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系列最正常的一集
借物表
模型:miHoYo/流云景/小涵_123/看到结局的人/记録/林槿/葵岚/RK贝
MME:Rui/三金络合物/洪梓嫣/葵岚/そぼろ/ビームマンP/おたもん/針金P/NenemSdmn
动作镜头/脚本/视频制作:RK贝
脚本修改建议:逝芒
背景素材:hoshihoshii
斯科特、老斯科特 配音:逝芒
拉克什米、三月七 配音:阿妄
这个系列最正常的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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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miHoYo/流云景/小涵_123/看到结局的人/记録/林槿/葵岚/RK贝
MME:Rui/三金络合物/洪梓嫣/葵岚/そぼろ/ビームマンP/おたもん/針金P/NenemSdmn
动作镜头/脚本/视频制作:RK贝
脚本修改建议:逝芒
背景素材:hoshihoshii
斯科特、老斯科特 配音:逝芒
拉克什米、三月七 配音:阿妄
【狂王黑弓】甜度500倍的特制套餐
*有2018情人节活动里黑茶回礼剧情的剧透+各种捏造
*迦勒底的人都很闲系列
1.
“试吃?”
听到全世界最不可理喻的请求,连一向追求简单爽快的Emiya Alter都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次。面前全副武装的少女维持着深鞠躬的姿势,在听到他的反问后顿时像受惊的猫一样僵硬了。
“哈哈,你还真是找错人了。”Emiya Alter苦笑着说,“你忘记我没有味觉了吗?让我试吃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的!”马修猛地抬头,蓬松的白色围裙随着她的动作大幅度波动了一下,“和味道无关,我只是想让你给点关于口感的建议……前辈说喜欢吃偏硬的巧克力,所以我往里面加了些威化饼。我还没吃...
*有2018情人节活动里黑茶回礼剧情的剧透+各种捏造
*迦勒底的人都很闲系列
1.
“试吃?”
听到全世界最不可理喻的请求,连一向追求简单爽快的Emiya Alter都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次。面前全副武装的少女维持着深鞠躬的姿势,在听到他的反问后顿时像受惊的猫一样僵硬了。
“哈哈,你还真是找错人了。”Emiya Alter苦笑着说,“你忘记我没有味觉了吗?让我试吃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的!”马修猛地抬头,蓬松的白色围裙随着她的动作大幅度波动了一下,“和味道无关,我只是想让你给点关于口感的建议……前辈说喜欢吃偏硬的巧克力,所以我往里面加了些威化饼。我还没吃过,但看着觉得还行……”
Emiya Alter答应了。他就算只能维持一天的记忆,吃什么都味如嚼蜡,但判断一下食物的口感还是可以的。于是他从少女放着成品的盘子里拿了一块棕色的固形物,下意识地举到鼻子前嗅了嗅。在什么都没有闻到后,他把这块形状不大规则的巧克力放入了口中。
但在下一秒,他就把它吐了出来。
“好硬!”他捂住脸颊,“幸好你没有直接给Master吃。”
他给藤丸立香钢索的目的是让她自救,而不是拔牙。
但这么硬……就算他的记忆再怎么混乱,也至少有着威化饼应该是什么口感的常识。刚才入口的巧克力的硬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任何威化饼,说是钢化饼也不为过。
“诶……我明明是按照配方做的……”马修沮丧地翻起桌上一本沾满巧克力酱的书。
Emiya拿过书,直觉告诉他这个“闲事”他必须要管。配方的前半部分还很正常,但从“给威化饼上强化魔术”这条就开始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了。他把书翻回封面,只见美狄亚的名字高调地出现在了上面。
“美狄亚lily说加了强化魔术会变得好吃,所以我请梅林帮了忙。是强化过头了吗……”
“心意是自己的。想做出最好吃的巧克力,还是凭自己的感觉比较好。”Emiya Alter把一口都没能咬下去的巧克力放在了托盘上,“我的建议是,别加强化魔术。”
“好,谢谢你!”马修握紧双拳,重新振作了起来。Emiya Alter其实还想建议她把那本书丢掉,但这样也太失礼了。
Emiya Alter朝她点了点头,准备转身走人。马修的巧克力虽然差点牺牲了他的牙齿,但这整件事都能被划入有趣的范畴,值得写进日记里。就在他思考着今天的日记要怎么开头时,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腰。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库丘林Alter似乎对他特别执着,经常会和他待在一起。但反转后的库丘林比他还沉默寡言,除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身体接触外也没别的了,于是他就默许了这头凶兽的存在。
“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你不是回房间的话就别缠着我——等下,别碰那个!”
说到一半,库丘林Alter漆黑的爪子已经伸向了那盘凶器。Emiya Alter刚想阻止,库丘林Alter已经抓起一把丢到了嘴里。
他和马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狂战士三两下将巧克力嚼碎吞掉。他的听力没问题的话,刚才似乎有碎石机一般的声音传来。这家伙的咬合能力也是A+吗?
“太甜了。”
库丘林Alter抹了抹嘴。缠在Emiya Alter腰上的尾巴和狂战士的背影一起消失了,看来他还真没吃午饭。
2.
从第一次写日记那天起,Emiya Alter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寻找伽勒底的趣事了。毕竟每天在本子上写“无聊”、“没有异常”也只会让第二天的他一头雾水。
同样写日记的清姬告诉他写得越详细越好。她虽然这么说,但他有次瞥见她的日记本里全部都是一排排的“喜欢”和“烧烧烧”。也许她是在练字吧。
和一开始像任务报告一样乏味的日记相比,他现在的日记就像小说一样。虽然第二天就会忘掉,但他日记的内容可是精确到连对话都有。有时起床后的他甚至会读自己的日记读得入了迷。很可惜,这本日记至今为止只有两个读者,离拿什么小说大奖还差得很远。
今天的灵子转移结束后,他一如既往地打算回房写日记。但一向选择无视必经的食堂的他在看到里面的惨况后都不禁停下了脚步。
整个食堂都充满了像蜘蛛网一样的白色黏糊物,但坐在里面的英灵和职员都笑得很欢。Emiya Alter一走进去,果然发现未反转的自己正站在墙角叹气。
“这是怎么了?”
“今天本来打算教孩子们做棉花糖,但材料好像被人动了手脚。”红衣的弓兵说,“这些到处都是的白色东西都是棉花糖。这下要怎么清理啊……”
Emiya Alter点点头。食堂中间的小孩子们依旧拿棉花糖玩得正欢,甚至有些外表年龄是大人的英灵都加入了这场闹剧。他也收集到了足够写进日记里的内容,没必要久留。
“啊,是Demiya叔叔!”被棉花糖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杰克朝着他们跑了过来,后面追着的是一手一个巨大棉花糖的茶茶,“来试一下我们做的棉花糖吧!”
“不要这么叫他。”Emiya呵斥道,随即有些不安地看向Emiya Alter。他朝红衣的自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一两个外号。
“可是是铃鹿姐姐教我们这么说的嘛。”杰克委屈地说。就在Emiya Alter刚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茶茶冲了上来,将棉花糖塞进了Emiya们的嘴里,一人一个。
“哈哈!他们中招了。”两个小姑娘开心地击掌。
“太甜了!!!”Emiya大吼道,想把棉花糖拿出来,棉花糖却像糖浆一样拉出了长长的丝,还怎么都扯不断。最后,他也和食堂里的大多数人一样被缠得浑身都是。
Emiya Alter不想落得和另一个自己一样的下场,于是乖乖把嘴里的东西吃掉了。孩子们做的棉花糖似乎有着杀人的甜度,但这对没有味觉的他来说毫无影响。柔软的棉花糖入口即化,但吃到一半全变成了泡泡糖一样的口感,还总是粘在牙齿上。
他下意识地吹了个泡泡,却发现另一个自己正惊愕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嚼着糖问。这大概是他这次召唤吃过的最有趣的东西了。
Emiya只是一言不发地摇头。Emiya Alter读不懂另一个自己混合着心痛和欣慰的复杂表情,直接选择了离开。
当然,临走前他不忘多拿了几个棉花糖。
3.
“今天怎么写这么短。”
库丘林Alter翻看着手里的日记本,如此评论道。日记本的主人——Emiya Alter只是瞟了他一眼,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手里正在润滑的武器上。
“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Emiya Alter说,“随便编的话只会给明天的我添麻烦。”
库丘林Alter点点头,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笔,在不属于他的日记本上写了起来。Emiya Alter没必要管他,至少昨天,前天和大前天的他都是这么写在日记里的。
作为这本日记的第二个读者,库丘林Alter很早就开始在Emiya Alter的日记里写写画画了。有时是简单的评论,有时是对他遗漏的信息的补充。久而久之,Emiya Alter甚至觉得没有库丘林Alter的笔迹,他的日记都算不上完整。
大概两周前,库丘林Alter搬进了他的房间。灵基进行了第三次突破的Emiya Alter失忆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五分钟前的事都一片模糊,幸好在Master和达芬奇的共同努力下已经有了很大改善。现在的他和刚被召唤时一样能维持一天的记忆,但偶尔还是会有恶化的时候,于是大家都提议要给他找个监护人。
他立即否决了机器人或人偶的提议,因为记忆重置的他很可能会先将它们认定成威胁。参与讨论的几人思考了几秒,随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库丘林Alter的名字,就连没有反转的他也这么说。
“你们总是在一起,说到你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那时的立香这么说,“关系真是好到像在交往一样。”
“开什么玩笑,”根据日记,Emiya Alter知道那时的他觉得这比喻再搞笑不过了,“英灵还谈什么恋爱。”
但那天之后的日记显示他们隔一两天就会进行魔力供给的行为。虽然之前的他没有恶趣味到写以自己为主角的官能小说,但也足够让他理解库丘林Alter和他同床共枕的时候不是在服从命令,而是完全照着自己的意愿的。而每天的他读过日记后都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所以会被Master这样评价也正常。
他喜欢两人现在的关系。库丘林Alter也不像会执着地给他们安上恋人之类的可笑名号的人,这再好不过了。至于其他人……就让他们随便说吧。
Emiya给爱枪上好油,从放在身边的纸袋里拿出一个棉花糖塞到嘴里。从某一天开始,他似乎就对这披着软绵绵的皮的泡泡糖上了瘾,每天的日记里都会提到。食堂大乱的那天后,他好像特意去找了那几个孩子,把剩下的棉花糖全拿走了。堆成山的棉花糖据说光是凑近都能被甜味熏死,但这又不关他事。
他享受着糖黏糊糊而又有弹性的口感,把保养好的枪放在了另一个床头柜上。
库丘林Alter合上日记本,把脸凑了过来。昨天的日记虽然没有提到这种动作的意思,但他凭直觉也凑了过去,和对方接吻。舌头相缠的触感和棉花糖有所不同,以至于他在比较两者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沉溺于这个吻中。
“甜死了。”
库丘林Alter将他推开,吐舌说道。但他的表情和再次凑上来的行动里没有一丝语气中的嫌恶。他们都不是习惯用语言表达自己的人。
对舍弃了愉悦的荆棘之王来说,一点点甜味想必不足挂齿。
4.
Emiya Alter不觉得他是会去食堂的人,就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一样。英灵本就无需进食,对失去了味觉的他更甚。但昨天的日记的最后一行清楚地写着“起床后去食堂找阿尔托利雅 Alter”,前几天的内容里也都有他去食堂的描述。
翻完整本后,他大概理解了自己的情况。但日记本已经用去了四分之三,光是读完就花了他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的他要怎么办?
他离开房间,云里雾里地走向食堂。反转后的骑士王早已坐在一张双人桌前,桌上摆着两盘叠得像是有无数层的汉堡。
确实,去年夏天的日记里有提到阿尔托利雅Alter以他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为由拉着他逛遍了新宿特异点的汉堡店之类的事。但在他们踏上归途的时候,他解释了自己没有味觉的事,而阿尔托利雅从此也基本没再找过他。她其实是伽勒底第一个知道他没有味觉的人。
但最近几周她好像每天都会约他一起吃饭。日记里对进食的描述都无比简洁,但偶尔有几天会有“今天的午餐还可以”之类的评论,令他更困惑了。
“来试试今天的汉堡。这可是那位弓兵花了十几个小时特制的,不好好吃完他可是会哭的哦。”
Emiya Alter忍不住皱眉。像例行公事一样强行塞进嘴里也没什么,但这量也太多了吧?
