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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河注火

【封神/杨戬X姬发】两不疑

【百日恩】这篇的一点后续。续篇【子非鱼】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讲道理,这西皮是原作体系下最有可能HE的一对吧(相对意义上)!我甚至在封神演义里都抠不出两者什么仇大苦深的美惨强细节来,只能脑补出这种傻白甜。

拼命的给封神2、3买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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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戬发】两不疑

 

百兽的挣动从地脉延伸至叶尖,惶惶然垂落之际,正好飘停在玉色的兵刃上,而林中被催促的模糊鹿影也在此刻显露真身。

那是一头年轻的雄鹿,拥有刚刚长成的美丽犄角。它在“看”到杨戬后,居然停下了逃命的疾奔,反而前肢颤巍,四蹄踉跄的朝他慢慢走去。

秀木林野如波涛般此起彼伏,四合苍茫,光涌澎湃的深处,马蹄疾声已经到了...

【百日恩】这篇的一点后续。续篇【子非鱼】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讲道理,这西皮是原作体系下最有可能HE的一对吧(相对意义上)!我甚至在封神演义里都抠不出两者什么仇大苦深的美惨强细节来,只能脑补出这种傻白甜。

拼命的给封神2、3买股~


——


【戬发】两不疑

 

百兽的挣动从地脉延伸至叶尖,惶惶然垂落之际,正好飘停在玉色的兵刃上,而林中被催促的模糊鹿影也在此刻显露真身。

那是一头年轻的雄鹿,拥有刚刚长成的美丽犄角。它在“看”到杨戬后,居然停下了逃命的疾奔,反而前肢颤巍,四蹄踉跄的朝他慢慢走去。

秀木林野如波涛般此起彼伏,四合苍茫,光涌澎湃的深处,马蹄疾声已经到了人耳都可辨闻的距离。

 

春蒐、夏苗、秋獮、冬狩。在万物繁育的春天,只猎取不曾怀胎的禽兽,人间帝王弓马娴熟且恪守古训,杨戬也实在为难。

料想这就是机缘所在,不得不相与耳。杨戬伸手朝鹿首抚去,那生灵极为乖顺地凑过来用前额抵住他掌心,湿漉漉的黑眼里尽是哀恸之色。

“我来引开武王,”他对鹿说,“朝我身后逃命去罢。”

 

——

 

“师叔变回凡人,是他自愿持封神榜下山之故,与娶妻无关。”

姬发刚靠着树盘腿坐下,哮天犬就活泼的凑上来,斯哈斯哈地围着他打转,社牛的程度与其主形成天壤之别。

“土行孙都色胆包天了,不也没影响到他使用仙家法门。”

姬发双手钳住杨戬的狗,阻止它热情的舌头舔到自己脸上来。

“就算不曾被打回凡形,难道也不会妨碍修仙的进程吗?”

“姬发。”

“啊?”

武王坐地上,面前杨戬身长玉立居高临下的与他说话,他也毫不在意。

“你拐弯抹角打听师叔娶妻一事,其实就是好奇,男女情事是否会损我等修为对吗?”

“……”

姬发手劲一松,哮天犬马上扑到他身前一顿输出,武王被舔得眼冒金星。

“原则上,真不会。”

修仙者当斩尘缘,这种刻板印象多少有点似是而非。玉虚宫不禁门下嫁娶,是因为天上人间本来就是殊途之极。没谁子孙满堂的牵绊还能一心向道的,人心往下沉的瞬间,人必然从九重天上跌落尘埃,这等道法自然根本无需特意写进门规。

 

杨戬继续坦坦荡荡口若悬河:“玉虚宫虽不禁门下婚娶,但仍将风月之事视作‘淫行’。只不过又将夫妻之道称为‘正淫’,其他暗通款曲称为‘邪淫’。‘正淫’心照不宣,‘邪淫’却是明令禁止。”

简单来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他见武王目瞪口呆一副张嘴欲言的模样,再一次抢过话头:“你是想问邪淫之道是否损及修为?我问过师祖,其实成不成亲都不损修为。只不过这种人间极境之道,比起修仙的辛苦,太容易获取,三界众生鲜有能收发自如最后还不误事者,所以他创立玉虚宫时干脆一刀切给禁了。”

姬发:“……”

他确实有那么点血气方刚的“窥奇”心态,特别是这种心思微妙的投射在杨戬身上。当然他不知道对方突然知无不言是因为偷偷放走他猎物在心虚找补,他只觉对方这顿事无巨细的超大信息量输出……各种意义上的,呃,好厉害。

杨戬无视他消化不良到微微裂开的表情,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我去那边做日课,武王请自便。”

被尊称武王的姬发还沉浸在某种余威中,暂时没有多出的脑子去思考杨戬主动邀他踏春同游为什么还带着“作业”这件事。

“哮天……”杨戬顿了顿,一脸暂忍他俩“玩物丧志”的纵容,“算了,你陪姬发玩儿吧。”

姬发看他旋身而去施施然的背影,心想你这突如其来忧国忧民的托孤之重咋回事啊?把你狗收回去吧,脸都舔麻了。

 

——

 

春夜的岐山,与白日的风光秀丽恍若两界。

月光下庄严的祭台闪烁着骨片般的惨白或粉黄,仿佛巨大的陵寝。夜鸦凄厉的哀鸣不绝于耳,它们像团簇的黑云,在异常明亮的月色中盘踞于峦岭上空。

霜叶之红宛若新生血肉,未可名状之物在迷障中影影绰绰。武王目不斜视,昂首拾级而上,一如他当年领满朝文武亲幸此台主持典仪。

在长阶尽头,他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那样东西:没有秘宝防护,无有重兵把守,封神榜孤零零的悬置于祭坛中央。姬发在很近的距离端详此物,最后他微吸一口气,毅然伸出了手。

——来吧。

 

封神榜在武王手中松动时,漆黑的亡灵如黑色烟絮般外溢四散。姬发屏气凝神地望着,却不设防,那些东西越来越多,狼哭鬼嚎的在他面前织出清晰而巨大的实体:它五官四肢俱全,发如莽草额生青角,下体披挂着血迹斑斑的护具,腰间束带上玄鸟振翅的图腾清晰可鉴。

姬发一脸木然,对方朝他伸出鬼爪时,他不惊也不动。

所有真相遮蔽在苍茫夜色,一如残骸掩于蔓草,而那冷酷的力量也贯穿始终,从九重云天一直到黄泉。

姬发眼睁睁看着怨魂头顶华美聚集的金色花盏,它倾斜时,怨魂发出了被焚烧的哀嚎,就像万人挣扎的炼狱。武王苍白的脸终于出现了愕然的鲜活表情。

 

“……!”

被冷水浇醒的姬发骤然睁圆眼。

杨戬单膝跪在他身侧,就近取的山泉水从他指缝淅沥沥的渗落,溅得姬发满脸都是。他呆看着正上方道者掬水的右手,五指微聚,状如华莲。

“姬发。”

杨戬在朗朗乾坤下叫他名字。

 

——

 

我只当是红沙阵的后遗症了。姬发说,又不是每天都发梦,醒了后身体也没什么异样。

“可你梦境都接近‘魇’了,不然我也不会轻易察觉到。”杨戬神色比他凝重得多,“我是担心又有截教门人暗中作梗。”

姬发没接话,他目光笔直朝东南方向望去,杨戬也顺势去看——实际上他能看到的也比武王多:奉元始天尊之令所筑造的封神台,它于山涧若隐若现的巍峨轮廓,历历在目。

“尚父曾于岐山求雪,强取天时大败闻仲。数万商兵在睡梦中被活活冻死,而死于异象的冤魂执念尤为强烈,所以尚父才于此山筑台起坛,并让我亲自携榜前来。”

天下纵有“义战”,但那又与亡者的怨恨何干?它们只知道,我鲜有机会能如此接近封神台且毫无防备。

 

“武王难道寄望于没有牺牲的战争?”

“我只是陈述事实。”

面对杨戬突然冷然的诘问,姬发不甘示弱且咄咄逼人的回瞪过去。这实属难得,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在杨戬面前争夺上风,就像他其实很明白杨戬是非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你是玉虚宫门人,封神榜到底是何物,你不比我清楚?”

此榜一开,天谴即可消除。

如果说“天谴”是由亡者沸怨集结所生,那封神榜的作用就是收押亡魂,使其哀无法上达天听。名为封神之所,实则镇魂之器,“工作原理”极其简单粗暴。

杨戬半晌不语,作为修仙者,他看待世间生死轮回与凡人不同,所以不愿在此间与他争辩。

但姬发,他明知封神榜是对自己有益的,是谓代天伐纣改朝换代后的“免死符”,但他仍能摈弃居高临下的诱惑,永远只以人的视角去体察芸芸众生。

“此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姬发悻悻然的伸手掰扯下一段蔓草,“是我心志不坚,才使封神榜威力大打折扣,传出去恐动摇军心。”

而且我也不想被你师叔做心理疏导。

 

在外人眼中,武王生机勃勃声情并茂,因年轻而谐趣,因志远而豁达,正是极富人格魅力的天生领袖人物。他于朝歌为质八年,在西岐全无亲信可言,义无反顾的扛下了托孤重臣们拿他与父兄贤明对比的所有苛责与期盼——杨戬甚至觉得,搞不好自己才是这里最“懂”姬发的人。

但这种理解又与亲厚无关。他是凑巧用第三只眼看到了。

“我会设法回昆仑山,向师祖元始天尊求取灵符加固封神台。”

杨戬微顿一下,眼神随之沉落。

“武王可有求而不得之物?”

姬发抬头,不明所以的看向杨戬,不懂他突然间转换的话题和语境。

“只要我能做到。”

“不是杨戬,你把话说清楚……”

“我欠你一个人情,理应偿还。”

“啥时候的事儿?”

“就在今日。”

“……”

倒也不一定是急着非补偿他什么。杨戬想,或许这也是缘分,不得不相与耳。

 

——

 

我希望推翻殷纣暴政,消除天谴救万民于水火——

打住。杨戬轻飘飘地截断他话:这不是我独力能做到的,这分明是我们共同奋斗的目标。我不是开你玩笑,你说点靠谱的。

姬发嘴里咬着那段草,歪着脖子打量杨戬。他当然知道杨戬没有开玩笑的天赋,但他又觉追问对方到底哪亏欠了自己同样没必要。

“那你教我法术吧?”要实用能打的那种!

杨戬看了他一眼,眸光柔软如景春:“你既无向道之心,也无长生之志,我教不会。”

“那你能干啥!”

“你想想呗。”

凡人求而不得之物。

但又不会超出三界法则与他能力上限。

姬发突然嗤笑了一声,再抬起脸时面上却全无笑意。

“你。”

 

他必须相信那种力量。

相信现在进行的一切都是自己从心之举。不被所谓命运裹挟,亦非代天封神的傀儡。

相信三界流转,终由人心所向;相信精诚所至,纵不能让亡者复苏,却能使顽石生情。

相信最强大、冷静而悲悯的神明,值得自己以性命相托,但亦不惧与他各自为营。

他看着杨戬,体味肺腑中那堪称奇异的悲壮感扶摇而上;他明明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微颤微栗的惶然,像冰面细致膨胀的裂纹,撑得他面腮酸痛甘美,姬发顺势裂开嘴,露出一张顽劣到近乎无赖的笑脸。

“抱歉,但你的表情……我、我就缺德这一次!”姬发笑得都顺不过气来,他还用四处搓得脏兮兮的手揩了把鼻子,“哎咱们先说好,你可不许向尚父……向你师叔告状,说我调戏你。”

“这话应当是我说才对。”

 

仙人如山雾般显形在眼前。杨戬单膝在他面前跪下,正好与之平行,姬发却觉得他比刚才直直站着压迫感强多了。

“先说好,你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师叔。他要知道,我师父就会知道,我师父知道,我肯定难逃责罚。”杨戬云水漠漠般看姬发两只眼标准大眼瞪小眼,天然含笑的唇角居然也下撇了一瞬,“我入玉虚宫数百年,从未因为触犯门规被罚过。以前不曾有,以后,也不想有。”

“杨戬。”

“?”

“你到底几岁……啊不是!”姬发甚至还猛地甩了下头,好像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是说,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个?”

“因为,同为男子我们不能结亲。”

——我表达得还不够直白吗?

在对方言之凿凿的眼神中,姬发的左右眼,终于瞪成了同样形状大小。

感觉姬发坐地上整个人都往上弹跳了一截。武王终于不负对方所望及时想起了他师门对于“正淫”和“邪淫”的双标。整个融会贯通的姬发,表情可比刚才杨戬的脸精彩万端多了,让人不禁想起“现世报”的箴言。

是,我是说了个“你”字,我也承认我失言失德,但你怎么能……

——真的往那方面去想啊!

 

“武王实在令我两难。”

“……”

“你默认我无所不知,却又默认某些事我绝不可能理解。你一面盼我知你慕心,与你共情,一面又认定人间爱憎喜恶微不足道,根本没资格在我面前言及。”

杨戬声音微顿,突然渲染的感情,就像平静无波的湖面被点开涟漪,世间万物洁癖般井然有序。云淡风轻中,面容模糊到几近半透明,整个“人”有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与无瑕之美,其定慧之姿,无可匹敌。

“你对别人也是这般纠结吗?还是只对我?”

 

——

 

晨昏交替的天空是敞开的,没有一丝遮蔽,也没有飞鸟流云的痕迹。就像整块青白无瑕的玉璧笼罩下来,日月星辰混沌成一片,却始终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姬发被逼问得有些茫茫然,肩线如断弦那样松懈下去,而神采在眼眸中骤然涣开。无论显得多无辜,杨戬都知道他在装傻。简而言之,姬发其实比他自己想象的更会“对付”杨戬,拿捏得分毫不差。

譬如在他预设里,此时对方会温柔又客气地站起,让所有距离回归正轨,让今日遐想化作朝生暮死的玄机。所以当杨戬把另一侧膝盖也放下来,探身向前去抓他手腕时,姬发年轻的眼眸瞬间明亮锐利起来。

他下意识挣动了几下,然而纹丝不动。

 

这不是谁比谁力气大的问题,这是因为杨戬存在形式比他“高”,所以他毫无还手之力。姬发那时已经知道玉虚宫力量为自己意愿所制衡,他挣不开杨戬,真相除了是“他愿意”,绝无第二种可能。

换个风情点的说法,姬发只象征性的抵抗了几下,就几乎半推半就任凭摆布了。

杨戬当然也知道。所以他表情,与当年在朝歌祭天台初见时,一模一样。

年轻的武王能感受到自己瞳孔中密密麻麻渗出的热度。他只不过被握住手腕,却犹如魂魄被对方巨大的法相掬于掌心;凡人磅礴的想象力加深了恐惧与羞耻的颤栗,就是那种在强大法则面前被碾压,但又被溺爱般的快乐。

不会被摧毁的信念,臻至完美的感情,与永无止境的人格修行。姬发想象过它们存于自己生命的形式,当然也曾隐秘的期待过,与之“情交”的妙境。

 

“要不,我还是变作女子吧?”

武王浑浑噩噩里抬头,看到对方脸,片刻后顿悟,脑后唰地拉下一大排黑线。

“不、不用了!”

“可我觉得你颇为心仪那张脸,明显更在状态一些。”

“……说得我像什么好色之徒一样。”

“我也觉得,你除了骑马射箭,有点别的爱好也不错?”

“……你闭嘴。”

 

Fin

眠白树

【黑花】所思在远道

我实在是太喜欢写吴邪第一次知道他俩是一对了,良多趣味。

不知道徐磊还要害我多久,而我还要害吴邪多久。


————————————


四月份的时候,小花给我打电话,开门见山,“有个小斗,我要下,借一下你家老张。”


我当时和张起灵正在泡脚,往旁边看了一眼,闷油瓶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我没有回答他,先问,“什么斗要劳您大驾?您大驾还不够,还得带上他?”


我个人的盗墓经历,不是很有代表性,有很多土夫子可能一生中一个粽子都没见过,很多墓就只是当地土财主的墓,不用说粽子,连狗尿苔都养不出大朵的。况且小花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

我实在是太喜欢写吴邪第一次知道他俩是一对了,良多趣味。

不知道徐磊还要害我多久,而我还要害吴邪多久。


————————————

 

 

四月份的时候,小花给我打电话,开门见山,“有个小斗,我要下,借一下你家老张。”

 

我当时和张起灵正在泡脚,往旁边看了一眼,闷油瓶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我没有回答他,先问,“什么斗要劳您大驾?您大驾还不够,还得带上他?”

 

我个人的盗墓经历,不是很有代表性,有很多土夫子可能一生中一个粽子都没见过,很多墓就只是当地土财主的墓,不用说粽子,连狗尿苔都养不出大朵的。况且小花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组织一支很精良的队伍,如果只是个小斗,犯不上还得喊上闷油瓶,公司年会请周杰伦,没必要。

 

小花说,“有个东西要找,顺便下地散散心,岁数大了,喊他上个保险。”口吻很平淡,好像单纯是从滴滴快车升级到礼橙专车,听得我很不爽,就说,“他不便宜。”

 

小花说,“你欠我钱。”

 

我说,“我告诉你解大花,我一人欠债一人还,一码归一码,不能卖我们瓶仔的身。”闷油瓶睁开眼睛,可能是感觉到自己被摆上了案板,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听我怎么跟小花舌战,笑话,大家都是当老板的,我也不是吃亏长大的。

 

小花说,“你在这跟我演什么杨白劳,给个准话放不放人,不放我找别人了。”

 

我说,“他去可以,不过我也得跟着去。”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端起盆走了。

 

小花说,“新修的公墓你一去都得起尸,你要去得倒给我找钱。”

 

我被戳中了痛处,很强硬地说,“少废话,我和他捆绑出售,他出场费一百万我一百,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小花听了就笑,说,“你俩是哪个?”没等我反应过来,又说,“地址等会我发你,咱们三天后见,我这边就两号,我和我老公。”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问,“你什么?”

 

小花说,“我老公,等到了跟你细说。”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想,这是不是小花给我的一个求救信号,也许他被绑架了,或者遇到什么非常特殊的事件?前面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现在被困在斗里,和闷油瓶有关系,所以需要我们去救他?不过在斗里还能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还有什么信息我没有听出来,我的心态太放松了,前面的内容都听得很随意,老公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指代?

 

我的脑子正在极速运转,闷油瓶倒了水回来,跟我说,“水凉了。”

 

我说,“你觉得老公会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把我的盆也端走了,没有回答我,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给霍秀秀打电话,她和小花都在北京,如果小花出了什么事,她应该能最先收到风声。

 

秀秀很快就接了,我上来就问,“小花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秀秀的背景音听起来是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比如说迪厅,她用喊的回答,“花姐好着呢!我今天白天刚见过,怎么了?”

 

我说,“他跟我说他有老公,这是什么意思?”

 

秀秀说,“老公是什么意思,老公就是他老公呗!”又说,“我这边忙着呢,先挂了!”跟小花一样很干脆地挂了电话,我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谜团之中,听秀秀的意思,显然小花有老公这件事应该是一个常识,但是我从来没有听小花自己或者我身边的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看到有任何戒指之类的表明他非单身的迹象,朋友圈也没有发过照片,老公难道是辆车,或者什么武器?

 

为什么是老公不是老婆?

 

如果小花真的有一个我不知道的配偶,那老九门的钻石王老五岂不是只剩我一个了。我一念及此,突然觉得有点寂寥,感慨道,古来圣贤皆寂寞,王者总是孤独的。

 

我又追查了一阵子,没有任何头绪,本来还想问问我二叔,但是怕他又提要封我铺子之类有的没的,还是作罢,至少小花应该是安全的,让我稍微放下了心。我又刷了一会朋友圈,看见小花刚发了一张从落地窗旁边的浴缸里拍的城市夜景,不是他平时待的四合院,可能又是什么别处的房产,我心中骂了一句多大岁数了还装这个洋逼,然后点了个赞。

 

底下很快有很多回复,秀秀最快,回了一句,“帅哥今晚一个人吗?”

 

小花没回复,反而是黑瞎子回复了霍秀秀,回了一个戴墨镜的emoji,可能是回错了。这家伙好像还穷到在跑滴滴,不知道看了这种照片会不会产生仇富心理。

 

第二天我在早餐桌上和张起灵还有胖子讲了这件事,张起灵没什么反应,听了点点头,收拾行李去了,胖子喝他的第二碗粥,说他不去了,感觉没什么油水可捞,不如在家养鸡,而且建议我也不要去,原话是,“很可能是把狗骗进去杀”。

 

我还是很介意,问胖子,“你听说过小花有老公这件事吗?”

 

胖子说,“有的事用不着听说,你听说过你爸和你妈结婚的事吗。”

 

我说,“放屁,这用听说?看我不就知道了。”

 

胖子说,“对,就是这个道理。”放下筷子喂鸡去了,我一头雾水,又意识到桌上只剩我一个人,又得我洗碗。我想很久了,别的都可以往后放,当务之急是买个洗碗机。

 

既然是小花组团,想必不需要我们准备什么物资,我和闷油瓶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提前一天时间出发。地点在河南,我们进城上福宁高速,开车过去要十二三个小时,闷油瓶一直在副驾驶睡觉,完全不履行和司机交谈防止司机睡着的义务。我为了不睡着,只能打开车载电台,听一些不咸不淡的节目。有一档感情节目,听众打进来讲自己的感情问题,然后主持人给提建议,我以为这种节目只有半夜才有,大白天打电话给陌生人长篇大论自己感情不顺的人不光感情有问题,生活多半也有点问题,结果我居然听得很入迷,不由得很唾弃自己。

 

听了一半,到了一个加油站,我开过去加油,发现闷油瓶醒了,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心说张家那帮穷亲戚如果知道我让他们族长听这个非得把我皮扒了绷鼓不可,赶紧换了个台,不用这种人间鸡毛污染闷神的耳朵,结果他啧了一声,我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又给调回去了,他也没什么表情,再次闭上眼睛。

 

我们到了约定的村子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花还没到,但是落脚处都已经打点好了,连饭都有人送,我这一天只吃了点士力架,一通狂吃,真是廉颇老矣尚能饭,还好没有到顷之三遗矢的程度,感觉自己不是来下斗的,而是来度假的。

 

我可能又回到了之前我二叔说的那种状态,的确不太适合再下斗了,很难紧张起来,面对危险的时候就会迟钝,我忍不住看向闷油瓶,也许他永远不会遇到这个问题。

 

这个村子看起来比雨村还更现代一些,不过还是老人居多,没有什么年轻人,应该是都去城里了。我吃完饭,站在院子口往外望,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留守老人,不知道等我七十岁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会变成雨村的留守老人。

 

我还没望多久,小花就到了,他开了辆吉普,穿得很休闲。我一看见他,立刻精神了,过去的几天我全都在想他老公到底是谁,以至于晚上都梦见他在和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烛光晚餐,我想走近看看,对方一转过头来,还是一个后脑勺,把我吓醒。

 

我死死盯着车门,想看到底谁会从上面下来,结果一开门,黑瞎子钻了出来,冲我露出两排白牙,打了个招呼,小花从另外一边下车,绕到我面前,拍拍我,“伙食挺好?满面油光的。”

 

我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用袖子擦了一把嘴说,“你不是说要跟你老公来吗?在哪呢?”

 

小花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指指旁边的黑瞎子,说,“不就在这吗?”

 

我说,“少跟我扯,这不是瞎子吗,我又不是不认识。”

 

我说完这句话,小花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黑瞎子也看着我,没有一个人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闷油瓶也来到我背后,没有任何障碍地融入了我们的沉默。

 

我第一个开了口,说,“黑瞎子。”

 

瞎子说,“哎。”

 

我又说,“你老公。”

 

小花说,“对。”

 

我说,“我操?我操!”

 

黑瞎子说,“那不行。”

 

小花说,“用哑巴张给你掐一下人中吗?感觉你要厥过去了。”闷油瓶也看着我,看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赶紧捂住了下半张脸,如果让他掐我的人中,可能给我掐成唇腭裂。

 

小花看起来挺无语的,说,“吴邪,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仍然处在极大的震撼之中,心里想,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如果说我是真不知道,多半会显得我像个六二,如果说我是假不知道,我又图什么呢?

 

小花没有等我回答,估计心里已经得出了答案,从我身边走过去,叹了口气,黑瞎子跟着他走,有样学样,也叹了口气,一副我是粪土之墙不可涂也的德性。我觉得遭受了极大的侮辱,看向旁边的张起灵,如果他也叹气的话,我就不干了,现在马上开车去塔木陀,待一周之后出来,告诉所有人我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欠过任何人钱。

 

好在闷油瓶没叹气,他只是走开了。

 

我在原地团团转了一会,硬着头皮还是跟着他们进了房间,路上给秀秀和胖子几个人疯狂发了几条消息,主要是质问,因为感觉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结果没有一个人能秒回我,真是威严扫地。

 

黑瞎子来了之后屁股都没坐热,草草扒了口饭,跟小花说他要先出去周围看看,小花点点头,闷油瓶也跟着黑瞎子出去了,完全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让我很不爽,又一想,人家毕竟是小花的老公,报备一声也是应该的。

 

小花的老公是黑瞎子,我仍然在心里反刍这个消息,心想,还他妈不如他老公两面都是后脑勺呢。

 

虽然已经开春了,晚上还是挺冷,四五度左右,我和小花动手生了个炉子围着坐,他一刻不停地在手机上打字,我实在有太多想问的话,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能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小花头也不抬,说,“问吧。”

 

我说,“你这又带瞎子又找闷油瓶,打算下的是什么斗?要找什么?”

 

小花把手机收起来,看着我,很了然地笑了一下,说,“你真想问这个?”

 

我说,“你他妈什么时候和黑瞎子搞上的?今年?怎么别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你们办酒了没喊我?嫌我衰?”

