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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狂喜
因为害死了太多人才得到了今天的...

因为害死了太多人才得到了今天的成就。所以现在不能有怨恨哦?

  

  是一期稿件展示,背景大概是庄园故事结束后,作为共犯/药物制作者之一的弗雷德里克治好了精神疾病,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最伟大的作曲家。然而命运无常,他在自己演出的成名之夜被实验受害者的家属一枪打爆了头。

  

因为害死了太多人才得到了今天的成就。所以现在不能有怨恨哦?

  

  是一期稿件展示,背景大概是庄园故事结束后,作为共犯/药物制作者之一的弗雷德里克治好了精神疾病,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最伟大的作曲家。然而命运无常,他在自己演出的成名之夜被实验受害者的家属一枪打爆了头。

  

夜
有点小帅哥们,我先公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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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间-

【庄园日记】灵活组件


偶师的七夕小短打wwww

马蒂当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恨路易,在以前只有路易会喊他马蒂亚斯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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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ruyama

芜湖这几天的摸鱼终于凑九了我发…!!!含有大量族风纪注意❗️❗️❗️虽然画了伪全员但是tag打不下就先只打总tag和族风纪的了🙏一代厨能不能和我扩列啊真的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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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宪子
地府最美怨侣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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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兰_

追加编辑!广播剧牛顿的声演Colin Morgan在梅林传奇中饰演的是梅林不是亚瑟,非常感谢微博评论区的指正(土下座);

因为经常被问到所以做了个多版本兆头漫游指南!

尝一口多版本吧朋友们,可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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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PaperMoon

【雏菊组】vertigo(下

*时间跨度很长地写了...不是真结局(以后再发)但停在这里也挺好的,大家吃点甜甜蜜蜜小情侣,情人节快乐!

*上篇在这里     vertigo上 

  

  

  我们回了家,全身都湿漉漉的。太阳照在外衣上时蒸腾的一团水汽令我头晕目眩,意识到自己非常不体面地作出了绝不想做的一件事:不仅在斯蒂福面前,还连同他一起在仆人面前出丑。在我关着门在卧室里换衣服时,走廊里一直静悄悄的,但我总明白斯蒂福站在那里。最后我打开门,他从墙壁旁抬头看我,面上和发间都是氤氲的水雾,背后的墙纸和地毯上留下清晰可见的水痕。我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知道安妮...

*时间跨度很长地写了...不是真结局(以后再发)但停在这里也挺好的,大家吃点甜甜蜜蜜小情侣,情人节快乐!

*上篇在这里     vertigo上 

  

  

  我们回了家,全身都湿漉漉的。太阳照在外衣上时蒸腾的一团水汽令我头晕目眩,意识到自己非常不体面地作出了绝不想做的一件事:不仅在斯蒂福面前,还连同他一起在仆人面前出丑。在我关着门在卧室里换衣服时,走廊里一直静悄悄的,但我总明白斯蒂福站在那里。最后我打开门,他从墙壁旁抬头看我,面上和发间都是氤氲的水雾,背后的墙纸和地毯上留下清晰可见的水痕。我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知道安妮看见这一幕一定又要气得咬牙切齿,给她可怜的女主人写信,于是把斯蒂福请进了卧室里。

  他的影子投在墙纸上,他无所聊赖地眨眼,不是对着我,而也是对准我投在墙纸上的影子。我只点了一盏床头柜旁的台灯,由于现在实在是太晚了——我们已经在外面消磨掉所有太阳出现的时刻——我不打算再点一盏灯。斯蒂福在卧室厚实的地毯上走了几步,吸饱水的衣摆沉沉地坠在他的腿旁,在他的步伐间为地毯上又添了几串水滴。我一向明白他不需要在房间内像我一样纠结而左右徘徊,就能自然而然地明白房间里每处家具的摆放,花瓶,花束与摆件的搭配,和阳台望出去时先看见的那块花圃。他如此轻而易举地了如指掌,只将我当作房间里充其量比较大一些,能够呼吸的另一款摆件。

  最后他朝我转过头来,壁炉绝望的火光在他身后不断跳跃,燃烧起最后一点橙红而大部分金黄的吓人火焰。在光源和影子的不断挪移中,斯蒂福直视我的方向,他的眼神透过我的眼睑,我的卷发,而一直看清窗外那轮毫无遮挡高高挂起的明月。他的前额,鼻梁和下唇一起凝滞在发亮的火焰和随行的阴影中,他的发丝像永不腐朽的国王的绸缎一般流动,而我只是站在平白无力的苍白平整的月光中,还穿了一件狼狈滴水的亚麻衬衫。有一瞬间我真心实意地祈祷时间不要流逝,停留在斯蒂福身上,让他作一尊永恒不变的艺术家的大理石像。然后他眨眨眼,可能是为避免我在情绪的欺骗下单膝跪在他面前,他活泼地甩甩头发,朝我垂下头。

  “我想现在已经太晚了,我应该回去了。”他对我说,我望见他颊边的鬈发随气声的高低一同起伏,虽然他说这句话时是很平静,很体面的。“你有一间非常温馨的小卧室。”

  我想向他展示一下卧室花瓶中那一大束百合,那是安妮今早新近摘回来的;我想他已经看见那束花了,于是又想带他从二楼看楼下的花园,但那一块最受暴风雨影响,谢恩的雏菊移植计划才堪堪过半;最后我想至少实在应该把壁炉的火弄亮一些,却差点把扑出来的些许火焰和壁炉前的砖石当作一块平面,弄得自己手忙脚乱。我忘记我对他说了些什么,也许像酒鬼的呓语一样难懂,虽然我已经好几个月滴酒未沾,斯蒂福宽容地把这一切当作孩子的游戏,当作我们之间必然有的对话。他笑着扶住我肩膀,仅靠一只手让我转了个身,又像绅士而不是傻瓜一样直直站在他面前。

  他应该要告别,又舍不得离开一样,开玩笑似的把那只手多搭了一会。我握住斯蒂福的手,把它捧到面前,很费一番力气才没有跪倒在他面前。我潮湿的指尖掠过他干燥的指缝间,一直穿过他的掌纹,摸到他手腕处,那里有根我感受不到的血管在规律地跳动。手腕上的凸起也因为灯光和我眼前晃动的发尾被我忽略不计。我望见他小臂上那块小小的浅金色的反光,鼓起勇气低头,直到与单膝下跪的高度相差无几。我吻了他手背,为了不让他察觉到我嘴唇令人难堪的颤抖,这是一个很快的吻。

  斯蒂福挑高眉毛,他头顶几根凌乱的棕发随着他短促的气声而猛得跳动一下,均匀地把光分向他的眼睑。他反握住我的手腕,把我从他面前捧起来。我衷心希望斯蒂福当时是笑着的,因为我没有更多的胆量抬头看他的嘴唇。他拽住我,把我朝他拉近一些,他柔软的发尾扫过我的面颊。他轻轻地左右晃动脑袋,于是那团卷发也安静地摩挲过我的脸。在他终于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之后,他轻声对我耳语,气流缓慢地绕过耳廓,一直吹动我几根散在一旁的碎发。

  “我却能得到一位名人,一位伟大作家,大卫·科波菲尔的爱,”他的眼神扫过我的侧脸,简直让我被一阵温暖而湿润的海风而层层叠叠地包裹。斯蒂福放声大笑,我之前从未,之后也绝不会在人世间任何一处听见如此悦耳而震慑的乐声。“这是多么神奇,多么不可思议,但又顺理成章。”

  他握住我肩膀,把我朝后推开,让我能直直与他对视。他的话像香氛一样盘旋在我周围,一种橙花油,白花,橘子树枝干与阳光混合的甜味。从此之后,我在壁炉前再也只能闻见这股甜得发腻的味道。斯蒂福在火光下的眼睛也泛出闪亮的金黄色,他瞳孔放得很大,我恨不得投身于那片蔚蓝之中。

  “答应我,我走之后要再想起我。”他对我说,这段话的回音阴魂不散地在房间内游荡。

  “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我对他说。

  他又笑了,眼睛睁得很圆,嘴角往后深深地抿了许多。斯蒂福的长发散得更低,一直垂到他胸前一块晕染开的水渍下。他朝后退了两步,眨眨眼睛,对衣摆在步伐中的轻晃毫无察觉,壁炉的光影在他的风衣上摇曳不定。他推开门,留下敞开的大门在原地。我目送他一直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点里,留下身后绛红的地毯和绛红的墙纸,还有几条断断续续的蜿蜒的水痕。直到我确信他今天不会回来,确信我听见的是安妮的脚步声后,我一下瘫倒在床上,任凭柔软的棉被连同下面的床垫一同把我慢慢包围起来。

  我想,我又能开始写我那本传记了。

  我爱他,一连使我也眷恋起这种狂热的爱来。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更无法想象没有这种爱的日子。它使我胸腔中的肉块又开始收缩扩张,让它像一剂不可或缺的营养一样与那些苍白的血液一起来来回回地流到我的五脏六腑去,它让我从一团尚能思考的肉重新做回有心脏的人。我在清晨的迷糊中就喜不自禁地感受到它的呼吸,一直到这种无限制的燃烧带我沉沉睡去。我的爱使我向内挖掘,愈发让我感到那团身体内轰隆工作的熔炉,每每在我遇见斯蒂福的时候,便吱呀喷出滚烫的蒸汽来。它运行得越来越顺畅,就像我的爱是它的润滑油。

  我迷恋上这种精力充沛,爱意与精神全都饱和的状态,有一天我向斯蒂福表达了这股驱之不去的爱意和它一并带来的有如神迹的副作用。他惊奇不已,对我说:“我以为每个人从出生起就是这样的!”但我明白不是,我也希望他明白,说那句话只是为半开玩笑地哄我开心。我死死攥住爱和它所带来的一切并发症,就连狂热的忧郁和甜蜜的对未来的感伤也一并保存好。如果我但凡在爱情中少受最小的一丝痛苦,我都会倒在床上流泪,并且再造出千百种不舍和回忆的痛苦来。斯蒂福那双湛蓝的眼睛一并在我脑海中浮现,就像那股壁炉边橙花油,百花和橘子枝的甜腻香味一样。

  我怎么能失去他?我不断对自己说这狂人的呓语,年轻情人无厘头的情诗。我的过去的苦痛和大风和阴云也一并被桌上接二连三的手写信笺,花束,袖扣,戒指,项链,围巾等小礼物盖过去了。我已经不怕打开信笺时火漆印与纸张分别发出的短促声响,在我人生的前几十年内它总象征着某种萦绕不去的不幸与遗憾。事实上,现在的我总期待那声音响起的时候。斯蒂福的信很短,像急匆匆写下他人生中的一件小事一样笔迹连贯,它们偶尔是通知我过后几天安排的备忘录,经常是他抄送的情诗。我每每回他一封长长的言语上无法表白的信之后,他写字就会更认真些。 我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的软弱如此地难以忍受,我清醒地爱他,也清醒地从爱中无法自拔地找到自我,这些话我也朝斯蒂福忏悔过,我不知道他听没听懂。他对我眨眼,嘴唇也因为我的告解而微微分开,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明白这盘根错节的眷恋与恐惧与痛苦与甜蜜,但最后他还是原谅了我,只轻巧地又捏了捏我的手。

  我不想写自传和回忆录了,如果写的话,我也只能跳过那些永远不想怀念的记忆,记录我如今生命中的每一天,但这样它又会变成一本情人的日记,充斥着胡乱的爱欲与情思。我还是讨厌风和云,对远处海平面起伏的波涛和湖边泛起的涟漪又惧怕又厌恶。我尤其讨厌下雨打雷,还有在那之前积攒的乌云,每每总让我为那股海腥味与咸味作呕。我从不惮于承认这一点,但安妮和谢恩从没听我谈起过,而斯蒂福在听我说完后,朝我歪头,少见地轻轻皱眉。他怜悯我,但从潜意识里觉得这无关紧要,不可理喻。所以我还是在写那本自传,虽然只在距今甚远的童年那部分纠纠缠缠,缝缝补补,每天写一点。

  

  斯蒂福没有来的日子里,我总是坐在窗前工作。我在最不该醒来的时段清醒,总看见的是雾蒙蒙的窗外与未升起的太阳挂在云层边的一点金边;之后我独自起床,穿衬衫和外套,打那个对我来说总是很麻烦的领结,最后对着镜子把翘起的卷发梳平。我走下楼时,总会把安妮吵醒,她疲困地在几十分钟后端来早饭。这段时间内,我坐在那张下午茶的小白桌上读书,大部分时间在看窗外,等待太阳为远处的海平面上洒下第一粒黄金的涟漪,之后看它明暗分明的交界线慢慢爬上悬崖,盖过那颗枯树,一直挪过我花园中的黄水仙,雏菊,百合,月季花和杜鹃,还有一众我说不出名字的只适应海洋气候的园林植物,最后等它差不多落在我的书页上时,安妮会把瓷盘放在我手边——通常装的都是两块烤吐司——我坐在那里慢慢地啃完两片焦黄的总烤得过硬的面包,如果其中夹的是西红柿,就把它留在盘子里,之后带那本还没翻几页的书上楼工作。