他和摩天大楼一般的汉堡对视了几秒,最后放弃了把它整个拿起的打算。比起下巴脱臼,还是一层一层解决比较有效率。
顶层的面包和前几层的蔬菜都很普通,有着对得起外观的口感。但没有味道的面包只吃得让他嘴巴发干,像拷问一样难受。之后的部分就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都是花花绿绿的饼状物,单看外表根本猜不出咀嚼起来是什么感觉。
在吃到不知多少层后,他咬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过了一会才意识到是饼干。
“怎么会有人把饼干放在汉堡里?这真的是我做的吗?”
他吐掉那块和磨牙棒一样硬的东西,叉起了下一层。这层又软又弹,还算令他满意。
“看来你不喜欢吃硬的东西。”
一直观察着他进食过程的阿尔托利雅Alter说道。她面前的盘子居然已经空空如也,令人胆寒。
“硬的东西吃起来麻烦,效率很低。”他含糊地说,把下一层放进嘴里,“为什么汉堡里会有布丁?”
“全部一起吃的话其实不会这么别扭,但看来还是做太多层了。”
从厨房出来的Emiya说道。依旧穿着围裙的弓兵和看上去没吃饱的骑士王之后都沉默了,只是观察着他吃饭的样子。违和感突然爬上了他的背,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最后一层的面包比最顶上的要硬一些,估计换了粗粮包,但还是让他口干舌燥。
他将最后一口吞下后,做出这个层层不同的汉堡的厨师终于发话了:“怎么样?”
“很猎奇。”他只能这么说。
“他不喜欢吃硬的。”阿尔托利雅朝Emiya说道,后者只是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Emiya依旧不明白他们的用意,但也懒得问,毕竟那肯定是对明天的他没有用的信息。于是他悄悄离开了座位,打算回房将这奇怪的汉堡记录下来。
5.
他每天都在吃脱离常识的东西。大前天的他吃的是像石头一样硬的米饭,前天吃的是会让舌头发麻的蛋糕,昨天吃的是米糊,今天……
总之,翻完日记的他一大早就受够了。无论食堂的那群人想拿他做什么实验,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简直是把他当猴耍。他决定今天去食堂的时候不碰桌上的任何东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自己不想再配合这种儿戏了。
他粗鲁地合上日记本,不在意里面的纸张有没有皱。床头柜上还有小半袋棉花糖,他便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这可能是这里唯一值得吃的东西了。
占据了大床的另一半的人翻了个身,暗红色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Emiya Alter叹了口气,说:“你和食堂的那些人有关系吧?我明明说过很多次,让我吃东西没有意义。”
“谁知道呢。”库丘林Alter鲜少地没有直接回答,“这么好奇的话,直接去问他们不就好了。别这么早下定论。”
“正合我意。”Emiya Alter攥紧了拳头,有所隐藏的库丘林Alter让他像被隔着厚布挠痒一样难受,“赶快给我起来。”
库丘林Alter照着他说的做了,黑与红的武装一瞬间就覆盖了他白皙的身体。他们出去的时候,像一座山一样的狂战士走在他的正后方,不时晃动着的尾巴好像下一秒就会把他紧紧抓住一样。
到了食堂后,他发现除了另一个自己外,Master和马修居然也在。他们都一脸兴奋地站在餐桌旁,围着桌上堆成小山的,像牙膏管一般的物体。
“这次是太空食品吗?”他烦躁得连惯用的冷笑都懒得装出来,“说好了,从今天起我不会再陪你们搞这种无聊的实验。”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搞懂了你的喜好……”立香有些失望地说,“你好像比较喜欢粘粘的,有弹性的,而且又方便的食物。你看,它还可以随身携带……”
“有时间捣鼓这个,不如把精力花在更有意义的人和事上。”Emiya Alter叹气道,“给尝不到味道的我研究菜谱有什么用?”
他明白Master只是一片好心,就像情人节送他巧克力时那样。他不想泼她冷水。
立香抓起一支管状物递到他面前。他没有接。
“我只是无法释怀。”她说,“情人节那天,看到你拿着巧克力离开后,我不甘心了很久。只是因为没有味觉而放弃吃饭的话也太浪费了吧?感冒的时候大家都尝不到味道,但也不至于绝食啊……我知道这样比喻不出你万分之一的痛苦,只是……我觉得味道从来就不是吃饭时最重要的部分。”
Emiya Alter刚想说不吃饭还有效率因素,但想到把日记写得像要竞争什么文学大奖一样的自己,还是把这句单薄的反驳吞了回去。
“情人节之后,前辈和我讲了这件事。虽然我那时是真的在给她做巧克力,但试吃其实是刻意叫住Emiya Alter前辈的。”马修像护住立香一样大声说,“不是你的建议,我可能都不会成功。请不要再说没有意义之类的话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接受。”Emiya立即出来打圆场,“Master也找了我,问能不能想办法让你对吃饭提起兴趣。真是的,说得像哄小孩吃饭一样……我一开始也束手无策,但在看到吹泡泡糖的你后突然有了灵感,然后找了唯一能说动你吃东西的Saber来观察你。总之你想听的什么阴谋诡计就这么多,是让Master失望还是乖乖吃掉并给我们建议就看你了。”
“喂,别说得和威胁一样。”库丘林Alter终于开口了,不安分的尾巴尖一下一下扫着Emiya Alter的腰,“你怎么想我不管,但你在吃那些甜得要命的棉花糖时,至少也是乐在其中的吧?”
“我……我们只是想让你开心。”立香把手里的东西举到头顶,朝他深鞠一躬,“请你收下吧,当作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的报酬。”
Emiya Alter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拿起了大家准备给他的食物。
冰凉的塑料管紧贴着掌心,和一般食物热腾腾的印象相差甚远。上次有人专门给他制作武器以外的东西是什么时候?就算在生前,这种机会也一定屈指可数。
虽说救与被救都会让双手沾满鲜血,但在这个场合将那些血腥的东西换成黏糊糊的糖似乎也没错。他没有理由拒绝Master递给他的绳索。
他扭开塑料管的盖子,像软糖一样的白色物体立即冒了出来。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货真价实的牙膏。
“不用担心,是之前棉花糖的配方。”立香说,“我们费了好大劲,还托福尔摩斯帮忙才找到了那天捣乱的家伙。”
“别把那件事说得像什么值得推崇的好事一样,”Emiya扶额,“那天是我做的清洁。”
虽然外观比较抱歉,但正如他们所说,它携带起来要方便多了。Emiya Alter挤了一长条在手指上,把它放到了库丘林Alter的鼻子前。库丘林Alter的鼻子抖了抖,整个人立即嫌恶地别过了头。这反应令他久违地因开心而笑了。
虽然他依然有些怀疑吃棉花糖是否能算得上进食,但他还是将它别在了皮带上,和枪挂在一起。今天没准能把日记本用完。
6.
“甜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Emiya Alter突然问。嚷着他身上的气味太难闻而打地铺的库丘林Alter坐了起来,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他依旧有诸如糖是甜的、苦瓜是苦的这样的概念,但对它们尝起来如何毫无头绪。在失去了味觉和记忆后,他从没过多追究过,毕竟它们都是失而不复返的东西。但嚼着棉花糖,这个问题十分突然,却又自然而然地冒了上来。
库丘林Alter难受地皱起脸,想了很久后才说,“很讨人厌。”
“这样啊。”
狂战士像狗一样吸了吸鼻子,立即像吸到毒气一样恶心地躺了回去,无言地背对着他。他的尾巴也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像是被这种罪大恶极的甜味吸去了全部精力。
但不知为何,Emiya Alter总觉得他其实不讨厌这种味道。
【DV】What Are You Doing When the Meteor Shower Rain
这里也试试,大眼屏蔽得我没脾气了。标题太长打不下全部。
全文1.41w字,3dv,he。
末日下的生存、打雪仗和看星星。
1
他发现太阳要落山了。一旦夜晚来临,他再没有可能找到维吉尔。现在起风,风刮得脸疼,手也冻僵流血,他不觉得疼,有股冷过头的微微暖意。
他站起来,又看维吉尔消失的方向。
“维吉尔——!”但丁喊。
雪没过腰,走一步向下塌一些,他不敢再过去。前十五分钟没人爬出来,后三个小时就没可能了。即便现在找到,挖出来也是硬梆梆的。
那样也好,但丁劝说自己,因为维吉尔身上有他们唯一的弩和箭,但丁自己的手枪里只有两发子弹。这样活不下去。他必须找到维吉尔的尸体,带走他剩下的物资。
他又挪...
这里也试试,大眼屏蔽得我没脾气了。标题太长打不下全部。
全文1.41w字,3dv,he。
末日下的生存、打雪仗和看星星。
1
他发现太阳要落山了。一旦夜晚来临,他再没有可能找到维吉尔。现在起风,风刮得脸疼,手也冻僵流血,他不觉得疼,有股冷过头的微微暖意。
他站起来,又看维吉尔消失的方向。
“维吉尔——!”但丁喊。
雪没过腰,走一步向下塌一些,他不敢再过去。前十五分钟没人爬出来,后三个小时就没可能了。即便现在找到,挖出来也是硬梆梆的。
那样也好,但丁劝说自己,因为维吉尔身上有他们唯一的弩和箭,但丁自己的手枪里只有两发子弹。这样活不下去。他必须找到维吉尔的尸体,带走他剩下的物资。
他又挪一步。雪块轰隆滚落,压垮一棵拦腰粗状的树。在惊鸟飞鸣的声音里日落了。
但丁一无所获。现在他需要做出抉择:在此与兄长一样安眠,或独自离开。仅过几分钟空气就变得无比寒冷,光在雪坡闪过,橘红色与那点儿希望在但丁视野中消失。他把厚手套掏出戴上;薄的挖破了。手指在毛线里弯不起来。
他用鸡爪样的手擦擦脸,退后,离开。
2
罐头少一半,只能省吃俭用。帐篷在风里瑟瑟发抖。他捂着手中的一点火清点行李:帐篷,自己的睡袋,大约能吃三天的食物,水壶,围巾,笔记本,碎裂的打火石(还能用,真是万幸),手枪和两发子弹。
两发子弹打鸟太少。打他又太多。
他本想睡前留些时间悼念,结果眼泪掉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雪砸坏了。但丁从没有想过失去维吉尔这件事,就像维吉尔或许也没想过自己会死于雪崩那样。这个事实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更糟的是,一个人的帐篷空落落的,抖动更厉害。
明天再去找吧,他想。也许他掉到另一面。
但他也想:必须出发。湖边农场距此不算近,原本他们计划走四天半,那是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最坏的打算是他要跑起来。而湖边风很大。
湖水并不结冻。它是片腐蚀性热泉,终年散发奇异的香气与热浪,吸引寒冷之地的生物沉入水中。它吃掉他们的血肉,腐蚀他们的骨头。湖边挺漂亮,生长许多耐酸植物。
听说掉进去很痛。但丁决定离它远点。
他把手枪抱在怀里入睡。
第二天,但丁在头痛难耐中醒来。最终他还是吐干净胃里的东西,喝一点热水,没吃早餐就抓紧出发。帐篷和睡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折根硬树枝撑着自己,感觉耳边蜂鸣不止。湖水的香气指引他前进。然而走近后,他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腐烂气味。
他踩到一头死兔子。没有虫,因为太冷,血肉冻成扎脚的石头。兔子的胃里什么也没有,和他一样。
但丁大概比划一下这条波光粼粼的地狱风景线:以今天的速度,他会饿死在距湖水尽头五分之一远的地方。好消息是风比他想得小,走起来还算暖和——如果他不离开太远的话。芳香弄得他很不舒服。但丁原本怀疑这是抗酸植物的香味,现在他认为这是尸体的味道。
哦,所以它们其实也吃肉,他恍然大悟。骸骨里冒出嫩芽。植物吸它的血,开出大片淡蓝色花朵。
维吉尔也许知道这是什么花。那是他还活着的时候了。但丁记得他有许多植物笔记,有时能找到些可吃的草叶子。抱歉啦,没把他带来,他对花丛说。它们招招手。
-1
“我们应该找到地图再出门的。”他说。
“但我们找不到。”
“所以我们就不该出门。”他嘟哝。但他还是背起行李,戴上脱线的耳罩与绒帽。维吉尔翻翻背包,想一想,把书拿出来。这样可以多带两个牛肉罐头。
那里还有一本呢,但丁努嘴。
“这本要带。”维吉尔说。
诗集封面有点破了,他塞到最里面,和睡袋裹在一起,拍几下。
谁都不确定农场里会不会真有计时装置。但丁也只是听说他们用最古老的日历刻度,阁楼里放着不插电的石英钟,这就是当前最好的科技产品了。没有电用,两人晚上七点就得睡觉,早上紧赶慢赶做事,一天吃两顿饭。要是有钟,就可以在饿得睡不着的时候瞧一瞧,看还有多久到饭点。这是很好很好的。
维吉尔希望那里有日历。
“现在是几号有那么重要吗?”