 

小花说,“我俩今年二十周年。”

 

这一句话把我噎得两眼翻白,二十周年,二十年前我在干嘛,还在西湖边天天抠脚吃屁骗游客,当时别说小花,我连闷油瓶都不知道是谁。

 

这俩人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说,“解老九,你少骗我,你和他二十年了?我也不是认识你二十天,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俩同时出现?你俩是赛博夫妻?怎么定的情,真橙之心?”

 

小花说,“吴小三,你认识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俩感情稍微有点破裂,所以在分居,每两个月见一次,你每次见我们都没赶上时候。”

 

我大怒,心想这种鬼话还来骗我,真是门缝里看我骑马把马和我都看扁了,你爷爷我受过的骗比你穿过的粉衬衫还多,说,“少扯淡,黑瞎子一年有没有六个月在有人烟的地方都两说,两个月见一次,你们玩什么加速版牛郎织女?”

 

小花说,“如果到了该见面的时候我们中任何人有什么事不能出席,就记下来,年底统一结算,该补的补,这次就是补去年的。”

 

我说,“你当是休年假?你俩二十年了,那我认识他的时候你俩也还没几年,怎么感情就破裂了?”

 

小花又把手机掏出来,不知道在翻什么,说,“你不是没和他朝夕相处过,你还需要问我为什么感情破裂?”

 

我回想了一下黑瞎子给我地狱训练的那段时间,觉得小花说得非常有道理,可能黑瞎子带小花度蜜月也去女澡堂子钓鳄鱼导致闪婚闪离,让我突然觉得很解气,你丫变态行径原来有遭过报应。但是我仍然觉得这件事很匪夷所思,就好像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猪其实是会飞的,而且拿出了很多的影像资料和论文证明这一事实,我从逻辑上接受了,但是从情感上还是不能接受。

 

我正在消化这个事实,小花把手机递给我,是一封邮件,里面放了一张做得很精美的图,像法定节假日一样圈出了几个日期,邮件正文内容是本年度协议见面时间,我看了一下发件日期,是今年一月一号,发件人是小花的公司邮箱。

 

如果做到这一步就是为了骗我,那我觉得还挺有诚意的。

 

我把脑袋捧在两手之间,再次说,“花儿,你最好别骗我,你可以不告诉我关于这个斗的任何事,只要你开口,我就会跟你下去,但是你不能骗我,我一定会知道。”

 

小花很怜悯地看着我,在炉子的火光之中,他神情显得很温和,说,“吴邪,我发现你现在特别喜欢和人说这句话,有的人你能唬住,有的人你唬不住。有些人从出生就在骗人,他们是不会怕你识破的,因为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在撒谎。你这样说,只会让他们知道,原来你受过很多骗,原来你怕这个。”

 

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这次我真的没骗你,我和瞎子在一起很多年了,我骗你这个干嘛?怕你给我和他介绍对象?”

 

我说,“怎么就,我不明白,我怎么不知道?你俩当初是怎么搭上的?”

 

小花继续很温和地说,“你知道个屁,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脑袋里这一块根本是焊死的。”又说,“太久了,记不太清楚,主要是年轻吧,二十出头,干出什么事也不稀奇。”

 

我说,“你年轻,他可不年轻啊!”

 

小花笑了,说,“可不是吗,主要是因为我年轻。”

 

我不说话了,想象二十岁的小花和当时的黑瞎子,黑瞎子从我认识他到现在没有任何的变化,二十年前多半也是这样,小花现在已经够夸张了,二十年前不知道得什么样,不由得脑补了很多波澜壮阔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再想想现如今分居十五年一年见六面的局面,觉得很感慨,简直就是分别对应泰坦尼克和革命之路里的莱昂纳多和温斯莱特,杰克头发稀少,肉丝炒了青椒。

 

不过小花头发还挺多的。

 

我说,“现在怎么还在分居,干脆离了算了。”

 

小花说,“离婚还得搞财产分割,那我赔大了,都这个岁数了,凑合过呗。”说的煞有介事,好像真的领过证结过婚一样。

 

他可能是看出我还有点忿忿不平,又很善良地安慰我说,“也没有很多人知道,我们的确没有广而告之,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们这种人就像是业内的刘德华,这种事瞒住了,会让很多人免于心碎。”

 

我说,“说出三个认识你比我久而且不知道这件事的人。”

 

小花说,“我就给你一个台阶下你都能摔个狗抢屎。”

 

手机震了一下,我打开一看,是秀秀回复了我之前发的一大串问号和感叹号,发了一张表情给我,配字是“人家说你傻了,怎么原来是真的。”她有很多这种表情,我经常去她朋友圈盗图。

 

我把手放在火炉旁烤着,小花也学着我的样子,把双手伸出来,我趁着这个机会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手,他没有戴任何首饰,也没有什么戴过戒指的印记,有一些很细小的,看起来有年头了的伤痕。我问,“你们也不戴个戒指什么的?”

 

小花说,“戒指这种东西容易丢,而且你应该知道,任何首饰在关键时刻都很可能会影响你的动作,有别的方式可以证明我们之间是有关系的,我们自己的方式。”

 

我说,“是什么?在阑尾上穿环了?”

 

小花对着我张了一下嘴,说,“我们各自在一颗牙上做了文章,将来就算我们俩抱团烧死,他中有我我中有他,也能确认身份。”

 

我看了他半晌,可能神情实在恶心和震撼得有点露骨,他笑了,说,“这个是骗你的。”

 

我松了一口气,又一想我小时候的这些玩伴,觉得实在是有点无语,青梅结婚,竹马变异,从此我认识的人都有问题。又想起最关键的信息还没有问,于是再次开口问道,“到底是什么斗?有那么凶,至于要把他俩都喊上?”

 

小花摇摇头,说,“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斗应该没有任何危险,所以其实我不建议你跟来,你会觉得非常失望。我只是来找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对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一文不值,要喊上哑巴张,单纯是因为我现在很怕死,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种感受。”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花没有等我,继续说道,“我们二十岁的时候,都觉得想长生不老是一个很荒谬可笑的念头,不明白古往今来为什么有那么多帝王想要追求这个,他们都是弱智吗?应该不是,他们很可能是当时的人中最聪明的那一群人,但是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心力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人有生就有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但是我现在稍微有点理解他们了,人到了这种年纪,恐惧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不会去追求长生不老,但是我希望我能尽可能地活久一点,他们有他们的理由,我有我的。”

 

小花说得很坦然,我看着他火光阴影掩映中的脸,想起了我做过的那个梦,仍然那么年轻的闷油瓶和老年的我在雪山顶上,在一轮不知生死的金色太阳之下,脚下是人世间的暴风雪,而我最终会留在那里。我心里想了很多,但是这些念头是语言很难描述的,最终只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小花。

 

这时候黑瞎子和张起灵从外面进来,身上有一股土味,估计是上山了。小花见他们回来,站起身迎上去问,“怎么样?”

 

瞎子说,“一切正常。”小花点点头,闷油瓶没什么表示,走到火炉边坐下,我从口袋里刚掏出一块巧克力要吃,就被他拿走了,我没有地方说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巧克力吃了。

 

我仍然对小花和瞎子之间这种关系感到好奇,也许是因为我之前从没有注意观察过他们的互动,不知道如果带着结论去反推这个事实,会不会变得有所不同。但是看了一会,仍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他们两个很平静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交流几句,没过一会,小花看了看表说,“不早了,收拾收拾睡,明天早起,我们睡那边。”说完就往西屋里走,黑瞎子很自然地跟上了,两人背影看着很和谐。

 

我看着他俩,脑中浮现出一句“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扭头跟张起灵感叹道,“怎么看着一点激情也没有?我还是觉得我被骗了。”

 

张起灵看着炉子,淡淡地说,“没有。”他居然开了口,吓了我一大跳,差点一头栽进炉子里,睡意全无,彻底清醒了。等躺到床上,还是睡不着,太久没下斗,居然有种小学生去春游的兴奋感。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又梦到小花和人烛光晚餐,这回对面坐的人是黑瞎子,俩人平淡地吃了半顿饭突然掏出枪向对方点射,结果双双射偏,子弹直奔我来,又把我吓醒,一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

 

我穿戴好到外面去,小花已经起了,在院子里伸展,他非常柔韧,做了好几个匪夷所思的动作,热身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喊正在井边洗脸的黑瞎子,说,“来练练。”

 

瞎子把湿淋淋的双手往身上一擦,说,“行,练练。”我只觉得耳边一阵风过去,两个人已经缠斗在一块,能看得出两个人都很克制,点到为止,但是招数都很精妙,让人眼花缭乱,我不由得有些惭愧,自己在体力方面的确太疏于锻炼,现在也许能打倒一个偷我钱包的残疾人。又觉得这个时候非常适合大喊一声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练舞室打,可能喊了他们两个会一起来打我。

 

闷油瓶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看他们,我看着他,心想不知道他俩加在一起打不打得过小哥。

 

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了山,小花对这条路看起来非常熟悉,途中完全没有任何停下看地图之类的行为,我这才想起昨天最后还是忘了问,他到底来找什么。

 

我开口问黑瞎子,“你知道小花要找什么吗?”

 

黑瞎子笑了笑,说,“现在先不告诉你,不然你会失望的。”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心想到底搞什么,我已经失望过很多次了,只要找到的不是白色垃圾,我应该都不会再失望。

 

结果到了地方,我第一铲子下去就觉出不对,说,“这地方有人来过。”

 

小花坦然地回答说,“对,我来过,上次来的时候,落了点东西在里面。”

 

原来我们不是来倒斗的,是来玩找你妹的,我觉得非常无语,没想到我吴邪时隔这么久第一次出山,居然是一次忆苦思甜之旅。我们非常顺利地到了下面,这个墓很小,一路上的机关基本都已经被破坏掉了,就算还剩几个,在几位大神的照拂下,也没有任何的威胁性,到了主墓室,里面更是什么也没有,被洗劫一空,乱七八糟的。

 

小花一路上找得非常仔细,几乎是把每一寸地面都摸了一遍,最后终于在棺材旁边的一个阴影死角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很高兴地招呼我们,“找到了,收工。”

 

我走过去看,问,“到底什么东西?”

 

小花摊开手,我凑过去一看,是一把非常普通的蝴蝶刀,唯一的特殊之处可能是比一般的蝴蝶刀还小一点。

 

我说,“这刀什么来头,点击就送的屠龙宝刀,一刀999级?”

 

小花说,“他送的,送我的头一样东西。”

 

黑瞎子说,“我送的。”

 

我说,“就这?小花,你二十岁的时候也太好骗了。”

 

小花说,“你看,我就说了你会失望,非要跟来。”又说,“你要是觉得亏了,可以去那个墓主的身上再碰碰运气,这个斗里其实有很多好东西,你去他的嘴里和屁眼里掏一掏,也许还有我们上次剩下的。”

 

我咬着牙说,“我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能干这种事?这不是吃人屎馒头吗?”

 

小花看了我一眼说,“四阿公听了你这句话怎么想?”

 

我又回想起那段不快的记忆,打了个寒噤,闷油瓶已经开始往外走,我在中间,小花和瞎子走在最后。我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话,声音都放得很轻,瞎子说,“顶你两天工资,这刀算升值了。”

 

小花说,“你得把哑巴的出场费也算上。”我心想,怎么不把我的出场费也算上,一百块也不给我?

 

瞎子笑了一下,说,“那我的出场费呢?”

 

小花也笑了,说,“我见你还要花钱?”

 

我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一种他们真的是一对眷侣的实感,突然觉得有点臊得慌,赶紧加快两步,靠近闷油瓶一些。

 

我本来以为这次暖心的倒斗暨踏青夕阳红活动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衰,小花从出斗脸色就不好,下山下到一半,已经站都站不住,说肚子疼,脸色惨白得像我们从斗里带了个鬼出来。黑瞎子把他背起来,一路狂奔下山,动作之迅疾像一个抢亲的神农架野人,很快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

 

我和闷油瓶落后他们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镇医院,黑瞎子在脱色的塑料椅子上坐着,一刻不停地抖腿,我问,“到底怎么了?”

 

瞎子说,“急性阑尾炎。”

 

很难形容那一刻我的心情,又松了一口气,又极度地无语,想起我们俩昨晚的围炉夜话,可能真的是我太衰了吧。

 

医生这个时候走出来,说,“你们谁是病人家属?要做手术,得签字。”

 

我心想黑瞎子这口头老公不可能有法律效力,我倒还真是个远方亲戚,正想站起身来,没想到黑瞎子已经站起来了,掏出身份证说,“我是他儿子。”

 

我极速扭头看他,几乎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但是黑瞎子的表情很平静,医生打量了他一下,看了一眼他的身份证,突然露出非常古怪的表情,但是也没说什么,让他签了字。

 

我一下子想起,小花昨晚说的,“我们有自己的方式可以证明我们之间有关系。”结果你们的方式就是一个认另一个当爹,也他妈的太变态了吧解雨臣,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震撼之余,我又对黑瞎子的身份证产生了兴趣,因为据我所知,他是一个通缉犯,所谓的身份证,多半是小花给他办的假身份,经过这么多年自愿和非自愿的训练,我的动态视力已经很好了,在他把身份证收起来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医生会露出那种表情。

 

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解璜葆。

 

 

小花得在镇医院里躺几天,然后再回北京,我和闷油瓶决定先回福建,临走之前我去看他,他非常郁闷地躺在床上,我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还是憋住了,但是想必他还是看出来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我每次遇见你都他妈倒霉得祖坟冒黑烟,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说,“花儿爷,你这真是阴沟里翻船。”又看了一眼旁边陪床的黑瞎子,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保重。”

 

黑瞎子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徒弟,嘴上一时享受。”

 

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想起被他扔到孤岛上喂鳄鱼的日子,赶紧转身走了。听见身后黑瞎子对小花说,“花儿爷,一年的见面份额都要用在这了。”

 

小花说,“没办法,预支明年的吧。”

 

我心想,过日子还要掰着手指头算天数,不知道这算哪门子夫妻。

 

张起灵在外面车上等我,我上了车,发现车载电台开着,这里居然也能收到那个情感节目。

 

我说,“小哥,怎么,遇到情感问题了?”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闭上眼睛,我又觉得饿,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块巧克力,结果又被他拿走了,还给我一块压缩饼干,不知道什么用意。

 

我一脚油门,往家的方向开去,半路上突然回过味来,问闷油瓶,“他娘的,难不成我以后要管大花叫师娘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又想了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还是管黑瞎子叫大侄子吧。

 

 

 

没了

 


蛀牙

【风水】Speak Low

一些人间事

Summary:他看起来不像哭了,不过不重要,毕竟他已经哭过很多次。

————————————

我家隔壁住着两个怪人。

他们是三年前搬进来的,来之前曾经有好几辆车停到院子门口,从里面卸出很多箱子。村民们指指点点,说运的都是上好的家具,可能是有什么城里的大人物要搬过来。

我没往心里去,心想这小破村子里能有什么大人物。

村里人说大人物来都是要搞出阵仗的,结果等来等去,运家具的车走了很久,那院子却一直没有亮起灯。

在人们兴趣正要淡去的时候,院子门口又来了一辆车。我趴在我家的墙上,发现车里下来两个怪人,一个满脸伤疤,一个没有右手。

过了两天我去集市上买东西,卖牛奶的婆婆神神...

一些人间事

Summary:他看起来不像哭了,不过不重要,毕竟他已经哭过很多次。

————————————

我家隔壁住着两个怪人。

他们是三年前搬进来的,来之前曾经有好几辆车停到院子门口,从里面卸出很多箱子。村民们指指点点,说运的都是上好的家具,可能是有什么城里的大人物要搬过来。

我没往心里去,心想这小破村子里能有什么大人物。

村里人说大人物来都是要搞出阵仗的,结果等来等去,运家具的车走了很久,那院子却一直没有亮起灯。

在人们兴趣正要淡去的时候,院子门口又来了一辆车。我趴在我家的墙上,发现车里下来两个怪人,一个满脸伤疤,一个没有右手。

过了两天我去集市上买东西,卖牛奶的婆婆神神秘秘地把我拉过去,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说,我好得很。 

婆婆说,你要小心你隔壁的人,那人有一头白发,手指只有三根,这是鬼的标志。

我哈哈笑了笑,没往心里去,拎着牛奶回家。

后来谣言越传越离谱,大家说我隔壁住的是吃人的鬼,那些上等的家具都是从死人家里搜刮来的。

他们跟我说,森田,你要小心,不要被隔壁的鬼吃了去。

我总是“哈哈”地应付着,一边笑一边说,他们不可能是鬼啦。

我看过我的邻居在白天出门,太阳悬在当空,他们就那么迎着太阳出去。

鬼是不可能在白天出门的。 

顺带一提,我叫森田,是个孤儿。我的家人被鬼吃了,不是村里人用来吓唬小孩的鬼,是真的鬼。我妈被鬼咬了,之后她自己也变成了鬼,还张牙舞爪地想要来吃我。那时候有人来救我,我记得他是个穿拼接羽织的人,他杀死了我妈,让我死里逃生。

我妈在清晨的阳光里化成了灰,我变成了孤儿。

我对那个穿拼接羽织的人说,谢谢你。 

他没看我,背冲着我,对我说,对不起。 

 

 

我告诉村民他们不是鬼,村民并不买账,不久之后大人们就开始对不听话的小孩说:再闹,再闹就让森田家隔壁的鬼把你吃掉。

不过村里总有皮实的小孩,把我邻居的家当成探险的鬼屋,半夜打着灯笼到门口张望,然后从地上抓起石块,跳起来往墙里扔。

院子里的人没什么反应,只是亮起了灯。他们也没有费心出来,因为小孩看到灯亮起来就跑走了。

这事翻来覆去发生了几次,我于心不忍,半夜披着衣服出来,告诉街上的小孩他们扰了我的清梦。小孩们嬉笑着散开,我看了看那个院子,里面依旧悄无声息。

 

 

 

我邻居的院子光秃秃的,什么都没种,没有花也没有树,只有一些肆意的杂草。我趴在墙上,看到他们院子里有个小水池,水池是干的。我没见过这么未加经营的庭院,唯一能和他们家院子有一比的是村头藤井先生家。藤井先生67岁,每天什么都不干,光坐在院子里喝酒。他收拾庭院的意义不大,说不准哪口酒下肚他就死了。 

我家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种了些颜色鲜艳的花。我老家的院子很大,院子里还有一棵小树,是我妈在我出生时帮我种上的。不过我后来离开,没带着树一起走,孤身一人来到现在的村子。

我很喜欢大庭院,大庭院让我想到老家,还有我妈。所以看着隔壁漂亮的庭院没有得到合适的照顾,我总是觉得可惜。 

于是那天下午,我鼓起勇气,敲开了邻居的门。 

 

给我开门的是那个白头发的人,他的三根手指扣在门板上,用夹在两道伤疤之间的眼睛看着我。

“有什么事?”他问。 

我说:“请让我帮你收拾庭院吧。”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过还是把我引进门里。

其实像他这种人应该多点戒心,他家有钱,不该请来路不明的人进去。我看他长得不健壮,手部有疾,心想外一来的真是个坏人,比如村西那几个混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招架得住。

我一边腹诽,一边跟着往里走。院子果然光秃秃,于是我改腹诽为惋惜。

白发人把我引到客厅,让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我虽然不懂行,但是大概能看出那套茶具是高级货,泡的也是上好的茶叶。

“你是我的邻居吧。”白发人说。

我点了点头,说:“我叫森田。”

白发人也坐下来,说:“我叫不死川。”

我这时注意到他虽然是白发,实际却非常年轻。他的脸上被伤疤遮了大半,但是依旧能看出并没有比我年长多少。

不死川穿了一件绿色条纹的浴衣,胸口露出来的皮肤同样挂着大片的疤痕。大概是我的眼神过于露骨,不死川拢了拢领子,只在领口露出一点挡不住的疤。

“你说你要干什么?”他问。

我不好意思地坐好,告诉他,我想帮他整理庭院。

“就是种种树,种种花,收拾一下池塘,往里面养点鱼什么的。”

不死川看着我,大概觉得我这人有点神经。

我还不死心,解释道:“我家原来有个大院子,现在没有了,有点想念。”

不死川问我,那你怎么不回家收拾自己的院子? 

我挠挠头,说,我家人被鬼杀死了,只剩我一个人,弄个大院子也是浪费。 

不死川看了看我,似乎是叹了口气。他说,你等会,我去问问。

我突然想起来这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缺了一个手臂的人。

不死川起身离开,过了一会返回,问我:“你要种什么树?”

“蜜柑,”我说,“这样新年还可以吃。”

不死川冲里面喊道:“富冈,蜜柑可以吗?”

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好”。

不死川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钱袋扔给我,里面有很多钱。

“你拿这些钱去买要用的东西。”不死川说。

“这也太多了。”我不由得感叹。

不死川笑了笑,说:“没关系,反正我们用不完。”

我看着他的脸,发现他其实笑起来挺好看的,连伤疤也不显得骇人。我觉得他应该多出去走走,这样村民就不会说他是鬼了。

他说完,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腰侧解开一个荷包,拿出一朵紫色的干花。

“你去找找有没有这种花,有就多买点回来种上。”

我端详着那朵花,疑道:“是紫藤花?”

不死川看着有点惊讶,说:“你认得?”

我点点头。我告诉他,曾经有个穿拼接织羽织的人救过我,离开之前给了我紫藤花做的香囊,说是能保平安。

我一边说,一边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个绛紫色的香囊。

不死川又笑起来,他似乎真的很高兴,甚至笑出了声。

他说,真巧啊。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也不解释。我又喝了两杯茶,喝完就离开了。 

 

 

我去找了两个挺大的蜜柑树,卖树的人告诉我,把它们种回去,年底就能吃到自己结的蜜柑。我又去买了些草籽和花种,拎着铲子和耙回来,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不死川从屋里出来,靠着门框,看热闹似的看着我。当时正是初春,天气已经转暖,我只穿了一件单杉,不死川却像很怕冷一样,身上还披着一件薄袄。

也不知道这人是怕冷还是不怕冷,穿着袄子却敞着胸口。我一边研究那些器具,一边用眼神瞥不死川胸前的疤。

不死川身上的疤实在太多了,如果我还是个小孩,我一定会被它吓哭。那些疤简直长成了另外一张皮,把不死川盖在下面。我想我要是有这么一身疤,一定已经死了很多遍。一遍一遍死,一遍一遍活过来,只有这样疤才能盖上一层又一层。

我想问不死川他之前经历过什么。

不过,还没等我张嘴,不死川先打趣道:“你没怎么收拾过院子吧?” 

我干笑两声:“别看我这样子,曾经也算半个少爷。” 

“随便你吧,”不死川说,“别指望我帮你就是了。”

我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我低下头,思考怎么给树刨坑,中途忍不住拿余光打量不死川,心想,你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吗?从地狱爬出来的还是人吗?

 

我在院子里弄了很久,终于在傍晚弄好了树。种得正经很像模像样。

我把卖树的人告诉我的事转述给不死川,告诉他可以等着新年吃蜜柑。他不怎么在意,看了看时间,问我要不要在他家吃饭。

我本来想说不,但是我肚子响了起来。不死川看着我,大笑起来。

他说:“你在我这吃吧,反正也没什么好东西。”

说完,他从厨房端出一锅鲑鱼萝卜,一手端着锅沿,另一只手用手掌托着锅底。我突然想起来他的手缺了几根手指,于是连忙跟在后面去帮忙。

我从厨房拿出碗筷,不死川站在门口。

他冲里面喊:“富冈,出来吃饭啦。”

我好奇地等在桌边,看到那位神龙不见蛇尾的富冈走过来。 

富冈没有预料到家里还有第三人,迷茫地看着我,转过头去看不死川,脸上写满了困惑。

“他叫森田,住隔壁,现在正帮我们收拾院子。”不死川说。

富冈转头看了看我,我觉得我读懂了他的眼神:院子有什么可收拾的呢?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坐下吃饭。

鲑鱼萝卜这种东西非常下饭,我把汤浇到碗里,吃了满满一碗饭。

“你的家人被鬼杀了?”富冈突然问道。

我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独臂的缘故,富冈的米饭吃了一脸。

我看了看一边的不死川,他见怪不怪地吃。我发现他吃得很慢,饭量也少,估计填不满我的半个胃。

我说,是啊,我母亲被鬼杀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联想到了富冈和不死川身上的伤,还有不死川让我买紫藤花的嘱咐,于是自作聪明道:“别担心,我原来不住这里。这个村子很安全,没有鬼的。”

富冈看着我,依旧显得很困惑,反倒是不死川放下碗,笑了两声。 

“不死川是很喜欢笑的人啊。”我感叹道。

他笑起来的时候瞳仁很亮。我妈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看一个人的眼睛,就能看穿这个人。不死川的眼睛很漂亮,他一定不是坏人。

“是吗?”不死川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我咬着筷子想,不死川要是没有疤一定是个帅气的人,他又有钱,村里一半的妈妈估计都想上门找他给自己的女孩提亲。

不死川说:“我和富冈原来是鬼杀队的。”

我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那你们见过一个穿拼接羽织的人吗?一半紫红,一半黄绿相间。”

不死川看了一眼富冈,富冈低着头,脸上又多了几粒米。

“那是鬼杀队的水柱。”不死川说。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没花多久就把庭院收拾了七七八八,下一步应该料理水池。

不死川让我把水池砌成海浪的样子。

他说,你照着《神奈川冲浪里》那种样子砌。

我说,我们换点可行的方案吧。

他也不坚持,说,算了,随你去吧。

不过我还是尽力了,找来了些不常见的青色的砖,挺贵的,反正不死川不在乎钱。但是有钱归有钱,让我找绘画大师也不现实,于是我找了给澡堂画富士山图的画匠,让他别画富士山,帮我画些浪花。

那画匠说自己只会画水,不会画浪。

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木,你会画风吗?把风往水里吹,吹出来的就是浪。

总之,最后水池做出来的效果还不错。我兴冲冲地叫不死川出来看,他瞥了一眼,扭脸叫来富冈,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富冈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就当他是满意了。

于是我问他,你想往里面养点什么。

不死川顽劣地插话,说:“给他整两条鲑鱼。”

富冈罕见地皱起眉,反驳道:“鲑鱼是海鱼。”

不死川大笑了两声:“瞧瞧,还知道鲑鱼是海鱼呢。”

说完,他看了看我,跟我说,你想养什么就养什么吧。 

 

所以我抱了一个水缸,去城里买锦鲤。我买了一条红的,一条金的,回村的时候遇到了村里的几个混子。

打头的混子截住我,说:“哎呦,这不是被鬼骗了的森田吗?”

