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妙/理砂】小天堂鸟和小孔雀的爱情保卫战
ooc致歉
卡维来到匹诺康尼的前一天还在和艾尔海森生闷气。
在一起这么多年两个人吵架的理由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样,无非就是卡维又为他的艺术熬夜,或者是好善乐施地散出去了刚刚捂热乎的工资,在酒馆喝的烂醉被人搭讪,陈芝麻烂谷子的吵架理由还没有两个人在床上玩的花样多。
这次吵架的原因当然也在其中。
只不过稍微恶劣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点点。
“如果你管大半夜下暴雨去工地为比你还昂贵的建筑材料打伞这种事情叫一点点点的话,那我和你也无话可说。”
卡维听出了艾尔海森话里强压的在意和怒气有些心虚地撇开了脸......
ooc致歉
卡维来到匹诺康尼的前一天还在和艾尔海森生闷气。
在一起这么多年两个人吵架的理由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样,无非就是卡维又为他的艺术熬夜,或者是好善乐施地散出去了刚刚捂热乎的工资,在酒馆喝的烂醉被人搭讪,陈芝麻烂谷子的吵架理由还没有两个人在床上玩的花样多。
这次吵架的原因当然也在其中。
只不过稍微恶劣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点点。
“如果你管大半夜下暴雨去工地为比你还昂贵的建筑材料打伞这种事情叫一点点点的话,那我和你也无话可说。”
卡维听出了艾尔海森话里强压的在意和怒气有些心虚地撇开了脸。
他也知道在艾尔海森心里不管是多么贵重的材料和多么漂亮的设计都不如他本人重要,可那些也是他作为一个设计师的心血。
两个人的争吵再次不欢而散,而卡维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匹诺康尼。
准确地说,是匹诺康尼——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石心十人之一的砂金的办公桌上。
正巧,这个时候砂金也刚刚和拉帝奥结束一场争吵。
“我们现在是情侣关系,你在出任务之前做了什么决定跟我说一下应该也是情侣义务范围之内吧。”
“你也知道是任务,公司的那些保密条款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吗,所以那些保密条款里面也包括你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然后我可能连你的死讯都接收不到吗?”
拉帝奥眼神冷了下来。
“你还是不信任我。”
砂金没办法背叛自己的工作和契约,拉帝奥同样也很难为自己甚至没有办法及时知道自己爱人的生死这件事妥协。
这件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
已经好几天不怎么见笑脸的砂金在见到突然降临在他桌子上的卡维时第一反应不是出手,而是一眼就被卡维漂亮的金发以及精致的编发抓住了。
“你的头发真漂亮,辫子是自己编的吗?”
卡维也还没来得及从自己推开一扇门竟然直接掉在了别人办公桌上这件事情缓过神来就立刻投入到了砂金的问题中。
“是啊,每天早上都要费一番功夫,但是真的很好看对吧,你看这里……”
两只爱打扮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凑在了一起从复杂的编发花样到宝石装饰,简直就像是星际和提瓦特的时尚风向发布会。
最后以卡维得到了一款砂金新买到的钻石耳坠作为收尾,两个人这才来得及互相看看,然后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谁?”
“我是须弥的建筑师卡维。”
“我是石心十人的砂金。”
“我们都有金色的头发。”
砂金伸手拨弄了一下卡维支棱起来的鬓角。
“而且我们的审美都很好。”
卡维赞美的眼神落在砂金的宝石手镯上。
“我们也都很好看。”
两个人同时对着对方赞许地点点头。
消消乐结束了,现在该开始找不同了。
“所以你也有负债吗?”
刚刚签完一笔几千万信用点的大单的砂金回头,一不小心就从眼睛里面露出了几分有钱人的迷茫。
“但我猜你也有一个智商很高不会说话讨人厌的同事对吗?”
砂金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并且把眼神落在了卡维大开的领口深处几分暧昧的吻痕上。
“比同事更糟,我们是室友,而且还是刚刚吵架不久的室友……”
于是两只刚消停不久的漂亮小鸟再次找到了他们的共同话题。
“艾尔海森简直是太过分了,他明知道那些建筑材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拉帝奥也是,这和我信不信他有什么关系,这明明就是职业道德问题!”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神一亮。
卡维:我有一个主意👆🤓
砂金砂金:诶嘿,我也有👆🤓
“不如你搬来我家住怎么样,刚好拉帝奥这几天出去出差。”
“好啊,反正我现在也回不去。”
两个人一拍即合,而被排挤在外的两位家属对此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结束完外派研究,准备就这个和砂金续和砂金深入探讨一下的拉帝奥打开家门就看见自己的漂亮锋利小孔雀散着一头金发,穿着柔软的家居地,乖乖的盘腿坐在地上露出后颈让另一位不知名的金发男子编头发。
卡维:我请问呢,我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形容词呢
如果纳西妲在这的话应该能说出更有意思的话来,比如“像是两只漂亮小鸟在帮对方梳理羽毛”。
不过拉帝奥现在显然这幅画面这副画面的耐心,因为他怀疑自己的石膏头可能都有点发绿。
“你们在干什么?”
【理砂】群星之吻
原著向,正文2w6+番外1k6,一发完,HE
给拉帝奥和砂金
0/
“笃笃。”有叩门声若有若无地响起。
1/
“笃笃。”他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请进,拉帝奥教授,您是受邀而来的贵宾,本不必如此生分。”
主人的回答异常客气,这间办公室配备的对讲系统甚至不致让声音失真,环响起来就像在身侧一样亲切。贵为部门总管的人彬彬有礼地起身亲自引客人到沙发就坐,茶具在他张罗茶饮时有条不紊地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显足了尊敬却又显得颇为熟络。
——前提是他们真的融洽到可以作为朋友对谈。
“学会分配给我的任务里并不包括对接市场开拓部,所以不妨直说‘邀请’我前来的目的,奥斯......
原著向,正文2w6+番外1k6,一发完,HE
给拉帝奥和砂金
0/
“笃笃。”有叩门声若有若无地响起。
1/
“笃笃。”他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请进,拉帝奥教授,您是受邀而来的贵宾,本不必如此生分。”
主人的回答异常客气,这间办公室配备的对讲系统甚至不致让声音失真,环响起来就像在身侧一样亲切。贵为部门总管的人彬彬有礼地起身亲自引客人到沙发就坐,茶具在他张罗茶饮时有条不紊地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显足了尊敬却又显得颇为熟络。
——前提是他们真的融洽到可以作为朋友对谈。
“学会分配给我的任务里并不包括对接市场开拓部,所以不妨直说‘邀请’我前来的目的,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先生。”那张邀请函被甩到茶几上,他们都对精美之下暗藏的玄机心知肚明,所以拉帝奥并没有掩饰语气里的冷意。
“您说笑了,拉帝奥教授。”奥斯瓦尔多交握着双手微笑不改,仍旧自顾自地摆出自得的姿态,“在‘天才’之中,您是距离我们凡人最近的一位,也是我们唯一有可能接触的一位,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很希望有机会能结交像您这样的朋友。”
“你想要的是对星武器,克里珀的狂信徒。”拉帝奥笃定地打断了无意义的虚与委蛇,冒犯的称谓却切中肯綮地让市场开拓部盛名与恶名同样昭彰的总管露出满意的神色。
天才们只凭依灵光闪现的念头亦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而只是因为“无趣”这样无趣的理由他们从来不踏足俗人的争斗之中。所以维里塔斯·拉帝奥才会是星际和平公司永远的最优选择,没有得到博识尊的注视只是无损于他惊人成就的悬案,而从未有人质疑他的才智同样具有撼动世界的力量——疯子眼中没有扩张不需要用暴力去探路、用血流成河去规训,所以当然是武器也只是武器——拉帝奥教授手中的对星武器是重新拨动天平的最重要筹码。
而这样的人却自称为真理医生因自己的信念行走在人世间,发展教育的“天真”理由就足以使他与公司达成互惠的协议,在支持者眼中那是比天才的孤芳自赏更有价值的崇高,而在那些得寸进尺的狂信徒眼中,拉帝奥只是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条拥有七寸的蛇。
比如说现在。
“真不愧是‘天才’,您的慧眼如炬可比天才俱乐部那些天才有趣多了。”奥斯瓦尔多发自内心地赞美起来,谦逊的语气却诚恳地落在危险的致歉上,“幸好还没有轻易尝试将您变成下一个查德威克,否则恐怕只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一介「庸人」,对星武器不过年少气盛时过于执着的错误,这样的故纸堆恐怕并不值得公司主管多费心研究。”吞噬一切的野望是「愚钝」的顽疾中最难以根治的一种,拉帝奥不会容忍生杀予夺的权柄流落到这些可以随意抹杀一个星球的全部美好去交换一己私欲的疯子手里。
不过,连奥斯瓦尔多都一反常态地大胆动作,拉帝奥也实在好奇市场开拓部准备好了什么围困一切智慧也无法破解的难题。没有人指望过这场瞒天过海的会谈能够仅凭口头上简单的断然否决轻易善了,所以拉帝奥只是直截了当地将话题引到最后的筹码上:“不过既然市场开拓部如此有把握拿到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那么就向我展示下你的凭借,施耐德先生。”
“我以为您已经知道了。”奥斯瓦尔多故作惊讶,毕竟那份邀请函被动过的手脚光明正大,说不定在学者眼里会更适宜被称之为一封泛着尖锐杀气的战书。
砂金石已经是一种质地坚硬的硬玉,可这并不意味着注定被切割的宝石就足以抵抗人力带着明确恶意而来的锤击刻蚀,所以彼时拉帝奥在摸到细腻布面上那些突兀的碎粒时立即冷笑着关了灯。在黑暗中匿踪于底色里的细微碎粒才能借助着荧光染料揭露出不善的来意,绘出一枚碎裂的砂金基石与一个刺眼的“奴隶”烙印,图像多此一举地选择了砂金石的绿色,不知道是在担心学者无法识破已经毫无遮掩的诡计还是只想提醒人记起黑暗里群狼的窥伺。
那些暗中揣测的风言风语他在砂金威胁他人时的自述里听过多次,不过拉帝奥从未觉得那个孤绝到猖狂的赌徒当真“脆弱”到轮得到他来保护,砂金同样敢砸碎砂金石,所以赌徒的性命会被视为筹码但也只握在他自己手中。
拉帝奥只讥笑一声不置可否,所以运筹帷幄的总管继续温和地开口诚心诚意地摆出自己提供的交易:“人总是具有逃避最糟糕设想的本能,所以现在还是容鄙人为您做一些更详细的介绍吧。”
“您应当知道目前日益蔓延开来的星球停转危机。以现成的萨尔索图为例,逐渐衰弱的地磁场、日益稀薄的大气层,再加上增长到难熬的极昼极夜,如果已经被您攻克的「石纹症」曾经是笼罩在一切生命头上的乌云,那么目前原因未知的星球停转危机无疑是间不容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尤其对于那些不肯接受公司帮助的边陲小星而言……”琥珀王的狂信徒摇头露出似是而非的惋惜神情,他省略的字词里会充斥着生命凋萎的另一种哭嚎,只是拉帝奥并不觉得这些悲惨会在这个疯子眼里留下除了狂热以外的任何烙印。
所以奥斯瓦尔多的下一句话已经变成十足的轻快,遵循完美的谈判礼仪轻易地割裂开了那些苦难,他诚恳地作出评价:“当然,即使是这样的难题,我们市场开拓部也完全相信拉帝奥教授有能力解决。”
“你资历尚浅,但一举解决星球停转的危机会为你带来足够的荣誉与感谢,而对星武器则会成为你‘开拓市场’所仰仗的暴力震慑……你想要无穷尽地扩张公司的版图成为距离克里珀距离最近的存护第一人,恩威并施,真是好手段,奥斯瓦尔多先生。”
拉帝奥的眼中星神只是一种并不比凡人高贵的自然现象,而奥斯瓦尔多会虔敬地迎回琥珀王的圣体所雕琢成的神像供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那座雕像听不懂又或许只是在漠视凡人的对谈,手持巨锤的星神兀自不停歇地挥锤将命如蝼蚁的人们驱赶入下一个纪年的轮回——而奥斯瓦尔多永远崇敬地顶礼膜拜他眼中的克里珀。
“我确实正在做关于星球停转的研究,只是……我需要的资金与技术支持,钻石当然也能提供。”拉帝奥皱眉说出了这句话。
奥斯瓦尔多的野心足够大也足够危险,但他目前所谈及的全部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这才是不对劲的地方。砂金……拉帝奥有些为难地想起了邀请函上泛着不祥的绿色幽光的印记所指向的那个人,奥斯瓦尔多连“砂金”这个代号都还未提起,这个疯子是枕戈待旦的刽子手,他只在刀刃砍向最脆弱的脖颈时谦逊地低头,要等待“砂金”这个名字也只等到“砂金”这个名字出口的时候,他才会舍得揭露出最后一击致命的杀招。还缺少什么关键信息,让自称为「庸人」的天才也推断不出最后的答案。
“当然,您以自己的才智拯救无数人性命的崇高美德令我们所有人都诚挚地钦佩,所有践行存护意志之人都会乐意为您的善举提供所需要的一切信息。不过您来得匆忙,恐怕钻石应该还未来得及给您分享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就在几日之前,第一颗停止自转的厄俄斯星突然发生了塌陷,在星球崩裂压缩的同时星球的中心也出现了不断扩张的亚空间,想必您也知道这一新阶段的演变会成为进一步研究的关键。而有幸的是,这颗边陲小星完全归属于公司的管辖之内,所以在筑城者封闭亚空间之前这颗不幸的星球将有幸地在公司的成就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可惜,目前派出的所有先遣探索队已经全军覆没,所以在明天,公司将会召开新的高管会议决定最后一批的探索人员。”
“目前这些无用的庸人没有传回任何回音,所以为了这最后一次不能失败的机会,公司将派出的,”上面的全部信息已经足够奥斯瓦尔多在拉帝奥眼中读到想明白一切后的冷意,不过他还是颇为玩味地继续说下去,“会是P46级别以上的高管。”
“如您所料,这只是一场无意义的死亡,但我更愿意将它称为一场足够盛大的作秀……”
……仙舟联盟强大而只以丰饶孽物作为航标,家族欢欣鼓舞一切希佩的选民但并非每个世界都能顺利地受洗成为家族的成员,而天才俱乐部从不回应被留在身后的凡民。如此种种,只有公司的触角要扩张到一切交易存在之处,适当地展现公司对凡民的慷慨无私才能更好地吸引他们将一切全心全意地献给琥珀王——比如一位高管被包装好的死亡。
……他需要具有存护的伟力,即使在有去无回的亚空间里也能够收集到足够信息传回供学会研究,虽然那稀薄的存护伟力并不足以阻挡吞噬一切的死亡在几分钟后降临,不过那又如何,死亡只会让他的自我牺牲显得更加具有戏剧性的美感,这会让得知新闻里讣告的愚民感动到落泪。新闻里接下来会播报的会是公司如何迅速地解决了星球停转的重大危机——奥斯瓦尔多甚至不介意塑造出一个完美的维里塔斯·拉帝奥来分享这份荣光,反正那也只是一个新的人偶像——所以眼泪还没流下就已经擦干,欢呼吧,鼓舞吧,然后在这里按下手印成为克里珀的筑材。这一切只需要一次小小的死亡就可以换来,连阿哈都写不出如此伟大的讽刺诗。
……而他们正好有一位现成的人选。他会是一名死刑犯,所以为公司的伟大事业而献身只是人道主义的死得其所,甚至可以说他用自己的英勇洗去了自己的污名证明了自己虔诚的信仰;他会是一名奴隶,连一名奴隶、曾经的受害者都会被救赎转而投身公司的信念,那么愚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琥珀王的神迹与伟力;甚至连程序上都已经实现了毫无瑕疵的正义以及人道主义,他身上的争议足够积毁销骨,奥斯瓦尔多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强权,挑唆两句人心已经足够达成目的。
拉帝奥从奥斯瓦尔多过分直白的笑意轻易地补足这些昭然若揭的谋划,又一次无力地认识到「愚钝」是他终生不可战胜的顽疾。
“当然如果您愿意好心地出让对星武器的全部研究资料,为砂金先生找到一个真正该死的替罪羊也并不难,如果您不‘忍心’我也不介意代劳,市场开拓部还有几位需要整治的下属。”
奥斯瓦尔多最开始的指向就足够明显,所以在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间,刽子手脱帽致意,刽子手已经挥刀杀人。
“呵,好手段,奥斯瓦尔多。”新沏的好茶还没凉透,但拉帝奥的嗓音已经有些干涩的低哑。
砂金确实强大到不需要拉帝奥来保护,他虽然成瘾性地把自己的性命抛上赌桌,不过喜欢置身危险的人足以化解他想要挑战的任何风险。不过有什么荣光加身,也就会有什么众口铄金,人心才是最后的危险,是「真理医生」不可根除的棘手顽疾,也是拉帝奥不敢作为赌徒挑战的庄家。
“还得感谢您的帮助。除了医治世人愚钝顽疾的信念,您亲手用那种名为‘爱’的情感为自己添上了第二个弱点,这才为天平的两端放上了势均力敌的筹码。”他说到这里甚至有些做作的兴致盎然,“说实在的,我也很好奇您会作出怎样的选择,砂金的命还是不可计数的无辜世人的命,感性还是理性,心脏还是大脑。”在艰难的抉择里才可深入地在血肉模糊的痛苦里挣扎着走一遭,在获取想要的结果之前,奥斯瓦尔多乐于欣赏如此的表演。
但拉帝奥只是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平静地对答:“也许这个选择从来并不艰难,凡人的性命怎么会与以世代与世界为计的人民相提并论。”
“您说笑了。”拉帝奥的镇静甚至让奥斯瓦尔多想要为他的演技鼓掌,“恕我冒昧,您的理想足够浪漫、天真却也绝望,今天您会被邀请坐在这里的简单事实都足以证明它永远不会实现,就像凋亡的伊德莉拉。所以您心中天平从来就不会配平,摇晃再久两端自然会分出差之毫厘的胜负——托您的福,那个赌徒会再一次成为赢家,而我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拉帝奥已经起身准备离开,除了深锁眉头一切平静如初,就好像奥斯瓦尔多从未把杀死爱人的利刃与成为刽子手帮凶的钝刀一并交到他手上以供“挑选”。
“我也理解您的心情,即使是为了伟大的克里珀,不时我也会听到那些尖锐的嚎哭回响在耳边,”市场开拓部的总管假惺惺地安慰,虽然他甚至记不住那些被清扫的星系最简单的名字,“在明天董事会拍板最后的人选之前您随时可以联系我,希望您不会让我等待太久,我还希望能够在P48级的元老们面前保住我决胜千里的稳重形象。”
拉帝奥没有回答就径直离开,自动关上的门隔绝了奥斯瓦尔多探究的视线也还给他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所以奥斯瓦尔多并无表情地思忖起拉帝奥异常的平静,他伪装出的笑意从不到达眼底所以只要关门的轻微响声就可以悉数震落,就好像毒蛇正吐着信子从他的脸颊爬过,在冷血动物鳞片贴上的瞬间所有的温度都已经被带走。
所以奥斯瓦尔多也不会知道,拉帝奥出门后立马忿恚又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像是要忘记这场糟糕的邀约,他掏出手机无奈地发送了一条消息,然后七拐八拐地凭着记忆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说实在的作为学会的学者他并不如何熟悉公司总部。
奥斯瓦尔多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他独自站在痉挛的冻原上,不在有温度的角落。
2/
“笃笃。”
敲门声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所以拉帝奥径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下班后的砂金很没形象地伏在露台的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思绪大概会比被夜风吹乱的毛领和发丝还要渺远,他又唤了好几下也还是没应声。
“教授,你来晚了,”直到拉帝奥已经走到身侧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砂金也没有转头,只是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早上临时发消息推迟会面时间就算了,推迟了还迟到,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你浪费了那么久——”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抬眼有些哀怨地扫过来一眼,拖长的声音很闷,但更闷着气自己吞掉了后半句。
虽然砂金也觉得已经算自己无理取闹,不过他本期待与拉帝奥的这次会面能够毫无遗憾,在自由的最后的一个晚上。
钻石是在石心十人的全体会议上沉声地通知了那条消息,格式化的公文毫无多余的血肉,但在座的所有人都因为过于指名道姓的血腥意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也是。
战略投资部从来具有长远的投资眼光,所以他们每个人都不只会把这称作一次无意义的牺牲。在派系斗争盘根错节的某两个部门看来,失去的只是钻石手下的石心十人或者奥斯瓦尔多手下的那群疯子中微不足道的一员,但是在以几近上千文明世界的生死存亡为背景上演的盛大作秀中,死亡本就是秀场上最大的哀荣。
连最习惯以小博大的诡弈砂金都不会将这称作一次豪赌,因为以一个人的死亡为起点,两位董事会理事候补都有能力一举为自己运营出“公司某部高管舍己为人解决星球停转危机”的声名,接下来是被灾民奉若神明,再往后是借势举重若轻地收复失地、开拓版图,最后一一翦除对方的党羽、为敌人送上迟到已久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一定要用长远的眼光看,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只用一个人的命,就可以保全余下的全部石心十人再换来奥斯瓦尔多的死亡,即使是天然地作为送死的最佳人选的砂金也仅会暗叹真是一场划算的好买卖。回忆里总有大雨落下,奥斯瓦尔多带来的所有无意义死亡划过他眼前会凝聚出一丝决然,命运是一场盛大的豪赌,只要可以赢得的收益够大,那么即使押上生命,他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你们可还真沉得住气,这可是我加入战略投资部以来扳倒奥斯瓦尔多的最好机会,就没人想要庆祝一下吗?”砂金扶了下吊儿郎当的粉色墨镜,连继续把玩手上筹码的动作都没有乱。钻石沉着脸没有什么好表情,翡翠坐在与他同侧的下首位什么也看不清,连没对他有过好脸色欧泊都有些愣住……资历最浅的托帕恰好坐在他身旁,所以砂金能轻易地按住眼里蓄着泪像是想要说什么的小姑娘,直到钻石烦躁地说了散会。
托帕被翡翠劝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不过最后还是只有砂金一个人在通明到足够驱散一切寒意的灯光里坐到了最后。钻石一定会在终局之后杀死奥斯瓦尔多,所以砂金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他已经做完了自己的选择——说不定还没拿定主意的钻石甚至更该心绪复杂一些。
偌大的会议厅里只有筹码在指尖碰撞的声音回响,听腻了之后就只好把那些昂贵的坚垣筹码有些迷茫地放下。没由来的,他只是突然想要约与这些内情完全无关的拉帝奥见一面,这位石膏头好友好像永远不会被裹挟进这些乱流之中,作为拉帝奥教授他足够智慧强大,作为真理医生他又足够纯粹,所以他永远不会像自己一样心烦意乱。
所以在从某种求生本能中堪堪挣脱出来之前,砂金已经给那个抽象的石膏头发送完一句“教授,明天下午见一面?”。也只在这一瞬纠结:那种还未彻底摆脱的求生本能让他想要编造一个更具体的理由把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补足成一个完整又正式的邀约,这样或许才能勉强入他那位过于苛刻的朋友的法眼;可是他又些许惊惶地想要在拉帝奥看到之前撤回那条消息把它粉饰成又一次没轻没重的玩笑。
但也只有一瞬,因为「石膏头」备注已经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提示。拉帝奥的回复只是一条简单的“好”,所以那条跳动的状态也转瞬即逝,但已经足够——即使所有溶氧都好像在慢慢离开让他手脚冰凉,可是溺水之人也因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而感到安心,即使他仍在向下坠落。
所以拉帝奥来迟了一些其实也无伤大雅,庇尔波因特承继着灯红酒绿的夜风习习会打散他们的呼吸,因此身边的温度感受不真切,可是拉帝奥同样没什么理由地就来到他身旁已经足够安心。
“抱歉,临时处理了一些棘手的事情抽不开身。”不过拉帝奥的眼底毫无阴霾,他道歉的声音难得地柔和,迟到本不是他作风里的一部分。
砂金心底很想再延长和教授漫无目的的闲聊一秒钟也好,可是拉帝奥小心翼翼地认真致歉起来反而叫他有些无措。巧舌如簧的人只下意识说出一句“抱歉”,转念又觉得这样反而对一无所知的拉帝奥来说会显得异常,拉帝奥不知道这些,也本不应该知道这些,到底有些懊悔地咬住了舌尖。
“没事,猜到了。只是这样甚至会让我有些好奇,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们从不迟到的教授都感到棘手?不妨说来我听听……”再开口就已经换了一套惯常的促狭说辞,他没有说完,只是眨了一下眼,露出“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笑意。
“犯不着你操心,赌徒。”他这样说的时候砂金也许是第一万次故作受伤地捂住了胸口,所以拉帝奥甚至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倒确实好奇你的看法,说不定你真能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不苟言笑的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认命地替砂金补足那个没有说完的无聊玩笑,“那么我会心甘情愿地把加入天才俱乐部的机会让给你的。”
“说吧,什么事。聪明绝顶的砂金总监并不介意为石膏头笨蛋指点迷津哦。”砂金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尘转身惬意地靠在栏杆上,不是强撑也并非伪装,与拉帝奥最寻常插科打诨几句足够他终于觉得发自内心的轻松,在说破一切时那些厌恶或怜悯的眼神之前,这是最后了无负担的一夜,所以他当然要把那些东西抛在脑后专注地享受此刻。
“只是一件事……”笨蛋石膏头笨拙到连措辞都有些犹豫,斟酌了半天说出口的东西仍旧语焉不详,“听从内心的话我的选择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我的一切信念和理智都在告诉我所要牺牲的代价我无法接受……”
“看心底。”
拉帝奥的尾音还纠缠不清地寄存在风里,但砂金已经用毫不怀疑的答案斩断了他的所有怀疑,从来带着无懈可击的面具的砂金总监也忘了脱口而出的答案才会是心底真正的声音。大概就像在朝露公馆他只会用穷举法解开隐夜鸫的谜题,聪明绝顶的砂金总监给了石膏头笨蛋一个暴力到蛮不讲理的答案,但说不准也正是他心底想要听到的回答。
“真不错,赌徒。完全胡言乱语的作答。”不苟言笑的教授只会在砂金骤然恼火的视线里给出不及格的分数,但到底拉帝奥会被这样直率到草率的答案逗笑,“但这对你而言倒的确是一个满分答案,加入天才俱乐部的机会就让给你了,希望你早日做出能受到博识尊赏识的成果。”
只是因为拉帝奥提问的认真恍惚说出心底真实想法的砂金总监因为这样不着调的调笑没好气地瞪过去,眼前好看到晃眼的人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但砂金会无措地觉得拉帝奥满意的微笑落寞到令人心惊,所以他把不放心的追问伪装成不满的责怪:“明明是教授说得模糊不清,你这样我当然没办法好好作答。所以到底是什么嘛……”
“比如说,你知道对星武器吗?”
当然知道。拉帝奥教授研究多年的最伟大成就,完全足以覆写信仰不同星神的各派系势力之间的微妙平衡,在他尚且年少时就已经试射成功,所有人都觉得足够被评价为“可以改变世界”但最终没有得到博识尊的认可,只如《智慧之为特权》中的记载一样只为拉帝奥换来了沉重的叹息和自嘲的笑声,又同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拉帝奥决然地封存了所有核心的研究资料。
在出于好奇翻阅那本厚重的大部头传记时,只是看到“沉重的叹息和自嘲的笑声”十一个字都足够,足以砂金推断出这些反复升腾又沉降的念想在彼时如何被镌刻进从小才智过人的“天才”的胸腔里才挤出呕哑的气声,即使现在拉帝奥总把这些东西当成玩笑话讲给他听,即使他模模糊糊地猜到了拉帝奥矛盾的心态,但他还是会在听到的一瞬间有些护短地觉得刺耳。
砂金心里这样想,不过赌徒也只能用足够与学者的平静相匹配的没心没肺来开口:“还有谁能不知道对星武器呢?钻石都经常责令我找机会和你洽谈呢——当然我肯定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不过要是教授哪天想转让那份研究资料了记得联系我,我走钻石的帐给你开更高的友情价。”
拉帝奥没有去拆穿即使砂金作为埃维金人也从来把他当作绝不会背叛的朋友,就像他没法回应砂金故作夸张的关心。砂金猜到了很多,而他也并不介意为砂金详细解说他全部的想法:“我其实……一直很后悔研发出对星武器。”
“我年少成名,所有人都称我为‘天才’,我也傲慢地觉得我当然会得到博识尊的认可,所以狂热地执着于用对星武器证明自己。当然,你也知道,这完全是庸人徒劳的无用功。”拉帝奥的语气很平静,有条不紊到已经在心里打磨了千万次,又生疏到好像第一次开口提及这些。
“但我忘了……武器本身就是一个过于危险的概念。”说到这里他才有些怅惘地挣扎,但还是挂着坦诚的微笑,“按下一个发射按钮就足以毁灭一整个文明……只是为了我想要进入天才俱乐部的虚荣与欲望,如此危险的伦理问题被我强硬地置若罔闻,可能带来的那些灾难性结果……令我感到痛苦。”
不能销毁那些资料。这项进程已经不可逆转,他的声名响彻整个寰宇的同时也聚集来所有贪婪的目光,忆庭能从记忆里找寻出蛛丝马迹,而即使在梦中呢喃家族也可以复原出完整的全貌,还不如留着那些更加易得的资料给群狼一个明晃晃的诱饵维持住勉强的平衡。
在人们的美梦被击碎前他们会首先化成飞烟,即使是对星武器最低功率的一次发射也是拉帝奥完全不能接受的代价,可人心从来禁不起考验。在年少时他因为对天才俱乐部的执念犯下了第一个错,现在奥斯瓦尔多会用砂金的性命再次勒索他的私欲,而未来还会有多少次?无论是对砂金的爱还是想要医治世人的天真理想,他为自己留下了太多可供胁持的软肋,他的面前有无数个无法敲定的电车难题,但其中没有一条他舍弃得了的生命。
“我有很多想要实现的私欲……”
名为爱的私欲,想要砂金好好活着,想要和砂金顺遂地同行到最后,想要看到砂金与托帕一惊一乍地打闹、砂金被翡翠调侃得连连求饶、砂金总会被钻石嫌弃没大没小、砂金与欧泊从来相看两厌……
“但我无法承受实现这些所需要的任何代价……”
孩子们合该在没有武器威胁的乐土里做幼稚的游戏,他们理当因为良好的教育涤去一切无知、自私、贪婪、傲慢、邪恶的「愚钝」,他们本应酣眠在亲情与友情编织的童年里而长大后会遇到诚挚的爱情,注定生来就永远沐浴在人性一切美好的光辉里……
奥斯瓦尔多递到他手上的从来不是两个可以计算或比较的选项,那从来是拉帝奥无法割裂的全部追求。
“唉……”只有砂金很难过地叹出了那口气。
“教授你就是太善良太温柔了,才会苦恼这些问题,”但他重新开口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很轻松又与有荣焉的骄傲语调,“如果对星武器在我们手里不知道能有多逍遥自在,你却会烦恼这些问题。”
奥斯瓦尔多会把它量产成血腥征服的暴力机器,在钻石眼中即使不启用那也是可以倚仗的最完美震慑,即使没有那些宏愿的砂金都可以凭它永远攥住让自己全须全尾地活下去的筹码,可是拉帝奥……所以拉帝奥才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天才”,他悲悯地把所有「愚钝」都装在眼底,在世俗里天真、痴罔到愚蠢,却又温柔、善良到与不可贬黜的理想本身一样浪漫。
“所以我才说你其实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谁不想从心所欲地活着呢。这你都想不明白,你确实该把加入天才俱乐部的机会让给我。”完全遵从感性的赌徒诚实地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来劝说完全被理性克制的学者,想要活着、想要从心所欲,即使是在生命被宣告死刑的前夜,也没有人会不这样想。
拉帝奥沉默了很久好像真的在顺着他的话设想下去,不过最终还是很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好像还是做不到……”
“贪生怕死、追名逐利,想想这些都让我头痛……不过这对你这个过分爱往风险上凑的赌徒而言确实是满分答案,希望你永远这样从心所欲地活下去。”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笑意更轻,用美好的祝愿只能晃悠悠地承载,溢出的部分就变成砂金更杳远的遐想。
美好的祝愿,活下去、无暇地活下去,拉帝奥总会这样温柔、善良到对每一个人怀着这样美好的祝愿。所以赌徒才会只凭求生的本能就想要逐光靠近,只是想到死亡都会冷汗连连,想要活下去、想要贪婪地拢住什么泄漏的光放在心里,即使只在注定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夜。
可是拉帝奥这样的人不应该知道这些,所以砂金能说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说完。石心十人的烂同事能好好地活到最后,他也已经劝过拉帝奥像他一样更恣意一些地生活……他会去往卡卡瓦的极光下与家人重逢,但已经有底气说出奥斯瓦尔多被注定的死亡去洗刷净他的族人们那些无意义的冤屈。
他想要活下去,但砂金违背了自己的心底做了死亡的选择,没有什么遗憾,这样……也不错。
他对自己说。
3/
“笃笃。”在高管会议堪堪开始前,来客从容不迫地敲响了门,打断了砂金的清醒梦。
今天主持会议的是筑材物流部的塔拉梵·基恩,所以砂金甚至思考着要不要抢在钻石之前主动开口提议由自己去送死,如果所有人都把这等价为琥珀王事业的全新“筑材”,说不定用这出滑稽的表演还能够在这位P48面前为战略投资部谋一个对财富和地位嗤之以鼻、全心全意地为琥珀王奉献的好印象,欣赏那时候奥斯瓦尔多的表情会再为复仇增添几分真实感。
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还是有一点很讨砂金的喜欢,无论公司这些人在背后如何议论他乖张的行径或是奴隶、死刑犯、赌徒、埃维金人的身份,至少在台面上他们都还得收拾出笑意来与他交换手中的利益。不像现在,死亡已经半悬在他的头顶,所以那些有意无意聚集过来的视线都不再顾忌地表明了他就是这场以群星为舞台的秀场上送死的最佳人选。
谁知道市场开拓部的狂热分子会用什么险招力图争取那个名额,即使没有钻石那写都比不过砂金自己上赶着赴死的决心——砂金又自嘲地想到甚至光荣谋杀他后都不需要给缺位的亲人发放任何的抚恤金,奥斯瓦尔多注定是因为自己的狠戾葬送自己。
连逃亡进名为死亡的危险幻想都变成了可以松一口气的兀自放空,就从他的葬礼开始一直推演到奥斯瓦尔多的覆灭,这样法槌敲定最后判决的声音只会悦耳如敌人的丧钟。是在窥探那双独特的眼睛还是脖子上的烙印?那些人的打量还是太过生烦,偏要时不时让他想起手套下蛰藏的冷汗,如若不然砂金本想在翡翠和托帕担忧的视线中轻狂地保持神态自若。
幸好会议室的门被适时地敲响,所以不速之客轻巧地吸引走了那些隔着一层人心一层皮的不善目光。
来客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同时也是第一次出席公司的高管会议,他礼节性地敲门又在得到钻石“进来”的回答后才推门入内。但他又从来不会为了这些真正驻足,仍旧我行我素地无视了细碎的交头接耳径直走到砂金身旁入座。
……教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疑惑地望去但拉帝奥没有回应,事情好像开始向砂金从未设想过的更糟糕情况滑落。
“肃静。”塔拉梵·基恩暴躁地沉声呵止了纷扰的低语。
“基恩先生,我有一个小小的异议。”来人过分鲜明的表态使得奥斯瓦尔多已经顾不上维持表面的尊重,“拉帝奥教授仅仅是挂靠于博识学会的学者而非技术研发部的实际员工,出席公司最高级的机密会议,恐怕有所不妥。”
而放拉帝奥进来的钻石自然早有准备:“驳回异议。拉帝奥教授的出席对于战略投资部将在本次会议的所提出的议案至关重要,我相信这份议案不会让在座诸位失望,而鄙人这样说的筹码是……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已经全部转移为战略投资部所有。”
没有人怀疑最接近凡人的“天才”有着满腹的才华,可如果他只自恃为“庸人”着眼于无关紧要的科研与教学,那么值得公司争取也必须争取的就只剩下对星武器,那才是真正足以与天才比肩的野心。公司七部的格局会在钻石的这条轻飘飘的消息里重新改变,这足够所有人重新考量手中的票该向谁倾斜,当然也足够击溃他的敌人不痛不痒的异议。
……那些被封存已经的资料为什么会……砂金心下一沉。他本以为拉帝奥一无所知地离这些腥臭的算计很远,所以才可以模棱两可地透露一些心底的真意。他咬着下唇疯狂地反刍昨天与教授对谈的每一个细节——现在反过来看,到底谁未知全貌,拉帝奥又仗着砂金尚且还听不懂隐藏了多少未尽之意?