“九岁的时候,爸爸带我们去看流星。”他说,“那天是生日。他说流星会在十年后的这一天再次出现,你记不记得?他说会是最亮、最大的一次流星雨,因为离地球最近。我算过了,就是今年。但我不知道还有多久。现在大概是秋天,也许还赶得上。”
“原来我要十九岁啦。”但丁故作惊讶。维吉尔白他一眼。
两人站在门前沉默。
“你想他吗?”
“想。还有妈妈。”
“我也是。”但丁说,猛地拉开大门,“所以走吧!我们去看流星。”
3
下雪。雪下很大,他不得不停下支帐篷。雪在人与湖间画出一道分割线,这边活着,这边往生。花叶在雪中摇摇晃晃,被打落水中。哧——
但丁将滚开水倒进杯中。一整天他吃了饼干和半条肉铺,走两公里远。今天到此为止。他对着遥远的落日挥挥手,吐掉嘴里的沙子。然后他准备睡。
我好想维吉尔,他想。
他把睡袋拉开。不热,他也不困。但是得睡,明天还要赶路。但丁必须在后天早上抵达湖边农场,如果那里没有吃的,他也会死,但这事关尊严。死在农场里肯定比死在路边更体面,他要躺在干草堆上,像一个了不起的探险者那样庄严地写点遗嘱(尽管他已经没有亲属了),把自己的枪抱在胸前。
万一我饿得扣不动扳机就糟了,但丁想,可能我会把头打烂一半,却没有马上死。
这个念头让他脑袋更痛。他不去想。他窝在睡袋里,外面是风雪和苦苦支撑的一小撮花。最旁边的叶子吹碎了,根都翻出来。
他仍然不受控制地记起兄长。他记得曾握住他的手,也记得雪崩淹没时冰层碎裂的脆响。两人都被雪卷起来狠狠掷出去,像海撕开一片泡沫。他从酷寒中醒来,身边没有人了。
“妈的。”但丁说。
他干呕一声。雪砸断根茎,把它们撕得粉碎。就像对他们做过的那样。
4
第三天,但丁依然在走。他跑不动。他身心俱疲,口渴不已。中午的太阳并不温暖,冷冷地打量地面。
早上天不亮他就起来走。说是早上,也没什么概念。时间对他而言早已模糊不清,他只记得要快点走,快点走,不能停下来。又过很久,他才吃一根能量棒。
这根是草莓味的。粉色包装。他摸到包里还有一个。这个念头让他稍微好过些。
吃完要继续走。
他的腿浮肿起来,在裤子里绷得相当不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急切。他只知道自己停下来就走不动了。
-2
登山十分辛苦,负重登山更辛苦。软雪冻成冰,爬一会儿就得摔几跤,两人都吃许多苦头,而且很冷。爬到半山腰,手指尖还是凉的。
“不必非要登顶。”维吉尔说,“我们从这里绕过去。”
他指指较为平坦的一处。山顶反射的白光刺眼,望一望都头晕。但丁坐下来。
“我们可以手牵手走过去。”他哼哼。像冰箱广告上画的那样。他抓维吉尔的手,对方很嫌弃地挣一下,没挣脱。他的鼻子冻得红红的。咔嚓,几米远的地方塌下一个小洞。
雪坡塌陷是很常见的。它们通常不深。
一分钟后雪崩了。
这件事发生得很快。只是眨一眨眼,头上的雪就到脸前,谁也没发现预兆——没来得及。雪一落,整座山矮半截,不用再费力爬。但这场雪把维吉尔埋不见了。
但丁自始至终没有松开手。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独自醒来。
5
“你真大呀。”但丁对湖水说。并无夸赞之意。湖水打嗝。
他坐下来吃最后一点食物:罐头,能量棒。热水冷了。他的手哆哆嗦嗦,打火费力。这里几乎找不到可以点燃的东西,但丁不得不去拔那些小花。熬过风雪的花朵没熬过火焰。湖水香气让人想吐,他明白这是死的味道。花是点缀地狱的恶魔。可爱的吸血的蓝色小花。
他打着火,从包里摸出食物。这一根是巧克力味的。他有点惊讶。
一直以来但丁都只吃草莓味。能量棒不拆卖,他想之前那么多巧克力味都去了哪。
但丁捏几下。喀拉喀拉。
过会儿他意识到他没吃过巧克力味是因为维吉尔不肯吃草莓的。
他愣在那里。火烧太快,这时也熄灭。
但丁一个人站在冷风里。
他从没有如此清晰地觉察到维吉尔离去给他带来多大影响。他原以为,他原以为在心里维吉尔其实不占多大重量,所以过了这么久,但丁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结果不是这样的。维吉尔对他很重要。他在他的生命中已经那么久那么牢固地占据了很大一块位置,以至于但丁不记得巧克力味能量棒的味道也没再吃过它。这成为代表维吉尔的符号,现在标签撕下,标签背后的实物不见了。
他以为维吉尔很轻易地被剥离下来,不是这样。他只是还没有开始痛。
但丁的喉咙里发出轰隆声。他捂住嘴。
他越是用力不去想,就越能记起帐篷里多出的空间本应是谁的。这根能量棒原本要由谁拿去吃掉,他的眼神、表情、咀嚼的声音,但丁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不会记错维吉尔吞咽时略微皱眉的表情;他总低声抱怨太甜,齁得慌。他全都记得。在下雪的那个夜晚他身边本该有谁坐着,翻开笔记,带来纸页摩擦与呼吸的声音,现在全都消失了。不会再有人生火,不会再有人书写。
不会再有人吃这根能量棒。维吉尔死了。
他握住包装袋,想要赶快撕开把它吃下去,这样嘴里苦涩的咸味就能被盖过,可他做不到。他非常,非常难过地意识到再也不会有除但丁以外的人吃它了。轰隆声越来越大,他却不能张开嘴,否则风会灌进来。他连为兄长痛哭一场也无法顺利做到。
他握住它,猛地抬手要将其扔出去。但他太饿了。他不能这样扔掉仅有的食物,这种理智让但丁更加痛恨自己。
我不要一个人去看星星,他想。他蹲下来,眼泪在袖口冻成冰。不是哭不出来,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四天他才感觉痛得要死了。
他喉咙发堵,眼泪往鼻子里流。他真的很想他,无时无刻,被孤独勒紧脖子。
“操。”他哽咽。
当然也没有人咋舌了。
6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1
他不应该拉开门。
维吉尔会不高兴。
但他也会活着。他们会在避难所的火炉边活到自然死亡,这样很好。这样看不到星星。
“不,”维吉尔会说,“这是生存,不是活着。”维吉尔希望活着。
但丁希望他不要死。现在他得和巧克力棒去看星星,多傻。
7
雪崩发生三天半后,但丁看见湖水的尽头。
8
他走进雾中。雾里开满那可爱的蓝色小花。一脚能踩中两块尸体。
“地狱欢迎我哈。”他低声道。
路更难走。他被绊许多次。
9
他不知道这片花海何时到头。每踩一下,植物就吱呀一声,像在尖叫。
但丁开始昏沉。为充饥他喝了点水,胃却更难过。腿根本抬不起来。他安慰自己再走几步就能瞧见农场的轮廓,事实上五百米后远方仍模糊不清。他看不见太阳,没有风,没有路。
更糟的是但丁感到有人盯着他。
他掏出手枪。一开始没握住,砸了自己的脚。
他继续走。越向前视线越强烈,他的心砰砰跳,既恐惧又兴奋——不,但他摇头甩掉那个念头。别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也许是农场的守门人,也许是劫匪,但丁很清楚他一定也看到自己,所以逃避没有用了。
他们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同行数百米。大雾渐退,彼此清晰可见。
年轻人停下脚步。他笔直站好,手枪上膛。他看见对方走近,十几米远,也不再动。
我没有恶意,但丁想说,只是饿到说不出话。他突然涌现出一股悲凉感。
对方又靠近一点。
东西飞来的响声。啪!
但丁打个冷颤。他摸摸自己,没有哪里破洞出血。多出的是地上一个歪歪扭扭的雪球。
他抬头,下一个正好打在脸上。
0
维吉尔跑到树后躲雪球。但丁又笑又跳,拿怀里搓好的猛砸。过会儿他扔完了,也赶紧捂着头躲起来。维吉尔在地上挖雪。
“你团的雪球好丑!”他探头喊,躲过一击。兄长的围巾歪歪扭扭,外套挂满雪花。但丁悄悄做了个大的,用力朝对方掷去——打中了!他哈哈大笑,哥哥冲过来揍他。
“你在里头包树枝!”维吉尔喊。猛揍弟弟肚子。但丁一把推倒他,抓雪还击。这回他被丑丑的雪球打中好几次。爸爸出来的时候他俩还在争谁做的更圆。你要把它搓起来,不是捏,但丁说,维吉尔并不买账,做出来仍然是饭团一样的三角形。
“进来换衣服!”妈妈说,“爸爸要带我们出去过生日了。”
这一天他们吃了蛋糕,拆了礼物,还去看流星。回家路上他很困,靠在维吉尔身上。
“你许了什么愿?”他问。
“不告诉你。”
“告诉我嘛。”
“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丁撅嘴。过会儿他自己说:“我许的愿是让你学会团雪球。”
10
他一把抱住维吉尔。两人都重重摔倒在地,下巴磕额头。
“你好重。”老哥吃力地说。
他搂紧维吉尔,用脸蹭他。是热的。
这是梦还是幻觉?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叫但丁在地狱尽头遇见了维吉尔?
“我一天没吃饭了。”他憋出一句。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想说你果然还是没有学会团雪球,想说你去哪啦,想说许多话但不是这一句。没吃饱饭让他脑子转不动了。
“我很想你……”他说,“我给你带了巧克力棒来。”
11
“我被推到山的另一面。”维吉尔说,“被甩出去。我勉强爬到一处平地上,后来有人经过救了我。”
“那你的腿……”
“太久了,没救了。”他说。
两人都低头。维吉尔的左腿膝盖下打结,绷带露出来。雪崩到底还是拿走些东西:他的大部分物资和半条腿。雪压太实,无论如何爬不出来。
本条腿总比一条命好。救护站的人发现他,将他带了回去,之后维吉尔没多少记忆。实在很痛。他连惨叫的力气也挤不出,太阳穴也突突直跳。他想:但丁不见了。
两天后他勉强站起来,对医生说要走。
“她送我很远,然后我走到这里,雾太大雪橇进不来。”他说,“我想……你也许还活着。”
“嗯。”但丁说。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躺在地上,直到但丁的肚子开始叫。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不愿起来,是真的起不来——头晕眼花,脑袋打飘了。跑向维吉尔耗尽他所有力气。
“我希望你有带吃的。”他微弱地说。
“你自己有,但丁。”
“我说过那是给你……”
咕噜!