村里的流言到头来也没有消失,不死川和富冈仍然被看作是干坏事的鬼。我替他们说过几次话,渐渐大家把我当作被鬼骗了魂的可怜人。集市上卖牛奶的婆婆见到我总要擦擦眼睛,哽咽地说,森田,唉,森田啊。

我想拉起婆婆的手,告诉他不死川和富冈才不是鬼,他们是杀鬼的人。

还没等我碰到婆婆的手,她就背过身,一边躲着我,一边哭我可怜。

算了,这些破事,不说也罢。

 

混子拎起我的衣领,用脏兮兮的手指蹭了蹭我的衣料。衣服是不死川给我的,他说有人给他们送衣服,太多了,他和富冈穿不完,所以送我几件。

不死川和富冈穿衣服都偏素,送我的衣服是偏亮的料子,看着挺华丽。

“你把灵魂卖给鬼,就是为了这破衣服?”那混子作势就要把我的衣服往下剥。

混子冲我喊:“你挣扎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房子里有什么秘密,两个男的住一起,还不就是那么一些龌龊的事。你可别说你在里面待那么久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帮手把我的水缸夺走,水从里面洒了很多出来,锦鲤大力地扑腾起来。

“森田,我今天打你是救你,好好感谢我吧。”那混子把脸凑到我眼前,“今天打你,明天我就去打你的鬼邻居。”

他一拳打到我的肚子上,我把一口带血的吐沫吐在他的脸上。 

 

 

我傍晚回到不死川的家,脸肿得像个猪头,木屐也只剩一只,另外一只我拿来扇混子的脑袋,不小心弄坏了。那俩锦鲤还在缸里扑腾,不死川打开门,还没等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先急冲冲跑到院子里,把锦鲤放到水池中。

两条鱼倒是命大,在池子里晕乎乎地晃了晃,没一会就自在地游起来。 

富冈从屋里出来,看我鼻青脸肿,用手捏了捏我的胳膊,说,你骨折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疼。

富冈从屋里拿了个药箱,里面只有点简单的伤药和两捆绷带。 

他按着我,让不死川给我捆上夹板。我疼得吱哇乱叫,刚才打架的时候没来得及哭,现在鼻涕眼泪全都稀里哗啦地流出来。

不用看都知道我哭得特别丑。

我一边哭一边喊,但是动也不能动。我没想到富冈单手也有那么大的力气。

不死川包扎的手艺很好。我起先还怕他给我绑坏了,外一我的胳膊以后都歪着就不好了。他说,你懂个屁,我这是孰能生巧。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瘫着,不死川给我拿了两块点心。那是很高级的羊羹,应该一小块配一壶茶,城里的有钱人都是这么吃的。不过不死川给了我整整两大块,仿佛只是两坨便宜的红豆泥。

“本来有治断骨的特效药,”不死川说,“我们没拿,谁能想到世界上没有鬼了,还有人能被打成这样呢?”

我哼哼唧唧地塞了两口羊羹,真是够甜的。富冈帮我倒了杯茶,我咕咚咕咚大口喝下去,然后反应过来:“世界上没鬼了?”

不死川把药盒收起来,说,是啊,没鬼了。

我眼睛亮起来,问他:“鬼是怎么消失的?”

不死川想了想,说,有个鬼的始祖,鬼杀队的人拼上性命,杀了一个晚上,四分之三的队员死于那场决战,最终战胜了鬼。

我说,你也参加了决战吗?快讲讲都发生了什么。

不死川摇摇头,他说:“我太弱啦,一开始就被打得晕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失望地瘪瘪嘴,转而又想起一件事,问:“那穿拼接羽织的人呢?什么水柱的那个,他怎么样?活下来了吗?”

富冈又给我倒了一杯茶,说:“没有,他死了。”

我眨了眨眼睛,又哭了起来。 

我本想找机会亲自感谢他的。告诉他,别说对不起,你救了我的命,我真的感谢你。

“不过鬼死了也是好事。”我说。

不死川看了一眼富冈,富冈轻轻摇了摇头。

富冈问:“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我说,别瞧不起我,我可是一对五呢。

不死川不太真诚地鼓了鼓掌,然后又问:“到底为什么被打成这样?”

我说,有几个混子,说你们坏话,还说明天要来打你们。

“不过你放心,”我得意道,“我已经把他们打趴下了。”

“你不应该打架。”富冈说。

我生气道:“是他们惹事,说你们坏话。”

“是吗?”不死川吃了一口羊羹,“他们说什么?”

“说你们是坏人,是鬼。”我突然止住话头,打算糊弄过去,说:“还有点别的乱七八糟的。”

不死川笑了笑,又吃了一口羊羹。

“前两个听腻了,”不死川说,“别的乱七八糟的指什么?”

我犹豫了一会,说,就是说你和富冈是那个。

我两眼一闭,用绑了夹板的手圈了一个圈,另外能活动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插进圈里。

富冈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不死川。

不死川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他笑,我也跟着笑。过了一会他揉了揉眼睛,看着我,对我说:我们就是那个。

我愣住了。

富冈皱起眉,问:“那个是哪个?”

不死川揽过他的头,在他嘴上亲了一下,一边亲一边斜眼看我。

“怎么?”不死川说,“觉得自己白被打了?”

“没有。”我连忙摇头。

吃惊还是有一点的。不过比起吃惊他俩是那种关系,倒是更吃惊他们这么坦荡地承认了。

不死川吃掉最后一口羊羹,拍了拍富冈的脸颊,自己去厨房做晚饭。 

剩下富冈和我在一块,我翻了一个身,压住富冈右边的袖子。富冈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脸有一点红。

“你的胳膊也是在决战的时候失去的吗?”我问。

富冈点了点头。

他说:“我失去了很多东西。” 

“他们很过分吧,”我愤愤道,“明明不死川和你是救人的来着。”

富冈摇了摇头。

“没关系。”他说,“我本来也不是很受欢迎。”

我赌气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反驳道:“瞎说,我就挺喜欢你的,不死川也喜欢你。当然我和不死川的喜欢不一样。”

“嗯。”富冈笑了笑,“不死川喜欢我。”

不死川可能是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从外面探过头。我冲他挤了挤眼睛。

富冈留我在家吃饭,这次我没拒绝。

 

过了两天,我从集市上买了些胶带纸,贴完自己家的窗户,把剩下的送给不死川。

不死川问我拿这些胶带纸做什么。

我说,你不知道吗?最近挂大风,西边有好几家房子被刮塌了,就是那几个混子的家。

不死川摆了摆手,说他不需要,再说贴起来也太麻烦。

我说,没关系,我帮你贴吧,那风可猛呢。

“你放心,”不死川说,“没有风会吹到这里来。”

不死川又笑起来,我挑了挑眉。

“他可真帅,是吧?”我扭过脖子喊。

路过的富冈停下来,笑着点了点头。

 

 

那年秋天蜜柑树没有结果,我觉得有点灰溜溜的,不过不死川和富冈都说没关系。新年时他们请我去过年,给了我几个别人给他们的、很甜的蜜柑。

我说,明年一定会结果的。

不死川说,好啊,那我们就明年吃。

我出去看了看那两棵蜜柑树,对着它们拜了拜,心想,你们明年可一定要争气一点。

 

春天到来的时候,院子里的花开了。池子里的锦鲤也生了几尾小鱼,院子看起来热闹了一些。

我照常到不死川家蹭点心吃。他给我端了一块羊羹,自己在吃萩饼。我说,你把萩饼也给我尝尝嘛。他说,想得美。

“小气。”我一边笑,一边把羊羹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点心,我告诉他,我在城里找了一份长工的活,报酬不错,包吃包住。

不死川看着我,然后说:“你要走了?”

我说,也不是走了,只是回来的次数少了。

富冈也在旁边,不死川拉着他的手。

“我回来得少,你俩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我狐疑地问。

不死川捶了我脑袋一下,说:“小鬼,还轮不到你担心我。”

我不服气,顶嘴说,我不是小鬼,我18了。 

不死川看着我,说,18怎么了,我24了。

我翻了翻眼睛,说,24怎么了,等你到藤井先生那个岁数再来训我吧。 

富冈迷茫道:“藤井先生是谁?”

我笑了笑,说:“是个67岁的老头。”

临走之前不死川把他腰间的荷包解下来,这次我才看仔细,那是个淡绿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个小风车。

“城里有一个用紫藤花做家纹的人家,你有困难就去找他们,他们看到荷包,就会知道你是我的朋友。”

我点点头,把荷包揣在怀里,和当年那个穿拼接羽织的人给我的香囊放在一起。

那天我走到大门口,富冈突然跑出来,看了看左右,偷偷塞给我一个包袱。我回家打开,是一包萩饼。

 

 

 

我一个月回来一次,等到秋天,树上果然结满了蜜柑。我得意地说,看吧,今年我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蜜柑了。

不死川指挥我先去摘一个。蜜柑还没熟透,吃起来发酸,我吃了一瓣,酸得直吐舌头。

不死川哈哈大笑,然后把蜜柑拿去,招呼富冈来,把酸蜜柑喂进富冈嘴里。我憋了一会,最后没忍住,和不死川一起对着富冈皱起的脸笑起来。

初冬时蜜柑彻底熟透,我回去,把成熟的蜜柑采下来存好。不死川和富冈在收拾行李,他说他们要出去一趟。

他俩把院子钥匙给我,告诉我,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他俩不在,就自己进来。 

我满口答应下来。

中途我回去过两次,他俩果然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俩去哪了,于是留下两封信,信上说了些城里的事。

再之后就又到了新年,我燃起炉火,把蜜柑拿出来摆到桌上,还摆了几个自己打的镜饼。我在客厅坐得困了,不知不觉睡去,睁开眼已是新的一年。

外面下起小雪,炉火冷了,我光着脚走到院子里,不死川和富冈还没有回来。

 

 

新年过去,我不得已,回到城里当工。春天再次到来,我终于得闲回去。门锁生了些锈,我慌乱地打开院门。

院子里的杂草盖过了我曾经精心收拾过的花园,紫藤花的紫完全隐在草色后面。池子里的锦鲤全死了,仰着肚子在发绿的池水里腐烂发臭。池水太浑浊,画在青色砖上的海浪变成黑色的乌云。

不死川和富冈没有回来过,桌上的蜜柑长出了霉菌。我的信还摆在桌上,信封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想到不死川跟我讲的故事,他说,森田,你知道大象吗,那是一种日本没有的生物。快死的大象会自己离开,无声无息地,之后不再回来。

我站在院子里,发疯似的拔起杂草,最后泄气地捶了锤院子里的两棵蜜柑树,脱力地靠在树下面嚎啕大哭。

 

 

我回到隔壁自己的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算彻底搬到城里住。我离开的时候,村民对着我指指点。我没理他们,一个人走了。

进城之后我绕了点路,去到了以紫藤花做家纹的人家。我之前没来过,这是第一次。开门的是一位老婆婆,看了我的荷包,客气地把我迎进去。

老婆婆说,她家世代服侍鬼杀队。

我说,我不是鬼杀队的人。

老婆婆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老婆婆叫我起来,说是有人找我。我揉揉眼,问她,是不死川和富冈吗?

她说不是。 

我瞬间没了盼头,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到客厅见到一个高大的人。

他差不多有两米高,穿着一身闪亮料子做成的衣服。

“我知道你。”我给他打了个招呼,“你是给不死川和富冈送衣服的人。”

那人摆了摆手,他是个独眼,带着一个黑色的眼罩。我注意到他只有一只完好的手,另一个手腕上是一个整齐的切口。

“我叫宇髓。”他说。 

宇髓问我,你是森田吗?

我点点头。

他站起身,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又回来,问我,你怎么不跟上?

我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宇髓人长得高大,走起来也很快,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他问我,你和富冈和不死川是什么关系?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是他俩的邻居,给他家种种花,养养鱼。”

结果花被野草淹没了,鱼也死了。

宇髓笑了笑,说:“他俩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宇髓说:“他俩说,你是他们的朋友。”

我用力抽了抽鼻子,别过头,不想让宇髓看到我的眼睛一下全红了。

 

宇髓把我带到一座山上,山上种满了紫藤花,山路两侧是林立的墓碑。

“四分之三的鬼杀队队员死于最后一场决战。”我脱口而出。

宇髓讶异地看了看我,问我,你还知道什么?

我把不死川告诉我的话转述给他。

“混蛋不死川。”宇髓说。

我瞪了他一眼,宇髓不在意地撩了撩头发。

我看着满山的墓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四分之三的鬼杀队队员死于最后一场决战,是谁把他们埋葬于此?是活下来的人吗?那些人最后又去了哪呢?

宇髓把带我到山顶,中心摆着一个墓碑。

“那是主公的墓,他是鬼杀队的首领。”宇髓说。

他说里面是空的,因为主公的尸体已经不存在了。

他说,这里一多半的坟都是空的。

主公的墓边上围着八个墓,宇髓说,这是柱,柱是鬼杀队里面剑技最高超的剑士。

他推了我一把,说,你去吧。

我走到前面,发现有两个稍微新一点的碑,上面写着风柱不死川实弥和水柱富冈义勇。

“富冈是水柱?”我问。

宇髓说是。

我跪在地上,小声地骂起来。我骂,混蛋富冈义勇。我又骂,混蛋森田。

“不死川和富冈在决战中活了下来,不过他们开了斑纹。”宇髓说,“你不用知道斑纹是什么,只是开过斑纹的人都活不过25。”

我突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不去收拾庭院,收拾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没等到蜜柑树结果,他们就要死了。

“混蛋森田。”我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宇髓任由我在那哭,哭得昏天黑地。我哭起来一定很丑,不过反正不死川和富冈也不是第一见到我的丑态。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哭富冈,哭不死川;哭他们一辈子杀鬼还要被人指指点点;哭院子里的锦鲤,哭那两棵不能早一点结果的蜜柑树。

我哭累了,抱了抱不死川的墓,又抱了抱富冈的墓。

宇髓突然说:“你知道炼狱杏寿郎吗?”

我抽泣着转过身,打了个嗝,问:“谁?”

宇髓指了指另一边的墓碑,炼狱的名字在上面。

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谁。

宇髓耸了耸肩,随意道:“没关系,知道他的人,除了我都死了。”

他说,混蛋富冈,混蛋不死川,真是两个幸运的家伙,死后还有人为你们哭。

我把手探进自己胸口,抓紧了不死川的荷包和富冈的香囊。我本想把这两个物事留在他们的墓碑上,但是转念一想,放弃了,决定自己留下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宇髓,小声问:“你想哭吗?”

宇髓嗤了一下,撩起头发,说:“我才不做那么不华丽的事。”

说完,宇髓把手挡在完好的眼睛上,过了一会拿开。他看起来不像哭了,不过不重要,毕竟他已经哭过很多次。

“宇髓,”我说,“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蜜柑树,另一棵还是蜜柑树……

我怎么越写越长????

希望能有评论!!谢谢!!


虽然我觉得不能叫虐,只不过是寻常人间,但写到最后反倒……自己觉得挺难受的

如果你也难受的话,可以看看我之前这篇happy ever after:《小春日和》

(这人脸呢!!!!!)


btw混子家……老天不降正义,是风哥把他们房子刮了。

辄学家
今天也来见你了哦 相关:废稿 ...

今天也来见你了哦

相关:废稿 

其实是我刚入环切的时候自己画的中二宗教设定 出于对黑历史的恐惧没有放以前的图 总之

🐴神父 记得所有恶魔的真名并且把它们编成了rap(《招魂2》恶魔畏惧听到自己的真实名字)唱圣歌很好听养恶魔像养鸟

🍅恶魔(?)很喜欢听神父唱歌天天都跑去听 结果因为歌太神圣永远一边难受一边听


今天也来见你了哦

相关:废稿 

其实是我刚入环切的时候自己画的中二宗教设定 出于对黑历史的恐惧没有放以前的图 总之

🐴神父 记得所有恶魔的真名并且把它们编成了rap(《招魂2》恶魔畏惧听到自己的真实名字)唱圣歌很好听养恶魔像养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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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海苔

每画一张正常的图我就会奖励自己画个怪东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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辄学家
摸到新笔刷上色爽得我

摸到新笔刷上色爽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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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山与熔岩

【黑花】剔红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行。当然小哥可以跳起来踩着路人的肩膀和头移动,但那样我们马上就会登上社会新闻。

 

长沙下雨非常厉害,我上一次回来还是清明的时候,回来扫墓,赶上长沙下暴雨。但这一次天气就很好,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

 

小花的确在二月红的老宅里。这座宅子当年是官宦人家所有,1938年在大火中烧毁了,那家人倾尽财力重修了宅子,之后又因为变故把宅子贱卖了,辗转到了二月红的手里。

 

这宅子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多年的枇杷树,非常的高大,奇特的是所结的果子一年甜一年酸,从来不会出错。甜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好,就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酸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不好,也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但因为我们都是白吃小花的枇杷,所以就算真的很酸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道黑瞎子一定也在这里,于是我一进去就问小花:“黑瞎子呢?”

 

“徒弟,师父我在这儿呢。”头顶响起黑瞎子懒洋洋的声音,“往上看,再往上,对了。”

 

此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枇杷树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钓线一直垂到我们脚下的水池里,一群锦鲤在水池中慢慢游动。

 

黑瞎子笑了一下,“钓两条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黑瞎子身上一直有一种强大的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在做一些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事情的时候,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变态的感觉。

 

我靠近小花,说:“有种说法,吃自家院子里养的锦鲤会败掉财运。”

 

小花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匆匆地一摆手:“你这么霉的一个人都站在我的院子里了,就算再养一池锦鲤也没什么用,他想钓就钓吧。”

 

黑瞎子笑出了声,我被戳中了痛脚,非常不爽,但又没有办法反驳,而且我欠小花很多钱,只好忍气吞声。

 

穿过庭院之后我才发现小花竟然还有别的客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小花不会允许外人进这座宅子。尤其是那人看上去其实不像客人,他面对小花的时候非常的卑躬屈膝,捧着一个很精美的绸缎盒子,不住地低声对小花说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七八方素章,质地非常莹润,有隐隐的宝光。我从前做拓片生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玩印章的朋友,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个盒子里的素章,一看都是非常贵重的。

 

我又去看那人的脸,发觉有点熟悉,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问他见过这人没有。胖子的眼神比我毒辣,看了两眼就说:“平老六嘛,这孙子早年在北京混不下去了,跑南边来了。”

 

他右手在左手掌缘点了两下,“六指儿,就他。”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天生六指,似乎在缅甸一带做玉石生意,那也只是个掩护,其实是捞偏门的。他弄丢过小花的一件货物,需要赔小花很多钱。那段时间解家有些不太平,小花自顾不暇,把这事放了放。平老六躲了一阵风头之后,以为小花放过他了,又开始在道上跑。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特别喜欢找女大学生。小花的伙计抓到他是在一个大学城附近的照相馆里,他陪着自己刚泡上的小女朋友,照那种当时很风靡的最美证件照。小花把他的左手摁在桌上,用照相馆裁照片的那个工具,把他那根多余的手指给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作为债主,小花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欠小花的钱,我这辈子应该是很难还得起了,但平老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债还完了,他带来的那一盒素章,是作为利息。

 

小花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收下了。”

 

然后他伸手在盒子里翻拣了一下,拿起一方鸡油黄的素章,看都没看,随手丢进了水池里,然后是第二方,第三方,手起章落,连眼睛都不眨。

 

胖子心疼得恨不得下水去捞,这种顶级成色的东西,其价值早就远远大于同等质量的黄金了。平老六人都傻了,小花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刚才说我收下了,就代表你的债还完了,只不过我留着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暂时也找不到名家来刻。”

 

说话间他掂起最后一方素章丢了出去,却没听到噗通的落水声。那方玉石被一只纤细的鱼钩勾着飞了上去,被树上的黑瞎子一伸手就接住了。未经雕刻的素章都是四四方方囫囵个的,并且玉石致密,质量不会很轻,那么一只细小的鱼钩究竟是怎么勾住的,黑瞎子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黑瞎子握着印章打量一眼,啧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块给我吧,我来刻。”

 

我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治印呢?”

 

黑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他问小花:“想刻什么字?‘解雨臣’?”

 

震惊错愕交加的平老六已经被人带下去了,小花站在枇杷树的阴凉下玩手机,头都没抬,“我用不上,你随便刻吧。”

 

黑瞎子就笑笑,“那我刻自己的名字了。”

 

我心说,让黑瞎子刻他自己的名字,他可能会刻齐德龙,齐东强,齐达内,齐天大圣,齐齐整整一家人,总之不会刻他的真名,不管他刻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这方印算是毁了。

 

唯一的好事是黑瞎子手里拎着的桶里面一条锦鲤也没有,今晚不用吃奇怪的加餐了,瞎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没钓到,钓到了很多人民币。

 

九月的长沙依然非常热,胖子已经扑进房间里吹空调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目光平静地看这座老宅,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我问小花,这次叫我们来是需要解决什么事情,小花没说话,把我让进屋。我发觉他确实是有些疲惫,其实这些年小花似乎也有了抽身的意思,但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小花的背后,有很多张嘴指望着他吃饭,他身上责任比所有人都要重。还有很多东西,在平时能够成为助力的东西,当他想要抽身时,那些东西都会变成阻力。把小花的日子给我过一个月两个月可能都还可以,过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受不了。

 

而且小花在外面的时候,状态永远非常的饱满,像超人一样,我见过很多次,他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和衣躺半个小时,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小花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看到他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胖子来劲了:“什么人啊?就算你现在拉出来一个活的西王母,胖爷我心跳可能都不会超过100,当然你要是拉出来一个半裸美女给咱跳脱衣舞——”

 

我没让胖子把话说完,伸手把他嘴捂上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非常不适合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听。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惊讶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让我惊讶的人或事已经非常的少,但是我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给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缓缓地看向小花,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给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轮廓,包括神态,非常像年幼的小花,像我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

 

与此同时这小孩还戴着一副儿童墨镜,他站在小花的腿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胖子依然被我捂着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黑瞎子那边看,而我身旁的闷油瓶,脸上则出现了一种专注但又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克制不住地瞟了一眼小花的肚子,“你生的?”

 

小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在一瞬间翻了三成的利息。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问话方式,“小花,这是……你的私生子?”

 

小花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胖子已经凑到那小孩身边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花儿爷啊!”

 

他伸手去摘那小孩的墨镜,闷油瓶立刻说:“不要碰他的眼睛。”

 

胖子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就停住了,说:“小哥你别吓我啊,我这还没碰到呢。”

 

小花则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显得非常温柔,说:“没关系的。”然后伸手把孩子的墨镜摘了。

 

看到那小孩眼睛的一瞬间,我,胖子,甚至包括小哥,我们三个人都同时看向了黑瞎子。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这个便宜爹我是当定了。”

 

如果说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黑瞎子摘下眼镜来的样子,但我们在多少了解过之后,都会有一个自己心里的判断,那么这个小孩的眼睛,就是把黑瞎子的眼睛给具象化了。甚至可以说,黑瞎子的眼睛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个孩子那样。

 

胖子伸手在那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看得见吗?你的眼睛可以见光吗?”

 

小孩特别酷地把墨镜又戴上了,一开口,蹦出来一串日语。

 

“我操,叽里咕噜的这还是个小鬼子!你俩老实交代,胖爷我不会搞歧视的,”胖子转向黑瞎子和小花,“你俩到底谁有倭人血统?”

 

小花懒得理胖子,跟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说:“讲中文。”

 

小孩就用中文又说了一遍:“我叫漆淼淼,我可以看得见。”

 

“齐喵喵?黑爷,这孩子跟你姓,真是你的啊?”胖子一脸怀疑坐实的表情,又忍不住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大花,难道你变异了?不对啊,这孩子多大了?我看怎么也有四五岁了吧?你俩?那时候汪家的人还没灭干净呢,你俩哪来的时间?”

 

这时候不仅是胖子,我自己的认知也几乎到了一种极限,这个小孩长得太像小花了,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眼睛,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小花的表情非常的古怪,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有人替她把淼淼送过来了。他姓漆,三点水的漆,三水淼。”

 

胖子嘀咕了一声:“这名字起的,晚上得尿不少床吧。”

 

漆淼淼说:“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外甥像舅,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起码这比小花能生孩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小多了。我又看了黑瞎子一眼,被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就笑笑:“怎么着?你觉得我当年拐骗未成年少女离家又始乱终弃不成?”

 

我立刻站到小哥的右边,躲开黑瞎子的脑瓜崩射程,就听到小花又说:“送他来我这的人,我已经查过了,但没得到什么线索,只知道我堂姐确实已经去世了,生前给了那人一笔钱,带这孩子来见我。至于淼淼的生父,一概不知道。”

 

我有点知道小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毕竟我们俩的思路有时候挺相近的,我问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玩小蝌蚪找爸爸的游戏吗?”