“对星武器的全部研究资料已经在昨天下午转移到战略投资部员工的手里,具体合作条件我已经与钻石先生商议好,庸人也相信这份提案足够让公司满意。”商人的话或许还值得推敲有没有什么文字游戏,不过学者的确证足够平息一切谨慎或恶意的质疑,所以拉帝奥的话更多嘲弄地指向奥斯瓦尔多,“那么您满意这个回答吗,施耐德先生。”
市场开拓部总管用带着冻原上凛冽寒意的冷笑代替了回答,他对拉帝奥其人的理解好像全盘皆错,贪心不足的贸然威胁已经成为一个鲁莽到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所以教授昨天更改时间和迟到都是因为临时去见了钻石,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教授和奥斯瓦尔多又因为什么什么交恶?自己是不是……算漏了什么?刚发现自己一知半解的人头痛欲裂地想找到遗漏的关键,可拉帝奥只固执地别过头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即使那些沉默已经足够砂金拨开翻涌着的迷茫思绪确证有什么不对。
作为并不信仰克里珀的存护令使,塔拉梵·基恩自然乐于见到信仰其他的命途的人自愿参与琥珀王的筑墙事业——无论他们藏有什么私心。所以钻石与奥斯瓦尔多之间不死不休的明争暗斗只被一笔带过,他默许了钻石的说法并有条不紊地继续会议的流程。
正式繁琐的程序如冗长的死水一样沉闷没有生气,如果被用来讨论一个送死的人选更会显得加倍的荒唐。
毕竟除了钻石和奥斯瓦尔多没有人会去争那个送死的名额,大部分人都只环顾四周寻找一个答案,谁更加声名狼藉到所有人都可以对他的死亡隔岸观火、谁又会被舍弃用一次死亡为代价换回更大的利益。市场开拓部里全是臭名昭著的疯子,但在这样的地方手上积累的血迹甚至被视为对琥珀王的忠诚,所以还是会望回兼具埃维金人、奴隶、死刑犯三重身份的砂金,他站在那里微笑就足够招致人们的猜疑,而那个赌徒更从来习惯以身入局。
奥斯瓦尔多还在明晃晃地提出新的利益交换试图为市场开拓部争取到这项“荣誉”,但深水里从来只有更大的炸弹足够激起掩埋一切的巨浪。
“关于今天的议题,战略投资部的提议是……由拉帝奥教授代表公司进入亚空间探索获取解决星球停转危机的必要数据。”
顶替一个完美答案的只能是另一个更完美的答案,在钻石开口后没有人还会记得他们的心底有过一个其他答案。
杀人的石头当然应该首先被掷向携带原罪而生的人,但更有人甚至会自己迎向从山上滚下的巨石,所以他们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连粉饰上莫须有的仇恨论证他们所讨厌的那个人如何可恨得该死都不再需要。那是他自己的飞蛾扑火,而他归根到底只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
陌生人、外人,挂靠学会的学者并不隶属于公司,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又已经被钻石榨取殆尽,那么在野心家的眼中拉帝奥并不会剩下什么存在价值,反而外人的主动牺牲甚至能为公司节省下一名P46级的高管资源——虽然P46级的高管也只是可替换的零件,但没有人会拒绝无本万利的馈赠。
而最重要的,关于那场以死亡奠基的盛大作秀,「真理医生」会是一个比公司高管、埃维金人、奴隶、死刑犯、受害者加起来都还要吸睛的噱头,如果他本来就拥有治愈世间一切「愚钝」的崇高理想,愚人多瞻仰一眼圣人殉道留下的冠冕,攫夺此荣光的琥珀王信徒就会为克里珀奉上多一分的筑材。
……
钻石还在投影拉帝奥已经签署的各项文件,满盘皆输的奥斯瓦尔多脸色铁青,剩下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开始双眼发亮地谋划如何在这些变动里为自己多分一杯羹……
可那一切都已经是更遥远的事情。
砂金的耳旁只有大雨,一场又一场无意义的死亡,拉帝奥温柔的眼神已经因为注定失去成为缓慢的折磨。他是被母神赐福的孩子吗,他永远足够好运得活到最后,可是如果他注定失去一切又为什么还要拥有,如果要用一切至亲至爱之人的死亡来挣脱早就追上他的死亡,活下去又是否还会是一种好运或温柔的祝福。
可是为什么?如果砂金终于意识到拉帝奥用自己的生命对调了他原本必死的结局。可是拉帝奥到底在想什么?他似乎从来看不透拉帝奥在想什么。他又到底……漏算了什么?缺失的最关键一环是什么甚至没敢想过的东西。
但在钻石开口前,拉帝奥已经提前按住了砂金的手腕制止他进一步的动作,终于舍得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的教授无言地摇了摇头,他谨慎地握得很用力,所以对视里周遭的嘈杂也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旷,容忍砂金感受到某些脉搏的跳动,但分不清来自于自己还是拉帝奥。
他想错了,拉帝奥从来没有真正地执着于过天才俱乐部或是博识尊的赏识,那么能与毫无瑕疵的理想匹敌的私心只能是更美好纯粹的感情。
比如说喜欢。
喜欢。
爱。
那些字眼与他的瞳光一起沉底。
一切都已经盖棺论定。
钻石没有再多说什么,想来两个雷厉风行的人要交代的事情不可能等到现在。拉帝奥也早就清点好了可能需要的各种仪器,如果危机里群星的命运系挂在他最后的任务结果上,自然只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风险留下一丝反扑的余地。
公司那边很满意过于完美的新人选,一项一项的事程立马在各级人马手中有条不紊地推进——送死的任务又不会在绩效上多算一笔。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切,制式的风险告知书、制式的知情同意书、制式的权利放弃书,即使有钻石分享的存护之力也没有人能在亚空间里撑过几分钟,仅拨出一艘制式的飞艇、甚至连食物和其他物资都不需要配备——即将消逝的生命怎么可能值得识别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但好像什么都没准备好,一切都太匆忙了。
甚至到最后连钻石都生气抬手强硬地免去了拉帝奥还要签字的那些文件,无论写着什么那些文件的意思都是“自愿”、“死亡”和“公司概不负责”,而钻石抬手的意思是“一切他会负责”,所以也勉强抢救出来得及说几句话的功夫。
拉帝奥手下的研究员和学生都还没来得及得知这个消息。并没有后顾之忧,钻石会替他们打点好各种事项,独立地完成手上剩余的课题会是过分严厉的教授为他们遗留的结业考验,心无旁骛地完成这一项就能成为优秀的学者;只是那些仰慕地唤他“拉帝奥先生”的年轻人注定要错过送行。
门廊上只有寥落的几个人。身后的舷窗外是要去往的地方,群星会挂在他无处安葬的墓碑上成为长明灯;远一些的地方站着石心十人里有交集的几位朋友,他们替要告别的人隔开人群,他看不清更多的表情,只是有些无奈地觉得托帕好像还是要哭了。
所以面前只剩下砂金,比他矮一头的人还固执地要低着头,额前散落的乱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紧咬的牙关。
“我想过这样做……对你或许并不好。你已经亲历过很多很多的,死亡……我总告诉你不要再感慨过去,可是现在却让你又多见证一次死亡。”拉帝奥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却还是难抑自嘲地笑了一下。
要多不称职的医生才会给病人增添新的痛苦,记忆里绵延不尽的大雨又再多一场,那些水气总阴湿地咬住砂金用力到颤抖的指节不放,所以他才会自己也在等待最后的‘失手’,一了百了正好顺理成章地忘记那些钻心的疼痛。
拉帝奥见过无数次,在商店的落地窗上、在红灯时的车窗上、在飞艇的舷窗上,那些砂金以为没人看见时的倒影里,他的表情总落寞得让人揪心。最开始他无意瞥到,然后他尝试过不着痕迹地劝说,直到最后他只能揪心地无言看着,拉帝奥还没来得及看到他走出那些东西,而现在他自己的生命却加注成死亡的新一环。
这样对砂金当然很残忍。他已经接受不了见证砂金的死亡却让砂金亲见自己的死亡,全是存了太多而不可辩驳的私心。想要砂金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可是星球停转的危机必须得到解决、对星武器不能被公司启用,到底是懦弱地放不下被奥斯瓦尔多和所有本来就无法医治的「愚人」绑架的每一条人命,除了心安理得地舍弃自己他已经无力保护砂金,所以拉帝奥只能轻唤一声眼前人的名字。
“砂金。”只是名字。
眼前的人还因为绝望不肯看他,可总不能到别离的最后还不能对视一眼……这像什么话,拉帝奥只好无奈地掰开赌徒握紧的拳、然后整理好花孔雀跑到乱纷纷的毛领,最后才有些僭越地替砂金捋过散落的刘海,重新与他无神的眼睛对视,怎么还是让母神的三重瞳都已经挽不住眼底破碎的茫然。
“要说的其实都已经说完了,所以你一定要像你说的那样,好好活着、从心所欲地活着,我知道你想要活着。这是……最后的医嘱了。”这次砂金不会再面临任何灭顶的危机,他也不用再装作冷脸掩盖带着不满的担心,所以拉帝奥只带着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说出简单的祝愿。
最后。
拉帝奥上前一步把他拥进怀里,这人还是太瘦弱了些,他伏下身体也无法埋进他的肩窝里稍微休憩一下……不过这样也很好,闭上眼什么也不想,恰好能够贴在他的耳边很轻地说完离心脏最近的那些话:“抱歉,虽然有些冒昧,但是一直没来及告诉你。我很爱你。”
“如果早些告诉你,说不定我们还来得及拥有一些时间。”他松开手时的声音才显出一些颤抖,不像是被慢慢拉开的距离所割裂,倒像是已经破败的念想的碎片扎到了手。
砂金最后听到翡翠叹了口气,还有托帕想要极力隐藏的低微啜泣声,可是为什么呢,拉帝奥难道真的落下了一滴泪。
他向前倒去,能分辨出的最后一句话也落在耳畔:“你要好好活着。”
陷入一场再也不用清醒的梦。
“大概三小时之后他会醒。”亲手实施了麻醉的医生用他亲笔写下的那摞病历算出这个数据,欧泊替两位女士接过了昏睡不醒的人,所以他们也能搭腔说上几句闲话,“在那之前,我会已经传回星球停转的所有数据。”才华横溢的学者从未片刻怀疑过自己的智慧,对他而言这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可也只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小姑娘的眼泪簌簌乱落,托帕当然很高兴他们还能有机会把砂金带回休息室,可是为什么挽回一位朋友又必须失去另外一位朋友,人怎么会是群星间可以置换的离子。
“别哭了,你们也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啊。”拉帝奥并不擅长应付这种直白的关心,所以想了半天安慰仍旧无力又苍白,只能重复那句美好的祝愿。
翡翠也只是叹了口气,说不清该庆幸砂金还活着还是又产生了其他情绪:“孩子,保重。”
拉帝奥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离开,想起来挥了挥手的时候也没有片刻停步。
就像飞艇最后撞进扩张的亚空间里寻死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犹豫,在群星之间渺小如一叶会被礁石乱涛一瞬撕裂的扁舟。只幸好,传回那些能救下很多人的数据后,他的本意也已经并无渡返。
4/
“砰砰。”有人杂乱地拍着办公室的门。
来者的身份不难猜,甚至不如说他已经等了很久,钻石叹了口气随意地应声让人直接进来。
复杂又纯粹的东西支撑着他起来,还捂着脑袋,只能行尸走肉般晃悠悠地挪动步子,可是砂金还是坐到了他的面前。
翡翠总喜欢倚老卖老地称他为“孩子”,可是对钻石而言眼前坐在对面的下属本来也只是只够做他孩子的年纪。只用公事公办的利益交换去说明那些事项似乎太过生疏与残忍,但话题又无法像家中长辈的围炉夜话一样举重若轻地娓娓道来,血肉孱弱,除了奥斯瓦尔多那个疯子又有谁全然站在冻原上,所以他也只能拣了个最平常的姿态,隔着「石心十人」的身份率先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吧。”在孱弱的血肉里装入坚如辉石的心,钻石本来这样想。
但对面的人到底还是只是孩子,所以他不会讲这一套常理。在很早以前卡卡瓦夏会捂着脸嚎啕大哭,在认识很久以后,大概也只有这一次那颗比碎掉的砂金基石还要坚韧的心再度开裂,所以他习惯唤做“砂金”的人把鲜血淋漓的真心摆到他面前。
“老大。”砂金很少这样亲昵又认真地称呼他。
“你知道我加入公司就是为了杀奥斯瓦尔多报仇,”像是在反省又像是在回味,他低头顿了很久才重新笑着开口艰难地说出那个名字,“在拉帝奥身边待久了好像都被惯坏了,忘了自己还是个被判了死刑的奴隶、是最后一个埃维金人,杀他的事情……做得太慢了。”
他的尾音低落入尘埃,听得直让人生气。该纠正什么,奥斯瓦尔多是个没有人性的疯子,难缠到战略投资部稳扎稳打地经营数年也只能有来有回;还是提醒什么,承继了诡弈名号的赌徒已经押上了多少次自己的性命。谁会觉得带着不可割舍的孱弱血肉去扳倒一个没有温度的疯子能轻而易举,可是原来在言笑晏晏的心底砂金从来只把这些怪罪给他自己。
“老大。你想成为董事会理事、你想成为存护第一人,我都会全心全意地帮你。但是为了我的家人……和拉帝奥,我需要你在那个时候帮助我杀死奥斯瓦尔多。”
那个人的名字他仍旧说得不怎么顺遂,但那双眼睛里的狠戾已经滚烫到灼人。只是烦躁,砂金认真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人烦躁,难道他会放奥斯瓦尔多那个该死的疯子东山再起,为什么非要说得好像一场交换,只是听一次就让钻石想要怒斥他一顿。
可意识到自己的情意都会不自觉地眼睛亮起,那么拉帝奥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又因为这些沉默地低垂了眼,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直到最后。
医者的疗程本来已经快要结束,但他到底无可奈何地成为了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幸好拉帝奥大概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过于聪明的人才会留下最后的方剂。
“你不问我就直接说了,”钻石烦躁地用指尖敲击着桌子,“反正我也没答应帮拉帝奥瞒着。”
在这里有另一个年轻人同样说出过每句话都让他烦躁的东西。
同样的敲门声钻石的回应是最寻常的“进来”,变相地证明了只有刚刚的奥斯瓦尔多是一个表面上还有皮肉但骨子里都填充着癫狂的疯子。
有时候最原始的长矛都会一举贯穿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无论他们会是爱人、友人还是亲人,无论是不是注定死亡,可总会有人空罔地扑过去把孱弱血肉当成最后的“存护”。那个自称存护狂信徒的疯子却大概忘了还有这些心绪,他从未费心翻阅过那些任务报告里毫不遮掩地被当作战绩附上的血腥照片,天上的黑衣人们只是在黄沙、焦土和废墟里来了又走。
拉帝奥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好的答案大概足够让奥斯瓦尔多大吃一惊,那么此刻他只希望钻石是个勉强可以合作的正常人。
……
他会替砂金去。
对拉帝奥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星球停转的危机会被很快解决,即使是尚未开化的初民也不用再面临他们甚至无法理解的死亡威胁;砂金也至少不会死,即使在一段时间里他的状态恐怕难免会惹人担心、即使扳倒奥斯瓦尔多还需要很久很久,但这枚最重要的筹码已经注定了他们的胜局,所以至少不用再担心赌徒又觉得为了什么押上生命也值得。
公司只关心有一条人命的帐可供他们自我夸耀而不关心那个空具体被填上谁的名字,战略投资部的美名也不会减少,钻石还能再省下一名总在出奇制胜的「石心十人」。
对钻石而言这至少不是亏本的买卖,但拉帝奥并不清楚这些利益是否足够吸引商人大费周章地共同演一出戏。所以崇尚理性的学者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拉帝奥只会继续加注,直接抛出钻石无法拒绝的筹码换到完美无缺的结局:“除此之外我还有一项共赢的提议你应该无法拒绝。”
“说来听听。”烦躁。
“我会把对星武器全部的研究资料转移给砂金。解决星球停转危机的作秀会给你们星海瞩目的声名,对星武器会为你们添上铁腕手段的震慑,这不仅足够你更快地扳倒奥斯瓦尔多成为董事会理事,甚至足够你慢慢地成为存护第一人。”
即使是封存了那些足以引来博识尊注视的研究资料的学者主动提出这个提议,钻石的疑问也仍然不会消解:“但你似乎……并不希望对星武器被实际投入应用。”
“如果是你应该会明白,对星武器的存在从来不需要被真正使用。而且那些权限我只会给砂金,当然,在外人看来这个噱头仍旧归属于战略投资部。”
要治愈世间一切「愚钝」的理想从未落地,可是戴上石膏头的「真理医生」又怎么会读不懂人心。琥珀王的筑材归根到底只是人,人的忠诚、人的效力、人能拥有的一切东西,人会因为感激而顶礼膜拜,也会因为恐惧而俯首称臣,他们所说的一切其实都是垂拱无为,但在这场玩弄人心的游戏里已经足够把所有人设计进去。
“你很聪明。”钻石只点到为止地说出这一半,但拉帝奥骄傲的轻笑确认了另一半未言明的事实——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足够成为一枚护身符,它会为砂金抵挡任何足够贪心的人可能下的毒手,只要他们还有更为省力的威逼利诱可以尝试,他们就永远不会贸然出手让那份原本“易得”的研究资料因为所有人的死亡永远不见天日地封存。
只可惜还是太匆忙。
如果在此之前他已经敢于直面自己执意研发出对星武器的错误,如果砂金已经不再自欺欺人地把名为死亡的最后一次失手等价于解脱……或许拉帝奥会更早意识到过于危险的武器也可以变成一种无坚不摧的保护,或许他们就来得及坦然说出喜欢与爱。
很烦躁。可是钻石也只能公事公办地开口:“你很聪明,我无法拒绝你给出的筹码。那么相应的,你想要什么。”
“杀死奥斯瓦尔多,解除砂金奴隶和死刑犯的身份。”拉帝奥的理论里前者会带给砂金内心真正的安定,而后者,也许只是私心微不足道的请求。
这句话已经到了听来就让人止不住地火大的地步,对商人而言这算什么交易。拉帝奥以对星武器作为无法拒绝的筹码,而索要的却是渺小的举手之劳,他聪明到足够引发钻石的赞赏,可要求却不对等到显出几分傻气。所以连钻石都只能不着痕迹地提醒他:“但你应该并不信任我,而按照你的计划……再之后的事情你无法见证。”
“我并不充分了解你,但这是一场交易,谈信任是多余的。只要在明天的会议上你帮我说出那个提案我就已经赢了,我只需要他活下去。”拉帝奥驳回他时带着稳操胜券的毫不客气,“再之后……只要对星武器还在砂金手上所有人都不可能向他出手,所有人自然就是所有人,甚至包括你——而你当然不会拒绝,因为你可以赢到更多。”
“剩下的事情……即使你不会践行,即使砂金根本不会知道,其实到那时候他自己也能做到。我只是习惯多一层保险,我并不信任你,但砂金似乎信任你,所以无妨一提。”
“我只需要他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拉帝奥挑眉露出你合该知道的反问神情。
是他居然试图拿理性和利益去算计,怎么会忘了拉帝奥对砂金的感情名为喜欢,第一次动心、那么热烈纯粹的动心根本不可能掩藏得住,除了身在局中又回避感情的赌徒,明明就连奥斯瓦尔多那个完全割弃了感情的疯子都能发现。
只是似乎喜欢都还不够,他们好像都想错了。
那是一份很漫长的医嘱,如果我能为你治愈所有搏命导致的重伤,如果我能填补你所有怀疑的沟壑,那么到最后我只需要开口说完所有没说的话,能在说出口中确证的爱意本身就是最后的一味方剂。
在荒漠转瞬即逝的大雨里,在会随风卷一去无痕的黄沙里,卡卡瓦夏所经历过的离别都太过匆忙,脸上的眼泪都还没抹干身后人的声音就再也听不清楚,于是那些无意义的死亡成为活下来的人心底没有回响的问题,砂金有自信说出的答案只有自责与复仇。
所以也没有太匆忙。拉帝奥觉得已经足够幸运,来得及扣上一道又一道的保险锁反复去言说,不合时宜的死亡无可逆转,但是不必自责也不必为了复仇押上性命,不要再去怀疑,其他所有人献身也都只是因为全心全意地爱你而希望你能够活着。
钻石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即使通透如他,也还是低估了那种感情的份量。
钻石还在絮絮叨叨地谈拉帝奥是怎么突然脸色一沉扶着额头提起了课题还没做完的学生们,他都想不明白自己一个P47级的总管怎么会沦落到操心一群没毕业的学生研究经费和导师更换的事情,可是那时拉帝奥就那样很自然地提起了,而他居然也跟着精打细算地谋划起各种细节来。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傻到可怕。
可是不傻又怎么会用自己的命去践行自己的理想与爱,办公桌两侧的人大概都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温暖的顶光里骤然沉默下来。
“他已经……传回数据了吗。”低垂眉眼的人回避了能传回的消息都昭示着死亡这个事实,就像在晕倒前砂金也不能确认从来眉目冷峻的那人到底是不是落下了堪称残念的一滴泪,但是他已经无从问起。
“他太聪明了……不止是数据,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说出了全部所需要的答案,技术研发部正在根据他的思路雏形继续研究。至于其他的……”
装着蓝宝石的盒子被推到砂金面前,借助钻石存护令使的能力,即使是普通人也能通过这些各式各样的宝石的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存护」伟力。诡奕砂金抬手抚上那块象征不渝和慈爱的命运之石,钻石的宝库里没有次品,所以那颗宝石坦诚无余地显露出自己全部的生长纹。砂金轻声开口念出那段祷词,押注、博弈、然后才是赢取,如果在命运拨转轮盘里选择孤注一掷,神明会祝赐福来者遍历死地而后生。
克里珀所严阵以待的亚空间里有吞噬一切的外敌,而没人知道星神箴言里所言具体会是什么情况,所以砂金毫无防备地对上灭顶的痛苦,拉帝奥最后记忆里的痛苦。巨大的压力,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碾压进银河的对撞之中,凋萎的死星所囊括的一切时空都要被压缩成一颗渺小的星核。
“错了。不是亚空间,是星核……星核被压缩到超越了斥力大于引力的临界点,不再带动甚至反过来刹停星球的自转……去打碎星核、让星核重新凝聚,星球会重新转动起来……”砂金没听过拉帝奥如此颤抖的声音,无论什么任务学者似乎都理智地游离在一切危险之外,可是这次他自己一头撞进了一切都会被压缩成一颗星核的地方,群星与更高法则的角力中,血肉之躯还是太过孱弱。
天才要提点的一切已经说完,意识模糊时连疼痛都已经不太清晰,耳畔的话语也就中断在这里。
再然后是一串冗长的数据。拉帝奥期待那些数据的确能够救下很多人的性命,所以从引力场的密度分布到星核旋转的角速度,一切有用没用的他都谨慎地原原本本地传了回来。砂金看不懂那些珍贵的数据,它们是无机质的冰冷,让人感到无可反抗的孤独,数据串还在飞速地淌动,但他已经平静地收回了手。
最后。
“这对通信蓝宝石并不是完整的琥珀基石,所以它们能发挥的作用只有三次……”
但是传回来两条信息后那颗蓝宝石再也没有闪烁过,所以一切已经不言而喻。它们自层岩涌动之初已经从地心相伴至此,所以才能在加注存护伟力后跨越一切离散的时空亲昵地向半身诉说更多的声音,不过如今只剩下一枚孤零零地等待着一条永远不会再发送的信息。
“不过这对蓝宝石是他自己挑的,剩下这颗……本来也是留给你的。”
砂金拿起那颗石头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就准备离开,只是本该自顾自继续忙起来的钻石突兀地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
“抱歉……我不知道奥斯瓦尔多会用你去威胁他。在你成为「石心十人」之前,我本来有权限解除你的奴隶身份和死刑判决。”钻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考量,在与拉帝奥对话的最后他也曾说出相同内容的致歉。更生疏的时候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如果一颗棋子随时都可以替换谁会愿意为它补足残缺的一角?直到成为已经彼此信任到可以交付性命的亲人之后才会追悔莫及。
钻石说,这是他一个巨大的错误。
但砂金只是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去,就像彼时拉帝奥也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接下来,去把现在的每一步踩在正确的位置吧。老大。”砂金终于尝试学着早就离开的人的语调开口。
5/
话虽这么说,砂金却总不太习惯。
他是习惯以命入局的疯子,所以一切平淡安稳的都要慢慢从头学起。
最开始身边总有一块缺位成影子的空白。
总是习惯性把什么文件拍到一旁但再也没有人嫌弃地拿起细细阅览,缺一只手、缺一双眼、缺少沙沙的翻页声。
取而代之的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时不时还有新的星球突兀开始停转,但是能够解决的难题都不算危机,就像有了血清的石纹症再也不被称为重病之王。公司的一切运营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们打着官腔夸耀死者的一切美德,而砂金一想到那里本来会被配上的是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滑稽。那些过分宏大的褒义词用来形容「真理医生」并不算出错却拼不成他的真容,所以砂金只是烦躁地掐灭了终端把自己隔绝进清净里。
翻个身,凝望着简洁的天花板。
对星武器的研究资料确实成为了最好的护身符,即使在他目标过于显眼的别墅里现在都听不到时不时轰鸣的爆炸声,没了那些会把人从噩梦里惊醒的报警声甚至会觉得孤独,砂金索性鸠占鹊巢地搬到了拉帝奥的房子里去住。意料之中地看到学者除了书就还是书的极简装潢,在整洁到没什么拉帝奥生活痕迹的公寓的这里或那里慢慢落下他的各种首饰,可砂金却觉得,与其说是鸠占鹊巢更像是这片没什么个人气息的空间反过来在侵蚀着他。
长舒一口气就合眼沉沉睡去,先在梦里见,迟一点,再在卡卡瓦的极光下见。
第一年,砂金与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巡海游侠在小酒馆里重新搭上线。
反正都是要杀奥斯瓦尔多的人,在市场开拓部的黑产业里遇上了总还是会明里暗里地关照些,剩下的恩怨可以排到以后再说。波提欧总像闻到尸体味道的鬣狗一样狂热地跟在市场开拓部身后搅局,而砂金并不介意趁这时踩着满地尸体方便地收集完钻石想要的信息——只是走出后正好撞上的波提欧邀请他一起去喝一杯这件事还是太过荒谬了。
虽然砂金最后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吧台旁,沉默地晃荡着酒杯模仿着旁边极度乐观又兴致高昂的牛仔与周围的人一次又一次的碰杯,那些场景其实看来会让人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可他学不来,心里总是只剩下烦闷的情绪。
也许奥斯瓦尔多在他们故乡下达的清扫指令都会如出一辙地血腥,带着那些相似的残忍记忆他们都做不到只为自己而活,可是他们却践行着截然不同的命途、活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砂金也曾没忍住皱着眉问过,为什么巡海游侠已经走投无路到只剩下渴望向邪恶追索的复仇,还能勇敢地继续踏上新的征程。
闻言后波提欧的神情会让砂金想起面对学生的拉帝奥,就好像他听到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如果不是奥斯瓦尔多的喽啰们都还活着砂金甚至怀疑那把枪下一刻就会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是逝者的呼唤和故土烧焦的气味,这样的刻骨仇恨牵引着改造人重新睁开双眼,所以从黑暗中他循着微光再次来到这个世界,那些沉重挣扎的记忆还顽强地活在他冰冷的钢铁躯体上,巡猎的笃信者推崇岚的以暴制暴,所以他与仇恨共享第二次生命。
可是他当然还记得阿尔冈-阿帕歇的鸟儿与马驹、牧草与河流,在璀璨的云霞下他们会燃起篝火,牛仔与其他家人的区别只有跳起的踢踏舞到底能多惟妙惟肖地模仿旷野上的马蹄声,比醇厚美酒还要清洌的泉水足够他们欢饮达旦,笑声就托要去往远在远方的风送到更远。家人们关于最好世界的美好祝愿还回响在身边,年少时他曾希望出门闯荡的兄弟姐妹都能过得很好,那么那些不再归来的逝者自然也会希望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宝贝的,干掉奥斯瓦尔多之后我们果然应该再来聊聊怎么收拾你这个疯子,公司里的烂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放荡不羁的牛仔流露出想死的嫌弃表情,大大咧咧地端起扎啤杯的时候满溢的啤酒洒出不少,可他的眉眼如此飞扬笑容如此豪迈,所以连砂金一愣后都只好学着与他碰起杯来。
即使连巡猎的信徒都知道复仇不会是全部的意义,义侠们会前往一颗又一颗星球猎除新的邪恶,在繁星点亮的阵列中放声高歌。也不是第一次被告知,只是砂金老忘了很多人守护他的意志比琥珀王筑起的天彗星墙还要更加坚定,他为他们的死亡感到撕心裂肺而狂热地向命运讨要着复仇,却忘了他们对他的期望从来只有好好活下去。
总归是要不无遗憾又坚定地重新开口的:“可惜了,我这条命似乎只能握在我自己手里。如果你想要杀了我让赏金加个倍,恐怕也得再加把劲。”
所以学着碰杯、学着大笑、学着享乐,反正他至少不需要用抢来的钱来结账,虽然波提欧抢来用的也是公司的信用点。
第二年,他们终于等到了奥斯瓦尔多的死亡。
市场开拓部手上有太多算不清的烂账,无论是茨冈尼亚宪章里自治自决条款的文字游戏,还是阿尔冈-阿帕歇的“文明”清扫,太多太多,奥斯瓦尔多早就亲手把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们只需要慢慢收紧,借用战略投资部如今的好名声慢慢撬动那些人的嘴还原出故纸堆里被掩盖的真相,那么骂名的压力下奥斯瓦尔多对于公司也只是一枚可以舍弃的棋子。
被公司放弃的输家已经毫无威胁,而存护的狂信徒在最后的时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亲手砸碎了办公室里克里珀的雕像,平静地看向他们等待着最后的死亡。奥斯瓦尔多从不对外露面,所以在亲身站到他追索已久的仇敌面前时,波提欧钢铁的身躯甚至也会有些颤抖。所以砂金只是倚在旁边的墙上把手刃仇敌的机会让给了他信奉巡猎的朋友,他们追了很多天的帐才拿到最关键的证据,现在他只是有些劳累得想要休息。
——昨天会是拉帝奥死亡的那一天。
即使埃维金人对地母神的信仰质朴又简单,但是他总收拾不出心情不去凝望玻璃发呆,所以可以说砂金很多年也从来没有像样的过过一个生日。可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在新的卡卡瓦日来临之时想明白这一点的砂金亲手做了个卖相很差的蛋糕,他想着小时候姐姐要是能看到这样焦糊的蛋糕恐怕都会开心到抱着他团团转起来,如果按部就班地走的话拉帝奥那样古朴的人说不定必须要等到砂金的某一个生日才敢颇具仪式感地表白。最后砂金双手在胸前合十,以向母神祷告的姿态祝自己生日快乐,而后吹灭蜡烛,想到的只有比烛光还温暖美好的回忆。
所以他本来想在学者这么久之后其实也不再如何整洁的房子里再倒上两杯格格不入的酒,也许会说很多话又也许一句都说不出来,当悼念不再如何悲伤的时候总会感觉到更温柔的怀念与思念。只可惜时间不等人,命运要他忙着送最后的证据交给托帕分析,所以他分不出神,等把东西终于交到有些惆怅的托帕那里后表上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
时间从来不等人,平静又无聊,日子还是要这样继续过下去。
奥斯瓦尔多死后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非要说的话就是钻石通过不分配任务变相给他放了个很长的假。对卡提卡-埃维金人自治自决条款的攻讦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所以在已经拿到P48的董事会理事权限的钻石的强硬坚持下,市场开拓部模棱两可的不公平协定被很快推翻,所以增补上正当防卫的真相后死刑犯和奴隶的身份都很快一笔勾销——还原出奥斯瓦尔多粉饰过的真相后已经很少有人会不屑地望过来,只是比起怜悯他好像还是更喜欢最初拉帝奥平等到仿佛没有感情的冷眼以待——砂金不太感兴趣地随意撕烂了那纸来得太迟、与拉帝奥无关却又与拉帝奥有关的协定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放假的日子还是太过无聊,于是也莫名其妙地就养成了一个收集上好的蓝宝石的爱好,那些忠诚慈爱的命运之石总会有意无意地让人想起为理想与爱赴死的那个人。拉帝奥正式的臂甲上也装点着几颗不大的蓝宝石,在钻石的宝库里他也最终选择了用一对蓝宝石用来传信,博学多识的学者肯定知道宝石的文化意义,所以他想拉帝奥至少该是喜欢这种宝石的。
总要找些事情做,即使那枚还寄存着存护伟力的蓝宝石再也不会闪烁。
第三年的日子好像又普通了起来。
钻石坐稳存护第一人的交椅的好处就是连带着他们也清闲起来,所以砂金甚至有空邀请翡翠和托帕一起在生日聚个餐——当然,是在拉帝奥家里——也许明年还能多邀请些人,许愿时这样的念头随着烛光一起晃荡。
他无意间撞见过两位女士在隔着落地窗晒太阳的时候谈论起他,她们都感慨地说现在的砂金终于有了点安稳下来的样子,不再赌命、会真心的笑、会恶劣地捉弄帐帐,就好像被拉帝奥劈头盖脸地训完检讨时还要捉弄刻板的教授的时候……说完这句话后她们才突兀地沉默下来。
可砂金想大概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那些别扭的关心总会起到镇痛的效果,等到他所有名为怀疑的顽疾被爱治愈后似乎他本该表现出这样的样子。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多站了一会儿才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两位女士很快调整好悠闲地唤他一起来正好的阳光下躲懒,所以他摸了枚坚垣筹码又坏心眼地在宇宙扑满扑过来的前一刻从手上变没。
升职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加薪。
解除奴隶身份时属于“砂金”的东西都被划归给了公司,虽然以前他走石心十人的帐乱买的那些东西也没人找他要,不过砂金还是较真地觉得只有母亲留给卡卡瓦夏和拉帝奥留给他的东西才是完完整整地属于他的东西,他把其他东西都归为了上班要用的东西和应该放到办公室去的东西。
所以这时候会感慨幸好很早就已经搬进了拉帝奥的房子,鸠占鹊巢吧就鸠占鹊巢吧,他终于给自己堆出一个完整的家。拉帝奥留给他的东西并不多,学者的专利费稳定地拿去补助手下的学生和研究员,所以当账上一贫如洗的砂金重新开始他属于“家里”的蓝宝石收集大业时,从来都是“买了”的他也难得有些捉襟见肘,全靠钻石老大给石心十人开的工资并不低才能慢慢地又买下一大堆蓝宝石。
钻石送给拉帝奥、拉帝奥又留给他的那颗蓝宝石被众星拱月地摆在最中间。然后是拉帝奥从前买的一些小蓝宝石,精通鉴石之道的学者挑选的那些成色都很好,只是都不是很大。再后来是砂金花大价钱买到的各种蓝宝石,他本来还想弥补一下拉帝奥因为过于清贫只能买些小块宝石的遗憾,已经摆完一圈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可能为了是替换臂甲特意挑选的大小,这时候砂金会有些吃笑着设想那些大上一圈的蓝宝石如果被镶进拉帝奥的臂甲里会是怎样的滑稽状况。
奉行衣不如新的花孔雀也把被留下的旧臂甲打理得很好,只是已经闲置了很久也等不到完全契合的人再次归来,不过他总是足够好运。前些日子听闻坍缩的厄阿斯星处正在修建新的跃迁通道,在后续研究证实拉帝奥确实不是亚空间的猜测后,为了腾出空间原本由筑城者修建的城墙都已经被拆除。那片被围困起来的空间里除了那颗已经平息下来的星核什么都没剩下,而他至少还好运到能够拥有几件足够厚重的旧物。
所以其实两位女士也没说错,砂金现在也只是活着,在即使一个人却总觉得所有人都还在身旁的一个暖春里。
在拉帝奥离开的第三个年头,砂金发现他会经常有以“如果拉帝奥还在的话刻薄的石膏脑袋一定会”为开头的各种想法,但没有干涸的黄沙,没有死亡的哭嚎,只有很多很温暖的另一种可能,就好像那个人还活在他的身边。
也只是一个毫无预兆的平凡一天。
战略投资部一贯主张人才是最重要的投资,所以他们曾经同时保有升职最快的P45和年纪最小的P45两项纪录。托帕小姐和帐帐还在敏锐地以工作和财富作为快乐励精图治地奋发,只可惜砂金似乎对维持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P46情有独钟,他只在业绩平淡到快要跌回P45的时候会想起来亡羊补牢地多跑些任务。
棘手的难题可以推脱说权限不够正大光明地丢给职级更高的其他人去定夺,那些琐碎的小事又一般不会层层上报到他手中,卡在一个不高不低的P46正好够砂金乐得清闲。这样无赖得理直气壮的工作态度大概会把兢兢业业的学者气到失语,不过转念一想拉帝奥又一定会打心眼里替他高兴,毕竟这样才是漂泊了很久的砂金该有的安定闲适。
路过大厅的时候隐隐听到厄阿斯星新修的跃迁通道遭到了无故出现的陨石撞击,于是休假前的最后一天上班也变得不那么愉快起来。
第一年他还不能习惯这个事实本身,第二年为了杀死奥斯瓦尔多他追寻着一份隐秘的资料跑了几天几夜回过头来就已经错过,所以第三年他本想趁着休假好好去看看那颗埋葬着他爱人的星核,即使拉帝奥没有在那里留下任何痕迹,也仍有群星可以陪伴他温柔地吊唁。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大概也是要落空了——几个小时后他看着下属递交上来的那份详细报告有些无奈地确认,要修很久吧,突然出现的陨石群。
即使再捱完几个小时直到下班,已经算进入休假的人还是有些难得地不知所措。他拿起那叠打印出来的报告晃到了盛满晚霞的露台上,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晚风还比较温柔,吹了很久也吹不散亲手签字批准一个月工期的惆怅。
砂金烦躁地唉声叹气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没有跃迁通道他也可以自己驾驶小型飞艇到那里,他似乎时时把拉帝奥寄存在一切念头里又确实还欠爱人一场正式的悼念,手表里正是马上到六点半的黄金时刻,也许现在出发抵达那里会迟到一会儿,不过通情达理的教授应该只会因为看到寸步不前的胆小鬼勇敢地做出了新的尝试而感到欣慰。
也正是在三年前的这个夜晚,他对很多没开口就已经汹涌成河的爱意尚且懵懂未知,所以还会习惯性地觉得死亡只是赌徒搏命的复仇里不新鲜的一环,即使只凭借求生的本能他还是会约了没想明白为什么都想要见到的教授下午就在这里见面。仗着以为拉帝奥完全听不懂所以有意无意地说完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却没想到在从他口中确证这个答案之前拉帝奥就已经用以命换命地决绝方式撞碎了关于他理想与爱的藩篱。
所以说起迟到。那时候更改过见面时间的拉帝奥还是自认识以来难得地首次迟到,他一直等到夜风把黄昏吹凉才等到忙着覆写对星武器研究资料权限的拉帝奥堪堪到场;同样,拉帝奥告白完后连他的答案都没有确认就已经兀自从他的生活里再不复返地抽身到十万星海。当然也可以说无论关于活着还是爱,砂金要给他的答案都已经迟到太久。
所以砂金转身轻松地向室内走去。
即使忘记关闭的显示屏上有新的未处理工作,即使隔着很远也看得到终端的屏幕反复跳动,他都只想着就算倒霉到出现新的紧急任务让他无法成行,也要在努力不让托帕她们担心的情况下请谁帮忙换个班,他一定该去见拉帝奥一趟,总不能一直迟到下去。
只是在他刚拿起终端还没来得及解锁之前,已经有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笃笃。”有叩门声若有若无地响起。
他正打算开口向不知道哪位尚且不熟悉他工作风格转变的下属解释他已经不加班很久,又有些担忧难道现在的清闲时节里也真的会出现什么紧急的棘手任务非要现在找来,所以才多纠结了一瞬,可是来者显然从来没打算等到他的回复就已经径直打开了门,毕竟总不会一直迟到下去。
跃迁通道被炸没了,所以大概是不知道从哪里下了飞船就直接跑过来的,敲门的手都不太稳,这个人并不常到公司这边来,对整个公司称得上熟悉的部分大概也就只有从大门到砂金办公室这一段路。赴约的人本该等待一个迟到的答案很久很久,可是他只是扫了几眼确认砂金确实过得还不错后就兀自陷入了沉默。
所以轮到砂金贪婪地多看了几眼只在梦里出现的身影。
自然的法则从来残忍又仁慈。宇宙爆炸后有太多凋亡的余烬,因为想要彼此靠近而凝固成群星,又因为还想要彼此靠近所以要抗拒无限增大的斥力,拥抱的瞬间自然也就凋萎成星核。可是自然的法则只是坚定地执行更崇高的意志,它不为任何人留下侥幸的例外也不过多苛责已经足够不幸的人们,星核有多贪婪地压缩一切进入离散的时空就必须有多慷慨地把它们原原本本地还回来——即使宛如一梦,又即使已经过了很久。
清晨坍缩的厄俄斯星碎片撞碎了他想要拜访的新跃迁通道害得他整天闷闷不乐,正午时失去音讯几年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回到现在的世界只是那份报告还要几小时才送到他的系统里,黄昏时驾驶了几个小时飞艇与层层转送后迟来的报告同时抵达,沉眠了三年的人又不停步地跑了很久才终于抵达这里。
未来得及查看的报告上写完了全部的事实和振奋人心的救援,业主重新出现争议又从来没有争议的家里的蓝宝石正闪烁着拉帝奥小心翼翼地确认他这几年情况的未回讯息,刚刚撞见的托帕正在终端上疯狂地告诉他拉帝奥教授回来了。
你快去看,你要去看,他怎么会舍得一直迟到下去。
远处的钟楼准时敲响半点的钟声,惊起半天冒失的飞鸽,盘旋进下一个不败的好梦。
这些砂金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他只用开口:“好久不见。”
番外:很想写但正文取舍了的段子
片段1:小酒馆的对谈
波提欧:匹诺康尼的时候老跟你身边那哥们儿呢,现在怎么不见了,当时我在你房间外蹲点了好久,那哥们儿寸步不离地跟着,我都没找到机会爱死你
砂金:教授他去出任务了,还没回来(在麦芽的香气和温暖的灯光里,他拣了一个像童话一样不会让人心碎的答案)
波提欧:教授?还是个知识分子呢,真厉害,那身肌肉可真他喵的吓人,早知道只是个文弱的读书人我就直接下手了
砂金:他又打不赢我,我有存护之力呢,他就是个臭教书的
(确实会觉得教授很爱教书,感觉会是个很好很负责的导师,所以之前写过教授会向学生请假,这里也写了教授会关心学生的生涯,上一篇里面其实还删了一个教授给学生买礼物砂金顺势装吃醋的情节,感觉他真的会是对有上进心的认真学生很好的那种导师,不可多得的好人啊)
片段2:
从朝露公馆就可以看出砂金在教授面前一直很随意地做自己,即使“砂金的未来”/语音都指明彼时他甚至还怀有对教授并不喜欢自己的怀疑,那么也许:
砂金(在私下里坦然又轻狂地对教授):想要杀死奥斯瓦尔多,想要复仇,想要解除自己的奴隶与死刑犯身份……
(“砂金”未必会介意这些,但是那个天真到还不懂人心险恶的孩子、卡卡瓦夏一定会介意)
教授大概会一愣,又会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他从来信任他一定能做到
再长一些时间当时轻狂的话语都已经实现,只是回过神来才发现当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当然最后正文里教授向钻石提出这个要求更多只是他自己发自内心的期望,对纯粹的人而言奴隶这种身份存在的本身都会是对人性的践踏,即使砂金已经强大到足够无视别人的刺眼目光(很喜欢砂金张扬舞爪地露出那个烙印的这个选择,他会强大)
片段3:
(正文无关,是第一篇荒沙里,如果在谈了之后砂金看到教授当遗书留下的那个情书的if,没写不好占tag单独发附在这里当个段子看吧)
换砂金担心教授会为了他受伤乃至死亡。
他会后怕妄称好运是不是离错过也只有一线之遥,会生气与拉帝奥完全相同的内容——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也会确认被很深沉地爱着的实感,所以到底没法跟拉帝奥发火只能自己生闷气。
或许这个时候会是有任务必须待在一起,生气但是他们都是大局至上的聪明人也就只有些别扭的冷战。
比如说教授会难得有些心虚,其实照顾砂金的习惯没变,但是砂金这时候应声总是闷闷的。然后慢慢、慢慢地这些情绪也就在一两月的时间里就消解了,因为他们的相处方式其实不会变,反而继续这样耗下去是虚度光阴呀!所以砂金会没好气但也不太凶狠地警告拉帝奥,然后回到平淡幸福的正轨上。
也或许这个时候没有任务,那么砂金就有火气一上头甩门离开的空间。他其实除了担心拉帝奥更多还是在生自己的气,所以是一种暂时不见冷静下的自我放逐。或许会接很多单人的任务沉溺在工作里,又或许一个人跑去旅游,反正是要跑外面去。
然后拉帝奥也不至于担心只是找不到人,教授会在同事的闲谈里听闻他跑去了哪个星球,收到砂金习惯性刷卡买完寄回来的有趣玩意儿,如果是旅游的话还会收到什么明信片纪念品,带着“在哪里哪里想到什么关于你的”的手迹。然后一两周左右已读不回的聊天框里会收到砂金回复的航班(飞艇?)号,网上可以查询到时间地点和什么时候接机。于是在月台或者机场相见就很好,见面时已经又是喜笑颜开了。不过还是会想起来什么警告一下不能在这样了。终究还是其实心意相通了就会更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无论是旅游还是砂金的担心重复度都太高了,所以这个应该不会写啦orz如果以后有好的念头足够撑出来一个完整的故事才能动笔orz
最终仍旧是平平淡淡就幸福的完美结局。无论什么走向我觉得这都会是他们一定会走向的最好结局。
P.s.
关于武力值感觉砂金其实会大于教授,教授靠的该是肌肉(?)和尖端科技研发的装备,但是砂金是有一些科学不能解释的存护之力在的,所以真算起来感觉科学是无法战胜魔法的。
所以感觉如果有剧情上的最终大战砂金都有可能会上战场,但教授反而会在学会做后勤,然后给队友塞一堆会自动触发的防护罩、造各种春节两千响。所以教授其实也不太会陷入危险,他挺理智的,也比较追求百分之百的把握,不太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里。
也只是设想一下,如果砂金不赌命的话感觉其实他们都会一直平淡又幸福地好好的。
FT,一点设定和角色杂谈吧,不算正经东西(如果你都看到这里了说明你该直接去睡觉了orz):
1.这是前两篇提到但是没有很多空间可以处理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奥斯瓦尔多和砂金的奴隶身份。
确实是比较沉重的问题,所以不会是很轻松的走向,这两件事情都必须是砂金本人去做到的,所以必须是学会像更幸福的人一样安稳地看待这个世界后慢慢自愈、慢慢亲手做完这些事情。
这篇里的奥斯瓦尔多设定里是很聪明的人,可能笔力有限不能写出来,但是反派的厉害其实对正派的塑造非常重要,如果奥斯瓦尔多是个蠢人那么茨冈尼亚和波提欧的故乡阿尔冈-阿帕歇的悲剧将会显得很荒唐,所以这里他是一个很聪明、很狠戾的人,要给这样的反派收场不会是一个很容易的事情,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是基本的前提。
在查阅关于奥斯瓦尔多的文本给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反复提及他是存护的“狂信徒”再加上他是纯粹的开拓主义者,感觉在公司里他是代表资本完全的扩张的血腥一面。
还有一段是「恕我直言,这个宇宙里还有比克里珀更开明的董事长吗?祂默许我们的一切经营决策,从不质疑,从不过问——这是偌大的荣幸,偌大的信任!」的自我独白,感觉他是存护的狂信徒但是却未必真心理解、信仰存护,反而是钻石的战略投资部(包括砂金在变成BOSS的时候给每个NPC一枚筹码抵御伤害、托帕在雅利洛的善良还有翡翠各种官方文本都能看出来的复杂好心)会更接近存护好的那一方面,所以架构在这样一个原始对立上,奥斯瓦尔多的结局是死亡之前亲手剑指克里珀彰示他的反抗,希望是理念坚定的纯粹恶人不滑稽不洗白的退场。
而公司整体感觉就是一个善恶兼具的混沌体。
所以这篇里没有蠢人,教授戏份不多再加上没有完全意义上蠢人只有坏人,他又没有毒舌的空间了,唉,挺爱写这个的。
2.然后是设定上想了很久但未必能写出来的部分,这篇写的时候权衡了很多仍旧不能保证没有bug,笔力不足改了很久也写不清楚,只能在FT里面阐释,非常遗憾:
1)奥斯瓦尔多与钻石的博弈:
官方文本里他们都是董事会理事候补是直接的竞争关系。奥斯瓦尔多资历尚浅,而钻石又是可以证实的存护令使。
所以感觉基础比分是钻石略胜一筹的0:1,不过很有可能因为奥斯瓦尔多比较狠他是真的有可能会成长得特别特别快赢下这个游戏。
然后在私设里奥斯瓦尔多和会钻石一样希望成为存护第一人(他都狂信徒了……),基于两部门的世仇额外编造了如果一方胜利都会杀完另一方所有高层的设定(不过感觉这个其实是这样的世界里的正常选择)。
基于此。
在资本的扩张里既需要良好的声名也需要暴力镇压,解决星球停转危机就是最好足够人感恩戴德的声名(所以双方其实是真的会去抢那个送死名额的),对星武器就是暴力武器,这两各计1分。
星球停转危机原本的基础解决形态就是对于公司而言所有人会默认砂金是高管里面最应该死的一个(……很不想这么说,不过在外人看来应该是真的),恶劣的声名乖张的行径+奴隶和死刑犯的身份注定了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他是公司的资产(同上个括号)当然可以牺牲,这样的话什么都不做结局比分会变成奥斯瓦尔多:钻石=0:2,砂金会死,不过钻石会赢。
1-奥斯瓦尔多可以选择用各种很大的利益去交换(比分-0.5)变成市场开拓部的人去送死(比分+1),那么基础比分会变成0.5:1。
只是这对奥斯瓦尔多而言仍旧不够,会牺牲很多利益而且钻石完全可以反制,所以他不会这么做,他只会更加丧心病狂地威胁拉帝奥入局。
而对教授而言他无法去赌奥斯瓦尔多这类疯子注定会输的话会不会直接开始推砂金快些去死以欣赏关心砂金那些人的痛苦,所以他只能被迫带着对星武器入局。
2-奥斯瓦尔多选择了威胁拉帝奥入局,他同时承诺保下砂金(这是他本来也会做的事情,只是一个骗局)+索要对星武器,这样的话比分会变成1.5:1,他赢钻石,但这样可以反过来再之后杀死所有人。结局:战略投资部全员死。
3-但拉帝奥选择了他替砂金死而荣誉仍旧归属于战略投资部+把对星武器给砂金。所以最后比分会变0:3,战略投资部全员存活。
对奥斯瓦尔多而言,拉帝奥会认为:自己本身>砂金>所有人(教授的理想),他不懂感情他认为自己的威胁100%成立。
但对拉帝奥这样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和赤诚的爱人而言,其实理应是:砂金≈所有人>自己,所以奥斯瓦尔多给他的难题他从一开始就有答案,舍弃自己保全一切。说实在的,真的会觉得教授这样的人其实无法舍弃可能被对星武器残害的无辜的人或是砂金任何之一,他的理想和爱都是毫无瑕疵的。
2)星球停转危机:
其实从最开始那个就是没有危险的,翻了很久书才想到了这个无害的,足够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但从原理上来说就是无害的东西,但不是很重要,反正从一开始教授就不会死的他只是需要失踪几年orz,我们只走HE线。
原理大概是这样:
1-宇宙爆炸最开始形成的群星就是具有一定自转的角速度的,基于铁道世界观设定最初的群星凋亡形成星核,星核自然也继承这些角速度也会自己旋转
2-星核具有较高的密度所以会用引力吸引漂浮的物质直到新的星球形成,这些群星被星核带动仍然具有适宜人类生存的自转速度
3-但是星核会继续加密,所以内部的东西距离过近的时候斥力就会大于引力,整体上就是引力消失+反而产生斥力,所以原本由星核带动的星球自转会反过来被星核的抗拒推到停止(所以设定里这是一个宇宙达到一定年龄就会开始普遍出现的重大的持续性危机)
4-所以打碎星核,让星核重新恢复到还在凝聚、加密而非彼此排斥的情况下就会继续安稳的自转
5-但是不打碎星核,星核会把附近的东西全部吸进去,但是总有一天斥力会完全大于引力,所以所有的东西又会被重新吐出来。
所以写的东西大概是:
就像一颗干冰吸引着周围的二氧化碳气体靠近并把他们压缩成新的干冰,表面上看起来这是干冰在增大在扩张(所以被误判成了吞噬一切的亚空间),但实际上感受到压力之后就会发现这只是压缩不会是亚空间。
其实这里仍旧会有BUG,而且这个设定笔力不足确实很难写清楚,不过最重要的是其实从一开始就在暗示这个不会有危险的,从教授一秒反应过来不是亚空间那里开始他就明白了。类似于一个范德华力的弹簧,弹簧会恢复原状的,拉过去也会被推出来,对被吸进去的东西而言只是失去意识后就被直接传送到了三年后,这里有参考星际穿越和教授学术成就里提到的时空离散结构,双方感受到的时间是不对等的,对教授而言就过了几秒就三年了。
最开始是还试图去考量还原时间,最后还是觉得bug就bug吧,三年刚刚好,足够砂金杀完奥斯瓦尔多又慢慢自愈呢,而且官方没给年龄不过感觉差三年说不定他们刚好同龄,多好。
P.s.
除了拉帝奥,本文也没有任何一位无辜的公司打工人受到伤害,他们都被吐出来了。
3.对星武器:
一直觉得这是个很强的概念神武器,在资本扩张这个模式里有一炮把原住民全部轰没的能力简直是顶级的震慑,但是官方文本里只在教授故事里、教授和开拓者开玩笑的短信里提到过两次(好像是,可能有我漏掉的),很遗憾。
当然,教授的理想主义真的很迷人。
在叽米提到的教授的成就里要么就是些纯理论的原理,要么就是重病血清或者能源危机之类造福所有人的东西,甚至他的知识论都是完全无害的“知识共享”,人文主义特别强的一个人,这样的人会研究一个危险性这么高的“武器”,结合角色故事文本的时间线,真的除了为了年少轻狂想要进入天才俱乐部,没有任何道理。
所以即使星球停转危机对发达文明根本没有危害他也会为了边陲小民而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不会容忍对星武器被投入实际应用威胁到无辜的人。
总之教授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确实很牛,他践行的理想会是为治愈一切顽疾的美好世界,而他的爱也只会是纯粹、不求回报干净至极的东西。(他的顽疾定义感觉更多是与人性美好的那一面对立的东西,比如说确实没学过的他感觉不会怎么讨厌最多有些无语,但是不懂装懂或者懂了但是很傲慢的他不会很喜欢哈)
最后有参照查德威克,只要资料还在就有更有效率的获取方式,所以利益至上的人是不会对对星武器资料持有者出手的,只是早年教授还是会回避自己居然研发了个武器的错误,但只要想明白,那么反应过来后教授只会用这个给砂金上很多很多层保险。
4.砂金的想法与战旅投资部的个人理解
本文砂金就是:复仇>自己想要活下去,所以他不会抗拒送死换战略投资部的朋友赢+奥斯瓦尔多死,傻孩子还是没想明白会为了他自愿死亡的人只会觉得他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想明白了就会想要安稳的生活了,对他而言我觉得最好的结局就是平平淡淡的安稳了。
砂金和战略投资部前期肯定是利益交换,后期也许会慢慢有更多的真心能成为朋友,目前设定还是不足只能这样私设。在时间线早期钻石、托帕(角色语音)都不会对砂金说得上特别信任关心,后期他们还是会真心地成为某一种意义上的朋友乃至家人的。
所以对钻石而言牺牲拉帝奥如果可以救下砂金他可以接受,亲疏有别,所以他们从最开始他们本身就能达成协议,只是教授看来公司的人都是商人要换多一些才保险,不过这篇文章里面设定上教授如果要死对星武器资料这种危险的东西是只能给砂金的,必须足够强大又足够坚韧。
这篇文章里砂金也会真心觉得他就算死能够保下其他人也是值得的,而钻石最终为了更多的其他人只能牺牲砂金。对于所有人包括砂金自己这都是放弃自己一个人的电车难题,只有教授不是,问题从一开始他就有答案,他从听完之后对奥斯瓦尔多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是放弃自己。
所以关于砂金和教授的对话,砂金叫拉帝奥来的时候就是纯粹只是想见个面(暗恋不自知),说什么都无所谓,只是最后话题自然演变成了他们都在互相仗着“对方不知道”以必死的决心述说真实的想法。
教授是在认真地纠结理想与爱选哪个,不过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对星武器只是个例子,他的本意其实是爱与理想一样伟大,这是砂金读不懂的告白。砂金其实是在说心底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即使他选择了放弃,而实际上知道一切的教授会听懂然后感到很高兴,所以趁着这时候给出他最诚挚的祝福。
5.蓝宝石
关于教授身上的蓝宝石,感觉制作组的愿意、教授会喜欢的原意应该就是文中提到的慈爱、真理等各种文化含义(如果只是配色这个理由会真的冷到无聊……)
顺带一提文中有提到砂金石是硬玉,但是蓝宝石莫氏硬度真的高得离谱,可能还有一些坚韧的象征意义在,教授这个人确实分析一下会觉得坚定得可怕,挺喜欢这一点的。
而给他们设计出一对蓝宝石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俩模型上好像确实都有(不太确定但是看着像),再加上那玩意儿是真的可以代表爱的。
最后顺,笔下的他们基本都不是常穿模型那套衣服的设定,教授可能更多常服,砂金可能更多花哨得奇奇怪怪的礼服正装。
没了,很啰嗦,这篇其实自己写的时候感觉是有些为了情节变化设置的选择是有点OOC的,而且最后写得很乱,都有点写不下去了。不过只要我在2.3剧情出来之前写完我就不用改剧情Bug,只要我写完就忘了就等于没写过OOC的东西。
所以终于,关于他俩所有想写的东西都写完了,基本都是探讨教授的理想主义+如何让砂金不再搏命,荒沙是中药那种温和的调理,这篇大概是PTSD后一针见效的手术了。像之前第二篇纯粹只是调理心情阶段写着玩的小甜饼,总之以后就多看看官方卖+整点这种类型轻松的了,想要严肃点写的内容已经没有了。
喜欢得很开心!希望他俩永远好好的哈!
【砂理】砂金说,沉迷拉帝奥美色不是他的错
Summary:拉帝奥,你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吗?
•是鱼鱼@江小屿不吃鱼 的生贺点梗 ,5.7K+猛猛加糖
00.
母神啊,他真好看。
01.
砂金第一次见到拉帝奥时,拉帝奥正戴着石膏头靠在公司的会面室旁边看窗外的星河。
他承认第一次看见拉帝奥转身时的确有被那充满艺术气息的石膏头多多少少震惊到。
他见过许多希望隐瞒自身身份而带上面具来交易的那些做无用功的交易者,见过变换自身容貌自以为天衣无缝能逃过一劫的负债人,甚至见过男扮女装企图通过撒泼混入公司的竞争对手……
但带着石膏头头套出现在他眼前的拉帝奥,造型绝对属于他们中独树一帜的那一类。
通过拉帝奥的身形来看,...
Summary:拉帝奥,你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吗?
•是鱼鱼@江小屿不吃鱼 的生贺点梗 ,5.7K+猛猛加糖
00.
母神啊,他真好看。
01.