维吉尔推他起来。但丁靠在他身上,哆哆嗦嗦地撕开递来的压缩饼干。
12
医生扶他上雪橇。牵头的雪橇犬回头张望,对天空吼叫。他靠着行李昏睡一会儿,醒来后还在原地,身边多一袋压缩食物。
“拿上这个,你们会需要。”对方说。
他嗫嚅起来,道了谢。医生套上缰绳。
你说你们要去湖边农场,是不是?
嗯。
去看流星?
对。
你可能会死的,她说。你的腿已经不适合极端环境下行走了,更何况还没有完全愈合。而且你也只是猜测你的弟弟还活着。如果他不在,你最多能在野外生存一星期。
我没有那么脆弱,维吉尔说。他的腿抽痛一下,因此声音听起来发软。
医生笑笑。
“也好。”她说,“活着总得做点蠢事。走!”
狗群跑起来。维吉尔望向远远的湖水的那一头。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隐隐感到有人也同样在雪原上行走,坚定而疲惫地。他已经想象出但丁那副蠢样:背着帐篷,气喘吁吁地,或许在哭鼻子。见了面他要大肆嘲笑一番。
维吉尔倚靠着行李。湖水飘来香气,推他向远方去。
13
他在帐篷里展开地图。火烧得闪烁,光也模糊。维吉尔往地图画下一笔。
“真好啊。”但丁说。
“好什么?”
“这种拥挤的感觉。”
地图哗啦响,但丁翻身瞧他。外头风呜呜叫。
没事做就睡,不要在路上鬼哭狼嚎困。
我有事啊。你专心看地图,看我做什么。
维吉尔忍下来。弟弟伸手出睡袋,轻轻搭在他断腿的绷带上。所剩无几的神经感到一点热。会感染,所以不能多碰。他缩回手,托着脸,就这样一动不动抬头看。
“还有多远?”
“风小的话,明天日落前能到。”
他合上地图,熄灭火种。黑暗中他感到有人碰碰他的脸,把两人的睡袋拉近些。你疼不疼?
现在没有。睡觉。他说,闭上眼。
我可以拍拍你,给你唱摇篮曲哦。
他听但丁絮絮叨叨一堆话,最后安静下来。但他知道对方没有合眼。他仍在注视着他。
“晚安,维吉尔。”他说。
14
“晚安,但丁。”
在他熟睡后。
15
太阳即将落山前一刻,维吉尔与但丁见到这座湖边农场。它比设想的更大,更宽广,背靠一片辽阔的自动化农田——奇迹般的存在。不奇怪地图标注这里为“天国”。
没有守卫。两人使劲推开大门,地上的灰尘有鞋底厚。大约没人相信在那见鬼的湖后真的会有避难所吧,这里甚至没有被抢劫的痕迹。干草堆整齐码放,木箱和生锈的农具堆在角落。里面很温暖,窗户上盖厚厚一层纸,贴过胶带。
“有人吗!”但丁喊,“我们没有恶意!”
回声绕农舍几圈。没有响动,只有风声。
“上楼看看。”维吉尔说。
他们推开第一间屋子。空的。第二间也是。陈旧的木头味儿扑面而来,但丁并不讨厌。这是安全的味道。靠近谷仓的尾间有异样。他先上前,示意维吉尔保持距离。
16
“进来吧。”过会儿他出来说,“呃,他……走好几天了。”
17
维吉尔抖开床头的毛巾盖在遗体上。两人沉默几分钟。他拉开抽屉,发现一张写好的笔记。
给将来的人:
提笔时我已知时日无多,当你阅读此信时,想必我应该不在人世了。我在十年前继承了这座农场,希望你好好照料它。物资请你自由使用。将我放置于室外标记处即可,不必费力掩埋。
小麦种植由机器管理,无需担忧。如机器故障,我在阁楼藏书室留有维修指南。需要注意的是旁边的兔子。每天喂一次即可,不要给过多的食物或水。保护好它们。
另:不要触碰时钟,它很脆弱。
祝您好运。
你真诚的
朋友
“明早我们起来安葬他。”但丁说,“你怎么看?”
“先找时钟。这里应该有更大的地图。”
“你不可能立刻就出发去天文台,维吉尔。我们要在这儿休整。”
“我能——”
一阵剧痛袭来,但丁立刻扶住他。维吉尔汗如雨下,死死掐住膝盖骨。
“我给你找点好吃的。”他尽量以轻松愉快的语气对兄长说。
他抱紧维吉尔,慢慢把他带出房间。他能感到力气一点点从对方身上消失。维吉尔低垂着眼,汗湿的头发也晃动。
“别想啦。”但丁说,“事情会好起来的。”
他拍拍老哥的脸。
18
猜我找到什么。
维吉尔哼一声。但丁双手背在身后,嗒哒一下亮出来。
“泡面。”维吉尔说。
“泡面!”但丁快乐地说,“还有巧克力派。”
老哥来劲了,坐起来。但丁拍拍灰尘,把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桌上:其实大多还是罐头,不过比压缩饼干确实好不少。那玩意儿吃多了卡嗓子。煮点热水,起子撬开铁罐,再从碗柜里拿出盘子,这就是一顿像样的晚饭了。这么些天来,他们第一次坐在桌边吃饭。甚至还有茶!
“仓库里还有面粉和番茄罐头呢。”但丁说,“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吃上披萨。上次吃是什么时候?五年前?”
泡面漏出热气。上面画着三文鱼和大虾,海鲜味,配料里有食用香草。罗勒还未灭绝的年代,妈妈料理时也会放这些。家里有专门种植香草的一片小花园,他拿着剪刀与小篮子和维吉尔一起找。若是篮子装得满满的,今晚必定有丰盛大餐:通常是爸爸结束通讯工作回来,或者圣诞,或者生日。他想念那样的餐桌,尽管现在看来并不算多富裕,餐盘却能把桌子摆得满满的。千层面和姜花蜡烛的香气融在一起,盖过梅子布丁的酸味。
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他撕下杯盖,吞进一大口面与汤。这让他的喉咙好受许多。
19
“太甜了。”维吉尔说。捏着咬一口的巧克力派。那表情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丁真想把它拍下来。你不吃给我,他说,作势去抢。维吉尔当然不给。
吃完后他喝了两大杯茶水。
20
但丁把浴室收拾出来,喊维吉尔。他俩闻起来都糟糕透顶。也许是鼻子终于在室内暖和过来,臭味越来越难以忍受,洗澡成了要紧之事。前农场主的衣柜里放着几件干净工作服,也征用。维吉尔一瘸一拐地挪过来。石头剪刀布,谁赢谁先洗。
但丁大失败。他耸耸肩,倒一点没抱怨。水烧好啦,肥皂也有,洗得开心!啊,你只能擦擦。擦干净点哦。
门甩在脸上。
过会儿他想:要不要进去帮忙?
他当然知道维吉尔最恨别人可怜,但他真的担心老哥在浴室摔倒。那会骨折的。他刚截肢,禁不起折腾。里头刺啦刺啦是兄长在拆绷带。这时他犹豫了。
他怕一推门进去,看见维吉尔血淋淋的大腿横截面和骨头。就像噩梦里那样。只不过梦里是脑袋。
但丁心脏怦怦跳。
“要不要——”他开口。
里头静悄悄。
“——一起洗?”他说。
他等很久没回答,手已经搭在门把,门却突然拉开。
一大捧水泼他脸上。
门关起。
21
什么人哪!他想。
肥皂好香,也是他想。
21.5
分我点被子。
那边松一松。但丁拉过一点,勉强裹住。现在他想起来小时候为什么不肯和哥哥一起睡。这人抢被子,抢很凶。
他索性侧身搂住对方肚子。维吉尔恼怒地挣扎几下,默许了手臂的位置。他摸摸暖源,腹部随呼吸起伏,上方传来心跳声。
“一束斜光,于冬日午后落下;压抑着,如同教堂低沉的乐章。”
“它来临时,大地侧耳倾听,阴影静气屏息;它离开时,人们如同望见死的痕迹。”
“狄金森。”但丁说。
“你比我想的更有用。”维吉尔说。
他摊开书页,放松地向后靠去。但丁感到那截断腿抵在自己腰侧。
“如果我们从未见过流星,现在会是怎样,但丁?”他轻声问。
他的脸贴着弟弟肩膀。很近,可以听见睫毛眨动声。
“忍受荒凉。”他说。
维吉尔嗤一声笑了。
22
第二天早上,两人在农舍尽头找到这座钟。门上三道锁,墙面双层铁皮加固。防空洞都没这结实。
不用打开门就能听见它走动。咔哒,咔哒。齿轮咬合的轻响。它将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可视化,任其自如流淌。时间并不因人的意志改变,人们却紧紧依附着他。咔哒,咔哒。
维吉尔推开门。
这确实是一座非常古老的钟:钟面上敲定的年份是千禧年,距今已数十载光阴。指针生一层薄绿锈迹,一秒一移,一分一转。日期刻度的转轮已停止,现在是秋分过后第四十五天。
咔哒,咔哒。
两人小心翼翼关上门,落锁。走针的声音合着心跳节拍。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丁说。
他长舒一口气,转头看维吉尔。视野里没有人。他低头看,兄长倒在地上。
23
“割啊。”他说。
刀贴在肉上。烧红了,有股焦味。维吉尔拧开酒瓶猛灌一口。
但丁割下去。
他慢慢把腐肉从伤口剜下。刀刃见骨,发出可怕的剐蹭声。维吉尔脸色苍白,紧咬嘴唇,后槽牙咯咯作响。酒烧他喉咙,使他心跳如雷。他抓住但丁肩膀。
又一刀。痂与皮肉撕开,血涌出来。呼吸变得急促,他又灌一口。剩下的但丁接过去洒在伤口上。维吉尔猛地抽搐一下,感到抽筋的钝痛。弟弟拍他后背。
他开始头晕,不知因为痛还是醉。伤口重新包扎起来,眯眼看是个蝴蝶结。
“疼可以喊出来,别死撑着。”但丁说。
“啊。”他说。
他在空中抓两下,摸摸自己的脸:热乎乎的。捂手很舒服。维吉尔像只海獭一样被抱起来。冻过头的那会儿也是这样温暖,就是手指弯不起来。
还没有和腿做告别,他想。它碎得干脆,血成黑色。
他被放在床上。
“名字……”他恍惚道,“我听见了。你喊过我。”
“嗯。”
“别走。”他说。
床抖一下。伸出的手被握住。他以为自己还在雪中,因此攥紧,像濒死的人呼救。别走,他说。声音一点点弱下去,维吉尔慢慢睡着。
但丁捏捏他的手。他把嘴唇贴在手背,发现掌心的水泡已经磨破了。
24
清点物资。维吉尔令人惊讶地保住了那些最重要的:弩与箭,睡袋,地图和他的诗集。他一定花了许多时间挖掘它们,久到手指冻伤腿坏死。食物可以再找,武器短时间内不能获取第二把,某种程度上说,它比一切都重要。没有武器的人类在自然面前不过一粒灰。
口袋里有几只羽毛,罕见的鲜艳颜色。
“制定计划吧。”兄长说,“你说得对,我们还有些休息的时间。天文台虽近,周围的风却异常猛烈,还是不要太高估行进速度为好。”
“我没意见。”但丁说。
其实主要看维吉尔的速度。他本人估算一天最多能走两公里,是在没有风的情况下。
“十二月上旬出发。”他决定。在路上停留太久也不行。天文台周围有没有物资储备是未知数,保险方案是他们爬上去,观星,再返回农场。像一次冬游,只是难度挺大。他不是很有把握拄着拐杖能像以前那样登山。背上物资后负担已重,还是得靠自己。
他推开地图,长长地叹一口气。
但丁伸手去捏他脸颊。
“别。”维吉尔打他手。
他突然很困,没有止痛药的夜晚睡得不好。不存在的疼痛啃噬骨骼,渗进血液里,让他浑身发冷。
他趴在桌面,闭眼听但丁的动静。渐渐他能听清时钟走动,隔着墙与空气击打鼓膜。咔哒,咔哒,是克洛托在悉索纺线,抽走众生的一秒又一秒。咔哒,咔哒。
维吉尔睡着了。
25
“妈妈不见了。”梦里但丁对他说,眼眶发红。两人找遍了住所,在暴雪的路口呼喊她的名字,可她再也没有回来。她什么也没带走:织针,绒毯,她最喜爱的茶杯,还有食物。维吉尔知道她病了,近来吃的极少。也没有药。
可他不知道她会离开。想到那个字眼令他痛苦万分。但丁一遍又一遍打开每个房间的门,都是空的。
爸爸已经不会回来了。他听到自己对但丁说,妈妈……也是。
弟弟睁大眼睛。
“再也不回来了?”他问。
“再也不回来了。”