 

小花伸手按住了额角,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很好看,小花跟我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跟我当初在新月饭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粉衬衫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其实美丽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或者说,太过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脆弱,但小花,几乎可以说,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是猜到了小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才故意那么说来活跃气氛的。

 

“根据我堂姐生前留下的信息来看,淼淼的眼睛是被他的生父治好的,但是淼淼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小花的语气很沉着,“我确实是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个人能治第一次,就能治第二次。”小花看着自己身旁,正面带微笑斟茶的黑瞎子,平静地说,“他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当晚小花做东请我们吃饭,其实我们这群人对那种高规格的山珍海味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去那种很市井的大排档,撸串,喝啤酒,整个人反倒很舒服。

 

第二天,我醒得非常早,夜里应该是下过雨,整个庭院里的地面都很潮湿,我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了一会呆,发现黑瞎子一直坐在树后面。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治印的工具一字排开。黑瞎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柄刻刀,正端详着手里的那块石头。

 

虽然是清晨,但树下的光线其实是不够完成治印这种工作的,但这对于黑瞎子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越暗的地方他看得就越清楚。

 

黑瞎子对我凑过来的动作完全没反应,我向他讨那方鸡血石素章看了看。这石头色入地张,血质深沉,一拿到手里就有一种温润生凉的感觉。我对这种石头多少有点了解,像这种颜色凝而不散又无比细腻的品质,是珍品中的珍品,受刀不崩。

 

我把素章在手里过了一下,又还给了黑瞎子,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刻刀转着玩,锋利的银光在他指间绽放开,看得我有点胆寒。

 

当年黑瞎子给我特训的时候,教过我用刀,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让我在任何需要使用刀的场合,都必须用这把刀来进行。这样练到最后,再拿着这把刀,做任何的事情,都不会有它会割伤自己的恐惧。

 

但像黑瞎子这样,已经不是在用刀子,而是在玩刀子,以我的资质,这辈子估计也练不成了。

 

他一直看着那方素章,可能是在构思,我知道治印的时候,首先是要制作字模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过反复的修改,然后拓到石面上,再根据字模来下刀。可是黑瞎子却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做字模的意思,径直在印章平滑的底面上刻了一刀。

 

而且他下刀的样子非常的行云流水,好像就是随手刻的,而且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刻坏,眨眼之间就刻出了好几段很短的线条。我在一旁看着这几条短线,心道黑瞎子这到底是在刻他娘的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二维码。以后他再出去接活,拿着印章哈口气往人家手上一戳,让扫码付款,过一会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我被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弄得有点想笑,继续看下去。黑瞎子很快又刻了两笔,这下我就看出来了,这是齐这个字的小篆体。

 

我顿时有些惭愧,当年我是做拓片生意的,竟然连齐字都没认出来。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黑瞎子根本没有按照齐这个字正常的书写笔画来刻,他是从字的中间部分开始刻的。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黑瞎子给我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我看他做治印这么风雅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虽然我多少听说过黑瞎子的出身和早年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活过两个时代的人,不能太简单地去理解他。

 

我注意到印章上,齐字均匀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顿时有种兴奋的感觉。听说黑瞎子的真名是四个字,不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这次真的刻自己的本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个字是什么。黑瞎子连头都没抬:“再往下的内容,观看是要收费的。”

 

我立刻把脖子缩回来,在心里大骂黑瞎子。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有小花还没起来。睡懒觉对于小花来说并不多见,我知道小花很多时候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在外面劳心劳力的程度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的,因此我也没有去叫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发觉能安安稳稳睡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胖子打发闷油瓶去外面买早饭,长沙粉面很有名气,胖子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糖油粑粑和炸饺子一类的食物。我有点怀疑闷油瓶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别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他。

 

没想到闷油瓶很快就回来了,拎着好几人份的早饭,让我刮目相看。黑瞎子已经把印章和治印的一套工具收起来了,我们就在那张小桌子上,准备吃早饭。

 

漆淼淼也醒了,正在池塘边跟胖子下五子棋,胖子这个人看着很粗,实际上很会跟小孩相处,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

 

而到了这个时候,小花竟然还没有起来。我沿着二楼的廊台走到小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

 

一踏进这间屋子,我立刻发觉这里面和外面的温度湿度都完全不同,然后我明白了这种差异的原因。这是一个收集着二月红所有遗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套华美异常的戏服,上面的金线和明珠都是真家伙,绣工极其的精致,玻璃柜里从上到下摆放着璀璨华丽的头面。

 

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小花有时会回到长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一觉,睡醒了,第二天去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豺狼虎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里间的门打开,小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额头上挂了一层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小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练功。我看了一眼,门边立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棍子,看不出材质。在四姑娘山的山洞里,小花就是用这种棍子,轻盈地从洞壁上翻过去,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这都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讲究童子功,半路出家的人,除非身体天赋异常的好,否则很难达到。

 

吃过早饭之后,小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拆开之后,里面是两幅经变图。第一幅尺寸很小,很明显是从某一幅经变图上裁下来的,上面绘有许多护法神。而第二幅,则是完整的经变图,极其的华美庄严。一看之下,我是非常震撼的,闷油瓶伸出手,手指从经变图上缓慢地划过,就道:“是真的。”

 

听到闷油瓶这么说,坐实了我心里的判断,这两幅经变图的规制、风格,很明显是从敦煌的某座洞窟中揭下来的。我知道小花非常有钱,但是摆在我们眼前的这两幅经变图,已经不能用货币来衡量,是那种进入国宝行列的,真正的无价的东西。

 

胖子显得非常亢奋:“大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渠道!”

 

小花看起来也非常惊讶:“这不是我的。”

 

快递的外包装上,寄件人那里很明显是一个假名,寄件地址则有点意思,是长沙周边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小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边胖子已经凑近了去看经变图中央的佛陀,问:“他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黑不拉几的,跟个碗似的,如来佛祖也要饭啊?怎么这极乐世界连饭也吃不饱。”

 

我立刻拍了胖子一下,不让他继续造口业,说:“这不是如来,是药师佛,他左手托的是一个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这是很经典的药师佛的形象。”

 

药师佛又叫药师琉璃光如来,佛教里有九横死的说法,就是九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药师佛看到了众生苦难,发十二大愿,来救济九横死,使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得到安乐。药师佛传到日本之后发扬光大,日本奈良有名的药师寺,里面供奉的就是药师佛。

 

图上所绘的药师佛说法的背景就是净土世界,最上方有很多乐器漂浮在空中,不鼓而自鸣,下方的画面则是亭台楼阁,里面有不计其数的珍禽,诸菩萨在宝地上行走,手里托着雕花的器皿,里面还有盛开的花卉,以及点灯、树幡等供养的画面。

 

最中央的药师佛,头顶放出六道金光,我后来查过,这六道金光代表的是药师佛所发的第一大愿: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而在玄奘的记载里,药师佛国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

 

这一幅药师佛经变图极度的华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我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忽然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心道小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他。

 

闷油瓶指着经变图中在栏杆上起舞的珍禽,道:“人面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一下,我当年因为这种人面鸟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我们的数次行动中,这东西的雕像、壁画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是阴魂不散。胖子真是个乌鸦嘴,昨天还拿西王母来开玩笑,今天西王母的人面鸟就追过来了。

 

当年云顶天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查过这种人面鸟,在佛经里面,这种鸟叫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紧那罗作为天龙八部中的歌神,声音都比不上迦陵频伽的美妙。我当时拼命回忆跟胖子挤在那条石缝里,被人面鸟围攻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脑子里只有保命这么一件事了。

 

黑瞎子背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画看久了,感觉有点奇怪。”

 

我又重新去看这幅药师佛经变图,不知道是人面鸟带来的冲击,还是黑瞎子的话带来的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画面之中有种诡美的感觉,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心神。

 

“比起人面鸟来说,这一幅可能更加奇怪。”小花看了我们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我们研究那幅药师佛经变图的时候,小花用手机把另一幅局部图拍了下来,发给了一个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的朋友。他一看就笑了,反问小花,怎么拿个仿制品来寻他的开心。小花就问,怎么看出来这是假的。

 

那位朋友说,就是从他手下随便找一个研究生过来,也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假的。主体的绘制风格仿的是盛唐时期,绘制内容则是弥勒经变中的诸神护法。严格来说,净土世界歌舞升平,是不需要诸神守护的,但弥勒经变中一般都有天龙八部等诸神护法。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们手中的这幅画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

 

他用红圈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圈出来了。这个护法隐藏在所有护法的最后面,无论是轮廓还是颜色,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那人继续说,这个护法叫做鬼子母,特征是面目狰狞,怀抱一个婴儿。鬼子母本来是佛教造像中的常见题材,但是弥勒经典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鬼子母。

 

经变是佛教美术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经指佛经,变是变相或者变现的意思,经变图就是把佛经形象化,用图画的形式来阐明佛经里的内容。

 

那么,一个不曾出现在弥勒经典中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勒经变图之中呢?这就相当于在火星上发现了一块月球岩石。

 

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闷油瓶从小花手里接过那幅局部经变图,仔细地摸过去,肯定道:“是真的。”

 

闷油瓶是不会跟我们开玩笑的,他说这东西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胖子开口就说:“会不会是这样,画这幅画的画师,觉得这缺一块儿也不怎么好看,或者他比较恶趣味,在这添了一个鬼子母。”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唐朝皇室尊崇佛教,敦煌许多洞窟的修建都来自于天子意志,耗资巨大,直接跟皇帝负责,画师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一定不敢。”

 

我慢慢地说:“抛开这两幅经变图的蹊跷,我觉得它们有另一重意思在。你们看,药师佛可以除去众生病苦,我刚才查了一下,九横死的第一横死就是患有病痛无药可医而死,而药师佛发愿要清除九横死,这么说吧,这是个治病救人的佛。这个鬼子母,就更明显了……”

 

小花接过我的话:“抱着婴孩的鬼母,指的是我的堂姐和淼淼。”

 

这下情况就很明显了,一定有一个人,知道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也知道漆淼淼的事情,他在下钩子给我们。

 

小花的样子反而轻松不少,我能够理解他,比起毫无头绪和信息的死胡同,只要有信息,就算前面是个陷阱,起码我们也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花立刻安排伙计去查今早那个快递员,看看他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消息回来得很快,快递员一切正常,我们的目光就落到那个寄件地址上。一个佛寺。

 

看起来,那个给我们下钩子的人,很希望我们能够去到那个佛寺。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下午就去那座寺里探探虚实。为了安全,小花把漆淼淼留在家里,让人照看着。

 

出发之前,胖子反复念叨了几遍那座寺的名字,突然哎了一声,说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时候,有个湖南籍的战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大彻大悟了,就在这座寺里出的家。

 

小花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听到胖子的话,回手把车门关上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胖子大咧咧地说:“大花,你别担心,我那战友非常靠谱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有熟人好办事,这事儿就包你胖爷身上了。”

 

我说:“胖子,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不靠谱呢,跟你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出家了也是花和尚吧。”

 

胖子非常不服气:“天真,你这就不客观了,你看,你也能跟我尿一个壶里,那你是什么?”

 

我跟胖子斗了两句嘴,小花已经做了决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全部的人都去寺里,如果有什么事会很被动。而且,我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必须要查一查。”

 

小花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寺里,胖子虽然六根不清净,但小哥在西藏的喇嘛庙里待过很长的时间,我至今不能得知他那时全部的经历。但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会比我们有更深的感觉。

 

我则向小花询问了那个送淼淼到他这里来的人,虽然小花已经查过了,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突破口。因为小花的堂姐临终前是把淼淼托付给了他。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的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特别简单。

 

解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解家的女儿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出去,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小花的堂姐一定是一个手段很猛的强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一旦突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花把那个人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至于他自己,我问过之后,小花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他先去尝试,有结果的话再告诉我。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发了,黑瞎子开车,我带着淼淼一起去找那个人。淼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他也不是我带在身边的第一个失忆的人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运气。

 

我一直不太会跟女人相处,但是跟小孩相处得还可以,淼淼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但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说日语,这给了我们一个信息。他的生父可能是个日本人,或者他们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

 

按着小花给的地址,我们到了才发现,那是湖南省博物馆,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湖南省博的一个保安,同时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我给另一位保安塞了两包烟,他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无法接通。

 

找不到人,电话也接不通,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是前些年的我,可能已经会直接认为,这个人是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掉,打小花的手机,他也不接,可能很忙。只有黑瞎子态度非常轻描淡写,我们都在为他的眼睛而奔走,他倒是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眼睛最终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了全瞎之后的生活做准备,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是一瞬间失明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一点失去的,这给了我一个适应的过程。”黑瞎子笑笑,“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不如趁早调整心态,跟它共生。”

 

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去努力。我们五个人,不管是谁面对这种结果,其他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他。我不想用一些很肉麻的词汇来形容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明的。

 

黑瞎子说:“来都来了,我带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吧。”

 

我猛地扭头看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害我!”为了黑瞎子的事出钱出力是一回事,为了黑瞎子得罪小花是另一件事。其实想也知道,黑瞎子在之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一片空白,但是我今天如果真的陪他见了老情人,那我不知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该怎么面对小花,这种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小花那边的。

 

黑瞎子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又笑了一下,“你以前肯定也见过的。”

 

我满头雾水,黑瞎子似乎觉得非常好玩,带着我和淼淼开始排队。今天是周日,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不少,因为限制游览人数,博物馆都是掐着时间,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放人。我心说,难道黑瞎子的老情人是在博物馆里工作?

 

排队过程中黑瞎子甚至掏出了刻刀,开始刻他那方印章。治印的时候通常需要特制的工作台来固定章体,保持稳定。黑瞎子完全不需要,他的手就是最稳定的工作台。

 

进入省博之后,黑瞎子熟门熟路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展厅走。我一看他目标这么明确,心道不好,看来他来会过这个老情人很多次,已经跟串自己家门一样熟悉了。

 

不过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老情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黑瞎子说的老情人就躺在我们脚下,一个特质的玻璃展台里,上面围着一群人,都在低头看她。

 

黑瞎子的老情人叫辛追夫人,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具极其罕见的不腐尸。国外发现的一些不腐尸体都是干尸,辛追夫人是湿尸,发掘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都是润泽的,身体组织具有弹性,还有部分关节可以活动。

 

马王堆汉墓的发现震惊世界,辛追夫人的名气也非常的大,网上有很多人神神道道地说,不能看辛追夫人的眼睛,都是瞎说。辛追夫人在我们眼里简直无比温柔,说这种话的人应该给他们组织一个倒斗一日游,亲眼见过粽子起尸之后,如果没崩溃的话,他们全都得回来给辛追夫人道歉。

 

怪不得黑瞎子说我以前也见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扫墓,也来过省博。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简牍以及帛画,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襌衣。

 

我从前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九门的人参与发掘了马王堆汉墓,毕竟很多人通过洗白进入了文物系统工作。爷爷否定了我的想法,那时候十年浩劫尚未过去,九门的人都非常低调,而且那个年代考古队的人要求身家清白,他们这些人有老底子在,是进不去的。

 

而且马王堆的发掘规格很高,当时有一个军区医院修建地下室,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和可燃气体溢出的情况,湖南省博的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下面有一座古代墓葬。因此马王堆属于抢救性发掘,立项之后由国务院批准,还来了很多北京的专家。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骗了我,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欺骗,爷爷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又隐瞒了另一些事。当时九门的精锐力量,全部陷在那一起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中了。

 

闲话休提,在我的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发掘马王堆的考古队之中,虽然没有九门的人,却有一个同样也不清白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黑瞎子。

 

关于黑瞎子,三叔当年的说法是,他是在千禧年前后才回的国,是长沙地头上一个硬茬子。我并不知道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回来过了。想想也能得到答案,黑瞎子完全可以伪装成早年出国的华侨后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黑瞎子不仅参与了马王堆的抢救性发掘,甚至参与了辛追夫人开棺的现场。

 

四层华贵的漆棺之中,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簇拥之下,辛追夫人泡在一种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立即被运往医学院进行防腐处理。

 

听到棺液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雷城,我们说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去俯视古代,但古代的一些技术,即使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没有定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定不能小看古人。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妙,当年参与过辛追夫人开棺的黑瞎子现在站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低头看下去,下面的辛追夫人躺在明亮的玻璃展台里。

 

大腿处忽然被碰了一下,我低头,漆淼淼可怜巴巴地说:“我看不见。”

 

辛追夫人的尸体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可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漆淼淼这么大的小孩看到。在我犹豫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一把将漆淼淼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头朝下地对着辛追夫人的玻璃展台。

 

我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是怕如果这小崽子被吓到了,等下哭起来怎么办,我和黑瞎子很明显都不是能哄孩子的人。黑瞎子非常的淡定:“解家的小孩,他不会怕的。”

 

漆淼淼倒确实没有害怕,他看着辛追夫人的尸体,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妈妈。”

 

我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层玻璃非常明亮,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用了,倒映着一圈游客的人头。难道说小花的堂姐没有死,现在就站在这一圈游客里看着我们?

 

我立刻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个跟小花面容相似的女人。而黑瞎子的动作比我快得多,或者说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似问题的眼睛,他能够看到漆淼淼眼中的东西,而我是看不见的。

 

在那一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已经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漆淼淼看的不是辛追夫人,而是一个玻璃所映出的一个女孩手里的镜子。那个女孩在对着灯光补口红,而她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另一个正在自拍的大姐,她因为误操作,点开了相册。那是一张照片,漆淼淼是对着那张照片叫妈妈。

 

所有这些都是后来黑瞎子跟我描述的,以我的眼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曲折细小的事物。

 

黑瞎子胳膊底下夹着漆淼淼,立刻开始移动,他的速度非常的快,我在后面跟着,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二叔说得对,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适合下斗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另一个展厅里,这里停放着辛追夫人的四层套棺。四具棺材从大到小依次摆放,外层是黑漆素棺,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棺,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棺,最小的那个漆棺上贴满了用羽毛装饰的贴花锦。

 

黑瞎子带着漆淼淼从四具棺材前依次走过,走到第三个朱地彩绘棺前面时,漆淼淼不动了,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串日语。

 

我蹲下来,问他:“妈妈睡在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对吗?”

 

漆淼淼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句话,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我们返回老宅的路上,漆淼淼一直很安静地坐着,黑瞎子则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吹成了一支曲子,我也听不出来他吹的什么。开过一个红绿灯之后,黑瞎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们后面的车被逼得一个急停,长沙司机脾气很火爆,立刻放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问黑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摇摇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说:“你来开。”

 

我以为黑瞎子想到了什么,忽然走神才踩了刹车,没多想,主要也是被黑瞎子特训的时候习惯了,但凡他开口有什么指令,我像狗一样飞奔着就出去了。快开到二月红老宅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顿时非常复杂,试探着问道:“刚刚你,眼睛不舒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做师父的使唤自己徒弟还要理由?”他推开车门下车,溜达着进了老宅。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黑瞎子已经会出现忽然失明的情况,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复明。那天从黑瞎子停车跟我交换位置,一直到走进老宅回他自己的房间,其实他都是接近失明状态的。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黑瞎子,加上漆淼淼这个小崽子,没有其他人回家。小花倒是给我回了一个电话,说查到了一些眉目。胖子那边,直到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到了江西,说是顺着一个线索,时不我待,所以先斩后奏了。

 

晚饭是我做的,漆淼淼非常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我叫了两次,他不理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凑合把漆淼淼哄睡了,我回到院子里,给池塘里的锦鲤撒鱼食,撒完了感觉非常不爽,怎么我来了小花这里我还变成了老妈子,等他回来我要问他开工资。

 

回屋之后胖子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果不其然,这人在江西当地又联系上一个朋友,胖子朋友很多,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江西人喝酒非常猛,几乎把胖子喝翻了。

 

胖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之后,又说:“天真,你放心,小哥在我旁边坐着呢,没丢,我得……我得撒个尿去。”

 

我怕胖子在电话那边给我直播撒尿,当即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胖子又开口了,声音听着是醉的,但是话听着竟然还他娘的非常清醒。

 

大意就是胖子在小花这里见到平老六之后,心思活泛了一下,平老六这个人色大胆小,虽然不讲义气,但是该怂的时候知道怂,拿捏好了是个可以做几笔买卖的人。平老六以前得罪了小花,才不敢在地头上露面,这次债还完了,肯定没那么快离开长沙,胖子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建立一下关系。

 

我暗骂胖子财迷,还是把这事应了下来,并通过我三叔留下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一下平老六,在此揭过不表。

 

本来以为来到长沙会热热闹闹的,结果五个人三个都不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我睡得很早,不到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实在睡不着了,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走到院子里。夜里肯定下了很大的雨,廊下有了积水,很多枇杷叶子被雨水打落,掉进池塘里。

 

我发现廊台外面避雨的檐下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诡异,用光晃了一下,是黑瞎子。他对我的骚扰完全没反应,看样子是在刻印章。我当时觉得很无语,不知道这人是没睡还是跟我一样醒得早,刻个章什么时候不能刻,非要做出这么神经病的行为,弄出了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后来我想起秀秀不经意带过的一句对黑瞎子的评价。神经病也是人,大套路还是人的套路。

 

当时秀秀的意思是让我被黑瞎子打到满头包之前,先半夜苦练到自己满头包,黑瞎子看我这个德行,说不定一心软对我好点。这话也可以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件事他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很难接受,他想给这个人留下一件东西。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淼淼到了北京,黑瞎子说,淼淼能在那个环境下一眼看到这具朱地彩绘棺,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记认。淼淼的年纪虽然很小,但是眼睛恶化的程度很深,据黑瞎子自己推测,等他继续恶化下去,快要失明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能力。眼睛可以像照相机一样,短暂地保留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切细节都分毫毕现。

 

即使小花堂姐的棺材跟这具棺材细节不太一样,但朱红色的漆棺,这么显眼的东西,制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只要出现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我们来到琉璃厂,黑瞎子带着我进了一个铺子,里面的掌柜看到黑瞎子,让伙计下了门板,停止营业,把我们让到了后院,一位须发皆白,老得似乎都要皱成一节树根的老人,在等着我们。(这里要涉及到一个做漆器的世家,为了避免叙述啰嗦,我在这里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姓洪,他父亲曾是清宫里的漆器匠人。冯玉祥把溥仪赶出宫的时候,这帮人捎带着全部给轰出来了,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和积蓄,盘了铺面一直做到了现在。)

 

洪老对着黑瞎子,行了一个我都没见过的大礼,不知道是什么礼数。黑瞎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一套了。”他把拍摄的朱地彩绘棺递过去,洪老看了一眼,开口了,他说话挺费劲的,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明白。

 

那个掌柜的执着笔,把能做出这种漆棺的人挨个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漆同。

 

这个姓氏非常的少见,我跟黑瞎子对视一眼,黑瞎子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却已经开始想,不会这么容易吧?这种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全程没学,考前那一晚挑灯夜战,看了几道大题,第二天考场上全都出现了。

 

黑瞎子点了点这个名字,洪老又开始了他的叙述,依然是那种缓慢又古怪的气音,我仔细听也只能懂个七八成,大概记在这里。

 

这个漆同是一个日本人,本姓三井,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学美术的,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了一只永乐年间的剔红漆牡丹纹盘,一见之下,几乎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找来洪老这里,一定要学习这种工艺。

 

洪老非常痛恨日本人,坚决不肯教,但是这个三井,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缠烂打,一定要学,中间因为签证到期不肯走,差点被遣返,回到日本之后马上又回来了。

 

为了学剔红这种技术,三井可以不再做日本人,他说美是没有国界的,他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终生不再返回日本。为表决心,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就姓漆,改名叫做漆同。

 

为了让洪老收下他做徒弟,漆同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自己砍掉了左脚的五根脚趾,以此作为此生不再返回日本的证明,终生不再踏上故土。洪老大为震动,收下了他。

 

其实听到这里,我觉得洪老和这个漆同都有点毛病,但是别人也不是我,我也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疯狂无比的事情,达到目的,和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每个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

 

漆同的天赋非常之高,很快成为洪老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他最喜爱的,也是学习漆器制作的初衷,就是剔红。这种工艺也叫雕漆,在胎体上一层层地髹涂调好颜色的大漆,堆叠到适当的厚度时,用刀在漆上做雕刻。

 

洪老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漆同当年学艺时的作品,通体朱红的盒子上,层层叠叠雕满了华贵的牡丹,其怒放的盛景几欲冲进人的眼眶。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洪老,这漆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一直在旁伺候的掌柜说,此人是娶了妻,许多年里没有生育,后来有一年夏天,夫妻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大概是在当地的寺庙里诚心祷告,被菩萨听见了,回来之后,漆同妻子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那掌柜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说:“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那个孩子,有点古怪。”

 

漆淼淼就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在说的那个小孩就是他。

 

“怎么个古怪?”