砂金第一次见到拉帝奥时,拉帝奥正戴着石膏头靠在公司的会面室旁边看窗外的星河。
他承认第一次看见拉帝奥转身时的确有被那充满艺术气息的石膏头多多少少震惊到。
他见过许多希望隐瞒自身身份而带上面具来交易的那些做无用功的交易者,见过变换自身容貌自以为天衣无缝能逃过一劫的负债人,甚至见过男扮女装企图通过撒泼混入公司的竞争对手……
但带着石膏头头套出现在他眼前的拉帝奥,造型绝对属于他们中独树一帜的那一类。
通过拉帝奥的身形来看,砂金判断出这位在第一真理大学任教的教授平日里大概率会注意身材的锻炼与保持。
好在拉帝奥的皮肤偏白,并没有过分锻炼到发达程度的肌肉与石膏头头套的相合性很高,至少并不会让人产生多少违和感,最多也只是因为少见的头套而诧异。
说不准这些人类佼佼者中也算是拥有天才般头脑的人都多多少少有自己的怪癖,那倒也不足为奇。
“想必您就是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吧?”
石膏头男人转过身来面向他颔首,砂金从口袋拿出名片。
“不才砂金,隶属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石心十人之一,向您问候,晚上好,教授。”
拉帝奥接过砂金的名片,砂金不确定他隔着石膏头能否看清,通过名片在保持举于石膏头前动作的时长来看,对方应该是至少看了名片上写的基本身份信息。
“维里塔斯• 拉帝奥,博识学会的学者和老师,一介庸人,倘若你在任何环境下出现名为愚钝的症状,请随时来找我,届时请称呼我为真理医生。”
拉帝奥的声音让砂金想到繁星倾洒的夜晚,表达方式简截了当。
他对拉帝奥的第一印象。
“你盯着我的头套看了一路了,砂金。”
砂金送这位石膏头合作对象出公司的路上,被他偷瞄了一路的拉帝奥放慢脚步。
“很好奇么?”
拉帝奥指了指石膏头。
“隔绝感官、屏蔽感受,这对集中精神思考有裨益,更何况……”拉帝奥停顿片刻,从石膏头的摆动来看,拉帝奥刚才环顾了四周。
“我有洁癖,见不得傻瓜,笨蛋,白痴。看见了就想死,所以我会带着石膏头。”
“哈。”
一声轻笑泄露出砂金的怡悦。
“教授,你真的是很有趣的人,这倒是让我越来越好奇,石膏头下面究竟是怎样的面孔了。”
“关于这一点,考虑到我们的长期合作……”拉帝奥停下了话头,挥了挥手,石膏头头套骤然消失。
砂金看到了拉帝奥本身。
砂金在看到拉帝奥真容的那一刻,就觉得维里塔斯•拉帝奥长得实在是漂亮。
或许漂亮二词用来形容拉帝奥过于单调。
砂金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霎那间黯淡无光,只留下拉帝奥成为唯一的鲜亮色彩,人群的喧嚷依然成为含混不清的声响,周遭的往来的人成了模糊的斑点,一堵墙拔地而起,将他们二人与世界隔离开来,抑或他和拉帝奥在这一刻组成了整个世界。
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然心跳加速。
母神啊,真人长的怎么比照片上还好看。
他忘记了自己是以怎样的姿态走向拉帝奥,只记得拉帝奥摘掉头套后抱着双臂,柔软的紫色发丝散落额前,金色的月桂叶发卡点缀在发间熠熠生辉,拉帝奥的眉心微蹙,组成几道浅浅的沟壑,那双锁住了黎明的眼睛扫视四周后,一声掺杂烦躁的叹息从拉帝奥的双唇逃逸,又躲进眼尾的那一抹嫣红里。
于是世界安静了下来,而后心跳声震耳欲聋。
02.
砂金几乎是在结束会议后看清手机里弹出消息内容的瞬间就从会议室冲了出去。
那条消息来自曾经与他和拉帝奥共事的一位博识学会学者。
“拉帝奥教授在被拜托查封一项非法实验时被违法人员泼了那瓶原本要销毁的药剂,现在正把自己关在个人实验室说要自己解决,怎么也不肯出来。”
砂金自从入职后就很少会有这种心急如焚的体验,他从会议室冲出来后拨通了拉帝奥的电话,拉帝奥接通电话后并没有讲话,反而在砂金喊了两声名字后匆匆挂断,以文字信息的方式告诉他自己问题不大,正在配置解药。
这条信息让砂金焦灼的情绪多多少少得到缓解。
从语气来看这的确是拉帝奥的口吻,至少能发消息就说明拉帝奥现在还有精力打字和配置解药。
配制解药?意思是这种药剂有毒吗?原本打算销毁的药剂,它的成分和作用对拉帝奥会造成伤害吗?为什么拉帝奥不肯见人?是因为情况太糟糕还是因为自己真的能够解决不希望别人插手而影响进度?
砂金在前往拉帝奥实验室的路上做出种种猜测,他明白这些猜测也不过是自己未曾掌握具体情况后做出的可能性陈列罢了,但一反常态的,他似乎无法让自己在此刻保持往日的平静。
怀着纷乱的思绪站在拉帝奥的实验室门口,砂金敲响了实验室的门。
“拉帝奥,是我。”
门里没有人回应,只听得见玻璃瓶碰撞与液体流淌的声响。
砂金推测拉帝奥正在配置解药。
“教授,能见一面吗,我确认你没事就会离开。”
里面的声响戛然而止,砂金透过窗户没有看见拉帝奥的身影,只听见门另一侧也被敲响。
“拉帝奥,你好歹跟我说句话嘛。”
砂金对着窗户挥了挥手里的卡。
“你给过我实验室的通行证。”
沉默蔓延,而后砂金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进来,你眼前的人是我本人,药剂作用,提前预警。”
总不能是破相了吧?
实验室的门卡刷过去听见“嘀嘀”的解锁声,门开了,待砂金走进去后大门与门框再次贴合。
“教授?”
砂金站在实验室的门口,不确定拉帝奥此刻正在哪个实验台,自己又是否方便走近去看。
“往前走,绕过这个台子,我在右边。”
依旧是印象里的语气,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全无拉帝奥旧日的音色,反而听起来带着一丝奇异的甜美。
“拉帝奥,你在这——”
就在砂金即将准备正式打个招呼的前一刻,他彻底愣在了拉帝奥面前。
他的眼前是一位紫色大波浪的长发散落腰际,从身形来看是正穿着实验室中的白大褂的女孩。
而且这女生属实身材姣好。
陌生又熟悉感交杂的女孩。
偏白的皮肤在实验室的冷光下让砂金对肤若凝脂有了具体的了解,在女孩面向他的那一刻砂金与那双漾着攻击性色彩的双眼四目相对。
这无疑是拉帝奥的脸,然而总觉得这双眼睛比以往看起来更加清亮。
海藻般的长发随着拉帝奥的转身晃动,砂金无不震惊将原本准备好的问候换成提问:“你是拉帝奥?”
“如你所见,我给你发过消息了,砂金,药剂效果。”
高挑少女的语调透露出此时的烦躁,不难听出拉帝奥此刻咬牙切齿。
砂金目光从拉帝奥的脸往下移动,在圆润的弧度前停留一瞬,又立刻移走,不可置信地立在原地。
“你……”
“我没事,他原本妄图研究出变形的药剂,结果大概是学艺不精连基本原理都没有理解,在胡乱配置后做出了性别转换的药剂。”
拉帝奥发出一声叹息。
“解药很快就能配出来,在此之前……”
拉帝奥一把挡住砂金手机摄像头,抽出砂金的手机,将相册里刚才被砂金拍下的照片删除,而后顺带着把回收站也清理掉。
“砂金,你最好有珍惜生命的打算。”
被抓现行的砂金毫无反省的自觉,露出受伤的表情。
“可是你真的太漂亮了,拉帝奥,我一时之间不由自主就拍下来了。”
“你……”
原本打算对砂金行为进行一番谴责的拉帝奥一时语塞。
“下不为例。”
浅浅的红晕爬到下眼睫,晕染成一大片淡红,侧过身去继续捯饬他的药剂。
再度安静的实验室只能听见玻璃碰撞的声音。
砂金注视着拉帝奥的动作,不自觉放轻呼吸。
散落的头发被拉帝奥抬手别在耳后,砂金寻找了一圈,最终拿来了实验室的口罩。
“拉帝奥。”
“嗯?”
“要把头发扎起来吗?”
拉帝奥回答着砂金的话,由于正在调配药剂,并没有看他。
“你带了头绳?”
“没有。”
“那你用什么?”
明知道拉帝奥并没有看他,砂金依旧在拉帝奥背后展示了手里的口罩。
“口罩。”
“……”
“不要吗?或者我帮你拢住头发?”
“……好。”
他没有具体说明那个提议,于是砂金自觉选择了后者。
他伸手缓缓将拉帝奥的长发向里收拢,微卷的发丝柔软如拂过手指的羽毛,在灯光下流淌晶莹是光泽。
皮肤骤然升温,视线移到别处,又似乎闻到了花香调。
没救了,根本无法控制明显加速的心跳频率。
砂金叹了口气,打算用口罩为拉帝奥绑好头发,正琢磨着怎样绑,拉帝奥忽然做了微微仰头的动作,又再度垂首,发现拉帝奥手里的试管已经空掉了。
“砂金,可以了,谢谢。”
拉帝奥清清嗓,把他从纷杂的短暂慌乱里唤了回来。
“不愧是拉帝奥教授,速度啊。”
砂金松开手指,长发再次散开,清浅的洗发水香气充斥在他们之间。
“药效发挥要一段时间。”拉帝奥正打算脱掉实验服,看了一眼砂金,又重新把扣子系好。
“或许……砂金,你有宽松点的衣服吗?”
03.
拉帝奥没有想到砂金给他带来的衣服是一条素白的宽松的连衣裙,腰际有金色月桂叶组成的腰链点缀。
拉帝奥环抱双臂,黑着脸示意砂金可以开始做一个解释了。
砂金挂着一贯的笑拿出购物袋里的连衣裙:“你听我解释,教授,万一你突然换回去了,衣服不合身多难受啊,相比之下,宽松的裙子更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厉害啊,赌徒,你看上去完全让自己相信了你个人的说法。”
“这款,他们说这款是中性款,而且他们说……”
“什么?”
“说这款裙子有古典雕像的风格,我想这很适合你。”
砂金的手指轻点脑袋,拉帝奥会意了砂金在指他平常总是会戴着的石膏头。
这条裙子和石膏头很搭么?
拉帝奥承认砂金的最后一句勾起了他的想象。
看上去还好。
药效生效大概要等到傍晚时分,而在那之前他还有分研究报告放在家中的笔记本里,总不可能一直在实验室等到药剂发挥效果。
思忖片刻,拉帝奥在砂金竭力隐藏但隐藏失败的期待目光里点头妥协。
“我换一下衣服 ,砂金,麻烦你到外面稍等片刻。”
砂金退到实验室外,背靠走廊墙壁消化着刚才的画面。
不愧是拉帝奥。
就算是女孩子的形态,也漂亮得如无与伦比的幻梦一般不可思议。
他真漂亮。
砂金回想着细软的长发,手机振动将他从回忆拽出来。
是石心十人工作群。
翡翠:“砂金出现没有请假就独自离开工作岗位的情况真是少见。”
托帕:“肯定是拉帝奥教授有关的事情吧,砂金这家伙可是能盯着拉帝奥教授的照片看一整天。”
翡翠:“现在的孩子啊~”
舒俱:“沉迷美色玩忽职守,建议革职。”
翡翠:“已经替他把从没用过的休假日抽出一天请假了,姑且算作今天休息吧。”
舒俱:“还真是团结啊。”
托帕:“扣工资。”
舒俱:“扣工资。”
龙晶:“暗鲨。”
真珠:“不是说团结吗?”
砂金:“@翡翠 多谢。”
砂金:“盼我点好吧,带薪休假,各位,现在是工作时间,在群里闲聊反倒容易损失资产哦?”
托帕:“退吧你。”
砂金:“沉迷美色去了,朋友们,回见。”
噙着笑退出聊天界面,刚好听见实验室的开门声,砂金收起手机,在走廊的窗前等待着拉帝奥的出现。
门开了。
身着白色长裙的身影走到窗前与砂金并肩而立,日辉铺洒在他的眼角眉梢,右侧用月桂叶发卡别起原本垂落的发丝,露出蝶翅般轻颤的眼睫,白色长裙在阳光中流淌着光泽。
分明是早晨,砂金却偏偏觉得他看见了一轮银白的月。
美若月下神祇。
“对着我发什么呆,终于打算让原本不算活跃的大脑彻底停止运作了?”
“拉帝奥,你知道你自己多好看吗?”
可能是闪耀的阳光灼到了眼睛,拉帝奥骤然背过身去。
“砂金,油嘴滑舌的架势别放到这种时候。”
砂金把拉帝奥手里装着换下来的衣服的购物袋接过来。
“冤枉啊,教授,以石心十人的名义,我的赞美真心实意。”
“……”
拉帝奥看了眼砂金手里还攥着的口罩,想到了什么,再次进入实验室,砂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戴上了什么,拉帝奥已经快步往出口走了。
“拉帝奥,你怎么走这么快,相信我,我……”
“适可而止,砂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砂金似乎从那紫色的背影里读出了一丝赧然。
04.
“这是谁啊?”
“不认识,咱学校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吗?”
“天啊,这是哪里来的女神下凡了吧?”
“那带着口罩呢,保不齐摘了口罩长的也不怎么样。”
“这位同……”
正在砂金准备上前和刚才谈论口罩的学生掰扯之前,拉帝奥伸手试图将砂金扯回去,奈何体力似乎也跟着身体的变化有所下降,没能拽回去不说,反而自己一个踉跄后被砂金扶了一把。
“还好吗?”
“没事,砂金,你是什么容易怄气的小孩子吗?”
“她刚才说你摘了口罩长可能的不怎么样,这是造谣。”
“能够提出质疑是好事,总比盲从来的好。”
“可是,拉帝奥。”
砂金认真地看向拉帝奥。
“什么?”
“你真的很好看啊。”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说真的,教授,就算你是女孩子也依旧很漂亮。”
拉帝奥偏过头去。
“所以你以前盯着我看,是这种原因么?”
砂金替拉帝奥打开副驾的门,挡住顶部车框等待拉帝奥坐好,关上门坐进驾驶位,提醒拉帝奥系好安全带。
“原来你知道我在盯着你看啊,拉帝奥。”
“一直被视线跟随,很难忽略。”
“所以你也在看我了,教授?”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述的确有暴露自己也在看砂金的这一事实,拉帝奥试图匆匆结束对话。
“开车。”
砂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方向盘,心情很好的样子。
“没有否认啊。”
“开车。”
“拉帝奥,你是在害羞吗?”
“开车!”
砂金好笑地看着脸难得红得如此明显的拉帝奥,鬼使神差地抬手戳了戳拉帝奥的脸。
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不由自主做出的动作的砂金与满脸匪夷所思的拉帝奥面面相觑。
“……砂金。”
拉帝奥低沉下去的声音伴随危险度警告出现在砂金的耳边。
“教授,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砂金的余光捕捉到拉帝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书,坐正身子、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拉帝奥迫不得已收回书,怒目而视。
“你这时候知道开车了?!”
“教授,这真的只是因为现在的你太可爱了,这不能怪我!”
“砂金!”
“拉帝奥。”
砂金目视前方,俨然一副要准备认真驾驶的神情。
“听我说,拉帝奥,上路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拉帝奥靠着椅背。
“我说不听你也不会不问,问吧。”
“……这药效真的就只有几个小时吗?”
回答砂金的是拉帝奥的沉默,以及在沉默半晌后终究还是没忍住砸向他头上的书。
砂金猛地向前倾身,躲过了一击。
“谋杀正在准备行驶的驾驶员很危险啊,拉帝奥!”
“自寻死路就不要倒打一耙。”
“谁让拉帝奥你真的实在是太漂亮了,还有,我……拉帝奥你在找什么?”
“教授,冷静,你怎么还有书?!”
砂金下意识抬手去挡,忽然感觉碰到了一团柔软而有弹性的存在。
完了。
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部位的砂金如同卡顿的电视画面一样一点一点抬头,对上拉帝奥阴云密布到让他毫不怀疑自己马上就要面临风暴的脸。
要死。
“等等,拉帝奥,我不是故意的,等等,你看你好像变回来了教授!”
拉帝奥低头看了一眼胸膛。
“拉帝奥,头发长短好像没变!”
“回头剪掉,在此之前……”
一本书毫不留情地砸了过去。
“别!我错了——”
在拉帝奥攻击的前一刻,砂金看了一眼拉帝奥怒火中烧的模样以及因为羞赧而发红的耳根,再一次在心中发出感叹。
母神啊,他真好看。
•END
夏萧因讽王夫纳谏
夏萧因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仆婢曰:“我孰与北国顾氏美?”仆婢曰:“君美甚,顾公何能及君也?”北国顾公,洛宁之俊朗者也。萧因性自矜,乃善之,而复问曰:“吾孰与西洲易氏美?”对曰:“易氏何能及君也?”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闻汝乃南国之人,试问吾与其将柏氏孰美?”客曰:“柏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柏公来,孰视之,自以为己美;窥镜而自视,又胜之远甚。暮寝而思之,曰:“顾、易、柏三子不过如此。如是观之,仆婢及客之美我者,言其实也。”
于是还家见王夫,曰:“吾诚知吾为天下至美。向问仆婢及客,皆以美于他国之人;非因仆婢畏吾,客欲有求于吾,实乃吾形貌出众,见之忘俗也。然今...
夏萧因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仆婢曰:“我孰与北国顾氏美?”仆婢曰:“君美甚,顾公何能及君也?”北国顾公,洛宁之俊朗者也。萧因性自矜,乃善之,而复问曰:“吾孰与西洲易氏美?”对曰:“易氏何能及君也?”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闻汝乃南国之人,试问吾与其将柏氏孰美?”客曰:“柏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柏公来,孰视之,自以为己美;窥镜而自视,又胜之远甚。暮寝而思之,曰:“顾、易、柏三子不过如此。如是观之,仆婢及客之美我者,言其实也。”
于是还家见王夫,曰:“吾诚知吾为天下至美。向问仆婢及客,皆以美于他国之人;非因仆婢畏吾,客欲有求于吾,实乃吾形貌出众,见之忘俗也。然今四国方千里,百二十城,北国顾氏私汝,南国柏氏畏汝,西洲易氏有求于汝,皆妄称为美。由此观之,汝之蔽甚矣。”
王夫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俾摄政王自谦者,受上赏;俾摄政王不欲索夫薪水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摄政王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北、南、西三地闻之,皆效法于东。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理砂】于是被他所知
summary:可真要砂金开口,巧舌如簧,面不改色赌过手下七个星系命运的欺诈之石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觉得自己嗓子里有一团很柔软的思绪,一种好的酸涩,噎在嗓子里发涩,咽下去心里犯苦,不上不下,吐不出也顺不走,阻塞呼吸,压迫舌腔。
这种情绪不属于砂金石,他上一次拥有它时,卡卡瓦夏在赌自己和一只鸟谁先死,姐姐尖叫,训斥,呜咽,抱住他却比卡卡瓦夏还先哭,那时卡卡瓦夏觉得自己真能赢,却也不认为自己比妈妈留下来的遗物珍贵。
原著向OOC,还没捅破窗户纸的小情侣,一点点关于“我猜拉帝奥也不喜欢我的”捏造和散发,点击就看委屈小猫,砂砂语音小猫觉得教授也不喜欢自己,那么我想得有...
summary:可真要砂金开口,巧舌如簧,面不改色赌过手下七个星系命运的欺诈之石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觉得自己嗓子里有一团很柔软的思绪,一种好的酸涩,噎在嗓子里发涩,咽下去心里犯苦,不上不下,吐不出也顺不走,阻塞呼吸,压迫舌腔。
这种情绪不属于砂金石,他上一次拥有它时,卡卡瓦夏在赌自己和一只鸟谁先死,姐姐尖叫,训斥,呜咽,抱住他却比卡卡瓦夏还先哭,那时卡卡瓦夏觉得自己真能赢,却也不认为自己比妈妈留下来的遗物珍贵。
原著向OOC,还没捅破窗户纸的小情侣,一点点关于“我猜拉帝奥也不喜欢我的”捏造和散发,点击就看委屈小猫,砂砂语音小猫觉得教授也不喜欢自己,那么我想得有什么推一把金色小猫,毕竟某节目教授都笑的快OOC了(教授你别这么生动我害怕),他超爱。
1.
庇尔波因特的高管需要一张扑克脸,花色不定,点数随机,没人能知道砂金漂亮的笑脸底下究竟是什么情绪。
所以看见砂金总监满脸低气压的把自己塞进跑车里其实是相当罕见的体验。
他的专职司机因为不敢在限速230的路上把车飙到300被赶了下去,那双精致的纯手工小羊皮皮鞋现在正把油门死死踩到底,砂金太过用力,以至于小皮鞋有些变形。
他几乎没有看路,他不在乎,他用好运赌这一路上没有红灯。
该死的,维里塔斯·拉帝奥,砂金把车停在博识学会医疗部的门口一边骂骂咧咧往医院冲,随手把车钥匙扔给过来说不能停车的工作人员“送你了,朋友。”你最好没事,否则我会笑一辈子你的圣父心。
博识学会的明星学者,拉帝奥教授在面对被傻瓜,笨蛋,白痴违规操作的奇物选择独自留下来收容善后。
收容成功后拉帝奥却在转移奇物过程中被余波冲击,不知道触发什么了什么奇物效果。
砂金半个系统时前还在自家赌场里百无聊赖的堆筹码玩,去博识学会交接工作的托帕小姐传消息给他时,教授已经被移送到学会医院做详细检查。
“教授,你没事......”
砂金穿过大半个庇尔波因特,这会又一口气跑了大半个博识学会医院,本就白的皮肤大汗淋漓血色全无,猛的停下后又泛起些不自然的潮红来,看起来比只是身上一堆贴片滴滴响的拉帝奥还像个病人些。
“如果只是因为学会无聊的愧疚心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拉帝奥只在砂金冲进来时停顿一瞬,转头接着训斥还想重复检查地三遍的学会医师“第三遍重复检查?不如干脆给我来一针你用来控制变量如何?”
“嗨,砂金。”陪同人员托帕小姐给砂金打招呼“击中教授的奇物确定了,似乎和忆者有关。虽然学会记录的功能或者说效果是遗忘,不过好消息是目前检查一切正常,教授的记忆没出现任何缺失。我刚要和你说不用来了。”
听到拉帝奥没事,砂金这才放心一些,疲惫后知后觉翻滚上来,口干舌燥半是抱怨半是调笑的找个地坐下,瘫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拉帝奥的苹果开始啃,在清甜的汁水果肉间含糊的开口“可惜啊,教授,我差点以为寰宇要少许多犀利讽刺了。”
“多谢你的探视,砂金先生。”拉帝奥解开大大小小的检查装置,他浅浅皱了皱眉,很轻微,但没逃过砂金的眼睛“现在我要去处理后续追责问题,请自便,但希望公司的礼仪课有教不要在患者病房里吃东西是基本礼仪。”
“告辞,托帕小姐。”拉帝奥一边翻看自己的检查报告一边向托帕示意,带上石膏头大步走出病房。
没严厉的询问砂金为什么脸色苍白,没说自己用不着操心,甚至没刻薄的喊他赌徒,砂金没想到拉帝奥醒来半天就跟他说这个,咔嚓又咬了一口苹果,泄愤般嚼的更大声。
“嘿,他什么毛病”砂金愤愤不平的说“我最近没招惹他生气吧。”
“你什么毛病,砂金。”托帕白了他一眼,砂金吃的果篮还是她买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是第一天和教授合作?教授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拉帝奥式和颜悦色了。”
他心理有一点点异样的感觉,像是热水煮沸前慢悠悠晃出来的小泡泡,啪嚓,破裂。不过砂金正忙着啃苹果和托帕斗嘴,又刚刚大舒了一口气,这会心脏还碰碰直跳,心率能随机吓死两个来查房的实习学生,所以他很快忽视过去。
2.
“给。”砂金打着探望拉帝奥教授的名义摸进拉帝奥的办公室,往拉帝奥桌子上放了张纸就相当自觉的坐在沙发上。
“砂金先生?”拉帝奥查了一遍今天的日程表确认“我今天没你预约。这是什么?还有你怎么窜进来的。”
学者的好奇心还是让拉帝奥拿起那张纸看起来。
“我的超速行驶检讨,”砂金相当骄傲的说“8000字,手写,说真的,拉帝奥,钻石都没有这个待遇过。”
“感谢你难得的遵纪守法意识。”拉帝奥其实很好奇砂金为什么给他这个东西,但教师和医生的本能让他对到手的检讨没法置之不理,仔细阅读起来。
“所以我们没事了?”砂金问,语气雀跃。他站起身想和拉帝奥勾肩搭背,但发现拉帝奥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只好假装自己要伸个懒腰又坐回去。
“我们有什么事?”拉帝奥相当疑惑,但这被砂金误解为一种和好的信号。
“棒极了,教授”小孔雀乐呵呵的给拉帝奥传消息,一个新案子,名为案子实为度假,去一个边远度假星资产评估,他从欧珀手里硬抢的,谁叫欧珀不长记性和他赌“走吧,我们这两天就能出发。”
“等等,”教授有些头疼的捏捏眉心“走什么,你和玛格丽特小姐说过预约了吗?”
“预约?什么预约?”砂金问“教授你还有事吗?”
“天,砂金先生,愚钝的症状已经蔓延的如此严重了吗?”拉帝奥相当头疼的说“虽然博识学会或者公司的案子,在合理范围内我都会处理,但砂金先生起码应该学会先来后到和排队吧。”
看砂金在真情实感的不解,于是又耐着性子解释:“去联系玛格丽特小姐,我会在三到五个工作日内处理。”
他没预约过,砂金更习惯的是他偷偷摸摸摸进拉帝奥办公室,夹着嗓子叫几声教授拉着人就跑,拉帝奥训他,看起来相当无语,却从没把他赶走找别人过。
他甚至不知道找拉帝奥合作是要预约的。
气氛冷了下来,拉帝奥没说话,好像在问砂金为什么还不走,砂金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教授,不管是因为我做了什么,我都可以道歉,好吗,只是...”砂金没有说下去,他只能充满希望的猜测拉帝奥还在生气,他低下头,微微向侧偏,不想去看拉帝奥的眼睛,他害怕里面找不到自己熟悉的东西。
他害怕被拉帝奥那样看着,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学者的目光总是充满质疑,就如同拉帝奥看其他所有人一样。
其实他想说:求你,只是别再这样对我。
示弱是赌桌上砂金手里的黑桃A,自贬和嘲讽是兹冈尼亚人舌头里的纹路,他擅长将这张牌运用的淋漓,让刚愎自用者放松警惕,让良心未泯者心存怜惜。
可现在,砂金说不出口,他喜欢学者有些无奈的审视,却无法接受自己的小把戏在学者的目光里无处遁形。
但拉帝奥也是个好人,也许是砂金垂下头的样子实在像一只湿漉漉淋雨的猫咪,拉帝奥头疼,认命的叹口气,随手摘下鼻尖上的金边眼镜,重新抽出钢笔轻敲桌子:“真这么急?”
教授叹口气,无论如何砂金也算他朋友,也许这次案子真有麻烦说不定,他也没有死板到事事都要严守规章:“拿来我提前给你看,最快后天可以和你一起出发。”
砂金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像极了讨到小鱼还要蹬鼻子上脸蹭裤脚的猫,倘若他有尾巴,这会已经该左右摇摆起来。兴冲冲从沙发上弹起来小跑两步把合作申请拿给拉帝奥,甚至没费心掩盖语气里的雀跃:“我就知道,教授,你肯定不会想错过.....”
“抱歉,砂金先生。”拉帝奥止住砂金将要滔滔不绝的话题,这其实以拉帝奥的标准相当严厉“这是某种无聊玩笑,还是公司总监的恶趣味?”
砂金脸上的笑容一下僵起来,他本来半个身子撑在拉帝奥桌子上,以往这些无聊的安排申请通知报告都是拉帝奥来,现在完完整整由砂金完成,只等拉帝奥签字就可以。像只叼来老鼠的金色猫咪骄傲的昂起头想要一个摸摸。
但他被踢了一脚,正中小腹,胃里反酸,他想不明白,叼来老鼠的猫咪为什么会其实是坏猫猫。
砂金勉强找回脸上的笑脸,他手心抖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厉害,他快吐出来了,但也只能假装看不见拉帝奥越皱越深的眉头,假装还能游刃有余的解释:“教授,这案子是一个...”
他用指甲在手心恰出浅痕才勉强让自己声音不颤抖,汗水顺着手心一片黏腻。
“考虑所有可能风险,这案子也很难评到C以上。”拉帝奥快速看完了案件材料,还是很好心的帮砂金改了几个语法错误,毫不客气的训斥“我不认为砂金先生需要我的协助,不要来这里寻开心。你已经耽误我不少时间了,离开我的办公室,请。”
拉帝奥示意砂金可以走了。自顾自到了一杯水给自己,重新把注意力转移给电脑屏幕,处理别的文件。
砂金张开嘴,想辩解两句又想大声质问拉帝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和舌头一样乱七八糟。
他一部分想问拉帝奥到底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要如此对他,他可以道歉,可以求饶,可以签下一条条不平等合约,只求拉帝奥不要把自己赶出去。另一部分却说拉帝奥没有生气,因为这才是拉帝奥,那个热心,强势,理性的拉帝奥,拉帝奥爱人总如此,他帮助,旁观,看着凡人爬起来而非帮人行走。
忙碌的拉帝奥教授对一个玩笑般的度假合作没有兴趣才是正常的。
是砂金,是砂金无理取闹般习惯了拉帝奥的陪伴,接下一个个根本不该接手的案子。
他只是...只是...
可真要砂金开口,巧舌如簧,面不改色赌过手下七个星系命运的欺诈之石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觉得自己嗓子里有一团很柔软的思绪,一种好的酸涩,噎在嗓子里发涩,咽下去心里犯苦,不上不下,吐不出也顺不走,阻塞呼吸,压迫舌腔。
这种情绪不属于砂金石,他上一次拥有它时,卡卡瓦夏在赌自己和一只鸟谁先死,姐姐尖叫,训斥,呜咽,抱住他却比卡卡瓦夏还先哭,那时卡卡瓦夏觉得自己真能赢,却也不认为自己比妈妈留下来的遗物珍贵。
那像极了孔雀羽毛的外套,发胶被额顶的汗浸润,头发软塌塌垂落,砂金其实小小的,褪去那些强撑出来才显得自己大一点点装饰,他像个少年,他本来就还是个少年。
于是最终砂金只是很轻很轻的问:“你到底为什么还在叫我‘砂金先生’。”
【砂金先生】,砂金为了这个名号曾经付出过许多,赌桌上押上自己的命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要抛弃一个兹冈尼亚人的命运,一个流沙中崩逃的惶恐,然后放下爱,也要丢了恨,直到被惴惴不安包裹,成为大家口中的【砂金先生】。
但是现在拉帝奥嘴里的【砂金先生】只让他恶心。像要吐出食物的胃,他张口,一些东西就顺着话语流走,比食物,比一只鸟的生命更珍贵的。
砂金声音太低了,他根本没有打算让拉帝奥听见,他终于彻底承受不住,没有虚张声势,没有故作姿态,只是单纯柔软的流出来。
他等了许久,又或许只是短短几秒,砂金于是确信拉帝奥没听见,转身告辞。
“很抱歉耽搁你宝贵的时间,拉帝奥教授。”砂金冲拉帝奥笑笑,他的面部肌肉已经不太受控制,所以笑的不是很好看,没关系,砂金告诉自己,他能习惯这个,他给自己手心掐出血痕,他总能习惯这个。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习惯这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求求别离开我你总是搞砸一切你个懦夫灾星胆小鬼又要逃走了吗你会害死所有人现在你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为什么不应该叫你‘砂金先生’?”拉帝奥转头边处理剩下的文件边问:“钻石给你换了一块石头?”
他问的真情实感,不有任何讽刺意味,甚至疑惑的偏头从显示屏边看了走到门口的砂金一眼。
3.
“拉帝奥有问题。天托帕,相信我。”砂金在内线紧急发消息,他怕发语音抖的太厉害于是发了短信,又怕短信太冷淡换回语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拉帝奥绝对有问题。”
博识学会大多不愿意和公司扯上关系,但砂金砸了大概两个顶级赌场的钱,科研工作者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更何况唯一的项目只有重新检查那个忆者奇物到底有什么功效。
“好吧,砂金,”托帕安排会议,也许是砂金的语气实在太绝望一点,更何况友谊之石本来就是一个好姑娘“我帮你把教授和博识学会喊来,但具体怎么说服教授再做一遍检查就得靠你自己了。”
......
如果是以前,说服拉帝奥其实是一件不算困难的事情,砂金后知后觉到。
一些无理取闹,加急文件,突然的案子,拉帝奥很容易心软,他只需要去拉帝奥家门口蹲着,等着拉帝奥忍无可忍开门把他提溜进去然后赖在沙发上不走,他有时还能蹭顿饭。
拉帝奥很容易心软吗?问问他的学生吧,整个人被扔出去的那种。
砂金苦笑两声,现在他没预约名额甚至无法加急邀请拉帝奥参加一场会议。
于是他沉默的玩起那把左轮,装弹,六发空位,一颗子弹,然后脱下帽子放在胸前阖眼祈祷,祈求另一个人可以沐浴在母神的目光下。
......
“这是最近第三次了,”拉帝奥带着助理玛格丽特小姐来到会议室,这会他脸上有许多真情实感的愤怒了“战略投资部或者砂金先生最好给我一个频繁浪费我时间的理由。”
“别生气,教授。”砂金吻了吻枪口,他戴上【砂金先生】的面具,笑的精致又漂亮“陪我玩个游戏吧,一颗子弹,赌我的命。”
“你发什么......”
“你可没法拒绝。”砂金说,然后反转枪口对准自己开枪。
第一枪,对准手关节,不可逆损伤。空枪
第二枪,对准腹部,瘫痪,大出血。空枪
第三枪,对准心脏,boom!空枪。
砂金动手很快,玛格丽特小姐只来得及捂住嘴,托帕在三声枪响后才反应过来抢枪。
“你在玩什么把戏?”只有拉帝奥教授疑惑的问。
瞧瞧,这才是拉帝奥,他并非无动于衷,但他尊重,帮助,每个人应行于自己的命运。
砂金放声大笑起来,笑的脸部抽筋,每一块肌肉都牵动出一个漂亮的笑出来。
是啊,这才是拉帝奥,他旁观,帮助,严厉,他看着凡庸行走,尊重他们的选择,也尊重他们选择的权利。
但他写下了【活下去。】他停笔,然后又写下【祝你好运。】,这是给砂金的,他是不同的,这是只属于卡卡瓦夏的。砂金笑的流出生理性泪水。
“教授,请无论如何再和我们去做一次检查,”拉帝奥可靠的助手玛格丽特小姐顾不上旁边发疯的砂金,“请相信我的判断,一定有什么异常我们忽视了。”
“我不认为,”拉帝奥扶额“有人给我解释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教授你.....”玛格丽特小姐欲言又止,拉帝奥教授有自己的教学原则,但她看见过维里塔斯,一个会在夜里焦急的改已经趋于完美的第三版防护罩干扰器方案的普通男人。
给一位存护的赌徒。那个男人做不到看见三声枪响而无动于衷,从关节,到腹部,到心脏。
“万一对面破解了xka协议编码124V呢?”半夜三更的实验室里,那个男人这么说,说的理直气壮,玛格丽特作为助手小姐都不知道那个协议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头到尾干扰器都是拉帝奥一手操办。
但她被打断了,因为砂金先她一步拽过拉帝奥的脸。
“教授你忘了一些东西。”砂金死死抵着拉帝奥说,他踮起脚,用额头抵住额头,瞪着那双金红的眼睛,好像他的生命就寄托于此“你忘了你爱我。”
砂金笑的比哭还难看。
4.
遗忘的不是记忆而是情感,幸好砂金发现的早,否则公司下次该去天才俱乐部找拉帝奥了。
博识学会的学者告诉砂金总监,奇物会吞噬人的情感,从最柔软最闪耀的,最无法割舍的部分开始。
砂金的手很巧也很稳,那是一双玩骰子转动筹码的手,一点点的迟钝在赌桌上都是致命的,现在那双手正耍着小刀,从苹果上削下薄薄一层皮。
拉帝奥转醒时就看见红色的果皮绵延落下,砂金坐在病床边,用那双灵巧的手削苹果,果皮一点也没断。
起码知道给病人削苹果了,拉帝奥欣慰的想,正要开口,却发现赌徒削好苹果,张开嘴自己咔擦咔擦啃了起来。
拉帝奥:......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吃苹果。
“小气鬼。”拉帝奥听到那个赌徒恶狠狠喃喃自语“我就吃你个苹果。”
“我砂金总监什么苹果吃不起。”
“我吃你个苹果你就凶我,多少人求我赏脸吃顿饭。”
“还是托帕顺手喂猪的苹果。”
拉帝奥感觉自己的床边渐渐湿润起来,砂金的头低着,一时间病房里除了仪器的滴滴声就只剩下砂金越嚼越大的咬苹果的声音,他不让自己嘴停下来。
啪嗒,啪嗒。他的眼泪是也苹果味的。他想质问拉帝奥怎么能这么...这么...
他是不同的,拉帝奥用一种让他毫无察觉的方式爱他,让他习惯,让他沉迷,让他上瘾,来时如抽丝,去时却如山倒。给他时让砂金在怯懦不敢要之前已然习惯,离开时又逼迫砂金发现失去后竟然宛如窒息,动弹不得。
可是砂金最后只能责怪,拉帝奥是个小气鬼,连口苹果都不给吃。
真是奇怪,砂金心想,拉帝奥不陪他吃饭时他不想哭,拉帝奥赶他走时他也不想哭,甚至拉帝奥叫他“砂金先生”时他也只是笑的很难看。
现在,博识学会的学者们找到症结,再三保证奇物效果可以治愈,他坐在拉帝奥的病床边,却抱着个破苹果啜泣不止,他沉着脸一口一口发狠咬那个苹果,吞咽的狼狈不堪。
于是拉帝奥避开那些眼泪,掀开薄毯,让出自己半个身位的床。砂金坐在床边不肯动,拉帝奥把他懒腰抱起放到自己枕头旁边。
砂金好轻,也好小,正正好嵌在床边很拉帝奥怀里的空隙。
“你这两天太累了,休息一会吧,”拉帝奥说“赌徒。”
“我还在生气,拉帝奥。”砂金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的说,但他手抱住拉帝奥胳膊,好像那是他的专属抱枕“我没有要原谅你,你是个混蛋。”
你怎么能爱我,拉帝奥,你怎么会爱我呢,拉帝奥,你怎么能让我习惯你的爱以至于失去了宛如断骨抽筋。
“好好,”拉帝奥叹口气,缓慢的伸出另外一直说抚摸砂金软软的头发,直到紧绷的小猫放松下来“砂金,我希望你明白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教授尝试把砂金翻过来面对自己,而不是面对一只用被子给自己裹成卷饼的金色小猫毛绒绒的后脑勺。
没翻动,他把砂金翻过来砂金就又沉默的滚回去,于是就是小卷饼越滚越厚,直到拉帝奥身上一点毯子不剩,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抱住卷饼,哦,他还有一只手臂还被卷饼枕着,成为卷饼馅料的一部分。
“别有心理负担,我不是为了你的回应才喜欢你的。”拉帝奥能怎么办呢,他其实觉得自己的暗恋藏的够深,他足够耐心,砂金也足够...迟钝?或者说不敢相信。
但是被一个奇物击中以后,天翻地覆。他现在得哄小猫。
就好像把寒风中的流浪猫拐进暖暖的火炉边,你去哄它,猫咪要闹。你不去哄它,它毛绒绒的尾巴却悄悄缠住你的裤脚。
“闭嘴,拉帝奥。”砂金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哑的不像话,他缩在拉帝奥怀里“我没有要原谅你了。”
“呵,”拉帝奥不置可否“可以,我欠你一个道歉,你欠我一个回答,我们扯平了。”
“什么回答?”砂金莫名其妙的转过身对上拉帝奥专注的神情,听到心脏的轰鸣,他的,拉帝奥的。
“我喜欢你。”拉帝奥用指腹抹过砂金唇边残存的苹果汁液,“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仁慈点吧,赌徒。”
——END
妈耶呜呜现在欠稿快2w
是我: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慌,其实已经凉了一阵子了。
还是我:管他呢先摸个爽的。
彩蛋是三个月后砂金·同居xpl版中了反转奇物效果【只遗忘记忆不遗忘情感】粮票,粮票就行!
小心心,评论,求求你了呜呜,给我评论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圣彼得堡/莫斯科】首都来信
梗概:从十八世纪到二十一世纪,俄罗斯的首都位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之间转移……而同样在这两座城之间流转的,是数不清的通信。
说明:本文为书信体,CP为圣彼得堡(尼古拉·彼得罗夫)×莫斯科(阿列克谢·莫洛佐夫),前后有意义。含我流沙苏露世界观设定,无法保证提及的历史细节完全精确(帝政时期出现的大部分写信日期几乎肯定不准确)。太累了没有搞排版,还请各位将就一下。
北美时间还是5月9日,那么……诸位,胜利日快乐!
信件
圣彼得堡,1712年9月15日
尊敬的莫斯科阁下,
恳请您原谅我冒昧的来信。尽管与您素未谋面,我却已耳闻您的诸多事迹:...
梗概:从十八世纪到二十一世纪,俄罗斯的首都位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之间转移……而同样在这两座城之间流转的,是数不清的通信。
说明:本文为书信体,CP为圣彼得堡(尼古拉·彼得罗夫)×莫斯科(阿列克谢·莫洛佐夫),前后有意义。含我流沙苏露世界观设定,无法保证提及的历史细节完全精确(帝政时期出现的大部分写信日期几乎肯定不准确)。太累了没有搞排版,还请各位将就一下。
北美时间还是5月9日,那么……诸位,胜利日快乐!
信件
圣彼得堡,1712年9月15日
尊敬的莫斯科阁下,
恳请您原谅我冒昧的来信。尽管与您素未谋面,我却已耳闻您的诸多事迹:诗人、艺术家与贵族们赞颂您所见证的厚重历史、您英勇战斗的身姿与您面临苦难毫不畏惧的沉着,这无一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让我在心中描绘出一幅您的肖像来。
仅仅是面对着这样一幅模糊的、想必不及您本人万分之一光彩的肖像,我也无法不感到惶恐乃至羞愧。我深知自己还太过年轻:自沙皇恩赐我“圣彼得堡”之名并开始着手培养我,我作为城市的年龄存在的时间甚至不超过十年;而即使将瑞典人建立的那座要塞也算作圣彼得堡历史的一部分,我至今也不过百岁出头。
或许在您看来,圣彼得堡不过是个稚童罢了。而当“首都”的荣耀落在这年轻的稚童手中,在惊讶与喜悦之外,我又怎能不感到诚惶诚恐?
您大约已经猜出了我斗胆写下这封信的原因。无论我如何怀疑自身,沙皇都已将首都的责任交给了我,那么唯一正确的道路便是抬起头颅迎接前方的战斗。只是,一位年轻的士官迈向战场前总得要准备好武器、铠甲和战马;而若您能向这年轻的都城传授哪怕一两点建议,就像将军教诲新兵,圣彼得堡必将感激不尽。
哲人的一句话便能启蒙愚者。我恳请您施舍些智慧——为了帝国未来的辉煌,我愿像海绵一般将一切可能有用的知识吸收。
祝您身体康健!
您年轻而忠诚的同伴,
圣彼得堡
信件
莫斯科,1712年9月26日
尊敬的首都阁下,
以最坦诚的态度来说,收到您的来信使我颇感惊讶。我惊讶于您在迁都的繁杂事务与仍在进行的城市建设中竟有余裕写下这样一封优美的信;而更令我惊讶的是,您作为首都竟如此谦逊,来向我这旧首都求教。
您向我寻求建议,然而您对沙皇所赋予您的责任如此尽心,又如此关心帝国的未来,这两点已是履行首都之责最重要的品质。沙皇与帝国阁下此时都在您身边;若我真有什么能教授您的知识,那便是遵从他们的教诲与意志。您是沙皇雄心壮志的改革计划中关键的组成部分,身披新时代的荣光——因此,您从我这过了时的城市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的。
您也不必因自己的年轻感到惶恐。尽管您成为首都还不到一年时间,但沙皇早在八年前就已开始用“首都”称呼您;陛下想必在您身上看到了足以支撑帝国的力量,而身为首都,您应相信他的判断。
我祝愿您城中的建设一切顺利,并祈祷您身体康健。愿上帝引导您、保佑您履行自己神圣的责任,予您以荣耀。
您最忠诚而谦卑的仆从,
莫斯科
信件
圣彼得堡,1712年10月3日
尊敬的莫斯科阁下,
请原谅我再次冒昧地向您写信。若这封信使您心生不快,我提前请求您的宽恕;只是,我实在无法让我与您之前的交流停顿在先前的状态。
我贫瘠的笔无法充分描述出收到您的回信时我是何等喜悦,而在我阅读了您的信后又是何等不安。请您原谅我使用这个词——一颗年轻的心实在过于容易受到情绪的感染!但是,您的文字确实让我的心蒙上一层凉薄的阴影。我读了又读,不断询问自己是否误解了您的意思,然而我青涩的智识仍不足以驱散怀疑的阴云,反而使自己的心愈发沉重。
若我确实误解了您,还请您饶恕我;我并非为自己开脱,然而一个年轻的城市需要学习的事物如此之多,给我的时间却又如此有限!
我只是无法不注意到,隐藏在您优雅言辞下那仿佛霜雪一般的冷漠;我期盼着这是自己的错觉,却无法将它从心中驱赶出去。最终我去询问了帝国阁下——请您不要动怒,我并未泄露您的通信,只是小心地向他请教了他对于您的印象。我深知这也并非礼貌的做法;请您再一次原谅我,我不过是希望知道如何取悦您。
而帝国阁下的言语并未安抚我的心,反而让我的不安扩大了。我听闻您原本使用的姓氏与帝国阁下一致,却在不久前更改了自己的姓氏。若在此复述帝国阁下的原话恐怕不合时宜,但根据他的说法,这与迁都一事多少有些联系。
与帝国阁下交谈后我不禁痛斥自己的愚蠢。我给您写信纯然是出自仰慕,正如学生向老师请教——可是我那愚钝的笔是否造成了截然相反的印象呢?或许您眼中的圣彼得堡已是一座自鸣得意的城了!
我急切地写下如今这封信正是渴望补救这一印象:若您在我之前的信中看到了任何令人不快的痕迹,我向您保证那绝不是我的本意,正如迁都一事纯然出自沙皇陛下的意志,而非我的选择。
无论是我确实冒犯了您,还是我因自己的狭隘而误解了您的意思,我祈求您的原谅。若得不到它,我的心将无法安宁!
您忠诚的仰慕者,
圣彼得堡
信件
莫斯科,1712年10月17日
尊敬的圣彼得堡阁下,
您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折磨自己的心。我向您保证,我并未在您的来信中察觉到任何“令人不快的痕迹”。应是我请求您的宽恕,而非相反。
请收下我诚恳的道歉:让首都感到不安绝不是我的本意。但您也应记得,身为帝国的首都,您是帝国中最具尊严的城市,即使面对比自己年长的城市也不该表现得如此谦逊。
至于您所提到的,帝国告诉您的故事——尽管这或许与我先前给您的信相悖,我还是不得不说,在这一件事上他的判断并不可信。毋宁说,在牵涉到外交以外的人情往来时,您大可无视帝国的建议。这是我与他结识数百年得出的经验教训。
他所说的改姓确有其事,然而背后的原因与他的猜测毫不相干。您或许不知,帝国曾以“莫斯科大公国”为名,而我则是在他领土持续扩张的时期诞生;或许可以说,最初我与帝国存在一种近似于人类亲族的联结,也是因此我借用了他的姓氏。然而时光流逝,当初的莫斯科大公国已成了雄心勃勃的帝国;我不免感到,再继续使用他的姓氏就有些逾越了。
因而,还请不要误解我更改姓氏的原因。此事迟早会发生,只不过,我不得不略有惭愧地承认,我花了太久的时间才选定了“莫洛佐夫”作为自己的新姓氏,才导致这个时间与迁都的时间吻合上。
而若我对您真的有一丝不满——请原谅我的措辞:这甚至称不上不满,只是习惯上的不同。您的来信都以法语写就;当然,这也是宫廷撰写公函的习惯。然而您的信并非公函,而更像私下的通信——我不是在指责您,毕竟以您的年纪或许未曾经历过俄罗斯不受外来语言影响的时期。就把这当做一个糊涂老儿的怪癖吧!私下通信时,我还是更乐意见到亲切的俄语。
愿这能让您的心安宁多少一些。
您忠诚的朋友和谦卑的仆从,
莫斯科
信件
圣彼得堡,1727年12月13日
尊敬的莫斯科阁下,
您也许会惊异于这封信送到您手中的方式;但是在动笔写信前我与帝国阁下确认过,而他竟也答应了我这无礼的要求。简而言之,鉴于沙皇陛下与帝国阁下即将动身前往莫斯科,我便想到,与其借力于帝国尚且年轻的邮政系统、冒着将这封重要信件寄丢的风险,倒不如让帝国阁下本人替我将这封信带给您更为保险。
于我来说,将这封信送到您手中确实十分重要——因为我实在不愿让您误解我的心情。莫斯科阁下,我真诚恭贺您恢复首都的地位;您的知识、经验和勇气无可替代,在诸多城市中还有谁比您更有资格做帝国的首都呢?过去的十余年中,无法正确履行首都之责的恐惧一直拉扯着我——贵族们一直质疑我的能力,而我唯恐辜负了沙皇与帝国的信任;而今这荣耀回归了它应有的位置,我也终于能在夜晚安眠了。
愿上帝保佑您,帝国的首都!