他们领到了发给孤儿的浓汤。这是三天来唯一一份热的食物。他记得很清楚,收容所的人翻开他们的证件,在父母那一页盖上鲜红的“均已故”。
26
他被响声震醒。从仓顶那个破喇叭里传来电流滋滋声,然后是但丁的声音。
“这里可以放音乐!”对方说。
维吉尔赶在他播放什么重金属前一拳将其击倒。监督之下,弟弟不情不愿把“吵闹音乐”束之高阁。
27
但丁倒出一点小麦粉。几天前他在谷仓里找到一小窝饲养的鸟——鸡?但身型更小,羽毛棕黑色。也许是鹌鹑。他喂它们一点碎谷皮,于是今天他收到回礼。啊,两颗热乎乎的蛋。
掏蛋时手挨啄好几下,破皮。鸟气得大叫,他也回嘴。
他小心地敲破鸟蛋,倒在碗中搅匀。之后混入粗略筛过的面粉。没有酵母。他想:牛奶放坏了会有酵母吗?可是这里没有牛奶。没有牛。兔子暂时还不能吃。他希望过圣诞那天小兔子能成功交配生小小兔子,这样就能捉一只烤了庆祝庆祝,还算有点节日的样子。他一边想一边揉面团,用力下压。
面团摊在铁板上,撒玉米粒和午餐肉,番茄罐头倒一圈。但丁忐忑不安地生了火,每隔一会儿就来看看。吃起来应该像硬面包,因为没发酵也没有芝士。就算这样都已经好得不得了了。
他等午餐肉烤出焦边就拿出来。不赖!番茄的酸咸味合着面饼滋味绝佳。玉米软甜,肉的满足感席卷而来,让他幸福得满屋子乱转。他三口两个吃下一块,又切,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咽下肚。这才是真正的食物!不是冷的压缩食品,是带着火焰热气的烹饪产物。
是尊严的象征,但丁想。在餐桌上吃披萨。
他停下来,带着剩下几块敲卧室门。“我做了披萨,你要不要来点?”他问,一边推开,“放了玉米和肉的。也许……”
维吉尔缩在毛毯和枕头的角落熟睡。但丁悄悄拿开他的诗集,把盘子放在边上,这样他就能凑近观察对方是否睡得安稳。兄长仍皱着眉头,眼皮颤抖。他用食指按按眉心。
向被子里缩。但丁以为他要醒了,结果没有,只是面容稍缓和些。松开的拳头刚好能塞进一只手。右手贴上去。
掌心好热,他想。他趴上床,脸轻轻枕着维吉尔的手臂。这里变硬了,因为长久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微微倾斜的姿态构成一个三角形。他轻轻抚摸起茧的皮肤,知道水泡已经愈合。
他还活着。他感到手腕的脉搏。维吉尔的心脏仍在跳动。他握着这只手,仿佛握住黑暗里最后一束火。
“别离开我。”他轻声说。
维吉尔睁开眼睛。但丁瞧见一点眼里反射的光。他不知道自己笑了。
28
嘴唇相贴的感觉比想象更柔软。
先是脖颈,然后向下。
29
维吉尔向热源靠。但丁搂住他,再次吻他的脸与肩膀。
“别。”他疲惫地说,但没有推开。
很长的沉默,然后传来他平稳均匀的呼吸。
30
“啊,原来的那位不在了?”联络员问,“大概也猜到了……好吧,这份物资给你。一切还正常吧?”
但丁点头,并询问有没有药品。对方露出为难神色翻找起来。有是有,很贵呀。你有什么可以换的东西吗?
“罐头。”
“不行。”
“盘子。”
“不行。”
“今天的时间。”
“不行啦。不过告诉我也行。”
“昨天出生的兔子。”
“好耶,兔子!”他叫起来,“还活着吗?什么颜色的?有个救助站正收实验动物呢,说要引进新的基因组——先不说那个,让我看看兔子,拜托!”
但丁将小小一团放在他手上。联络员欣喜若狂,连连爱抚。他获得几片止痛药和一支抗生素。
“这个冬天你们就在这过吗?”
“十二月我们要去天文台。”
“哇,真酷。那里我去过,风景是很不错啦,就是挺冷的。为什么突然要去那里啊?”
“去看流星。”但丁说,莫名自豪,“在我们生日那天!”
他满意地瞧对方嘴张得大大的,眼里流露羡慕之情。联络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纸,哈几口气,写下自己的名字。
“能不能把这个也带上去?就当我也去看过了。”他搓搓手,“谢谢!谢谢!”
临走时他还在远处不停挥手。再见!但丁听见他喊,保佑你们!
31
他整理过谷仓,喂了兔子和鹌鹑(维吉尔看过,觉得是鹌鹑)。几只破壳而出,丑得可爱。
“我不摸!”他对母鹌鹑喊,“我不摸,行吧?别啄,别啄!”
然后他绕着空地跑圈。只有呼吸声和钟声在耳边。深吸,呼气。把身体跑热才能出门铲雪。今日无风,难得出了太阳,外面亮堂堂的。
但丁用力推铲楔进雪里,踩下去,铲开一块。干净的白色,松软,捏上去是干的,啪沙,啪沙。这时他发现是维吉尔走出来。
“不睡啦?”他问。
他没回答,慢慢走出来,走到阳光下。但丁继续铲雪。维吉尔张开双臂,晃晃悠悠地站稳。
“嗷!”他大喊一声。但丁吓一大跳。
维吉尔呼出热气,从远处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一片白雾。声音传很远。
“我即是风暴!”
“别喊了。”
“听吧,你且聆听!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
“别喊啦!”
他听见维吉尔在笑。不是嘲弄的低笑,是会让胸腔震动的笑声。但愿你给予我狂暴的精神!
但丁在地上抓了一把铲好的雪,扔过去。维吉尔扑倒在地,但他很快拄着站起来,怀里搂好几个反击,也猛地丢过来。他扔得更远,更准,打在但丁脑袋和背上,打得满身是雪。两人都保持默契,并不靠近,而是维持距离互相拉扯。
“你搓得又散啦!”他大笑,气喘吁吁地跑开。下一个就结结实实地砸中颧骨。还没睁开眼就丢出去。唰!维吉尔身体晃晃,倒下地。
他跑过去,猛地被扑倒。
“你骗我!”但丁叫起来,脸被往雪里按,“你怎么能骗——这么关心你的——弟弟!”
他挣扎开来。老哥放声大笑。
“我真吓死了。”他说。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也躺下来。他侧脸看,想起疼痛难忍时对方惨白的脸。现在脸上有血色,汗涔涔的,转头看他。
“怎么?”他问。
但丁想要吻他。他也这么做了。维吉尔的手在空中抓几下,抱住他。
32
出发前还有四天左右,傍晚维吉尔对他说:“来一下。”
到堆柴火的地方,两人合力从木头底扯出一块画板。也许农场主人原计划将其当作普通木柴,但最终改变主意,画也从此压在柴底不见天日啦。这其实是件好事。现在没人作画,颜料抠不出来,所以地上所见之物几乎全是白色。人们自己抹去色彩,和寒冷融为一体。
因此这件东西是多么宝贵呀。
但丁摸到画板边缘有拖痕。他希望画布不要划破了,或者冻碎。
“画的是花?”他问。太黑,看不清大概。薄荷绿的画底与金色花瓣。等到摆放在点灯的桌上,他们认出这是花瓶里的十二朵向日葵。角落里的颜料龟裂,摸一下掉一点儿粉末,沾得人满手指青色。
花。火光照耀下,向日葵燃烧得耀眼。
上一次见到向日葵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春天,也许是入秋。那时候维吉尔还没有花萼高,仰头看最漂亮的那一朵直到脖子发酸。他记得妈妈买了一袋葵花子,但是都给爸爸吃光了——在他忙着和但丁你追我赶的时候。两人顶着满头花瓣跑回来,发现一大袋儿都空空,罪魁祸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抱歉!爸爸赶忙安慰,我的布丁给你们吃。
但丁不依不饶,被妈妈搂在怀里摸摸头,拿着折下的一支向日葵撅嘴。这上面的瓜子儿还没熟。维吉尔手里的蒲公英也是金黄色的。
画上的花朵并不随风飘摇。但它带来香气,带来太阳晒热的温度,仿佛花瓣也柔软下来。恍惚间他以为金色会从布上流淌,淌到手中,就像他真的握住了那一支花。否则,他的手心为何发热?
没有人说话。火烧得摇曳,噼啪作响。
33
“我觉得吃饭的时候可以播放些音乐。”经历艺术熏陶的弟弟说。
维吉尔不做声,知道农场这个破喇叭播什么都像重金属。全损音质。不知道是播放器有问题还是音响本身坏。他目送身影远去,痛苦地闭眼,不晓得将要放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大概二十分钟,周围还是静悄悄。但丁愁眉苦脸抱怨它不响。维吉尔长舒一口气,又不敢解脱得太明显,脸上表情很僵硬。但丁问他是不是饿了。
“饿了。”他点头。饿得发慌。木柴堆的确很重。
弟弟拿出两只白瓷盘,咚一声把热好的罐头扣正中间。法式摆盘哈,就差点花花叶子,还有勾花里胡哨的酱汁。请用,他摆在维吉尔面前,问老哥要不要围兜。
维吉尔肚子的声音比拳头先一步出现。
34
一声震响。维吉尔从地图上抬头看,听见但丁踹了几脚,音质竟然好上不少,虽然电流沙沙声还是挺响。他抿着嘴,听见喇叭里传出钢琴的声音。
“喔。”他说。这回他很惊讶。我不知道你还懂得这种音乐,他说。
“我是不懂。”但丁回答,“呃,我觉得你会喜欢。阁楼找到的。”
“真不明白他为何会同时收藏古典音乐与摇滚唱片。”维吉尔说。
他心情好起来,在图纸上打个勾。过会儿他意识到但丁在等他,手背在身后。
35
“你想跳舞吗?”
维吉尔脸涨得通红。
这不是一个羞辱,他心说,沉默地等待着。
“我不能。”兄长说。
“我也不会。”他说,“就是,站着,稍微晃晃。难得有音乐嘛。”
他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在等维吉尔相信他。
哦,但丁看见他在亮光里的半张脸。他一定咬着牙,所以下颌收紧,嘴唇没有血色。这是伤者的表情。他的腿缩起来藏在黑暗里。没有人会问一个残疾人是否想跳舞。
他拼命忍住伸手的冲动,等对方站起来。
维吉尔起身。缓慢地、颤巍巍地,什么也没有扶着。一瞬间他浮现出吃力的表情。他的手握住但丁肩膀,视线紧咬。站得笔直。
他们就轻轻晃动。但丁承担了维吉尔几乎一半的重量。他感到搂着的手臂硬得像铁,这具身体紧绷着,却靠在他身上。没有相应任何节拍,也不听凭节奏,只是两个人在炉火前同影子一起摇摆,呼吸,从手上传来对方的热度。他们比平时贴得更近,近到能看清面对的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闪闪发光。他意识到正如自己引着维吉尔一样,维吉尔也同样将他拉向自身,却又无法控制地朝对方靠近。音乐还在不在都不要紧,这时候能听见的只有彼此的心跳。
但丁听见维吉尔笑了。笑得很轻快,头搭在他肩上。他的膝盖偶尔撞到他。
“不坏,是不是?”他说。
维吉尔的口型说“愚蠢”。他垂着眼,嘴里小声哼这支旋律。
但丁想摸他的头发。他的手护在对方肩后,掌心下是发热的脊背。他突然恐惧这样的片刻再也不会发生。之后会如何?他控制不住去想。但这一刻维吉尔的温度是真实的。即使在遥远的看不到头的未来,但丁也会清清楚楚记得此时此景,记得他曾经拥有过维吉尔的重量,记得对方在他耳边哼唱过蓝色多瑙河。
36
“地图。”
“带了。”
“吃的。”
“带了。”
“止痛药。”
塞在衣服口袋里。维吉尔解开伤口看看,换新的绷带。
“外面好冷。”但丁说。
“嗯,但是值得。”他说。
两人都将拉链拉到最上面,戴上厚手套,裤腿包在靴子里,尽管如此,寒风仍从每一个缝隙向里吹送冷意。此时不下雪,能见度颇佳。昨天擦过的帐篷背在身上。
“你激动吗,过生日?”他问,“我还没想过我会活到十九岁。我们会老到走不动路吗?”