  我最新的工作地点换在我卧室中那张漂亮的原木书桌上。房东太太肯定没怎么使用过它,因为上面除了我偶然滴的两块墨迹以及尝试刮掉墨迹的徒劳的划痕外几乎光滑如镜。安妮为我工工整整地摆好了墨水瓶和一打全新的羽毛笔,除了她总把我文具惯用的位置摆反之外,其他都再适合一位需要专心致志工作的作家不过了。在把几瓶墨水——要小心地不让它们洒出来——和羽毛笔调换位置时,我就抽出时间短暂地思考每一章的结构,等这件事做完,又左思右想仔细斟酌地写上几段后,太阳就已经比我卧室的窗口还高一些了。这时斯蒂福一般会站在楼下的花圃里等我,旁边是已经移植完毕的成百上千朵雪白的雏菊。抬头看我卧室的阳台时,他耳后的长发显露出一种年轻得毛骨悚然的金橙色来。谢恩满腹牢骚地跟我抱怨过,如果斯蒂福每次来时都在花圃内随便摘几朵雏菊送给我,在这一大群春天的花朵凋谢前,花园就得被他搬空。

  在这个月的前一两周,斯蒂福为了悄声无息地潜入花园,常常随机选择一处花园边低矮又未经修补的白色栅栏翻进来,又悄声无息地等在那里。我曾经用来工作的一楼窗边只适合监视栅栏门处的动静,在那里工作的我对后院花圃里发生的入侵事件一无所知,一般只有走去见她姐妹的安妮或走来见安妮的姐妹的大惊小怪,才能让我在太阳升得太高前及时和斯蒂福出门散步。这种三心二意,写几个词就往后院跑的工作方式很快被意外制止了。有一天谢恩正巧在斯蒂福翻越栏杆时走过,发出一声骇然惨叫,连安妮都从厨房伸出头看。谢恩心惊肉跳地制止了他,在我面前赌咒发誓绝不让任何人鲁莽的行径影响花园内任何一株花草的安危,即使是斯蒂福也不行。

  之后,斯蒂福以保持惊喜感为目的,善意地请安妮将我的工作地点迁到了二楼卧室。每次他走过栅栏门,穿过花园间的小道,然后站定在雏菊花中时,我正好可以从阳台上看见他。我其实总能听见他推栅栏门时,木头和机关发出的动静,趁这个时间里,我放好羽毛笔,扭紧墨水瓶,把桌面上散乱的书本,手稿和正文拢在一起摆回它们十几分钟前的模样,接着等斯蒂福一叫我,就兴高采烈地从阳台边挤挤挨挨的花盆和其中的月季花中探出头去,他总自然而然地站在那里,好像这不是什么计划中的例行约会,也不是一次正式拜访,只是路过朋友的家顺路进来打个招呼,再把家的主人借走一段时间。在他走去门廊接我时,白色的风衣衣摆总要扫得几朵雏菊花东倒西歪。

  他在安妮能容忍的最晚的午餐时间前一点把我送回家,我们剩余的整个上午都粘在一起。一开始的安排只是沿着海岸线散步,中途我和他总有说不完的话。之后变成他带我绕着湖泊走,这时他说的话比我还多,从河底的水草,岸边的苔藓和野草谈到密密匝匝我根本分不清种类的树林,然而他总能只凭借叶子和对我来讲一模一样的树干分清品种,还能说出它们的喜好与花期。最后他带我在离湖稍远野草丛生的废弃小径中寻找野生动物,除了司空见惯的松鼠和鸽子,我们欣赏了一两只巨大的渡鸦,一对黄绿色红鸟嘴的鹦鹉和它们的爱巢,十几种大小各异,长得像和不像蝴蝶的蝴蝶,还有无数的天鹅,灰鹅,绿头鸭,䴙䴘和更多其他一见到人就躲到水下的害羞的水鸟。在他拉着我穿越半人高的灌木丛和起起伏伏的落叶堆时,我们也偶尔会遇见正在遛狗的其他居民。狗狗身上挂满了草籽,而牵着它们的主人为我们让开一条道。

  有一天,我们为了追踪一只迷路的雌鹿,走得太远,一直穿过树木和灌木丛,走到密不透风的森林里去。那天的太阳升得比平时格外慢,斯蒂福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我们俩都忘记了估算时间,直到走进层层叠叠的树荫之中,一点阳光的痕迹也看不见。树与树之间的距离很宽敞,但每棵树,每个树的群落在我眼中都大同小异。我们绕森林转了一圈,斯蒂福找到一颗不幸被伐倒的松树留下的树桩,请我坐上去休息。

  在我气喘吁吁地休息时,斯蒂福聚精会神地关注落叶和枯枝上任何一点动静,企图找到那头同样失去方向的小鹿。后来,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坐着的树桩上来,它的年轮很漂亮地留存下来,像一圈圈水的涟漪一样散开。在他盯着这些年轮时,我发觉他的眼睫毛在阴影下轻轻颤抖,过一会连同他侧面翘起的卷发也一起颤动。我看得有点入迷,差点从树桩上摔下去,但斯蒂福毫无察觉,甚至看不出他眼珠的转动。

  几分钟后,他轻轻把指尖落在截面上,扫过一圈圈深色的年轮。又过了几分钟,他还是没有看我。他的眼睫毛和鬈发都不动了,蓝色的瞳孔在不变的阴影下沉成一块凝固的颜料。斯蒂福约莫停止呼吸了几十秒,然后他没有抬头,把指尖轻轻点在一处位置。

  “在这里,我出生了。然后在这里,我去世了。”

  他的指尖没有挪动,既没有往下压,也没有往上抬,那块手指投下的模糊阴影依旧停留在树桩上。我抓住他的手,把它一直拉过我的腿,拉到树桩外去。

  “你会一直活着,一直到这里任何一棵树的年轮都不再生长的时候。”我对他说。

  斯蒂福抬头看我。他的棕发在阴影下像另一团不讲道理的黑雾一样笼罩在他脑后,但面颊上和额头上又留下不计其数的凌乱碎发。他的面部像笼罩在面纱之下一样隽永而安静,在平日里头骨透出的形状之外只剩下柔和的肌肤的弧度,就像他生来就是被造物主这样设计的,没有肌肤之下的肌肉,神经,血管和骨骼,只是一张大理石的完整塑像。我把他拉近一点,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斯蒂福用余下的那只手按住我的肩膀,除此之外,他嘴唇或舌尖的柔软和理应落在我面颊上的他的棕发和鼻尖的碰撞,我都是后知后觉才感知到的。我先闭眼,过后发现他一直睁着眼,只有偶尔眨眼睛时睫毛扫过我的眼皮。我摸到他手腕突出的骨节,之后又摸到一块坚硬的物体,我意识到那块怪模怪样的冰冷金属是斯蒂福衬衣的袖扣。我们在树林中坐了一会,甚至没有穿过树林时沙沙的风声打扰,直到斯蒂福被我勒得喘不过气来,松开上唇,我发现我的右手一直拽在他的领口,原先两块浆洗得坚硬的白色衣领现在像两块面团一样挤在他的喉结旁。

  我们很快走出森林,在前行的过程中,斯蒂福不发一言,我松松地笼着他的手。一旦走过森林的阴影与阳光的交界线,我们就看见那只寻找已久的蹦蹦跳跳的小母鹿,正在面前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低头吃草,金黄的阳光洒落在她的眼睫毛,巨大而湿润的眼睛和光滑的皮毛上,而她对阳光或对旁观者都一无所觉,只在吃草时偶尔动动她柔软的黑色鼻头。我们静静观赏一会,小母鹿慢慢从人类面前走开,又走回森林中去了。我转头看斯蒂福,他的颧骨为侧脸柔软的面颊浅浅打下一层阴影,他的嘴角就陷在阴影里一点,眉毛挑高,眼白和其中那块蓝色又活灵活现地在阳光下转来转去。在回去的路上,他兴致盎然地为我介绍马鹿和梅花鹿的习性,就像从来没有望见过那一道道年轮一样。

  

  中饭之后,斯蒂福暂时同我分别。他有中午午睡3小时的习惯。我尝试过培养这些悠哉的生活方式,但事与愿违,最长的一次午觉只睡到下午两点,还是在上午早起同他一起爬了一座附近的小山丘,之后又仔仔细细地带好眼罩耳塞,精神上做好充足睡眠准备的情况下。总之,在清醒之后无所事事的整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都坐在卧室那张过于厚重的书桌前写作:花一点时间来润色上午写的几小段文字,又读一读之前的零散笔记,把它们整合到一块,之后在几张废弃稿纸上涂涂改改,写一些又划掉一些。没被划掉的语句大部分被我誊上信纸,塞进信封,小部分被抄写在回忆录专属的那些厚实又坚硬的纸张上。我就在字里行间打发掉下午的时光,满眼都是单薄的黑色墨水,稿纸与之上一个个长短不一的连成长句的豆子般的单词。

  在夜幕降临前一些,我们会向前走去镇子,再多拐几个弯,从悬崖上的小路回家。一般而言,我会念口袋里纸条上随手写的诗句,而斯蒂福负责笑着把那些喜欢的记录折好放进口袋,把那些不喜欢的和重复念过的折成小纸船,让我带回家去——不过我想他的本意是让我把这些船一起放回海浪里。我的书桌上只摆了几艘小纸船,安妮给我买的那打厚厚的浅棕色的方型纸却越来越少了。

  等我把新来的小纸船在杂乱的书桌或壁炉顶上找好位置,工工整整地放平后,斯蒂福会从花园前的正门进来,一路走上门廊前的白色台阶,拉开纱窗门,轻轻摇木门前的风铃;安妮会跑去开门——她的脚步声很沉,还总拖拉着脚跟般黏黏糊糊——每次都装作像是几周内第一次见斯蒂福的面一样惊喜地大呼小叫,把他请到饭厅里去。我趁这段时间换领带和外套,假装穿的是一套不介意被汤汁滴上的衬衣。

  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一起在我家用晚饭,偶尔的时候,我也和他一起走回他小镇当中的小别墅去。他的花园并不大,但里面的花卉品种令我叹为观止,我毫不意外地从谢恩那得知他的花园内一年四季都有恰到好处的颜色搭配,即使斯蒂福从没跟我亲口确认过。他也没有向我炫耀过他的花园,每次只带我穿过花园中那条石子小径。他走在我前面,因为小径两边全是挤挤挨挨的花骨朵,我们只能像一些淑女小姐一样,拎高衣摆通过。他家的门廊并不大,之后就是客厅,餐厅和通往二楼卧室的楼梯。在点灯前短暂的几分钟内,我们会在门廊里接吻。斯蒂福抓住我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碰我的脸颊和颊边我总懊恼没有梳平整的那一点鬈发。在黑暗中我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因为我的心跳声和鼻腔内令人尴尬的喘息太吵了。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两片湛蓝总让我想起家附近那片湖泊,偶尔他会掉下一缕卷发,在眼角边闪过金黄的弧度。我满以为这是我唯一能看见的东西,直到我或斯蒂福都曾被大风吹过时门外飘渺的树影吓到,就尴尬地把亲吻地点改去百叶窗旁一截白墙投下的阴影之中,在那里我既看不见斯蒂福的眼睛,也看不见窗外的树影重重。

  过一会,等我对嘴唇上的湿润有些麻木之后,斯蒂福会把我放开,然后装作刚进门一样点燃门旁的煤气灯。我在那里一直待到餐桌上总点燃的那3根蜡烛都快要烧尽。在晚饭后斯蒂福还不乐意让我回家的那段时间里,他坐在壁炉边的沙发椅上读书,虽然只是面对书上那些扭曲的黑色符号发呆,我靠在椅子的扶手上绞尽脑汁地找到一处新鲜的从没观察过的装修。他的壁炉后墙墙纸是浅白色的,上面铺了米黄色的花纹,壁炉边缘也用白色大理石堆砌,在我实在腻烦研究墙纸上的花纹后,就转而研究大理石上深深浅浅的灰黑纹理。我之前常常盯着斯蒂福的侧脸看,试图探明他多久能发现我的视线,可惜斯蒂福每次都在几分钟后就如梦初醒,以‘害怕我的雏菊感到无聊’的借口把我送回家。

  有一天,是在年轮和小母鹿那天的一周后,我们从斯蒂福家折返回去。那天下午我们走得很快,因为我有些才短思涩,很快就念完了当天的纸条。斯蒂福照常把几张叠好放进口袋,又把一张他带来的空白纸张叠成小船,开玩笑似的让我把它放生进海里。我看了一眼悬崖下奔腾不息的海浪和更多黑黢黢的礁石,它们离我很远,只能看清几点黑色,一两条白边和大面积的蓝。光是这一眼就令我头晕目眩,斯蒂福适时地伸手,一把把我捞回小路上。我站在路边弯腰,深吸气又呼气,趁机把那艘小船藏进口袋里。他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看我。