您忠诚的仆人,
圣彼得堡
信件
莫斯科,1727年1月12日
亲爱的圣彼得堡阁下,
您的来信着实有趣。我不只是说您选择的邮寄方式——您在信中书写的内容也是如此。
恕我迟钝,我确实没能看出为何这封信如此重要,乃至您不惜差遣帝国本人也要确保将它送到我手中。年轻的朋友啊,我甚至不禁怀疑起你是否正因我的不幸暗自发笑:做首都的担子可真是沉重,还是把它丢给那老家伙吧!
你恭贺我恢复了首都的地位,然而这真值得恭贺吗?原谅我的直言不讳——或许到了我的年龄,守口如瓶就变成了罕有的美德,但这更可能是因为我不像你那般浸染于西欧的文明风尚,反而还保持着更为粗鲁的俄罗斯性格。无论如何,我们这位新的沙皇陛下,尽管和他的祖父共享一个名字,却和那位伟大的君主毫不相似。若你和我一样全程参与了三日前的加冕礼,相信你也会同意我的看法……那孩子着实欠缺魄力。他的热情不在于治国,反而尽数献给了宴会、纸牌游戏和女人。
比起重得首都之位,我还是更为他治下的帝国将走向何方而忧心。
因此,你搞错了恭贺的对象:该恭贺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这对你来说确实是件好事:毕竟你的确缺少经验,唯一直接侍奉过的君主又如此伟大而睿智,恐怕很难和现在的陛下相处融洽。至于我——我见过的类型倒是足够多,总有办法对付。
不过我也难免注意到,你在信中提及自己恐惧着无法履行首都之责。这倒有些滑稽了,亲爱的圣彼得堡;你难道不知自己是专为成为帝国的首都而建立起的城市吗?甚而帝国在与我通信时都直言,你才是他理想中俄罗斯未来模样的具现。若你不相信自己,至少也该相信那位伟大沙皇和我们帝国本人的眼光。
我为你的未来举杯,年轻的朋友。愿上帝保佑你。
你忠诚的朋友,
莫斯科
信件
莫斯科,1732年1月7日
亲爱的圣彼得堡阁下,
鉴于您几年前采用了同样的邮寄方式,想必您不会因这封信被送到您手中的方式而感到讶异。若我完全诚实,差遣帝国本人做邮差确实颇为有趣。
命运是何等无常!如今帝国的首都之位再次回到了阁下您那儿。我衷心祝愿您在新女皇的治下一切顺利。您应该已经知晓两年前的三月她做出了怎样的举动,但或许您并不知道,那个夜晚空中出现了极光,整个地平线都仿佛被血液浸染——实非吉兆。
还是让我们把话挑明吧!几年前当我重新成为首都时,您的心情恐怕并不愉悦;毕竟做首都就是您生来的使命。然而如今我却不能像您当初恭贺我一样恭贺您拿回这份荣耀,只是希望您不要让这喜悦冲昏了头脑。二十年前您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中曾询问我是否有任何经验可以传授,若如今您还乐意听听我的意见,那么请您务必不要忘记,身为首都,为帝国的利益着想才是永远的第一要务。您要追求的不是自己的荣光,而是帝国的荣光。
愿上帝保佑俄罗斯。
您的前辈与忠实的朋友,
莫斯科
信件
圣彼得堡,1801年2月19日
尊敬的阿列克谢·莫洛佐夫先生,
十分感谢您在莫斯科给予我的热情欢迎和招待。我已顺利返回了圣彼得堡,此时在冬宫给您写信。分别一个多月后,我实在想念自己的城市,想念这里的街道,想念在冬宫自己的房间享受些安静时光——请您不要误会:我在莫斯科的停留极尽愉快,但一个人或一个城市对自己的家总是心怀特殊的眷恋。
我必须承认,莫斯科的生活与我所习惯的一切大不相同;之前我所听闻或阅读到的与您相关的一切,在真真切切地面对您的城市时都显得苍白而浅薄。在我动身前往莫斯科前绝不敢想象,您会如待亲人一般待我——兴许我是自作多情了,还请您不要嘲笑我;毕竟以莫斯科的好客风俗,您对任何来访的城市想必都是这样亲切吧。
而当我写下上面这一段话后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作为城市,我们的亲人不正是其他的本国城市吗?
无论如何,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仿佛并不在大地上,而是两脚踏在云端。舞蹈、饮酒、音乐、烟火,您的城市就好像永远处于一场盛大的梦境里。
但,若您能够原谅——有时我也不禁觉得,您那狂欢的劲头是否有些过分了?我听闻,近期有位伯爵在您的城市甚至20天内连续举办了18场舞会,让附近的工厂和修道院都受到了影响。我不知道,莫洛佐夫先生;多点节制和计划并没有坏处,而有时热情和粗鲁之间的界限也是模糊的。
为您的健康举杯。——我忍不住添一句,尽管身为城市我们不像人类那样易受影响,您还是注意饮酒适度为好。
您北方的朋友,
尼古拉·彼得罗夫
信件
莫斯科,1801年2月28日
亲爱的尼古拉·彼得罗夫,
我很高兴你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圣彼得堡,路上也没有遇上马车翻倒的事故。莫斯科也很欣慰能给繁忙的首都编织一场愉快的梦境。我们确实努力想要给所有客人留下良好的印象。
至于你所说的,狂欢的劲头是否有些过分——也许你不该忘记,如今莫斯科不再有宫廷,因而此处的贵族们往往无事可做,自然只能把经历发泄在狂欢上(至于仆人和工人,那又是另一回事,但你说的想必也不是他们)。我先前大概说过,与你这专为做首都和俄罗斯通往西欧的门户而建立的城市相比,我还是更偏好这个国家原有的传统和习惯。当你觉得我们不够节制乃至粗鲁的时候,我们也同样觉得你比起俄罗斯人倒更像个德国人——考虑到你的前身,大概还要加上瑞典人。
无论如何,若是这个国家全都是像你这样一本正经的城市未免也太憋闷了。俄罗斯需要你来做头脑,但也不能没有我来做心脏。
为你的健康举杯。愿你身为首都的工作顺利。
你忠诚的,
阿列克谢·莫洛佐夫
信件
圣彼得堡,1812年10月20日
尊敬的莫斯科阁下,
请原谅我等待了如此之久才给您写下这样一封信。如您所知,帝国阁下在前线与军队一同作战,而我则留在首都辅佐沙皇陛下,各类事务堆积如山;而就莫斯科近两个月以来的状况而言,即使我早些时候给您寄信,恐怕也无法送到您的手中。
但是我保证,您和您所经历的一切无时不刻不占据着我的脑海。当军队决定不予反抗、直接抛弃您时,请相信,我的确为您忧心;而当情报传回圣彼得堡,得知您拒绝与民众一起逃离而是留在城中时,我甚而感到焦急。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做了那么多年的首都,即使如今您也依旧在俄罗斯人民的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您难道不知,若您被法国人俘虏,或者更糟糕的对于我们的士气将是多大的打击?
尽管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我依旧不得不说您的决定并不理智。法兰西的皇帝和法兰西本人都在那支队伍里;考虑到他们之前行军时所经历的一切,您能躲过更糟糕的厄运不过是侥幸罢了!
何况我们采用的焦土政策需要将莫斯科焚毁——在那种情况下留在城中与自杀又有什么两样?若是您跟着逃离的民众一同离开,即便焚城依旧会影响您的身体,至少您会有个安全的地方修养。
当然,我不是否认焚城的正当性,事实上我认为那是最为明智的决定。我向您的勇气与决心献上至高的敬意,只是您或许本可在细枝末节处考虑得更周全些。
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
期盼着您的回信。
您忠诚的,
圣彼得堡
信件
圣彼得堡,1812年11月7日
尊敬的莫斯科阁下,
我于10月20日给您写了一封信,然而没有盼来您的回复;恐怕在当时的一片混乱中那封信并没有顺利送到您手上,也或许您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您查阅信件吧。
我有一个消息要与您分享——不过也许这封信送到时,您已经通过其它渠道得知了。那就是,拿破仑两日前已经抛弃了他的大军团,独自回到法国去了;据说在法国发生了叛乱。不得不说,这是上帝赐予俄罗斯的好运;虽然即便没有这件事他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诚然,法兰西本人和缪拉元帅还留在境内,但失去了法国皇帝的指挥,我相信很快我们就能把法国人统统赶出去。
您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莫斯科阁下。我现在更清晰地掌握了九月在莫斯科发生的事件全貌:当我得知您竟然还亲手投下了第一支火把时,莫洛佐夫先生,我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即使焚城在当时是无奈之举,又有多少城市能做到您的地步?整座城几乎都烧成了焦土……您的魄力和决心着实骇人!
然而我至今所得的消息却鲜与您本人直接相关。城市意识体和城市的联系何等紧密,我几乎不敢想象当您的城市化为灰烬时您本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您迟迟不回信又加重了我的忧虑。若您心中仍有对另一个俄罗斯城市同胞的善意留存,还请怜悯我、将我从这焦虑中解脱出来,告诉我您如今的境况吧。我确确实实担忧着您的健康!
为您与俄罗斯祈祷。
您忠诚的,
尼古拉·彼得罗夫/圣彼得堡
信件
莫斯科,1812年11月14日
亲爱的尼古拉,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竟然叫我怜悯你!好一个大少爷,措辞彬彬有礼,实际却指责我不给你回信;可是你叫一个昏迷中的人怎么写信呢?
如你所见,现在我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甚而能拿笔写作了。想到当时法兰西开进城时的震惊表情,我便觉得历经这些痛苦也值得。让法国人见撒旦去吧!
烧毁了那么多楼也不一定全然是坏事;也许我就此还能换上一副更美观的新面貌。若你真的担忧我的健康,就多筹点资金和人力来帮我重建吧。
阿列克谢·M
电报
1917年2月25日
致彼得格勒
听闻首都发生暴乱。是否严重?帝国意识体情况如何?
莫斯科
电报
1917年2月27日
致莫斯科
情况仍未得到控制。无法联系到帝国意识体。疑似失踪。
彼得格勒
电报
1917年10月25日
致莫斯科
电报站即将失守。克伦斯基完了。我本人目前安全。
彼得格勒
信件
彼得格勒,1917年10月28日
亲爱的阿列克谢·莫洛佐夫先生,
过去的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我几乎无暇思考。但如今我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写信;至于它能不能成功送到您手中,我也只能相信命运的安排了。
我相信您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最近在我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因此不再赘述。说一些他们不会报道而您大概会关心的事吧。我们至今没能找到帝国意识体。就我所知,二月时他并没有跟沙皇一家在一起。事实上我多少感觉到二月的骚乱发生前,他已与沙皇有了些隔阂,或许他自己也做了些计划。若要我来猜测,他或许现在正跟哪个军官合谋准备夺回权力。
与此同时,我们又有了另一位意识体——也就是那个苏维埃的意识体。和帝国长得实在相似,除了眼睛。但是你能清楚地看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
如果你也见过了他,阿列克谢,你可能会得出和我相似的结论:帝国已经完了。他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要将这帝国所创造的一切燃成灰烬。
但是除此以外,伊利亚——也就是苏维埃——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极易接近的年轻人。他对自己信仰的那一套很有热情,初次见面的时候拉着我讲了快两个小时。
还有一件事,我该怎么启齿呢?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在伊利亚开始对我演讲前,他先把我按在椅子上,接着手持一把匕首接近了我。我当时真切地以为他准备处决我,甚至在内心都做好了祈祷——当然,理论上来说只要城市还在我就不会死去,但这点仪式还是必要的。
但他没有用那把匕首割我的喉咙。
他割断了我的头发。
而今,我那漂亮的马尾辫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
伊利亚显然对那些与“贵族审美”挂钩的东西不屑一顾。
若你我再次相见时你认不出我来,阿列克谢·莫洛佐夫先生,请把责任归咎到他身上。
您悲哀的朋友,
尼古拉·彼得罗夫
信件
莫斯科,1917年11月3日
亲爱的尼古拉,
别管帝国了。我们都清楚地看到了近几年发生了什么——至少我很清楚他的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想你也意识到了,只是你一直没有明着承认。
我倒是对苏维埃意识体很有些兴趣。读了一些相关的书,不得不承认他信奉的那些理论中有着激动人心的部分。如果他真的能成为这个国家的意识体,我很好奇他会将我们带向怎样的未来。
仅凭他剪了你头发这一点,我想我应该会和他相处融洽。你那条装腔作势的辫子早就该被剪了。
我会一直想象着你的全新形象,直到我们再次相见。
阿列克谢·莫洛佐夫
信件
彼得格勒,1918年3月7日
亲爱的莫斯科,
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他们准备把首都搬回你那里了。很显然,在如今的国际形势中我的地理位置有些尴尬——太容易被其他国家入侵。
若要我完全诚实,在做了将近两个世纪首都后重新变回普通城市,这滋味还是有些奇妙的。但这又与之前不同:两个世纪前,“做首都”是我所唯一知晓的存在意义……现在不是了。
不过即使对你而言,在这新体系下做回首都恐怕也会和以往大不相同。我相信我们都需要适应。
祝你好运。我这次不祈祷,不说愿上帝保佑你——因为,显然,苏维埃意识体是个无神论者。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开始担心自己的那些教堂。
再一次祝你好运。以及愿俄罗斯好运。
你忠诚的,
彼得格勒
信件
莫斯科,1924年1月26日
亲爱的列宁格勒同志,
我大概不会是第一个以此称呼你的人,但或许是第一个在信中这样写下你新名字的人吧。这极度悲伤而遗憾的损失所造成的阴云仍在我们头顶盘旋——但愿他的记忆能因你留存下去。
而伴随着死亡而来的未尝不是新生。这个新的名字于你而言也该意味着全新的开始。我明白,相较于我,你接受新的思想或许会更困难一些;毕竟你作为帝国的首都存在了那么久。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彻底洗刷掉陈腐的血液,重获新生。
再一次的,愿你能为他的名字带来荣誉。
你忠诚的战友,
莫斯科
信件
列宁格勒,1942年1月25日
尊敬的首都同志,
您也许会责怪我,在如今的情势下竟还浪费时间和精力向您写信;我也无法确定这封信能否顺利送出城,更不必说送到您手中。想必您现在也极尽繁忙,并没有时间阅读这样一封与战况并不相干的私人信件吧。
但是于我而言,或许比起让您看到这封信,写完这封信的意义更为重大;若是您能看到它自然再好不过,但即使它永远送不到莫斯科、最终流落到哪个泥沟里,只要我写下这些文字也足够了。
我大约是真的精神错乱了。如您所见,我手边已经没有足够的信纸,只能以这日记本上扯下来的纸张和一支还不如手指长的铅笔写信——而我却写了这么些废话!
我已了解了莫斯科附近的战况,并深切地为您和您的人民感到骄傲。听闻首都平安无事对于列宁格勒的人民而言也是极其鼓舞人心的消息!我们一向坚定地相信您能抵御住那些德国佬,正如我们一向坚定地相信列宁格勒能撑过眼下的困难。
可是,莫斯科同志,身为列宁格勒的化身,我也无法不为自己的人民所受的折磨而感到痛苦。就在一个月前的圣诞日——我知道,如今您对这个节日无甚兴趣,即使在过去也是在一月而非十二月庆祝圣诞节;但如您所说,我或许还是保留了一些西欧的影响。就在一个月前的圣诞日,一天之内我们统计到有五千名平民死去了。这还仅仅是能统计到的;我深知还有很多死去的人甚至没有被计入,他们就埋在白雪底下,被掩盖遗忘了。
如今,城中的工人们一天仅能获得250克面包,其他民众分配到的是125克——说是如此,这些“面包”里其实还混了大量的木屑。这座城市正在缓慢地因饥饿而死去。这实在让我痛苦万分,莫斯科同志;我能忍受轰炸带来的疼痛,但是看到我的民众们饿死,看到街道上那些皮包骨头的尸体——有一次我以为死去的是个孩子,凑近了看却发现那是个成年男人。一个成年男人,莫斯科同志!因为饥饿衰弱得如同孩子一般!
您能想象吗,城中甚至出现了几例食人的案子!
我现在尽量不吃不喝,省下口粮给其他人。我发现自己无法不去想那几桩食人案: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们来吃我!我们作为城市意识体哪怕失去了四肢不也能长回来吗?砍下我的四肢做自己的口粮吧!诚然,考虑到城市现在的状况,我的自愈能力恐怕都无法正常运作;如您所见,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手都止不住地颤抖。但我宁愿以自己的血肉作人民的食物!若没有他们,这座城市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原谅我的抱怨吧,莫斯科同志;我并非希望增加您心灵的负担。这里的情况您想必也在各类报告中了解过了;我将不再赘述细节。但是也请您知晓,我英勇不屈的人民——即使在此等痛苦中他们也没有投降,没有向敌人投降,没有向生活投降。放弃希望是容易的,可当我在城市中行走,却依然能看到人们前往图书馆阅读,甚至去剧院相聚,虽然剧院里没有演出。类似的景象常使我想要流泪:他们,我们没有并放弃生活。那些日耳曼恶魔可以炸毁我们的宫殿和艺术馆,但艺术与美的灵魂仍在。
就我自身而言,我如今时常想起您——1812年的您是如何亲手焚毁了莫斯科城,好让法国人进退维谷。得知帝国决定不作抵抗直接放弃您的时候我何等诧异,这诧异在得知莫斯科城被烧得面目全非又变成了震惊。无从得知您本人的状况时我是多么焦急啊!——我偶尔也会想,不知您如今是否会记挂着我的情况;但这不过是个愚蠢的想法。如今需要您担心的事太多了。
无论如何,在1812年我时常思考着您是如何忍受全身被灼烧的痛苦;您那时的坚韧亦鼓励着现在的我坚持下去。我甚至会想,这是否意味着我与您多了一点共通之处呢?只不过我与您的痛苦也是两种不同的类型。我仿佛是身处炼狱,这里到处充满浓灰的毒雾,看不到光,看不到出路……
若我的字迹模糊不清,我恳请您原谅:我的头脑有些晕眩,造成视力模糊,应是虚弱造成的。多奇怪啊,阿列克谢·莫洛佐夫同志;最近在我头晕目眩双腿无力、不得不靠着墙歇息的时候,竟时常想起自己1801年去莫斯科的过往。或许您已经忘了吧;抵达莫斯科的第一天,我还没来得及正式拜访您,就被叫到舍列梅捷夫伯爵家里赴宴了。那还是我第一次在沙皇的宫廷之外见到您,阿列克谢·莫洛佐夫,而您在那宴会厅里抓起我的手就带我跳起舞来了——我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还感到有些难为情。我跟着您旋转,就好像脚下的地板都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模糊不清,让我头晕目眩,您则是唯一清晰的定点。那一瞬间我甚至冒出一个想法:若是这舞永远持续下去该多好啊。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尘世,在这幻梦中狂欢下去,直到生命尽头、世界尽头!
我该如何描述那天您给我留下的印象?您冷冽却又热情,我在您身上仿佛感到一种爆裂般的美——我该将您比作冰层下燃烧的烈火吗?近乎疯狂的生命力!您曾说我太矜持、太看重所谓繁文缛节,可是那一日我却被您爆裂的、燃烧的、疯狂的美夺去了全部心神。
我大约是疯了吧!也许我的确快死了,才会如此口无遮拦。您就当这是将死之人的呓语吧——但如若我真的要死去,不能讲这些话说出口又是多悲哀的事情!我多后悔没有早些说出它们!
亲爱的阿列克谢——您允许我使用这个称呼吗?我深切仰慕着您。我爱您。我不该这样想,不该在如今的情况下考虑这种事;可是我爱您。
我渴求再度见到您,若您允许,亲吻您的面颊和手背——但我们还有机会再度相见吗?这阴云在我心中徘徊不去。我会一直战斗下去,绝不屈服,可是——上帝命运啊!
我不该再写下去了。我会将这封信交给横跨拉多加湾湖运送物资的同志们,看看能否送到莫斯科去。但即使您收不到这封信,写下那句话对我而言也足够了。
您的,
尼古拉·彼得罗夫
纸条 1942年3月6日与支援物资一同到达,交予列宁格勒
我们会在黎明再度相见。A.M.
信件
列宁格勒,1945年7月1日
亲爱的阿列克谢·莫洛佐夫同志,
看到这封信你不要觉得奇怪。毕竟我从莫斯科回到列宁格勒已经将近一周,你却连一个电话、一封电报都没打来,我给你打的那通电话,也不过说了几句公务相关的事就匆匆结束。
不得不说,你的冷漠多少叫我有些痛心!我情愿相信你是感到害羞,才不肯在电话里直接同我聊私人话题;那么如果换作写信是否会好些呢?你我都熟悉这种交流方式了,你也不必担心失态——写信的时候总有涂涂改改的机会。
24日才在阅兵式上见过,我却又想念起你来了。想到阅兵式上你的模样时我仍会微笑起来:你挺拔的身姿、熨烫整齐的制服和愉快微笑的面容多么迷人啊!我们胜利了,和平的曙光降临了——终于在“黎明”相见了!我不知自己该哭泣还是该微笑……
同你拥抱的时候我感到无比快乐;更不必说,当你竟真的给予了我梦想了那么久的礼物时,我浸泡在狂喜中,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我真的得到你了吗?睁开眼睛时,我该不会发现自己仍在被围困的列宁格勒城里吧?
当我清晨醒来、意识到自己的确在莫斯科时不禁如释重负。然而,亲爱的阿列克谢,为何那时我会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呢?首都同志,您就这样将我抛下,未免太残酷啦!如果不是知道您早就厌弃了这些,我倒真想引用几句法国情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期盼你的回信。再度为胜利举杯,愿我们的未来繁荣而光明!
你的,
尼古拉·彼得罗夫
信件
莫斯科,1945年7月8日
亲爱的尼古拉·彼得罗夫同志,
你的指控实在是没有道理。如今首都的事务有多繁忙还需要我告诉你吗?因私人原因占用电话线是不妥当的,电报又不适合表达感情。若一般城市的感情有一桶,我的感情怕是能装满一浴缸,如若不是平时总拿块黑幕布遮上怕是要吓坏大家——这话不还是你自己说的么!
何况你写下这样的东西竟也不害臊。好吧,我向你保证,科里亚:你永远是我忠诚而亲爱的战友、同志和朋友。我对你抱有崇高的敬意和爱意。
但听我一句忠告吧:以后这种事不要写在信里了。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
接下来,让我们投身到重建中去吧。胜利仅仅是个开始,需要做的事还堆积如山。
你的,
阿列克谢·莫洛佐夫
明信片
列宁格勒,1959年9月1日
亲爱的阿列克谢,
你的美国之行想必会十分精彩,因此我提前写下这张明信片寄给大使馆,好确保你到了DC之后他们就能直接把它交到你手上(邮政的速度可是够慢的!)。现在把这卡片翻过去瞧瞧。我挑了半天才选中它,涅瓦河的风景很漂亮,是不是?在美国可别忘了家乡!
你忠诚的,
科里亚
明信片
华盛顿特区,1959年9月15日
亲爱的科里亚,
你就当这张华盛顿特区樱花节的明信片是我的回礼吧。不得不说,这里的风景平和优美,让人放松。不过接下来要去纽约,想到那地方有多少资本家我就开始头疼了。放心,无论美国的风景多优美,在我眼中都比不过咱们的祖国!这世上没有比母亲和家更美好的了。
阿列克谢·M
信件
圣彼得堡,1991年6月20日
亲爱的莫斯科,
鉴于任何通过电话联系您的尝试都宣告失败,我不得不选择回归写信的老法子。诚然,12日我与您在电话上的交流不甚愉快,但是我本来以为您不至于如此狭隘,竟连我后来的电话都不肯接了。
您因我决定改回旧名而感到不悦。我理解您的顾虑:放弃列宁格勒这个名字,是否就意味着放弃了信仰与历史,尤其是背叛了伟大的卫国战争中牺牲的那些军人与民众的记忆呢?但我向您保证,我绝不是这样想的。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段历史;列宁格勒是英雄的城市。只不过,改回旧名也是我的民众最终做出的选择。难道您已经不再相信人民的意志?
我怀抱着过去,也同样想望向未来;难道您不是这么想的吗?列宁格勒改名的公投和俄罗斯的总统选举难道不是发生在同一天吗?难道您自己没有将莫斯科的三十多条街道改回苏联时期之前的旧名吗?
我不得不说,您对我的指责并不公正,您的行动和语言也相互矛盾。您怎么能做到一边自己毁坏某样东西,一边又因他人做出同样的事而谴责他们?
1917年您给我写过一封信——您说我们都早已知道帝国穷途末路,只是我不愿承认。我把这句话回赠给您。
祝您身体康健。
您忠诚的,
圣彼得堡
信件
莫斯科,1991年12月26日
尊敬的圣彼得堡先生,
关于近期在首都发生的事情,您想必已在新闻中获悉,故此我不再赘述。我也无意描述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苏联死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如今在克里姆林宫中的是年轻的俄联邦。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如您所言,我们都心知肚明之前脚下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是时候望向未来了,为了人民,为了俄罗斯。
我衷心盼望着将来与您合作愉快。
愿俄罗斯繁荣。愿您身体康健。
您忠诚的,
莫斯科
信件
圣彼得堡,1992年3月4日
亲爱的阿列克谢,
我由衷祈祷这封送到你办公室的私人信件不会被你的秘书直接扔进废纸堆。这实属无奈之举:我尝试着给你公寓的座机打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而考虑到目前的局势,我又不敢拨打你的办公室号码,唯恐耽误了正事。至于为什么要把这信寄到你的办公室——我做了个小小猜测,若是你的公寓座机打不通,是否说明你已经搬离了那里呢?迫不得已,我才最终决定直接把信寄到你的办公室来。
联系不上你确实让我心生焦急。莫斯科如今的混乱即使在我这里也能听到传闻——我唯一的安慰不过是偶尔在电视上看到你跟随政客们出镜而已。诚然你看起来还完完整整,但鉴于你那善于伪装的本领,我实在无法因此放心。
我真心实意地担忧着你的健康,阿廖沙。给我打个电话,拍个电报,写信——即使我帮不上忙,至少请不要让我一无所知。
你的,
尼古拉·彼得罗夫
电报
1992年3月15日
致彼得堡
情况可控。感谢关心。但担忧并无意义。
莫斯科
信件
圣彼得堡,1992年9月27日
亲爱的阿列克谢·莫洛佐夫先生,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左右。我前一天下午回到了圣彼得堡,却心烦意乱,到了夜里也全然无法入眠,最终还是决定拿出纸笔,尝试将自己的心中所思书写下来。
我为自己在莫斯科的无礼举动道歉。无论如何,对首都如此粗鲁都是不可接受的:请您宽恕我的冲动,我不该叫自己的情绪失控,干扰了理智的判断。
但是我的情绪——我的惊异、愤怒、悲哀,也确确实实是因您那不可思议的行事方式而生。我本以为您先前在电话里、通信时的冷淡态度是因您仍对我放弃旧名心怀不满,或是您因莫斯科城里的纷乱局势而心情不佳——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您竟然真心实意地将如今的圣彼得堡和列宁格勒当作了两个不同个体看待!
若不是酗酒导致了糊涂,我都要怀疑您是压力过大出现了认知偏差!不过是改回“圣彼得堡”之名,您竟然就认为“列宁格勒”彻底消失,被一个新个体取代了吗?难道您忘了我当初是如何艰难地从彼得格勒变成列宁格勒?我在莫斯科对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十分无礼,但我还要在此重复一遍:俄罗斯帝国的圣彼得堡和彼得格勒,苏俄与苏联的列宁格勒,如今俄联邦的圣彼得堡,自始至终都是我!就像莫斯科大公国的莫斯科、俄罗斯沙皇国的莫斯科、俄罗斯帝国的莫斯科、苏俄的莫斯科和苏联的莫斯科自始至终都是你!
我不禁想问:你是想借此逃避什么?我的“背叛”?若我真的背叛了谁、背叛了什么,你难道不是我的共犯吗?你只不过是从未改过自己的名字罢了,抹去那些过去的痕迹、叫新的思潮席卷各自的城市,这些事你做的并不比我少。
你怎么能就这么推开我?
我不会遗忘自己的过去。我会永远记得自己曾是列宁格勒,英雄们的城市。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阿廖沙。
我仍旧担心着你。
你真诚的,
尼古拉·彼得罗夫
信件
莫斯科,1992年12月25日
彼得罗夫,
你之前猜我是不是搬了家。的确,我换了个地方住,地址在信封上写着,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搬家不行。不少邻居都知道我是谁,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在楼底下聚着,有求我帮忙的,也有直接破口大骂的,这些倒是没什么。但后来有天晚上有个人丢了块石头把我的窗玻璃砸破了——如果这块石头砸错了地方,我的邻居岂不是就遭了秧?为了不打扰他们只好搬走。
新家到现在都没装上电话,供暖也有点问题。真他妈冷啊,我喝光了家里的五瓶伏特加还是嫌冷。真不该喝那么多,接下来几个月可能都买不到啦。
总之,要是你看不懂我写了什么,就怪这新公寓的供暖系统吧。也别抱怨这信纸寒酸,我现在只能找到这种。
我向你道歉,科里亚。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犯那么蠢的错——把你跟“列宁格勒”当成两个人!简直像个嗑多了的美国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里一团糟。我到底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国家还有人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或许我的确选错了。但是在当时的情境下,不选择这个难道就不会陷入死局吗?有谁会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既然已经选了也只能这样走下去。
1942年你告诉我说列宁格勒城里出现了食人案,这种事我倒是见过的;那时候你还没诞生。现在又好到哪去了?人类一直在吃自己的同类,只是方式越来越文明而已。不过我的确见过那种真正残忍血腥的人吃人。足够老的意识体或许都见过吧。
我怎么就活了这么久呢?除了俄罗斯,哪个国家还有这种事?一个国家意识体接替前一个——看看英格兰和法兰西!国王掉了脑袋,他们还不是好好的?怎么偏偏俄罗斯就不一样呢?怎么在俄罗斯国家意识体会换,城市意识体却不会换呢?
今天是12月25日。他已经死了一年了,我却还活着。你知道我现在面对华盛顿特区是什么滋味吗?看看俄罗斯现在的模样,我能把这些都怪罪给俄联邦的意识体吗?我作为首都难道不该负责吗?
你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就是问我该怎么做首都。那么我告诉你,彼得罗夫:你要考虑的永远不只是自己的城市。其他城市意识体可以这么做,但是你不行。你永远要想着整个国家。别以为这只是国家意识体的责任。那也是首都的责任。哪有不沉重的冠冕呀?而且你得听国家意识体发牢骚,但是可千万要注意别跟他们抱怨。国家意识体的压力够大的了。
但是现在说这些未免可笑;这些我应该在1712年告诉你。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你都做了两百年的首都了。
哪有你这样的城呢?在快要饿死的时候竟然还写信给我说什么“我爱您”——你怕不是饿出幻觉了吧!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城。而我难道还能不回应吗?我的心献给了俄罗斯,但我爱你。是的,尼古拉·彼得罗夫:我的确爱着你。
见鬼,真希望再能来一把火直接把我烧了。这房间怎么会那么冷?
我应该找个小点的公寓的。一个人在这里住未免太空了。
外头更冷,但我待会儿还是得出门把这封该死的信寄出去。我猜等我把它丢进邮筒就该后悔了,到时候我只能试着忘了自己干过这种蠢事。不过也没准儿就有人会把邮筒当垃圾箱往里面吐,把信都毁掉。这些日子什么都可能发生,就算没人攻击邮筒也不知道邮政系统能不能真的把它寄到你那里。
M
信件
圣彼得堡,1993年1月7日
我亲爱的阿列克谢,
我收到你的信了。你想不到它让我多感动;我捧着它就像曾经捧着圣经那样,情不自禁地亲吻信纸上你的字迹——听起来或许像十八世纪那些感情丰富的贵族那样可笑,但确实是如此。多希望我亲吻着的不是你的信而是你本人!我理解你的痛苦,你的痛苦也使我痛苦。
我对你的仰慕与尊敬一如三百年前,而只要你愿意听,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对你说出那三个词。让我拥抱你、支撑你,让我陪伴你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吧;你绝不会再孤身一人!
你虔诚的,
尼古拉·彼得罗夫
短信
2012年9月19日 11:00 AM
圣彼得堡:22号你就要去纽约开会了吧?小心一点,巴黎说那小子最近好像有点欲求不满。
短信
2012年9月19日 12:22 PM
莫斯科:你和巴黎关系还挺近。
短信
2012年9月22日 06:45 PM
圣彼得堡:你没跟纽约睡吧?
短信
2012年9月23日 01:33 AM
莫斯科:没有,但我遇上了洛杉矶。
短信
2012年9月23日 08:42 AM
圣彼得堡:莫洛佐夫!!!
短信
2012年9月23日 09:28 AM
圣彼得堡:你在开玩笑。
短信
2012年9月23日 10:18 AM
圣彼得堡:你在开玩笑是不是?
短信
2012年9月23日 11:33 PM
圣彼得堡:你为什么不回复?
短信
2012年9月23日 12:00 PM
圣彼得堡:我要杀了洛杉矶。
短信
2012年9月23日 03:14 PM
莫斯科:我没有回复是因为这世界上存在一种叫时差的东西,而你发送那些可笑短信的时候我正在睡觉。
莫斯科:戏弄你还是这么有意思。
短信
2012年10月1日 05:04 PM
圣彼得堡: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再来我这里?
短信
2012年10月1日 07:00 PM
莫斯科:为什么非要我过去?
短信
2012年10月1日 07:04 PM
莫斯科:想见面就自己过来。
短信
2012年10月1日 07:07 PM
圣彼得堡:遵命,首都阁下。
(全文完)
仔细想来这文是不是还可以叫《惊情三百年》……
总之,过去的两天时间全都花在这篇文上了,非常希望能得到读者们的评论……如果没有评论我可能会哭(不是)。
【司岚24h岚海生光/21:30】司岚堆堆乐
在某天早上,学生会办公室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
司岚生日快乐!(插一句)
羽蛇神为什么没有出场?因为他在彩蛋里!
不过你确定要看彩蛋吗?
(二次编辑:太多人问我了回答不过来,彩蛋在赠礼,需要新版lof,我真的回答好多遍了,希望大家不懂可以翻翻评论区,不要再留言问我了😭😭😭😭)
【司岚24h岚海生光/21:30】司岚堆堆乐
在某天早上,学生会办公室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
司岚生日快乐!(插一句)
羽蛇神为什么没有出场?因为他在彩蛋里!
不过你确定要看彩蛋吗?
(二次编辑:太多人问我了回答不过来,彩蛋在赠礼,需要新版lof,我真的回答好多遍了,希望大家不懂可以翻翻评论区,不要再留言问我了😭😭😭😭)
天地之间
- 3.5 w 原著向究惑 + 原创 cp。放飞产物。
- 《关于爱》特训营学员 cp 的故事。
- 林恩 x 宋曜。强强、双向救赎。
- 时间线:简体实体书番外 154 回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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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
地痞流氓、不知天高地厚、不要命。
十个见过林恩的人里有九个会这么形容他,剩下的一个会言简意赅地总结为两字:疯子。
其实单论颜值,林恩绝对有成为模特或演员的潜力。略高于东方平均线的眉骨下养着深邃的眼窝,一...
- 3.5 w 原著向究惑 + 原创 cp。放飞产物。
- 《关于爱》特训营学员 cp 的故事。
- 林恩 x 宋曜。强强、双向救赎。
- 时间线:简体实体书番外 154 回来后。
.
§ 01.
.
地痞流氓、不知天高地厚、不要命。
十个见过林恩的人里有九个会这么形容他,剩下的一个会言简意赅地总结为两字:疯子。
其实单论颜值,林恩绝对有成为模特或演员的潜力。略高于东方平均线的眉骨下养着深邃的眼窝,一双狭长的眼在末端微微上挑也隐隐有点勾人心魂的意味,配着沉默时轻轻抿在一处的薄唇来看几乎就是只优雅倨傲的黑猫,透着生人勿近的神秘感。
这里要划一下重点,“沉默时”。
一旦他说话了,上述这些可以概括为“漂亮”的特质便会尽数转化为“攻击性”,一般人别说欣赏,能直视就算心理素质不错了。
白磊觉得自己就是那种心理素质不错的一般人。
“让开”,林恩往前跨了一步、仗着身高优势俯视白磊,“别让我说第三次。”
地点是系统模拟的雪山场景,冷得不只刺骨还能致命的风一阵接一阵撞在接近峰顶的堡垒上,呼呼风声中偶尔还夹杂着炮弹炸裂的轰鸣声和随之而来的崩塌巨响,外面情况多恶劣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
“这只是训练,你没必要——”
轰。
兼具了望和炮孔功能的方形石窗被肩扛炮炸成不那么美观的石门,林恩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白磊,踩着散落的碎石踏入白茫茫的风雪中。
堵着真正的门的白磊愣在原地,直到被吹得脑浆都快冻住了才反应过来追出几步试图喊住人,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挂在缆线上的身影。
那是山峰和山峰之间用来运送物资的缆车线,只是缆车和电力系统都被炸毁、无法使用。虽然两座山峰高低落差不算太大,但在逆风的状态下攀爬这缆线还是很冒险。
这回训练的主题是在极端环境以及通讯受阻的条件下、团队合作占领五座山峰上的堡垒。刚进入场景时学员们就自发分成了五个小组,一组三人负责一个山峰。这个方法的好处是能最大程度缩短完成任务的时间并且将所有力量用在刀口上,坏处是只要有小组掉链子那就很难补救。
因为通讯受阻所以不可能传递失败的消息,也因为通讯受阻所以很难确认掉链子的是哪个小组,只能从延绵不绝的炮弹轰炸声得知还有堡垒没被控制住。
林恩的想法很简单,不知道谁失败那就一个个去查看顺便搭把手就是了,在极端环境里每多耗一分体力就少一分,所以既然只剩这个方法那就要尽快去做;白磊的想法则比较现实,虽然场景是模拟出来的但他们都是真身入系统,就算有保护机制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任,过程中要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训练失败就失败,没必要冒那么大风险。
他看着几乎要消失在风雪中的小黑点,无法理解这人怎么那么疯。
“你杵在这干嘛?林恩呢?”
白磊还在用被冻僵的脑子努力组织语言,身后的人又感叹一句:“好大的洞。林恩轰出来的?”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白磊一想到五分钟前林恩的行动就很心累,指了下远处就缩回墙角的火堆旁了。
这边白磊专注烤火,那边宋曜探头往缆线的方向看了几眼也大致猜到了情况,没多做评价也坐到火堆旁捣鼓东西了。
就这样过了大概五分钟吧,宋曜突然抱着一捆登山绳站了起来。
白磊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股预感在宋曜走向林恩轰出的大洞时成为了现实。
“喂!你去哪?”
“帮我顾着上面的烽火,它再熄就很难生了。”
“林恩已经出去了,你不用——”
“我在上面生火的时候,发现炮弹轰炸是有规律的。”
宋曜侧过身子,右耳的十字架耳坠映着雪色、亮得晃眼。
白磊满脑子想着稳住对方,顺口就把话接了下去:“什么规律?”
“如果把五个堡垒看成五芒星的五个顶点,炮弹的弹道就是让点组成五芒星的线。”
“所以呢?”
“五芒星的每个点都连着两条线,我们堡垒所在的山峰也一直都受到两个方向的炮击。”
白磊双眼陡然瞪大。
说到这里还听不明白就枉为特训营学员了。
训练不会给出无解的题,通讯受阻另一方面也表示学员有其他能得知关键讯息的管道。一开始他们只知道炮火没停就代表还有小组没成功,而当他们成功占领堡垒后,观察环境和炮台方向就能推理出另外两个堡垒的状况。
——通讯受阻下的团队合作。
这个训练本来就是以“可能有小组会失败”为前提设计的。
白磊理解一切后兴奋了没三秒又蔫了:“这不就表示至少有两组还没成功嘛?”
还是离咱们堡垒最远的两组。
宋曜笑了下:“所以林恩不是出去了吗?”
对哦。什么都不解释还轰窗子,跩得二五八万似的。
白磊怂是怂了点,但也不至于不讲道理呀。
“那你路上小心。”
“嗯,幸运的话能包抄。”
这队学员的第一次模拟器训练耗时八小时,靠着组员躺赢的白磊顾了六个多小时的烽火。
此时满心感叹自己真是抱到粗大腿的白磊还不知道他迟早必须体会“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一真理。
.
夏日炎炎,开了冷气的办公室门窗紧闭却仍挡不住从缝隙钻入、甚至直接穿透玻璃与水泥的蝉声。
把时强时弱的鸣声当成背景音乐和谐共处,高齐坐在电脑前盯着两个视窗,手上一刻不停地录入资料。左边那个视窗是 154 整理好的训练数据,预估耗时、最终耗时、任务完成度、得分点、学员个人得分等等讯息被做成了一目了然的表格。虽然七个小队的训练主题各不相同,但难度对等又有 154 绝对公正的计算做背书,特训营训练官完全可以把它算作小测试的成绩,在期末时和其他报告统整在一块提交给上层。
右边高齐正在录入资料的视窗就是期末统整报告的雏形。
其实这种东西就算期末再来赶死线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高齐只是想尽可能减少 A 的负担而已。
他越早搞完自己的份内工作,A 也能越早确认完资料、不至于所有工作量都挤在最后那几天。
“第六小队…预估 24 小时,最终耗时......8 小时!?”
高齐上下左右各个角度都试过了,确认自己没看错,最终耗时那栏写的确实是 8、不是 18。
他震惊没多久又冷静下来。前面第三小队也是提早好几小时结束,但他们不是完成任务而是全灭,一个个触发保护机制的学员都是 154 亲自入场景捞出来的,这第六小队搞不好也是这个情况。
高齐把视线移向任务完成度。
100%。
他忽然感到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牙疼。
陌生是他已经很多年没这样疼过了,熟悉是在他还是 1006 的时候被 A 和 001 的操作骚到很多次。
他看向个人得分的位置,默默记住了把同队学员远远甩在身后的两个名字。
.
“哈、哈...哈啾!”
耐力长跑进行到 13 公里,出发时还井井有条的队形虽然不至于七零八落,但已隐隐有了散开的趋势。白磊感觉自己手脚都有点使不上劲,肺里还干得像有火在烧,之所以还能继续跑全是物理的运动惯性在拉着他向前罢了,要是停下来可能就再也没有维持队形的力气了。
这么严苛的情况下还不由自主打喷嚏,呼吸又乱了一分的白磊认为这是天要亡他。
“不舒服?”
温润斯文的嗓子有点哑,大约也是流了太多汗缺水的缘故吧。
白磊眨掉眼角的汗滴看向身侧,宋曜发梢末端也挂着汗珠,乍看和自己一样狼狈,可细看就会发现他下盘还很稳、脚步也一点都不虚浮。
最重要的一点,还有余裕说话。
白磊想嫉妒这身体素质、也想吐槽人比人气死人,奈何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只能诚实地重重点了两下头。
一般来说对话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军人在训练中再不舒服也只能受着,毕竟战场上的敌人不会因为你不舒服就不打你,何况白磊距离倒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现在痛苦也只是因为他正在进步而已。
所以他想不到宋曜居然取走了自己战术腿包里的负重物,也想不到他居然面不改色将负重物收进迷彩服上衣的隐藏口袋,更想不到做完这些还告诉自己“你觉得好点了再还你”。
…这是新的整人把戏吗?先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再说句“骗你的”然后把负重物丢回来那种?
这个怀疑合理得白磊又跑了两三公里才敢相信世上还真有这么神仙的队友。
可能是身体太累产生了幻听,在他向宋曜投去感谢的目光时,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啧”。
他身后的人是林恩,而他想不到林恩发出这种声音的理由。
.
是夜。
整座特训营安静得很,喜欢躲棉被里讲鬼故事吓自己的、喜欢夜游探险找刺激的、喜欢在违纪边缘反覆横跳的全都没了浪的精神,一个睡得比一个死,熄灯时间还没到学员宿舍就暗了,一张张组合床上躺满了尸体,气氛安详得很。
只有两张床是例外。
宋曜出于一些私人原因不爱挤浴室,几乎都是卡着熄灯的点才去洗澡。偌大的空间里水打在磁砖上的声音很空灵,尤其闭眼洗头时回声会显得特别清晰,胆子小的可能就会忍不住想像有什么渗人的东西贴在排水管壁上试图爬出来、或者自己闭眼看不到的时候淋浴用水里混进了脏东西。加上洗完澡后一打开隔间门就要直面横长六七米的卫浴镜,说不吓人是不可能的。
而宋曜每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若无其事地清理自己。
虽然白天在团体里表现得和气也合群,但从这点就能看出他身上也有点异质的地方。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抱着盛满毛巾、沐浴露、漱口杯等用品的澡盆回宿舍时,刚好看到一道闪入拐角的影子。那影子的动作轻巧得很,速度快又一点声音都没,明显是在避人耳目。
如果宋曜骨子里和他白天的表现一样是个乖乖牌,那他应该会无视这个小插曲、按原定计划回宿舍睡觉——然而他选择了跟踪。
随手将澡盆藏进扫具柜里,他追着影子翻过住宿区围墙、绕过靶场、踩着兽道进入了后山的森林。为了防止跳弹误伤平民,带有靶场的军事训练基地通常都座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从特训营小跑十分钟左右便能深入山林也很正常。
那道影子的目的地是能俯瞰平原地带的小型平台,可能是土石流冲下来的吧,平台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最完整的是足有成年男人胸口高的椭圆形巨石,上面的空间躺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那人影也不怕坠崖,双手撑在巨石上较平坦的地方,一用力就将整个身体甩了上去。宋曜藏在树影下,看到那人影先是坐着吹了会儿风,接着一点预兆都没有地仰躺下来,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一点点抬起,像是想触摸星辰又怕吓着它们。
那个人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温柔。
尽管从宋曜的角度只能看到微微曲起的膝、那人的发顶和伸出的手,他却没来由地如此确信。
天上是一颗颗点了灯的星,地上是一个个未熄灯的家,处在新月之夜的黑暗中、天与地的光点之间,即便孤身一人也不寂寞,反而有种和山林融为一体的奇妙感觉。平日那些无法和他人共享、无法被理解的情绪随着呼吸溶进夜风,在风起时被沙沙作响的树叶嚼碎、消化为它们的吐息。
或许所有孤独的人都会被大自然吸引,因为只有在此他们才能得到无言的理解。
宋曜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抱着膝、倚着树干,视野中央的巨石光秃秃的,远方的地平线晕着一抹鱼肚白、晨曦在朦朦胧胧的云雾中蒸腾。
他第一反应是拍拍自己的脑袋和衣服,然而身上出乎意料地干净,本该沾上的树叶啊尘埃啊都像有人帮他清过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有和地面亲密接触的裤子无法避免地沾上了些泥。
晚上太暗加上他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并没看清人影的脸,只是从身形和身手大约能筛出一个人。但宋曜看着在野外睡一觉还能保持干干净净的自己,又有点不确定了。
在他带着白磊的负重物跑步时,林恩还嫌弃地啧了他一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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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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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律的生活和严苛的训练让大多数学员都觉得时间过得异常地快,眨眼间距离入营已过了一个月,按两个礼拜实战演习一次的频率来算,今天又是进模拟器抽题目的日子。
有的小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的小队面色凝重满心担忧,只有第六小队的画风比较奇葩。
可能是因为队里有两位能带所有人飞的大佬,整个队的气氛不只不紧张,还有点养老院的平和感。
“今天 S 大队的人应该也会来。”
“S 大队?”