“谁知道呢。”维吉尔回答,“毕竟你现在就傻成这样了。”
“说这句话你就高兴了?”
他锁好农场大门。仍然是年长者在前,速度并不比之前慢多少。
37
一路上但丁都在想同件事:如果流星没有来怎么办。维吉尔肯定会非常失望,这毋庸置疑,现在登山时他有多热情高涨,铩羽而归时就会有多沮丧,往多极端想都有可能。他也知道维吉尔有时不见得是个对生活多热情的人,内心其实很单纯。总的来说,他怕对方想不开。
他们都在这颗小小天体上寄托太多情感。
老天保佑他,但丁想,暗自在胸前比划,尽管他从未一秒钟信过这个。让流星落下来。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重要到能代替它在维吉尔心中的分量。
“如果……我是说,假设,它没准时来怎么办?”他问,“引力偏移了,磁场变了,它落在别的地方,你会不会……”
维吉尔停下来。他站住,忐忑不安地等待回答。
“流星会来。”他说,不太理解为什么这时发问。
“只是说如果啦。”
半天没相应,老哥继续向前走。但丁的心往下沉。
“你不用害怕,但丁。”他听到有人说,“我会和你一起回去。”
这句话是但丁听过最好最棒的一句。
38
第二天依旧在路上。久违地挤在帐篷里,都是倒头就睡。
维吉尔最终吃了那条巧克力能量棒。挤得特别碎,得倒着吃。他吃得脸都皱在一起,只有腮帮子动动。
“哪有那么难吃啊。”但丁揶揄他。
他接过来,也倒一小口。刹那间一股浓厚的巧克力香精味与芝士裹住舌头,直冲鼻腔,齁得化不开的糖精紧随其后,浓稠感伴随着每一次咀嚼越来越重。要是没有坚果碎,吃起来就像嚼浆糊。
“哪有那么难吃啊。”维吉尔反击。
两人嘴里甜得发苦,都猛喝水。
39
半夜,但丁被风声惊醒。帐篷外狂风大作,卷硬雪狠狠在地上甩出响声。接地处叮叮当当,像冰刮蹭,传来不稳的颤动。
他们迅速卷好睡袋,将行李抱在怀中。尽管他很想查看帐篷外具体情况,但雪势愈演愈烈,此时出去就是送死。火也点不着。气温下降到可怕的地步,伸手能摸到霜花。
大约十几秒后,但丁听到撕裂声。他想:完了。
帐篷整个被掀起来,裹着人向前滚。他不得不打开帐篷,寒风瞬间裹挟进来,吹得人好一会儿喘不过气。维吉尔已经背上包,猛地抓住他的脚踝才没扔但丁被风推下去。两人都匍匐着四处摸索,希望能至少保住帐篷完好无损。他赶忙将固定点抓起,迅速收拢帐篷布与支架抱在怀里。他的脸刮得好像脱层皮,剜得睁不开眼。黑暗中他听见维吉尔叫一声。
“怎么了!”他喊。随机他听到东西倾泻声。风钻空隙吹开对方的背包拉链,里头骨碌碌滚出来。他抓住地图和食物袋,嘴咬紧一根什么的带子。维吉尔紧握自己的弩箭,一手拼命攥着飞出的书本封面,也被吹得朝前滑。他想伸手再去抓诗集内页,但暴雪早已吹开纸片,嘲笑地在他面前一页页撕开、吹得漫天飞舞。
分不清纸与雪。唯一的相同是:它们都再也看不见。
但丁勉强直起身压在维吉尔身上。他的手臂拉得生疼,动弹不得。
刺啦。
刺啦。
然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听见维吉尔歇斯底里的喊声。
也被刮碎,给风吹得半点听不见了。
40
无能为力比寒冷更痛。
41
他们如期抵达山顶。日落将雪山染成血红色,更带来一股锋利的寒意。两人都疲惫不堪,无心欣赏景色,只想早点进入室内脱下手套,看看里头的手指是否还完整。观星台映着日光投下阴影,正盖在两人头上。
“好像有时差。”他说。这边和那边。影子黑得像午夜。
“哈哈。”维吉尔说。
他走几步,一把将手臂搭在人肩上(没有下压,东西已经很沉。他怕直接把人压倒),哥俩好地搂在一起。兄长自然挣扎,还是被半拉半扯地粘着了。他用拐杖戳但丁鞋面。
“操,很痛!”
一阵纠缠,大家都摔倒在地。
维吉尔站起来。但丁仰头看他,摸摸他的小腿。他知道对方不可能踩他的手。
“星星出来了。”他说。
维吉尔也抬头。
他们注视同一片星空,看见什么升起来,夜沉入漆黑之中。大风刮过,天空澄净如洗。遥远光年外的天体闪烁着,落下光彩。
谁都不由自主地回忆这路走来到底经历什么。谁都记得昨晚,记得前夜,记得雪碎成海啸迎面扑来,这本应是极痛苦的。但现在他们都感到奇妙的轻松与解脱。每一个时代的观星者都曾于此抬头仰望,见证百万光年外的一次绚烂或衰亡。倘若星星记得,它该看到地球漫长时间长河里每一秒都有人凝望,欣喜的,雀跃的,向彼岸的光辉招招手。
“生日快乐,但丁。”维吉尔说。
“生日快乐,维吉尔。”但丁说。
他站起来,呼出一口雾气。悉悉索索。
维吉尔在包里摸索。
“啊,”他说,“蜡烛被刮走了……”
42
抱着膝盖坐在观景台上。
一直等。
但丁说:“你的书……”
维吉尔转头看。
“一页都没了?”
书打开,只剩下一开始抓住的目录和第一篇标题。也破破烂烂的。书脊的红线挂在一边。
“储藏室里可能有纸,或者胶带什么的,”他说,“可以补一下……你还记得哪篇也可以写出来粘在上面……”
他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最后他惴惴不安看对方反应。
“不用了。”老哥说。
“但是路上你一直在失去啊。”但丁说。
他觉得或许不该说出这句话。可是,维吉尔看起来相当平静。他翻开书的残骸,摸一摸目录。
“如果不想失去,我就不会离开最初的地方。”他说,“是,这样我什么都不会丢下。我还会有一双完整的腿,站在擦不干净的窗户里面读这本诗集。但正是这些文字让我想要……去做从未做过的事。我并不是失去了什么,但丁,这是交换。用我所有的去交换活着的权利,去看到我想看的。”
“从没有后悔过?”
“我得到的远比期望的多。”
“你这理想主义者。”他说。
他抹抹脸,感到双眼刺痛。
“你哭了吗?”
“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
“没有。”他立刻回答。瞎说。我比你想得可坚强多了。他响亮地吸鼻子。我没有哭。
“但我……如果我能……”
“你喊了我的名字。”维吉尔说,“你找过我。这就够了。”
剩下的是他自己的事。
他走出迷雾,向但丁扔了一只雪球。
43
我在那个房间找到了工作人员的名册。你看,有很多页呢。
但丁紧靠他,吹开灰尘。第一页到第三页都是看不懂的外国文字,第四页开始写英语,然后人慢慢变少。值班员在空白处画兔子小花。纸上泼过茶水,染了墨渍,有的卷边、破损,里头的名字也发黄淡去。他看到从第十页出现至十五页的艾米利亚,尤金,爱丽丝。最开始是三个签名,之后仅剩一个。孤独的观星者写下标记,日期十一月四日,最后的艾米莉亚。
等等。维吉尔往前翻。在某年的参观人员中他们看见父亲的名字。
这一年他们八岁。父亲告诉他们自己的游历,并信誓旦旦保证第二年有流星雨,天文工作员和他说的,绝不会有错,到时一定全家去看。当晚但丁因太过兴奋失眠,发了高烧。
第二年,流星如期而至。
他们正仰望父亲见过的那片星空。物是人非,行星的轨迹更迭,如今已认不出当年最亮的是哪颗。可是此刻他们跨过时间与光年交织在一起。在星星的眼中,十九岁的双子正同九岁的孩童们一起眺望。
但丁拿出那张签了字的纸,翻到最新一页,工整地写下三个名字。
?
“许愿的时候要在心里悄悄说,不可以讲出来哦。”爸爸嘱咐。讲出来就不灵了。大家说好。
“流星怎么还不来?”维吉尔问。但丁缩在妈妈怀里打哈欠。
爸爸也不知道。他摇下车窗,探出头去。
“啊,快看!”他说。
44
维吉尔被但丁摇醒。他睁开眼,正见到一颗划过夜空,拉出一条闪着光的尾巴。之后便突然烟花般绽放出数不清的流星来。每一颗都那么亮,那么耀眼,消失得那样快,毫不留恋地落在天空尽头。用眼睛几乎追不上它们的轨迹。星星有多璀璨,消失得就有多决绝,仿佛为了那一瞬的绽放燃尽所有光与热。它们从哪儿来?哪一颗流星来自猎户座,哪一颗又来自英仙座?天空被照得那么亮,黑暗躲藏起来,恐惧地聆听它们飞驰而去。
数也数不清。流星只知前进,不曾迷茫。在那以后,世界又归于寂静。
仍有光划过。有没有人记得它都不要紧,它不在乎。它知道自己来过。
但丁张大了嘴。他听见自己发出声音,可怎么也凑不成句子。簌簌声响,手指摸到霜落下来。
从脸上滚落。
“我……”他说。
维吉尔紧紧搂住他。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看着,看见流星又从天的那一边出现,年轻人就无法克制地泪流不止。什么也不用说。他只用看着。这一刻他们与它们都活着,自由,旺盛。
End
【DV】余震
可能是 日常
还是5dv
但丁被埋在楼底下。预制板劈头盖脸砸,打着喉咙,他一动也不能动,说不出话,吞口水都困难。过一会儿他就感到嘴边湿润液体往下淌,可能是血。
我被大楼砸死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他有点紧张,有点兴奋,开始措辞世界上首位被砸死的半魔发言稿。他的脑袋晕极了。破水管向他的腹部浇水,冲开一些细碎土块,可预制板还压在原地。半魔像张被镇纸按平的字帖。
他猜维吉尔得开始找他。爆炸前对方离他几步远,大概只被飞砖砸破头。他好像听到有人喊他名字。我在这里!但丁在心里喊,幅度微弱地挥舞手脚,结果踢翻几条钢筋,半层楼的重量坠向膝盖。他的肚子原本割伤,现在更撕裂一个...