 

掌柜又说:“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的,满月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孩子的眼睛……似乎会变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颜色就变了……到现在总有四五岁了。”

 

我立刻追问:“这个漆同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跟洪老对视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滩上堆城堡,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工具,马上就要堆好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甚至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一点点希望之后,让你看着它是怎么熄灭的。

 

我觉得一团东西堵在了胸口,我缓缓看向黑瞎子,甚至有点害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瞎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为了叙述完整,漆同夫妻的事情我也会记录在这里,起码在漆淼淼长大之后,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抛弃他,相反,他们为了挽救他,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漆淼淼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眼睛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漆同和小花的堂姐(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就叫她堂姐,反正我和小花有亲戚关系,叫一叫也没关系)带着漆淼淼去了很多医院,甚至见过很多邪门的人,最终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淼淼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但一个月之前,漆同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是说,自己跟妻子都身染重病,大概命不久长,想到洪老,师徒情谊让他写下了这封信,以免洪老挂念这不肖徒弟,再也没了音讯。

 

一周前,漆同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他的遗书里留下了洪老的电话,遗物也一并留给了洪老。是警察打电话来,他们才得知消息的。

 

洪老找出了那封信,交到了黑瞎子的手上,借着光,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还是长沙。

 

来回几千公里奔波,没想到答案就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距离漆同自杀也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七天。

 

时间是一种约束万事万物的尺度,人出生,长大,变老,树木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上学时的课本,再翻开已经泛黄,没有什么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可是对于黑瞎子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无法约束他。在时间已经不能约束他,又过了很久之后,时间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用七天这样一个短暂的尺度,告诉黑瞎子,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中。

 

很多年前我痛骂过人生,骂它反复无常,这个操蛋的玩意儿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后来我又对它多了一些感激,因为时间像潮水退去一样带走了我很多东西,又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推回到了我的脚边。可是现在,我忍不住想,人生归根到底,真正的恒常其实是无常。

 

走出琉璃厂之后,我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是一个惯性的动作,我是在找烟。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黑瞎子已经点了一根,我问他要烟。

 

黑瞎子咬着烟笑:“要是哑巴在这儿,你也敢说这句话,我就给你一根。”

 

我无法想象黑瞎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根烟燃到底,黑瞎子又说:“给胖子,哑巴,花儿都打个电话,我怕他们出事儿。”

 

我一瞬间理解了黑瞎子的意思,漆同一周前已经死了,按他信上所说,他跟堂姐都身染重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治好淼淼的眼睛所付出的代价。漆同给自己的师父留了遗信和遗物,却只字未提淼淼,应该是和堂姐共同做了决定,把淼淼托付给了小花。

 

堂姐不会不跟小花说明所有的情况,那个消失的省博保安,从寺庙里寄来的经变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驱赶我们,让胖子和小哥去了江西,我和黑瞎子来了北京,小花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摸出手机,先打给了胖子,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这可能是个套,让他们别再查了,赶紧回长沙,胖子在那边破口大骂,他跟小哥已经循着线索进了赣南的深山里,线索却突然断了,要回来估计得腿儿着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出山。

 

我又打给小花,那边响起轻轻的忙音。我听到黑瞎子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吴邪,别告诉他。”

 

我眼睛几乎一热,应了几句,小花的电话接通了。在小花的面前,我想要撒谎是很难的,我把对胖子的说法原样说了一遍,没说漆同已经死了,只说可能是有人在下套。小花听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在老宅等我们。

 

在长沙黄花机场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竟然是我三叔的老伙计,说长沙地头上完全没有平老六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市。我说不用了,也没往深里想这件事。

 

我和黑瞎子没有返回二月红的老宅,直接按照漆同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门锁着,但是对黑瞎子和我来说,想要进去并不难。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看得出曾经的生活气息很浓,按照警察给洪老的说法,漆同是在卧室的床上服药自杀的。

 

我们还没找到堂姐的朱漆棺材,在长沙市周边想要无声无息地土葬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我希望漆同能够留下一些线索,起码让我们知道堂姐葬在何处,对于淼淼来说,这也是一个交代。

 

淼淼对这个家有一些记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我和黑瞎子到处走动,查找可能的线索。

 

漆同书房里放着非常多的书,这个人如果没有死,我跟他可能会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些书作为遗物,应该都留给了洪老,在我们说明了淼淼的身世之后,洪老便将这所有的东西转赠给了淼淼。

 

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写的,我急于知道在漆同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翻到最后十几页的地方开始看。

 

给淼淼治好眼睛的是一种非常阴森甚至邪恶的法子,是漆同在赣南深山中一座土地祠里得到的,但漆同和堂姐在知道这种办法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简单来说,想要治好淼淼的眼睛,他们夫妻两个人就要有一个人完全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献祭出去,另一个人完成替换血肉的过程。

 

这部分漆同写得很潦草,但当我继续看下去的时候,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让我开始冒汗。漆同用剔红的手段雕了一整只漆盒,用于调漆的液体是他们想方设法得到的,辛追夫人墓中的棺液,那种无色透明的棺液在开棺迅速变成深红色。漆同每剔一刀,作为牺牲的堂姐,身上就会出现同样的一刀,深度,走势,都一模一样。

 

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病人自己来下刀,而淼淼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漆同握着淼淼的手,下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在这种极度的刺激下,淼淼很快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也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漆同带着妻子的手书和照片找到了一个男人,妻子是一个大家族里逃出来的女孩,原本的姓氏是解,那个男人则是她的堂弟。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堂弟成为了解家的当家,把孩子交给他,是稳妥的。

 

漆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的堂弟,包括那种邪恶的办法,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家,吞下了药片,躺在妻子的身边,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跳像撞槌一样,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把我的神志叫回来的是一声巨响,我拿着漆同的日记本,走向声音的来处。卧室之中,那张双人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床板被黑瞎子撬开扔在了一旁,床单之下,露出了熟悉的朱红彩绘。

 

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鲜红如血肉堆叠的剔红漆盒,上面花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漆淼淼完全不知道害怕,对着那只剔红盒子轻声叫着妈妈。

 

我头皮都麻了,压制着胃里异样的感觉,说:“瞎子,你得看看这个。”

 

后面的事情我很难概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黑瞎子会掉头离开,真正地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但那只是一瞬间。黑瞎子捏着那本日记,从门口走出去,下了楼梯。

 

我醒悟过来,立刻提着漆淼淼追下楼,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车门,混乱地挤了进去。

 

车里爆出一声特别大的声音,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于黑瞎子的手,他一掌打在了方向盘上。那种力道,让我觉得他可以仅凭一双手掌,把整辆车给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瞎子暴怒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车。”

 

我没有动,他重复了一遍:“下车。”

 

黑瞎子的那个表情,让我觉得我现在如果不下车,他会去杀人。我抱着漆淼淼滚下车,几乎是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车子起步,飙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之下,我发现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冲他大吼:“快点回来!救命的事情!快!”

 

胖子还在山里跋涉,累得如同死牛,一头雾水,“救谁?”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小花当年对我的判断非常精准,说我全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还有时候会做一些愚蠢得很可爱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的只是,如果小花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我就是个添头,都不够黑瞎子过三招的,我得把胖子和小哥叫回来,来帮小花。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抱着漆淼淼跑到大马路上拦车,胖子和小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算只是个添头,也不能对小花见死不救。可能因为我的神情过于疯狂,司机看到我抱着个孩子,下意识就以为孩子生病了,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开,我报了地址之后还一脸纳闷。

 

在车上,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杂乱的千头万绪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我一直以为的,在整件事里存在的那个人,给我们下钩子的人,误导我们的人,操纵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小花。这就是他给我们所有人设的局。

 

这个局,到了这时候看,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很粗糙的,小花跟我的性格真的有一部分类似,所以这个时候,我可以很清晰地整理出所有有问题的地方。比如说,胖子。当时胖子说那个寺里面有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时候就几乎超出了小花的控制。因为胖子的社会关系特别复杂,小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安排的地方里,有一个胖子一时间都想不起来的战友。

 

所以,小花立刻改变了策略,把我们五个人拆散了,胖子在那里有熟人,就让胖子去那里,顺便带走小哥。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动力其实都特别强,而且胖子的思路是歪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用那种笔直的思维破掉一个精心设置圈圈绕绕的局。

 

而小花当时一个人离开,想必就是去紧急做了布置,想办法把胖子和小哥引到了江西。

 

至于黑瞎子和我,这是小花另一个很毒辣的地方,除了黑瞎子对我特训的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要做的事情,黑瞎子不会干涉,而是在一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协助我。

 

而小花跟我们的关系都太紧密了,我们根本不会往他算计我们的那个方向上去想,他是世界上最想治好黑瞎子眼睛的人,这就是灯下黑。

 

包括平老六的出现和消失,不许外人进的老宅,平老六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而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小花的欠账,能够在长沙地头上自如活动了,却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太多太多细节,可是我们完全不会怀疑到小花身上,他利用的是我们对他的情感。而且其实留给小花做局的时间非常短,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到一种极限了。

 

而小花这一局最老道的地方,就在于似假非真的那些部分,胖子和小哥被稀里糊涂引到了江西,而漆同正是在赣南的山中得到了那种秘法。黑瞎子和我到了湖南省博,那个保安的消失会让我们警惕,但接下来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小花不一定能够知道,淼淼会记住那种朱红色的棺材。但他使用的棺液又确实来自于辛追夫人的漆棺,这是小花钢丝上跳芭蕾的设置,他不怕我们知道,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

 

因为我和黑瞎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碰壁之后,会出现一种可能,就是我和黑瞎子反向思考,最终怀疑到小花身上。那么,小花干脆放出了足够多的线索,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没有通过淼淼查到北京,小花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提示我们。因为他要的不是瞒过所有人。这件事迟早会被我们知道,小花要的只是时间。

 

但那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双方的较量,一方赢了或输了,都要复盘整个棋局。在这一局里,小花是稳坐中军的帅,也是灵活作战的马,更是自我牺牲的卒。

 

在我回到二月红的老宅之后,里面一片寂静,我非常害怕看到一种景象,我怕小花真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安置了漆淼淼,开始找趁手的东西,然后我想到了小花的棍子。这个王八蛋居然敢骗我说他在练功,现在想来,那天早上,瞎子在楼下一刀一笔地刻着齐字,每一刀剜下去的都是小花的血肉。

 

我走上二楼廊台,突然听到了响动,立刻猫着腰往屋里看。然后我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黑瞎子和小花。

 

小花的上衣已经被扒了,被黑瞎子脸朝下地摁在床边,几乎是像要把小花给扼死。在小花光裸的后腰上,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有黑瞎子和小花自己知道,他往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

 

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黑瞎子忽然笑了一声,另一手在小花的额头点了点,“解雨臣,你长本事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混合了性,暴力,和宽容。是我无法去也不能去打搅的,我依然很怕黑瞎子对小花动手,但直到我在外面蹲麻了,黑瞎子也没真的打人。他们就只是沉默相对,不说话。

 

良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你别生气,你的眼睛没有坏得那么厉害,需要我死了才能治好,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治好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又不想刚治好你,我自己就死了……换算一下,最多也就是减了我二十年的寿数。我一直特别健康,而且很会保养自己,活到九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可以陪你三十年,还算值得……”

 

这他娘的,我听完都恨不得上手抽这个王八蛋,我猫着腰退回楼梯那边,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说:“值不值,是我说了才算。”

 

我悄悄地退开,忽然想起当我知道小花跟黑瞎子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问小花怎么回事,小花说,就那样。后来我慢慢的就明白了,小花和黑瞎子,他们两个人心中对很多的事情,可能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的问题,那么我是一个活在被人设计好的问题里,又不断自己追逐问题的人,胖子是一个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的人,闷油瓶则既是问题的一部分,又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小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黑瞎子,他是一个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而永远不会去把它问出来的人,因为他其实一无所求,一无所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跟他的答案是一样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把问题问出来过。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到了最后,黑瞎子一定能够理解小花的做法。

 

闷油瓶和胖子回来之后,我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小哥还是那样,神情没什么变化,胖子脸色特别的精彩,他偷偷地跟我说,早该想到了,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离开长沙,我跟小花说,我是害怕黑瞎子万一哪天心头火起,要把你给宰了,我们在边上还能拦一拦。至于小花是怎么用棺液炮制印章石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最后我们还是留在长沙过完了一整个吵吵闹闹的国庆黄金周。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实在好奇,黑瞎子在印章上刻的什么字,他刻的每一个字可就这么留在小花身上了,会跟他一辈子。太过于好奇,我让小哥去黑瞎子的房间里偷看一下那个印章,万一可以就此得知黑瞎子的真名,那我岂不是赚了。

 

十分钟后,闷油瓶带着那方印章回来了,我说:“我让你看上面的字,没让你把它偷回来啊!”

 

小哥淡淡地说:“你看完,我再放回去。”

 

我接过印章,调转印面。

 

齐人之福。



嘟比嘟比嘟嘟嘟

【幻茄幻】爱情通往心的道路上经过胃(What If!医生茄 )

*真名预警

*受张文宏医生抢研究生的梗启发的假如且茄是医生的AU

*我不太了解现在的会考制度会对报考有什么样的限制,医学和事务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肯定会有bug

*年龄操作,考虑到医生本身的学历、经历要求两个人年龄设定会比实际上大个3、4岁吧,也许会影响到一些性格打扮之类的方面。

*当然跟真人没有任何关系啦

前文戳这里

可搭配 BGM 食用

我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反正这个设定没什么特别的,主题就是吃饭,只是些庸俗琐碎的日常


这一天up主某幻君——已是大半个音乐人高一栋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半梦半醒间,他脑袋里灌得满满当当的鼓点和歌词仿佛就又在耳畔哐哐作响。伸手在床...

*真名预警

*受张文宏医生抢研究生的梗启发的假如且茄是医生的AU

*我不太了解现在的会考制度会对报考有什么样的限制,医学和事务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肯定会有bug

*年龄操作,考虑到医生本身的学历、经历要求两个人年龄设定会比实际上大个3、4岁吧,也许会影响到一些性格打扮之类的方面。

*当然跟真人没有任何关系啦

前文戳这里

可搭配 BGM 食用

我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反正这个设定没什么特别的,主题就是吃饭,只是些庸俗琐碎的日常


这一天up主某幻君——已是大半个音乐人高一栋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半梦半醒间,他脑袋里灌得满满当当的鼓点和歌词仿佛就又在耳畔哐哐作响。伸手在床单上摸了摸,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时间高一栋就把自己吓得骂了句“我靠”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不无愤恨地瞪了一眼挂着水珠的玻璃窗外,昨晚睡觉的时他甚至都忘了拉窗帘,阴恻恻下着雨的天也没能让他早醒个把钟头。

这也不能怪他,高一栋前一天晚上在录音棚里被制作人磨到后半夜才勉强收了工,回到家已经两三点,蹬掉鞋子倒在床上立马就意识模糊得几乎是晕了过去。左右他今天也没有工作急着要完成,上午补眠时间长一些相当情有可原只是——他用手梳了梳自己的头发,从衣服堆下面扒拉出了自己的脏袜子在去浴室的路上顺手丢进洗衣篓里。

只是他前些天好不容易约上了张秋实在医院旁边的餐厅吃午饭的,这是张医生当住院总的第七个月,冬季又碰上流感高发和疫情反复,住院急诊天天来回奔波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关照病人张秋实根本匀不出多少时间来给他。

山不就我,只好我来就山,就这样儿还得“山”自个儿点头才行。高一栋自己也是个一旦忙起来就见不着人的主,错过了这一次天知道两个人还要等多久才能再补回来。

洗完澡,某幻换上了日常自己穿着最舒服的套头衫,抹了发胶,围了一条羊绒围巾,套上一件藏青长风衣出了门。三刻钟之后,高一栋戴着口罩人模人样出现在医院旁边的一家日料店。他比预定的迟到了一点点,这家的店都是出了名的难订,但所幸现在的客人不算太多,订位店家还是很惊险地给他留住了。

他是坐地铁来的,走到乌鲁木齐北路大概也就十来分钟。如今他已小有些名气,即便戴着口罩和眼镜也难免被一些死忠粉丝认出来。他也不吝啬于跟粉丝互动,爽利地给了签名跟合影,只是请他们给自己保密,不要立马po到微博上去,就算po至少等到晚上六点再发。他的粉丝善解人意,于是欣然同意。

室内暖气充足,高一栋脱了衣服挂在椅背,简单地先点了几个菜,接着端起木质的杯子啜了一口热热的大麦茶。他盯着落地窗望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抬手抹了抹窗上的水雾,这样他好看看外头的风景——也许还隐约期望着能看见打着一把红伞风尘仆仆来到楼下的男朋友。

他看了很是一会儿,思维跳跃如他又难以自持地任由思绪飞回到自己正在录的专辑上去,lyric、melody、beat、hook——还有雨点落在窗上的声音,等他再拧过头的时候张秋实已经站在他的对面脱羽绒服。

高一栋一向很喜欢这家分店偏暖色调的灯光,它在商业定位所必须的设计感中制造了一种与之几乎对立的东西——一种模模糊糊的温馨气氛。这在冬日的苍白里赠与来这儿的人些许额外的温暖。橙黄的射灯把光打在张秋实的睫毛、鼻梁、线条分明的脖颈和杏色的毛衣上,光影明灭之间,好似是一幅马上要拿去展览的画,一时间竟让人忘了言语。

张秋实用手背往上推了推银框眼镜,收拾好自己才慢慢坐下,服务员迅速给他上了茶。他见高一栋愣着,自己也不说话,只冲他眨眨眼睛,浅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他看上去难免有些憔悴,瘦了点,指节突出泛红,黑眼圈浓重,嘴唇也有些许蜕皮,不说和刚认识那会儿“精致男孩”的形象不符,看着也浑然不似几周前有精神,让高一栋皱眉。

“你昨晚睡了几个小时,嗯?”他凑上去,上手拧了拧对方的脸颊,难得蹙着鼻子,摆出点掺杂了嫌弃的厉色来给对方瞧。

张秋实被他这样问着心底涌出些热意,乐得仿佛从里往外冒着泡泡,立时暖和起来。他被他扯住了一边嘴角,也不打太极,嗡声老实交代道:“睡了三个钟头不到吧,哎呀,反正后天我就休息了。昨天半夜送来了一个病人,加了台手术,老人家基础病太多了,差点没救回来。”说着握住高一栋手腕轻轻拉开,“疼,哥们儿,下手轻点,马上吃饭了,沾一手菌一会儿。”

高一栋不买账的哼了一声,仍旧更用力地捏着他脸来回晃:“都快皮包骨头了,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啊你?”

“吃饭么也就那样,没有胃病就挺好了,等当上主治医生再吃回来嘛。”张秋实这话说得都不知道是在哄他还是糊弄他,岔开话题反问道,“你呢,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啊,你就问我?”

“我好好睡了啊。”高一栋讲得大声,却有些心虚。

张秋实抬起右手食指,指指他:“那上星期五谁'歌友会'开到半夜一点半啊,外卖点了什么你自己说。”

高一栋又半夜吃烤牛羊肉串的事被他点破,反倒没了心虚的样子,眼睛忽而亮了些,咧开嘴傻乐:“呀哈,还以为你忙得摸不着自己手机呢,原来天天查房还带查我直播间的啊?”

张医生狡黠地挑挑眉,“小心点啰某幻,查岗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这就是你不对了吧,既然是要查岗,你有潜水的功夫你不给我打个电——”服务员这时端上了一道菜品,高一栋见来了人,怕看着不像话才松了手。

“哪位的芝士焗雪蟹?”

高一栋靠在椅背上吸了吸鼻子,摊开手往张秋实那儿抬了抬,服务员会意,将菜品摆在张秋实面前。

“慢用。”

张秋实点点头,轻声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他端起杯子急急喝了一口,拿起勺子就开干了,几乎都顾不上跟高一栋说话:“你不吃?”

高一栋挑眉,单手扶着下巴,真就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往嘴里舀:“我点的在后头,吃你的吧。”

这是张秋实顶喜欢的一道菜,热量很高,碰上过去张秋实还有健身时间的日子,简直说得上是Guilty Pleasure. 今非昔比,连吃饭时间偶尔都要靠匀的白衣天使此刻实在需要充分的能量供给。

他们还没确定关系那段时间高一栋时不时就会约张秋实一起吃烤肉或者就在罗森的餐台上吃熬点。那段时间张秋实下了班,十次有个五六次都恰好能碰上高一栋从王瀚哲的病房里出来。到了烧烤摊上,医生一边跟他痛陈烧烤如何如何有害,一边三五串肥牛肥羊都就着青岛啤酒下肚,真香的画面简直比王瀚哲的“远方亲戚”王境泽都行为艺术。

二十郎当岁的男性的身体运转得像个高效的反应炉,往里头填再多的东西都总还是差些意思,张秋实总是饿,华山医院周边吃的东西不少,可很多时候一个人点多了又吃不掉,高一栋在他吃夜宵的道路上就好比一个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所以高一栋至今都认为是对各类红肉跟垃圾食品的极致热爱给他们的恋爱关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张医生对此持不同看法,不过这异议从来没有被某幻接受。

虽说吃日本料理讲求的是新鲜原味,满满的芝士和美乃滋多少与此初衷有些背离,但吃饭跟谈恋爱很像讲求的就是合适跟开心。张秋实已经许久没找到机会改善伙食,吃得狼吞虎咽,某幻虽然觉得他吃饭的样子可爱,也难免心里犯嘀咕说,哎,我好好的一颗新鲜白菜都给压榨成酸菜了。

菜陆续端上桌,某幻举起筷子开始吃什锦海鲜拼盘上的北极贝。

原本某幻是不做菜的,做菜实在是件很费心力的事,他认为任何人一旦试过一整套“买汰烧”的过程就会由衷的感谢自己的妈妈,没有例外。可他自己都时不时会忙得头脚倒悬,实在没这个时间。二来他虽然对烧菜有点天赋,奈何实在太懒,一个连对洗碗都会有拖延症的人,是外卖不好吃还是外卖不好吃,还是外卖不好吃?

会吃出病来的哦。

每当高一栋点外卖他脑海里就有个张医生经常在那儿唠唠叨叨,原因嘛自然是张医生平时确实对纠正他的饮食过于热情。

某幻是一个人漂在上海,自不必说。张医生的爸妈平时生活充实,感情甚笃,二人世界的氛围里连儿子这个第三者的存在有时都显得多余,自然也用不着张医生太操心,于是一多半的休息时间他都跟高一栋混在一起。之前他俩还有时间一起按着美食地图下馆子,看电影,逛博物馆,现在大部分彼此都有空闲的休息日前一天,张秋实下了班要么直接到某幻这儿来蒙头大睡,要么就是某幻去,看张秋实呆在市郊的公寓里蒙头大睡。

过去他俩要是需要做菜都是轮流,高一栋对吃的东西味道好坏其实不怎么计较,好吃纵然是享受,没那么好吃能填饱肚子就行,偶尔想着哪一口了才会纡尊降贵地动一动。张秋实嘴巴刁,对吃的事无论是口味和营养都很有批判精神。但他在德国留了三年多的学,房租原因留学生大多会住在城市外围,学习又紧张,没空采买。小地方餐厅的菜色除了香肠土豆还是香肠土豆,液体面包就算再香醇喝多了还是容易胃疼。饱受摧残的张医生忍受力和厨艺都是在这段时间里锻炼出来的。

 若说之前一两年高一栋偶尔还好意思让张秋实买菜做饭,而今也不好意思了。他开始学做菜的转折点出现在年中,疫情关系他除了直播通告不多,而张秋实就在这个风口浪尖升了住院总,紧接着下一步就要升主治医生。等着他的就是见面的时间百分之六十张秋实都不清醒,这次永远看着比上次瘦,再不吃得好点,人都得垮。

“这个休息日怎么安排?想吃点什么?”两人都吃饱喝足之后,高一栋擦擦嘴询问对方。

张秋实摸了摸自己的胃,满意地打了个嗝儿:“去我那儿吧。老花样,你做尖椒炒肉,我要是能休到一天半就多做个肉拷蛋吧,小区隔壁菜场现在有卖那种做好的百叶包,也可以尝尝。”

某幻看向他,一挑眉,指节曲起扣了扣桌面,学着张秋实的样子提醒道:“都是荤的哦,高油高脂对身体负担很大的~”

“那……大不了再多啃两个老番茄呗。”张秋实看着他,也许是想到了能再与他见面的日子,笑得眉眼弯弯。


与树白

[幻茄]问他怎样才算是故乡

\\真名,记某夜梦见的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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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与瓷砖相撞的轻响蓦然撞破了无边的夜色。


黑暗中他抬臂探向斜上方,五指虚握,想从洗手池旁取走某样物什,奈何指骨几次磕着冰凉坚硬的铁架,终于在双眼微张的一条缝隙中准确无误地攥住那条深蓝色毛巾;一拉,一拽,先擦干犹自滴水的脸,高一栋松垮垮踩着脚上那双塑料拖鞋开门,走路时隐有窸窣而滑稽的水声。


他摊开浴巾,一半包着湿淋淋的乱发,一半搭在被热水浇得微微泛红的颈窝上,路过沙发时半俯着身子,曲臂抓着白色外套的青年人随呼吸耸动的肩膀,施力晃了晃,催促道:“花绕北,去洗澡。”...

\\真名,记某夜梦见的老故事。

 

 

-

 

指甲与瓷砖相撞的轻响蓦然撞破了无边的夜色。

 


黑暗中他抬臂探向斜上方,五指虚握,想从洗手池旁取走某样物什,奈何指骨几次磕着冰凉坚硬的铁架,终于在双眼微张的一条缝隙中准确无误地攥住那条深蓝色毛巾;一拉,一拽,先擦干犹自滴水的脸,高一栋松垮垮踩着脚上那双塑料拖鞋开门,走路时隐有窸窣而滑稽的水声。

 


他摊开浴巾,一半包着湿淋淋的乱发,一半搭在被热水浇得微微泛红的颈窝上,路过沙发时半俯着身子,曲臂抓着白色外套的青年人随呼吸耸动的肩膀,施力晃了晃,催促道:“花绕北,去洗澡。”

 


对方含糊应了一声,拂开他冒着热气的胳膊,翻身时松开了怀里半抱的吉他。

 


高一栋于是转身走进厨房里,绕开门后堆积的纸箱,只手在墙上摸索一阵按开了灯,抬头拉开橱柜取出一只淡紫色风筒。

 


黑色插头没入白色插座,推动开关后嗡嗡作响的出风口裹挟夏夜蒸腾的热浪,毫不逊色于邻居白日的装修,像不紧不慢的旧工程,带着被世事风干热情的迟钝与轻慢,夹在这座城市的缝隙中变成一颗日渐腐朽的老化螺丝。


 

他眯着眼睛吹头发,热气拂过皮肤时伴随着轻微干裂感带来的疼痛。

 


这栋居民楼以回字形相接,从厨房连接的小阳台上看去,能望见隔壁或对面楼漆黑的窗子,凌晨一点众人入睡,只有晚归的夜行市民还在忙碌——他无声勾了勾唇,自嘲笑道,五指拨开鬓发吹干脸侧的水珠。

 


灯火是这座城市的心跳。

 


斜上方忽然点亮一盏,像从深处骤然撩拨起一簇火光。高一栋即刻顿住,指腹一推摁停手中喋喋不休的吹风机,五指扒着阳台门框微微探出半个身子,确信那户人家窗前有半株吊兰的暗色剪影。

 


他莫名咽了口唾沫,于无声处听见自己声如擂鼓的心跳,视线紧盯着那扇宽度不足半米的小窗子;与这间房子的户型对照,那儿应该正对着通往卧室的窄走廊。

 


一个男性青年的侧颜闪过,随后大约三两秒,卧室的灯也亮了起来,厚重的米色窗帘被朝两旁拉开,那个年轻人推开卧室的窗子,不经意间低头望了望楼下。

 


高一栋下意识朝他挥手,随即反应过来以对方的角度显然看不见半个身子还待在厨房的自己,只得眼睁睁看着张秋实按着头顶的帽子退回屋里,过了片刻,隔音并不太好的回形居民楼里隐隐传开花洒的水声。

 


不知哪家的狗忽然犬吠一声,惊醒还扒着门沿的他。高一栋骤然回神,偏头时看见自己的室友同样湿着一头短发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忙不迭将手里风筒递出,自己则揣着手机快步朝屋里走去,还摆摆手忽视了对方在背后的呼喊。

 


他背靠房门深吸一口气,拉开卧室窗帘望了眼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联想到那人不知怎地又独自晚归不由皱了眉,划开手机屏后径直点开通讯软件里那个红色番茄的头像,十指抱着手机快速打字道:“恰恰儿,才回来?”