宋曜扫了眼一脸碎嘴老太太样的白磊,隐约想起自己来特训营之前、在军校就读时也听过这个大队的名号。详细的不清楚,只知道能入队的都不是一般人,队长更是 DtoD 敢死队下来的。名目上和特训营一样负责练兵,但地点不固定,东西南北和边境地带四处跑。
在宋曜看来这其实更像是直属于上层的机动部队,专门办无法对民众公开又有一定危险性的任务那种。
“我是听周淳说的,他哥也待过特训营。哎这不是重点。”
去掉各种语气词和加油添醋的感叹,白磊整段话大致就是说特训营每年夏冬两季都会和 S 大队合训一段时间,两者基地相邻也是为了方便使用模拟器。本来他们这期学员一入营就会碰上 S 大队的人,但那边好像因为任务耽搁了,冰块也是因为这样状态不是很好。
哦对,冰块是这期学员给总教官取的绰号,形象传神。
“刚集合那会儿我看冰块似乎心情不错,强烈怀疑是 S 大队队长回来了。”
宋曜偏头看了下远处和交互中心人员站在一块说些什么的总教官,微皱的眉、抿起的唇还有抱胸的姿势,比起“心情不错”他觉得“快要炸了”这个形容比较合适。
那边白磊还在叽哩呱啦什么冰块和 S 大队队长绝对有一腿、什么这是历届所有特训营学员的共识,这边宋曜完全没在听,全神贯注地观察总教官。
他总觉得冰块这状态是要出事的节奏。
大约又过了两分钟,冰块似乎放弃沟通了,手一挥让训练官领着上百名学员进入传送区。
“不是一队一队来吗?”
“突袭考核?”
“为什么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本来还勉强控制在一定程度的音量,在传送区的门关闭后直接炸了。传送区一次只能传送一批人去一个场景,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一定是能容纳百人的巨型场景,军火量也不是开玩笑的。
上次光是 15 人的场景就有五个堡垒、至少 20 个炮台和不确定有多少的肩扛炮,宋曜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居然是看向一直站在他和白磊身后的林恩。
林恩双手插兜,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迷彩服下的肩却是绷着的,像只警戒状态中蓄势待发的豹。
一个在观察,一个发现自己被观察,两人的目光刚相接不到一秒传送区上方的大屏幕就亮了起来。
黑底白字的“SOUND ONLY”,是不爱出镜的总教官一贯的风格。
“出了点意外,S 大队的人擅自先进去了。”
“擅自”这两字被咬得特别清晰,冰块少有这么明显泄愤的时候。
“原定的训练主题延后,这回就当是交流战。”
“把种在里面的 S 大队成员找出来、往死里打。”
“成员共 106 位,打死一个 5 分,打伤队长 10 分,打死队长 30 分。”
“任何一方全灭或场景剩下不到十人时训练结束,以上。”
直到屏幕暗下来都没有学员出声,又或者说讯息量太大众人都在努力消化中。
一些爱听小道消息的如白磊已经开始怀疑世界了。
冰块和队长到底多大的仇这是?这他妈叫有一腿?就这?就这?
这阵诡异的沉默持续到模拟器启动、场景切换,一众学员刚看到浓密得几乎可说是遮天蔽日的树冠,就发现有好几颗黑色不明物体从天而降。
“散开!”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林恩和宋曜都没多想、脚上一用力就跳过地上盘根错节的树根往没人的地方窜,白磊反应慢点但本能知道跟着大佬准没错,两人动了他也赶紧追上,带动整个第六小队都往同个方向跑。
最后一个队员后脚刚离开原地,那些黑色不明物体就落了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至近距离响起,尽管没炸在身上脑袋也被震得一阵轰鸣,周淳扶着树干才没跌倒。他正要继续跟上队伍就见一阵白色烟雾飘到脸旁,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他边跑边喊:
“手榴弹里混了催泪弹!快跑!”
与此同时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声响起,周淳跑出两步身后的地面就被射成了筛糠,他满心三字经但理智促使他闭嘴、忍着眼睛的刺痛感努力跟上队友。
林恩扭头看了眼,从弹道和烟雾的扩散方向大致猜测出对方的埋伏区,扯了下身侧宋曜的手臂就突然转向。宋曜往后瞥了一眼也理解了林恩的行动逻辑,朝自己队友招手示意。
第六小队翻过四五棵横倒的树、踩着石头和浅洼渡过了小溪,奔跑节奏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慢慢稳定到有余裕隐去脚步声也就是三分钟的事。
本来能进特训营的在军校里也都是某方面的佼佼者,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是被冰块惊到了又被 S 大队偷袭,连续打击下有点降智。如今状态回稳,和 S 大队的埋伏区也拉开了近一公里的距离,他们逐渐能冷静思考对策。
说到丛林战,最重要的就是身体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和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以越战为例,美军不论人数还是兵器的先进程度都明显占了上风,结果却依旧败给当地的游击军。数万吨的落叶剂不止没给战况带来转机,还因为严重污染环境让美军在战后也备受指责。
同样,特训营要想战胜 S 大队也必须学会融入丛林,最完美的战略是完全熟悉某个区域的树木分布后做好埋伏,然后等 S 大队的人自投罗网或分出一批人去引对方来。
他们当然也能回到刚刚被偷袭的地方地毯式搜寻,像冰块说的那样“找出来、往死里打”,但风险太高。丛林可躲人的地方太多,可能他们杀没一个就被一枪爆头了。
而且训练的结束条件是一方全灭或场景只剩 9 人,这么大的地方躲起来苟到最后也不算太难。
应该。
他们不确定这个场景有没有随时间扩散的毒圈,有的话那胜算就更小了。
虽然名目上 S 大队和特训营一样都是练兵组织,但实际如何只有上层知道,何况那个传说中的队长也在。
这种和“前辈”搏杀的感觉真的很刺激。
行进了近 20 分钟,宋曜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众人伸长脖子去看,看到远处有三个尼龙黑色大包,一个卡在藤蔓上、一个压在大腿高的灌木上、一个滚在树根旁。
可能是 154 安排的空投物资,也可能是陷阱。
第六小队的成员们看到林恩几乎是咬着宋曜的耳朵在说悄悄话,宋曜可能觉得痒,眉头皱得死紧但也没推开他,偶尔还用口型或气音回几句。
他们好像在决定性的事项上有了分歧,两分钟过去了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最后林恩像是放弃了、收回目光扭回头,宋曜也臭着脸捏起自己的耳朵。
“完了、两个大佬内哄了怎么破”这个念头刚闪过队员们的脑海,就见林恩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接着宋曜比了个“留在原地”的手势也冲了。两人的目的地都是黑色尼龙包但轨迹刚好相反:林恩从左侧跃过隆起的树根、抓着藤蔓借力晃过半人高的灌木,落地的同时又是一跳、双手挂上大腿粗的树枝后吊单杠一样将自己翻了上去。宋曜则从右侧迅速跨过、翻过倒地的树枝及树干,偶尔踩在突出的树根上就借力让自己前进的轨迹更高更快更远,左手一勾到大包的提带就迅速做了个侧翻。
几乎是同时,利用树枝移动的林恩拽着藤蔓上的包落地,宋曜抱着灌木上的包坐起身,两人除了身上沾了点叶子和泥土以外毫发无伤。
“就说了有埋伏的可能性很小。”
林恩摘掉插在宋曜发上的叶又拍了拍泥,那手法和撸狗差不多。
“但两边一起试更保险。”
宋曜也不介意被撸,拉开拉链开始查看战利品。
第六小队的队员都看呆了。
他们知道林恩和宋曜迂回拿包是为了测试这包是不是 S 大队放的,埋伏者见他们对包势在必得不可能不动手,而他们的速度和操作能最大程度降低中弹的可能性...只是这操作真的很秀,秀到队员们都有点自卑了。
同样都是特训营学员咋还差距这么大的。
就这身手,他们感觉这两人有了弹药后完全能去硬刚 S 大队。
作为第六小队找到的第一件补给品,三个大包里的所有东西都很重要。原本挂在藤蔓上的里面放了大量干粮和矿泉水,压在灌木上的是两支 03 式自动步枪、五支格洛克 17 手枪和口径相容的弹药,树根旁的是能搭建临时避难小屋的防水帆布、铝制隔热布和麻绳。
众人以随时都能拎包走人的态势吃了顿简易的早午餐后,继续寻找补给品的路途。
尽管有了七支枪的现在比刚开始毫无武装好很多,但距离全员武装还远得很,最理想的状态是每人都能分配到步枪和手枪各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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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互中心的大屏幕前,游惑维持双手抱胸的姿势站得笔直,中心里不论是运维组、值班员还是训练官都被这颗人形冰块冻得不太敢说话。
如果秦究在场可能会调侃“某教官真不愧是教官,随便一站都这么标准”来和缓气氛,可惜秦究不只不在还是这个情况的罪魁祸首。怎么说,现在众人的心情真的很微妙,既希望他在,又希望他赶快被哪个幸运学员一枪蹦死。
虽然可能性小得可以无视。
S 大队因为比特训营学员早了至少两小时入场景,所以弹药粮食都算充足,甚至有余裕做一个简易基地当据点。学员就比较惨了,一开场就被手榴弹、催泪弹和步枪三合一大礼包解决掉了八个,接着又有十个因为误判逃跑路线并且没有反击武器、被少数丧心病狂的 S 大队队员追着打。
值得嘉奖的是其中有一个跑了近两公里才被爆头。
屏幕上还幸存的学员大多是四五人聚在一块,少数两三人互相照应。他们基本没有小队意识,只要都是特训营的就算自己人。
这就显得 15 人整整齐齐一个不缺的第六小队很奇葩了。
当屏幕上第一次秀出他们的身影,游惑就出于好奇把开场时的录影画面调出来细看,发现他们之所以能全须全尾的很大原因是有两个人得到了全队的完全信任。
能进入特训营的学员本身都不简单,本来能力好是一个优点,但这也让学员比起相信他人更倾向相信自己,在面临被偷袭的危机时多数学员都选择独自逃命就是个例子。后来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是因为正确的逃跑方向只有那几个而已。
如果只是被信任那还不至于让游惑另眼相看,主要是这两人真的有非比寻常的地方。林恩在被偷袭后反应快得可怕,宋曜则仿佛是林恩肚子里长出来的蛔虫、总能一眼读出他的想法并且照顾队友。
一个想到什么可以立刻全心全意放手去做,一个可以打辅助的同时稳住十几人,这么好的配合和默契难怪不会翻车。
如果是这两人带领的第六小队,或许还真能让 S 大队吃点苦头。
游惑一想到秦究不只比预定时间晚一个月回来、还招呼都不打便把自己种进模拟器里就火大。
这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才这样躲他?换个人来都要怀疑秦究出轨了。
等训练结束...不对,要是特训营的人明显陷入劣势了他就亲自进去把这皮痒的揪出来揍一顿,顺便把欺负自己学员的 S 大队队员挨个摁在地上磨擦。
总教官给自己学生出气天经地义,他倒想听听到时秦究还有什么话好说。
.
啪嗒。
啪、啪嗒。
啪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比豆子还大的雨点暴力地打在防水帆布上,大部分埋伏在树丛里、枝干上、树洞旁的 S 大队成员都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回到据点躲雨,只有少部份留在外头做基本的警戒工作。
热带地区的雨特性就是下得又大又急,虽然以军人的体质不至于淋一下就感冒,但军火可受不了这种雨幕的摧残。加上雨点密集的关系能见度极差,这种平等施加在 S 大队和特训营两方身上的环境限制让战斗爆发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早早躲进临时避难小屋的秦究背倚树干、抱着步枪曲腿而坐。他身边堆着的数个黑色尼龙包把剩余的空间占得满满当当,把他衬得像守着财宝的恶龙。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在守财,但他不是恶龙,只是不方便行动而已。
军绿色外套的领口被一条系带牵着松松贴在锁骨上,抱枪的姿势令秦究的上半身几乎隐在布料下,从正面只能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弹匣上,看着放松实则随时都能下滑到握把处扣动板机。
连绵不绝的啪嗒声中秦究睁开了眼,发现小屋的出入口处不知不觉站了一道身影。
清瘦的轮廓打着一把黑伞,凝眸细看会发现他穿着系统被毁掉前的监考官制服。
秦究把步枪抱得更紧,两眼一闭直接装死。
“老大。”
154 蹲下来唤了一声。
秦究没有回。
154 无奈地吁口气。
“A 很生气”,他顿了下,“讲道理你这样确实有点过分。”
“……。”
“我也不能说什么,但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秦究撩起眼皮望向 154,这位监考官时期的下属不论是偏白的肤色还是骨相、唇形、嗓音都和他朝思暮想的那人有几分相似,让他不由自主蜷起搁在弹匣上的指节。
“他这几天状态还好么?”
154 闻言没忍住皱起了眉。
虽然知道自家老大从来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也知道他对涉及 A 的事都比较情绪化,但果然还是很难习惯。
“快点结束训练然后自己去看不好吗?”
154 站起身,脚刚迈出去一步又收了回来:“骨折,尤其是刚动完手术的骨折在湿气重的环境会恶化,枪伤就算缝合了湿气也会渗进伤口,你真那么在意 A 的感受就对自己好点。”
秦究被说得浑身肌肉都绷了下,他用右手扯住左襟防止外套滑落,再抬头就见 154 已经离开了。
四面八方将他围困住的嘈杂雨声依然在响,听了一阵后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不想让大考官看到自己的伤”很没意思,“不想惹大考官难过”很没意思,被疼痛磨得丧失安全感的自己也很没意思。或许是太久没见面了,任务结束后开刀住院那阵子,秦究忽然觉得一直住在心里的大考官和自己离得好远,远得抱不着也摸不到。
左手前臂骨折让他害怕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再也无法把他最爱的人锁在怀里,侧腹上的枪伤让他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只能以幽魂的状态守着游惑。
…但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他只能活在现在,并尽可能活得无悔。
而他现在非常想见游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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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找到的物资够多,这雨也太大了。”
白磊一边把帆布塞回包里,一边感叹。
这场雨虽然只下了一个多小时,可那雨幕真的是密得站在里面两秒就会浑身湿透。白磊不敢想像他们要是在衣服黏着皮肤的状态下遭遇袭击会狼狈成什么样子。
他们运气不错,对流雨降下来之前一共找到九个尼龙包,六块帆布刚好够让 15 人连同物资一起避雨。虽然距离理想武装还缺九支步枪,但第六小队的众人都觉得按这个节奏下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
林恩拎起离他最近的包就跑,宋曜指示队员跟上林恩后和周淳借了步枪负责断后。这整个过程没人出声,不到十秒他们就将自己调整到上午被偷袭后安静、迅速行军的状态。
如果他们军火足够当然不介意就地埋伏等 S 大队来,但问题就在于步枪真的太少了。手枪那是近身战防身用的,不能当主力使。
在丛林待了六个多小时的现在,他们差不多五分钟就能跑一公里。途中从身后不同方位都能听到几声枪响,没几声就沉寂下去的大概率是单方面的屠杀,断断续续有来有回数分钟的大约是硬碰硬,不论哪种最后多半是特训营学员被团灭。
除了经验、火力差距外,S 大队的优势是他们上百人都聚在一块、可以有效率地分为好几个小组分头行动。特训营这边则是开场就被冲散,就算后来找到物资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时间过去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第六小队第四次发现了补给品。比较奇怪的是这份物资共有五个尼龙包,这尼龙包还整整齐齐摆得像一个盘子上的春卷,散发着可疑又不可疑的味道。
可疑的原因前面也说了,不可疑则是因为没有人会把陷阱搞得这么一目了然。
至少 S 大队和特训营里面都不会有这种傻子。
于是林恩大辣辣地就走过去了,他身后的第六小队则举起步枪与手枪悄悄散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准备一有危险就立刻帮他打掩护。宋曜留在原地继续做众人身后的眼睛。
直到林恩拉开尼龙包的拉链众人才放下警戒、以林恩为中心围成一个圈,然后在看到包里的内容物后一个个没忍住“嘶”了一声。
九支 03 式自动步枪、大量弹药、六台无线电对讲机和整整一袋的手榴弹、催泪弹、信号弹。
“….谁来打醒我。”
“小声点!”
打破沉默的人名叫吴延,给了吴延一个爆栗的名叫陈文廷。两人毕业自同一间军校所以相处模式比较随意,互踢互踹、无聊时拌几句嘴都是家常便饭。
“我感觉是冰块送的。”这是周淳。
“就是冰块送的吧。”这是白磊。
“代表 S 大队队长追过来了。”
林恩边说边拿了支步枪挂在自己身上,完全不受陡然沉重下来的气氛影响。
“嘶虽然这时候说这个很不合时宜,但冰块和那个队长到底....”
周淳没能把“什么关系”这四字接下去,因为第六小队除他以外的 14 人都盯着他,就只差把“你怎么不问你哥去”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他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忽然发现这群队友还没把自己这个散布假消息的人埋了就已经够义气了。
最后还是宋曜比较善良地率先收回目光,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回正事上。
“枪和子弹分一分,手榴弹和信号弹也每个人都各拿至少一个,至于对讲机——”
“我有个想法。”
林恩像个听讲的学生一样乖乖抬手才打断,或许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对宋曜的欣赏和尊重已经开始改变他的行为。
“你说。”
“和上回一样分成五组,两组埋伏在东西两边做前哨,人少直接解决,有漏网的或人多就用对讲机告诉中卫。”
林恩边说边把两颗手榴弹放在空地上当前哨,又两颗手榴弹放在稍后的地方当中卫,四颗手榴弹隐约是一个前窄后宽的梯形模样。
“两组中卫就按照前哨通报的方向自由调整位置去追击,但要注意不要跑出通讯范围。”
军用对讲机通讯距离可以长达五十公里,可这是理想情况,在丛林这种遮蔽物多湿气又重的地方很影响性能,连通话的稳定程度都难保证。
“最后一个小组负责游击,四处移动寻找被前哨观测到、中卫却没找到的人或中卫没解决干净的人。过程中要是遇到其他特训营的也让他们加入游击组。”
林恩话刚到一段落就有人举手提问:“如果新加入的那些人弹药不够怎么办?”
“等冰块送或让他们找棵树窝在上面苟着。”
宋曜通过这次的物资基本确定总教官已经和 S 大队队长杠上了,他觉得第六小队目前最不用担心的就是缺军火。
众人有了共识后不再废话,两组前哨和两组中卫一组拿走一台对讲机,游击组的林恩和宋曜则一人一台,之后如果有学员加入就能从单兵作战变成两股歼灭 S 大队的势力。
“保持联络。”
六个持有对讲机的人确认过眼神后便各自散开。远方隐约又有枪声响起,但第六小队已无所畏惧。
是时候开始杀人得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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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我草。
柳禾言在被追杀的七分钟里满脑子都是一个“草”字在循环播放。他感觉自己今天就是倒楣妈妈给倒楣开门,倒楣到家了。
起床后先是漱口杯里有蜘蛛,洗漱后发现脑壳上翘了三撮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呆毛,集合后自己所在的小队刚好站在阳光直射的位置给他蒸出一身汗,再后来就是和所有学员一起被卷进总教官和 S 大队队长间的爱恨情仇,历经偷袭、大雨、又一次偷袭后,他现在特么又又又被偷袭了,还是特别难缠的那种。
他算腿脚快的类型,平时的长跑训练也是 20 公里以前都很轻松,是兼具速度与耐力的跑者。然而这都跑出两公里了,身后那群疯子还没放弃,每几十秒就往他脚边、身上突突,像是在测试他的心脏承受极限。
虽然知道可能导致重伤或致命伤的子弹都会触发保护机制并且直接把他全须全尾送出模拟器,但可以的话柳禾言还是想多苟一会儿。
没什么特别理由,就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趴下。”
在他跳过灌木丛时隐约听到了这么一声,没去多想、他直接在空中调整身体,以接近跳水选手入水的姿势伏到地上顺便测滚。而在他落地的同时与方才完全相反方向的枪声响起,他听到几声系统模拟出的子弹入肉音效,扭头就见阴魂不散的三道人影化为数据流、原地消失了。
“还好吗?”
话者头上顶着坨像鸟窝又像附生植物的枯枝落叶集合体窝在他刚跳过的灌木旁,从声音听来和刚刚叫他趴下的是同一人。
“…很好,非常好。”
柳禾言感觉他的运气可能开始触底反弹了。
虽然相遇不到一分钟,但这一分钟之前他实在经历了太多了。开场那阵混乱后他和其他四个学员组成一个小团体,结果两轮偷袭下来他又变回一个人。因为跑得快所以找到物资时他只拿了手枪、把步枪留给专长不在跑步的人,结果就是全便宜了 S 大队。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个激灵,在第六小队的前哨组开口前跑到数据消散的地方,喜得三支步枪、两支手枪和数个弹匣。
好家伙,不只捡到命还瞬间暴富。
“兄弟你刚要说什么来着?”
柳禾言心情亢奋得有点控制不住,兄弟张口就来。
鸟窝头看了眼柳禾言献宝一样放到自己身旁的东西,感觉十分钟前害怕军火不够的自己真是多虑了。
“我是第六小队的前哨组,东北和西北方是中卫组,两个单兵行动的是游击组。”
“游击组的两人一个很疯、一个疯但是会讲道理,看你要选哪个跟。”
柳禾言眨眨眼,被这讯息搞得有点懵。
如此分工有序的第六小队对他来说就是个天降大腿,不抱白不抱,但游击组的疯是怎么个疯法?讲道理的疯又是个啥?
“…你的建议是?”
想不通就不想了,把问题扔给比较懂的人永远是最方便快速的。
“跟哪个结果都一样,只是一个会让你知道他在做啥,一个不会。”
“….噢。”
柳禾言依然不是很懂,不过他也没去深究。
世上总有些人和事是话说不清楚的,只能自己去相处、体会。
他接过鸟窝头递回来的一支步枪和相匹配的弹匣,依着指示往东北方走。
游击组没有固定位置,唯二能确定的是林恩负责西边、宋曜负责东边,以及他们不会跑出中卫组的对讲机通讯范围。
柳禾言选择东边的宋曜也没什么特别理由,纯粹是想稳妥点。
他今天过得已经够刺激了,尽管第六小队对宋曜的评价也是疯,但总比只有“很疯”两字的林恩好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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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后,看着坐在近两层楼高的树枝上抛着手榴弹玩的身影,柳禾言严肃思考起他现在折回西边去找林恩还来不来得及。
其实抛手榴弹这个行为本身还好,主要是他坐着的那棵树前方有块直径七八米的窟窿?坑?柳禾言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被炸得惨不忍睹的一块地,细看还能发现几簇未灭的火苗烧得欢快。
这个阵仗得是干掉多少人才搞得出来的?
“西边的前哨组捡到的人?”
宋曜将手榴弹收回隐藏口袋里,重心前倾就从树枝上滑了下来,他先是将双手勾在原本坐着的地方转了个方向,接着松手、踩在下一层的枝干上后借力一跃,在柳禾言怀疑他会直直撞上另一棵树时单手勾住了那棵树的枝干,随着惯性一晃就正巧落在柳禾言前方半米处。
“……。”
这人是猴子转生的吧?柳禾言没能控制住自己微张的嘴。
宋曜见对方没回话但视线确实是放在自己身上的,就随便扯了个话题。
“我刚刚发现只要速度够快就可以省弹药。”
“…怎么说?”
“刚才遇到五个人,其中两人可能觉得我窜来窜去很烦所以朝我丢了手榴弹。”
柳禾言吞了下口水:“然后呢?”
“然后我看准手榴弹的抛物线把它们踢了回去。”
柳禾言不由自主在脑中回放一分钟前的画面,觉得这确实是一只猴子做得出来的事。
是的,猴子。不是人。
“所以那五个人就是被这样一口气解决掉的?”
“我也希望这么简单,但有两个躲开了,所以我只能边躲边回击。”
宋曜指了指他刚刚坐着的树枝,表示他就是为了击杀那两位才爬到那里去的。柳禾言顺着指尖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从那两人的角度仰望那根树枝刚好会和西斜的太阳对上眼。
直视太阳后眼睛至少要两秒才能恢复过来,而这两秒就足够宋曜动手了。
——疯但会讲道理。
——会让你知道他在做啥。
柳禾言感觉自己懂了鸟窝头的话,然后打消了“林恩可能比较好”的想法。
讲道理的疯子都这么跳脱常识了,可能只有同为疯子的宋曜才受得了林恩。
疯子才能理解疯子,而柳禾言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刻感受到自己就是个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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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三个小组失去联系?”
虽然秦究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吃午餐了吗”,可抓着对讲机的队员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因为提早入场加上开场就把学员打得到处逃,S 大队一直占有绝对的优势,雨停后突然的进攻也成功灭掉剩余学员的三分之一。虽然交战中己方难免损失掉几位人员,但都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一组五人,S 大队至今还没有过一口气失去三个小组的状况。
队员看不透秦究的表情也摸不透他的心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报告:“还有五个小组正在尝试取得联系,如果三分钟内没收到回应,那基本能确定也是...”
“我记得特训营的人都被赶到北方了吧。”
“是的,据点的前哨组一次都没有观测到往南方来的学员。”
追击学员的 S 大队小组也都是在北方失去联系的。
“失去联系的小组和那五组上次联络时是在哪个方向?”
队员猛然挺直身体,发现事态重大:“东北、西北、正北方都有。”
“也就是没有规律?”
“…是的。”
“没有规律”四字乍看很正常,因为丛林中的遭遇战本来就是边打边移动,但结合可能已经有八个小组折在里面的事实,便能推理出北方的学员已经形成一股稳定的势力,像一张凭空长在丛林上的巨嘴、能简单吞掉所有毫无防备踏进去的 S 大队队员。
“把据点的人集合起来,枪支弹药全带上,前哨也不用再盯了。”
“让能联络得上的小组全往西方移动,全员会合后再往北走。”
队员看着面不改色发号施令的队长,体表下军人的血开始沸腾,他闻到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经过数次任务的洗礼,任何一点战争的苗头不只不会令军人心生恐惧,还会让他们吐息炽热、肌肉绷紧。像闻到肉味的猎犬,他们满脑子都是如何吃掉那块香喷喷的肉,而途中的困难、阻碍不只不会让他们退缩,还会让他们更加饥饿、令嘴里尝到的肉更为鲜美。
“告诉他们这回是总力战,争取在入夜前将特训营全灭。”
“是!”
队员行了个礼就匆匆转身去联络了,秦究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和弹匣后也往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迈步。
已知学员在北方的势力分布得很平均,而他要做的就是集中所有力量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在特训营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将所有埋伏点挨个击破。
这个计划并不是临时想的。雨后秦究调出十几个组去进攻的目的就是将学员一个不剩赶到一个区域再包围歼灭。如果学员形成一股埋伏势力了,出事小组最后报告的位置也能让秦究对埋伏地点有个谱,之后歼灭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就是了。
他没算到的是埋伏势力不只有好几处,还相互合作追击那些 S 大队小组。若非如此以 S 大队的实力不可能那么多小组都被全灭。
这届学员里肯定有不容小觑的人物。
嘴上说要在入夜前全灭特训营,但这是理想状况。秦究为了稳定军心,不能让队员知道现在出现了连他都有点摸不透的不安定因子。
他抚着挂在身上的步枪,心下决定要在遇到这因子的瞬间就亲自把他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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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窝头第六次弹飞掉到肩上的不知名虫子,感觉热带丛林慢慢开始展露出它其他恐怖的地方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接近五点,天边还未被夕阳染红但已接近旁晚时分,不只蝙蝠开始觅食,蚊子、飞蝇等昆虫也比其他时候更为活跃,没几秒就有烦人的嗡嗡声在耳边晃真不是常人受得住的。
而前哨组不只必须受着还不能大动作驱赶,因为埋伏状态的他们一旦曝露位置就会从猎手变成猎物。要是就这样被灭了,中卫组和游击组无法及时收到敌袭通知也会遭遇危机。
在鸟窝头感觉自己忍无可忍不能再忍时,啄木鸟筑巢一样清脆的声音响起,他顿时抱紧枪、双眼专注地盯着南方。
那阵清脆的声响是前哨组的沟通方式,代表窝在树上的人观测到了敌军。
前五响是有节奏的暗号,再之后就是真正的讯息,响几声就是几个人。
鸟窝头凝神细听,发现这次的讯息节奏特别快,一秒就响了五六下,他听了四秒心脏就完全提了起来,而啄木鸟的声音依然没停。
他也不继续听到底来了几位了,按着对讲机就开始呼叫队友。
“西 01、西 01。一大群不知道几十个人直直往北闯过来。收到请回覆。”
沙沙声只持续了没一秒就被两个男声取代。
“西 02 收到。你们先别动,我联络下西 03。”
“东 01 收到。我们这边目前没人,可以让东 02 和东 03 去支援。”
“西 01 收到。”
01 是前哨组编号,02 是中卫组,03 则是游击组。
两个 01 的埋伏位置刚好卡着通讯范围极限,而两个 01 都各自能联络上自己方位的 02,最后只有各自方位的 02 能联系上 03。
这个设计不只能最大化 02 和 03 的活动范围,还能让东西两方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彼此,队里某些想不通林恩布置的人到了直面危机的现在才恍然大悟。
在鸟窝头隐约能听到枯枝断裂声、草叶摩擦声时,对讲机传来了回覆。
“西 02、西 02。我们和西 03 马上过去,你们藏好别被发现。”
“东 01、东 01。我们和东 02、东 03 也正在过去,宋曜说这是总力战。”
“西 01 收到。你们快点。”
鸟窝头结束通讯后发出几声啄木鸟的暗号指示队友待机,树冠的不同方向各自传来五声表示收到,三人都紧了紧自己身上戴着的草木藤蔓,屏息等 S 大队经过。
沙沙、沙沙。
S 大队的行进路线和前哨组相隔数十米,理论上只要三人完全不发出声音也不动就不会被发现,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大半个队伍过去了也没有任何一人投来目光,鸟窝头刚吁了口气呢枪声突然响起!
开第一枪的是秦究,接下来数发子弹全是跟在他身边的队员打的。被秦究瞄准的是窝在一层楼高左右树枝上的藤蔓群,一眼看过去它不论下垂角度还是虬结方式都挺自然的,只是靠近树干的部分有一抹肤色。
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抹肤色,却让它的主人被一枪毙命。
窝在树上的另一位见 S 大队的弹雨快要波及到自己了,脑袋一热举起枪反击,乱射下干掉对方两位后也化为了数据流。鸟窝头是没被刺激到开枪的地步,但眼睁睁看两个组员被击中、消失也控制不住身子一抖,在子弹找上他前拉开手榴弹的插销、从灌木跃出的同时往 S 大队的方向丢,接着用爆炸的硝烟做掩护、举着步枪散射一通,想着在自己被击中前多杀一个是一个。
期间胸前口袋中的对讲机红灯频闪,可鸟窝头别说回应了连查看的间隙都没有,在硝烟散得差不多时被一枪贯穿额心、直接离开模拟器。
…
..
.
“西 02、西 02。西 01 超过五分钟没回应了。”
“西 03 收到。你们先往东北方向撤,全队会合前避免交火。”
原本林恩的想法是在 S 大队穿过前哨后,让西 02 和西 03 一起直面 S 大队、两组前哨在 S 大队身后伏击,然后在交战的同时等宋曜带援军来。然而西 01 被全灭的现实告诉他 S 大队里有能一眼看穿埋伏的人...也就是说如果林恩继续采用需要伏击的战术,那就等于把开战的主动权拱手让人。
在能看穿埋伏的人面前,埋伏者不只不能杀人于无形,还极有可能毫无预兆先被反杀。
所以他被迫选择了下下策:集合所有人后一起硬刚。
“东 03、东 03。我们和东 01、东 02 会合成功。收到请回覆。”
“西 02 收到。确认已进入通讯范围。”
“西 03 收到。东 03 目前有几个人?”
“加我 28 个。”
“……。”
“林恩?”
宋曜没叫他西 03,因为他直觉这阵沉默是林恩本身的情绪,而非他作为西 03 组长的态度。
在宋曜又叫了他一次后,林恩才回:“西 03 加我 8 个。”
宋曜:“…...。”
西 02:“……。”
东 01 & 02:“……。”
明明是很紧张的状况,特训营学员的通讯网却一片寂静。
“你真厉害啊,那么多人选择你。”
寂静在林恩这句话出来后直接陷入死寂。
这句话的情绪很复杂,单看字面上的意思是嫉妒、反讽,可整体平淡只在语尾稍微下垂的语调又显得话者有点落寞,一说完马上切断通话的行为也有点......
酸。
虽然因为被冰块和 S 大队队长的爱恨情仇(?)整得够呛所以特训营学员现在个个对男男间的感情非常嗤之以鼻,但握着对讲机听到林恩这句话的所有组长心里还是有股微妙的感觉。
他们印象中的林恩总是不管不顾冲在最前头,宋曜就是负责给他善后和安抚人心的。在众人看来这两人虽然都是疯子也因此配合得很好,但谈到感情的话明显都是宋曜主动去理解林恩,林恩基本没怎么回应宋曜,最多就是无言接受他的善意和安排。
在众人这样那样回想过去时突然有一幕突兀的画面闪过脑海。
——早上第一次捡到物资后,林恩撸狗一样帮宋曜整理了沾上树叶和泥土的发。
别说他们没见过林恩主动碰触他人了,那个撸狗的手法还是对着幼犬用的,轻柔细腻带点...宠溺,总之不是一个直男会对另一个直男做的动作。本来他们觉得宋曜没躲也没拍开是因为他本身个性就比较随和,但现在仔细一想,再随和的男人、再好说话的直男会那么轻易就接受被摸头杀吗?
证实的方法很简单,他们随便一个人也去摸摸看宋曜的头就知道了,但他们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
可能是怕被林恩剁手吧。虽然想不通为什么要怕林恩这么做,但本能就觉得这是他干得出的事。
几组人马在丛林里快速穿梭,面上严肃认真,实际上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
轰。
哒哒哒、哒哒哒哒。
林恩将树枝作为支点,一手握着对讲机,一手挂在树枝上先是往前一晃、接着在钟摆运动往回荡时腰部和肩胛附近的肌肉绷紧,全身腾空绕着树枝做了个前滚翻,然后借着脚下手榴弹爆炸带起的风让已经空了的手抓上另一棵树的枝干。期间他摁着对讲机的通话钮说了句“西 03、西 03”,虽然没有其他内容可爆炸声都透过电波传出去了,全员都知道林恩碰上了 S 大队。
“西 02、西 02。不是说好会合前避免交火吗!?”
“东 03、东 03。西 03 没和西 02 在一起吗?”
“西 01 失联后没多久我们就会合了,那时候你们还没进入通讯范围。然后林恩把七个学员塞给我就说他要负责断后。我以为他是要顶替西 01 做警戒和前哨工作,结果他特么是想一个人和几十个 S 大队的刚!?”
西 02 组长现在的心情就是草。
有些时候人的心情真的只有脏话才能形容,而林恩实在非常擅长给身边人制造这种情绪。
他现在完全被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要带组回援还是继续按原定计划先和宋曜会合。
“…他在拖时间。”
隔了数秒宋曜才做出回应。
“拖什么时间?他一个人是能拖多久?”
“现在不方便解释,你先回援,我马上到。”
林恩没余裕去听对讲机那边说了什么,但他确定宋曜会和以往一样猜出自己的动机和计划并且配合他。刚入营那会儿他就注意到宋曜的体质和身手与自己不相上下,第一次入模拟器训练、和宋曜几乎同时占领了相反方向的堡垒时他也发现宋曜是个和自己一样的疯子。
能力持平、脑回路接在同一个频道上的疯子。
宋曜唯一和自己不同的点大约就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他人打交道吧。
曜这字是日月星辰的代称,而宋曜活得和他的名字一样闪闪发光。
那是林恩很憧憬却不可能拥有的特质。每个人都有与生具来的光点,通常人们称之为希望,而他的光点在很小很小、自己刚记事没多久的时候就灭了。
所以他疯,因为他有自觉地在自毁。
所以他不知道宋曜这个亮得刺眼的人为何会和自己有相似的表现。
他只是很庆幸,很庆幸自己能认识这样一个既理解自己又带着光的人。
虽说东部势力很快就集合起来了,但以 S 大队的行进速度很可能西部势力还没能和他们碰头就会被追上。面对数十人且埋伏无效的 S 大队,林恩很确定加上自己只剩 12 人的西部势力一旦被绊住就会被全灭。到时宋曜即便带着东部全员 34 人也很难保证胜负。
林恩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留下来拖时间。只要十分钟,只要十分钟宋曜就能多出 11 个人手、拥有勉强和 S 大队持平的战力。
他选择留下来断后时就没想着要活到最后,他疯但没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和 S 大队周旋那么久还平安无事。
他只是想看宋曜赢。
白色烟雾弥漫,是林恩在树梢间窜过时丢下的催泪弹,而当部分 S 大队好不容易跑到上风处避免毒气影响,就又撞进酒红色的烟雾中。
信号弹。
秦究知道他遇到那个不安定因子了。
“全员散开!散开后继续往东跑,动作快!”
第一个“开”字刚说出口,红色烟雾内就扬起火光,手榴弹爆炸声后是枪声,突突突突连绵不绝,数声子弹入肉音效响起,秦究不去确认也知道那些都是自己队员阵亡的信号。
在视线被烟雾遮蔽的状况下,S 大队为了不误伤友军基本不可能开枪,而对方学员却只有一人所以毫无顾忌。
人多时团结力量大,单兵作战时则可发挥一个军人最大的实力。
历史上有些人数明显处于劣势的军队最后却赢得了战争,就是因为里面混了很多这种疯子。
秦究自己也是疯子所以对疯子没偏见,何况他的爱人游惑也半斤八两,只是放到战场上他最想且最急迫解决的也是这种人。
晚一秒解决己方就会被削弱一分,不要命的疯子就是这种移动的天灾。
秦究凝神细听,确认自己队员都按照指示散得差不多后,一判断出枪声方位就用完好的右手举枪回击,来回数次后烟雾渐薄,他见到一道劲瘦的身影将自己甩上了树枝。秦究隐去脚步声,伏低身子尽量将自己隐在地面附近残留的酒红色烟雾中,脊背一靠上树干就举枪对着树枝与树干相接处。
...然后看到自己枪管延伸出的线刚好对上了学员的枪管。
一时谁都没有动作。
“S 大队队长秦究。有些人叫我 001。”
挺突兀的,但遇上相似的人似乎也没有不认识的道理。
“特训营学员林恩。”
“嗯...我有个想见的人在模拟器外。”
“很巧,我有个想保护的人在模拟器内。”
秦究没忍住抽了下嘴角。
敢情不安定因子除这之外还有一个。
“我觉得外面那位应该也挺想我的。”
“你说的是那个恨不得你被一枪蹦死的总教官吗?”
秦究忽然发现他好像低估了 154 形容的“很生气”三字:“怎么说?”
“打伤你 10 分,打死你 30 分。”
“……。”
老实说秦究有点受伤。
疯子的心脏也不是铁打的,尤其他心里最软的那块就是游惑。
但受伤归受伤,这和打嘴炮是两码子事。
“你想保护的人看起来也不是很想保护你。”
林恩紧了紧扣着板机的手指:“我乐意。”
两人交谈的语调自始至终都很冷静,给人一种谈话随时可能会以枪声结束、也可能就一直这么持续下去的奇妙感觉。
而林恩这三字一出,两人都知道谈话已经结束了。
子弹冲出枪管,一颗贯穿数层烂叶埋进土里,一颗带着木屑钻进树干里,两人都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林恩持续在树梢间移动。他没能成功拖住数十个 S 大队队员,但拖住一个队长也不亏,而且在对话的时候他发现秦究的左手一直隐在外套下,如果他没猜错,这位队长很可能受了伤。
手臂受伤对军人来说挺致命的,无法双手持枪、承担后座力是一方面,无法灵活移动也是一方面。林恩选择在树上晃就是推测秦究不方便爬树,而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在秦究闪身躲避射击时,扬起的外套下隐约是条支撑左臂的三角巾。
疯子。林恩不由自主这么想。
带着这么重的伤进模拟器还敢脱队和自己单打独斗,冰块的口味这么猛的吗?
当然能在爱情意义上执着那颗冰块的人也很厉害。
子弹又一次擦着扬起的外套打进土里,林恩感觉他的耐心和注意力都在直线下降。
秦究是无法上树,但他战斗经验远在林恩之上,林恩一移动秦究就钻到射线死角,而林恩再移动时就会和秦究打过来的子弹擦身而过。
简直是场运气的对赌。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位置也知道对方的战斗风格,但也正因如此无法速战速决。秦究的体力在下降、不断追着秦究动向的林恩注意力也逐渐涣散,他们与其说是在战斗不如说是在赌谁的速度先变慢、又是谁的子弹飞得更快。
在林恩不知第几次落到另一棵树的树枝上时,他感觉颈后一热,随手一摸就是一把血。
…他刚刚要是慢了零点几秒,就已经被判定出局了。
脑袋因为激烈运动的缺氧嗡嗡地疼,全身尤其持枪的手在一整天的过度使用下开始哀嚎,老实说林恩真的不想继续这种永无止尽的消耗战了。就在他摸着怀中最后一颗手榴弹思考同归于尽的可能性时,东北方传来一阵枪声。
开枪的人位置比林恩高,不是秦究。
林恩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有多余的期待,一边抬头望向枪声来源处。
宋曜抱着枪曲腿蹲在十几米高的树上,右耳标志性的十字架耳坠倒映着晚霞的暖光。他在秦究回击时往后一翻,保持头朝下、双膝勾在树枝上的姿势倒挂着继续射击,秦究第二次回击便腰身一用力又坐回树枝上。
动作流畅得像只丛林里土生土长的蝙蝠。
林恩想问他第六小队其他人呢?那几十个 S 大队的人怎么办?还想问他为什么过来?你不是一直都能读懂我的计划吗?
林恩最后一次使用对讲机就是刚和 S 大队遭遇那时候。之后一方面是腾不出手,一方面是已经把自己当死人了所以根本没再拿起它。
按第六小队约好的时间,呼叫后五分钟没回应就该视为阵亡了。
林恩心里百感交集但知道这些是解决完正事才能仔细想的,他趁着宋曜拖住秦究的空档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举起枪时发现秦究身边多了个人。
那个人身上没有配枪,赤手空拳着或侧踢或借树枝腾空膝击、动作干净利落得像教科书上照搬出来的一样把秦究逼得节节败退。照理说秦究就像对待林恩和宋曜那样直接开枪就得了,不知道为啥对着这个毫无武装的人秦究仿佛忘了自己还有枪似地,心甘情愿(?)被追着揍。
林恩有点摸不透这情况所以没开枪,宋曜则是晃过五六棵树后落到林恩身旁和他坐在同一根树枝上、看了几秒后用手肘碰了碰林恩。
“那人看着像总教官。”
“...冰块跑进来干嘛?”
“靠近点看?”
林恩一点头宋曜就又晃出去了,十秒后两人再次落到同一棵树上,像成了家的鸟儿,就算哪儿都能飞还是想停在同一根树枝上靠在一起。
“…真是冰块。”
林恩看清了那人身上穿的衣服和侧脸,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二十分钟前秦究才和自己炫耀总教官想他,现在就让他看到真相了。
冰块确实是挺想的,想得要命。
“他们这吵架阵仗也太大了点。”
宋曜这话里满是怨气。而如果有表示赞同的按钮的话,林恩现在立刻马上就能把它按爆。
世上哪对情侣吵架是上真家伙的?恐怖情人再恐怖也不会动员上百人去拿枪追杀对象。
要真想杀那林恩也不计较,可宋曜一来,局势从一对一变成秦究陷入劣势的二对一后总教官就亲自进来揍人了,这就很明显是心疼秦究了。
虽然动员了上百人拿枪杆子去欺负对象,但能伤他打他的还是只有自己。
这算什么?霸道军官爱上我?
宋曜没被秦究秀过恩爱也没被秦究耗掉太多精力所以脑内小剧场没林恩那么丰富,他只是一边看这两个组织头领打斗一边分析情势,得出了周淳情报确实没错的结论。
冰块一拳一脚都够带劲也够狠,可冰块在动作前也都预料到秦究能躲开才那样打,像一只气势汹汹伸爪子的猫,之所以敢那么凶就是因为确定自己伤不到人。
一般军人打架是过招,总教官和 S 大队队长打架是调情。
虽然知道得没林恩那么多但宋曜还是觉得自己被狗粮塞撑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打其他队员吧,这里有冰块就够了。”
宋曜总觉得他们再待下去就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要是我们一走冰块也走了怎么办?”
和秦究周旋了一段时间的林恩有点心理阴影,得了种没亲眼看到秦究被解决掉就不安心的病。
可以的话他当然也不想吃狗粮,但他更不想之后再对上秦究。
“嘶。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备”字刚落,宋曜就听到了林恩的抽气声。
不看还好,一看就见冰块把秦究摁在树上亲。总教官的手揪着队长领口硬是把他拽得比自己矮了几公分,两人贴在一处的唇起初只是交换呼吸那样绵长、平静,然而随着总教官的手不安分地伸进队长外套下的布料揉捏,这个吻就变得强势、热烈。在林恩和宋曜都怀疑他们再亲下去就要生吃了对方时,总教官那只作乱的手收了回来,原本空荡荡的掌心此时握着个反光的东西抵在队长左胸前。
格洛克 17。
队长估计也知道爱人的小动作,但他默许了、甚至乐在其中。他用完好的右手压着总教官后脑,争取在“死”前从对方口中汲取到更多氧气,然后在总教官到了某个缺氧的临界点时板机被扣动,队长维持着单手拥抱爱人的姿势化为数据流。
总教官只是看着。
直到眼睛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残余数据,他才再次举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砰。
林恩和宋曜第一次知道原来枪声可以这么回荡这么久,耳膜停止共鸣了、心脏却还在重复相似声响的跃动。
砰砰、砰砰。
林恩喉结动了下,忽然有点口干舌燥。
他看了下身旁的宋曜,才发现宋曜不知道盯着自己多久了,眼神平静却又似乎在眸底养了深潭,能在林恩恍神时将他整个魂儿吸进去。
林恩阖上了眼。他感觉自己需要冷静一会儿。
“你遭遇 S 大队的时候,我让西 02 去回援了。”
林恩继续闭着眼,只“嗯”了声表示他在听。
“西 02 回援时理所当然遇上 S 大队然后交火了。但他们说没有看到你。”
“你的判断没错,我赶到的时候西 02 接近全灭。虽然 S 大队也被咬下一块肉但人数上还是比我带来的援军多十几个。”
“这时我做了第二个违背你计划的决定。”
“我把身上除了步枪、手枪和子弹以外的东西全留给援军,从 S 大队中杀出一条路过来了。”
林恩“嗯”不下去了,不知为什么他还有点捂住耳朵的冲动。
“你说有很多人选择我,但我选择的人是你。”
——你想保护的人看起来也不是很想保护你。
虽然知道和秦究的对话只是一场心理攻防战不能当真,但如果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这句话确实伤到林恩了。
世上没有生命是为了死亡而诞生的,林恩也不是天生就喜欢轻贱自己。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爱自己,也从未有人教过他。
他的家庭就是过时老套的肥皂剧设定。失业后沦为酒鬼进行家暴的父亲、盼不到好日子而离家出走的母亲,和一个使劲拿奖学金好付学校住宿费的儿子。他能理解父亲的绝望,却无法理解父亲为何要出于绝望伤害他人。
你明明那么了解被伤害有多难受,却依旧选择伤害他人。
为什么?看到他人变得和自己一样绝望就能好受点吗?如果我陪你一起绝望你能好起来吗?