  “你还是害怕海风吗?”他对我说。

  我太阳穴一阵阵狂跳,太多血液一下冲过了终点,集中在我额前,以至于连地面上的鞋尖都看不清。另一部分血液又太固执了,在胃的附近徘徊,像我吃了整百只毛虫,一些孵化成蝴蝶,另一些停留在我的食管旁爬来爬去。简而言之,我想把胃都翻出来,又疑心现在呕吐的话,除了血块和更多的血什么都吐不出来。我闭上眼,试图专心致志地控制我的身体,但黑暗中的世界旋转得更快了。斯蒂福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的肩膀,我和他并肩站了一会,总算感到舌尖上那股令人不快的苦味和腥味消下去了。

  我很不礼貌地没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问题本身都是我在写下这段话时才回忆起来的。他同我走了一段路,三番五次地欲言又止,每到这种时刻,就轻轻把我向他那边拉。我几乎整个人靠在斯蒂福肩膀上,晕晕沉沉地反复体会一些不切实际的盖过我生理病痛的痛苦。最后他把我摆正一些,让我端端正正地偎在他颈边。直到此时,今天下午的我才认认真真在阳光下欣赏一会他漂亮的下颚线,隐藏在棕发间的耳尖和阳光下浅金的眼睫毛。斯蒂福也许察觉到我的目光,但他没有和我对视,只把我往上托了一点,于是我找个合适的位置趴在他的肩头,心里砰砰直跳,血管一松一缩的强烈反应一时盖过了其他体验。

  斯蒂福揽着我一路走到在我家那栋白色小楼若隐若现时,他停下来,我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目光,但斯蒂福只是注视我,他眨眼的频率很慢。但他最后只是说:“走吧,我们去你家吃晚饭。”

  安妮不在家。她早早就请好假,今日是她一月一度和朋友们聚会的时间,她会一直在那玩牌到很晚,到第二天下午才和谢恩一起姗姗来迟。为了摆脱她总疑心别人安给她的莫须有的吝啬和苛待主人的名声,在这天里她总要把大半个酒窖搬空,把高矮形状各异的酒瓶摆到餐厅的各个边边角角去,从葡萄酒,金酒,威士忌到伏特加和啤酒。我和斯蒂福每到这种时刻只敢沿着一条小小的记忆中的地毯上的路线走到餐桌两边,总感觉每一点地毯上的褶皱都会引发一连串不愉快的反应,最后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

  斯蒂福在前面带路,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驾轻就熟地给我带路。我亦步亦缓地跟在他背后。壁炉烧得很旺,被点燃的蜡烛数量比平时还翻一番,衬得墙上暗红的红丝绒与花纹成一种平板而热烈的大红。我走路时一会抬眼看斯蒂福,一会低头看地毯,要么盯着他摇晃的几根棕色发丝入迷,要么就琢磨地面上奇形异状千姿百态的针织花纹。总之,我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前,鞋跟深深陷入地毯的柔软中,毫不意外地撞倒了一瓶葡萄酒。斯蒂福眼疾手快地弯腰接住,避免了它倒在大理石桌脚上而粉身碎骨的命运,但瓶口处仍然被撞开一个豁口。斯蒂福小心翼翼地把它托上桌面,顺手把餐盘边的高脚杯向我推近了些。他把头发甩到外套后,向我耸耸肩。

  “看来我们只能趁他们发现之前,把这瓶酒喝掉了。”

  我还记得晚饭开始前的情景,而在我吃掉一半排骨之后,就因为酒精的影响而什么都忘光了。斯蒂福坐在壁炉前,我强烈要求他坐在那个本应我坐的主人位,而自己坐在他对面。他身后是不断跳动的火焰和永不褪色的红丝绒墙纸。我坐在他对面,看见他的脸在餐桌上熊熊燃烧的蜡烛光下光彩夺目,鬈发懒散地垂落在耳后。他手持的那套路易十四时期的镀金餐具,是安妮每天按我的要求专门放在他位置上的。钝圆刀刃每次切割时,都有一道流转的金光从瓷盘和他的指尖之间一晃而过。我很不礼貌地坐在那里,看斯蒂福慢条斯理地切他盘子中的一块肉,他一定是发现了,但动作与神态上都毫无破绽,直到他把手腕抬高,餐刀直竖起捅进牛排的边缘,右手上金白色的袖扣在金色火焰的照耀下闪烁,我才如梦初醒般,为他也为自己倒了一点葡萄酒。

  直到我的手接触到冰凉的大理石栏杆顶,我意识到我在上楼梯。台阶与台阶之间的界限并不很分明,只有斯蒂福站在我旁边,我分不清楚他比我高出的那点距离究竟是因为我该往上走一层台阶,还是我的确比他矮了不少。他一只手揽住我,比起悬崖边的搀扶更像抱住一只前后摇晃的巨大的毛绒玩具,这个想象让我面上滚烫,又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本来就像个醉鬼一样丢人地从鼻尖一直红到耳根。我一只手紧紧捏住栏杆顶部,避免从滑溜溜的大理石上滑下去,又注意到另一只手正用更大的力度握住斯蒂福的肩膀。他发觉我在看他,又笑着把我往上托了一点。

  我们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门。斯蒂福本想把我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但我在他耳边告诉他我晚上要写作,我今天还没有工作。我想我说的应当没有很含混不清,因为他听完之后,转而把我放在书桌旁的那把椅子上。他帮我把外套挂在门前的衣钩上,又忙着拧紧墨水瓶盖,在我抓羽毛笔时把我手中的笔抽出来摆回笔筒中去,即使如此,某只笔的笔尖还是在这个过程中在他的手背上划开一道浅口子。我被突如其来的红色吓住了,在这短暂的安分中,斯蒂福把壁炉里的明火熄灭了,他很显然不想看见我点燃任何布料或自己。最后,他站到我面前来,把受伤的手背藏进风衣口袋里,他可能以为我没看见,但我对那一小块略微鼓起的白色布料记忆犹新。他跟我告别,像欧洲人一样轻轻地吻了我的左脸颊,告诉我他明天一早就又来找我。

  “别走!”可我对他喊道。

  斯蒂福以为是句胡话,他笑了笑,把快要滑落的我在椅子上扶正一些。我直到他走到门口时才又反应过来,对他又喊了一句‘别走’,接着便顺理成章地泪如雨下。一开始斯蒂福以为是人们醉后惯有的情绪宣泄,他帮我把手绢递过来,避免把两只袖口都打湿,又耐心地弯腰等我一会。可他很快发现我颊边的卷发和领口全湿透了,眼泪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于是斯蒂福半蹲下来,我转身面对他,尽力不让膝盖撞到他的下巴。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泪眼朦胧之间,我看见一双手放在他的面颊上,左手慢慢往上升,指尖触在他凸起的眉骨上一点,他冰凉而无暇的额头上,温热潮湿的手掌心盖住了他的右眼。右手则往前伸,一路深入他耳边层层叠叠的长卷发中,直到又向内聚拢,指缝间全是他柔软的棕发,松松地盖在他的后脑上。我意识到这双手是我的手。因为这些动作,斯蒂福稍稍往前倾了些,他那双湛蓝的宝石般的眼睛正和我对视。

  “你究竟是谁?”我问他。

  他眨眨眼,对我说:“我是詹姆斯·斯蒂福。”

  “你是死而复生的坟墓里的人,还是活人?你是徘徊的不愿意离开的幽灵,还是一个温热而活生生的生灵?你不要再对我撒谎了。”

  斯蒂福笑了一下,他的左手盖住我的右手,我指缝间的棕发被他干燥而温暖的手指替换。他抓住左手,往下拉到他柔软而湿润的嘴唇旁,在那里他啄了下手掌心。他的棕发披散在额前,挡住一些他眼中的两块湛蓝。他鼻梁和眼窝的弧度正好,在煤气灯的昏暗灯光中划出一道美妙的金色。我心情无来由地激昂,往后猛得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斯蒂福连忙站起身来,大惊失色地扶住我。我和他在那把窄小的椅子上纠缠一会,他终于把我摆好位置,又让我整整齐齐地坐在椅子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害怕我再一次摔跤。最后他后退几步,让我放松地瘫在桌前。没了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屋内的照明只剩下厚重的窗帘缝隙中丝丝缕缕的银白月光和一盏低低地悬在天花板的煤气灯。斯蒂福环顾四周,轻声说:“我为你拉一会小提琴吧。”

  他并不是临时起意。斯蒂福看我没回答,只一味用醉后那双不清不楚的眼睛打量他后,就驾轻就熟地抓起那只壁炉上的灰黑色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把曾经属于房东的丈夫的深红色提琴。我想在他第一次来我卧室,看清那只落满灰尘的小提琴盒时就已做好打算。他调了一会音,直到那把小提琴内又流出一阵婉转悦耳的只属于爱人间的低语与呜咽。他没有与我对视,架好每位大音乐家演奏前惯有的优雅姿态,银白的琴弦凝在柔和的灯光下,他右手上那颗袖扣闪闪发光。

  我专心致志地望着他,看他拉动琴弓时略微左右晃动的衣袖,他随着乐声一起摆动的鬈发,他偶尔无意识轻仰的下巴。那段悠扬的悲哀的乐声停滞在他的一呼一吸和每一次睫毛的颤抖中。我宁愿他永远作我面前的一尊永恒的大理石像。等斯蒂福拉到第三乐章时,他停下来,放下手上的提琴与琴弓,一把把我抱起来。我发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椅子上滑落,躺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斯蒂福搂着肩膀把我提起来,不得不把我摆好在床上,还为我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我没有继续哭了,但泪痕还留在我脸上,想必非常碍眼。斯蒂福试着用手绢轻轻擦了一会,但只把我的脸越揉越红。他帮我解开衬衣最顶端几颗扣子,避免我在神智不清中窒息而死,又为我铺平床单,拉开被子,关掉顶上左右摇晃的煤气灯,只留下床头柜上一盏光线暗淡的台灯。在这个过程中,我总盯着他的脸看,时不时又从心中产生一种强烈的发笑的冲动。偶尔我能抑制住,大部分时候只能放任自己不明不白地在床上笑个不停,又流了几滴傻笑时生理性的眼泪。

  最后,斯蒂福坐在我床边,我想已经到了睡觉时间。他握住我的手腕,那颗冰凉的坚硬的袖扣紧紧地贴在我的脉搏上,他把我的手捧起来,放在嘴唇下克制地吻了吻。最后他拉开一点被子,把我的右手又平平整整地放回被子里。他想伸手帮我关掉台灯,但在我的视线下还是停住了。最后他稍微直起身来,轻声说:

  “晚安。”

  我用尽全身的清醒的力气拉住他的手腕,对他摇摇头。

  斯蒂福笑着低下头,他嘴角边的阴影深了许多。他又凑过脸来,亲了亲我的脸颊,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在我的面颊上留下一点潮湿的温暖的触觉。在此期间,我一直牢牢握紧他的手腕,不愿意放开。

  在他亲吻后直起身的两秒,我以天旋地转的朦胧的意识抓住机会,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把斯蒂福突然向前一压,只能一只膝盖重重地撞在床垫上,让其中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捧住我的脸,他指尖虚虚地碰触着,几个指节与掌心上的突起轻轻压在皮肤上。我自觉我面颊的滚烫已让大脑成了一团浆糊,但在我整个人化作一摊沸腾的溶液,无知无觉地被直觉的河流驱使前,我还能对他吐出最后几个音节。

  “别走。”我喃喃道,感到全身每根血管一跳一跳。“留下来吧。”

  斯蒂福拨了拨我颊边的卷发,我们交换了一个长长的缱绻的吻,这让我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仰面躺在枕头上,深深陷入那团柔软的羽毛中时,望见斯蒂福眼角边那一小块反光的金黄,像雕塑家留下的最后一笔艺术痕迹。我在黑暗和如鼓的心跳中听清那对袖扣与床头柜碰撞时的清脆声响。

  

  我只睡了很短的一觉,醒来时却以为现在已远远超过起床时间,朝阳的第一缕金晖尚未露面,我透过闭紧的窗帘间小小的缝隙往外看,想象现在是个无光的多云的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凌晨。但斯蒂福坐在我床边,看见我清醒过来,他把窗帘拉开一些。月光施施然地洒进来,屋里床头柜上那盏昏黄的小小台灯还亮着。我看清斯蒂福身旁还松松地放着他正读的小说,与他家壁炉旁三心二意的阅读不同,厚厚的书页之后只露出一点书签的边缘。

  我想我没必要问他我睡了多久,我满心愧疚,除了晨起与哭泣与酒精造成的头痛欲裂外,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斯蒂福在面前坐下,我挺直背,不知道全身往哪放才好,但他只往我的背后塞了个羽绒枕。有一时间——至少有沉默的几分钟内——他专心致志地打量我,希望探明我应激又宿醉后的健康状况,而我则望着他嘴唇上柔和的曲线发呆。最后,他伸手把我背后的羽绒枕又整理一下,开口对我说话,声音轻得就像哄花园里的一只精灵。

  “你好些了吗?”他说,眼睫毛上一点弯曲的光的纹路随着他的吐气轻轻颤抖。

  我没回答他,我整句话只听得模棱两可。斯蒂福看见我一脸迷茫与困顿,又伸手把我胸前的被子向上拉了点。我抓住他伸手时的空档期,扑进他怀里,斯蒂福毫不意外地轻拍我肩胛骨附近一些,任由我撒娇似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最后我又感觉能做人类社会中一个坚强的大人了,就从他怀里爬起来。他对此轻笑几声,像对待他之前的某只宠物狗一样亲亲我的额头,又把我在床上摆正位置,在走出门前又折返回来揉我的脸。

  “你9岁的时候才应该这样。”他对我说,语速很快,说这句话时努力不让笑声打断自己。

  “但你还和当时一样,一样成熟,一样可靠,一样像小说里的男主角。”我很认真地对他说。

  斯蒂福又忍不住开怀大笑两声,重重地用嘴唇撞了我的脸颊一下,与其说是亲吻,不如是像啃了我一口。我深呼吸两下,感到一股清晨微凉的新鲜空气又灌进我的肺部,那是一种象征健康和充实的感受。我在这种喜悦中晕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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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最近的约稿...!大家情人节快乐雏菊组情人节快乐!!祝两位英国佬以后每天都是情人节😋😋😋

  

(原先贺图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去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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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英国时间00.00,2月...