 

没反应。

 


他猜自己等了有五分钟,坐立不安的在黑灯瞎火的卧室里晃悠,不时点开屏幕等着新消息提示,不时贴着木门听花少北是否还在吹头发——他有点想去沙发上拿吉他,恐怕深夜扰民,只好开灯翻出几张乐谱在旁边写词。

 


“嗡嗡。”

 


他调成震动的手机响了,在高一栋连忙点开屏幕时不负期待地冒出那颗红色番茄的头像。


 

“对啊,你还没睡?”

 


“唱完歌回来,看到你家灯亮着。”

 


他立马打字回道,放下手机后重新抓起那只被冷落在旁的圆珠笔,漫无目的在草纸上划了几笔,再查看手机是否有回应时忍不住在歌词里加了一句只有二人之间才知道的梗。

 


“加班。”

 


这次的回复慢了点,或许是对方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说这些谈不上愉快的琐事,在后面紧跟着一颗emoji番茄p成的打工人表情包,挥舞着两根火柴人胳膊痛殴另一个小人。

 


“被上司点名批评。”

 


普天之下,居然还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

 


世界第一茄吹低声骂了句什么,打了几行字又匆匆删掉,率先扣了几个问号发过去,附加一个戴着拳击手套的emoji小马表情包;高一栋撑在桌上的手臂屈着食指抵唇,皱眉想了想,最后还是措辞一番发了几段安慰话过去。


 

张秋实大约是被他逗乐了,连发了几串哈哈哈,又回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同样戴着红色拳击手套的番茄。高一栋莫名其妙有点开心,也不管手里歌词了,甩开圆珠笔又握上手机,盯着逐渐向凌晨两点推移的时间,尽可能的将打字速度再加快几分。

 


他们又聊了一些小事,碍于张秋实明天一早还要回公司上班,不得已互道晚安时也才聊了十多分钟而已。


 

这算不算也是从前人说的一种纸短情长?

 


尽管那点心思还八字没一撇,高一栋摸了摸鼻子,倒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确实高兴许多,又翻了几遍聊天记录,顺手在草纸上添了那句纸短情长;末了他用笔端戳了戳下巴,认真思考起写一首rap专门diss某些专门压榨好员工的老板的可能性。


 

最后在疑心常去唱歌的酒吧老板恐怕会对号入座的想法里作罢了。

 


高一栋本想松开手机,脑海里冒出的念头却促使他订了几个明早八点左右的闹钟,最后一头倒进温暖舒适的单人床时他总觉得何处不对,一摸脑后,顿时明了进屋前花少北究竟喊他做什么。

 


——光顾着看竹马了,头发都没吹干。

 

 


-

 

 


次日八点,高一栋在花少北开门去洗手间时投来的迷惑视线里起了个大早,打着呵欠还坚持打了点粉底画了画眉毛,顺带拎走沙发上的吉他,与室友告别的关门声坚定果断,简直不像平日练歌要鸽到中午的他自己。


 

我做梦了?


 

北子哥洗了把脸,被水龙头里冰凉的自来水冻了个激灵,擦脸时透过浴室的窗户无意间瞥见对面楼上路过走廊那扇小窗子的张秋实,皱眉想了想,回忆起来好像是室友提起过的小时候的玩伴。


 

喔,那没事了。

 


 

-

 


 

高一栋很少在这个时间点出门,夜晚才是工作高峰的现状使他的作息更趋向于一个夜行生物,譬如猫头鹰,从他一对黑眼圈来看,或许说是大熊猫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座城市号称寸土寸金,他在拥挤的巷里找到唯一一家正冒着热气的早餐摊位,挤在队伍后缓缓移动了半晌,好不容易取走两杯热牛奶和一盘包子蒸饺之类的餐点,一回头便看见张秋实挎着个公文包,但笑不语地抱臂看他。

 


算对时间了。


 

他心里的小人雀跃道,面上却不显。他俩也没有提前商量过碰头时间,一个福至心灵,一个一如既往,这会儿干脆地坐在一张桌上也全凭打小玩在一起的默契,和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的初次见面一样;尽管十年时过境迁,二人早也不是以前分别时的初中生,凭着莫名的熟稔互道姓名,不成想数年来在这个国家辽阔的版图上兜兜转转,竟还真有再碰面的一天。

 


张秋实后来还跟高一栋打趣,笑他追在自己和家人搬家的那趟火车后面跑了百米远,要不是被工作人员拦下几乎要追上铁轨;后者自然也有回应,挑眉直言若不是看见张秋实扒在车窗上那张要哭不哭的脸,自己也不会追着跑那么远——两个二十来岁的幼稚鬼互掰了半天,最终以摇骰子决定下一顿谁请客而告终。

 


果不其然,高一栋极少欧一回,但他挺开心;就跟现在看张秋实坐他对面吃早餐似的,对方瞄了一眼手机,感谢他的无偿代排让自己省了至少二十分钟的赶路时间,他便刻意地摆摆手,只说是巧合。

 


“今晚我订了间餐厅。”张秋实喝牛奶的间隙里冲他眨眼,随即在高一栋堪堪勾唇时语义急转,“——约了个同事。”

 


“啊,这。”

 


小马语塞。

 


“但是他有事不来了。”放下杯子时他整理了一番西装袖口,双手交叉抵在唇底笑吟吟道,“巧合,不如你来?”

 


喔。

 


心里的小人被一发无形的箭矢正中靶心,晕晕乎乎打转三圈后原地躺倒。高一栋轻咳一声,故作镇定点点头,再镇定回道:“那行啊,茄哥开口我敢不去吗?”


 

“你又阴阳我!”

 


他们起身离开前张秋实又听见自己的绰号,曲臂锤他肩膀时双眼微弯笑得开怀。他的竹马嘴唇挺红——这样的认知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生,像昨夜见到灯亮时点燃的那簇火花,高一栋蓦地有一种想要亲吻对方的冲动,好在自己及时别过脸去,方才没有因为一时唐突而吓到对方。

 


好在如此。

 


他松了口气,送张秋实上地铁前和他约定自己晚上去公司楼下接他,还被后者纠正为等他;高一栋无奈笑应,挎着吉他目送车厢远去时双眼中残存的景象不仅是张秋实身着西装的样子,还有多年以前那趟急速离去不回头的铁轨列车。


 

他是个刚刚起步的rapper,偶尔写点歌,就像初次写下的那句歌词一样,他的梦中有一趟不回头的绿皮火车,驰向远隔年月的未来。


 

也不是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早年通讯还不发达,储存卡的遗失便宣告着一段只能靠文字联络的关系就此终结;他为此懊恼了许久许久,曾经的少年人长成如今的青年模样,学着他也不甚了解的经济学,彼此间隔着十年空白,却好在还愿意相护靠近,弥补缺失的过往。

 


高一栋坐在车站旁边的长椅上,拨吉他弦时打开了对话框里的录音键,连弹带哼地录了一小段某个电影的插曲。

 


他有点紧张。

 


他本来犯不着为一个多年断联的朋友如此上心,他四处唱歌,交友圈说来不窄,却唯独记得他们一起读书时某个班上偷偷放电影看的晚自习,自己和张秋实坐在最后一排,黑暗中不知为何悄然勾起的手。

 


那点模糊、隐约的心动未经彻底萌芽便随着分别的来临被骤然拔出土壤,他原以为惦念不过是失而不得的遗憾,最多是回想时由衷叹息,再写几句歌词权当缅怀,不想有朝一日还能在另一座陌生城市碰到张秋实;他对台下的那个年轻人有近乎一见钟情的喜爱,不仅二人分别后的旅程在国家版图上兜兜转转,就连喜好也同样如此。

 


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零碎念想一瞬间死灰复燃,高一栋后来才明白,世间美好不过失而复得,或者说虚惊一场。


 

“嗡嗡。”


 

手机震动,聊天框的对面发来一颗在屏幕上打滚的小番茄,嘴里喊着“ohhhhh”的字眼。

 


 

-

 

 


高一栋坐在录音棚里,却左右不能静下心来录歌,直接掏出手机去敲好室友的聊天窗口,干脆利落开门见山。


 

“晚上活动我鸽了。”

 


“???”


 

对面的问号来的比他想象中更快,长达三十秒的语音条用高分贝和来自祖安的友好问候体贴询问了原因。

 


“人生大事,兄弟,很关键。”他干脆也回了一段语音,被二度追问后想着总归瞒不住,继而补道,“关系到兄弟我能不能结束单身生活。”


 

对面没声儿了。

 


高一栋乘胜追击:“以后歌词我帮你写。”

 


手机震动,收到了一个秒回的ok手势。

 


高一栋这回是关了手机,却不知道对面刚到现场的花少北搓了把脸,毅然决然地抓过负责人的肩膀镇定道:“今晚我一个人表演倒拿话筒唱歌。”


 

“嗯?”


 

 

-

 


 

或许是背着的吉他太显眼,他总感觉有人在看他。

 


六点整,高一栋准时在张秋实上班的公司楼下候着,端了两杯咖啡站在往来的下班人潮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用来掩饰尴尬;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印着白色英文字母的红卫衣和深色外套,似乎和这群正装就职的白领确实不搭。


 

“来啦。”

 


一只手越过他眼前,直取被端着的另一杯咖啡,热度糖分刚好,对方抿罢一口后眯了眯眼,朝他打招呼道。

 


“去哪?”

 


“跟我走呗。”

 


张秋实掏出手机正要带路,却在瞥到页面时笑意一僵,高一栋见状望去,只见屏幕上俨然显示着关门打烊的字眼,难免低笑出声,附在对方耳旁悄声道:“巧合?”


 

“巧得不行,这家还不接受预定。”


 

他的竹马咬牙切齿,丝毫不在意这话脱口而出后早餐摊上的所谓巧合便不攻自破,干脆拉着高一栋就往马路对面走,只答曰先离这个产业园远点再说。

 


“很讨厌那儿?”


 

他们在商业区进了一家露天的临海酒吧,二人坐在木质栈道上藤条编织的靠椅里,面前摆着吃的喝的几个碟子和几罐啤酒——当然,给高一栋杯子里倒的是很淡的柠檬水。

 


“讨生活而已,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

 


“我给你唱歌。”


 

他知道张秋实心情不好,解下吉他半抱在怀里,放活动鸽子的他朝自己预定的未来男友眨了眨眼,微微偏头瞥了眼店里忙碌的侍者:“请我可贵了,他们得免单。”


 

“扑哧。”

 


对面人笑了,身子随之微微前倾凑近了少许,配合地学他轻声接道:“小声点,别便宜他们。”


 

“我只偷偷弹给你听。”


 

“好啊。”


 

不知是否错觉,说出这话时张秋实含笑的双眼中似乎有什么别样的情绪闪烁了一下,随即半个身子靠在木椅里,曲臂撑在扶手上,也不去看各色点心,单单专注地望着他,眼底映着桌上亮起的一团橘色LED星星灯。


 

仿若夜色里唯一的烟花在他眼中绽开,落入心照不宣的另一人的视线里,与来路上所有按部就班的路人背道而驰。


 

所有人都怀揣着某个愿望跋山涉水的来到这座城市。

 


高一栋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只知道理想男友嘴角的笑意愈发动人,叩弦的手一动,随低响的乐声悄悄给他唱一首从来没有在其他场合开口过的歌;那首第一次写词留下的,无法和除却月亮与晚风以外第三人开口的秘密。


 

写着少年人惴惴不安却坚信不疑的心事,十来岁的年轻人屡屡回想心悸莫名的片刻,想的不会是艰难险阻望而却步的未来,只有许愿永远在一起的干净的期盼。


 

“梦中有一趟不回头的绿皮火车。”


 

他唱到这句时小声念出了词,居然眼见着张秋实揉了揉鼻子,眼眶微微泛红起来,随即打开桌上印着不知名外文的酒灌了几口。

 


他想抱一抱他,却无法停下唱完这首歌。干脆就在今夜吧,抛弃铺天盖地的社交技巧,丢掉虚与委蛇的人脉关系,失约应酬,忘记指标,带着他从钢筋水泥的丛林趁夜出逃。

 


从庸碌无为的躯体重归孩童,液晶电视换成黑白雪花屏的老旧方盒,轿车逆行,一路倒进石板小道退回自行车;剥漆的绿邮筒重新填入花鸟邮票栖息的信纸,被少年、青年、中年与老年人日夜不歇地盼望着。

 


退回从前人还喜爱谈论纸短情长的时代。

 


孔雀用尾羽示爱,人类用玫瑰告白。爱是不假思索地相拥、电影之外暗自偷瞄的视线,载梦的邮差派发远隔山海的思念,火车鸣笛,月台驻足的送行人忽然随绿皮车身不知疲倦地奔跑。

 


没有人追得上火车,全力奔赴,只为了将那份落款分明的眷恋递进对方眼中。


 

高一栋想起凌晨一点亮起的夜灯,想起街道川流不息的人潮,忽然不想把这首本就不长的短歌唱完,一遍遍重复副歌段落,像是要把那句绿皮火车嚼碎了吞入腹中,以慰藉明明身在眼前,却唯恐某件心事对方不得而知的遗憾感。


 

“有一趟,不回头的绿皮火车。”

 


想拨开拥挤的人海,与其他人逆行,为了握住迎面走来的他的手。


 

他们总让野心决定去路,半生漂泊,再由牵挂抉择归途;不曾碰壁的年轻愿望彻夜叫嚣着不撞南墙不回头,某个心跳难抑的瞬间被热血占据上风,便一头扎进素不相识的陌生城市的泥沼。

 


何人所系的牵挂就此从五湖四海而来,汇进人潮,没入群体,成了大环境里最最普通的一份子,剔除某人眼中举世难觅的光点,变成机油,变成滑轮,变成永动机上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


 

不要放他麻木沉入忙碌的泥沼。


 

追上久远邮差递出的牛皮信纸,追上那辆不回头的绿皮火车,追上他眼中逐渐消失成点躬身喘息的怯懦的自己,拽住行李箱,问他除却明月、杨柳和寒蝉,究竟怎样才算是故乡。

 


“有没有听到我想说什么呀?”

 


他松开吉他后不由自主的先望了一眼漆黑无光的夜晚海面,视线在剧烈的心跳里想要回到张秋实身上,冷不丁脸上一热,不察间回头,居然是自己的理想男友不知何时把椅子朝这儿挪近了几分,撑着木制扶手在他脸侧亲了一下,还朝他笑着。

 


“……”


 

高一栋疑心自己的心脏或许要跳动到撞出胸骨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在男朋友眼前,微微晃了晃:“恰恰儿,没有醉吗?”


 

“嗤,你这人。”


 

他的高材生男友好气又好笑,提起桌上一个喝空的易拉罐举到他眼前,只见琥珀色的瓶身上黑体加粗印刷着一行小字:酒精含量7%。

 


甚至不如女士的果酒。


 

中计了。高一栋本想趁着他喝得半醉气氛正好,夹在歌里含蓄又深情地告诉他这些事情,即使碰壁也能以酒醉搪塞收场——上酒时他扫了一眼瓶身外文,猜测是法语便没有细看,哪里想到会是这种玩笑一样的度数?

 


虽说,确实成功了。


 

他轻咳一声,意图借此掩饰发烫的脸庞和嘴角逐渐扩大的笑意,却越发难以自抑,干脆掩面低声笑了起来。笑到仗着胆子直接在他脸上来了一口的张秋实都莫名有分不好意思,照旧要锤他肩膀,被高一栋连忙拉过五指拢在手里,还轻轻掐了下他的掌心。

 


除却明月、杨柳和寒蝉,至少要有他在才不算异乡。


 

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在拥挤推搡的人海中极力去够他的手,一如十年以前昏暗的教室最后排,即使见过艰难险阻的前路,依然怀有干净热忱的愿望。


 

坚定,无畏,坦然,包容。

 

 

 

 

 



 

END.

 

\\

我的脑内:苦大仇深打工人惨痛恋爱实录。

我的文档:双箭头xql试图戳窗户纸的贴贴日常。

这个cp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一边倒糖一边姨母笑?

 

与树白

[幻茄]奢侈品

//真名,双鲨手,第一人称。


每时每刻,我都想要救命恩人那条命。


子弹上膛,对着太阳穴扣下扳机,硝烟散尽后俯身聆听他轻声低吟;或者将锋利冷冽的手术刀没入胸腔,切进肌肉与血管层层包裹的肋骨,抹净四溅的温热液体,捧出那颗心脏,好看清楚里面究竟装着怎样不为所动的冷硬,和数十年来养虎为患的胆大妄为。


但我来时又路过港口,黄昏六点,一如既往看见那艘旧游轮起航,不回头地浸入海岸线上半轮落日的余晖中,被橘色强光刺激的视野模糊遥远得像一场宿醉醒来记不真切的旧梦;执勤的工作人员用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告诉我它开往这颗蔚蓝星球的彼端,开往神秘又未知的自由。


一种缥缈虚无的...

//真名,双鲨手,第一人称。





每时每刻,我都想要救命恩人那条命。



子弹上膛,对着太阳穴扣下扳机,硝烟散尽后俯身聆听他轻声低吟;或者将锋利冷冽的手术刀没入胸腔,切进肌肉与血管层层包裹的肋骨,抹净四溅的温热液体,捧出那颗心脏,好看清楚里面究竟装着怎样不为所动的冷硬,和数十年来养虎为患的胆大妄为。



但我来时又路过港口,黄昏六点,一如既往看见那艘旧游轮起航,不回头地浸入海岸线上半轮落日的余晖中,被橘色强光刺激的视野模糊遥远得像一场宿醉醒来记不真切的旧梦;执勤的工作人员用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告诉我它开往这颗蔚蓝星球的彼端,开往神秘又未知的自由。



一种缥缈虚无的安定感凭空而生,缓缓包裹住我骤然紧绷的神经。



我惦念那艘逃离的游轮,死死地扒着冰冷的金属铁栏目送海面那头逐渐消失的黑点,直到手腕上黑环轻微的震感将我拖回现实——我已经濒临可行动范围的极限,它如此警告,迫使我徒然松开失去知觉的双手。



我离开了。



走时极力远眺西沉的太阳和天际宛如撕碎的旧棉絮一般堆叠的云层,撞击电线杆的麻雀失误脱离原定的设计轨迹,从风里掉落一片破碎的运行芯片,被我接入掌中,尖锐的形状有些像救命恩人耳朵上挂着的金属碎片;游轮烟囱排出的白烟比他此刻指间升腾的微小颗粒更浅更淡,他掐灭的香烟吐出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白色,如有实质一般缭绕我的鼻端。



我讨厌烟味,像讨厌这个目中无人的博弈犯。



尽管他早将它熄灭,与往常一样端起玻璃酒杯却只饮下冒泡汽水,如我数千次目睹,不出所料地伸手向擦拭器皿的酒保索要三枚冰块,骨节通红的右手或许刚解决掉一个硬茬,五指松开的动作宛如豁然炸开的一朵小型烟花。



我顿时回神挪开视线,不甘示弱举起杯里残留的半盏烈酒一饮而尽,随即嘴角生温,瞥见他自顾自探来的左手挨上我右脸,指腹抹去琥珀色的酒液,转而纳入自己口中;他笑时双眼微微弯起,眼下黑痣随之一动,单手托腮靠着吧台与我搭话道:“你上头想要我的命,还敢在这儿跟我约会?”



如果他乐意管这叫约会的话。



我觉得好笑,将擦拭干净的手\枪啪一声撂在案台,学他动作撑着脑袋微微歪头回望,决定圆对方一个想听好话的愿望,调侃道:“他们和欺诈犯谈守信,为什么不去试试让教\徒亲吻撒\旦?”



“47,我和你打个赌。”



背景音里管弦乐响起,他看也不看桌上枪支,豁然拉近的距离使我一眼望进那双沉如午夜的黑色瞳孔,鼻息交织的潮湿热气暧昧如情人低语,对方嘴角却始终挂着游刃有余的笑意,不达眼底,像把握距离的猎手。



“赌什么?”



“两分钟之后你会改变主意。”他低声道,半敛眸光朝下望去,随偏头的动作愈近几分,在距离我不足半指的位置悄然笑道,化为气音的后半句落入耳中,“赌注就押我项上人头。”



我必须承认我有了兴趣,没有推开他贴来的身体和唇上温热。松开牙齿容纳对方舌尖闯入,腹诽他惯来糟糕的接吻技术,却冷不丁被舌苔舔\舐上颚的酥\麻激得一颤,我微微睁开阖起的双眼,皱眉迎去,意图抵消心底那点蔓延的反感与享受相伴相生的复杂心绪,彼此纠缠;如熄灯后交叠躯体曾沉浮起落的海,某种捉摸不透的、令人不安的虚假安定感重新将我拉入深渊。



我也讨厌这种依靠对方如同倚仗水中浮木的被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瘾君子告诫我此刻不如抽身;一吻毕,骤然分开的身体合上爵士乐最后落下的节拍,我擦去唇角反光的唾沫,端枪的手却悄无声息地指着他胸前。



几个身负义体的人类在不远处喝酒划拳,挡住其余人看向此处的目光。他依旧不为所动地笑着,甚至要求酒保换掉那杯没气的苏打水,仿若我虎口紧握的手\枪不过是街上常见的虚拟投影,连视线也不愿施舍其上,还偏头问我续杯什么。



他耳畔一块破开的硬币碎片迎着蓝紫色霓虹灯牌微微反光,刺疼我久睁的眼睛。



我恨透这个两次救下我一条性命的家伙,在瓢泼大雨淋湿街道的寂静长夜,用他的自私和可耻留住另一个妄图挣脱樊笼的囚徒,把我硬生生从生死线上拽回,塞回这个被禁锢在霓虹城市里的躯壳,成就与他齐名的47,重新沦为不知疲倦的清道夫。



“大庭广众耍流氓,这就是教父的待客之道吗?”



可我放下了手\枪。



从他十来年前在废弃站台捡回奄奄一息的少年人,却反手将对方丢进敌对组织的某日起,数十年养虎为患,就盼着留手未灭的余烬酿成燎原肆意的烈火,反来劫掠他仅有的一切;干这行的人是刀尖舔血,他为自己判刑,不如死在我的手中。



“你怕不怕我在接吻的时候突然给你来一枪?”



“你能便宜我?”