高三末尾,林恩回家取东西时刚巧碰上一身酒味的父亲。暴力来得很突然,还残留着些许液体的玻璃瓶隔空掷来,林恩完全有能力避开、却杵在原地生生受了那一下。
可能是真的累了,从身体到心到灵魂都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欲望和力量,他垂头看着落在脚边的碎瓶子、看着少许酒液被染红,一时有点魔怔。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突然跪坐下来,拣了块最锋利的碎片、双手握住末端就往自己脖颈刺。
…碎片被父亲夺走了。他混浊的眼神难得清明一瞬,里面的情绪很复杂。
对两人来说这应该是件很严重的事,可他们彼此之间什么都没说,林恩清理完碎片、拿了东西就回到学校宿舍,三天后接到警察电话,说发现他的父亲在自己房间内上吊自杀。
这是爱吗?
林恩不知道,只是觉得身体很冷。
军校的生活很规律、时间也卡得很死。几点到几点该做什么,几点必须起、几点必须睡,忙碌又充实的行程表让林恩逐渐习惯了不去思考的状态,伤口只要遗忘了就能当它不存在。性格张狂加上训练时疯子一样的战斗风格令他人基本不会想与他结交。
林恩可以是战友,但不能是朋友。这是同期军校生们没说出口的共识。
经历过绝望的人身上似乎都会萦绕着一股散不开的味,令人本能觉得不适、危险。林恩把自己的感性磨得再迟钝也从他人的态度中发现了这件事,然后顺水推舟直接让自己疯得彻底。
他屏弃了人类作为群体动物的本能,他不再将自己视作人类。
他能是月下长嚎的狼、林中狡黠的兔、机敏灵活的狐,却独独不能是个人类。
不能是个渴求认同、希望被爱被理解的人类。
——现在宋曜却告诉他,我选择的人是你。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恩的情绪很乱,问句却是平稳的。
这是长久压抑感情的人们精通的技能:不论心脏多疼都能表现如常。
“我怎么会不知道?”
宋曜听得出林恩这是想给他台阶下、在委婉告诉他“再靠近我很危险”,但他那句话就是故意说的,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句反问像一颗投进湖里的石子,轻巧却在湖面激起圈圈涟漪。宋曜看见林恩睁开了眼,接着一只青筋暴起的手就攒住了自己的领口。紊乱的吐息喷在颊侧、唇角,令他想起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野生动物纪录片。
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在进食前就是这样嗅闻奄奄一息的猎物的。
宋曜的心脏跳得又重又急但硬是撑着没躲也没改脸上淡然的神色。
在他喉结微动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这不到半公分的距离时,林恩退开了。他的脑袋轻轻撞在宋曜颈窝处,隔着一层衣服宋曜还是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节奏依然很不稳定。
“…林恩?”
宋曜“你还好吗”四字还没问出来,林恩就接了下去。
“我没事。...就这样让我靠一下。”
糟了,心脏的声音不会被发现吧。
宋曜也觉得这时候担心这种事的自己很自私,可无论是日常体能锻炼还是实战训练时,他的心脏都没这么吵过。
砰砰砰砰,这动静真的何时撞断肋骨冲出来都不奇怪。
严格来说这不是他说那句话的目的,又或者说他没料到林恩会是这样的反应。
…也没料到自己竟然对着这样的林恩来感觉了。
如果林恩再慢个几秒退开,宋曜可能…不对、一定会吻上去,像总教官对 S 大队队长做的那样,撬开唇齿、长驱直入,让两人的呼吸彻底重叠、交融、不分彼此。
夕阳缓缓落入地平线,丛林里吹起的第一阵夜风拂过两人的发。在宋曜各方面来说都快到达临界点时,154 的声音响彻大地。
【场景人数不足十人,训练结束。】
【分数以击杀一人五分、打伤队长十分、击杀队长三十分计。】
【S 大队击杀 102 位学员,得分 510。】
【特训营击杀 99 位队员,打伤队长 2 次并成功击杀队长,得分 545。】
【本学期第一场交流战由特训营胜出。】
广播到此停顿了一下,154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没忍住。
【补充一点:本模拟器只供军事训练,请克制训练以外的行为。以上。】
……。
宋曜的心脏继续砰砰,林恩的额头蹭了下宋曜的颈侧,两人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
队长和总教官都无视的规则那一定是不重要的规则。
“其实冰块还是挺够意思的。”这是宋曜。
“嗯,帮忙刷了五十分。”这是林恩。
......虽然所谓的打伤队长可能是在他唇上咬出血或揪他衣领时留下的爪痕。
丛林尽头泛起直抵天穹的光,几乎是瞬间、纯白的光束就扩散成将整个场景包围起来的光圈,而后逐渐往中心收拢——这是 154 清理场景的信号,凡是碰到光圈的人都会立即被传出模拟器。
林恩直到宋曜被传出的前一刻才松开抓着他领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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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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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模拟器后,出于保险宋曜硬是拉着林恩去基地救援中心做了一遍检查,在那里他们碰到了第六小队队员和后来加入总力战的学员。有的被树枝刮伤侧脸、有的被子弹擦过手臂脚踝,但在保护机制作用下伤得都不算严重,消毒、上药并贴块纱布养几天就能好全。
在林恩被护士带走后,白磊、周淳等人理所当然抓着宋曜追问总力战的详细情况,比如故意遭遇 S 大队的林恩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比如宋曜脱离援军后去了哪?比如 S 大队那位队长是谁干掉的?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特训营学员和 S 大队队员两方都很好奇还有点不敢置信,所以在宋曜答完前两个问题后,本来聊得一片热火朝天的救援中心忽然安静得落针可闻,一双双眼睛都有意无意朝第六小队投来目光,无言地催促着、期待着宋曜开口。
……。
宋曜本来想着看在总教官以一己之力刷了 50 分的份上帮这两位组织头头稍稍遮掩一下,可眨眼间就被这么多炽热的眼神盯着谁都顶不住。
这情况下如果照着事先想好的说词,说队长是被自己和林恩合力解决的,先不说学员的反应,在场的所有 S 大队队员很有可能立刻暴起逮着他们俩揍一顿。
宋曜是不介意被揍,但林恩后颈有伤又累了一天禁不起折腾...心中的天秤迅速倾倒,比起林恩,坑了所有人还恬不知耻秀恩爱的冰块算什么。
“伤了队长 2 次还杀了他的人是总教官,我和林恩亲眼看到了。”
死寂。医院地下的太平间都没这么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个声音怯怯地响起。
是原本隶属于西 02 的吴延,他在回援林恩后侥幸活到东边援军赶来并战到了最后一刻。
“那杀了队长之后呢?...我是说,他既然都进模拟器了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
这气氛下还问这种问题实在很符合这人的名字,但陈文廷罕见地没有损吴延。
他也很心累。
虽然 50 分便足够致胜,但最后那场厮杀真的惨烈到他回想起来还会下意识颤抖的程度。不知子弹会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能活到何时,不击杀 S 大队的人就无法减少这种恐惧,可射出去的每一发子弹又都在提醒对方自己的位置。
总教官来都来了、队长杀也杀了,为什么不顺便支援支援自己麾下的学员?
身为组织头领,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让学员们知道他来了也能稳定军心。
“因为他在杀掉队长后自杀了。”
宋曜不只嘴上说,还将右手两指并拢顶着自己的太阳穴。
砰。完美演示了一遍冰块当时“走”得多决绝。
“疯子。”
S 大队里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声,接着三三两两的聊天声再次响起,仿佛老早就习惯了自家队长和总教官之间的相处模式了。
他们对特训营学员的敌意也肉眼可见地降低,甚至有几位口音相近的同乡已经开始攀谈起来了。
同为天涯沦落人,同为狗粮被害者,相逢何必曾相识。
特训营这边学员们个个百感交集但看 S 大队淡定的反应又感觉是自己矫情,纠结了一两分钟都没纠结出结果,大部分人就达观地放弃了。
都进特训营了,都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必须习惯吃两位头头的狗粮那就习惯吧。
在回温的气氛中白磊勾上周淳的脖子,说:“抱歉啊兄弟,在模拟器里那时候错怪你了。”
周淳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表情复杂地挤出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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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当头浇下,脑袋深处传来刺痛感,而这正是宋曜现在所需要的。
和第六小队解释完交流战的结局、混在食堂的人群里囫囵吃了顿晚餐后他便把自己关进澡堂隔间里冲澡。
时间还早所以偌大的空间唯他一人,淅淅沥沥的水声响在耳边,他用刺痛感压住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强迫自己专注在分析上。
分析和林恩近距离接触时心脏鼓噪的缘由、分析和他接吻的冲动是出于气氛还是早有端倪、分析自己究竟想成为林恩的谁。
距离出模拟器少说也过了一小时,宋曜本来也不是会抓着点小事烦恼的人,主要是吃饭时远远看见治疗完来觅食的林恩,他的心脏又擅自吵起来了。
后颈的伤可能比较严重,让救援中心的护士不得不用绷带把林恩颈子绕了几圈,而林恩大约是为了透气所以敞着领口,明显对自己锁骨和脖颈线条的杀伤力毫无自觉。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宋曜的心脏失去控制,最关键的元素是林恩是个有自毁倾向的人。
一个常在死亡边缘浪的人某天在致命部位的脖颈上缠了绷带,这画面用色气、破坏性的美等词汇都难以形容它的冲击力。
当然能欣赏它的人屈指可数,因为在一般人那里自毁倾向是个扣分项。
唯独在宋曜这里,这种特质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这会让他想起一位故人...已故的人。
宋曜和那人不算亲,两人的关系只是高中同班同学、就算要说朋友也是最表面不会交心的那种,但就是这样一位故人在宋曜生命中留下无法抹灭的爪痕。
他们所在的高中管理严格,其中多数学生包括宋曜的父母都和学校持有相近的教育理念。说好听点是给孩子好资源和好环境,说难听点是逼孩子成为他们所认为的“成功”模样。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若是孩子不想呢?可若是孩子真的就成不了呢?
明明是以人类之躯诞生,却背负着“必须蜕变为神话生物”的巨大压力。
XXX 都做得到,为什么你不行?
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于是高三的某一天,宋曜看到那位同学脚踩窗台、跃向蓝天。
那道奔向自由的身影很美,他理应好好欣赏这幅以生命为代价做出的画,视界却模糊得只能看见几团意义不明的光晕。
伤心?不舍?羡慕?有时候激烈深刻的情绪反而找不到词表达也难以厘清产生它的心理。事后宋曜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憧憬那个打破常规、违背求生本能的自我意志。
——憧憬那个丝毫不受任何外力影响的自我意志。
新闻上写那人不堪课业压力跳楼自杀、其下一串鄙视现代孩子抗压力低的言论,可在宋曜看来那人正是因为有极大的勇气和极强的毅力才能做出违背本能甚至不被全世界认同的决定。
他...自杀者不是逃兵,只是选择用大众无法理解的方式反抗现实、维持自我。
比起被无法反抗的力量揉捏成不愿成为的形状,不如让生命在我还是我、我还认同我的时候结束。
对记事起那些来自父母、学校、他人的要求和管教,宋曜一直默默受着、完成着。因为还在能力范围内所以那些事情非要做到的话不是不行,但他真的想做吗?
宋曜,你真的这样就好吗?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触底反弹。触底时的力道越重、反弹的程度越大,等宋曜将自己改造成他勉强能认同的模样时,便已经是他人口中“讲道理的疯子”了。
所以他能理解同为疯子的林恩,所以随着相处时间渐长、朦胧的好感也越发清晰。
他不知道林恩为何会成为现在这副模样,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林恩很对宋曜的胃口。
林恩和那位故人都有某种愿意为之舍弃生命的坚持,这种坚持可以轻易将他们推向死亡、绝望,却也让他们活得比谁都真实。
世上所有互为反义词的两个语汇本质上都是一体两面的存在,生与死亦然;少了反义词的对照、单独一个语汇便会失去完整的意义,没有死亡觉悟的生亦然。
■:你像憧憬那个人一样憧憬林恩,是吗?
水珠打在身上、打在脚边,发出的声音对宋曜来说却仿佛响在远处,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闭上眼的他未着寸缕站在一片漆黑的脑中虚拟空间里,一道和他完全相同的嗓音震动着空气中的每一粒原子,毫无起伏的音调不带感情,纯粹是为了剖析自我而存在。
:是。
■:这份憧憬在他选择牺牲自己拖住 S 大队时变成了恋爱感情?
:……。
■:还是近距离接触时的性张力?
:……。
■:这算默认吗?
:…默认了一半。这两件事确实是产生恋爱感情的契机,但憧憬没变。
■:……。
:憧憬和恋爱是两种感情。它们可以同时分别放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只是我刚好...喜欢上了我憧憬的人。
■:你看起来有答案了。
滴答。滴答。
扭紧的水龙头落下两三点水珠后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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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训营后山的森林地带。
清风拂叶声混进突兀的脚步声和树枝断裂声,躺在巨石上的林恩睁开了眼。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查看来人是谁的欲望,因为知道这地方的人除了他也就只有宋曜了。
有点奇怪。以林恩的个性,独处时喜欢待的地方要是有了其他人,他早就换位置或威胁对方不准再来了。可当那个“其他人”是宋曜时,他又觉得无所谓了。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想法中的主角就翻上了巨石,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坐在他身边,还理所当然地对自己搭话了。
“你还好吗?”
林恩轻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没事叹什么气,就是莫名有种较劲失败的感觉。
“你指什么?”
后颈的伤?还是被传出模拟器前的那个状态?
“看你愿意答什么。”
沉默。沉默中夜风依然在吹。
他们都是能享受自然的人,所以在这环境下就算沉默也没有尴尬感。宋曜默认林恩在思考,林恩默认宋曜在等自己回答、又或者不回应也可以。
这默契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们只认识了一个月。
“你是基督徒吗?”
良久,林恩反问了一句很唐突的话。
“不是。为什么这么想?”
“右耳的十字架耳坠,就没见你换过。...如果你是基督徒的话,想让你放弃传教,我不信神。”
“噗...你觉得我是在同情你所以想用天父的爱感化你吗?哈哈哈哈...”
宋曜似乎被戳到了很不得了的笑点,呜呜叫的猫头鹰都被他的笑声吓得噤声了。
“笑屁。除了传教我想不到你故意靠近我的动机。”
“那么这位先生,很遗憾,我也不信神。”
“那你那个耳坠——”
“十字架是处死罪人的刑具,只是耶稣刚好也被它处死了而已。”
“……。”
“在被冠上救赎的名号之前,它首先是死亡的象征。”
顿了两三秒,林恩才将话题接了下去:“你在纪念...不对、悼念什么?”
“我可以认为你对我也产生兴趣了吗?”
听到那个特意加重读音的“也”字,林恩躺不下去了,腰部用力坐起身,眼角余光瞥见宋曜挂着一抹玩味的笑。
啧。令人烦躁。
“我原本以为你不是喜欢废话的人。”
“是吗?那我直接动手了。”
没等林恩想明白“有话直说”和“直接动手”之间有什么关联,他胸口的布料就被一只手攒住,猝不及防的推力下他上半身又倒了回去,期间他只来得及将手肘撑在石面上避免磕到后脑。
于是宋曜成功压到...又或者说骑到了林恩身上,薄纱一样朦胧的月光笼罩下林恩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带着瓷器的光滑感与脆弱感,引诱着宋曜去拥抱、去亲吻。
心脏又一次鼓噪起来,他顺着内心的渴望俯下脑袋,用温热的舌抚过绷带边缘的锁骨、用锐利的犬齿在残有余温的地方烙下印记。林恩没挣扎也没反抗,只是绷紧了浑身筋骨,绷带下脖颈的筋脉因此更为突出,令宋曜一瞧见便忍不住立刻转换阵地吻了上去。
在食堂远远看见林恩时他就想这么做了。
随着落在绷带上的吻越爬越高,胸口布料下的鼓动终于失控,宋曜确信林恩也感受到两人间的性张力了。所以他微微退开,和林恩对视一眼才又靠了上去。
这回的目标是唇,而将要得逞的前一瞬宋曜被捏住了后颈。
“...为什么?”
明明那一眼中他没看到林恩有任何拒绝情绪。
宋曜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透着委屈,像极了玩得正欢时被叼住后颈管教的猫咪幼崽,林恩仿佛能看到一对耷拉下来的兽耳和蔫蔫垂在石面上的尾巴。
…林恩的罪恶感就没这么重过。
“因为我...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感情。”
这也是为何在模拟器里那时气氛、条件、动机都具备的情况下,他控制住了自己、只靠在宋曜身上调整状态。
渴望爱但还没准备好给出爱、接受爱就要走入一段关系,这对两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尊重和冒险。
林恩咬着唇还在想其他说词来解释,宋曜就安分地从他身上起开了。
“知道了。我等你。”
“…你接受这个理由?”
宋曜笑了,弯起的眼很亮,仿佛里面装满了星子。
“我今天的收获已经够多了。让你知道我靠近你不是为了传教,还在你身上留了痕迹。”
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锁骨。这不是什么露骨的动作,但它的节奏莫名带了点性暗示和挑逗的意味,让林恩看得没忍住吞了下口水。
“…你高兴就好。”
“嘿嘿。”
宋曜心情颇好地将脑袋靠在林恩肩上,和他坐在一块、一同望着平原的灯火和天边的星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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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相伴中夜渐渐深了,宋曜点着脑袋打起盹来。林恩本该弄醒他再和他一起回宿舍,但或许是希望独占他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他环着人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后,便缓缓在巨石上躺了下来。
沉睡中的宋曜很乖很安静,不会打鼾也不会乱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小小一片阴影,若不是长相一样,根本就认不出这和白天那疯子是同一人。吊诡的是,林恩直觉这才是宋曜的本来面目。
他没来由地有些感叹、悲伤。
憧憬生命与光明是人的本能,林恩虽然有自毁倾向但在这点上至少还没扭曲;可宋曜这个拥有光明的人却憧憬死亡与绝望,还打了耳洞戴了耳坠时刻提醒自己。
痛苦是无法被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所以林恩也不知道他们两人谁被过去伤得更重,他唯一确信的是自己必须如履薄冰地对待这份关系,因为爱情是把双面刃,它既可以让他们救赎彼此、也可能让本就站在深渊边缘的两人一脚踩空。
这对不会爱、不熟悉爱的他来说太难了。
这个问题最好的解法其实是直接拒绝宋曜,但他拒绝不了。
林恩叹了今天入夜以来的第二口气,依然是因为那股较劲失败的感觉。
入睡前,他极轻极轻地用唇碰了下怀中人的发顶。
——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论是你的身体还是心灵。
父亲那次他没来得及也不知道如何去拯救,这次他还有时间也足够成熟了。
若说宋曜那位故人愿意付出性命去坚持的是“维持自我”,那林恩的便是“守护他人”。
从这方面来说他就是天生的军人,体内流着为他人而战的血,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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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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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后山的阔叶林被吹得一片火红,鲜艳且极具攻击性的色彩和万里无云的蓝天形成鲜明对比,相互拮抗的两种景色在天地之间碰撞出别样的美,令所有不经意瞧见它们的人伫足愣神。
秋风带着凉意,不算寒冷但已足够带走夏日残留的热气。就在这样舒适的天气中,学员们和 S 大队队员们一同挽起袖子、分组打扫整个联合军营。
往年这时间 S 大队早就跟着队长被调到不知哪里了,今年大约是上头的人想让秦究好好养伤,这才破例将两个组织的合训期从两季延长到整整一年。
体质再好的人骨头完全修复都需要休养至少一年以上,否则就可能留下一辈子的隐患。从上头的这个决定和体谅态度就能看出他们有多看重秦究的战力。
于是乎这一届的学员可以说特别惨,因为被迫吃好吃满整整一年份的狗粮;但也可以说他们因祸得福,因为有足够长的时间和各大军校传说中的 S 大队混熟。
以往几届可都没有机会和 S 大队一起扫地拖地擦窗户的。
…好吧,这好像也不是多值得炫耀的事。
白磊一面把操场上的落叶扫成堆、一面心不在焉地思考和军校好友吹牛逼的可能性,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蹲到竹扫把挥动轨迹上的宋曜,直到把扫把拍到人脸上了才回神。
“呸、呸呸...”
“哎!?抱歉我没注意,还好吧?”
“呸、我去洗把脸,没事。”
宋曜边说边站起身,因为左手拿着什么所以只能用不顺手的右手去拍左颊上的灰,动作不太协调搞得白磊有点担心。
“没扫到你眼睛吧!?”
宋曜摇摇头又挥挥手表示真没事就走远了。
白磊站在原地目送数秒,确认他走路还是直的才稍微放心。
“宋曜怎么了?”
白磊的音量有些大,周淳听到了就没忍住凑过来问一句。
“我没注意把扫把拍他脸上了。也不知道他没事蹲地上干嘛。”
“哦,他在捡叶子啊,这种。”
周淳说着就从地上挑了片红得很均匀的枫叶展示给白磊看,刚好成年男人巴掌大小,轻握住拳头就能把它收在手心。
“捡来干嘛?”
“应该是做手工书签吧。我也看我哥做过,送给女朋友的。”
白磊长长“嗯”了一声...“嗯”到一半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宋曜有对象?”
周淳耸了耸肩:“搞不好是送林恩?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气氛?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有点冰块和老大的那种感觉。”
他特别加重了“那种”二字,生怕白磊听不懂。
哦对,和 S 大队相处两三个月后,学员也开始跟着他们叫秦究“老大”了。
白磊顺着周淳的意思想像了下这两位好友接吻的画面,然后成功把自己雷到了——不是因为这画面不和谐,而是因为太和谐太没违和感他才雷的。
觉得牙酸的白磊试图换话题:“说到林恩,我总觉得他改变很大。”
周淳抓着扫把敷衍地动了几下混过远处训练官的视线,这才回白磊一句:“有吗?他在模拟器里不还是一样疯。”
“别装傻,你比我更喜欢观察人不可能没发现。”
“哦你想说他比较会搭理我们、甚至会主动开话题了,还是想说他的表情比刚入营那时候丰富了很多?”
“…你这不是懂我的意思嘛。”
“一只披上羊皮的狼本质上还是狼,所以我不觉得他有变。”
“至少变得愿意披上羊皮了不是吗?”
周淳忽然仰天叹了口气,这口气大得让白磊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说了很蠢的话。
而周淳接下来的话证明白磊的确该反省。
“一只狼为什么会愿意披上羊皮?一,他想混进羊群里吃羊。二,他爱上了羊所以觉得自己唯有成为羊才配得上对方。”
“……。”
“要我说,宋曜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就不知道林恩为什么把他当羊了。”
“那个...你刚不还说他们只是『有点』冰块和老大的那种感觉吗?怎么这就爱上了?”
“因为我没打算把他们的关系分析到那一步,但被你这么反问我一想这不就特么想通了吗!?”
白磊总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这位人类观察大师就要拿扫把抽他了,所以识趣地缩回操场边边去和排水沟附近的落叶较劲了。
尽管他不太懂羊啊狼啊那些比喻,但林恩和宋曜暗恋彼此这事他还是听明白了。
哦,他还不自觉地逼着周淳“想”明白了。
虽然聊着聊着突然被发火很无辜,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周淳的心情。他自己也是,想着换话题没想到新话题的本质还是狗粮。
擦。这个遍地是狗粮的特训营还能不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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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整天,白磊洗完澡、躺在宿舍床上瘫没多久,就看见一只手抓住了上铺的安全栏,接着半颗脑袋探了出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得他心情复杂。
“还好吗?”
白磊很想抓着自己脑壳下的枕头往那人脸上砸过去、顺便骂一句“你看我这脸色是不是好到可以直接入土了”,但他怂,所以他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挺好的。”
“就这脸色?”
那你问屁问。
白磊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白眼没有往上翻。或许是气血攻心脑袋糊涂了,他用手背挡住双眼后说:“对,就这脸色。我状态好得扫地时把扫把打宋曜脸上去了,你说我好不好?”
沉默。分明耳边还能听到宿舍里其他人的说笑声,林恩的沉默还是压得白磊有点喘不过气来。
啊,周淳说的果然是对的,这只狼是为了宋曜才演出合群的模样。
老实说这两人要怎么搞都和白磊无关,吃狗粮也就是自嘲自己没有对象而已。他心情复杂、又或者说不爽的根源是自己的友情似乎成了爱情的道具。
给出了友情却不被对方当朋友,不只白磊,任何人都会难受。
这应该也是周淳控制自己不去深入思考的原因。
“你在生气。”
良久,林恩才出声。
“答对了。你要安慰我吗?”
“怎么安慰?”
……。
白磊稍微移了下手背的位置露出一只眼睛,看见林恩的表情很认真。
眼神也很认真。
“…你这什么问题?”
“很奇怪吗?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人的时候不应该直接问他吗?”
白磊皱了下眉,忽然感觉自己和周淳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吗?”
“每个人想被安慰的方式又不一样。...应该。”
“一般来说这种东西是从经验中学习。一个人会用他曾被安慰过的方式安慰别人...”
白磊说着说着突然说不下去了。
一个人会用他曾被安慰过的方式安慰别人...那未曾被安慰过的人呢?
二十几年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没短到会经验不足到这种程度,因为家人、朋友、老师、陌生人...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被谁安慰过。
——林恩,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就是你披上羊皮的原因吗?
融入羊群来学习、习惯羊毛的柔软触感,再用这些去爱、去珍惜、去保护宋曜。
自始至终林恩眼中都没有自己,所以意识不到缺乏这些经验是多痛苦的事;而白磊只是稍微碰到他过去的一点端倪就感觉心脏疼得有点窒息。
林恩以为白磊突然的沉默是晃神了,半催促着问:“那你之前是怎么被安慰的?”
白磊叹口气后坐起身、顺着铁梯爬到上铺,盘腿坐在一脸不明所以的林恩面前,用几乎是幼儿园老师教孩子的语言描述了安慰人的几种方法。
.什么都不做地沉默陪伴。
.拍拍肩背,对亲密的人可以摸摸头或拥抱。
.偷偷买那人喜欢的食物或东西送他,或者请他吃饭喝酒。
.对方需要的话就给建议开导,但要非常小心用词。
白磊的语速很慢,林恩听到一个段落就微微点头,那认真劲只差拿本笔记出来做记录了。
“这些只是很基本的,其他还有很多我暂时没想到。”
“嗯...那你需要我怎么安慰你?”
白磊噎了下,没想到林恩还记着这事。
“现在不需要了。我也不气了。”
“真的?”
“你才是,不气我不小心用扫把打到宋曜?”
“啊...刚洗澡回来时在走廊上碰到他,他脸上没伤。”
所以你要嘛是故意说谎气我,要嘛是那一下并没打多重。
这两种都不构成他生气的理由。
“…好奇问一下,如果有伤呢?”
“揍你。”
林恩依然是闲谈的语气,毫无变化的表情和眼神仿佛他说的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白磊脆弱的小心脏紧了下,三秒后叹了口气,说了句他事后想起来都有点惊讶的话。
“宋曜的生日是 12 月 25,我对数字比较敏感,入营填健康表格那时候刚好瞥到就记住了。”
“噗。”
如果宋曜真是基督徒那可太完美了,可惜他不是。
“笑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只是觉得你会想知道也会想早点准备而已。”
白磊转过身握住了铁梯边缘,脑袋刚离开上铺就听到一句“谢谢”。
他没去看林恩的表情,这和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是一样的心理。
.
“大考官——”
游惑坐在桌前,左手边是高齐刚打印给他的资料,右手边是印着浅灰色横线的信纸,信纸上搁浅着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它凝滞在空中数分钟都未能下笔,显示它的主人在雕琢字句上卡住了。
“A 先生——”
许久,那只手终于下定决心往下落,然而在笔尖将要碰到信纸时又顿住了。
“亲爱的——”
一双胳膊挂到游惑肩上、一左一右松松环着他的脖颈,几乎是同时秦究的下巴也搁在了游惑梳得整齐的发顶上,前蹭蹭、后蹭蹭,硬是把好好的黑发给蹭得起毛了。
游惑轻吁口气,放下笔将脑袋往后靠、靠在秦究的胸膛上。爱人的体温渗透薄衫传了过来,温暖、安心得他眯细了眼,那表情完全就是只享受午后日晒的猫、舒服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呼噜出声。
“想什么东西这么认真?叫你三次才听见。”
秦究说话时胸腔微震,让靠着他的游惑心里酥麻酥麻的,下意识便握住秦究的双手让他把自己环得更紧。
养了三个月左右,秦究左臂的骨头已基本愈合,接下来只需要每天做几套抓握复健并且小心不能承重就好。
“想推荐函怎么写。...我当初军衔升很快主要也是因为军校老师的推荐。”
游惑因为母亲的关系,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成了高机密军事研究计划的核心参与者,之后他走上从军这条路除了自身选择外也是某程度上受了这事影响。
军衔方面或多或少也和这事相关,但前提是游惑确实拥有相应的能力、也经由老师的推荐成功让上头肯定他了。
游惑是个不爱社交也不擅长社交的人,师生关系当然也没特别去经营,所以他心底深处对那位老师是感激的——没有因为他不讨喜就无视他的努力,甚至默默写了推荐函。
专门为了这事去送礼道谢太过刻意、势利,游惑的选择是将那位老师的精神传承下去,成为一个不会让明珠蒙尘的总教官。
…只是推荐函真的,好难写。
“想推荐第六小队的那两人?”
秦究将视线投向游惑左手边的资料,看了数秒就推测出了个大概。
“嗯。他们每次实战训练的成绩都稳在很高的水平上。”
“还有其他原因吧?”
不知有意无意,秦究用比较灵活的右手松松扣住游惑的颔骨、食指贴在颔骨下方的皮肤上摩挲,这手法和安抚大型猫科动物的饲养员不能说毫无相关、只能说一模一样。
游惑其实是抗拒过的。四五年前吧,出系统...又或者说炸完系统后他和秦究同居了一段时间,一边等上面审查完毕一边度蜜月(?),若是要用一句话概括那段时间,就是“没羞没臊、满溢着粉红泡泡的二人生活”。
二人生活的好处很明显,他们可以尽情弥补被系统蹉跎掉的时光、可以全心全意安抚失忆对彼此和彼此关系造成的创伤;而坏处也很明显,虽然说出来感觉很凡尔赛,但秦究闹游惑、逗游惑、搞游惑的技能也在这段时间里升到满级了。
…好吧,游惑承认这也有他太放任秦究的因素在。一次两次可以,他永远无法拒绝秦究第三次。
他闭上眼感受微温的指尖在他的要害处温柔地画圈,突然和数月前甘心被自己“杀死”的秦究产生了超越时空的共鸣——如果是这只手的主人...如果是这只手要杀了他,那游惑也乐意。
“想什么?笑得这么好看。”
“别捏。”
游惑认为自己没笑,就算真笑了嘴角勾动的弧度也不会超过一毫米。所以他轻握住秦究捏上他左颊的左手然后丢开。
秦究再次捏了上来,游惑...游惑懒得动了。
游惑永远无法拒绝秦究第三次,当秦究受伤时就会变得只能拒绝一次。
“所以亲爱的推荐他们到底有什么私心?”
“…觉得很像而已。”
“谁像谁?”
“他们和我们。”
“你明知道我问的是更细的部分。”
“…你也明知道问题的答案。”
秦究重新用双手环住游惑,这次力道更紧,他几乎是咬着游惑的耳骨在说话:“我想听你说。”
游惑不知第几次被秦究磨得叹气,然后不知第几次屈服于他的要求。
“林恩有个特质和你一样:一旦认定了什么就死咬不放,没有人事物可以认定就会像没有鞘的刀、扎人也扎自己。”
“嗯,我认定的是你,他认定的是宋曜。”
游惑喉结微动,沉默数秒才继续说下去。
“宋曜有个特质和我一样:极度讨厌违背自我意志的条条框框。在框框里会想办法炸了框,在框框外会报复性地疯。”
“所以他和你看上我一样,看上了林恩的疯劲。”
“…或许。”
“你会像他一样也看上林恩么?”
闲聊的语气没变,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
确实也无所谓,因为秦究和游惑对彼此的信任已深入骨髓,不是自大也不是自恋,他们只是在同行多年后学会用生命去信任彼此的爱而已。
——用生命去信任你一定爱我,如同我爱你。
一个人可能在短时间内移情别恋,但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转移托付生命的对象。
秦究这个问题的本质和打架差不多,无伤大雅的情趣罢了。
所以游惑睁眼,以仰头的姿势和垂下脑袋的秦究对视,这回有意识地牵扯起嘴角弧度,挑衅地回:“如果我说我会呢?”
秦究弯下腰将吐息喷在游惑脸上,按剧本分明该演出愠怒的样子,他却笑得灿烂、灿烂得有些疯:“那我就在那之前杀了你、把尸体做成床上的玩偶,或者送你一个无期徒刑。”
“我选无期徒刑。”
牙咬上了唇,游惑抬手勾着秦究的后颈逼他深入自己,深入自己的口腔、深入自己的咽喉,最后深入一颗烫得灼人的心脏,里面装满了秦究给过他的一切、也装满了他想给予的一切。
两位军衔颇高、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军人在五分钟内将彼此搞得出气不稳、心律不整,而他们依旧不打算停止折腾对方。椅子翻倒,原本坐在上面的游惑被拽上了床,还没能坐稳、一只手就被铐在了床头。在秦究正要摸出第二副手铐时,就见游惑自己戴上了项圈。
和交流战时从秦究身上摸格洛克 17 一样的手法,只是那次他把偷来的东西用在秦究身上,这回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项圈卡在喉结上的部位扣着一小段锁链,锁链末端是个皮制牵绳,游惑用尚且自由的手将牵绳往秦究的方向递出。
秦究愣了两秒,就见游惑眯细了眼。
——怎么?还要我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叼给你吗?
“只是想不到我们亲爱的这么干脆。”
秦究接过牵绳时用唇碰了下游惑刚捏着的部分。
“我说过,我选无期徒刑。”
而游惑一旦做下选择就绝不会反悔...对伴侣的选择也同样。
衣料摩擦声再次响起,紧接着是光听着就会令人脸红心跳的粗气声、沾满汗液的皮肉摩擦声、躯体相撞声、黏滑水声,期间多次伴随着湿润可爱的啾声。
是秦究在吻游惑,也是游惑在吻秦究。
结束第一轮鏖战时,秦究说:“他的推荐函,我来写。”
这个“他”不用明说也知道是林恩。
游惑眨了下晕满水气的眼,理解了秦究的话语后那双眼弯成了弦月模样,这形状配上琥珀一样的瞳色,完全就是掉进湖里的月,朦朦胧胧勾着人去捞。
千年前李白就是溺亡在这样的景色中吧。
秦究当然也没能忍住,抓着锁链去亲去吻,然后听到游惑说:“他是我的学员。”
“你是我的人。”
“那好吧。”
极轻的一声,游惑笑了。
兜兜转转原来秦究是真的醋了。
出于补偿心理、也出于事后的余韵,游惑抬起仍有点酸软的腿蹭了蹭秦究的侧腰,用口型问:“还要吗?”
他不擅长邀请也不擅长表现欲望,只会用各种小动作暗示,殊不知这样更令人血脉贲张。
所以秦究没有答、也没余裕答,一手按着游惑的肩、一手掐着他胯骨上方的软肉,绷紧腰背更凶更狠地去撞身下人。游惑蜷起脚趾,上半身颤抖着隐约弯成一张弓的形状,没多久又硬生生将自己绷断、砸回床上。
镣铐和床头铁柱不断碰撞发出脆响,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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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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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
赶期末报告的训练官们个个顶着双熊猫眼,处理文书工作的办公室弥漫着一股要死不活的社畜味儿,与操场上活蹦乱跳地互相切磋体术的学员、S 大队队员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时期总是令人又爱又恨:爱是因为马上就能休一段年假,可以回家和家人爱人友人过个好年;恨是上面开始催训练报告,学员和队员各 105 位、每位都要一张成绩单不说,还需要整体的成绩对照、以月为单位的成绩起伏图表,对天职是上战场杀敌的军人们来说这种头脑工作简直要命。
然而谁让特训营和 S 大队这俩组织都是专门训菁英的呢?上面这么关注也无可厚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磨,作息和操练内容没变,整座联合军营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两极化,训练官们忙得腾不出手管教,学员和队员嗨得无法无天,渐渐地就开始有几位胆大的年轻小伙开始趁着夜色做些违法乱纪的事。
比如半夜溜出营区、潜入 24H 无休的便利商店买饮料和零嘴给弟兄们解解馋,比如潜入办公室偷拿自己的手机玩几局游戏、打几通电话,比如组队一起去后山森林探险。
当然最后一项林恩早在入营没多久时就干了,只是他总是孤身去、孤身回,直到宋曜踩着他的影子跟了过来才不再形单影只。
第一次宋曜躲在暗处守了他整晚,第二次宋曜坐到他身旁陪了他整晚,第三次之后宋曜直接靠在他肩上、聊起了林恩曾经觉得无聊透顶的话题。
谁和谁因为什么吵架了,哪个训练官似乎对哪个训练官有意思,冰块又和老大秀恩爱了。这些是八卦,但也是日常、是生活,是点缀生命的小小荧光。
它们本身其实没什么意义。知道谁和谁吵架了、不是当事人也没那个立场去劝解,知道谁喜欢谁、除了观望也不好做其他多余的事,知道谁和谁很相爱、可他们的幸福又不是自己的。细究起来他人的喜怒哀乐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甚至是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与林恩毫不相干也没有林恩的立足之地。
但宋曜讲述它们的语气很轻快,嘴角也微微翘着,仿佛只是回忆起它们就会很开心。
“为什么?”林恩曾这么问。
“因为这些是我们这一届学员的共同回忆啊。”宋曜如此回答。
人的本质是一座孤岛,一个个人就是一座座互不相连的小岛。可岛与岛之间有海潮涌动、有鱼群迁徙、有候鸟翱翔,再封闭寂静的海域也会有风穿行而过。出于好奇人类开始造船、造热气球、造飞机,这些工具让小岛与小岛间的交流变得频繁甚至理所当然,人与人的碰撞偶尔会引起战争、但同时也会激荡出新的知识和想像。经过长久的年月,越来越多小岛被发现、被开垦、被宣扬,于是人们将目光投向宇宙,开始造起了火箭。
林恩对人生、对社交的理解一直以来都停留在第一句。
他是座孤岛,是座没有船愿意靠岸、没有飞机愿意降落的孤岛,但某天宋曜来了,带着各式各样的设计图告诉他:选个你喜欢的交通工具吧,我们可以一起造一个然后去其他小岛看看。
世界的本质没有任何意义,活着这件事本身说白了也只是种存在的状态。
明明如此、明明如此,林恩透过宋曜看到的世界却绚烂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令他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流下泪来。
所以他静静地听、专注地听,从季夏听到孟秋、从孟秋听到仲冬。白天他努力和白磊等人互动,晚上他按捺着一天比一天脱缰的心跳试着去理解宋曜、去思考如何处理他们的关系。
连日阴霾,联合军营的众人这几天起床后都会看见草叶和训练器材结了厚厚一层霜,寒气密密麻麻封住每一寸衣物外的皮肤,他们知道下雪的日子近了。
圣诞节...宋曜的生日也快要到了。
封闭式的训练生活基本不可能外出挑选礼物,这也是为何宋曜没法加工、只能把压干的枫叶直接送给林恩。当然林恩并不嫌弃,甚至小心翼翼从办公室偷了个小小的塑胶夹链袋把它们装好、藏在枕头底下。
…好吧,等年假他一定会去买个一模一样的夹链袋偷偷还回去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就在林恩烦恼生日礼物该怎么办、烦恼得晚上都睡不好时,他闻到了披萨的香味。
没错,凌晨一点,军营宿舍内,飘荡、舞动着热腾腾的起司味儿。不只林恩,整个屋子的人都从床上坐起身了,就见宿舍门口旁的床位鬼鬼祟祟挤了八九人,高高兴兴掀开纸盒要吃披萨。
……。
众人脑子里同时响起了一个词:外卖。
接着就是各式各样的三字经和方言脏话:神他妈外卖!草啊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最后近百人在无言中达成了共识:揍他们丫的!!!
那夜的特训营鸡飞狗跳,训练官、总教官都被闹醒了不说,他们一到现场就见六七架组合床具都被打散了,有几人嘴角黏着面包屑、有几人甚至嘴上还叼着块变形的皮儿没来得及咽下去,高齐捂着心脏差点没被直接气走。
训练官们反应不一但各个表情都很精彩,唯独总教官还是那个万年冰块脸,只是更冻人了,在寒冬深夜中似乎还触发了什么奇奇怪怪的 buff 让所有被他视线扫过的学员都反射性立正站好、嘴边的披萨也不敢嚼就那么叼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患者。
这件事的结局是叫外卖的以及所有知情者被罚进模拟器帮 154 排除偶发的 bug,性质、磨人程度和当初监考区双子大楼白灯区的场景有得比,只是不会真死人而已。
这场闹剧给了林恩一个灵感:他们可以点外卖,我怎么不能网购呢?
他有信心可以不被发现,而且只要不买食物、被发现了也不会引起那么大怨恨,就算是最糟的情况——被送进模拟器——好了,林恩感觉自己还是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这想法要给那些被送进去过的知道了肯定当场吐他一脸血。不过从林恩的角度来说,这点风险和宋曜的生日礼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有办法了就要迅速行动,从白磊告诉他宋曜生日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思考该送什么了,过了数月理所当然早有答案,偷出手机就直接找到商品页面开始选样式。
最后商家包装好的礼物踩着线,在 24 日凌晨四点到达离军营最近的取货点。林恩一直握着手机,它一振动便醒了过来,最后确认一次宿舍和取货点的最短直线距离后便将军校培养出来的身手全用上了,不到一小时就成功往返并将小纸箱丢在路边随便一个垃圾桶里。
他的同期学员们有些都太蠢了,吃完东西就把垃圾丢厕所,深怕清洁的人不知道他们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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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啊,最近你都没来。”
宋曜抱膝坐在巨石上,衣著有些单薄,看得林恩反射性皱了下眉。
他没去吐槽宋曜反客为主的架势,而是先把外套脱了披在人身上才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最近往这里跑的人多了...不想被发现而已。”
“说谎。”
可能是赌气吧,宋曜靠到林恩肩上的力道有些重,基本可以说是用撞的。
然而撞完又伸手揽住林恩另一侧的肩,将外套一半的温暖还了回去。
“真的。”
“不是因为我抢了你的风水宝地?”
宋曜说完这句哼笑了一声,有点自嘲的意味。
半年前的林恩不会读懂这句话蕴涵的情绪,现在的林恩却如呼吸一般本能知道宋曜有点难过。
难过的时候需要被安慰,安慰的方法...他在脑袋里快速过了一遍白磊告诉过他的话后,一面微微侧过身让宋曜靠进怀里、一面伸手揽住他的腰。
一句“不是”正要出口,宋曜又继续说了下去:“你是还在整理感情,还是怕拒绝我会伤害我?”
“……。”
“在我看来你是个过于温柔的人,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他人。不论你是两者中的哪个状态,本质都是不想伤害我吧。”
“……。”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介意被伤害,不如说世上就不存在没有伤害的关系。”
“…真的不存在吗?”
“不存在哦。不论是亲子、兄弟姐妹、师生、朋友、夫妻、同学...你再如何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你无意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行为都有可能伤害对方。这种伤害一般被称为误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误会,也不是所有误会都能被原谅。”
林恩垂下眼,揽着宋曜的手紧了紧。
姿势上是宋曜依偎着林恩,言语上却是林恩被宋曜逼到绝境边缘。
宋曜在否定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坚持,在否定他“完全守护”一个人的可能性。
林恩沉默良久,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宋曜的右耳依然戴着代表死亡的十字架耳坠,他依然憧憬绝望与死亡,应该也是因此才看上林恩的,但他方才的话语却在打击林恩身上的这种特质。
——你为什么要消灭我吸引你的特质?
“...可能是因为,不这么做我就永远无法拥有你。”
你永远不可能达成不伤害我的目标,我们也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唯一的解法就是摧毁这个太过崇高的目标。
“为了拥有所以不惜破坏掉你憧憬的东西?”
那这样“拥有”这个行为还有意义吗?
“我也觉得这个做法很荒谬。不过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
“喜欢、又或者说爱和憧憬是两种不同的感情。你就算没有了我憧憬的特质,我还是...”
宋曜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把自己的身体蜷得更小,然后轻声叹了口气。
朔风呼呼地吹,而光秃秃的森林再也无法给出叶片摩擦的絮语,于是两人间的沉默比任何时候都寂静,不变的只有天上依然闪着微光的星子和地上点亮人间的万家烟火。
林恩数度想开口,想说再过几分钟就是你生日了,想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现在明显不是那样的气氛。腕上手表的秒针依然在走,滴答滴答,每跳动一格就把林恩的心往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方向推。
你决定好要保护他的。|可是他说他不介意被伤害。
他说不介意你就信了?|......。
就算他真的不介意好了,你能控制伤害的力度吗?|......。
你能确保自己不会像父亲那次一样把他推向死亡吗?|......。
拒绝吧。这对你和他都好。|...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他为了拥有我所以想摧毁你。
……。|你做出的决定不会是他想要的。
分针和时针重合,12 点整,林恩低头吻住了宋曜。
宋曜的眼有些湿润,很轻很轻地、他咬了下林恩的唇,然后一只手就稳住了他的后脑好让这个吻变得更深更久。大约过去了一两分钟,宋曜因为缺氧开始挣扎,抓着林恩领口的手从青筋暴起到松软无力都未能撼动对方。
窒息。林恩堪堪在宋曜快要窒息的前一刻退开,恩赐一般给他缓了四五秒又欺了上去,来回三次直到宋曜在他下唇咬出血来才罢休。
“…我突然感觉自己不配被称为疯子。”
良久,宋曜咽下林恩的血后给出了他的感想。
“是吗?可是你敢喜欢我。”
没等宋曜给出回应,林恩继续把话接了下去:“我其实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恩这字,看着像一颗心被因果压垮了。”
“嘶…其实我感觉那颗心也就是扁了点,没有全垮。”
“噗、确实。”
确立了恋人关系后的两人相处模式和以往变动不大,宋曜还是喜欢靠在林恩身上、林恩还是喜欢听宋曜说些有的没的,他们还是喜欢在大自然中相互依偎的感觉。
要说不同之处或许真的也就只有解锁了接吻行为,其他更深入的还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几个话题过去,林恩赶在宋曜被周公劫走前给出了生日礼物:一对耳钉。一边是垂着尾巴坐在弯月上的猫,一边是亲吻弯月的鲸。
不论是形状、质感、颜色都柔和得很,一般来说不是该送给男孩子的东西,但林恩在选购的时候只一眼就看上它了——可能是因为那弯月贴合了曜的含义,可能是因为宋曜偶尔的表现和习惯像只古灵精怪的猫。
林恩一直都记得自己捏住宋曜后颈拒绝他的亲吻时,那对若隐若现的兽耳和尾巴;他也一直都记得宋曜给自己送树叶时,那模样简直是给主人叼东西报恩的小猫。
会有这个既视感主要是网上曾有段时间盛传猫咪的各种报恩行为,叼老鼠、叼花、叼叶子,无奇不有。虽然这些东西在人类社会里基本没什么价值,但都是猫咪们心中的宝物吧。
至于鲸鱼...那可能是商家出于猫和鱼对称的思路做的设计。这款耳钉成对出售,林恩也无法单买,干脆就让宋曜随自己心情看着戴了。
…如果他愿意取下十字架耳坠的话。
宋曜捧着掌心大小的礼品盒,林恩观察着宋曜的表情。他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脏跳得一声比一声响,无意识中把宋曜揽得越来越紧。
“其实...我不太过生日,应该说,这段时间总有更多比过生日还重要的事。”
——期末考快到了吧?模拟考成绩多少?最后阶段不要拉低整个学期的平均分了。
——我和你妈要安排公司的尾牙,这段时间很忙你别添乱也别添堵。
——新闻说你班上有人自杀了?挑在新年前也太晦气了。
一滴、两滴...有什么悄然无声落在绒布上,宋曜赶紧将礼品盒重新盖上,于是雨珠一般的水滴就打在他护着礼物的手背上,越打越多,最后汇成一道小溪沿着腕骨往下淌到手腕、浸湿了衣料。
即便眼泪控制不住地不断涌出,他依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紧抿着唇将所有悲伤扼杀在自己体内。
杀得了吗?他不知道,只是很确定不论杀不杀都不可能被安抚,所以至少让自己悲伤得体面一点。
林恩...林恩非常不知所措,拥抱、摸头、吻眼角等等各个动作都试了一轮,见宋曜仍没有好转迹象只好使出下下策:言语安慰。
白磊曾告诉他:对方需要的话就给建议开导,但要非常小心用词。
这可能是最有效的,也可能会伤人更重,因为语言这把双面刃比世上任何兵器都难以上手。
林恩咬了下唇,在脑中过了三四遍草稿才缓缓开口:“我觉得你的生日很重要...说得确切点,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真的?”