现在是英国时间00.00,2月7日是狄更斯生日,今天给雏菊组做饭就能被狄更斯托梦,到你梦里来指导你怎么大卖特卖雏菊组。我试过了,是假的,但今天真的是狄更斯生日。

(图为私人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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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菊组】Vertigo(上)

*灵感来源自希区柯克同名电影

  我在水路上走了七天,又一连坐了三天的马车。当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时,我既不记得欣赏当时的蓝天(这在我的家乡英国是很稀有的),也忘记了好好观察我的住所,我的花园和其中大大小小的花卉。听花匠说,我太疲累了,一进门就瘫倒在还盖着白布的长沙发上。


  房东太太很早就把钥匙给了我,实际上,她在我出发前就已经把门前白栅栏的钥匙,房子正门的钥匙连同十几把房间的钥匙一起邮寄给我。那位邮差也在水路上不眠不休地追了我好几天,终于在第五天的第三艘船上把一整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我。就这样,我一旦恢复到能正常行走的状态,就一把一把地尝试这些钥匙分别对应哪个门。实际上,这项工...

*灵感来源自希区柯克同名电影

  我在水路上走了七天,又一连坐了三天的马车。当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时,我既不记得欣赏当时的蓝天(这在我的家乡英国是很稀有的),也忘记了好好观察我的住所,我的花园和其中大大小小的花卉。听花匠说,我太疲累了,一进门就瘫倒在还盖着白布的长沙发上。


  房东太太很早就把钥匙给了我,实际上,她在我出发前就已经把门前白栅栏的钥匙,房子正门的钥匙连同十几把房间的钥匙一起邮寄给我。那位邮差也在水路上不眠不休地追了我好几天,终于在第五天的第三艘船上把一整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我。就这样,我一旦恢复到能正常行走的状态,就一把一把地尝试这些钥匙分别对应哪个门。实际上,这项工作进展得很慢,因为在试到第七把或者第九把钥匙时,我就会忘记它们又分别对应哪扇门,究竟是厨房联通花园的小门,还是我卧室的橡木门。


  除了钥匙与有些进不去的房间之外,我对我的新住所很满意。这是一栋雪白的独栋小楼,不仅很适合一位独居的女性居住,也适合像我这种向前寻找的旅人来落脚。通常来说,一位作家,一位从事思考和表达的工作的人,需要不断追求他内心的平静来创作,在这方面,我与他们并无二致。在我写下这行字时,我的精神世界内依旧迷雾重重,间或夹杂暴雨与雷霆闪电。几种不需再次点明的苦痛混杂在一起,构成海滩上永不褪下的潮汐和一轮永远在雷雨云中高悬的弯月,我就埋葬在这十几米深的海水与几米深的细沙之下。我希望我的长途跋涉不仅能显著地治疗英国冬令时不见天日的迷茫,最好我这海边悬崖之上的美妙的白色住所能治愈一种与恐高症类似的我的病症,我管它叫thalassophobia.

  

  当一位旅者来到一处全新的小镇,他首先要将附近——至少方圆几百米内——的景物全部认识一遍。我就这样做了,除去我漂亮的花园之外,再往前是悬崖和海,往左是一条长长的海岸线,我从来只在山崖上沿它走过一遍,往右是去小镇的方向,如果从我的房间向小楼的背后眺望,那是一片平原,有半人高的金黄荒草夹杂几株绿色植物,再往后看是一片湖泊,并不算大,上面架了一座木桥,居民们将它维护得很好,在我的视野里它依旧是一团鲜红。万里无云晴空万里时,人们总在湖上划船,这样的天气就像英国的阴天一样常见。


  他已认识了所有大自然的野生朋友,也自然就要认识在房子里生活的人。在我完全休整完毕后——至少我的精力已经重新回到我的体内,即使我因为内心压抑的黑云还不能完全提起笔来,我也已经准备好结交新的朋友。在这之前,我只和门前花园里的花匠握过手,和一位负责我饮食起居的名叫安妮的粗壮女仆聊过天。不知道她是否受其他朋友的煽动,立刻建议我举办一场宴会,并且应该把小镇上所有高矮胖瘦的人物全部邀请来。


  在我还对成沓的请柬签名事务晕头转向时,他们——我指的是我的女仆和她全部渴望热闹的男女朋友们——早已拟定好宾客列表,定好好几桶我不太喝的啤酒和甚至更多的金酒。我每天都坐在我的卧室内晒太阳,签那一沓一沓永无尽头的请柬,在这种时候,我尤其怀念艾格妮斯,过了中饭,到阳光最热烈的下午时,我就抛掉我在英国养成的午睡习惯,在深春暖融融的太阳下漫步。我附近没什么邻居,所以我可以毫无打扰地在路上构思一会我的自传,但当过去回溯时,总又像涨潮一样带来那股恐怖的海腥气与黑沉沉的阴天,那股沮丧的力量能一把掀翻我住的小屋。于是我决定先不痛苦地向内探寻,而先往外界的阳光里追寻平静。


  在这样独来独往的情况下,我的思绪每天被窗外鸣叫的各色鸟类,植物与花卉,还有每天的菜式占据,自然也察觉不到家里的变化。他们定的隆重的聚会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了,家里有些房间上了锁,有些房间敞开了,还有些房间里添好了柴,铺开了长桌与桌布,有些墙壁上挂上挂画与红丝绒。我对这些无所察觉,只有饭厅后面又挂上一副新的油画,我的餐巾也被换成红色,让我很不适应。直到有一天,我从外面走路回来,额头上出了些汗,我欣喜地将它定为健康的象征,但随即又被拉我进门的女仆匆匆茫茫擦掉了。


  “您去哪啦,科波菲尔先生!”她朝我嚷道,手一刻不停地移来移去,“快上楼去换件干净礼服,宴会今晚就开始了。”


  我被她推上楼去,又被领结和袖口折腾一通,令人尴尬地走下楼去。我在人群中穿行,好在没有客人现在认得我。安妮穿着她皱巴巴的围裙,喘着粗气,又一下钻进三三俩俩的客人堆中,跑回厨房统筹大局去了。我只能由我的花匠,一位名叫谢恩的高个黑发的活泼先生,一手拿着客人列表,一手拿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递给我的金酒,也走进喧闹的房间里去。


  我是很愿意交一些新朋友的,即使我与陌生客人沟通和交流的能力随着时间而有所减退,我想他们也是很高兴认识我的。不过名单太长,人又太多,即使我的确在其中遇见一位或几位值得结交的朋友,在只言片语中也难以判断。谢恩推着我走过房间——因为不时的打招呼与闲聊,我们走得很慢。他一边辨认客人在名单上签下的模糊字迹,一边兴高采烈地为我介绍每个名字对应的人,偶尔不礼貌地抬手,在人群中给我指一个方向。我们就这样艰难地层层推进,一直前进到屋子中央,走到火炉的旁边,这时侯我觉得应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我站着发呆,避免金酒不要从杯子里摇晃出去。我喝第一口时,谢恩还在忙着核对名单。乐队在远处奏响乐曲,我才意识到大家已经在舞池中等着跳舞了。房间内的人三三两两走开了,这让我松一口气。我们就站在噼啪作响的壁炉前一些交谈。他一个一个确认名单上的签名,又一个一个地用手指甲在上面弄出点划痕来辨别。在做到一半不到的时候,他又停下了。


  “我看不太清这个......“他一边说,一边苦恼地用手使劲揉搓那点可怜的纸张。上面本因我手心出汗而造成的墨水晕染得更严重了,我凑过去同他一起观察半天,只模模糊糊认出两个华丽的大写字母,一个是J,一个是S,往后是一团连笔,再往后是墨水晕开的墨渍。


  “这是谁?”


  他轻轻摇摇头,眼睛转过来看我。“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很傲慢自大的一个人。”他嘟起嘴,为了将功补过,向我展示纸张上一处小小的空缺。“你看,他签名时的钢笔把我们的纸都划破了!”


  趁他专心致志地仔细辨认时,我低着头发呆,心里只要一想到我那本回忆录,还有随之而来的零散色彩,房间内浑浊而温暖的空气就一下钻进我的肺里,让我喘不过气。我靠地毯上一条条奇妙的花纹与图案,又开始胡思乱想,一会想到伦敦的雾,一会想到亚茅斯的海。但在海的波浪出现之前,在我嗅到腥味之前,谢恩推了推我,因为这小小的成功,他很高兴,用的力气也不小。


  “哦!我知道是谁了!全镇也就他一个这样起笔的。我要为之前那句牢骚话道歉。”他为我一指壁炉,旁边有人坐在红沙发椅上,从我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一点既金又棕又红的头发顶。我为这相当常见的巧合心脏小小地停跳一下。


  “他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谢恩在我旁边嚷嚷,房间里人很少,他更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这句话在墙壁之间互相回荡,但那个人好像一直没听到,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我也没有注意。我的尖头靴子踏在地毯上,就像一脚踩进深不见底的沼泽地。我在房间炎热的气流中出汗,不仅是手心,还有额头和鼻尖和后背。离壁炉只有几步路不到,我在缓慢挪动的过程中屡次感到一种反复袭来的眩晕,伴随着青草味,花的香气,咸味和水汽味。我在意识到之前,已经把冰凉的右手一把贴在裤子边。在不知道多少步之后,我终于走到他椅子边上。


  沙发椅的靠背是红色的,他侧面后的墙壁是红丝绒的,再往旁边一点,正好在他脸颊旁边,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这几种流动的红先汇合到一起,然后永久地像肖像背景一样凝固成大红色。乐队上下起伏的小提琴声穿过嘈杂的人声,在我的眼前不停旋转。我看见他鬈曲的鬓发,在金黄的灯光下显出一种柔滑的棕红色,披散在他肩膀和雪白色的外套前。几根零散的发丝在空中微微悬浮,让我看不太清他的面部轮廓。他的皮肤与面容像大理石雕像一样端庄和坚硬和洁白。他颊边因为温暖而聚拢上一层淡淡的粉,然后是他的颧骨,在他面上构造出里亚托桥般的和谐弧度,他眼窝深邃,灯光在他眉上一些撒上金黄,衬得他鼻梁更高,像条大师画的直线,眼睫毛就在这根直线与周围的皮肤上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他眼睛里的蓝色很浅,像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再往上是他饱满的前额,两道深色的高挑眉毛,和拢在额边的几根碎发。再往上就是背景那块令人炫目的红。


  他站起来了,转过头来,现在我直面那对浅蓝的眼珠了。他向我伸过手来。


  “你是那位英国作家,大卫·科波菲尔?我是斯蒂福,詹姆斯·斯蒂福。”


  我忘记我说了什么,我忘记我对他的招呼做了什么反应,忘记怎么做出一副微笑的样子,也忘记之后我又怎么好好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下子尖叫或昏倒。我记得他手心的触感,没有肿胀也没有湿漉漉的皱纹,我注意看他耳边的长卷发,一点水草和沙砾也没有发现,我又昏头昏脑地盯着他的指甲看,没有木屑,没有粗沙,也没有坟墓里的黏土。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一下就隐身在舞厅的人群当中,他的棕发闪过一下,然后就再也消失了。而我沿着他走过的地毯望去,在上面没看见一丝水痕。


  之后我喝了很多苦啤,然后是金酒,然后是另一些白葡萄酒和带来的几杯威士忌混女仆用来治病的白兰地喝下去。不同浓度的酒精让我大脑有效地停摆,我在清醒的最后几分钟内爬上楼,一头倒在卧室的床上,在楼下彻夜不停的欢笑声与音乐声与闲谈声中晕厥过去。我肯定做了噩梦,但梦的内容完全记不清了,梦境中的场景从没有那样迫近我的前额,使我与它们好像不再隔着幻想的坚实墙壁,而只有一层纸一样薄的软膜。在短暂的清醒中,我分不清黑暗的天花板和梦,然后我又晕厥过去。