看,他什么都清楚。他不肯放我离去,我自然不会送他善终,不如彼此一起被禁锢在限制行动的手环中,成为被驯养的猎犬,安分当好操盘人得意的棋子,终身不得逃离这座城市寸步。



——活着,一起流浪,彼此勾心斗角,撞得头破血流,争个两败俱伤。



他在第二次救我性命的那个雨夜里如此低语,若非内容不对,我几乎要以为那样温柔的语气简直是情人间的虔诚允诺;而彼时的我终于在任务里身负重伤,倒在水泥地上近乎恳求地亲吻他的掌心,哄他开枪,送我一颗子弹。



“开枪吧,救救我。”



我在滂沱大雨中如此呢喃,他定定望了我几秒,却躬身费力地将我抱起,在我逐渐被雨声淹没的拒绝声中一步不停。



“活下去,和我一起备受折磨。”



如此回答霎时间浇灭了我心底对这个疯子最后一丝期冀。他又救了我,却也杀\了我,我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忙里忙外,看着他吹凉精密仪器自动熬煮出来的食物,看他亲吻我的脸侧。



——他会下地\狱的。



我盯着枕边他紧闭的乌色眼睫,口舌干涩地怔怔想道。我们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我们都不得善终,但\丁的神\曲描绘了九层地\狱,但他的耶\路\撒\冷藏在我的枪\管中,我不允许,他不许去。



我想要这位救命恩人的性命,四位数起步的日夜里如同豺狼虎豹一般紧盯着他的动向,这一次,我也没有动手。



他递给我一条方形的长纸盒,说是情人节的礼物,我在蓝紫交错的霓虹彩灯中挑眉回忆,依稀想起今天好像是这么个日子。



我打开那个盒子,看见一枝鲜活的,真正有生命的正红色玫瑰花。





-





我不喜欢这个时代。



曾在住所打盹的某个午后日色晴好,我听见窗外不大不小的一声撞击时猛然惊醒,误以为是哪个仇家找上门来,下意识曲臂探向枕下手\枪。尽管我确实想过借死亡挣脱束缚,却只愿走在认可之人的手下,倒与高一栋所想不谋而合:不如了结在对方枪下。若是我们死在臭鱼烂虾手里,委实是场草率又潦倒的收场。



我没有找到暗处伺机而动的仇敌,却在落地窗上看见一片细小却完整的碎屑痕迹,从大小与形状看像是鸟类的轮廓;我曾有幸读到过这个时代仅有的纸质书,记载几十年前活着的鸟类可能在飞行中撞上难以察觉的玻璃,因而造成毁灭性的损伤。



或许是有存活的鸟雀撞上我的窗户。



这样的认知使我心跳躁动,不换衣服便开门去找,翻遍虚假的灌木丛与矮树,最后终于在塑料草叶的遮掩下翻到一只僵硬的麻雀,和它身旁散落的细小齿轮与电子零件。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时代,我怅然若失地拾起那些破碎的零件。



这个时代割裂蕴含生命的肉体与血管,塞入冰冷器械精心打造的义体,为了和仿生人争夺仅有的资源,大多的人类妄图借由科技提升自己的生产力和竞争力;他们放逐诗歌,焚毁绞刑架上的十日谈,折断飞鸟的羽翅,谋杀伊甸园望向苹果的夏娃……自顾不暇的求生者不会思考存在主义,我和他深陷囹圄,仰望月亮,却又从来迈不开步伐。



我顿住细细打量玫瑰花的手,忽然了悟曾经断言我们会下地\狱的想法究竟有多么荒谬又幼稚。



我也许搞错了什么,地\狱不是无尽燃烧的熊熊烈火,也没有刀刃加身的切肤之痛……地狱是霓虹和机械,众人苦苦煎熬,其中不听话的少数派被我们亲手送上绞刑架——这就是地狱,我们是行刑人,我们也身在其中。



“我不想要玫瑰花。”



我一定是疯了才和高一栋开口。



或许是我抬头与他对视的神情足够怪异,竟能让我从他从来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神情出蓦地读出一丝错愕;他随即挑眉,少有的放下酒杯转身与我对视,轻声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张船票,去地球另一侧,哪都行。”



“……”



他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掌心捂脸无声地耸了耸肩,却又没有笑出来,狠狠地抚过自己的眉峰与高挺鼻梁,眨了眨眼,抿唇时握住我捏着玫瑰花枝底部的手。



他的手被花枝的尖刺扎伤,冒出豆大的鲜红血珠,却没有松开。



“47,干我们这行,爱才是奢侈品。”



“我要两张,你跟我一起去。”



他听闻这句话之后的表情比刚才更加滑稽,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探向我的额头。我没有躲,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干脆紧盯着他那张好看却又欠揍的脸;终于,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抿成直线,紧闭又抬起的双眼重新望向我的脸,忽然松手捂住我头颅两侧,额头相抵,沉声吐气道:“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天真。”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胆小。”



我回敬道,挑衅似的朝他笑,双臂抬起轻轻拂开他的手,拇指指腹摸了摸他脸上的一枚创口贴。他的视线跟着我的手指下落,一路望向自己通红的指节,最后停在他刚刚被玫瑰花枝上尖刺扎破的小伤上,那里半涸的血迹被我抹开,重新冒出一颗豆大的深红色血珠。



“看清楚,你流的是血,不是机油或者营养液。”



我低声笑着,放下玫瑰重新握住他的手,拍了拍那只二度将我从解脱边缘拽回,却也曾经在午夜熄灭夜灯时触碰过我的身躯、数次替我化解危难的手。



我讨厌他自作主张,强行将我们的关系捆绑在一起,讨厌他亲昵的情话和细致入微的照顾曾经在某个短暂到理应被忽略的瞬间真的有过让我意\乱\神\迷。我恨他的自私强行让我被留在这座囚笼一般的城市里,变成上方之人操纵把玩的提线木偶,变成猎犬,变成鹰隼;但我又固执的将他视为我的所有物,拒绝一切妄图危及他性命的潜在犯,掐死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倘若是来自上级,便冒着大不韪扮演一个欺诈犯。



我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如高一栋所言,爱才是真正的奢侈品。这种愈涨愈大的纠葛情感在我毫无察觉的暗处匍匐数年,混着初次见面时宛如看见神明一般在求生欲加持下的感激和之后的痛恨绝望,我在数次靠近港口时手腕上定位手环的振动中清醒,黄昏六点望向离去的游轮,却难得在温柔的橘色日落中真切地热爱过生活和生命。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像雪球一样翻滚胀大,我不知道那是否为爱,逐渐朝他倾斜过去的天秤慢慢占据我清醒时绝大多数的思考;我无法否认,不管我对他出于怎样一种态度,他都会变成我难以磨灭且无法割舍的存在,出于这样的重要性,或许爱与恨本就同一。



他察觉到我神色复杂地望向他耳畔那枚破开的硬币碎片,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笑,轻轻晃了晃头,将那枚金属碎片摇得哗啦作响。



我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第一次想要我命的时候破绽百出,我本来可以直接瞄准你的心脏,却只打伤了左肩。“



果不然,他开口谈及那件旧事,顺便差酒保再续了一杯水。



“第二次有点长进,被我划伤右腿……第三回你是发了神经吗?巷子里蹲点两个小时就他\妈为了给老子耳朵上穿个孔?”



“那时候刚解决另一拨想要你命的人。”我淡淡回道,“有个人胸口的硬币恰好挡了我一枚子弹,够幸运的,挂你耳朵上是便宜你。”



“心是好心,我烦请你下回带点消毒用品,转头它就发炎了。”



“我有必要对你那么好?”



我摊手,随即便见他笑得更高兴,血迹干涸的右手按在我头顶胡乱揉了一把,被我拂开也不恼,转而抵在自己下巴底下,就那样盯着我,眼里映着点细碎的光。



我其实第一次在高一栋脸上看到他那样鲜活的表情,不同于我们以往任何一次见面。



“嗤,瞧你说的。”他终于开口,“我接吻的时候难道会咬你吗?不像你,还暗戳戳拿枪抵着我。”



“……”



单论此事我确实理亏,举起双手示意结束话题,恰好九点整的钟声响起,再待下去上头怕是要起疑,不如借此各奔东西。



他刚刚像是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此时便恢复到刚见面时那副少有表情的样子,收拾完东西转身就走,靠近门口时在我的喊声里顿住脚步。



“不说再见吗?”



“留到下次说。”



我尚未明白,他却已然推门离开,留下我望向吧台上白色的长方形纸盒和那枝蘸过他血的玫瑰花,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它们收起来一同带走。



我揪住胸前的衣物,把它紧抓得像干瘪的橘子皮,回到家中费劲地倒腾来食盐和清水,一切物品准备就绪后又徒然停手,扯下一片玫瑰花瓣。



我真的每时每刻,都想要他的命。



枪口碾碎了那片柔软娇嫩的红色花瓣,香水难以仿造的天然香气逸出,替换掉我总感觉挥之不去的烟草味;我默默盯着桌面上被捣成浆糊的那瓣玫瑰,闭眼深吸一气,放下手枪,转而将那枝玫瑰的尾部剪成横截面更大的倾斜状态,插进融化了少许食盐的清水中。



我听说以前的人都这样做,这样会让一朵花活得更久。



我希望它能一直活下去,尽管我知道,它不足几天便一定凋谢。




-




子弹上膛。



我像以往一样扮演那只猎犬,用着47的代号替上头那些人清除异己,下手利落不留余地,唯独在提及高一栋时次次汇报都是不见踪影,推测他被别的什么势力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没人喜欢不听话的刀。



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可事实并不是我想留他性命,尽管我确实有少许的担心;几天内我都没有见过高一栋的身影,找遍他曾经住过的几处居所却毫无收获,酒吧老板没见过他,他所属的势力也反常的收敛,毫无动向。某种不好的预感一经出现便被我矢口否决,却如同野草一般难以遏制地蔓延疯长,比黄昏六点时远去的游轮的轰鸣声更大,在我的脑海中嘈杂回响。



我难以想象如果他真的出于某种原因死\去,这座城市对于我来说最后的意义是什么。



反手握住震动不停的手环,我猜想几夜睡眠不足的经历或许让我眼眶泛红,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落魄人士,故而四周的工作人员才打开警戒的巡视系统,出动脚底安着滚轮的小型机器人四周巡逻。



现在只是下午三点,看不到离去的游轮和落日。



我沉沉地闭上眼睛,回到居所时玫瑰开得几近败落,落了一桌枯萎蜷缩的黄褐色花瓣,我一片都没有舍得丢掉,固执地给它换水,如同前几日一般想要将它拿出去晒太阳,恰好注意到门口的信箱有少许异动。



覆盖在上的一层薄灰依稀能看见几个指印,铁锈也有几处颜色略深,我呼吸一窒,拉开小型铁门时一眼看见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封牛皮纸包的信件。



撕开它,翻出一张沾血的船票。



三点的太阳分明正值炎热,打在我身上却冷汗涔涔,不禁抬手扶住顿时头晕目眩的头颅。我定了定神,却没握住那只徒然落下的细颈的玻璃花瓶,任由那枝玫瑰坠落在地彻底散落,我蹲下拾起那些还有红色痕迹残留的花瓣,不出意料的被碎玻璃扎伤了手。



刺痛感使我重归冷静,将几片依然泛红的花瓣和那张船票夹入内侧口袋,我回到居所,翻出自己密封已久的精密铁盒中最好用的一把便携手\枪。



我知道这些船票只出售给那些真正上层的人士,也相信他一定会完成对我的允诺。



我到底是憎恶他曾经做出的选择和强加给我的道路,那句脱口而出的愿望带着数年以来一口吐不清的愤恨浊气,更多带着挑衅,却从未想过他真的有胆子去做——就像我在他第二次要我活下去的雨夜里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想看见他更多的情绪外露。



他不肯说再见时我就该知道这人果然是蠢得不回头的一根筋,多亏我的愿望是两张,我说了,两张船票,他必须和我一起走。



坐我每次路过港口都会看见的旧游轮,去到这颗蔚蓝星球的彼端,去任何一座城市,解开手腕上该死的手环,去压根没人认识的角落,我就再也不用拿枪指着他。



我从居所狂奔而出,找到常去的贩卖机械零件的店铺,找到那个和我熟识的友人,要这位老板替我想办法拆开这个叫唤不停的手环。



他说我有病。



我和高一栋确实是一样发神经。



我无所谓地笑笑,借用店里的各种器械却无法损坏它分毫,眼见日色渐暗,干脆将钥匙抛给对方转身就走;老板在身后举着钥匙问我在搞什么东西,我不答他话,只开车向港口疾驰而去。余光里飞逝的霓虹街道与巨大的艺伎投影汇成我无数个难眠夜晚里钻入梦中的魑魅魍魉,此刻通通掷之脑后,只惦念黄昏六点的港口旧船。



莫名的,我觉得那张带血的船票在我胸前热得发烫。



他实在是一个怪人。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营生,他轻描淡写地回我说不过是讨口饭吃,说和他谈立场不如去跟流浪汉讲人生理想,我懒得自讨没趣,不回应他之后那人却又厚脸皮凑过来,靠在我肩膀上擦枪,好像多熟似的。



我们的仇人关系不干不净,夹着床榻上紧扣的十指和那枝正红色的活玫瑰,说情人也不至于,或许是要一起进地\狱的结伴恶鬼,或者是一起凿开铁壁的反抗囚徒。



我到了黄昏的港口,在游轮登船暗处的阴影中一眼瞥见黑色风衣包裹全身的高一栋,他没拦我探向腰侧的手,果不然摸到一手湿热黏腻。



我一时默然,他倒毫不在意似地挑眉笑了,掌中抓着的某样灰色器械反手扣住我手腕上携带数年的定位手环,咔一声,囚笼碎成了两半。



“张秋实,我救了你第三次。”



他意味深长道,咬牙重新扯紧黑风衣腰上系带,拽到伤口时难免倒吸一口凉气;我眉心一跳,下意识伸出食指按了按他脸上新添的创口贴,冷不丁嘲道:“你上回没说的话,最好以后也别说。”



我说那句再见,他明白。



黄昏六点落日西沉,我拉着他在甲板暗处躲着,唯恐他身上的血腥气吸引到巡视的工作人员注意,久违的暗中祈祷,盼望一切能在对方反击之前了结。高一栋就在一片阴影中定定看着我,好像在笑,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你情人?”



“我口味有那么差?”



我矢口否认,指腹却不断地摩挲着那张血迹暗红的船票——登船检票时被我掩盖成红墨水的痕迹,好在多年来摸爬滚打的经历不是全无用处,用上老本行的易容乔装,真的登上这艘游轮。



汽笛响起时视线中的海面逐渐后退,我松了口气,将碎开两半的手环和他不知道怎么盗来的器械一起攥在手中,泄愤似地抛入大海,将过往沉底,换一个不知去向的前路。



黄昏六点,琥珀色的余晖真切地笼罩在我们身上,像古老的诗歌所唱诵一般,沐浴圣光,抵达彼岸;我不知道这艘游轮究竟通往哪里,彼端的城市是纸醉金迷或令人举步维艰,一厢情愿的自由镌刻在我的灵魂之上,从在废弃车站里看到高一栋的第一眼就嗡鸣不绝。



其实他长得挺吻合我审美,也没讨厌到一眼都看不下去。



我闭上眼睛,从外衣内侧抽出一片刚刚开始枯萎的,正红色的玫瑰花花瓣,将它抵在唇前,隔着那片花瓣亲吻了他的侧脸。



“我丑到睁眼看看都不行吗?”



“命还在我手上,说话注意点分寸。”



故技重施,我趁机将那把便携手\枪的枪口抵在他胸前,他却依旧心无波澜地抱臂,甚至在笑,好像分外享受这种不明不白的纠缠。



我心情颇好地扬眉,反手将手\枪转了一圈收回身上,靠在甲板上吹风时却忍不住通红了眼。



我确实讨厌这个时代,飞驰的科技造出供人类奴\役的仿生人群,肃清异己,将繁华却虚无的荒谬享乐铺满这座城市的夜色,他们甚至能够伪造月亮,高傲到足以支撑他们去扼杀人文主义,却找不出一种科技能重新造出活体麻雀,或永远留住一枝玫瑰的盛放瞬间。



我攥着手里逐渐枯死的玫瑰花瓣,我其实也明白,他那天送我的礼物并不是这枝真正鲜活却无法存放的玫瑰,而是他口中那件真正的奢侈品。



就这样吧,向黄昏许愿,随海水淌向这颗行星的彼端,如愿算我把这辈子的运气都挥霍一空,不如愿也至少登上这艘数次在双眼中渐行渐远的游轮,和那个仇\人一晚上走完一生。



我松手,放枯萎的花瓣飘入海中。








END



与树白

稗子

\\无内鬼,整点高中生降智暗恋故事,真名涉及。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他攥笔的双手握紧一掌高的玻璃杯,指腹泛起不知所措的鱼肚白。


电吉他响起时伴奏如浪潮迭起,翻涌间猝然相撞;金属质感的电音杂糅进架子鼓急雨一般的脆响鼓点中,干脆利落地敲击着扩音器接触不良的电路,一下一下,挣脱器械老化的桎梏,高昂肆意地喷涌而出,夹杂着怪异的混响,如江海卷入祈雨的荒原——人群在刹那间爆发出尖叫与哨声,像沸腾的水面,无数胳膊挥动着明亮到刺目...

\\无内鬼,整点高中生降智暗恋故事,真名涉及。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他攥笔的双手握紧一掌高的玻璃杯,指腹泛起不知所措的鱼肚白。

 


电吉他响起时伴奏如浪潮迭起,翻涌间猝然相撞;金属质感的电音杂糅进架子鼓急雨一般的脆响鼓点中,干脆利落地敲击着扩音器接触不良的电路,一下一下,挣脱器械老化的桎梏,高昂肆意地喷涌而出,夹杂着怪异的混响,如江海卷入祈雨的荒原——人群在刹那间爆发出尖叫与哨声,像沸腾的水面,无数胳膊挥动着明亮到刺目的闪光灯,左右摇摆,汇成奔涌不息的星河。

 


躁动嘈杂的环境音没有盖住乐声托起的唱词,四面围墙的室内将声音聚拢,收成跌宕起伏的一束,似离弦而出的羽箭转瞬急驰,于台上人张口寂静的刹那没入心头。


 

他记不清坐在后排的自己何时随人海缓缓站起,甚至不由自主地高举右臂挥动起紧攥的手机。

 


台上的少年身披霓虹灯赠予的彩色光晕,半张脸庞匿在暗中,抓过长杆话筒嘶喊至高潮时光影错落,未至及冠的嗓音饱含青年人独有的清亮,微微躬身时却显得气势雄浑;压过满屋喧闹杂乱的背景音,压过满城钢筋水泥的死寂,不偏不倚地直直撞入他耳中。


 

他忘记桌上噼啪轻响的气泡水,吸管管口的一点水渍早已干涸。


 

他钻入人群,微微踮脚时极力仰头在疯狂闪动的彩灯中寻觅对方的身影,他看见少年高举话筒的右手,看见对方随伴奏尾声起伏的胸膛,还看见那双黑沉沉的双眼接住灯管洒落的闪烁光点,如三年间屡屡回首时望见的那样璀璨生光。


 

他在无数次沉睡中一遍遍地闭眼醒来,清醒地入梦窥见那双清亮含笑的眼,却又在刹那间天旋地转,思绪骤然剥离的片刻模糊了眼前不甚清晰的景象;中年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张秋实猛地抬头,朦胧的景象仅能依稀辨认出黑板与讲台的方向。


 

“茄哥,茄哥。”


 

后桌的少年人轻轻挠了挠他背在身后的手心,压低的嗓音与他梦中台上的驻唱歌手隐隐叠上;站起的张秋实忽地一顿,终于在涟漪般缓缓扩散的时间中拾回自己漏拍的心跳,又听见那人低声道。


 

“蜀道难。”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张秋实定了定神,逐渐恢复清明的双目直直望向台上站立的班主任,口中背着开小差时错过的复习课文,身后的五指却仗着坐在后排,大胆地反握住后桌挠他掌心的手指。


 

他被再次梦到的景象冲昏了头脑,皮肤的温热触感传来时骇得自己心下一紧,背书的唇舌迟疑一瞬,却在听到对方的轻笑后流畅地念完。


 

“注意休息,别在上课睡着了。”


 

镜片后隐约能看见他们老师担忧的视线,男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低头看书的诸位同班同学也随之抬头,看着班主任重新拿起油性笔转身写着板书。

 


张秋实坐下前松开了高一栋的手指,后者却微微前倾,五指拢在嘴前,朝他耳后低声笑道:“昨晚打游戏呢?”


 

回应他的是学霸抬起的左臂,不以为然地朝身后赶鸭子似地挥了挥。


 

高一栋失笑,二指拿起课桌右上角的墨蓝色圆珠笔,末端捣在书上“嗒”一声戳出笔尖,撕下一张便签纸窸窸窣窣地写了行小字,而后夹在指缝中悄然递到前桌身侧,拇指戳了戳他肩头。


 

张秋实面色不改地目视前方,单手取走后桌递来的纸条,取出参考书时熟练地夹在其中,怀揣着心下莫名的躁动,借翻动书页时快速地瞄了一眼。


 

“不会是熬夜听我唱歌吧?”


 

“……”


 

被戳中心事的学霸挑眉,状似沉思一般托腮盯着屏幕投影,五指掩在鼻底,妄图掩盖自己压抑不住的唇角笑意,偏还要皱眉装出副听讲模样,却被泛红耳根出卖,落入后桌视线里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


 

他确实听了,塞着耳机望向窗帘缝隙外不眠的月亮,低头还能看见下铺高一栋翻身朝墙的背影;他心下出奇的平和,耳机里朝思暮想的少年人录下自己练习的片段反复播放,或念词,或哼唱,每一句都在此间的寂静中分外放大,嘈杂的在自己心头盘旋回响,融入血液,汇向被酸胀感充盈的心。


 

他也确实睡不着。


 

张秋实靠着上铺铁栏杆支撑的枕头,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一遍遍翻看歌词,久久外露的手背被入秋的寒风吹拂得冰凉,猝然挨上脸侧时只觉温暖——脸太烫了,他宁愿承认被窝太热,摘下耳机后隐隐听见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虽辨不明哪一个是他意中人,却知道他离自己的距离还不足两米远。


 

宿舍楼下水泥围墙记得昨夜斑驳的树影,夜风很静,他雀跃的心绪却很吵。


 

——他们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方寸大乱的学霸花了五分钟平复心绪,下课铃响时第一时间回身,也不管班主任面不改色的多拖堂了两分钟做课后总结,将早就想好的回应词刻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调侃道:“大明星呀,怎么敢不听呢?”


 

“撒子。”


 

出乎他意料,高一栋不仅对他的攻势毫无反应,反而忍笑似地弯了眸,眼中满盛着温柔神色,从抽屉里抽出一瓶早放到常温的汽水贴在张秋实脸旁。


 

“啊?”


 

学霸被骤然挨来的凉意激得眯了眯眼,双手接住白色瓶身的透明汽水,鹿似的双眸随着高一栋的起身缓缓上移,后者瞄了一眼已经离开教室的老班,重新低头凑到张秋实耳畔道。


 

“你脸上印子还没消呢。”


 

他在轻笑声中捞过一样上课摸鱼的王瀚哲去小卖部买水,留怔愣坐在原位的张秋实眨了眨眼,“咔嚓”一声拧开汽水瓶盖,咕噜噜灌了几口。


 

太逊了,太逊了。


 

他后知后觉地掩面,将一切归根于睡眠不足导致的大脑断片,决心今晚绝对不听下铺唱第二次。


 

 


不过,他为什么去买水?

 


张秋实靠着椅背,双臂伸直,捧着那瓶白色汽水对着头顶的白炽灯打量,瓶身流光回转,半透明的塑料外壳上印了一颗水彩质感的切半柠檬,牌子是一行看不懂的日文,好像是高一栋上次喝过的牌子。


 

他忽然放下双手坐正。


 

——因为他把自己的汽水给了我。


 

张秋实挑眉,摸着瓶身显然放了一堂课有余的常温,福至心灵般忽然抬头,正好撞上走廊外高一栋望来的目光;后者一顿,即刻挪开视线瞥向旁边互薅头发的lex和王瀚哲,手中举起的汽水瓶子却清晰地画着半颗柠檬。


 

嚯。


 

他放下瓶子,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钢笔,视线却不由自主的从余光里望向走廊,瞥见几人打闹时露出的半个身子,又默默望回桌上摊平的书本。


 

单箭头的每个人都是拿着放大镜找糖的嗑学家,将每个心下一动的瞬间定格收藏,再与脑内的假想敌争个高下,妄图证明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张秋实被自己的一点胡想酸得牙疼,干脆合上看不进去的教科书,从手边立起的书籍支架中抽出一本才借不久的诗集,随手翻开一页读了几行。


 

……


 

他重新抬头,双眼看向白板最右侧的简略课程表,下一节是生物课。


 


 

忘带教科书。


 

这在全寄宿学校显然是个拙劣的借口,但宾语却多为作业,自然没有人疑心成绩一向引人艳羡的学霸能怀有什么目的,埋头记背提纲的众人闻声只略一抬头便匆匆低下,任课老师也随意地点头应允;故而拷贝ppt时张秋实便将椅子搬到后桌的高一栋旁边,二人挤着看一本教科书。


 

计划通。


 

张秋实目不斜视地盯着新点开的讲义,他记得不错,这节课恰好复习到植物萌芽相关内容,举的例子依然是水稻。

 


女性教师绑着干练的单马尾,推眼镜时取出控制电子屏幕的触屏笔,张秋实随之低头,将高一栋没有动作过的教科书翻到某页,因而错过对方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抽屉的动作。


 

“你笑什么?”


 

他自然而然的在后桌的课本上补笔记,微微侧目间却瞥见高一栋不知何故勾了唇角,正托腮盯着他看。


 

“我在想——我会不会中彩票了?”


 

“这会儿才下午,你就是想做梦,也得等到睡觉时间吧?”


 

张秋实毫不在意的与他插科打诨,二人挨在一起,窃窃私语声只局限在教室后排,丝毫没有丁点儿传到前方认真听课的同学耳中,尽管如此,女老师的视线依然朝后方扫了几眼。

 


“一百七十三。”


 

他们后面的王瀚哲眼也不抬,小声报了个数。


 

张秋实随之翻到早已跳页的教学内容,讲台上的教师又重新在电子屏上勾画重点,他松了口气,双眼望向课本左侧两张植物照片的对比图,钢笔笔尖指着其中一张图朝高一栋问道。


 

“突击考察,哪个是水稻?”


 

“左边。”


 

高一栋抱臂,微卷的褐色发丝轻轻搭在眼旁,漆黑如墨的瞳仁扫了一眼对比图,朝更远的那张努了努嘴。


 

“bingo,右边呢?”


 

这回发问却要他犯了难,高一栋微微皱了眉,从黑色校服外套中抽出取暖的双手,朝张秋实那侧的书页凑近几分再细细端详。


 

他一时没有分辨出来那棵与稻子形似的绿色植物叫什么名字,细杆上生着小粒的红褐色果实碎块,微曲着主干,总觉得似曾相识。


 

“是稗子。”


 

张秋实淡淡道:“春播水稻,稗子便混在稻田里杂生,是要被去除的野草。”


 

“不愧是茄哥。”


 

高一栋闻声颔首,单手撑桌,曲臂枕在胳膊上,刘海随之散落在额前,泛着水光的眼睛便从发丝缝里瞧他,映着一点亮白灵动的高光。


 

——就像某个天台上窥见他唱歌的傍晚,黑色校服的衣摆迎风荡开,少年人攥着薄薄几页乐谱,唇角噙笑,双目含星;天光过树叶间隙斑驳而细碎得像在他肩头绣下碎花,那人在笑,见他路过便挥了挥手,干净又可爱。


 

张秋实难得慌了神,笔尖胡乱的在草纸上带出几道意味不明的划痕,在察觉到对方若有所思的视线后连忙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道:“你这水平,下回得送你本植物学。”


 

“嗯呢。”


 

对方笑应,未脱口的余下话语在任课老师的点名声中被匆忙打断,高一栋坐正直视前方,圆珠笔状似在书上写写画画,却戳了戳张秋实的钢笔笔尖。


 

嗯?