“真的。...我刚因为你,选择抹杀掉自己的坚持了。这足以证明吗?”
一颗脑袋狠狠撞在林恩胸口,林恩倒在石面上看着又一次坐到自己身上的小猫,伸手抹去他脸上有些凌乱的泪痕。月光下宋曜隐约看到林恩做了个口型,愣了数秒才认出来他说的什么。
——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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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强烈起伏后第二天回想起来总是有点模糊,起床时宋曜的眼睛和脑袋都有点疼。
那之后他好像非常没羞没臊地又对林恩说了好几次喜欢,似乎还啃了他锁骨好几口,最后还因为太激动差点当场试图上本垒。
浪、骚、荡。
宋曜觉得林恩现在对自己的印象估计就是这三字了。
但没办法嘛,是他太讨人喜欢的错,嗯。
宋曜起得很早,刷完牙后澡堂还空荡荡的,他洗了两三次脸确认自己眼睛周围没有异样后,定在卫浴镜上的视线就移到了右耳处。
十字架耳坠依然闪着光...从五年前打了耳洞到现在,从未变过。
他看了几分钟、或许现实中只过去了几秒,忽然低头笑了下。
指尖摸上耳垂后方的易扣式装置,他用两手固定住耳坠,费了点工夫才成功将它摘了下来。
动作本身并不困难,只是他从未摘过没有经验,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决定摘掉它。
宋曜再抬头时右耳已戴上了新的耳钉,弯弯的弦月和尾巴微卷的猫在晨光照耀下漂亮得很。偏圆的形状加上柔和的颜色令它比十字架耳坠少了攻击性、多了点可爱俏皮的感觉,但宋曜很喜欢。
将十字架耳坠放入口袋,他步调轻快地返回宿舍,在经过开放式走廊时颊上一冷,是阴沈了许多日的天终于下雪了。
雪花一触及他的脸便融为雪水,抓不住也留不着。宋曜没去感叹、又或者说没心思去伫足欣赏,他加快行进脚步,满心只想叫醒林恩、和他分享这个消息。
他要成为第一个告诉林恩“今天下雪了”的人。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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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爱》那篇里是交往后的林恩和宋曜在调情,只是其他人都以为他们还是双向暗恋状态而已。
这两人还有很多可以写,比如放假后林恩被宋曜怂恿着也去穿了一边耳洞、左耳戴上了那个“亲吻弯月的鲸”的耳钉,比如在林恩戴上耳钉后、宋曜总要调侃他“猫总有一天会吃了鱼”。
然而贪心总会遭报应的,鲸鱼那么大只呢,没把猫咪一口吞掉就是太温柔了而已。
对写作的心路历程和这篇文诞生的契机有兴趣的话能去《七叶碎碎念》合集看后记。
非常感谢看到这边的所有读者,愿意留下热度或评论的话会非常开心的。
【华费】我们的四季·冬之童话
阅读前提示:读者们是否还记得,克里斯和泰勒先生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泰勒先生在教堂里唱了什么歌呢?
上一章:《坠落之秋》
我们的四季 Our Four Seasons
By Briersville
Part IV. 冬之童话 Fairytale of Winter
冬日是寒冷,是衰亡,是沉寂;冬日亦是圣诞树下的礼物,是壁炉中温暖的火光,是白雪皑皑的童话仙境。而克里斯·华盛顿将会发觉,他与童话式的冬日之间,只有一位“仙女教母”的距离。...
阅读前提示:读者们是否还记得,克里斯和泰勒先生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泰勒先生在教堂里唱了什么歌呢?
上一章:《坠落之秋》
我们的四季 Our Four Seasons
By Briersville
Part IV. 冬之童话 Fairytale of Winter
冬日是寒冷,是衰亡,是沉寂;冬日亦是圣诞树下的礼物,是壁炉中温暖的火光,是白雪皑皑的童话仙境。而克里斯·华盛顿将会发觉,他与童话式的冬日之间,只有一位“仙女教母”的距离。
壁炉上方挂着一对金铃铛,以红色的蝴蝶结和绿色的槲寄生装饰着。壁炉里有木柴,但并没有点火。
天色已彻底黑了。从客厅的窗口望出去,周围树木与房舍的轮廓都模糊不清,唯有缠绕在房舍门柱和前院灌木丛上的彩灯如五颜六色的星星般闪闪发亮。
丹尼尔·泰勒重新拉上了窗帘,踱回客厅的沙发前头,拾起他先前放在沙发垫上的《富兰克林自传》。坐下的时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靠着墙壁的老爷钟:已经是十点四十分了。
泰勒盯着纸页上的文字。本杰明的自传他看了那么多遍,几乎都能默写下来了……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盯着一个句子整整一分钟都没能理解它在讲什么。
他轻叹了口气。老爷钟的秒针走动着,发出低微的滴答声;天花板的吊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沙发对面的电视机黑着屏幕,宛如某种深渊,要将整个房间内的事物都吞噬进去似的。
不久之前它还播放着总统的演讲。对峙结束了。核威胁虽然远未消失,但也正在消退。东欧自由了。苏联本身已不复存在。
这是1991年的圣诞节,壁炉中没有火焰的房子里似乎有点冷了。泰勒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毯子给自己披上;他继续阅读着——或者说,继续瞪着白纸上的字母形状。
圣诞日仅余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前门转来了钥匙转动的声响。泰勒立刻合起了书,扒掉身上披的毯子向门廊走过去。
房门打开了。克里斯托弗·华盛顿站在外头,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呢子大衣,下巴隐没在灰色的羊毛围巾里。那条围巾还是他下午出门时泰勒急匆匆地给他戴上的。
镜片后,克里斯托弗湖蓝的双眼像是随着天气结了冰一样,但是当泰勒的身影映衬在那对虹膜上,湖面上的冰层便融化了;包裹着首都的严谨政客的外壳褪去,露出一个神态略显疲惫的年轻人来。
“泰勒先生。”他轻声说。
“快进来吧,”泰勒说,“你不冷吗?”
他动作轻柔地替克里斯托弗取下那条围巾。华盛顿特区嘟囔着:“很抱歉我去了这么久。”
“你只是有工作要完成,”泰勒将围巾挂在门口的架子上,“不要道歉。”
他注视着克里斯托弗解开大衣扣子,把大衣也一并挂起来。今日发生的事或许该让美利坚的首都感到愉快——但是费城并不打算对他说恭喜。
“你还好吗,孩子?”他柔声问。
“我——”克里斯托弗停顿了一下,“我没事。”
泰勒伸出双臂,轻轻将他拢进自己怀里。克里斯托弗只是愣了一瞬,接着便把头颅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也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泰勒抬起一只手,抚摸了一下克里斯托弗的头发。
“你知道我爱你,对吗?”他说。
克里斯托弗抬起头,双眼微微睁大了。
接着,他环抱着泰勒的手臂收得更紧,开口时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是的……谢谢你,丹尼尔。”
克里斯甚至从未梦想过,自己真的能听到丹尼尔·泰勒亲口说出这句话。
1976年7月7日下午,克里斯·华盛顿又一次来到了费城的栗树街。他踏在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上,和众多其他行人一起——他猜想他们和他的目的地也是相同的:独立宫。
今年的7月4日是美利坚独立两百周年的纪念日,费城迎来大批来自全国乃至世界的游客也是自然而然的。克里斯记得,美利坚独立一百周年时的那场博览会上,独立宫附近的街道简直成了河道——其中涌动的则是无数游客组成的湍急河流,任何不幸落入其中的人都别想再按照自己的意愿行进。他在前往费城的火车上也担忧过今年要经历同样的命运,不过眼前所见的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宽裕很多。
克里斯决定先去看看独立钟。新年之夜,费城将它从独立宫内部转移到了附近草坪上新建起的一座亭子里;那天克里斯不在现场,但他在电视上看了全过程。
“啊,克里斯,”一道清澈如水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果然是你。下午好。”
克里斯转过头去,对上一双挡在镜片后面的蓝眼睛。兰伯特·史密斯对他微微一笑:“你也是去独立宫的?”
“下午好,史密斯先生,”克里斯颔首致意,“事实上,我打算先去看看独立钟。您没有留在自己的城市中庆祝吗?”
“我城里最重要的活动都发生在三天前,”波士顿说,“而且,我当然得来看看Philly都准备了什么。”
克里斯只是点了点头。美利坚独立两百周年纪念的准备事实上在十年前就开始了;原本国会计划在波士顿和费城之间选择一座城市来举办一场博览会,这也就导致他曾经的两位老师展开了竞争——然而1972年的时候,国会又改变主意,决定让多个城市各自举办不同的纪念活动。
但他猜想最初的竞争让波士顿依旧十分在意费城的表现。
“遗憾的是,”史密斯望着四周,“目前我所见到的一切并不像1876年的那样令人印象深刻。当然,或许是过去的一百年间我变得更难以打动了。”
独立宫白色的塔尖已然映入眼帘。克里斯说:“毕竟1876年举办的可是世界博览会。今年无论是预算还是活动规模……”
他顿住不说了。独立宫前的乔治·华盛顿雕像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两个。丹尼尔·泰勒穿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手中拿着西装外套,正侧着脸和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对话。那男人有一头褐发,深蓝色的亚麻衬衫袖子也一样挽到手肘——是加斯帕·费茨杰拉德。
“啊,我们来得正好,”史密斯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加快脚步向另外两名城市意识体走去,“嘿,Philly,纽约——我说,费茨杰拉德,你就不能好好穿衣服?”他眯着眼打量纽约城解开了三颗扣子的衬衫领口。
“你好啊,兰伯特,”费茨杰拉德微笑道,“我真是很高兴咱们这么久没见面,你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批判我的穿衣方式。嘿,克里斯——你怎么穿成这样?现在可是七月啊。”
克里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他的确是穿着衬衫和西装外套,只是没有打领带;毕竟这附近有不少摄影记者,而他依旧需要代表首都的形象,不可能穿得像普通游客那样悠闲。
但是在他能开口前,泰勒先皱起了眉头:“他穿什么衣服关你什么事?”
然后费城转向首都:“我想我该跟你说欢迎,克里斯托弗。”
“谢谢您,泰勒先生。”
费城望着他;七月午后的阳光下,那双海蓝的眼睛显出一种矿物似的色彩来。“虽然我没真的指望你会来。”
克里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的确,前些年,当国会还计划举办独立二百周年纪念博览会的时候,费城和波士顿为了争夺承办资格针锋相对;但同时,费城和华盛顿特区之间也有摩擦。
就在七年前,克里斯代表国会成立的美国革命两百周年委员会接待了来到特区的费城意识体,评估对方提出的博览会规划方案。然而,他既没有同意费城的规划内容,也没有批准费城要求的资金。最终,他还告知费城博览会的计划被完全抛弃了——无论是费城和波士顿都不会独享光荣。这次的庆典,全国各地的城镇都要参与进来。
他注视着丹尼尔·泰勒的双眼。但曾经也是首都的费城意识体应该再清楚不过,克里斯·华盛顿的态度和行动不过是反映了国会的意愿。
“我当然是要来的。就算不去参加其他城市的活动,我也肯定要来这里的。”克里斯说。
他还想告诉泰勒,他自己在特区准备的活动就致敬了1876年费城为独立百年纪念所举办的博览会——他在艺术和产业大楼新开的展览参照了费城博览会的风格,甚至他还在史密森学会博物馆中展出了大量来自费城博览会的工艺品。
“但是克里斯,”费茨杰拉德说,“我确实记得,一个多星期之前丹尼请求联邦军队来这里帮忙维持秩序的时候,你没有答应。”
克里斯看向他。纽约城神色平静,看起来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这也的确是事实。
费茨杰拉德指的是独立日的前一周在费城的费尔芒特公园和诺里斯广场爆发的游行示威。游行背后是两个费城当地的民众组织,“七月四日”和“Rich off Our Backs”,他们的目的是抗议不公现象,抵制城市举办的独立两百周年纪念活动。费城担忧他们的抗议会演变为暴乱,便请求联邦派出军队来支援;而这一请求也被特区拒绝了。
克里斯当时给费城的理由是,首都不认为那些游行真的会造成严重后果。
“现在还说那个干什么,”费城低声道,“反正最后没出事。无论如何,”他看着华盛顿特区和波士顿,“祝你们玩得开心。”
史密斯挑起眉来:“怎么,你不打算带我们逛逛吗?”
“我需要休息。这两天没怎么睡过觉。”泰勒回答。
“你们真应该昨天过来的,”费茨杰拉德浅浅一笑,“英国女王和不列颠送了个新的独立钟给咱们,阿尔都感动哭了。”
“什么?我竟然错过了这种好戏!”波士顿懊恼地叹气。
“总之,丹尼最近又是监督活动又是接待大人物们,确实忙得脚不沾地,”费茨杰拉德伸手搂住泰勒的腰,“所以现在我们要回家了。”
他碰到泰勒的时候泰勒或许是僵硬了一瞬,然而他什么也没说,任由对方搂着自己离开。
克里斯盯着他们的背影。
“我们要回家了”?
搁在费城腰侧的那只手让他感到眼皮下隐隐刺痛。
“好啦,现在就剩咱俩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克里斯才想起波士顿还在边上:“啊,是的,史密斯先生。抱歉,我走神了。可能确实有点热。”
波士顿望着他,那双冷色的蓝眼睛竟比头顶的阳光更让克里斯感到自己被炙烤着。接着,可怖的炙烤结束了——兰伯特·史密斯侧过脸,看向费城和纽约城离开的方向。
“费茨杰拉德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他是要昭告所有的费城人他准备睡了他们的城市吗?”
克里斯一言不发。
史密斯再度瞥向他,微笑起来:“好啦,克里斯托弗。你喜欢丹尼尔,是不是?”
这句话彻底如夏日的响雷加闪电,兜头劈中了克里斯·华盛顿。首都的瞳孔缩小了,就像在夜间突然被手电筒直射的小猫;他呆呆望着波士顿,完全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史密斯轻笑了一声:“毕竟我也曾经是你的老师,克里斯,而且我不傻。来吧,”他揽过首都僵硬的肩膀,“让咱们看看亲爱的Philly都准备了什么展品。”
加斯帕·费茨杰拉德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丹尼尔·泰勒斜靠在床头,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他浴袍的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锁骨上的红痕来。被单凌乱地堆在他身边,但费城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侧着脸望着拉紧了帘子的窗户。深绿色的厚重天鹅绒窗帘阻隔了阳光,让整间卧室仿佛隐没在密林之中。
费茨杰拉德微微一笑。他朝大床走去,再次爬上床垫,在距离泰勒半臂的位置坐定。
“来一根?”泰勒头也不回地冲他挥了挥手里的烟盒。
“不了,”费茨杰拉德说,“我现在这样就很满足。”
泰勒低低地笑了一声。他用手指夹着烟,呼出一口白雾来。
“至于你,我的朋友,”费茨杰拉德继续道,“你今天倒是一直都不在状态。”
“这些天工作太累。”
费茨杰拉德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泰勒。泰勒将香烟重新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的时候,他说:“你喜欢那孩子,是不是?”
泰勒被烟呛住了。他咳嗽着,而费茨杰拉德拍了他的后背几下。
“我猜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他说。
“咳……你个爱好窥探隐私的烂货!”泰勒狠狠将香烟按灭在床头柜的玻璃烟灰缸里,他终于转过脸来直视费茨杰拉德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纽约?”
纽约,纽约!他为什么要惊讶?这该死的城市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猜到了……
“唔,”费茨杰拉德耸了一下肩膀,换成抱膝而坐的姿势,“当然,在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推断;但我还是想听你自己来说。你为什么丝毫不避忌在克里斯面前和我亲密?”
泰勒几不可察地皱起眉:“我为什么要避忌?”
“那么,你不在乎让他误解。”
泰勒垂下眼眸。他在余光里可以瞥见烟灰缸中飘荡出来的最后一点白烟。“反正他有更好的选择。哪怕是莫斯科……”
说出这个名字都让他胸腔里隐隐一痛。莫斯科。1959年苏联意识体访问美利坚的时候,莫斯科也跟着一同前来;他们去了华盛顿特区,去了纽约,去了加州,去了爱荷华,去了宾州。
那些苏联人离开宾州后,费城与匹兹堡通了电话,询问对方莫斯科给了他怎样的印象。苏联人要看的是美利坚的经济和工业水平——那么,他们来到宾州自然会去参观匹兹堡,而不是费城。
“莫洛佐夫先生?他有种很特别的气质,”当时匹兹堡如是回答,“当然他的举止很礼貌。但你还是会觉得他有点危险,而且那种危险也有其迷人之处。”
迷人,当然了。泰勒握着听筒,看向自己放在书桌上的报纸:头版是美利坚和苏维埃的合影,后续的详细报道中也有华盛顿特区和莫斯科握手的照片。
“莫斯科——我的上帝啊!”费茨杰拉德短促地笑了一声,“丹尼,我都要怀疑你的香烟里是不是掺了什么料了!莫斯科,说真的?莫斯科?那孩子对你做了什么,才会让你觉得莫斯科都能是他的良配?”
为什么不?危险的、迷人的、强大的敌国首都,为什么华盛顿特区不会被他吸引呢?而就算不是莫斯科……
“那他也还有你。”泰勒低声道。
“啊,”费茨杰拉德唇角浮现出浅淡而柔软的微笑来,“他可不‘拥有’我,Philly;我是没法被‘拥有’的,你知道这个。何况,我难道看不出他抱我的时候是不是一心一意地想着我吗?”
泰勒紧皱着眉头瞪视他。
“瞧瞧你,还嫉妒起来了,”费茨杰拉德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意更明显了,“别说你这只是不赞成自己学生选择伴侣的眼光。”
泰勒抬起手腕,别开他的手:“的确,莫斯科不是良配,你也一样。但总还有其他的!他——他值得更好的。”
费茨杰拉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丹尼。你又怎么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更好’的呢?”
他下了床,向卧室的角落晃悠过去。那里有一架立式钢琴,紧靠着墙壁。
“把钢琴搁在卧室里倒是相当的浪漫,”费茨杰拉德拉开琴凳坐下,接着掀开键盘盖试了几个音,“还是施坦威,很高兴你喜欢我家的钢琴……你把它保养得不错。”
“那不是‘你家的’钢琴,”泰勒翻了个白眼,“只是那家公司恰巧在你家创建而已。”
费茨杰拉德已经开始了弹奏。两个小节后,泰勒才意识到他弹的是什么。
“你干嘛要这样弹《喀秋莎》?”
“下个月底我的爱乐乐团要到苏联去巡演,我要跟着一起去,”费茨杰拉德继续缓慢地弹奏,“当然得准备一些当地民众会喜欢的节目。”
泰勒听着从他手指下流淌出来的阴森而哥特的旋律,评价道:“如果你就打算这么弹,那些‘当地民众’多半会把你淹死在酒桶里。”
“你要是对我的节目不满意可以自己来。”费茨杰拉德将双手从琴键上抬起,对他微微一笑。
于是泰勒坐上了琴凳。费茨杰拉德抱着双臂在一旁站着,目睹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将手指放到琴键上去。
同样是两个小节过后,费茨杰拉德说:“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了吗?把《普世欢腾》弹得跟安魂曲似的。”
但是,他仍是伴着泰勒所弹奏的沉静而略显忧伤的调子哼唱起来。
罪恶忧愁,不容再长!
世途荆棘消亡;
化诅为恩无远弗届,
到处主泽流长,
到处主泽流长,
到处,到处主泽流长。
“冷饮摊,好极了,”兰伯特·史密斯说,“这天气可真够热的。克里斯,你真不打算把外套脱掉?劳驾,”他掏出钱包,将几枚硬币递给小摊贩,“来个树莓冰淇淋,再加一瓶冰矿泉水,如果有的话。”
独立钟所在的凉亭周围有不少人群。草坪上有孩子们四处疯跑,年轻人则往往躲在树荫处。
史密斯把那盒冰淇淋递给克里斯·华盛顿。首都盯着插进粉色冰淇淋里的小木勺,甚至没有抗议波士顿把他当小孩子对待——他还没从先前的冲击中缓过来。
“真的……那么明显吗?”克里斯问。
“什么?”史密斯一挑眉,“你对丹尼尔的感情?”
克里斯的脸颊和耳廓逐渐染上和树莓冰淇淋类似的粉色。史密斯微微一笑:“别太担心,你掩饰得很完美。只不过我是看着你长大,这么多年来还经常见识你和丹尼尔如何相处,所以才能判断出来。哦,另外费茨杰拉德也察觉了一些,”史密斯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虽然从表情判断,他可能更希望自己拧的是纽约城的脖子。“那家伙精明过头,迟早要栽跟头。”他嘟囔道。
七月的阳光舔食着克里斯手中纸杯里的冰淇淋,原本还带有一些纹理的表面已经融化成光滑的模样。克里斯轻声说:“但是,我作为首都不应该这样。”
“为什么?”史密斯反问他,“首都意识体也一样是意识体,是意识体就会有感情。”
“但是首都的责任——”
“为什么不能和感情并存?”史密斯喝了口冰水,“如果你认为不消灭自己的感情就完成不了自己的责任,那我只能遗憾地得出一个结论:我和丹尼尔当初对你的教育是失败的。成熟的意识体和成熟的人类自然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而不是为了其中一个彻底牺牲另一个——你不打算吃那个冰淇淋吗?再过一会儿它就要变成树莓奶油汤了。”
克里斯低下头,拈起小木勺,挖了一点冰淇淋含进嘴里。它的清甜中带着些许酸涩。“我只是一直觉得,那不是我们活下去的必需品。”
“啊,活下去,”史密斯轻声道,“活下去。这不就是问题所在吗,克里斯托弗?我们的生命太长了。你与我,我们比起那些欧洲城市而言还很年轻,但我们的生命还是太长了。看看后面那座宫殿,”他指向独立宫,“在那座宫殿里写下独立宣言的那群人类,很多我都见过面。我看着那座宫殿,有时会感到不真实。已经两百年过去了,我认识的那些伟大人物,那些同我谈话交流、我喜爱过的人类们都已化为尘土。两百年过去了,克里斯托弗;仍陪在我身边的是谁?”
“您和泰勒先生还有加斯帕关系都很亲近……”
“你可以这么说。当然也有马塞诸塞,还有我在州内的朋友们。我们确保彼此不会无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需要那些乐趣和情感联系来支撑下去。别怪我啰嗦,”他轻叹一声,“但是——爱太珍稀了,亲爱的孩子。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能得到它的眷顾。老实说,我倒是很想问问你怎么能下得了手把它推开。何况这些年来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会因为私情在公事上有任何偏袒。”
克里斯又挖了一勺冰淇淋。即使奶油彻底融化,它带来的酸涩甜味也久久遗留在他的舌尖。“您说我得到了‘爱’的眷顾,”他缓缓道,“可是,泰勒先生和加斯帕已经……”
“纽约城?你大可不必担心,他和Philly顶多算是互相解决问题。而且我刚才说过了,”波士顿晃荡了一下手中的水瓶,“他敏锐过头,早就看出了你对丹尼尔是什么感情。所以那混账现在的所作所为……”他无奈地一笑,“大约只是在报复你去年在他濒临破产的时候还迟迟不肯给他联邦补助。”
“我想问这个很久了,”克里斯将玻璃杯搁在吧台上,杯中的酒液几乎没有晃动。“1975年。你差点破产的时候我没有及时给你联邦援助。你是不是因为那个怨恨我?”
这是1990年的一月,新年刚过去不久。首都来到纽约城出差,应了对方的邀请到切尔西区的某家酒吧小酌。权当是庆祝新年,纽约城如是说。
费茨杰拉德的眼眸在酒吧的灯光下宛如洒进了金箔。他轻笑一声,呷了一口威士忌:“已经十五年过去了,克里斯。我现在当然不怨恨你。”
“也就是说以前怨恨过。”克里斯指出。
“我当时险些万劫不复,华盛顿先生。”费茨杰拉德继续喝着他的威士忌。
“但拒绝你求助的是总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因此记恨我。总统的决定又不是我能左右的。”
“我当然不会因为你作为首都对作为城市的我见死不救而记恨你,你不明白吗,亲爱的克里斯?”费茨杰拉德晃动着杯子轻叹一声,“我只是不满于你在这基础上也毫不在乎作为个体的我的感受罢了。
“我没有不在乎你作为个体的感受,”克里斯反驳,“我当时就说过,看到你身体衰弱我并不好受……”
“嗯。是啊,”费茨杰拉德将杯子放下,托着下巴望着杯底,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你认为我在意的是那个。”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似乎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不过,不说这个问题了。你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毕竟除了在牵扯到费城的时候,你根本就区分不开作为城市和作为个体的自己吧。”
“费城?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克里斯再度拿起自己的杯子,继续喝杯中的螺丝起子。他忽然感到其中的橙汁有些多余——他可能更需要喝纯的伏特加。直接猛灌,像莫斯科那样。
“哦,不是这样吗?”费茨杰拉德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显了一些,“在独立宫那次,我和丹尼做的事难道没让你嫉妒吗?顺便一提,我那么做的确就是为了膈应你。”
克里斯险些被呛着:“你——你真是——这简直是太幼稚了!”
“但是有效啊。”
克里斯这才意识到,他的第一反应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他瞪着费茨杰拉德。
“哦别这么看我,”费茨杰拉德说,“你不会真觉得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吧?无可救药地。”
波士顿的判断是对的:纽约城精明过头敏锐过头,早就看出了华盛顿特区对费城的心思,还借此来报复他!而即便是克里斯·华盛顿,都忍不住希望波士顿当时的“预言”也能成真——费茨杰拉德早晚要因此栽个大跟头!
克里斯放弃般地放下杯子,两只手肘支撑在吧台上,扶住了自己的头颅。“是的,”他承认,“我控制不了。无可救药。”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什么?”克里斯眨了下眼睛,“不……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不能告诉他。他已经有足够多的理由厌恶我了。”
“上帝——”费茨杰拉德倒吸一口气头颅后仰,“厌恶你?!”他举起杯子将酒液一饮而尽,抬手召来酒保,“劳驾,我需要来点儿苏格兰威士忌,”然后他转向克里斯,“克里斯托弗·华盛顿!作为一个整天混在政客堆里的城市,你怎么会这么迟钝?你知道丹尼尔在我们面前是什么样的吗,亲爱的首都?”
“我听说他近些年来变得更直白了。”克里斯谨慎道。
“当然,你听说,”费茨杰拉德嗤笑一声,“毕竟他在你面前根本不是那样——顺便一提,是只有在你面前,克里斯;只有在你面前他还会注意维持自己的形象!如果这就是你对‘厌恶’的定义,华盛顿先生,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爱慕’。”
酒保带着酒瓶回来给他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克里斯哑口无言地注视着纽约城举起杯子就往嘴里灌。
“即使你的推断是对的,”他终于说,“我也不能告诉他。我们如今的关系至少是稳定、互相尊重的……我不能冒险。”
费茨杰拉德将仅剩一小半酒的玻璃杯重重放回吧台上。“我现在明白了。你们两个是合谋要把我气疯。”他语调平板地宣布。
“我看你是醉了,”克里斯说,“说到底,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和费城的关系?”
“为什么不?”费茨杰拉德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却直直望着克里斯的脸,“我认识你很久,认识丹尼尔更久。看着两位互相爱着的朋友最终走到一起不是很让人愉快的一件事吗?”
克里斯心里微微一动。纽约城似乎是认真的——他是认真地相信他的两个朋友是“互相爱着的”,也是认真地想看“两个互相爱着”的朋友走到一起。
但是。
他低头喝了一口自己的螺丝起子:“我觉得今天这个话题说的够多了。到此为止吧。”
加斯帕·费茨杰拉德翘着腿窝在沙发上,手里抓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沙发扶手上快速敲击着。沙发的侧面便是一扇落地窗,俯瞰着白雪覆盖的中央公园。
“哦你可终于接电话了小羊羔!”费茨杰拉德的手指停止了敲击,“听着,我刚才和克里斯在酒吧里——”
“就算我有点醉又怎么样?以我现在的清醒程度应付这场对话绰绰有余!先让我确认一件事。你之前的确说过,克里斯爱慕着丹尼尔,对不对?”
“很好,现在听听他刚才在酒吧里跟我说了什么。我们亲爱的首都,坚决不愿告诉我们亲爱的Philly他无可救药地爱着对方……”
“想想看,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二十世纪还有十年就要结束了,可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什么?他们都爱着对方,但又都不肯告诉对方!这是什么十八世纪英国人写出来的三流剧本吗?”
“哈?我和他俩的关系?就是因为我和他俩的关系我才会这么心烦!夹在他俩中间当转换器也就头五十年还挺有意思,现在我只替他们着急!绝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这件事必须得到解决——是的,我一定会解决这件事!”
他挂断了电话。
纽约城受够了那两个白痴城市。现在,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克里斯·华盛顿合上行李箱的盖子,打量了一番自己身处的这间客房。地面上铺着暗色的木地板,式样简洁的书桌、床头柜和衣柜与其颜色统一,素灰的墙纸上则有花叶图案。书桌和床头柜上的台灯罩垂着流苏。
这房间的装潢风格与加斯帕·费茨杰拉德位于曼哈顿的那间公寓大不相同。
克里斯走到窗户边上。他能看到展望公园的树木与草坪——据天气预报说12月28日,也就是三天后,纽约城会迎来一场大雪。到了那时,公园大概就会是冬日仙境一般的景象了。
这是1990年的圣诞日,纽约城邀请首都到布鲁克林来小住几天。费茨杰拉德在布鲁克林的住处位于公园坡,也是个富人云集的居住区;但克里斯感到此处与曼哈顿上东区相比要清幽不少。
他听到身后传来敲门声。
“克里斯,”费茨杰拉德说,“恐怕我要出门一趟。有个突发情况。”
“工作?”克里斯问。
“不完全是,”费茨杰拉德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扶在门框上,“不过,布鲁克林下午可能要打个电话过来,我不知道具体几点钟。如果他打来的时候我还没回来,麻烦你帮我接一下。”
“布鲁克林?你知道他要说什——”
“电视随你用,一楼书房里的那些书也随便看,”费茨杰拉德已经转身离开了,“但别去三楼书房。那里面的东西对你不好。”
克里斯无声地叹了口气。
客厅的座机响起来的时候,克里斯正裹着一张薄毯子阅读托妮·莫里森的《宠儿》,那是他从费茨杰拉德一楼的书房里随手抽出来的。电话铃响了两声后他才反应过来,合上书页拿起听筒:“您好。加斯帕·费茨杰拉德现在不在家——”
然而听筒里响起的那个声音不属于布鲁克林意识体。“太好了克里斯,”费茨杰拉德本人呼出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不会接电话。”
“加斯帕?”
“听着,我正在电话亭里和你讲话,时间不多。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藏到我卧室的浴室里去——在三楼——除非得到了明确的信号,不要出来。”
“发生什么了?”克里斯绷紧了脊背,“你现在安全吗?”
“没时间解释了。就告诉我,你能为我做这件事吗?这很重要。”
“当然可以,”克里斯扯掉了身上的毯子,“但是你说的‘明确信号’指的是什么?”
“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接着克里斯就只能听见忙音。
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克里斯·华盛顿坐在浴室里的一张木头椅子上,瞪着洗漱台上方架子上摆的一排瓶瓶罐罐发呆。纽约城让他躲到三楼的卫生间,他就真的躲了进来,上楼前还匆匆叠好了自己之前裹着的毯子,把那本《宠儿》塞回了一楼书房架子上。
现在他后悔自己没把那本书带进来。
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纽约城根本没有解释为什么他需要这么做。有什么危险发生了吗?还是说纽约城只是在搞圣诞节恶作剧?加斯帕·费茨杰拉德面对首都的时候通常还是认真可靠的……
克里斯到底需要在浴室里待多久?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他该怎么保护自己,用淋浴喷头向袭击者喷水吗?
他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模糊的脚步声。
克里斯的肌肉绷紧了,他的手指一动,险些真的就去拔下淋浴喷头;但接下来响起的人声让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就是个混账,费茨杰拉德。”
隔着浴室门他也绝不会认错那个声音。
那是丹尼尔·泰勒的声音。
随之响起的费茨杰拉德的嗓音则轻快很多:“是啊,但你还不是同意了?”
克里斯无法思考。费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费城在门外,而他躲在浴室里……
费茨杰拉德也邀请了费城来布鲁克林吗?他刚刚出去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为什么要让克里斯躲进浴室?
“那就赶紧的,”泰勒在门外说,“要先洗个——唔……”
克里斯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毛细血管中的血球停滞不动。
费茨杰拉德低声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
但克里斯终于明白了卧室里即将要发生什么。
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跳动,跳动,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而他为此气得发疯。
他听不到那两个城市意识体倒在床上,听不到他们解开对方的衣服,但仅仅是知道他们在做这些事——知道费茨杰拉德在对泰勒做这些事而他就在这间该死的浴室里在该死的木头椅子上坐着就让他怒不可遏。
费茨杰拉德怎么敢?
费茨杰拉德轻笑了一声。克里斯听见了。
他还听见费茨杰拉德说:“我有时真觉得,你是不是在用我当DC的替代品。”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时间如黏稠的糖水从克里斯耳边摩擦过去。
然后,泰勒的回答击打在他的鼓膜上。压抑的,含着怒意的:
“你怎么敢这样侮辱他。”
克里斯呆望着浴室的门板。
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让我的心都碎了,丹尼,”费茨杰拉德的声音毫无悲伤之意,“好吧,好吧。不过,我今天确实有个想法。这可是圣诞日——你不想尝试点新的东西?”
指甲嵌进肉里带来一阵刺痛的时候克里斯才发觉自己的拳头攥紧了。
“随你。”泰勒说。
“那么,我现在要把你的眼睛蒙起来,”费茨杰拉德宣布,“如果中途你想停就随时告诉我。”
克里斯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望着浴室门。他不知道自己站起来是想做什么——要走到那扇门跟前吗?
他迈出了一步。
走到那扇门跟前做什么呢?
又一步。
难道他要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倾听——听他的老师是如何因为费茨杰拉德而发出克里斯从未被允许听到的声音吗?
第三步。
费茨杰拉德说:“啊,抱歉,丹尼,你恐怕得稍等片刻;我忘了把东西从浴室里拿出来。”
浴室?
克里斯打了个激灵,他想要后退——可是能退到哪里去?这里没有藏身之处。
浴室门被打开了,加斯帕·费茨杰拉德衣衫完整地出现在门口。
他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就好像克里斯需要被提醒不要出声似的。
克里斯一动不动地瞪视着他。而费茨杰拉德两只手伸进裤兜走上前来,接着伸出手,往克里斯的两手里各塞了一样东西。他握住克里斯的左手腕抬起来——于是克里斯发现自己的左手里是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去拆你的圣诞礼物吧。
他还没来得及理解其中有何深意,就被费茨杰拉德抓着肩膀直接拽出了浴室;克里斯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再次僵住了。
丹尼尔·泰勒以一个几乎是蜷缩着双腿的姿态坐在费茨杰拉德床头。他不仅是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两只手腕也被同样的黑色布条捆着。
现在是圣诞节,但泰勒穿着一身黑衣,脖颈也被高领遮挡起来;他暴露在外的前额、脸颊、双手和双足因而显得更为苍白。
克里斯忽然感到肩上一松。费茨杰拉德放开了他——并无声无息地从卧室门缝溜了出去。
克里斯张大了嘴;他转头望向自己的老师,然后又想起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管……
克里斯的脸颊像是被火燎了。
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泰勒不是很在乎。反正只是互相解决问题——不,是费茨杰拉德帮他解决问题;纽约城可从来不缺想和他做这档子事的意识体。
泰勒不太愿意承认,但即使是兄弟友爱之城,有时独自入睡时也会感到孤独。也或许正因他是“兄弟友爱之城”,这种孤独才更难以忍受。
他望进黑暗的虚空,思索着费茨杰拉德当年被英国人关在监狱船里时,是否也是注视着类似的黑暗。被剥夺视觉时,躯体的其它感官并不会马上变得敏锐;它们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他察觉到床垫凹陷下去。费茨杰拉德回来了。
“你花得可够久的。”他低声埋怨道。
费茨杰拉德没有说话。一只手轻轻落在他胸前的衣料上,缓慢向下滑动。
他的上衣被掀起来了。
泰勒轻颤了一下。
听到第一声微弱的喘息时,克里斯的动作停止了一瞬。
他忍不住望向费城的面孔;布料盖住了他的眼睛,克里斯无法准确判断对方的神情。
但是那也的确是一种柔软的、他从未见识过的神情。
他当然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神情本该是纽约城的战利品。
他以为我是费茨杰拉德。克里斯想。
他忽视自己胸腔中的隐痛,又在眼前的躯体上落下一吻。
泰勒开始感到不耐烦。
费茨杰拉德通常是个温柔的情人——虽然在他察觉到泰勒需要更激烈的体验时也会配合着给泰勒他想要的东西。可现在这已经不能说是温柔,只能形容为拖沓。
除非费茨杰拉德是在故意折磨他。
那双手在他腿内侧的皮肤上如细小的鱼儿掠过水草一般游走着,却偏偏不去碰真正该让碰的地方;偶有一个轻柔的吻落下,却只留下更多的渴求。
费茨杰拉德很少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后果:吊着费城的后果就是被费城狠狠踹一脚。
而此刻泰勒终于忍不住抬起膝盖准备给纽约城一个教训:“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费茨杰拉德!”
他感到自己的膝盖被一只手按住了。然后一直沉默着的费茨杰拉德开口道——
“泰勒先生。是我。”
泰勒僵住了。
克里斯明显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肌肉在一瞬间就绷紧了。他又抬起眼去看泰勒的脸:方才还偶尔漏出喘息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似乎连下巴都是僵硬的。
费城现在知道摆弄自己的究竟是谁了。
“克里斯托弗?”泰勒的嗓音有些颤,“你……你怎么……”
他没有问完那个句子,克里斯自然也没有回答。他继续着动作,比先前更快;而泰勒试图向后躲——撞上了床板;然后他又想推开克里斯——手腕上的布条限制了他的行动。
克里斯也向前膝行几步。泰勒无处可逃。
“克里斯托弗,”泰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停下。别……”
为什么?克里斯恍惚着想。为什么——为什么您能和纽约城做这些,却不愿让我对您做相同的事?
克里斯·华盛顿唯一一次得到自己老师的时候……
泰勒如死气沉沉的人偶、仿若躺在祭台上向他献上自己的模样在克里斯眼前闪过。
他拧开费茨杰拉德之前给自己的另一件“礼物”。
“我不会伤害您的,”他轻声说,“先生。”
这是报应吗?泰勒绝望地看向眼前的一片黑暗。这是他的报应吗?
上帝啊——他曾是首都的老师,又背叛了首都,痴心妄想要夺走他的地位。他不想伤害克里斯托弗,但费城不能放过那个机会……
不。泰勒在黑暗中忏悔: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会伤害到克里斯托弗·华盛顿,但他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他不甘心失去荣耀,不甘心从此只能做个二流城市,不甘心……被一座人工首都抢走一切。
他伤害了那个曾经信任自己、崇拜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他从巅峰跌落,他失去了多少冠冕?冰凉酸涩的苦味在泰勒胸腔中弥散开来,一路向上堵塞在他的喉管里。他的尊严被剥夺得一点不剩,他在尘埃与秽物中与死尸和虫鼠为伍。还不够吗,克里斯托弗?那冰凉酸涩的苦味从喉管抵达了他的眼皮底下。曾经做过你老师的无能愚蠢的意识体遭受的报应还不够吗?你还要继续报复他吗?
你成长得那么好,那么优异,你让自己的老师骄傲——但是丹尼尔·泰勒有资格为克里斯托弗骄傲吗?他有资格自称首都的教师吗?
凉意侵入的一刻,泰勒感到它攀附上了他的整个躯体——他仿佛被按进刺骨的海水之中无法呼吸。
那么多年,他远远看着首都;认真严肃的首都,偶尔显露温柔的首都……他爱着首都。他爱着克里斯托弗。可是他有资格爱吗?他敢于用自己卑贱的情感玷污高高在上的首都吗?
至少他可以远离。至少……
可是现在他被迫直面自己的罪过。
泰勒终于张口——随之而来的那低哑的、哽咽的声音让他感到屈辱,可他控制不了。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个?……你就这么厌恨我?”
克里斯呆住了。
厌恨?
丹尼尔·泰勒说了“厌恨”吗?
泰勒仍被束缚着的两只手攥成拳头,指骨都发了白;他低着头颅,肩膀缩着,仿佛忍耐着什么又仿佛恐惧着什么。
“不!”克里斯脱口而出,“您怎么会这么想?”
费城怎么会觉得华盛顿特区厌恨他?
克里斯伸出手,颤巍巍地抚摸上泰勒的脸侧:“泰勒先生,我怎么可能厌恨您?我……”
“我险些毁了你。”泰勒用气声说。
“但我还在这里!我……上帝啊,费城!”克里斯凑上前去,慌乱地吻上泰勒的前额;他不知道要怎么证明自己的感情,他不知道他竟然还要这样证明自己的感情!“您怎么会得出这种完全相反的结论?”
泰勒似乎又僵住了。克里斯用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肩膀。
“对不起,泰勒先生……我不该这样对您。我……”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近您……您总是离我越来越远。我……”他深吸一口气。
他得说出来。他必须要说出来。如果此时不说出来,他将再也不会有机会……也许不是永远没有机会,但他无法再忍受等待两百年!
“我爱着您,泰勒先生,”他说出来了,“所以察觉到您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那实在是太疼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
泰勒沉默了一会儿,才发出和泣咽相差无几的低哑笑声:“爱……你疯了,克里斯托弗。看看这个……”他又哽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废物。哪一点值得你爱?”
“我不能允许您这样说自己,”克里斯握住他还被束缚着的双腕,在他的指节上吻了一下;“但是……每一点都值得,泰勒先生。我一定是从诞生前就爱着您了……当我还是沼泽地上漂浮的一丝幽魂而您还是首都的时候我大概就爱着您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这愚蠢透顶的男孩儿……”泰勒低声道,“解开我。”
克里斯垂下了头颅。他的心沉入冰冷黑暗的海底深渊中。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我很抱歉。”
他解开了泰勒手腕上的布条。
然后他发现自己被死死抱住——再然后,泰勒吻了上来。
克里斯的头脑一片空白。
“你明白什么了,嗯?”终于松开他之后泰勒急促喘息着,“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个白痴首都!”
“您,”克里斯结结巴巴道,“您……我,我应该把那个蒙眼的也给解……”
这次一双腿从后面箍住了他的腰。
“别停。”
结束之后克里斯和自己的老师相对侧卧,平复着呼吸。他紧紧环抱着泰勒,头颅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感到自己仿佛被阳光下温暖的海水冲刷着,整个躯体被一种安宁的喜悦包裹住。
克里斯·华盛顿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之地。
一只手搭上他的后颈,摸索着向上,停留在他的后脑上,接着轻轻抚摸起他的头发来。克里斯这才想起自己有一件事忘了做。
“抱歉,泰勒先生,”他将头颅从泰勒肩膀上挪开,“我该把这块布摘下来的。”
“等——”
泰勒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克里斯已经将那块蒙眼布摘了下来——布条内侧沾着水渍,而克里斯发觉自己正望进一双湿润的蓝眼睛里,眼角仍泛着红。
泰勒立刻撇开了头:“别看。”
但是克里斯伸出手,轻柔地抚上他的下巴。
“丹尼尔,您美极了。”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这是他第一次直呼费城的名而不是姓氏。
然后他被泰勒拉进怀里拥抱住——克里斯感觉到他吻着自己的发顶。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泰勒低声说。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的时候,系着围裙戴着厨房手套的加斯帕·费茨杰拉德正把主菜的烤火鸡端到餐桌上。他放下火鸡,看着丹尼尔·泰勒和克里斯·华盛顿下了楼梯,向餐室走过来。前者看起来还很正常,但后者的裤腿和袖管都往上挽过了。
“看来你们抢劫了我的衣柜,”费茨杰拉德微笑着脱掉那双厚重的手套,“所以,我该开香槟而不是伏特加,对吗?”
“主妇。”泰勒瞪着他冷哼一声。
“哦,只为了你们两个。”费茨杰拉德冲他们抛出一个飞吻,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厨房。
“凭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你该被扔进哈德逊河里去。”泰勒抄着手说。
“这可有点不公平,”费茨杰拉德举着一瓶冰好的香槟回来了,“在你们享乐的时候我可一直在忙着做饭!”
克里斯低头望着那一整桌的圣诞大餐:“呃……谢谢你做了这么多吃的,加斯帕。”
“布鲁克林昨天帮了点忙,做了些半成品放在冰箱里,”费茨杰拉德打开了香槟,“克里斯,把你的酒杯拿来——恭喜!”
克里斯端着玻璃杯,注视着金黄的酒液倒进去,感到脸颊又开始发热:“只是,你的战术未免也太……”
“但有效啊,”费茨杰拉德嘴角上翘得更明显了,他看向已经拉了张椅子坐下的泰勒,“丹尼,你的。”
当三只酒杯都倒满了香槟,克里斯在泰勒旁边坐下,而费茨杰拉德在他们对面。纽约城高举着自己的酒杯说:“这杯敬首都们——感谢我吧,你们今后肯定不会忘了自己的纪念日。”
“滚。”泰勒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三名城市意识体碰了杯,饮下庆祝的香槟酒。克里斯悄悄伸出手,在桌布底下握住了泰勒的手。泰勒轻微扬起眉毛,继而对他露出柔和的微笑。
餐桌上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克里斯的舌尖还遗留着香槟的味道。纽约城坐在他对面——他的朋友,而费城坐在他身边,和他牵着手——他的师长,也是他的爱人。
这是圣诞日。即使在他儿时的梦中也从不曾出现的、比童话更为幸福完满的圣诞日。
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泰勒没有跟他直接说出“爱”这个字眼;但是他不会把克里斯让给任何人,这也就够了。他握着克里斯的手,这也就够了。
是的,仅仅是一年前的圣诞节,克里斯·华盛顿都不曾奢望自己能真的听丹尼尔·泰勒对自己说出“爱”这个字眼。但是现在,1991年,泰勒给了他这个保证。
他这一整个下午都浑浑噩噩地在云层上翻滚的心,重新落回温暖海洋的怀抱中。
“今天我一直在想,”他搂着泰勒柔声说,“对于莫斯科而言,经历这种事……”
他们是城市意识体。也许他们身处不同阵营——但在另一个层面上,相对于人类,所有的意识体也都属于一个阵营。
如此熟悉的“敌人”意识体经历厄运时,他们也难免由此反思自身的命运。
“他会没事的。”泰勒抚摸着克里斯后脑的头发。
“你也会没事的。”
他在华盛顿特区的前额落下轻轻一吻。
冬之童话·终
全文终
作者的话
《我们的四季》,最终在NYC式助攻的滚滚泥石流中走向了这个童话般的结局。一如既往的,如果路过的读者们能留条评论,就再好不过了(鞠躬)。
感谢读者们陪伴着我完成这个系列,陪伴着克里斯和泰勒先生走过这一百九十五年的时光。
他们的故事仍在继续。接下来,书写的笔将交予时光与爱。
【华费】我们的四季·春之飓风
系列梗概:我与你的四季,在一百九十五年间铺开;我与你之间的一百四十二英里,用一百九十五年走完;今后的漫长岁月,我希望与你同行。
系列说明:本系列共分四部分,配对为华费,即华盛顿特区(克里斯·华盛顿) × 费城(丹尼尔·泰勒)。提及两位角色与其他角色的“关系”。雷者勿入,谢谢配合。
我们的四季 Our Four Seasons
By Briersville
Part I. 春之飓风 Hurricanes of Spring...