  第二天我中午才醒,头痛欲裂,于是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直发呆到饭后散步的时间。在这几个小时期间,我发觉我被贴心地翻了个身,从倒栽进枕头的姿态变成了好好的面部朝上双手平放。我在床上躺到觉得再无法忍受心中搅成一团的绝望与悲哀与苦痛,于是冲下楼去,直奔玄关,找到那张宾客名单。那两个字母,J和S,还好端端地停在上面。其笔画与之后模糊的连段,不仅在那些属于他的信与几十个署名上有过,我还在他母亲在死亡证明上签下的签名里见过。


  我当机立断把那张纸盖过去,我心里满是疑云,焦躁不安,一边有一个声音安慰说这是一个很稀有的巧合,另一个声音说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概率都比这种巧合大。我当天不敢再出门,我的潜意识与现意识都确信无疑,我脆弱的精神还没有下一次再面对他的勇气。

  

  


  我又在我家里坐了整整一周,用‘坐’这个词实际上并不准确,因为我很难坐在桌前,像原来那样天马行空随心所欲地左思右想,然后下笔写作。我简单地坐在我书房内那张厚实沉重的橡木桌上写了几封信,这就是我所能做的全部努力了。剩下的时间,我全花在走路,漫步,并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大自然的美妙之中去。花园之前的主人一定阅读过不少园艺书籍,要么她就把祖母和祖母的祖母的花园一丝不苟地传承了下来。我不愿出门时,就站在院子里的矢车菊,天竺兰,郁金香,百合和一丛丛的白色,黄色和浅红的水仙花中,眺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出神。我从来都分不清楚这些花,谢恩为我介绍过一些,之后安妮每次大惊小怪地进我卧室收拾时,又要为花瓶里插上一大把湿漉漉的鲜花,我喜欢花枝横截面散发出的那股淡香,但实在无法忍受浓郁扑鼻的花香气,尤其当她摘回来一大把百合的时候,我总要趁她不注意把花又抛回花园的。


  就在那一周的末尾,这处自我到来起从来都是大晴天的小镇久违地被一阵海风刮过。我晚上睡得很不好,做了有关风暴,海浪和潮汐的又一次噩梦;第二天爬起来时,发现花园里一大部分脆弱的花朵都被吹得掉了瓣,各种颜色的花瓣飞得满地都是。更糟的是,即使这只是一股温和的,轻柔的——与英国冬天的狂风相比——咸味的海风,悬崖上靠花园的那颗老树还是被吹得掉了一根枝干,就正正地砸在花圃之中。


  我吃了早饭,喝了咖啡,依旧昏昏欲睡。我想往花园里走走,但透过落地窗与白色窗沿望去,花园内能望见的地方都一片七零八落。安妮为我收拾出一张一楼靠窗的白色小方桌,“斯考蒂太太(这是房东太太的名字)过去就坐在这喝下午茶,同时打量她那漂亮的花园。”她对我说,把我的书,钢笔和墨水瓶,火漆章,新的信件,还有一大打她从书房里拿来的信纸往桌上一放,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我该写的和想写的信都写完了,实在提不起劲去写那些费劲的英国本土的无聊公文。我想往窗外看看,既不想看见花园和花圃,又不满地发觉今天的蓝天上不仅有云,它们还在快速地漂移着,这说明外面有风。我读了几页书,看不下去时又拆了几封信读,过一会又捧起书,但心思不在它上面,只觉得我的手指和手指甲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碍眼过。


  过一会,我听见花园传来脚步声,他停在门廊柱之后,我想起要对谢恩解释这从天而降的大风和树枝,就匆匆茫茫地跑出门去。我跨过新打腊的木地板,穿过长廊时往窗外又看了一眼,只能望见露出来一点的白色衣角。我走到玄关处,又研究一会门把才推开那扇纱门。花园小径上的来客转过头来,我望见一张难忘的面庞,他白色风衣的衣摆轻轻垂在身边东倒西歪的百合花瓣上。


  如果我早点见他,我很可能会做出些不太礼貌的反应,如果再拖延晚些,我可能再花十年也不敢面对这张脸和他的名字。在这时,我就又像位初出茅庐就被推到台前的年轻少爷一样不知作何反应了。他朝我转过头来,连带他那堆晃动的鬈发一起,他挑高眉毛,微微睁圆眼睛,嘴角往后深深陷下去。


  “早上好。我散步路过这处,就擅自推开栅栏门走进来了。我对你的花园所遭受的不幸感到很惋惜。”


  虽然这么说着,他和我都很明白,他没有对自己的闯入抱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出于礼貌,我也回答他的问好。


  “早,斯蒂福,”


  一说出这个名字,我又陷入一团猜疑和死人复活的拉萨路的谜团之中。我必须把自己的头脑厘清,又对他说了一句“你总可以进这处花园来坐坐的。”,我看清他的身躯与面部,除去水的影响之外,与躺在花朵和棺材之中的他并没什么区别。我一心一意地反复论证和推演,自然没注意到他在花园中又走到了哪里。


  “我可以为你可怜的花园做些什么吗?”

  

  说这句话时,斯蒂福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又瞥到我身上。我还没告知他花匠的缺席,他就自顾自地走到那块脆弱的枝干前,伸出右手,尤其是他的几个指尖,轻巧地把那块木头拾起来,那根长长的棕色木头一下落在栅栏外。


  我和他一起望着那块木头下坡,滚动,然后正正好撞在它母树的树根上。我等待他蹲下去,再对我的花圃做些不请自来的修整,不过斯蒂福自觉已经去除了障碍,他带我在花园里穿行,不自觉的神态像位治安官漫步他的驻地,我像助手一样跟在他身旁,好在不是像犯人一样时刻要受他眼光的打量,这又给我一次整理心绪保持冷静的机会。为了不突如其来地问出些尴尬的问题,或不自觉做些不愉快的回应,我尽量不去看他的脸。


  最后,在一条条走访完全部的花圃后,斯蒂福愉快的眼睛又转回我身上。我刻意不迎着他的目光,等他先开口。“我这样的业余人士就不对你的花圃做更多影响了,这处的花匠一定比我厉害不少。”他对我说,我预感到斯蒂福还要发表些意见,没想到他只又夸赞了一句我的花园。


  “每天我路过这的时候,总想翻过白栅栏进来走走。我要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出众的小花园。你是英国人吧,英国人对他们的后院和花园总是很敏感的。”


  我脸红了,因为他说的一点也不错,而我担不起这种夸赞。我把我之前关于房东太太和园艺的猜想对他尽量简明扼要地说了。


  “你一定认识她吧。”最后我对他说。


  斯蒂福轻笑了几声,他那一模一样的鼻音和喉咙里吐气的声响又提醒我一些过去依旧清晰的回忆。“不,我其实从没见过她,这栋房子从你住进来前已经空了很久了。她把房子租给你很长时间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如果胡编乱造,我怕他同时有深信不疑和一下看透的两种反应,无论哪种都令我内心不安。


  ”我不清楚。“最后我对他照实说道,“我们签了一个很模糊的合同。我想我会先住一段时间来休息。”


  我想问问他从哪来,在这住了多久,是否在牛津上了大学,是否见过我;总而言之,我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但他对我却显示出一片陌生人的空白。我满心期待他能透露些自己的近况,斯蒂福听了我的回答,又轻巧地从这个话题上掠过去了。他若有所思地拨弄身旁水仙花的花瓣,过一会,像神游天外一般出声了。


  “为什么不种雏菊?我想雏菊也是春天开放的花。”


  一听这熟悉的名字,一阵我以为早已消失的条件反射一下爬上我的肩头,还好我一下咬住舌头。我有疑心这是试探,又疑心这种暗示又太突兀和明显,我倒宁愿他念雏菊那个长长的拉丁文学名,让我又心安理得地暴露些对园艺的无知来。最后,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


  “我不知道。”


  “或许这里的哪位女仆或花匠或管家要被那位房东太太叫成雏菊,自然在院子里就不种了。”


  他语气与表情很认真,但眼睛里又透出欢快的笑意,却不料我一下没听出这是个玩笑。我手心冒汗,于是很不体面地又把手背到背后去,我怀疑他也听到我心脏扑通狂跳的声音,因为当我一下把视线挪到他面上去时,发现他又略微挑挑眉,等着我的回答。我喉咙紧缩,一想到要撒谎,声带里压根发不出声来。


  “我们既没有女仆,也没有管家和花匠和哪位仆人叫这个名字。倒是我一位曾经的很好的朋友管我叫雏菊。”


  斯蒂福一听完这话,马上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我分不太清他的反应是早有预料的守株待兔,还是把我不合时宜的一板一眼想成又一个笑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珠又转向我的方向,我猝不及防,被他瞳孔内反射出的光线一下定在原地。我猜天空上的大气层一定全不见了,不然我从没觉得这些阳光这样耀眼过。我迫不得以地直视他,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又年轻到学校刚毕业的时光去。


  “为什么?”他笑够之后,眼睛也一会都没挪动。“好吧,让我来说的话,因为你比他年轻,他还认为你天真又纯洁。”


  我脸颊一定烧得通红,因为我摸到右手的掌心时,它滚烫得像一块烙铁。我实在不愿继续这场对话了,接下去要么会出现一个石破天惊的复活的秘密,要么就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神奇巧合。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


  “对,对。”


  “真不可思议,我对你的印象竟然和这原因高度重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漂亮的眼睛连同他的嘴唇一起,即使没有笑出声来,也一直弥漫着一种喜爱与愉悦。我顺着他说下去。


  “他和你长得也很像。”


  “哦!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这种巧合。”斯蒂福兴致勃勃,我觉得我简直站在缺水的沙漠正中央,受他眼神和烈日和我心头苦痛的三重炙烤。慢慢地,他弯起的嘴唇又落下去了,我过会才感到他的目光退了一步。


  “我和他真的很像,对吧。”


  我说不出话来,对他点点头。


  “你的确很想念他。”


  在斯蒂福下完定论后,我们都沉默了一会。


  “然后呢?”


  “他去世一段时间了。”


  他凝望着我,我觉得他一下看透了重复上演的风暴,还有接踵而来的潮汐和噩梦。我借此机会观察斯蒂福的反应,他耸耸肩,说了一句“我很抱歉”,我从他卷曲的棕发和之后的面庞上看过去,除了他微垂的眼睫毛外,一无所闻。


  在这时,姗姗来迟的谢恩带着他的工具箱和皮手套出现,一下解除了我们的尴尬。他旁若无人地冲到院子里来,先为花园所遭遇的不测大呼小叫唉声叹气好几句,然后立马着手拯救起那些奄奄一息的花朵们,拔出一些毫无希望的,又小心翼翼地扶正那些气息尚存的。为了给他留出充足的工作空间,我又站回门廊上,斯蒂福走向栅栏门旁。他找到机会,朝我挥手告别,我望见他一摆一摆的棕色长发和之下的白色风衣背影一下就消失在我视野里。


  最后,谢恩气喘吁吁地从花圃里站起来。他哭丧着脸,仔仔细细地把花朵们的尸体收拢在一起。花园一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顿时空了不少。他满脸追忆过去的忧伤,向我转过头来。


  “哦,我应当给斯考蒂太太写封信,问问她的意见的。可这么一来,好几种花的花期就又要过啦!科波菲尔先生,您有什么特别想看的花卉品种吗?”


  我本想让他随便种的,可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我还来不及深想,就吐出去了。


  “种些雏菊怎么样?”