 

他从兀自狂跳的心脏中分神,看见高一栋在纸上写了个两小时后的时间点。


 


 

他不是第一次逃晚自习了。


 

所谓学霸,好就好在偶尔违纪能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排名稳住,其余的便尽可能随他去了。


 

张秋实从位置上拿起他黑色的单肩挎包,没喝完的柠檬汽水早就没了气,他迟疑片刻,到底没舍得丢,顺手塞进包里一并装走,检查抽屉遗留物品时无意间瞥见自己收起来的生物书。

 


手机,宿舍钥匙,耳机线和习题。


 

他哼着昨夜高一栋发给他的歌,用和耳机里反复循环的腔调一模一样的停顿与气音,踩着楼道里被栏杆切割成块的光影像走一条黑白分明的斑马线,道路尽头是起风的天台,后桌手里拎着他的帽子,坐在转角的台阶上朝他招了招手。


 

还以为他今天也会去酒吧驻唱。


 

张秋实挑眉,几步跑到友人身侧时取走自己的帽子,扣在头顶便挤着坐在不宽的台阶上,见对方的发丝被夜风吹得凌乱,便抬手将他卫衣的帽子盖在头顶。


 

“吹风感冒可一点都不黑怕,rap star。”


 

“别笑我了,来看电影。”


 

被点名批评的后桌嘴上讨饶,从架起的平板中翻出一部刚刚上线各大网络平台的丧尸片,将略微起风的夜晚衬得也有分热血澎湃起来。

 


“不错啊,还挺上道。”


 

张秋实顿时亮了眼,接过高一栋递来的汽水方才回过神来,晃了晃手中同样印着柠檬的玻璃瓶,难免奇道:“为什么又给我灌汽水?”


 

“不能喝酒,代替一下。”


 

对方往他瓶里放了根透明吸管,食指滑开影片播放界面,却偏头望向张秋实身后的挎包,冲他眨眼道:“且茄,白天那瓶可以丢掉了。”


 

“……”


 

张秋实顺着他的视线朝后望去,但见挎包的拉链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露出里面一块半透明的白色塑料瓶身和黄色的柠檬。

 


 


他撞见高一栋在酒吧兼职驻唱只是偶然,在此之前他只知道下铺那个长得好看的舍友似乎非常喜欢说唱,高频率地塞着耳机在天台上练词,时不时与过去看书的自己碰面,打个招呼再各干各的。


 

彼时仍是盛夏,穹顶如泼开的浅蓝色水粉颜料,造物主大笔涂抹着钛白与浅灰蓝的云层,如峰峦起伏,时有鸟雀飞过;干净清新的背景落入他这个抱书的观者眼中仅有对方一个主角,黑色校服外套勾勒的高挺脊背丝毫不被日复一日的重压所缚,挣扎着仿佛能探出自由的羽翼。


 

或许是某日的天光太刺目,张秋实微微偏了头,再看高一栋的背影时蓦地萌生出搭话的想法,想到便做,几步跃下台阶的他仿佛与对方有着近乎天生的熟稔,不由分说地勾过一只耳机听起来。


 

麦里传来高一栋轻声哼唱的嗓音,似乎是在练习某段旋律,气息还有些不稳,几次颠簸听起来像潮水起落。

 


他居然听出来那是某个小众乐队的歌,跟着哼调子时撞进后桌望来的双眼,四目相对时仿若沉入海中,不由自主地跟着唱出歌词来。

 


“你知道他们。”


 

他看见高一栋的眼眸亮起来,像点燃一簇火花。

 


“你也喜欢?”


 

张秋实不答,转而向他反问道;渐临的黄昏染色青空如催熟一颗杏子,残阳勾勒的金色轮廓线中少年人的双眼背光,却隐隐含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笑意,像久酿陈酒,转着琥珀色的流光。


 

“喜欢啊。”


 

尽管他后来想起那句喜欢时曾经有过无数漫不着边际的遐想,当时的张秋实却被对方点着泪痣的双目晃了神,一时晕乎,聊起乐队便直白地宣泄喜爱之情,干脆将繁琐复杂的学术书籍搁在一旁,全身心地投入那场肆意且尽兴的谈话中。


 

或许真的是那天的天光太刺目,或者是黄昏的落日太晃眼,以至于他往后回想与盛夏关联的无数个片段中,高一栋背光朝他笑起来的那幕画面始终挥之不去;盛夏就此变成酒色黄昏下残阳勾边的少年人的轮廓线,与他望来的视线一般夺目难忘,如同谈起乐队时对方眼里点起的一簇火花,他的心底也隐隐燃起零星的暗火。


 

张秋实在好奇心的趋势下,翘了某节晚自习想去看看高一栋究竟在做什么,不想七拐八拐竟然钻进巷子里一间小酒吧,而自己则好巧不巧因为差几个月成年而被拦在门外。

 


这是我朋友。


 

最后还是对方无可奈何地回到门前,笑着将他拉入室内,拉入他认知领域以外的另一方广阔天地。


 

零星的暗火在看见少年人握住话筒的瞬间顷刻燎原,他从未想过伴奏与鼓点也能成为一场浩荡火势的助燃物,怀抱另类的罗曼蒂克扎入他心口,在头顶倏尔炸开绚烂的烟火。

 


他爱慕一个自由温柔的灵魂,以一副与他相同性别的躯壳,像春日抽芽的稻子与稗子;前者化为高一栋在桌角发现的粉色情书,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被期待萌发与生长,后者自是他埋藏心底无法言说的向往之心,在瞻前顾后的怯意中作茧自缚。


 

稻子与稗子不过一字之差,像两性一样。


 

张秋实在不成眠的夜晚里终于肯定这件事时不是没有想过这只是一时的吸引力,却在频繁的接触中愈发在意起友人的行踪动向,屡屡相撞的目光后藏着他躁动难平的心跳——或许他应该冷静一阵子。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盛夏的尾声中某个有晴日的黄昏里,张秋实照常靠在教室门外等着高一栋一起回寝室,久久不闻对方动静后他从书里疑惑抬头,却看见友人手中俨然捏着一封与上次相似的糖果色信件。


 

他平淡的心绪顿时如坠谷底。


 

那是一种独属于稗子的惴惴不安,在万物生长的春日里唯独不被期待地生根发芽,在等待巡视人的裁决以前默默生长,亦或自我枯死。


 

这次会是什么结果呢?


 

张秋实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同样瞧不出神色的高一栋。


 

“去吃面吧。”


 

哪想他的友人忽然笑道,单手挎包几步走出教室,二指夹着浅色信封,看也不看地掷入门边的垃圾桶中,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分毫迟疑懈怠。


 

仿佛一段rap漂亮的收尾,高一栋轻车熟路地搭上他肩膀,拉着张秋实就朝食堂方向走。


 

他没有开口,他没敢问。


 

原本一门心思扎进厚重书籍里的小狐狸自诩与博学搭边,此刻却木然地由着爱慕对象带着自己一路走过林荫小道,走过迎面踩着单车经过的众人,走过色泽如调酒一般的琥珀色余晖。


 

自始自终都没有肯松开搭着他的手。

 


张秋实是个无神论者,某一个瞬间却忽然恍惚想道,倘若世间真的有那般超自然的存在,在举头三尺能够聆听他的心声——


 

能否告诉他念念不忘的少年人,告诉他稻子与稗子的区别,告诉他一颗稗子究竟该怎样捱过提心吊胆的春天?


 


 

他不知道神明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但他忽然回想起来自己离开教室前检查抽屉,心下那股莫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高一栋的方向显然可以将他的位置一览无余。

 


他一定看见了,那本被他偷偷塞进抽屉里谎称没带的生物书。


 

“我在想——我会不会中彩票了?”


 

对方忽然的玩笑在他脑海中回响。


 

心脏跳动的嘈杂声在主观意识的加持下不断扩大,撞击理智,压过耳机里丧尸片紧张急促的音效。


 

他喝汽水的声音停了,高一栋按下电影的暂停键,偏头朝他望来。


 


 

是转瞬,还是十年?


 

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蓦地响起,舒缓的钢琴曲中漫开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与追逐笑闹,仿佛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张秋实长长地呼了口气,侧目望了一眼走廊过道的情形,却看见几个并排行走的女生频频朝此处望来,直至转弯依然不时回首。


 

是校方忽然在查出勤吗?


 

他不由皱紧了眉,回头正要按上高一栋还冒着幽幽白光的平板,冷不防先撞上了对方探来的手臂;额头一软,似乎挨到什么温热触感的物体,又带着蜷起细小皮屑似的轻微粗糙感。


 

等一下。


 

细小的电流蹿过他浑身,张秋实猛地睁眼,眸光落上高一栋距离自己不足一分米远的位置,和他因秋季来临而略显干燥的嘴唇。


 

怕他不承认一样,明明挨过来的脸也烫得要命,还死皮赖脸地再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要送我的植物学,什么时候到货?”


 

他看到了。

 


张秋实几乎瞬间明了,随即被这一连串的事件砸的大脑宕机。


 


 

或许是他离开座位的某个课间,或许是放学后回宿舍洗漱的那段间隙;他的爱慕对象曾经状似无意地路过他的课桌旁,悄然翻开那册借来的诗集,翻看插着一枚书签的某页。


 

于是读懂了他谎称没有教科书的那节课上究竟在说什么。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余秀华《我爱你》

 

 

 

 

 



 

 

END.

\\2021快乐,万事顺遂,开心第一!

与树白

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

\\真名,破镜重圆,圣诞快乐。



我不想临终前回首一生,遗憾里却写满你的名字。



十七摄氏度的冬日里他摘掉了围巾。


浅灰色的棉质长围巾上纵横分布着裸粉与米白的条纹,干燥柔软,摸起来像手感颇为细腻的薄毛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欧洲古谣里哼唱的火炉和毛线团。


其实大块的格子纹样并不衬他今天的牛仔外套。张秋实只不过临出门前无意间多看了次衣帽架,被那么块灰色晃了眼,莫名的冲动便趋势他带走了那条围巾,带走前男友在两...

\\真名,破镜重圆,圣诞快乐。

 

 

 


 

我不想临终前回首一生,遗憾里却写满你的名字。

 


 

 

 


十七摄氏度的冬日里他摘掉了围巾。


 

浅灰色的棉质长围巾上纵横分布着裸粉与米白的条纹,干燥柔软,摸起来像手感颇为细腻的薄毛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欧洲古谣里哼唱的火炉和毛线团。


 

其实大块的格子纹样并不衬他今天的牛仔外套。张秋实只不过临出门前无意间多看了次衣帽架,被那么块灰色晃了眼,莫名的冲动便趋势他带走了那条围巾,带走前男友在两年前的冬天送给他的礼物。


 

自由写手在诸多城市间飞行,早几个月前和爱人分手后就推掉不少需要出席的场合,再僵持下去主办方的面子都要挂不住,年末的活动实在推脱不过,只得订票在广州落脚。

 


他对这座城市当然没有偏见。


 

广州的圣诞节不仅没有飞雪,呵气也不曾成雾凝霜,时间不过上午十点,周五,白领在写字楼扮演工蚁,路上行人多是念着粤语散步买菜的阿公阿婆,整座城市像是缓慢运行的大型机器,埋藏在海平面以下的部分高速运转,争先恐后。

 


这里的节奏不比上海舒缓。尽管自由职业者能够随意地自我规划工作时间,张秋实在校期间的习惯依然趋势他遵循忙碌的城市作息;大清早赶往机场并不曾让他困倦分毫,唯独对明日去往展馆的活动感到头疼。


 

他一定会来的。


 

他说的是自己的前男友高一栋,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独立游戏制作人,不久前发行的单机游戏自创一套复杂又新颖的世界观,剧情将时间悖论、量子力学云云玩得很有一套,建模也突破国内一贯效仿国外游戏的美术风格,一时屠榜各大视频网站首页,诸多测评中好评占了压倒性优势,说是时下最享有谈资和热度的单机游戏也不为过。


 

张秋实没带行李箱,挎着单肩包给身在这座城市的友人打电话,视线越过高楼大厦和玻璃外墙,望向更远的江河与高塔。


 

他偶尔也撰写游戏测评,之前为高一栋写长篇反馈尤其之多,同为创作者,张秋实自然清楚一份认真精细的评价在对方心里的价值远胜于金钱数目。他们是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早在大学交往开始就心照不宣,从昔日籍籍无名走到如今各有所成不仅耗尽了飞逝的昼夜,还有松开的双手。

 


张秋实的心脏徒然抽动了一下,对话友人的唇舌有分干涩,轻咳两声,几句交代完行程便按下挂断键。

 


他这次没有再给他的游戏做测评,粉丝不知内情,有人猜测他二人的关系不如表面做好,殊不知是因为几个月前他亲口提出了分手。

 


张秋实关上手机,将手机壳上挂着的防掉挂绳套在手腕,四指揣进裤带缓步前行。


 

为什么分手?


 

他自己,相识的朋友,大学的舍友……无数人在大多数的日夜里先后问过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高一栋没有,或许他明白,又或许他只是尊重自己的选择。

 


他在机场外的一处电子屏广告牌上看见前男友的游戏,围了几个手握纸质漫展门票的年轻人在拍照,右下角黑体小字写着对方的名字;张秋实匆匆望去一眼,又如视线被烫到一般挪开双目,继续朝前走去。


 

他思虑的缘由太多太杂,远非一般情侣一句不合适足够概括,打字又删去的手和他彼时迟疑措辞的唇舌同样犹豫踟躇,满腹言语兜兜转转,最终化成一句轻飘飘的因为现实。


 

就因为他\妈\的现实,这就够了,他们不过是国内一对普通的同性爱人,和所有人一样逃不脱家庭的社会关系,还要什么理由?


 

张秋实狼狈地走过那条滚动屏全在显示高一栋的游戏的过道,搭在手肘上的灰色围巾仿佛还沾着收到它的那个圣诞节里飘落的薄雪和他的欢喜,重逾千斤,在十七摄氏度的广州上午将他左手臂捂得滚烫,连带着血管连接的心脏一起抽痛。

 


风声带着升温日敷衍的寒意路过耳畔,他的眼眶干涩,看不清眼前隧道一般空洞深邃的林荫走道。

 


他在无数个午夜反复强迫自己认识到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像他读书时写简答题,把书本上的定义规规矩矩复述进空白答题卡里,不假思索,不问缘由。

 


——像他读书时。

 


中途翘了某节不点名的划水专业课的下午他坐在学院天台的半露天休息区域里,靠在橘色的沙发里翻阅一本老书;身侧一陷,高一栋就是在那时抱着他的吉他靠过来,胡乱弹唱着不知哪首曲目,偏头与他搭话。

 


“我陪你当异类啊。”

 


他也记不清歌词,记忆里少年人哼唱得含糊,想起记忆深刻的几句词才自信流畅地清晰吐出,笑着望来的双眼接住黄昏夕阳的艳色,像一泓海水。


 

青岛人用自己那点散装粤语,磕磕绊绊的给他唱了一首粤语歌,张秋实配合地拍了拍手掌,豁然想起这兄弟好像就住在自己对门宿舍。


 

……


 

他不知道明天展会如果碰到了高一栋,是该像普通熟人一般礼貌疏离地问好,还是干脆像没有看见彼此一样擦肩而过;他们牵过很多次手,出于兄弟或爱人的立场,却从未有某次仅仅作为寒暄的礼节。


 

他承认自己怯场,瞻前顾后,深陷外界舆论的囹圄,像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分明怀揣着滚烫的爱意,却宁愿伪装成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不是存档读档的游戏,他不明白,人生这场不能悔棋的迷途,究竟要如何谨慎地前行,才能最大限度避免遗憾。


 


 

一切选择都必定带来遗憾。


 

三流撰稿人贩卖给营销号的谈资捕风捉影,暗处窥伺商机的利益相关竞争者却像嗅到肉味的苍蝇,蜂拥而上,妄图蚕食觊觎已久的蛋糕;娱乐至死的年代中大多观众忘记思考与辨识的本能,这使需要借平台实现自我价值的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小心地接受喜爱与赞誉,谨慎地回复谩骂与攻击,多少人想坐在他们的位子,恨不能多泼脏水取而代之。

 


张秋实大学时不止一次地坐在高一栋边上看他描绘构建自己的游戏世界观,美术原稿存满一个u盘,服饰、武器、人设与建筑,他抚过自己侧脸的指尖也点在数位板和建模的鼠标上;他近乎虔诚地称游戏为“the ninth art”,第九艺术,这一切成就今天的独立游戏制作人。

 


更重要的是某个赶稿的深夜里,他和对方连麦小声聊着些有的没有,忽然听见那头的背景音里隐约混杂着另一道声音,好像在念自己的名字。


 

电话顿时被挂断了,之后高一栋给他发消息解释说电量耗尽手机关机,还嘱咐他交完稿子早点休息;张秋实躺在床上却久久没有睡意,思来想去,反应过来那好像是他家里人的声音。

 


在大学时是见过的。


 

生活不是弹幕零星飘过的几句粉字般配能够支撑下去的,家中独子这样的标签在国内几乎与成家立业永远绑定,沉重又毋庸置疑地压在他们头顶。

 


他不容许高一栋迄今为止所拥有成就的一切因一段本无恶意的爱情而成为遗憾,尽管他自己的遗憾因而变成前男友的名字。


 

张秋实走过北京路时有家店外放一首粤语歌,旋律不算沉重,节拍倒打得分外有力。他本来已经走出数米远,又从捎话的风里捕捉到只言片语;它与记忆中高一栋抱着吉他断断续续唱的那首歌缓慢地重叠上了。


 

“二百年后再一起,应该不怕旁人不服气。”


 

他莫名其妙地往回跑,吓了好好走路的阿婆一跳,回身看他背影几眼,絮絮叨叨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躬身往绿化带里吐了口唾沫。


 

他在音响店门口问到那首歌的名字,店主撑开眼皮翻了翻播放列表,挥手懒懒地告诉他叫命硬。


 


 

“换个时代再一起,等荆棘满途全枯死。”

 


 


朋友赶到会面地点时说他脸色白得像纸,也不好带他再走个几里路去原先选好的餐厅,便就近找了家装修尚可的火锅店凑合一顿。

 


锅底是三鲜锅,白汤翻沫滚着零星的红枣番茄片,起伏的大葱和香菇干有下没下地撞着锅沿;朋友倒菜进去时让他先去加酱料,张秋实于是对着三排反光的不锈钢凹槽顿了一顿,多舀了几勺鲜红剁椒。

 


他在升腾的白雾和满嘴辛辣中顺理成章地红了眼,同友人笑说这像四川的火锅,呛人得不行,边咳嗽边揩了眼角的泪,放下木筷静静地喝着一杯苏打水。


 

尽管张秋实猜到这点心思恐怕瞒不过四年室友,却没想到他转头就订了张密室门票美其名曰散心。

 


——更没想到这间密室还要在现场多拼团一个人。


 

像商场门口的转盘诡异地停在最小一格的超级大奖,上帝掷出的硬币直立起来,正反面都映照他惶恐不安的心。

 


他看见对面人比自己略高少许的身形,极力拉低的帽檐遮不住微泛栗色的发丝和低垂双眼,右眼下的痣甚至比自己身上的特征更熟稔;高一栋穿着他们逛街一起买的黑色外套,视线望来,在张秋实微微别开的侧脸稍一停顿,然后落在他手肘搭着的围巾上。

 


写手的思路天马行空,也不信世上还有这种巧事。友人不等他递来眼色,自顾自地跟着工作人员去领房间钥匙,留他二人静默地站在原地;理智说他该走,张秋实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仿若灌铅的腿,下意识拘谨抬手,食指抵着鼻梁,掌心盖住了下半张脸。

 


他听见对面人轻笑,却不知该不该抬头,往来人悉数淡化成嘈杂背景,变成聚焦以外的模糊影像;焦点在他不敢抬头去看的前方,四位数的昼夜里兀自在心尖发光,任凭年月如白驹过隙。


 

他披着一起挑的衣服,他胳膊上搭着曾经收到的围巾,分手的爱人面对面站立,往来人不停,像一场无声的叙旧。


 

静默打破于高一栋探向他手臂的五指。

 


张秋实身形一僵,却没有后退,心头躁动间望向下方的双目只见骨肉匀称的手与皮下泛青的血管。高一栋轻轻攥住他胳膊上对半叠好的围巾,拿起展开,然后抬腿上前一步,定定站在他身前不足半截手臂的地方。

 


前男友的呼吸仿佛扑洒在他的前额,被数月断联的决绝烙得滚烫。高一栋没有开口,只默默抬手给他系上那条围巾,低头的张秋实却像再绷不住脸一般反复眨眼,望向双脚的眼眶渐渐泛红,自我欺瞒地想着不过是辣椒的后劲上来了。


 

旧爱仍存——使洪水决堤,奔腾而出的想念眷恋找回宿主,方才意识到自欺欺人的几个月里从来片刻不歇。

 


他在赤裸裸的怀念中无言。

 


 


从众心理使人获得安全感,亿万人随大流按部就班地过完一生,埋藏自己微小的不同。

 


张秋实确实还怀有一分私心,他不怕自己成为人群中的异类,也不怕外界的指点施压,却怕被自己纳入人生规划的爱人因而难过;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积攒的困惑与自我怀疑很可能沦为压垮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某个难以支撑的瞬间倒戈向他。

 


倘若高一栋终有一天怀疑起人生与爱情孰轻孰重,碰壁外界的恼怒便总有移情到自己身上的片刻——他无法接受这份感情产生变质,更甚者难堪收场,连最后留在记忆片段中的脸庞都不愿回想。

 


他搬出家庭、社会关系和舆论口碑的大义,混杂有一点自我怀疑的私心,勒令自己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尽可能平淡地说出分手,却又在重逢时小小一个系围巾的动作中溃不成军。


 

真伤人啊,他是鬼迷心窍,怎么能说出那种话来?


 

 


密室里一片漆黑,飞船失事的剧情安排有一人被困舱内,友人便自告奋勇地进入反锁的监牢中等待救援,留他二人在房中维系那份沉重的静默,彼此无言,心下又比谁都躁动。


 

“找找灯的开关吧。”

 


张秋实率先开口,明知黑暗中无法视物,依然睁大双眼妄图寻找对方所在的位置。

 


“好,我在门边摸着呢。”

 


不远处高一栋答道,黑暗中传来轻轻的拍墙声,听着像是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张秋实下意识又喊了遍他的名字,得到回应后自己都愣了片刻,转而摸索起墙面上是否有可疑的突起。

 


他指腹只触碰到壁纸纵向的纹路,右手继续朝外探去,步子也往门边挪去些许,试图尽可能多地寻找四周,只有自己知道心思压根不在密室本身。本心与理智分成未知前路的两条岔道摆在张秋实的面前,思绪成结,公正立场来说最好结束这段感情,私心却恨不得这扇门永远无法打开。

 


他思索时甩了甩微酸的胳膊,蓦地碰到对方温热的躯体;忽然被抱住时张秋实倏尔睁大了眼,黑暗中只听见高一栋平缓的呼吸声落入耳侧,挨着他颈窝的肌肤能感受到对方下颔的热度,带着腰间毋庸置疑的力道。


 

他不要推开。

 


本心的坚持猛地压过理智的诡辩,岔路归一,酸涩的鼻尖一如他僵在对方身后的双手,颤颤的,竟然有些后怕。

 


张秋实在依旧无法视物的彻底黑暗中听见高一栋缓缓开口,带着叹息问他:“茄哥,不想我吗?”


 

不想吗?

 


松垮垮的围巾在十七摄氏度的天气里未免鸡肋,替他做出了回答。

 


“坦白说,真的很想。”


 

张秋实依然开口,这次满怀勇气地曲臂回报,嗓音闷闷的,像眼里刚刚下过一场雨。

 



 

他们上学时管那些过于乌托邦的世界观构想叫理想国,自己构建时却也走了老路,做梦一个众生平等的和谐净土,容纳不公与怪异。


 

导师把方案打回来的理由是没有剧情冲突和起伏,只是平淡的空想。


 

于是他俩难得在图书馆里开了小差,耳机里随机播放到的rapper扯着嗓子唱异类,被高一栋滑开屏幕仔细看了会儿歌词。


 

张秋实知道是哪个词戳中他的神经,与初见时断断续续的哼唱一样,高一栋曾经抱着同样的吉他再来天台找他,乱七八糟的又唱了首什么,却将唯一的听众从厚重书籍中吸引抬头,定定望着他,笑意很淡,又足够美好。

 


茄哥,我特喜欢你。


 

暮色将天际铺成橘紫色过渡时正好卡上下课时间,蜂拥而出的学生挤向食堂,教师揣着点名表路过,朝他二人望了一眼,好像又没想起来这是自己班的学生。

 


张秋实在骤然鲜活的黄昏中微微失了神,又挑眉朝他笑道,抛出句问话。

 


你知道我喜欢男的?


 

知道啊!


 

高一栋几步跑上台阶,坐到他身边时递过去一瓶苏打水,又将吉他弦拨得直响,眼下黑痣好看得不像话。

 


不一样就不一样,我陪你做异类,有什么不好?

 


 


“你一定没有去看我新做的游戏。”


 

电灯亮起的十秒后,高一栋缓缓收回挡在张秋实眼前的手掌,同他轻声笑道。

 


“睹物思人。”


 

该说对方不愧是自由写手,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将他心下少许泛起的不满尽数抹平,末了漫起一阵失而复得的侥幸。


 

“那我说给你听。”


 

“我把大学时我俩的项目作业翻出来重新做了,主角成了世界观下的异类,途经某座城市的背景音里藏了我给你念歌词的录音倒放。”

 


“这盼望很悠长,亦决心等到尾,等得起。”


 


 

人生这场无法悔棋的迷途,究竟如何谨慎前行,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遗憾?

 


如果遗憾始终无法避免,至少不能是他。


 


 

“说了违心的话,我可不想分手。”


 

张秋实从身后抱住他时闷声道,之后便见男朋友慢悠悠翻出抽屉里的钥匙,闻声回道:“我没同意。”


 

“好。”


 

张秋实在高一栋背后笑,见对方朝他抬手,张开五指示意他来牵。


 

“快点,还有个人在舱里等我们半天了。”


 

“确实。”


 

张秋实笑道,十指相扣,握紧矛盾密布的过往与纠葛念想,仿佛重回一年以前的圣诞日。


 

“圣诞节快乐。”


 

“有对象,我每天都快乐。”


 

 

 



 

 

 

END.

 \\坐车上、走路上、等菜时断断续续写完了,没想到还是错过了圣诞节,文名是比较喜欢的一首歌的歌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