系列梗概:我与你的四季,在一百九十五年间铺开;我与你之间的一百四十二英里,用一百九十五年走完;今后的漫长岁月,我希望与你同行。
系列说明:本系列共分四部分,配对为华费,即华盛顿特区(克里斯·华盛顿) × 费城(丹尼尔·泰勒)。提及两位角色与其他角色的“关系”。雷者勿入,谢谢配合。
我们的四季 Our Four Seasons
By Briersville
Part I. 春之飓风 Hurricanes of Spring
在那个春日下午停在栗树街的马车,是一切的开始;而克里斯托弗春日般的少年时光,则于飓风中结束。
“Philly,Philly!等等,Philly—拜托了,咱们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喊话的年轻人有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和天蓝的眼珠,白皙的脸孔上有着健康的红润光泽;他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或许应该穿着粗布衣服在农场上劳动,或许应该穿着松垮的衬衫在商店里卖货,总之不该穿着礼服出现在布洛杰特酒店,国会的临时落脚地。
而他试图叫住的黑发青年同样身着礼服,但姿态挺拔且优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依旧目不斜视地朝走廊尽头的会议厅走去。见对方并不打算理会自己,金发的年轻人挫败地叹了口气,大步追赶上去一把抓住了泰勒的手臂:“我说等等,费城!”
费城意识体丹尼尔·泰勒终于顿住了脚步。他微微偏过头,以一双海蓝的眼眸注视拉住了自己的年轻人:“你想说什么,美利坚?”
以阿尔弗雷德·F·琼斯为名的美利坚意识体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只是……拜托了,Philly,别这么做。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克里斯现在很难继续首都的职责,但是他还这么年轻,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而且他还是你的学生!别对他这么残忍,他的伤甚至还没好……”
“你的言辞恳切,但你方才所说的一切我早就知晓,”泰勒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虽然他的眼眸此时宛如冰海,“正如我知晓8月24日发生了什么。的确——如果我事先不知那天的情况,你此时的焦急或许真会让我以为你很关心华盛顿城呢。”
他甩开了阿尔弗雷德的手,继续走向会议厅,推开大门。
这是1814年9月21日,会议厅中即将进行一场投票。
投票内容:是否要将美利坚的首都之位迁离华盛顿城。
当即将被这场投票决定命运的华盛顿城意识体——克里斯托弗·华盛顿在一位秘书的陪伴下入场时,坐在自己席位上的泰勒一直注视着他。这个外表年龄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人金发凌乱,额前缠着绷带,鼻梁上的眼镜甚至一边镜片上还有裂痕;而在镜片后,他湖蓝色的眼眸中隐约可见茫然和些许慌张。
泰勒不禁感到胸腔中涌上一阵酸涩。如果这孩子当时选择跟着总统离开而非留在华盛顿城中,又何至于受这么重的伤?
但尽管他怜惜着克里斯所经受的伤痛,这场投票还是非进行下去不可。在华盛顿城如此衰弱的情况下,这是他最好的机会——如果国会决定剥夺华盛顿城的首都地位,那么最可能接任首都的就是费城。
首都。对一个城市而言,成为首都就意味着更好的资源、更多的发展空间、更受瞩目的地位。事实上,如果华盛顿城不是美国的首都,一个月前英国的军队或许也不会选择进攻他:泰勒知道,当时摆在英国人面前的本来有三个目标,巴尔的摩、华盛顿城,以及费城。
他已经做好了迎击英国人的准备,但他们选择了攻打华盛顿城。
泰勒可以理解这个选择:华盛顿城是这个国家的首都,而成功占领敌国首都,对一国人民能够造成的精神打击是最严重的。
他又瞥了一眼坐在会场中间位置的美利坚意识体。阿尔弗雷德选择了华盛顿城做首都,却没能保护好那座城市。
是的,费城必须争取这个重新做回首都的机会。华盛顿城很努力,他知道那孩子很努力——但这无法改变他还是太弱小的事实。美利坚若想强大,又怎么能选择如此弱小的城市做首都?
如果这个国家的首都仍是费城,总统的宅邸和国会大楼还会遭受它们所遭受的悲惨命运吗?
在1790年前,丹尼尔·泰勒一直相信自己会成为美利坚的首都。他有不少竞争对手,但费城是两次大陆会议的举办地、独立宣言的诞生地,是这个国家规模最大、工业最发达的城市;尽管乔治·华盛顿1776年是在纽约城宣誓就职总统,尽管纽约城自1785年起就担任着首都之责,但在独立战争其间,美利坚实质上的首都仍是费城,甚至1783年美利坚前往巴黎与不列颠和谈都是他陪伴前往的。
丹尼尔·泰勒一直相信首都之位很快就会从纽约城这个临时的保管者手中交还给自己,直到1790年7月,国会通过了决议,将新的首都定在弗吉尼亚和马里兰之间的一小块土地上。
波托马克河畔的那一小块土地。1787年,当弗吉尼亚和马里兰一同推举这块土地参与首都位的角逐时,泰勒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但这块土地是乔治·华盛顿亲自选择的,而且因其地理位置得到了南方议员们的支持。
泰勒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国会于1790年通过的决议实质上是一场南北双方的妥协——他们决定,将波托马克河畔这块一无所有的土地建设为一个真正“首都”的十年间,费城将从纽约城那里接过权柄,担任美利坚的临时首都。
担任十年临时首都。这便是独立宣言的诞生地所得的报酬。
费城仍保有一些希望。他对每一位到来的议员以礼相待,他为华盛顿总统和美利坚意识体分别提供豪宅居住——虽然他们最终还是决定住在两栋更朴素但距离国会更近的房子里。他一丝不苟地工作,试图证明自己的经验和工作能力都远超波托马克河上那块荒地的意识体——泰勒甚至怀疑,在1790年之前那块地恐怕连个意识体都没有——也更适合做这个国家的首都。
然而他改变不了身为弗吉尼亚人的乔治·华盛顿和托马斯·杰斐逊对那块距离他们家园更近的土地自然而然的偏爱,也无法改变1793年在他城中爆发的黄热病。1795年初,当阿尔弗雷德搓着手走进泰勒的办公室,费城失去首都位的命运便彻底注定了。
“嘿,Philly,”阿尔弗雷德站在泰勒的办公桌前,他笑着,但面部肌肉显得十分紧张。“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就是,弗吉尼亚和马里兰……我是说,一些议员也……不,其实是总统……”
“你到底想说什么?”泰勒皱起眉来。
阿尔弗雷德抓了抓自己的后脖颈:“就是,华盛顿城。”
泰勒注视着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嗯?”
“你知道,1800年他就要正式继任首都了。但是他还很年轻,也没什么经验,所以我们就想着……呃……”
泰勒压抑着心中的烦躁轻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就说。我看起来像是会骂你吗?”
“好吧!就是我们想着能不能让你来教教他!”
泰勒看着他。
阿尔弗雷德抓挠自己后颈的速度变快了:“我是说,他需要熟悉很多流程!还有处理政务的技巧、处理外交事务的技巧,这些总不能等我们搬过去之后再让他慢慢学吧。而你毕竟是所有担任过首都的城市里最有经验的,把他接过来还正好可以让他直接观摩国会的运作——”
“阿尔弗雷德,”泰勒平静地打断了他,“你的赞誉让我深感荣幸,但不得不说,你高估了我的大度。感谢你提醒我五年后我就要将首都之位交给那座年轻的城市——你究竟是缘何才会认为,我会就这样无私地教导一个将要夺走我地位的城市?”
阿尔弗雷德的嘴角垮了下去,他重重叹了口气:“求你了,Philly,再好好考虑一下吧!马里兰说那孩子自己也提出想跟你学习呢。而且想想看——除了你,做首都时间最长的可就是纽约城了!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只能去找加斯帕去教他。想想看!”
费城的眉头紧锁起来了。他长久注视着虚空中的一个点,让阿尔弗雷德不禁感到后背上直冒汗。
终于,泰勒再度轻叹了一声:“我明白了。随你安排吧。”
克里斯托弗·华盛顿在马车里坐得笔直。自从坐在他对面的美利坚意识体宣布他们已经进入了费城的地界,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坐姿。马车的窗户用帘子挡住了,但他还是注视着窗帘,想象着车外该是怎样一副景象。
“紧张吗?”阿尔弗雷德问。
“谢谢您的关心,”克里斯立刻转向他,露出礼貌的微笑,“我确实有一点激动,但还可控。”
他可不只是有“一点”激动。他的心跳得那么快,克里斯毫不怀疑他胸前口袋里装的几封信都要给震出来了——但他怎么能不激动、不紧张?他可是到了费城!这个国家第二大的城市,金融中心、工业中心、时尚中心,两次大陆会议的举办地、独立宣言的诞生地、美利坚民主的发源地!
而他就要成为费城意识体的学生。他,华盛顿城,人口稀少、与一座小小村庄无异,就要成为费城的学生……费城会怎么看待他?克里斯垂下眼眸,注视自己的鞋尖。他的衣服都是临行前弗吉尼亚和马里兰一起挑选的,但是它们符合费城的品味吗?
他沉浸在臆测中,甚至没注意到马车的颠簸停止了,直到听见阿尔弗雷德欢快的喊声:“我们到了!栗树街!”
“已经到了?”克里斯不知道自己的心跳竟然还能进一步加快。
“来吧,”阿尔弗雷德拉开了马车门,冲他一笑,伸出手来,“我们去见费城!我会陪着你的。”
克里斯抓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此时是1795年的三月初,和熙的阳光裹挟着新发植物的清新气息轻柔地环绕在他周身,宽广的栗树街两旁排列着雅致的房舍;与还在建设中的华盛顿城朴素的色彩不同,此处的天空、砖石、墙壁仿佛是从水彩画中直接浮现出来。马车正对着的是一座三层红砖房,正门两侧装饰有托斯卡纳式的石柱。而在正门前站着一位青年。
克里斯凝望着他——青年身姿挺拔,未戴假发,露出一头如墨的黑发;他身穿一件黑色的外套和墨蓝的马甲,勾勒出精干的身形。费城意识体脸上没有笑容,仅仅站在那里便如军官们的佩剑一般优雅又锐利,而或许是因他大都市兼工业中心的身份,环绕其周身的又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朝气。那双海蓝的眼眸落在自己脸上时,克里斯感到他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上午好,美利坚,”费城说,“这位小绅士想必就是华盛顿城了?”
小绅士——丹尼尔·泰勒认为这是最适合形容华盛顿城的称呼。这位未来的首都身材瘦小,看上去不会超过十二岁,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梳得规规矩矩,衣着算不上华美但胜在整洁。男孩儿有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孔,神色是不符合其外表年龄的稳重,并没有急切地东张西望、左看右看,但他湖蓝色的双眼确实透着好奇,谨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费城记得,巴尔的摩曾毫不客气地说,那块波托马克河上的荒地只有沼泽和蚊虫,分明只适合一群“隐士”议员;他也做好了准备要迎接一个野孩子。
“没错,”阿尔弗雷德咧嘴一笑,手搭在金发男孩儿的肩膀上,“这就是华盛顿城。”
他的预设大错特错。
“你好,华盛顿城,”泰勒伸出手,“我是费城。我的人类名是丹尼尔·泰勒,叫我泰勒先生即可。”
华盛顿城握住了他的手:“您好,泰勒先生。我是华盛顿城,人类名是克里斯托弗·华盛顿。”
“你姓华盛顿?”
“之前华盛顿总统让我在他弗吉尼亚的宅邸中暂住过,”克里斯托弗·华盛顿回答,“他给了我这个姓氏。”
这么年轻的一位意识体,受到乔治·华盛顿本人眷顾的意识体。五年后,他就要接替费城,成为美利坚的首都。
“另外,泰勒先生,”克里斯托弗拉开外套,从内袋里掏出两只信封来,“弗吉尼亚和马里兰托我带了信给您。”
泰勒轻微扬起眉毛,从男孩儿手中接过那两封信:“弗吉尼亚和马里兰?”
“她们……”克里斯托弗停顿了一下,“名义上,她们都是我的母亲。”
泰勒看着信封上两位州意识体的字迹。那么看来是私人信件了——大约是希望他照顾好她们的“儿子”。
“好吧,这是个不错的开始,”阿尔弗雷德呼出一口气,“但是咱们该进屋了,把克里斯安顿一下。Philly,你有咖啡没有?对了,怎么没看见兰伯特?”
兰伯特·史密斯,波士顿意识体,他之前应了阿尔弗雷德的邀请要来到费城,和泰勒一起担任新首都的教师。
“他还在路上,”费城打开宅子的大门,示意美利坚和华盛顿城先进去,“预计后天到达。”
丹尼尔·泰勒向来认真对待每一个交给自己的任务,只要他相信任务本身有益于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换一种说法,无论他本人的好恶,只要是有益于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的任务,他都会认真完成。
因此,他会尽己所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将华盛顿城教导成至少是合格的首都,即使他对这位年轻的继任者没有什么私人层面上的好感。
“泰勒先生?”
男孩儿的声音在敲门声之后响起。坐在书桌前的泰勒微蹙着眉抬头,接着说:“进来吧。”
克里斯托弗推开了书房门,手里还端着只托盘:“希望您不介意。我带了咖啡过来。”
“谢谢你,”泰勒仍蹙着眉,注视他将托盘轻轻搁在书桌上。“但是这种事不该你来做。我们有管家。”
“我只是……很钦佩您在周六还要工作,”克里斯托弗垂下眼眸,“而且,我在您这里受到很多照顾,这也是我为数不多能做的事了。”
“感谢你的关心,”泰勒端起咖啡壶,往瓷杯中倒了一些,“但是你不必做这些。你是未来的首都,无论是教导你还是照顾你的生活都是我的责任。同样的,作为未来的首都,你不该费心做这些本该由管家和仆人完成的工作。”
克里斯托弗的脑袋似乎更低了一些:“抱歉……”
“也不该如此轻易道歉,”泰勒举起瓷杯送到嘴边,“即使对方比你更年长。”
然而看着男孩儿抬起头、以一副茫然无措的神色面对自己,泰勒不禁觉得,或许自己的语气太重了。但是在他能开口安慰对方之前,克里斯托弗便柔声说:“感谢您告诉我这些。事实上……如果您不介意,我还想借这个机会问您一个问题。”
泰勒微挑起眉:“什么问题?”
“我刚才在和史密斯先生聊天,”克里斯托弗说,“他说……独立战争结束前夕、琼斯先生前往巴黎与不列颠和谈时,是您陪他一起去的。”
泰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的确如此。你想知道什么?”
“我……”男孩儿苍白的脸颊似乎红润了一些,“我很好奇,不列颠意识体究竟是怎样的‘人’,也很好奇巴黎究竟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在异国的城市参与这样重要的谈判,想必有很多要注意的事项……”
“我本来就打算在教你外交事宜时谈谈那次经历,”泰勒说,“但那是将来的内容。眼下教学的专注点是国内的事务。”
“我……我明白。我只是有些好奇……陪伴我们的国家到欧洲去完成这样的任务,只是想象我都觉得……对不起,泰勒先生,”克里斯托弗深吸一口气,“我只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像您那样出色地完成这样光荣的任务,而不是搞砸它。”
泰勒注视着华盛顿城。这孩子对自己未来作为首都的职责充满好奇也充满敬畏,而他相信,其中应该也有像个真正的孩子那般,对未知的“国外”天然的向往之情。
他没法讨厌这样一个孩子,即使他的存在本身就昭示着费城将要失去的一切。
“大概还有两个小时,我就能做完这些工作,”他对克里斯托弗说,“如果你那时仍有空闲,我们可以聊聊巴黎。”
克里斯托弗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接着嘴角绽放出笑容来:“当然!太感谢您了,泰勒先生!”
某个格外繁忙的工作日,费城意识体回到私人宅邸时已是深夜。在走廊中他尽量放轻脚步,以免吵醒已经睡下的其他两位意识体;然而经过华盛顿城的房间时,他看到门缝下竟仍有光透出来。
“克里斯托弗?”泰勒皱起眉,用食指指节敲了敲门。那孩子怎么在这种时间还醒着?
没有回应。费城轻轻拧动门把手将门推开,便看到卧室里的小书桌上有盏煤气灯正散发着昏暗的灯光,而克里斯托弗趴在桌面上,已然睡着了。他的头颅下方枕着一本摊开的书。
泰勒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走到书桌前,轻轻把克里斯托弗的头从那本书上挪开,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他用手臂托住那孩子的膝弯,轻柔地把他抱了起来。
华盛顿城的意识体还那么小、那么轻。
他在床铺上放下了克里斯托弗。男孩儿中途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如果放任他这般睡觉恐怕要着凉,但泰勒并不打算为克里斯托弗换衣。他是个“孩子”,但毕竟不是婴儿。
于是费城脱下外衣,轻轻盖在华盛顿城瘦小的身躯上。
泰勒又走回书桌前。那本摊开的书是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电学实验与观察》。
华盛顿城,那么弱小、那么年轻,但他的确在努力学习。泰勒又怎么能厌恶这样的一个孩子?
他熄灭了煤气灯,离开了克里斯托佛的房间。
克里斯托弗醒来时发觉自己身上盖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一件外衣。他坐起身,几乎是茫然地打量着那件黑色的外衣,接着认出来这正是丹尼尔·泰勒的所有物。
他继而意识到,自己穿着白天的服装,而不是睡衣。
克里斯托弗立刻又看向书桌——他想起来了,他昨天本来在看书!
他的书仍然好好摊开放在那里,但煤气灯是熄灭的。克里斯托弗感到脸热:他竟然看着书睡着了?难道还是泰勒先生把他挪到床上的?如果不是泰勒先生……那盏煤气灯要是亮一整夜,该多浪费煤油!更不必说火灾的隐患!
克里斯托弗想要将仍盖在自己腿上的外衣拿开,但是手指接触到布料时却忍不住摩挲了一阵。它不是丝绸而是羊毛制成——费城可不屑于模仿那些欧洲贵族,他追求实用:在外奔波时,羊毛比丝绸要合适得多。
是的,这件外衣属于丹尼尔·泰勒……
响起的敲门声吓得克里斯托弗险些翻下床去。“克里斯?”波士顿的声音接着就响了起来,“你醒了吗?赶快下来吃饭。开始上课前你还有二十分钟!”
“上午跟史密斯先生的课怎么样?”费城惯例地问了一句,“啊,你把我的外衣拿来了。谢谢。”
“我应该谢谢您,”克里斯双手抱着那件外衣交还给原主,“我……昨天睡着了。”
教学任务都在泰勒的书房中进行。白天,由波士顿教授数学、自然科学和哲学;下午,从国会回来的泰勒则负责教授语言、政法和外交。泰勒随手将外衣搭在了书桌后的椅背上:“如果你觉得史密斯先生布置的任务太繁重,我可以去和他谈谈。兰伯特有时会忘记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没关系,”克里斯低声说,“我希望尽快学到更多知识。”
泰勒用那双海蓝的眼眸望着他,面上浮现出沉思的神色;然后他说:“那么,今天我们就来谈轻松些的事情吧。虽说轻松,但也一样重要。”
他让克里斯默写出《独立宣言》的第一段。克里斯原以为这是在考验他的记忆力,然而他书写完毕后,费城盯着纸上的文字看了一会儿,说:“你的字一向很工整——但未免过于工整,甚至连笔都没有,反而显得青涩。”
“您的意思是?”
“在这世道,你的笔迹就是你的另一张脸。作为首都你应该自信、稳重、成熟——你的字迹也该如此。”
泰勒拿起羽毛笔,在同一张纸上书写了同样一段内容:“看到区别了吗?”
克里斯注视着老师写下的那一段话。泰勒的字迹优雅持重,透出一股游刃有余的气质——他的视线追逐着每个字母的走向,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的课程结束后,他将那张纸揣进口袋带回自己的房间,又对着老师的字迹在白纸上临写了一遍又一遍。
“别紧张,”泰勒低声说,“记住,你是未来的首都。这些人将来都要和你一起工作。”
“好的,先生。”克里斯说。他坐在泰勒身边的椅子上,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就像泰勒之前教他的那样。头戴假发、身着礼服的男人们陆续走进会场,时不时朝这边投来视线。
或许他们也在好奇,甚至在怀疑:为何费城身边坐着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出现在国会的会议上——克里斯自己都感到心跳加快。
“将来这就是你工作的常态,”泰勒神色如常,“记得我说了什么吗?这些议员里或许有人根本不配出现在这个会场,但你不是。除了美利坚本人,首都是最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存在。”
“但我还不是首都。”克里斯喃喃道。
泰勒瞥了他一眼:“也许。但我现在是,而我说你有资格坐在这里。”
克里斯仿佛感到之前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某种重负消散了。是的,泰勒先生说他有资格出现在这里——泰勒先生就在他身边。没什么好怕的。
“好了,”泰勒垂下眼眸,手中羽毛笔的尾部却点向某个议员,“注意看这些人的表情。很多时候他们的想法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克里斯本以为他在费城的生活就会这样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然而一个不拘一格的和弦,将他已经习惯了的平稳优美的乐章打乱了。
褐发绿眸的男人上下打量着克里斯,继而毫不遮掩地叹了口气;他转向站在一旁抄着双手的波士顿,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钱夹,掏出两张钞票递过去:“说真的,兰伯特,你去给这孩子买点像样的衣服吧。”
纽约城意识体来到了费城。
“你以为你在哪?”兰伯特·史密斯也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这是费城。真要给那孩子买衣服也用不着你出钱。”
克里斯一言不发,但他同意史密斯先生的说法。这里是费城,美利坚的金融中心——泰勒先生怎么会让别人出钱给他的学生买衣服?
“而且,我觉得我不需要新衣——”
他的话没说完,就让书房门被推开的震天声响给掐断了。冲进来的是丹尼尔·泰勒;克里斯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神情,如果海水会燃烧,那么泰勒此时的眼睛就是那副模样。
“离那孩子远点儿,你这巴比伦大淫妇!”费城怒吼。
“哇哦,”纽约城扬起眉毛,不慌不忙地将钞票塞回了钱夹里,“巴比伦大淫妇?我可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厉害。”
泰勒上前几步,将克里斯挡在了自己身后:“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费茨杰拉德?”
“怎么,我不能来拜访我的老朋友们吗?”加斯帕·费茨杰拉德说,“当然,也顺便看看将来的首都是什么模样。可是丹尼尔!我看到了什么?”他叹息一声,“你的纺织行业那么发达,你这里有来自巴黎的最新时尚新闻——然后你就让这孩子穿这种衣服?”
克里斯试图辩解:“我对自己的衣服没有任何不——”
“朴素对道德的培养至关重要,”泰勒声调寒凉,“当然,我不指望你明白这一点。”
“而恰当的外表对首都的尊严也至关重要,”费茨杰拉德平和道,“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还是说,你是因为——”
他没有再说下去,让那半截句子暧昧地悬停在空气中。一时间,书房里寂静无声。
打破沉默的是波士顿:“你想干什么,费茨杰拉德?”
“我不过是觉得,带这孩子去找裁缝(Tailor)做几件新衣不会有坏处,”费茨杰拉德微笑着,“你不这么认为吗,亲爱的泰勒(Taylor)先生?等他回到自己的城市可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条件了。”
如果说克里斯不感激这次能在费城购物的机会那是在说谎。他在费城居住了快一年,几乎每天都是在学习中度过,离开栗树街的宅子基本也是为了去国会、总统府或者教堂——他还没有机会真正领略这座大都市生机勃勃的市井生活。
往来不息的漂亮马车,衣着光鲜的男女老少,琳琅满目的商店铺子;克里斯几乎是紧贴着史密斯行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费城是怎样繁华而美丽的一座城市!他忍不住回忆起华盛顿城——在他离开前,那里仍和一个小村庄别无二致。任谁来比较他们,都会觉得费城才是更适合做首都的城市吧?
费城意识体在他前方走着,与纽约城肩并肩。正如此时的街景,这样的泰勒先生也是克里斯不曾见过的:他和费茨杰拉德朝对方扔出种种嘲讽之语,仅从侧脸也能看出克制着的恼怒之色。
“别慌,”波士顿突然说,“他们两个一直都是这样。”
克里斯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另一位老师。史密斯唇边挂着浅浅笑意:“我们三个毕竟认识了好久——要不是得看着你,我早就加入Philly一起和费茨杰拉德大战了。”
“唔。”克里斯低低应了一声。纽约城、波士顿、费城,他学过的有关北美十三殖民地和独立战争的历史当然都着重提及过这三个城市;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些于他而言只是书本上印着的历史事件,实际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他胸腔中的沉重之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沉重之感在裁缝铺中稍微消减了些许,大概是种类繁多的衣料和衣服款式暂时分散了克里斯的注意力;然而第二天早上和波士顿准备开始当天的课程时,克里斯意识到它竟仍未彻底离去,甚而还让他忽略了更重要的事。
“这本是电学,”史密斯说,“今天要学的是生物学啊,克里斯。”
“抱歉,”克里斯垂下眼眸,“我——我大概是没睡好。我现在就去把书换了。”
他抱着富兰克林的那本电学书籍匆匆跑过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而去。泰勒先生的房间就在前面,经过它就是他自己的房间……
克里斯停住了脚步。
泰勒的房门被推开了,但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并不是丹尼尔·泰勒。
加斯帕·费茨杰拉德握着门把手,与克里斯对上了视线——他的衬衫扣子大开,露出脖颈和锁骨。
“啊,早上好,”纽约城微微一笑,“抱歉,我以为你应该在上课呢。”
就好像衣衫不整地从泰勒的房间里出来又在走廊里撞上泰勒的学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克里斯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发得出声音:“泰勒先生在哪儿……?”
“他现在恐怕有点累,”费茨杰拉德回答,“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克里斯低下头,抱着书继续向前走去。经过费茨杰拉德时,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
似乎费茨杰拉德离开没多久,圣诞就到来了。平安夜,泰勒带着克里斯去了教堂;兰伯特·史密斯提前回到波士顿过节了,留在费城的便只有他们两个。
克里斯坐在教堂长椅上,就像之前在国会的会议厅,他仍是挨着泰勒先生。唱诗班领着人们唱圣歌,环绕他的优美旋律在年轻的男孩儿心中注入安宁又喜悦的情绪;但让他讶异的是,唱完两首圣歌、众人再次坐下之后,布道台上的牧师转向了泰勒。
“或许我们的城市会愿意为他的居民歌唱一首?”
克里斯睁大了眼睛,注视着费城站起身来。他之前从未听过自己的老师独唱——
普世欢腾,救主下降!
大地接她君王;
惟愿众心预备地方,
诸天万物歌唱,
诸天万物歌唱,
诸天,诸天万物歌唱。
在烛光映照下,丹尼尔·泰勒的侧脸仿佛真的蒙上一层神圣的光辉。他面色恬静,嗓音柔和,唱出的每个单词都轻轻拨动着克里斯的心弦。
普世欢腾,主治万方!
民众首当歌唱;
沃野洪涛,山石平原,
响应歌声嘹亮,
响应歌声嘹亮,
响应,响应歌声嘹亮。
《普世欢腾》本该是一首欢快喜悦的歌,然而泰勒唱得舒缓宁静,克里斯甚至感到其中隐含着一丝悲伤。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仍怔怔注视着泰勒。直到老师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是时候回家了,克里斯才恍然醒悟过来。
壁炉里燃烧着火焰。克里斯捧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平日里史密斯先生不会允许克里斯的牛奶里加任何糖,但史密斯先生回波士顿去了,而今天是平安夜——泰勒先生认为稍微让克里斯放纵一些也无妨。
泰勒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中拿着酒杯;也只有在这种节日,费城才会饮酒。或许是红酒的缘故,他眉眼间的冷肃融化为柔和;克里斯猜想那双海蓝的眼眸中应该也倒映着火苗的温暖色彩——但是他看不清楚。
若眼前的一切能一直持续下去……
“啊,我差点忘了,”泰勒将酒杯放在小几上,“克里斯托佛,我有一样礼物要给你。”
“礼物?”克里斯捧着杯子的手指无意识地缩紧,“给我的?”
泰勒将手伸进了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递向克里斯的方向:“来。”
克里斯放下了自己的杯子,走到老师跟前,双手接过盒子。
盒子里是一副眼镜。
“我需要向你道歉,”泰勒说,“我竟没能注意到你需要一副眼镜。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克里斯小心地将费城的礼物戴上了。视野中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他连泰勒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这实在太棒了,”他小声说,“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
“不必谢我。要不是先前纽约城提醒,我都没能注意到你的视力下降得厉害。”
克里斯忽然感到眼镜变得沉重了一些,压在他的鼻梁上。“您……和纽约城的关系似乎很特别。”
泰勒拿起了酒杯:“圣诞节的时候就别谈他了。说实在的,你这孩子未免努力过了头,竟然到了近视的地步……”
克里斯望着他;教他辨别他人脸色的正是费城,可他却无法从费城此时的表情上看出对方在想什么。
华盛顿城垂下头颅:“而我却什么都没给您准备。”
“你无需准备任何东西。看到你为了将来的职责如此努力,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泰勒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如果你真的想要回报什么,将来也有的是机会。”
“当然。”克里斯攥紧了手里的眼镜盒。
他无法通过费城的表情看出对方的想法——但可以确定的是,费城此刻的微笑,便是他最想在对方脸上看到的表情了。
1797年3月,一辆结实的马车停在丹尼尔·泰勒的私人宅邸前,而泰勒亦如两年前那般站在正门的台阶下。区别在于,两年前他站在这里迎接华盛顿城,而这一次则是为了告别。
“感谢您这两年以来的教导和照顾,”克里斯·华盛顿说,“我会一直记得您为我做的一切,泰勒先生。”
他的头发依旧梳得规规矩矩,但衣着比两年前来到费城时穿的那套要精致不少,鼻梁上也多了一副眼镜;他不再那么瘦小,身高也略长了一些,昭示着一百四十二英里外的华盛顿城正在进行的建设和扩张。
“不必谢我,”泰勒说,“教导你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现在你该去完成你的职责了。”
三年后,美利坚的首都便会从费城转移到华盛顿城。克里斯记得一个多月前,费城把他叫到书房、告知他可以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家”时,还说过这样一番话:
“城市意识体应亲眼见证自己城市的成长。回家去吧,看着人类们是怎么一块砖一块砖地建起一座新城;如果国会搬去的时候你对自己的城市都不甚熟悉,议员们又该怎么信任你呢?”
克里斯·华盛顿是华盛顿城的意识体。他思念着自己的城市,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离开的两年间,那块荒地发展成了什么模样。但同时,他也对自己在费城的生活心怀眷恋。
于是在这个春日上午,当他站在马车前面对泰勒先生,克里斯望着对方的眼睛郑重道:“我会将自己在这里度过的时光珍藏在记忆中。我只希望——”
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说出下一句话。而泰勒回望着他,双眸几乎称得上柔和。
这次离开,他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次注视这两片海洋?
离别的现实让克里斯的心脏底部被一阵隐蔽而酸涩的疼痛包裹起来;这隐痛接着向上涌去,经过胸腔,终于化作词句冲破他的喉咙:“我只希望作为您的学生,将来能让您感到骄傲。”
费城眨了一下眼,接着笑了。轻柔的春风将烤面包和鲜花的香气送到红砖房前,水彩画一般的街景中,丹尼尔·泰勒微笑着的面容远胜绘画大师们所能描摹出的最完美的肖像画;克里斯感到喉咙发紧,他多希望那笑容停留得久一些,多希望自己能一直注视这笑容——
泰勒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
“你在两年内成长得这样出色,已经足够让我骄傲。”
他已经足够让费城骄傲了吗?坐在马车上,克里斯的手无意识地抓着膝盖上的布料;这身衣服还是泰勒为他购置的。或许他作为学生足以让老师骄傲——但他真正希望的,是作为首都也让前任首都为自己骄傲。
我会做到的。克里斯望着马车窗外飞速闪过的费城街道如此发誓。
他尚不可知厄运竟会来得那样快。
1814年8月24日,英军少将罗伯特·罗斯带领4500名英军士兵开进华盛顿城时,克里斯·华盛顿在他所藏身的平民家中都能听到喧哗与马蹄声。
不久前,当英军在布莱登斯堡战役中获胜的消息传到首都,詹姆斯·麦迪逊总统和他的政府要员就与当地的美军士兵一起撤离了华盛顿城。他们本想携华盛顿城意识体一同离开,然而克里斯托佛·华盛顿拒绝了。
“国家意识体是一回事,”他对总统说,“但我作为这座城市的意识体,在这种时刻必须留下。”
见证一切,与他的居民们共命运。
总统离开了,驻守当地的军队离开了,美利坚本人则与伊利湖附近的部队在一起,来不及赶回支援。麦迪逊总统夫人担心克里斯的安全,特意寻来一位当地的居民,请求他将首都意识体藏匿在自己家中。
“您就在这卧室里待着——窗帘我都拉上了,”那位平民的妻子站在卧室门口,透过门缝和克里斯说话,“要是他们——”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要是他们闯进来,就躲到衣柜里去。”
克里斯低声道:“我为自己给您和您的家人带来的危险深表歉意。”
“这是什么话!”她摇了摇头,“您可是首都,如果让他们发现了才是——”她面上浮现出仿若母亲担忧儿女的怜爱神色,“嗳,别怕,我的孩子!上帝会保佑你的!”
“宝拉,别啰嗦了,把门关上!”她的丈夫在外头喊着,“那些英国人过来了!他们这是要上哪儿去?真希望别伤害咱们这种平头百姓……”
是的,别伤害这座城中的普通居民!克里斯抱着双臂,紧紧抓着手肘位置的布料。哪怕烧毁他的建筑,也别伤害他的民众……
克里斯走到卧室门边,将耳朵贴上去。这房间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可他怎么能忍受对情况一无所知?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厉害,带起火烧火燎般的感受。他今年二十四岁,外表年龄也不过十五岁上下,从未被侵略占领过……
“约翰!约翰——我是看到了火光吗?那边是什么建筑?”
“别东张西望的!上帝,这些英国人居然真的放火?”
放火。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感到心脏烧得难受——英国人在他城里放了火。可是心脏……那对应的是什么建筑?
克里斯发觉自己正抖个不停。他咬紧了牙关:想想波士顿,想想纽约城,想想费城!那三座城市在独立战争期间也一样被英国人攻打占领过。他若想让老师为自己骄傲,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怕成这样?
他忽然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响,险些心脏停跳;但接下来宝拉的声音又让那颗心安稳了一些:“亚当!我的宝贝,你吓坏妈妈了!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感谢上帝你没受伤——”
“我刚从宾夕法尼亚大道跑回来,”回答她的男声听上去比约翰年轻不少,“看到那些英国人从马里兰大道过去——父亲,他们真的是一群野蛮人!你不会相信我看到了什么:他们把国会大楼烧了!”
“国会!他们怎么敢——”
克里斯冲出了自己藏身的卧室。他不顾小客厅里三名人类的惊诧脸色,目光锁定在刚回屋的年轻人亚当脸上:“你说他们在国会放了火?”
“是的,”亚当迟疑着回答,“但你不能——”
“烧起来的是哪一侧?南翼还是北翼?”
“好像都有——”
克里斯冲向了房子的大门,对身后的惊呼充耳不闻。
国会大楼的北翼是国会图书馆所在的位置。那里有三千册珍贵的藏书。
他朝马里兰大道奔去。是的,那燃烧着火光的建筑正是国会大楼——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跑过去是想做什么。
但是他不能只是看着国会图书馆的藏书被烧掉——不能!
距离国会大楼越近,克里斯的脚步越慢;到了最后,他只能呆立在原地,注视着火苗吞噬那栋被人们称为整个首都“唯一值得注意”的建筑。不少英军士兵就站在四周,地面上散落着纸张、盒子乃至镇纸——他们还抢劫了国会大楼里的东西……
他的心脏疼得厉害,克里斯难以辨别究竟是因为燃烧的建筑,还是因为珍宝被毁的悲恸。
接着,那滚烫的疼痛仿佛突然间被冰冻住了。
克里斯瞪着朝自己走来的青年。看到对方的第一秒,他险些以为是阿尔弗雷德魔幻般地从伊利湖飞回了华盛顿城来拯救自己的首都;但只消再多一秒,他便意识到这青年绝不可能是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的金发短而直,青年却有一头半长微卷的金发;阿尔弗雷德有一双活泼的蓝眼睛,青年却有一双恬静的紫眸。
事实上过于恬静了,与周遭的大火、烟尘、士兵们的叫喊声格格不入。
1813年4月,美利坚的军队洗劫了上加拿大省的首府,约克。
那么,加拿大意识体为了报复而来到美利坚的首都,也是再自然不过。
“你不该来这里的。”加拿大说。他的嗓音那么轻,几乎消散在布满烟尘的空气里。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抱歉。”
克里斯恢复意识时首先闻到了烧焦的气味。他立刻睁开眼睛——映入视野的是地面——然后他便发觉自己的额前传来一阵剧痛,眼皮上还有股凉意。
他撑着地颤巍巍地坐起来,伸手抚上眼皮,几乎是木然地盯着手指上红色的液体。
加拿大用枪托打中了他的额头。
刚才他的手指碰到了镜片,也就是说他的眼镜还在——这倒是幸运。只是……
克里斯摘下眼镜。右边的镜片上已然出现了裂痕。
他重新把眼镜戴上,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身。明明戴着眼镜,为什么他的视野里还是模糊一片?烧焦的气味仍源源不断地飘来,烟尘刺激得他的眼睛想要流泪。为什么他看到的是两团火光?
克里斯意识到,现在燃烧的不只是国会大楼。总统府也烧起来了。
下一步是哪里?那些英国人会把普通民众的房子也烧了吗?
他向前迈了一步。他必须保护他的民众,他得警告他们……
“感谢上帝!”
克里斯茫然地眨动眼睛,望着朝自己跑来的男人。他认得这个男人的脸……是谁来着?
“感谢上帝,你没事儿——哦,不,你受伤了!”男人跑到了他跟前,焦虑的双眼上下打量着首都。“你就不该跑出房子的!快跟我回去吧,孩子——宝拉都担心坏了。”
是约翰。约翰叫他“孩子”,可明明他是首都,是这座城市的化身,他该保护约翰和他的妻儿,而不是反过来。
“对不起……”克里斯喃喃道。
“什么对不起?你该不会是伤了脑袋糊涂了吧?”约翰转过身半蹲下来,“快,我背你回去。得赶紧把这伤口处理一下——疼不疼?”
他任由约翰把自己背回了那栋房子。为他清理伤口时,宝拉的眼中盈满泪水:“可怜的孩子,他们怎么能……”
“别啰嗦了,”约翰说,“让他好好休息。”
休息。然而克里斯无法休息:躺在床上试图入睡时他身上又出现了几处烧伤,显然英国人并不满足于仅烧毁国会大楼和总统府。当夜幕降临,他躺在被子底下发抖:烧伤依旧灼痛着,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大脑的含水量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大脑也在燃烧……然而同时冰冷的寒意啃噬着他全身的骨头……
隔着窗帘和窗户,他也能听见室外狂风呼啸,雨点像拳头似的击打着窗玻璃。
一场雷暴席卷了华盛顿城。它浇灭了城中的大火,又在街道上造成了一股飓风,轻轻松松地卷起宪法大道上的两门大炮,将它们抛到几码之外,砸死了几名英军和普通美国民众;停泊在港口中的英国军舰也遭到了破坏。
占领华盛顿城不到二十六小时,英军撤退了。美国人认为那场暴雨是上帝派来拯救华盛顿城的使者。
或许如此。但这使者同时也在华盛顿城中造成了更多的破坏。
“迁都投票?”
克里斯几乎是茫然地望着阿尔弗雷德·F·琼斯。遍体鳞伤的首都坐在床铺上,背后靠着几只枕头,身上缠着绷带;麦迪逊总统在英军离开几天后就回到了华盛顿城,并下达指示要将克里斯转移到布洛杰特酒店接受更好的照顾。鉴于总统府和国会大楼都被烧毁,当国会议员们回归后也预备征用这家酒店开会。
“是的,”阿尔弗雷德盯着色彩黯淡的床单。“北方的一些议员……他们想借这个机会把首都北迁。”
他赶到华盛顿城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的新首都,还没能发展成真正繁荣的城市便被摧毁成了破烂。
“既然他们推动这种投票,想必已经有替代的选择了吧?”克里斯自己都因自己冷静的声调略感惊讶。假若议员们真的决定将首都迁离华盛顿城,这座城市恐怕连重建都会极度困难,更不必说未来的发展。如果他真的被放弃……
或许他的居民也会搬离。或许他将不复存在。
这当然是极其可怕的未来,但克里斯不能被它扰乱心绪;他必须保持冷静分析局势,得出最合理的应对方式。是的,教他这样思考的就是……
“费城,”阿尔弗雷德说,“大部分推动这项投票的北方议员想把首都迁回费城。”
克里斯静默了一段时间。
费城。丹尼尔·泰勒难道会不知道,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剥夺华盛顿城的首都地位,将会给这座城市带来多大的震荡吗?
“提出这项投票,也是泰勒先生的意思吗?”克里斯轻声问。
“他……”阿尔弗雷德咽了口唾沫,“他确实是主要的推手。但至于这是不是他本人的意图……这很难说。”
这是您本人的意图吗,泰勒先生?是您要夺走我的首都之位,尽管这可能意味着我的毁灭吗?在布洛杰特酒店迁都投票的现场,克里斯定定凝望着泰勒,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
费城意识体依旧穿着黑色的礼服,当他站在台前代表支持迁都的一方陈述理由时,也依旧站得笔直,如军官的佩剑般优雅而锐利。
而克里斯·华盛顿也依旧无法透过他的表情得到任何答案。
费城的目光扫过会议厅中的议员们,唯独漏过华盛顿城所在的位置。但华盛顿城执拗地盯着他,甚至不肯眨眼,直到双眼发酸发涩,几欲落泪。
您明明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克里斯的手指一根根握紧,直到彻底握成拳头,指骨泛白。您明明知道……
他望着丹尼尔·泰勒严肃的面容,难以想象同样的一张脸在他1797年的春天离开费城前曾露出怎样柔和的微笑。那个春日,泰勒的双眼宛如温暖的海水。
但如今这海水是冰冷的。
投票开始了。克里斯木然地注视着议员们将选票投进盒子里。
他们将要决定他的命运,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计票完成了。”议长宣布。
“赞成迁都提案的有74票。”他的目光落在费城意识体上。
然后他看向华盛顿城。
“反对迁都提案的,有83票。”
华盛顿城保住了首都之位。
“恭喜,克里斯!”阿尔弗雷德的嗓音终于回归了平日里的轻快,“你还是我的首都!”
克里斯本以为自己会感到轻松,但他只感到疲倦,就像绷得太紧的琴弦被拧下来时便散了架;他仍坐在原地,并没看向身旁的美利坚,而是还盯着费城。
丹尼尔·泰勒正跟随人群离开会场。尽管刚输了一场投票,他的背影却依旧挺拔优雅。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克里斯哪怕一眼。
“好了,你肯定累得不行了,”一只手搭在了克里斯的肩膀上。少年转过头,发现那只手的主人正是美利坚。“快回去休息吧!等你恢复一点,咱们就来谈重建的事……”
克里斯盯着天花板。那里有一道裂缝,细小,但明显得足够吸引他的注意。
他是被美利坚亲自送回房间的。阿尔弗雷德叫他先好好睡一觉,但此时他躺在被子下,全身仿佛浸泡在淤泥里那样沉重却根本睡不着。
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哪位?”克里斯问。
“华盛顿先生,”负责照顾他的女佣探身进来,“有位先生想要见您……啊,抱歉,我不知道您在睡觉……”
“没关系,珍妮,”克里斯坐了起来,“我现在也睡不着。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费茨杰拉德。他说他姓费茨杰拉德。”
克里斯愣了一下。费茨杰拉德衬衫领口大开、站在泰勒房门口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差点就要躺回被子里,让珍妮告诉费茨杰拉德他正在休息、不能见任何人。但捏住被子边缘时他又犹豫了。
费茨杰拉德和泰勒先生有着……那种关系。或许他会知道泰勒先生是怎么想的……
事实就是,克里斯·华盛顿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
“让他进来吧。”他告诉珍妮。
“首先我必须道歉,”纽约城说,“条件所限,我没有带任何探病的礼品。然后,恭喜——你赢了,保住了首都之位。”
“我不知道你也来了。”克里斯说。
“我就在投票现场,”加斯帕·费茨杰拉德径自拉过房间里的一把椅子坐下,“恐怕你没有注意吧。事实上我的席位离丹尼尔不远。”
他的目光落在克里斯床边的床头柜上。那副泰勒先前赠送给克里斯、如今一边镜片有了裂痕的眼镜就搁在上面。
克里斯开口:“你……”
费茨杰拉德望着他,耐心地等待他继续。
克里斯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他真的应该问出来?他真的要将自己的心思暴露给纽约城吗?
泰勒告诉他首都不该轻易透露私人情感。但是……
如果不问出来,实在是太疼了。
“你知道泰勒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克里斯终于说,“他是觉得我还不够格做首都吗?”
“唔,”费茨杰拉德看着他额前的绷带,“八月份你应该跟着总统一起离开的。如果丹尼尔在这里,他也会这么说。”
克里斯几乎要笑出声了。他问了,他违背自己被教导的原则问了那个问题——但费茨杰拉德却根本没有回答他!
但他仍克制住了自己,甚至再度开口时语调还是平静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来看望我?你不是也支持泰勒先生的提案吗?”
没错。不要让情绪支配你的声音,真正有力量的是你所说的内容本身——上帝啊,这不也是费城教他的?
“费城做惯了首都,”费茨杰拉德的嗓音和神色也是一样的平和,“或许他的确认为你如今的情况不适合继续承担这份责任。当然,他推动这项投票还有另一个原因——阿尔弗雷德可能会觉得告诉你过于残忍,但你毕竟不是个人类孩子,而是这国家的首都……”
克里斯等着他说完。或许他的心跳应该加速的,然而它依旧跳得那样平稳,就好像早已知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
“费城有他自己的利益要考虑,”纽约城说,“而我也一样。”
克里斯一言不发。
是的。是的。
他们是城市意识体——他们首先要维护和争取的,是自己城市的利益。
所以费城会推动这场投票。即使他知道这对克里斯而言意味着什么。
“现在既然你赢了,”费茨杰拉德说,“那就努力向我们证明你的确有资格吧。”
“我会的。”克里斯说。
飓风结束了。他童年时期的温柔春日——也早已结束了。
春之飓风·终
下一章:《腐坏之夏》
作者的话
这个系列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也确实用心计划了……因此,真的很希望能看到读者们的评论。谢谢各位……(鞠躬)
百年前的礼服
p1,1914年的Lucile晚装,采用了当时最典型的希腊古典风设计,奶油色丝缎抹胸裙配淡蓝与白色的薄纱短袖外搭,在高腰处用浅紫色缎子腰带束住。裙摆收窄,符合流行的蹒跚裙样式,前摆向上提起,形成优美的褶皱,并露出里面的拖地蕾丝长裙。外搭很通透,像云雾笼罩在肩臂上,下摆到膝盖高度,并在身侧有两条缝缀闪亮珠子的薄纱长长垂落。袖口与下摆都有与腰带同色的缎带与金线做成的饰边,以及小珠串流苏。在胸口、裙摆提起处和蕾丝裙上都有可爱的彩色小花,增强了整件衣服的丰富感。设计师Lucy,Lady Duff-Gordon很擅长在流行时尚中展示高雅的格调,在上世纪前二十年中她是最受上流社会欢迎的...
百年前的礼服
p1,1914年的Lucile晚装,采用了当时最典型的希腊古典风设计,奶油色丝缎抹胸裙配淡蓝与白色的薄纱短袖外搭,在高腰处用浅紫色缎子腰带束住。裙摆收窄,符合流行的蹒跚裙样式,前摆向上提起,形成优美的褶皱,并露出里面的拖地蕾丝长裙。外搭很通透,像云雾笼罩在肩臂上,下摆到膝盖高度,并在身侧有两条缝缀闪亮珠子的薄纱长长垂落。袖口与下摆都有与腰带同色的缎带与金线做成的饰边,以及小珠串流苏。在胸口、裙摆提起处和蕾丝裙上都有可爱的彩色小花,增强了整件衣服的丰富感。设计师Lucy,Lady Duff-Gordon很擅长在流行时尚中展示高雅的格调,在上世纪前二十年中她是最受上流社会欢迎的服装师之一。
p2,1886 Chares Worth 设计的象牙色丝缎礼服 (总觉得穿在身上比置在架上更好些)
p3,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后的衣裙
p4,1900 亚历山德拉王后的一件丝缎礼服,薄纱笼罩领口,胸前和腰部点缀精致的仿珍珠坠饰,裙上铺展开绣球花团图案
p5,1910年代礼服
p6,1905丝绸礼服 落花散缀
p7,维多利亚时代(1850s—1860s)粉色晚装
p8,俄罗斯皇后亚历山德拉的服饰
p9,1915 珠链与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