  谢恩对我吹个口哨,就是欢欣鼓舞地接受我的建议,他立刻就去挖几棵回来的意思。

  

  我很快就分辨出斯蒂福与其他人进门的差异,他走近屋前的小径,就像一阵轻风一样掠过身旁各异的雪白花瓣,而谢恩与安妮与邮差和送奶工的脚步声踏在地上,与花圃旁的泥土相互粘连。总而言之,如果硬要说我与英国灰暗的天气和厚重的积雨云与风暴和狂风有联系的话,那么也只剩下斯蒂福作为我通往过去的桥梁,而这段独木桥因为显而易见的神秘学的阴云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斯蒂福一开始一般在早上,我吃完早饭开始工作的那段时间里,站在花园里等我。当我跑出门去,与他一道同行,我们就一路顺右边海岸线旁的岩壁慢慢往下,从高处看,大海也只像是看不见边缘的湛蓝的大湖。后来,安妮因为他三番五次影响午饭开饭的时间和人数,满腹牢骚地提醒他我一般都在下午才出门散步的。斯蒂福一边坚称正午——尤其是一点那段时间的炙热阳光会伤害我的皮肤,一边自然而然地做了让步,每天下午三四点钟的一个时间来敲我的家门。实际上他根本没必要装模作样地那么做,他还走不到我们新种的雏菊那里,我就要从家门口里跑下来迎接他了。

  三四点钟的和煦阳光下的散步!对我曾经几十年在英国的生活来说,是多么稀奇的一件事。我过不了两周,就把英格兰三点半的灰蒙蒙的落日和四点的黑暗中消失的月亮将近要忘个干净,与下午几小时相对应的全部替换成平静的海面,斯蒂福与遥远的海岸线。不过,今天下午的三四点钟的栅栏门闩响起时,我知道是谢恩又走进来修整园艺了,不仅因为脚步声——还因为斯蒂福破天荒地在上午来过一次了。

  在窗外阳光的干扰下,我简单地无法忍受闷在房间里写作的失落感。我的工作桌自从上次刮风起,就从被书架环绕的大书房改成楼下落地窗旁那张下午茶桌。我在给姨奶奶和艾格尼斯写信时,一旦缺乏灵感和必要的自信,就抬头望窗外生机勃勃花团锦簇的景色。今天下午也是这样,我盖上火漆章后,越来越没法按捺出门享受阳光的冲动,这些金黄光线的稀有在我前辈子英国的生活中已经了解得够多了。我一旦感知到这种冲动,并且发觉它有隐约与我内心的担忧和悲伤和苦闷搅合在一起的意思,立刻就走出门去,走到花园里去了。

  谢恩蹲在地上,侍弄那些花花草草。我一开始没有看他,专心致志地又把自己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中去,即使这是人造的,刻意的大自然的怀抱,也比心头笼罩的成群黑云要和蔼得多。我观察那些花瓣,花蕊和花托,还有它们旁边的绿叶和细细的花茎,一开始从水仙花看起,然后是一众春日的花,包括百合,雏菊,郁金香,还有成片的各不相同的花卉;这些我一开始是分不太清的,后来在一阵频繁的互相比对之下,能大略分出一些品种来,最后我被浓郁的花香气熏得迷迷糊糊,脑子那些浅显的园艺知识又成了一团浆糊。

  我赶紧站起来,一开始先望向前方海与悬崖与枯树的方向,但不巧今天起了些风浪,滚滚的海浪在海面上升起,又跑动不断,我好像一下又听见前方几十米下浪涛拍击岩壁的声音,心里不由得产生的沮丧情绪让我一下又把目光转回花园里来。我看见谢恩一手杵着脑袋,正靠在白栅栏上休息,就朝他走过去。

  “谢恩,你究竟在这片花园里工作多久啦?”

  他用手努力擦擦额头上的汗,乐呵呵地回答我:“至少有20年了,不,我没有那么年老,只是我们家从小就被斯考蒂太太——我们之前都管她叫玛德琳小姐——聘作花匠了。你知道吧,这是一些家族传统,一些习俗。”

  “这片花园几十年来改变大吗?”

  “很难说。我们不根据当下花园的潮流来时时刻刻改造它,但斯考蒂太太——还有她的祖母和祖母的祖母写回来的信上,偶尔会带点有关花园的指示。我们之前种了很多玫瑰的,现在又全都铲走,送给邻里朋友了。”

  “你对这小镇上来来去去的居民熟悉吗?”

  “哦!您是要问斯蒂福先生是吗?”

  我本来为他的敏锐大吃一惊,为此一直从脸上烧到耳根,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后,一下又停住不讲了,这让我尴尬又别扭地听着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串了好几十下,好像不仅生吞了一大束花,还有随之而来的蝴蝶和蜜蜂也飞进胃里。直到我自己也数不清心跳了多少下,他才挠挠头,慢慢悠悠地开口了。

  “哦,我记得,让我再想得准确一些...他是去年来的,好像也是春天?还是夏天,总之那天天气很好。他住下来之后,大家轮流去拜访他,回来又对他交口称赞。我选一天带安妮和她的一堆女伴一起去了,他租的是离湖比较近的一处漂亮的小房子——当然,肯定没有我们这样美不胜收的花园!我们那天实在不好意思缠着不走,一人最多讲了两句话,可斯蒂福先生那态度和气派简直比我们上次去受主教赐福还威风,简直就像书上说的‘一支展满旌旗的凯旋军队’。他是一个人来的,安妮回来后,一直说要是能再找机会去拜访一次就好了。可惜他之后除了路上遇见,再没开大门接待过客人了。”

  “你知道他原先是哪里人吗?现在几岁了?”

  “我今年二十三,我妹妹二十岁,我哥哥已经二十七岁了。他既不像我,也不像我哥哥或妹妹,所以我猜他大概二十六岁。”他一边挠头,一边摇晃他那一头黑发。“至于故乡,我不知道,安妮也不知道。我之前猜他是英国人,但他和镇上人讲法语也讲得很好,后来又有人说他是西班牙人。哦,先生,您要不去亲自问问他吧。”

  我听了谢恩几段诚恳的回答,就暗暗又把这些问题提上日程。有天我和斯蒂福一同沿海岸往我家里走。那天太阳一如既往地很好,空气中只偶然拂过一阵湖方向来的清风,其中有花香气与青草味。我看出斯蒂福兴致很高,但又没高昂到一旦我问问题就会自己后悔毁掉他好心情的程度,于是大胆地向他发问了。

  “斯蒂福,你从哪来?”

  “什么?这是什么我大学里的哲学提问吗?”他大笑几声,又轻轻搂住我的肩膀,把我往他那边拉了拉。他的棕色卷发随着他的笑声和步伐一晃一晃。“哦,我亲爱的雏菊,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成为一名哲学家,哲学家聊天很扫兴的。”

  我涨红了脸,总有些刺探他的不安与自责,还有更多地打扰他兴致的愧疚。但我还是坚持问了下去。

  “我是说,你在来这之前在哪里生活?又在哪读的大学?如果你不愿意,不回答我也可以的。”

  “不,不,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在西班牙长大,我父亲是法国人,但他在我们回法国时又去世了。之后我在法国念书,又在伦敦大学帝国理工学院读了三年大学,运气很好地拿了一等学位,后来我在西班牙住了几年,又来这处小镇度假,这样你就认识我了。”

  “你去过牛津吗?或者海格特?或者亚茅斯?”

  “都没去过。”斯蒂福一甩头发,我又看见他那对闪闪发光的蓝色眼睛从直视前方一下转到我面上去了。他对我讲话时,声音里含着种盖不住的笑意。“我在西班牙看过的海就已经够多了。再说,那群文质彬彬的虚伪的牛津人有什么好看的?哦,消耗我哪怕一小段待在这的时间去那些地方都是种严重的浪费,对我的性命有不可磨灭的危害性。”

  他对我开了小小的玩笑,但我一把斯蒂福的生命和这些地名联系起来,就不由得想起那只沉重的手,就连他行走时飘飞的衣摆划过我腿边,都像一团狂风正要向我扑面袭来。我手心冒汗,额头上也是,不间断地尝到一股又苦又咸的腥味,海面上蒸腾的水汽又聚拢到我眼前。好在我再快走几步,就到家了。

  我一直坐在厨房前,等安妮给我端来第四杯水时,才想起忘了像平常一样邀请斯蒂福进花园里再告别。

  

  斯蒂福还是照常每天来花园里找我,只不过偶尔也进到房子里来参观。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参观的频率也越高,直到有天安妮都习惯给他准备晚饭时,我才恍然大悟。有一天,我刚刚带他参观完走廊尽头的那间画室,钥匙是他帮我找到的,这样,二楼本应全部紧锁的房间我们就都参观了个遍。里面灰尘很大,斯蒂福拉开窗帘时,我们俩都忍不住咳嗽几声,在明亮的光线和红丝绒的墙纸和漫天飞舞的粉尘中,我们欣赏过几幅花卉的静物油画,几幅肖像画——上面画的应该是斯考蒂太太和斯考蒂先生,还有一两幅风景画。我们将近看完的时候,斯蒂福凝神打量一会那副蓝天,湛蓝湖面与红桥的油画,我当时还在思考怎么把他留到吃晚饭的时间,没注意听他的话。

  “你去过那片湖面吗?雏菊?”他一边笑一边咳嗽。“我们现在应该立刻去划船。”

  我也在一边笑,一边咳嗽,于是答应了他的话,实际上只模模糊糊听清‘立刻’。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揽着我跑下楼,一路走到门口,向安妮交待‘给科波菲尔先生准备一件干外套和一条干马裤’,我一听见这话,就傻乎乎地问他是不是要我现在去换套衣服,他听完之后,先把安妮打发回房间去,然后挑高眉毛,嘴角深深往他脸颊上陷进去。他笑得很开心。

  我怀着无知的期待跟他在平原上走了一段路,直到我看见那片湖泊,还有湖面上那座小红桥,并且我们越走越近,我才想起来他画室里讲的一句听不太清的话,半信半疑地向他提问。

  “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们要去跳河。”

  他答得如此坦然自若,流畅有力,我一听这话,反而迷迷糊糊地相信了。

  “但我们还要回去吃安妮准备的晚饭啊。”

  斯蒂福扑哧笑了一声,一开始是从鼻腔里发音,逐渐笑得越来越大声。,近一个月经常看见他愉悦时那副睫毛上翘,鬓发摇晃的模样,这对我心中萦绕不散的阴云来说,是一类相当有效的对抗。他那串笑声持续一会,逐渐被附近的鸟鸣声盖过去了,这时他才眨眨眼睛,轻声对我讲话。

  “哦,我的雏菊一定是位很有幽默感的了不起的作家。”

  我有疑心他在骗我,或者心里还在暗暗地嘲笑我(这是我阴暗的猜想),但我并不感到小时候那股上当受骗的难堪和焦虑,反而在看见他的笑后有种自豪和观看魔术的新奇与欣喜。斯蒂福带我一路穿过一人高的荒草和低矮的树丛,然后是湖边聚集的三五人群,最后到一只小船边上。这是一艘很漂亮的船,白色的外漆和红色的内部就像油画里取出来的。斯蒂福先让我上船,一边抓着我摇摇晃晃的手臂,看我从坚实的陆地与身下的船一起划向水面时,他一跨步,也跳上了船。

  我们在湖面上漫无目的地飘了一会。我肺部充斥着水腥味与木头味与漆的味道,有段时间浑身抖得船都在左右摇晃。斯蒂福为了让船不从一头侧翻,坐在我的对面,我在阳光下晒了一会,湖面上不少泛舟的欢笑的居民和蓝得像斯蒂福眼睛的天空大大安慰了我颅内刮起的那阵狂风,这才很不好意思地让我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只有水波推着我们缓慢地前行,斯蒂福没有划船的意思,等我恢复镇定过来,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边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如果你很害怕水域的话,我为把你带过来感到抱歉。”

  他的两只眼球转动,扫过我的脸,像两片静止不动的湖泊。

  我在撒谎与内疚地保持沉默与和盘托出之间痛苦地反复斟酌,最后模模糊糊地对他说:“我害怕看见你待在水面上。”

  斯蒂福眼睛睁圆了。他一开始应该是想笑的,但很快反应过来,又抿住嘴。我们在难言的寂静中坐了三十七秒,我几乎是一秒一秒数着它过去的,看他在我对面一会又摸摸脸颊边的棕发。小船默默地漂移到偏离湖心的位置,现在我们连其他人的欢笑和闲聊声都听不见了。

  “跟我再讲讲你自己,”斯蒂福轻声对我说,比身边一刻不停的海鸥的聒噪叫声响不了多少。“你订婚了吗?”

  “我妻子之前去世了。”

  “哦,我很抱歉。”

  “我朋友去世之后,我差不多也应该习惯了。”

  我一心盯着粼粼反光的湖面与船接驳的那条细细的白线,斯蒂福更频繁地摆弄他脸颊边那簇卷发。最后他斟酌再三,开始问我童年的经历与故事。我告诉他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母亲在我小时候也病死了,我从继父家里跑出来之后由我姨奶奶带大。我叙述这些事时语气平平,我刻意没想起那栋小楼和旁边两块小小的墓地,发音连作单词连作一句话从我嘴里吐出来时,轻松得就像跟他复述别人的故事。听完这段,斯蒂福一下挺直背,我只能在眩目的日照下模模糊糊看清他面部的轮廓。他对我讲岸边那些常青或落叶或压根没有叶子的植物,我的注意力又一会转到他的不断变换的手部动作和指尖上去了。水面上粼粼的反光照得我头晕。

  为了进一步佐证他的观点,斯蒂福站起身来为我指了指岸边各色不同的苔藓。一只海鸥自然而然地飞到他手边来,以为他要像其他人一样喂面包屑。斯蒂福笑着挥手把它赶开,朝我这边踏了一步,这使床尾方向略略翘起。一阵湖面上常有的微风袭来,他又把手收回去捋开头发。我一受到很久没经历过的风的侵扰,立刻有些紧张地站起身看他,这更加剧了船体的摇晃。于是,斯蒂福猛得一下摔进水里,发出扑通好大一声声响。

  “哦,斯蒂福!”