可能是 日常
还是5dv
但丁被埋在楼底下。预制板劈头盖脸砸,打着喉咙,他一动也不能动,说不出话,吞口水都困难。过一会儿他就感到嘴边湿润液体往下淌,可能是血。
我被大楼砸死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他有点紧张,有点兴奋,开始措辞世界上首位被砸死的半魔发言稿。他的脑袋晕极了。破水管向他的腹部浇水,冲开一些细碎土块,可预制板还压在原地。半魔像张被镇纸按平的字帖。
他猜维吉尔得开始找他。爆炸前对方离他几步远,大概只被飞砖砸破头。他好像听到有人喊他名字。我在这里!但丁在心里喊,幅度微弱地挥舞手脚,结果踢翻几条钢筋,半层楼的重量坠向膝盖。他的肚子原本割伤,现在更撕裂一个大口,水管哗啦啦向破气球皮注水。
他想:我的肠子……
他听到翻找瓦砾的声音,有人在搬,顶端碎石不停滚落。大概是维吉尔的脚步离他很近。他侧耳听,捕捉靴套踢开小石子的弹响。这是谁?对方并不叫喊,沉默地向下拨拉挖着,不时有更多的水管、煤气、错综复杂的其他管道爆炸,内容物雨点样洒。
“但丁——”声音模糊传来。
好了,是他。即使但丁想说些什么,最后发出的也仅仅是一点哈气声。他的喉咙可能烂了,烂成一摊砸地上的草莓酱。光感告诉他维吉尔换个地方挖,没走远,吭哧吭哧。他的手指摸到石块,土,灰尘,自己的血。伤口怎么愈合得这么慢?他恍惚想起这是教堂的邻里,下水管道是淌过圣水的。这感情好。他的肠胃嘶嘶吐气,努力抱紧消化好的披萨残骸。向消化系统致敬。
“你在底下吧。”维吉尔说。
废话,但丁想。快挖,快挖!不然另一个膝盖也得遭罪。维吉尔大概没有铁锹,速度进展好似蚂蚁搬谷仓。他的喉管激动得嗤嗤响,差点把胃酸溅在脸上。可怜的但丁,被砸得破破烂烂。
水泥底下很黑,他索性不再睁眼。
他在听维吉尔挖土。一般是三次深挖,一次搬动,之后清理杂物。重量的减轻几乎可忽略不计。他原本以为老哥会直接砍开废墟,或者一脚踢飞,诸如此类,反正不是这种遇难者家属式的悲情挖掘现场。怎么搞的呢?他挺纳闷,忍不住睁眼打量头顶的一点点缝,终于瞧见土块里微弱亮光的法阵痕迹。这玩意儿过时好久,老爹的年代都不再用这种对魔手段,然而它的退休不是因为不实用,纯粹是太贵。
这座教堂和周边社区都是主教打理,大概弄不少此类名堂。有钱真好啊。
没钱就只能被埋在地下。天然棺椁,防腐抗风。
维吉尔大概挖累了。之前他们在商量去哪吃晚饭,现在应该过去两小时不止。但丁凭感觉对方挖到离他两米左右,正对着那几块厚厚水泥板,钢筋横七竖八捅在他身上。他感到他坐下来,一动不动。
“我想先去吃晚饭。”维吉尔说,“我饿了。去餐馆还能顺便借电话打给尼禄,叫他一起来挖。”
废墟一声不吭。维吉尔站起来,准备往下走。
但丁想到那个可怜的衣柜。衣柜透光,居心叵测让他看见外头景象。废墟又黑又重。他们唯一的相似点就是让但丁困在原地,有人离开,剩些难以呼吸的空气和疼痛给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这可不好说,再者,就算身体离开又如何?地震幸存者普遍具有心理创伤,不是他们没有逃开,是记忆从此被铲许多坑,恐惧洒种子在里面。你还得定期给它修剪枝丫,装作若无其事,否则别人还要责怪你心态脆弱。都他妈那么久,你怎么还这副鬼样子?
此刻但丁看见他自己的枝叶。郁郁葱葱,茂盛非凡。其实他早填过坑,也许是面对维吉尔,那些播种发疯似的掀开土地长。
他踢了钢筋一脚,水管爆开,龙头砸他眼窝上。
咚!
维吉尔转身。他蹲下来,像在辨别声音来源,可但丁没有力气再踢第二脚。他的眼睛很疼,流血,肿得睁不开眼。这会儿他有点想哭。小时候他没哭,被吓的,现在他很想。他在漆黑里眨巴干涩的眼球,等维吉尔挖他出来。
这感觉有点像发脾气。
维吉尔不是很介意。他有恃无恐。
外面开始下暴雨。维吉尔在刨土,手指插进缝隙里。摩擦声甚至比雨更响一些。那些泥水从四面八方渗,滴答不停,地底水位上涨。但丁没料到这样下去他不是被砸死而是要被淹死。他的喉咙进水,咕噜噜响。
这会儿他有点想喝酒。酒精好闻,消化后皮肤上的酒精气味不好闻。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会播放许多有趣片段安抚你,让你站在桌上唱歌、给前女友打电话、公然向朋友表白,或者让你嚎啕大哭三小时。糟心的是外人,醉酒者意识并无反应。他们被麻醉得舒适,许多人就这样死亡,趴在呕吐物里。
但丁喝醉后不呕吐,他犯困,维吉尔则是说胡话。两人的脸都烫红,争执该由谁喝下一口酒,酒瓶呢,其实早就空了。他们有时打起来,然后就接吻,然后就上///床,一切都很自然。上次他在储物间里醒来,四周黑洞洞,维吉尔的手搭在他腿上。他不喜欢狭窄,但那次感觉不算太糟。
是因为酒?
还是因为维吉尔?
维吉尔猛地踩空,一脚踏在什么软趴趴的东西上。但丁惨叫。在脑海里。他的血糊糊喉咙冒几个泡表示抗议。维吉尔捡起他的肠子,一路摸索到大大咧咧敞开的腹腔,灌了水,卖相挺难看。现在雨也跟着落。他跪下来,搬开最后一块预制板。
“喔。”老哥说。
他血淋淋的手指戳在但丁脸上。那些法阵削弱他愈合,伤口细密结痂,倒变得很硬。他拍开周围的石头,猛地将但丁拉出来。
“九点半。”他在轰隆隆里说,“下这么大雨,餐馆全都关门了。”
但丁用完好的眼瞟他。老哥的发型全没了。
“站起来。”维吉尔说。他努力抖直但丁歪斜的大腿,结果只是让形状变得更奇怪。最后他认命,伤者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向外走。远离教堂,血才慢慢愈合起来。
“我想吃披萨。”但丁说。
“披萨店关门了。”
“我想喝可乐。要冰的,加一杯草莓圣代。”
维吉尔黏糊糊的手拽紧他手腕。“我想喝酒——”他说。
“我要把你扔进护城河。”维吉尔说。
他终于找到一个电话亭,把但丁扔进去,咔啦咔啦拨电话。是我,他说,我希望你方便出门,我们在西区教堂附近。不,没什么大事,接我们回事务所。他顿了一下,又说:顺路看看有没有快餐店开门。
但丁被抬上房车。他躺在沙发上,尼禄买了可乐,冰的,披萨放双倍芝士。维吉尔坐在他对面吃。
他本来想问点事,想了想,还是拿起第三块披萨。他舒适、惬意、清醒。没有酒精。
“你指甲劈了没?”他问。
维吉尔看着他,咀嚼,一句话也没说。
【DV】Lullaby, goodnight
5dv,和摇篮曲有关的故事,全年龄,发生在他们从魔界返回后
维吉尔试着给他的失眠找个偏方,但最后得到了点别的东西
1
当维吉尔对他提出请求时,但丁表现得很意外。他一直以为维吉尔当他是个显眼的肿瘤,挥之不去,经常溢脓。他一口答应下来。
“我失眠了。”老哥说。
“看得出来。”
维吉尔揉揉眉心,他的眼眶底粘着厚厚黑眼圈,眼白上生长丛丛血丝。他入睡困难,不是觉得被褥太热就是感觉手脚太冷,好不容易睡过去,噩梦又敲锣打鼓把他从梦乡一脚踢出,现在他身心俱疲,心里平白涌出满腔怒火。但丁端正坐在他面前,不时点点头示意他在听。
“小时候母亲唱的摇篮曲,”他说,“你还记得那个吗...
5dv,和摇篮曲有关的故事,全年龄,发生在他们从魔界返回后
维吉尔试着给他的失眠找个偏方,但最后得到了点别的东西
1
当维吉尔对他提出请求时,但丁表现得很意外。他一直以为维吉尔当他是个显眼的肿瘤,挥之不去,经常溢脓。他一口答应下来。
“我失眠了。”老哥说。
“看得出来。”
维吉尔揉揉眉心,他的眼眶底粘着厚厚黑眼圈,眼白上生长丛丛血丝。他入睡困难,不是觉得被褥太热就是感觉手脚太冷,好不容易睡过去,噩梦又敲锣打鼓把他从梦乡一脚踢出,现在他身心俱疲,心里平白涌出满腔怒火。但丁端正坐在他面前,不时点点头示意他在听。
“小时候母亲唱的摇篮曲,”他说,“你还记得那个吗?”
但丁点头。维吉尔看起来很满意。“睡前唱给我听。”他说,犹豫了一会儿,像不知道是否该说“拜托”。他僵在那里,但丁体贴地打破沉默。“我会来的。”他说,“你就好好躺着吧——喝杯热牛奶如何?”
晚上他搬凳子到卧室来,维吉尔正襟危坐,在被窝里坐得笔直。“这样能睡着才见鬼,维吉尔,放松点。”但丁咋舌,硬是抽走他手中的书本。维吉尔瞪他,眼睁睁看弟弟把整张被子抖松抖软,枕头摊平,把自己裹成一只大面包卷。他把棉被拉到盖住维吉尔下颌,拍一拍。
“你确定不会嫌弃我难听。”但丁紧张地说。
“我不会。”维吉尔说。疲惫让他脾气很坏,但他确实很累了。他闭上眼睛。
但丁开始轻轻拍打他。他记不清歌词,只能模糊地哼一支曲调,有时还会走音。他不停观察维吉尔的表情,想象对方突然暴起打破他的脑壳。塞在裤管里的小腿硌在椅子上,有点疼,好在维吉尔慢慢松弛下来。但丁瞧见他呼吸渐渐放缓,胸膛起伏着,眉心开始舒展。他持续拍打动作,努力唱得准确、优美——也许他该拜托尼禄的那位小女孩录一段,她是专家,但丁则完全业余水准。他年轻时受重金属洗礼,现在也没学会欣赏高雅音乐。
维吉尔睡着了。
但丁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确定维吉尔睡熟了,他才站起来,把凳子搬出屋外。过会儿他回来关门,抱着手臂,在床头听男人的呼吸声。
他把灯关了。
2
维吉尔神清气爽。他难得睡到自然醒,现在有些不愿下床。但丁上楼问他吃不吃早饭,他就下床来,趿着拖鞋去洗漱。这一天他过得不错。晚上但丁又搬凳子来。
“没想到我竟然还有音乐天赋?”他惊奇地嘟哝。维吉尔裹在睡衣里,头脑被热水澡泡得很舒适。他在床中躺下,卷起被子,一副理所当然的“开始吧”的状态。
“看我对你多好啊,管吃管住,还唱睡前曲。”但丁小声说,“你得付我报酬。”
维吉尔嗤嗤笑。他好像说了什么,可惜但丁只听见哈欠。
他往前坐,伸手抚摸被褥下维吉尔的肩膀,拍一拍。摇篮曲促使他回忆起许多童年细节:母亲衣物的香味,手掌的温度,规律的拍打和低声哼唱的歌曲。维吉尔通常是更难入睡的那一个,半夜他起床时偶尔会看见身旁清醒的眼睛。
兄长在被窝里翻身,把自己缩成一只牛角面包。他停下来。
“继续。”从被褥里传出声音。但丁继续唱。下次他该带杯水来,或者吃点喉糖。他在每个音符末尾小心窥探维吉尔的呼吸,盯着露出被角的一缕头发。
他感到不可思议。维吉尔与他重逢不过数月,现在他们已经能装作如此兄友弟恭。两人交替完成委托,得来的报酬付给水电开销,整日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面对维吉尔时的无话可说令他局促不安,没话找话则恶化尴尬。现在他得了好机会与男人共处一室,坐在他床边,给他唱小时候的摇篮曲。场面温馨得像个笑话。
维吉尔背对他。他没有防备,但丁能轻易碾碎他的心脏。他知道那时维吉尔也会一并切断他的喉管。他们对彼此戒备重重,又在诡异的时刻门户敞开。他用视线来回磨蹭鼓起的棉被团,持续拍打动作。维吉尔似乎真的睡着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才离开,上床前冲了个澡,倒头就睡。
3
“你睡着了吗?”