  我几乎忘了我当时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我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又立刻跪下到船沿边上,恍惚自己好像正坐在一艘独木舟上穿越海上的风暴。我两只手都伸进水里,有几次都握住斯蒂福的手,就像我梦中一次次握住他那只湿漉漉的手一样。我胸前的领结也泡进水里了,我想把它调回不遮挡动作的位置去,但只能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他的手。最后,他的指尖还是从我掌心里滑过去,消失了,我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被泡进冰水里,上面又死死地压上盖子。湖面与蓝天一阵旋转,那条分割的水平线消失了。我与它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既感觉不到我的灵魂,也感觉不到我的手。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我好像已经穿过一条很长的电闪雷鸣乌云密布的走廊,又走到出口前。斯蒂福和他沉重的白色大衣一起躺在船上,他的棕发一直散到他紧闭的双眼前。

  我用手指试探斯蒂福的鼻息,但我手上除了水的冰凉触感外什么也感觉不到。我转而去听他的心跳,但我心跳得太重太快,鼓膜与全身血管都回荡着。我依照记忆中的方式,按压几下他的胸口,但惧怕挤压到他溺水后脆弱的心脏,又放开了。我给他做了一会人工呼吸,但只觉得自己把他那点可怜的氧气都吸空了。最后我跪在他身边,除了那张苍白的脸和之后一点红色的内舱之外什么颜色也看不清。我帮他把湿漉漉的大衣脱下来,把它卷在一边之后,发现斯蒂福睁开眼,稍微侧过头来看我。

  他先沉沉地呼吸了一声,这时我又感觉斯蒂福是想笑的,只是看过我面上的表情后收回去了。他把我轻轻从船沿边拉过去一些,让我正好趴在他的边上。

  “我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斯蒂福对我说这句话时,呼吸平缓,但我还在不停喘气。“我爬上来的时候,还以为这艘船要侧翻过去,不然你也要变成朵湿漉漉的雏菊了。”

  我当时却没听见。我除了他的嘴唇在动之外,什么也没注意到。我身边只有风声,雨滴声,雷声和一波一波的海浪拍打海面的声响。那股风声慢慢停了,我又听见波涛和潮水的声音,像是从地底里一层一层传上来的。接着那股阳光又打在我脸上,令我一阵头晕目眩。斯蒂福见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脸,又轻轻按住我的肩膀。

  “你再不低点头,就要撞上桥梁的下边啦。”

  他见我恍若未闻,非常贴心地又把我朝下按了按。船只驶入一片黑暗之中,红桥短暂地盖住阳光。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继续发愣,在我或斯蒂福轻轻的呼吸声中保持在原地。然后我察觉嘴角边碰触到一股水流,一开始是冰凉的,之后是一段温暖,其中夹杂着阵阵微热的气流,它擦过我的嘴角,慢慢停在我上嘴唇一点,接着落到我下嘴唇去了。之后斯蒂福的手从我的肩膀一路爬到我的后脖颈处,把我又往下摁了一些。船在缓慢流动的波纹中挪动,又开进阳光里,那个吻一下流过我的脸颊,从我面上消失了。

  斯蒂福看我还一动不动,像一尊任人摆弄的蜡像,就把我又压到他的左肩去。我的额头靠在他的面颊上,感到一阵略略的暖意。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察觉到他稍微转过头来,他的鼻尖蹭过我的前额,之后是嘴唇。它就一直停留在那里,随着他说话时的每个气声,我都感到他轻轻呼出的一阵温热,还有那两片柔软的上下移动。

  “别哭,”他对我说,“我最最亲爱的雏菊,别哭。”

  我直起身来看斯蒂福,他的棕发平均地铺散在两边,面部正中间是他高耸的鼻梁和前额,之后是船红色的漆,像肖像画后浓厚的大红颜料的背景。我亲吻他的额头,正好亲在他的眉心。斯蒂福把我拉下去一些,于是我又亲吻他的嘴唇。一开始我以为是像我小时候好奇地亲吻大理石雕像的嘴唇一般坚硬,之后又感受到一片柔软与湿润,好像在吃一朵刚开的花朵,还有它扑鼻的香气一齐,我感到斯蒂福碰触我的面颊,先是五个冰凉的指尖,然后是他滚烫的掌心,接着他第二只手也轻轻贴过来了。我起先望见一阵蒸腾的浅白雾气,朦胧地罩在斯蒂福天蓝色的眼睛旁,我意识到这是太阳蒸发的他发中的水蒸汽;最后我连雾气都一齐忘记了。

  斯蒂福轻轻把我的脸往后捧开一点,我发觉我还倒在他的怀里。我早就泪如雨下,沮丧和痛苦和过去的梦魇与我破碎的心在阳光下又一次将我俘虏,我搂住他的脖子,一头靠在他的锁骨上,顺理成章地嚎啕大哭起来。

  

  

复夏

【松/骸/盾】秘密

*捏他自游戏《主播女孩重度依赖》

*硬要论的话cp大概是松战

——————

  小巷又长又窄,一派破落,铺路石踩上去会发出神秘的水声。院墙红砖裸露,房子三幢有两幢紧闭着窗户,杂草高出台阶一头,路两旁的许多枯树伸出简笔画般的瘦树枝,把头顶上天空揉成黏糊糊的一小团。这地方已经越过了隐居的范畴,快要演化成生活的遗迹了。拐过一个突兀的墙角,一座二层楼房怯怯地撞进我眼里。二楼小巧得很,与一楼不成比例,只像是在房顶上戳了一顶方帽子。空空的邮箱饥饿地张着大嘴。我凑近读院墙上的门牌号,1-124,正是这里。号码底下的姓氏笔画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是两个汉字。这倒没有什么,我也不觉得做网络直播的人会用真名;可...

*捏他自游戏《主播女孩重度依赖》

*硬要论的话cp大概是松战

——————

  小巷又长又窄,一派破落,铺路石踩上去会发出神秘的水声。院墙红砖裸露,房子三幢有两幢紧闭着窗户,杂草高出台阶一头,路两旁的许多枯树伸出简笔画般的瘦树枝,把头顶上天空揉成黏糊糊的一小团。这地方已经越过了隐居的范畴,快要演化成生活的遗迹了。拐过一个突兀的墙角,一座二层楼房怯怯地撞进我眼里。二楼小巧得很,与一楼不成比例,只像是在房顶上戳了一顶方帽子。空空的邮箱饥饿地张着大嘴。我凑近读院墙上的门牌号,1-124,正是这里。号码底下的姓氏笔画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是两个汉字。这倒没有什么,我也不觉得做网络直播的人会用真名;可是,哪怕互联网真是现代水晶鞋,这堆根深蒂固的煤灰,竟然也还留有施法的余地吗?

  院门开着。上周江之岛告诉我家里很少落锁,可以自己进来,我还腹诽她心大;现在一看,确实想象不到谁会专闯这扇空门。这儿不起眼到会被灾难忘掉。院里草坪荒芜,房子墙漆剥落,和别的废宅没有两样。屋门上挂着一个圣诞花环,褪色了,已经跟四周灰扑扑的情调打成一片;风不时拨弄着它,看门上那与花环等高的刮痕年轮,就知道它肯定在这里待过不止一个圣诞节了。

  我走上台阶,想先敲门;方一抬手,屋门就像被我的拜访压垮般往里折去。一条狭窄的走廊在门后铺开,墙和地面是同一种寡言的灰色。左手边的墙凿出一个拱形门洞,想来后面是客厅和餐厅;右手边错落着三扇木门,靠墙杂杂摆着五六只纸箱,两条矮柜,一盆半死不活的观赏绿植,墙上挂着几件衣服。走廊在屋子深处拔成一段陡峭楼梯,楼梯上方是一扇磨砂玻璃门,后头隐隐有光,门上的彩虹图案仿佛被那光浇出来的。房间几乎只有黑白灰三色,这扇门镇在那儿,嘹亮得仿佛一声尖叫。这布局有一种宗教画意味。我心想,试探着往前走,感觉刚踏进屋里,就走到了楼梯前。一条红色的隔离绳挂在墙上,美术馆里那种要你和藏品保持距离的象征性的东西。我礼貌地站住了,心里踌躇。按说不该上去,可等主人回来,就更上不去了。第三级楼梯上放着一只纸盒,盖子懒散地斜搭在上面,伸一伸手就够得到。我摸了摸粗糙的隔离绳,和它达成妥协;于是探出身去,推开了盖子。盒子一震,抖出几根细线似的东西,卷曲着,金光闪闪。捻在手里,又韧又滑。我心里掠过一阵惊奇的预感。虽然隔离绳簌簌作响地警告,我还是抓住那只盒子。

  “你干什么?”

  一句话突然电我一下,我连忙缩回手,又缩回身子,重回界线之内。门口有个男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五官。走过来之前,他还不忘把外套挂到空挂钩上。“呃,你好,我是……之前跟那个,跟江之岛小姐在推上联络过的小川三叶,我……”我边铺垫道歉,边看着他拖着脚步走过来,越往少光的走廊里进,他的脸就越清楚;眉眼细长,嘴唇薄薄的,表情里有一种天生的闭锁意味。“真的不好意思自己就闯进来了,不过,她跟我说可以自己进……”“让开。”他走到我面前,很不耐烦地说。我才知道他没有半点和我打交道的意思,于是把解释也咽下去,赶紧躲开了。男的堂而皇之跨过隔离绳,捞起盒子,快步走上楼梯,进了彩虹门。门打开后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走廊里突然一亮,颜色由暗灰转为苍白。我心虚着转身一看,有个女人正从门口走过来。她长得像刚才那个男人的改编,头发和眼睛都是一个色调,仿佛从同一棵树上摘下来的;刀刃一样薄而深刻的五官带着拒绝之意。我一开口,把没说完的道歉吐出来了:“真的对不起……”听我这么说,女人眨了眨眼,反而带出一脸局促。“啊,不……你是小川三叶小姐,对吧?”“是我,是我。”我感动地说,猜她大概是社交账号的负责人。“我是想……”“啊,我知道。”她点了点头,毫不在乎地转个弯进了客厅。我愣在原地几秒,才听见客厅里说:“小川小姐,请进来坐吧。”

  我和黑头发的女人在餐桌两旁坐下了。客厅装潢一样很沉默,椭圆造型的电视柜、带浅蓝条纹的沙发巾、深橙色的餐椅,每一样家具都像是从样板房里直送到家,为了致敬走廊里那股肃穆氛围,饱和度又纷纷下降一级,神情比制造年份更老旧。只有冰箱贴是格格不入的粉色蝴蝶结形状。咖啡机响了两声,女的起身去倒了杯水,和咖啡一起放到自己面前。我说:“那个……”她突然啊了一声,问我说:“你喝什么?”“呃,呃,水就好,谢谢。我是想说……”刚才的男人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径直坐到女的旁边,把一只麦克风丢到桌上;话筒没朝着我,我只好闭嘴。女的见状,问道:“真的坏了?”“坏了。”“那我去订个新的……”“不用,我先拆开看看。”他说着,真的拿出螺丝刀和钳子,好像当场就要动手。我一鼓作气,“我是想说,江之岛妹妹怎么不在呢!”

  男的没好气地把工具扔了,端起咖啡大喝一口。“松田君,不要乱放东西。”女的责备地道,又转过头来看我,“小川小姐,我好像在推上和你说过了……嗯……欢迎你来做客,毕竟受你很多关照……但是小盾子这几天都不在的……你是见不到的。”我才觉得问题提得不对。应该说:江之岛怎么会在这儿呢?这座现代的遗忘之城。整间房子的颜色加起来还没她身上多。“啊,是我疏忽了。”我讪讪地说,“那……”“反正你又不是粉丝,见不见她都无所谓吧?”松田突然开口,语中带刺,“——战刃,上次买的新显示器写的是你的名字。”“嗯,我知道。”战刃点头答应;我才知道他们谁是谁。他们对自己的名字像对我一样缺乏兴趣。 “哈哈,”我苦笑道,“松田先生,我真的是粉丝嘛。我背得出江之岛妹妹的应援词和这个月的日程喔。不过倒确实不是来见她的……”松田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战刃衣兜里掏出一台手机转到桌子中间。我看了一眼手机,是江之岛的用户界面,意思大概是验明正身。

  战刃递给我一杯迟到的水,我感激地一口喝干。坐在他们俩对面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世界公敌。“嗯……最近江之岛妹妹势头正旺嘛!没想到她拿银盾之后才一周关注数就又翻两番了,照这样……”“有话快说。”松田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我偷偷瞥向战刃,她正与冰箱遥遥对望,好像与这个话题毫无干系。面前的水杯已经空了,我只好咽下一口唾沫。“呃,好,之前我跟江之岛……应该是战刃小姐,跟她交流过,现在江之岛妹妹还是依自己喜好在活动吧?这样效率太低了,很浪费她的天分。之前我们也合作过几回,粉丝反响都很不错,两位在SNS上也读得到吧?所以……”“她搞这个说不定哪天就腻了,不会跟公司签约的。”松田淡淡地说,我正从包里翻介绍册的手定住了。“哈哈,也不是说就要签……”“小川小姐……”这回轮到战刃说,“我们暂时还没有那种想法。”她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冰箱上收回来,“可能,以后合作也要减少了……因为小盾子说好不容易人多了,想做自己喜欢的内容。”我来回看着他们两个,想起了灰姑娘故事里的小动物,有的变成马、有的变成侍从,结局时它们就不知所踪了。支撑着水晶鞋的踏台,一种最平平无奇的隐秘。我从小就很喜欢那些小动物。“唉,其实……”我忍不住笑了,“领导也不愿意让我来呢,说凭江之岛妹妹的能力,肯定看不上我们这种小地方。我说我是粉丝,真的是真的啦。这回其实是我假公济私。但是,我真的以粉丝立场提议——你们听听就好——这个阶段还是有团队支持比较轻松。毕竟,你们只有两个人——”对,刻意停顿,然后摆出一脸说漏嘴的表情,“啊,对不起,是三个人,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吧?”松田的肩膀跳了一跳,把眼睛撇开了。战刃倒是毫无反应。我停话,等他们先开口;结果是桌子上的手机先响了。铃声是江之岛刚发布没多久的原创歌曲。战刃慌忙站起来,抢过手机。我也站起来,问道:“可以借一下洗手间吗?”松田眼也不抬地说:“靠楼梯那扇门。”

  洗手间地方不大,一面素色的浴帘隔开浴缸;防滑垫是毛茸茸的粉色兔子造型。其实到处能看见江之岛的痕迹。他们两个吝惜词句,也许是要省着供江之岛说。她一晚能讲一本书出来。镜框带灯,镜面四周铺满水锈,倒影被修成雾蒙蒙的梦幻形状。洗面台左右角各有一只插着牙刷的牙杯,隔开很远,像门口镇邪的两只石狮子;一管牙膏横在它们之间。镜子里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兴奋。我就职现在的公司前当过两年自由记者,到如今仍然热爱水面下埋藏的东西。迈进走廊,我轻轻地把中间的门推出一个小缝;一张窄小的双人床,旧衣柜,办公桌椅,一堆衣服胡乱塞在桌子底下的洗衣篮里。窗台上摆着一排颜色各异的指甲油小瓶,整齐得奇怪。床头有一个开着的安全套盒子。看房间大小,第三扇门后大概是储物间。

  我回到餐桌旁坐下,战刃还没来。桌上不见了那个坏掉的麦克风,我环视四周,发现它在电视柜上。我心情振奋,头一次感到自己的重要性胜过它。松田直直地望着我。我胜利地笑着说:“啊,松田先生,我不会乱报道的啦。我可以给你写带签名和住址的承诺书。第一我们有职业道德的,第二我可不是那种要求人设和本人必须一致的过激粉丝。我是真的喜欢你们的江之岛妹妹的。‘很遗憾……’”我哼起了江之岛的歌,想再博一点好感。但松田马上说:“别唱了。”我只好住口,尴尬地别过头去,学战刃研究冰箱。冰箱贴贴住的那张表格原来是直播日程表。

  松田突然说:“战刃……就是江之岛。”他垂着头,从牙缝里榨出来这几个字。我不解地回答:“我知道。”这有什么难以开口的吗?他要是说自己才是江之岛,我也许还会惊讶。“不是。她……”松田右手抓着左袖口,眉头皱着,露出一种憎恶的表情。“我……我和她是一起长大的。”“啊,难不成现在是秀恩爱?”松田猛地抬起头来,那股悬浮的憎恶一下子指向我。我缩了缩脖子。“那时候,她就说她叫江之岛……她说战刃是她姐姐,朋友,之类的。有时候我也和战刃见一面。我长大一点,才明白……她幻想有个人叫江之岛,装成她。”他恨恨地说,嘴唇颤抖着,“可是我弄不明白,她说自己是江之岛的时候,是在玩游戏,还是真的以为自己变成她……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她就是她说的那个江之岛。到上中学,我不小心看到她家的住民票,才知道只有一个叫战刃骸的人,根本没有江之岛。所有跟江之岛有关的事情,都是她编出来的。慢慢地,她扮成江之岛的时候,也比过去少了……我好不容易,才习惯现在的她……可是前一阵子,她却突然开始在网上直播,就用江之岛的名字……我如果戳穿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他越说越快,字像决堤的水一样冲出来,把他的脸淹没了,五官都如倒影一样飘忽起来。后面的话刚出口,就变成蓄满了水的气泡。不知道他把这些话藏了多久,又是生长得多旺盛的秘密逼着他和一个陌生人吐出来。我僵在椅子上,找不出一句话说。

  战刃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红红的,看来是接了个好电话。松田伏在桌子上,没有看她。她经过我身边,我差点跳起来。战刃说:“是预约场地的事……”又对松田说:“晚上吃什么?咖喱或者炖菜……”松田嘴埋在袖子里说:“咖喱。”战刃闻言,笑道:“嗯,小盾子喜欢吃咖喱嘛……小川小姐,你要一起吃吗?”我真的跳起来,“不用麻烦了!今天我能,能看到江之岛妹妹生活的地方,就很满意了!那,时间很晚,我就不打扰……”战刃哦了一声,表情很遗憾的样子。“那我送你出去。”松田撑着桌子站起来,鬓发黏在额头上。他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就背过身去了。

  天已黑了一半。这条小巷在黑夜里看起来比在蓝天下舒适多了。我脚步有些踩不稳,在院子里站住,先呼吸一口早夜的空气。战刃站在我身后。“您就送到这儿吧,我……”我不敢转过去,只是侧了一侧身子。“嗯……”战刃捻着手指,望着隔壁废院里的枯树,缓缓地说:“小盾子……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我浑身一颤,几乎想要当场逃跑。和她说什么呢?那楼梯前禁止入内的红绳。战刃看我表情僵硬,竟然笑了。我第一次见她笑,虽说也只是把五官稍稍地松了下来,“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长得不像呀?嗯,大家都这么说……我们习惯也不一样,比如我喜欢吃炖菜,她一直爱吃咖喱……因为我猜你应该看到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了……”我只好点头,品尝潘多拉的懊恼。“那就告诉你吧,因为之前和小川小姐聊天,也觉得你不是坏人……”她垂下眼,斟酌着,“是这样,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就和我妹妹分开住了……我想我见她的机会可能还没有松田君多。啊,他们就是那个,所谓的青梅竹马啦。但是几年前,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国外,小盾子出事故,去世了……松田君他从小只有小盾子一个玩伴,所以,可能是一时接受不了,看见我的时候,以为我和小盾子是一个人……”她的语气沉痛,笑意却越来越大,甚至陶醉地红了脸。“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我跟妹妹很像。而且,我们的父母都去世了,和我有联系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我又怕直接告诉他小盾子去世了,他会崩溃,所以只能先维持这样……不过我也觉得不好,所以就想出这个主意,想让他慢慢接受我和小盾子是两个人……而且小盾子小时候一直说,想让全世界都认识她。我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会弄到什么时候,所以也没法跟你签合同。”她抬起头来,笑着补充:“那首歌是小盾子生前录的喔!不知道以后需要我唱歌的时候,能不能和她唱得一样好。”

  空中传来几声鸦鸣。我说:“你……和你妹妹的声音很像的,一定可以。”战刃整张脸都展开了。她舒展的唇边确有江之岛的笑容。“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呀……啊,这个给你。”她递给我一张海报,“这是还没发布的新海报,给你一张。以后我也会多考虑和你合作的,希望多关照……”话说完,她嘟哝道“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弄了”,转身进了门。我展开海报,是梳双马尾、穿制服的江之岛可爱的纸笑脸。圣诞花环嚓嚓作响。

  我盯着松田家的大门,慢慢地倒退出院子,害怕一转身,那条走廊会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伶仃的枯树枝在月光下仿佛一群起舞的手臂。原来是我弄错了,我以为这个地方是灰姑娘的壁炉,松田和战刃是江之岛鲜艳礼服底下支撑她的水泥台阶,是文章后的脸庞;可原来江之岛才是那个秘密,是这栋蓝胡子城堡光彩梦幻的支架。她向所有人耳语她自己。越多人共享她,她就愈是坚不可摧,就越涨大,将要撑破这维系着两个人生活的,由她亲自编织的缝线,振翅新生……他们在不为人知中为这个秘密装饰新衣。那间生活的样板房,那一帘之隔的浴缸,那床边迫不及待的保险套盒,那条只会诱惑人的蛇一般的隔离绳。秘密若不泄露,若不隐隐闪光,怎么算是秘密?我抬头看去,二楼不知什么时候亮了灯。从亮堂堂的窗户边缘,更浓的夜正阔步曳开。似乎有开播时的欢快音乐。他们的麦克风不是坏了吗?或者,那只盒子里真是江之岛的假发吗?一阵旋风扫过,我忙抬手护脸。海报挣脱我的手指,静悄悄地,大叫大嚷地,伴着几片枯叶,一点纸屑,如同雪白的狂欢幽灵,扑啦啦卷入小巷黯淡的深处。如果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么,方才江之岛真的大笑出声。


丰蜜龙的耳朵
(Narrative tric...

(Narrative trickery也是一种trick…)

(Narrative trickery也是一种trick…)

固定成本负担

我的初心cp之一

当时弹丸1动画播出的时候我是当做恐怖片看的

当时什么腐向甚至bg的cp都没有磕过,就没有这个概念

幼年期的我:什么,动漫里的人还可以在一起??

但是看动漫的时候就莫名喜欢他们两个hh

深深的被他们的兄弟情感动了()

现在想想,感觉我当时真是太有眼光了(摸下巴

我喜欢穿制服的阳光男,这句话我真的是说腻了

entp/enfj还有偶尔的estj是一款我的老婆

我真的,恍惚之中,当年的目标好像已经达到了 ,就是可以随手画出自己喜欢的CP 

嗯所以我另外一个成为涩图画家的目标也要努力地开展啊(握拳)

我感觉一些cp因为小时候没有看到什么文也没有...

我的初心cp之一

当时弹丸1动画播出的时候我是当做恐怖片看的

当时什么腐向甚至bg的cp都没有磕过,就没有这个概念

幼年期的我:什么,动漫里的人还可以在一起??

但是看动漫的时候就莫名喜欢他们两个hh

深深的被他们的兄弟情感动了()

现在想想,感觉我当时真是太有眼光了(摸下巴

我喜欢穿制服的阳光男,这句话我真的是说腻了

entp/enfj还有偶尔的estj是一款我的老婆

我真的,恍惚之中,当年的目标好像已经达到了 ,就是可以随手画出自己喜欢的CP 

嗯所以我另外一个成为涩图画家的目标也要努力地开展啊(握拳)

我感觉一些cp因为小时候没有看到什么文也没有什么图(也是自己没有去找,不知道有这个同人圈这种东西)所以现在就非常非常的遗憾 试图弥补自己.jpg

不过很崩溃的是,因为我真的是很以前的看的 只记得大概的情节,结果现在重温了之后发现我喜欢的角色就这样没了,太悲伤了,我的CP居然是双死 ((

不过我确实有着双死就是H E的信仰(双手合十)

🏳️‍🌈花间千羽生

希望有些bg解能搞搞清楚政治层面上的“创作自由”和你那“我在互联网上发什么东西都该被三跪九叩供起来捧着护着”完全是两个概念,创作自由必然对标批评自由,任何公开发表的文艺作品它就是人人有权对其进行自由评说的,打耽美的时候跟在凶残激女后面装和事佬“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换成你bg就温良不下去了立刻急得跳脚了,也不看看普通网民有能力阻止你bg人自由创作吗,是没收你发表键了还是把你女的瓜都剁了,就这你也配嚎创作自由,你这撑死了叫有点社交压力😅

希望有些bg解能搞搞清楚政治层面上的“创作自由”和你那“我在互联网上发什么东西都该被三跪九叩供起来捧着护着”完全是两个概念,创作自由必然对标批评自由,任何公开发表的文艺作品它就是人人有权对其进行自由评说的,打耽美的时候跟在凶残激女后面装和事佬“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换成你bg就温良不下去了立刻急得跳脚了,也不看看普通网民有能力阻止你bg人自由创作吗,是没收你发表键了还是把你女的瓜都剁了,就这你也配嚎创作自由,你这撑死了叫有点社交压力😅

小小
“赤司君…?” “……” ——...

“赤司君…?”

“……”


————————————————没看过狩猎游戏的应该一脸懵,水平有限没法还原小说的场景,无所谓了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所以画了)

2022入坑看的第一篇同人《狩猎游戏》,中大奖.jpg 结局震撼到我,忘不了赤司浑身湿透,把黑子拉到大雨中的庭院的里,然后……就不说了,太痛了(捂胸口)

“赤司君…?”

“……”


————————————————没看过狩猎游戏的应该一脸懵,水平有限没法还原小说的场景,无所谓了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所以画了)

2022入坑看的第一篇同人《狩猎游戏》,中大奖.jpg 结局震撼到我,忘不了赤司浑身湿透,把黑子拉到大雨中的庭院的里,然后……就不说了,太痛了(捂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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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画的推的角色,稍微放一...

  之前画的推的角色,稍微放一下,都是也许某天会回坑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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