但丁想到一篇童话,得到祝福的女孩为躲避继姐监视,便设法念咒语使她入睡。然而其中一位姑娘在额头刘海下藏着一只眼,女孩的秘密被识破,为她带来佳肴的绵羊也被杀害。它被埋在庭院里,坟头长出一颗苹果树。
“你睡着了吗?”但丁问。
有时他会听到维吉尔鼻音很重地回答“没有”,这时他已经极困倦,轻轻一推便可熟睡,但水不过零度永远不会融化。他睡眼惺忪地躺着,听但丁为他哼唱、给他拍打,像回到小时候。这是个蠢问题,睡着的人永远不会回答。
他已经困得不想说话。但丁停下来,随后脚步声走到他面前。他感觉到但丁蹲下来,盯着他,帮他拨开碎头发和遮住口鼻的毛毯。维吉尔克制住立刻睁眼将他击飞的冲动,难得屈服于睡意,不肯在被子里动一动。
但丁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吻一下。
维吉尔听到他出门去。他该有所警觉,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被困倦拖下水去。
4
“你今晚可以不必为我唱睡前曲。”维吉尔说。
“好的。”但丁回答。他们在吃饭,维吉尔的黑眼圈消得差不多,心情也变得平和。下午他接了个出远门的委托,明天一早就得出发。晚上维吉尔独自上床躺下,闭上眼。
他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那首曲子,一开始是母亲的声音,后来又加入但丁的版本。但丁唱得糟透了。恶魔猎人不擅长照顾孩童,他的力道会把婴儿拍醒。
维吉尔比往常更缓慢地接近困倦。在他昏昏欲睡时房门响了一声,但丁走进来,站到他面前的一块地上。他没有要打扰维吉尔的意思,只是轻轻抚摸被褥,像往常一样轻轻哼那个曲调。
维吉尔立刻变得很困。他有些恼怒地发现自己已经形成了巴普洛夫的效应。他强打精神,竭力不让呼吸变化得过于明显,而但丁蹲下来亲了他一下。
“晚安。”他轻声说。
维吉尔听见他下楼去。现在他睁开眼,盯着男人站过的一片地面。明天他的浏览器搜索栏会出现一条搜索历史“成年后给你的兄弟晚安吻是否正常”。他翻了个身,尽管思绪万千,却依然很快入睡。
5
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但丁电话,说委托量加倍,至少要周末才能回家,不过委托金能涨好几倍。他说好,挂断电话,继续给花浇水和搞卫生。他花了整整一天才把事务所收拾得像是人能住的地方,也许邋遢的基因藏在但丁血液里恶魔的一部分。他扔掉堆积的披萨盒,擦拭窗户,把但丁的一堆色情杂志扔进床底,中途他不慎碰开音响,响得差点把让他把它砸了。晚上他上网买了些钢琴曲唱片。
他把抽屉里的文件整理清楚。一件东西掉出来,他捡起查看,发现是一只割破的皮革手套。
维吉尔的第一反应是茫然,他不知道但丁还有囤积旧物的癖好,直接丢弃也不妥,他捏着手套和抽屉对视。他想了一会儿但丁为什么独独留它做纪念,很久才想到这有可能是那一天的纪念品。他仔细看看它,发现边缘的血迹已经吃进皮里。
他感到恼火。这是他落败的产物,而但丁把它安置在手边抽屉第一层。随后他反应过来但丁也许并不是要向他夸耀战果,如果他想,至少也该用一只相框把它裱起来。他留着它,却随便扔在抽屉里。维吉尔慢慢平静下来,他把手套收好,关上抽屉。
晚上他又失眠了。
维吉尔怒从心头起,如果视线有杀伤力,天花板会被他瞪下一片灰。每当这时他就会不合时宜地怀念他被蒙杜斯控制的日子,那时他几乎不需要睡眠。瞧他熬夜得眼眶都裂开几条缝。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那只手套和但丁的晚安吻。如果是为了恶心他,大可有其他更便利高效的手段,何必如此费力不讨好。他掏出手机。
“晚安吻是爱的表达。”搜索结果说。
维吉尔一头雾水。他想不明白自己哪点值得但丁喜爱,至少从他过去经验记忆来看没有。他又想起在魔界时但丁坚持要拖他回人间,为此不惜和他打得头破血流。他不理解这是一种示好还是一项长远作战,他以为不出几天他们就会打到但丁对他喊滚出去。他习惯但丁恨他,现在浑身不自在。
他手一抖,不小心给但丁打了电话。
“怎么了?”对面说。他听起来不太清晰,可能正在砍苍蝇腿。维吉尔不说话。但丁那头传来嘈杂响声,之后变得很安静,有人开枪补刀。
“十二点了。”但丁说,“你又失眠了?”
维吉尔不情愿承认,所以用鼻音“嗯”了一声。他把手机放在旁边,开到免提,闭上眼。但丁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他偶尔回应,慢慢开始有睡意。
“晚安,但丁。”他低声说。
“晚安。”
但谁都没有挂电话。
维吉尔恍惚间听到有人唱摇篮曲。
他突然想开口说话,如果但丁知道他发现了那只手套,他还会再给他唱摇篮曲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溃烂、腐坏,不该被一支睡前曲缝补在一起。他把手搭在手机上。
“你睡着了吗?”
“我睡着了。”维吉尔迷迷糊糊地说。
但丁在笑。“好啊,晚安。”他说,“我会尽快回去的。”
手机屏幕暗下去。
6
维吉尔睡到十二点。他起床是因为有人敲门,尼禄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和食盒。
“但丁叫我监督你吃饭。”他说,“你现在才起床?我以为你是早起的那一类。”
维吉尔应了一声,侧身让人进来。尼禄把东西往桌上一放。他喝了热汤,吃下一碗土豆泥配火腿吐司,尼禄在事务所边逛边看。哇,真干净,他感叹道,伸手摸摸壁橱,我一直以为这块木板是黑色的。
“我擦了好几遍。”维吉尔说。
“如果但丁像你一样对事务所上心,他早就日进斗金了。”尼禄说。
他们有点没话可说,但比但丁和维吉尔那种要好。尼禄和他说姬莉叶的事,他坐地铁来,待会可以搭妮可的顺风车回去。维吉尔打量他的脸,试图分辨出一点自己的影子。最后他发现除了相貌他们似乎哪儿都不像。他有些挫败。
“你和但丁相处得怎么样?”尼禄问,“就,融洽,之类的。你们吵过架吗?”
“没有。”维吉尔说。他每天听见但丁声音最多的时刻就是睡前。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那个晚安吻,还有一点但丁衣领上芝士和须后水的味道。“我听说你在照顾孩子。”他说,“你会在他们睡前……给他们晚安吻吗?”
尼禄看起来挺惊讶,他一定准备了不少话题,这个不会在其中。“有些小的会喜欢这个。”他说,“小孩子喜欢用亲吻表达情绪,如果他们一整天的表现很好,晚上就可以要一个。”他比划几下,“但是姬莉叶比我更受欢迎。妮可,妮可身上有烟味。”
“你为他们唱摇篮曲吗?”
“如果有需要。这能让他们睡得更舒服点。”
维吉尔沉默了一会儿。但丁为什么要让他舒适?失眠固然困扰,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吵闹以至于但丁不得不安抚他。他一边想一边继续吃土豆泥,结果好几次都挖空。尼禄紧张地看着他。
“谢谢。”他说。
年轻人松一口气。过一会儿他告辞,两人都如释重负。尼禄说周末他可以和但丁来吃饭。维吉尔送他离开,关门后盯着一旁的沙发。往常但丁会坐在那里保养武器,或者进食,或者瞌睡。他看着空空的位置。
“为什么在意我?”他问,“为什么给我晚安吻?”
没有人回答。他想直接打电话给但丁,结果手机不巧没电。他插上充电器,过一会儿有电话打进来。
“维吉尔?”声音听起来很模糊,“待会儿就没信号了,我一整天都要待在山谷里。你睡得怎么样?”
“好。”
“那真不错。”但丁说。
他挂断电话。有文件发送过来,维吉尔点开一看,发现是音频文件。但丁给他录了一段摇篮曲。
7
他依靠电子音频哄自己入眠。他想自己也许不需要摇篮曲,只是希望有声音在他入睡时告诉他这里是安全的。安全感是他当前稀缺的东西,维吉尔曾被自热食品吓过一跳;不,不,里面没有恶魔,是水和加热包的化学反应,尼禄和但丁双双劝他放下武器,像安慰一只受自动喂食机惊吓的流浪猫。他努力接受三餐热食而非生肉块,不必在午夜惊醒躲避偷袭,有人关注他的生活质量和心情。有时候他想这很好,有时候它看起来又糟透了。维吉尔在现代社会节节败退,好在他的兄弟不介意拉他一把。他甚至教会老哥玩手机。
维吉尔试着把但丁从自己生活中抽离出来。没有他会怎样?维吉尔不会从魔界回来,他继续吃恶魔杀恶魔当恶魔的生活,可能几十年会种一次树,或者做个大扫除。但丁在用一种软绵绵的生活方式重构他。他自认为不需要的那些东西被证实是构成他的一部分,就像他心底其实渴望爱那样,他不得不承认让自己好过点没什么错。这意味着他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基本白过了。
维吉尔生气却无可奈何。
他在等待但丁的一天晚上去超市购物,买一些必要的日用品和可能的消遣食物。零食,比方说。他意外地发现巧克力很好吃,在他印象里这种食物通常很苦,现在却有数不清的口味包装。他拿了几条,在促销装和家庭装之间犹豫,旁边的女人踮起脚去够顶端商品。他帮她拿下来。她本来想说谢谢,但在看清对方相貌时那声音卡在喉咙里。他们都很惊讶。
“你是那时候的女人。”维吉尔说。
“你是那时候的混账。”蕾蒂说。
他们沉默地各自拿起购物篮。维吉尔没有和她交谈的兴趣,然而在他转身时一些想法敲打他脑壳。“你和但丁很熟。”他说。
“还行吧。”她说,“他上个月借我的钱还没有还。听说你们住在一起?”
维吉尔点头。蕾蒂转身拿了一盒饼干。
“我有些事想问你,”他说,“关于但丁。”
女人的肢体语言显示她很警觉。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近来频繁向我示好,我很困惑。”维吉尔说,“就你的经验来看,这通常由什么原因导致?”
蕾蒂的表情变得很精彩,她愣了一会儿。“示好。”她重复道,“怎么,他把自己的圣代分给你吃了?”
“稍微更近一步。”
他奇怪地发现女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笑容。她咳嗽一声,发出一些古怪的思考声音。“他向你示好,”她说,“这倒罕见,我从没见过他想要认真和谁搞好关系过。你要是确实在意,何不当面问他?”
“这是我听过最愚蠢的解决方法。”维吉尔说。
“你也是我见过的数一数二的愚人。”蕾蒂说,“不管怎么说,这事你得亲自解决,自己向他说清楚了。你要是喜欢,就直接承认,你要是不喜欢,趁早表明态度,免得两人都受罪。”
她把购物车往前一推,径自朝收银台去。维吉尔在速食区停留一会儿,买了几袋麦片和冲泡咖啡。他付完帐,发现蕾蒂在旁边等他。
“加油啊。”她说,抛过一条口香糖。
8
但丁半夜推开事务所大门,他满身狼藉,闻起来像垃圾场浸泡过的塑料袋。在他洗澡的十分钟里维吉尔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听见但丁脚步声,随后房门响动,沐浴露和热水的气味扑进来。他一动不动。
但丁在门口看着他。有那么一会儿维吉尔感觉他要上前来,但男人只是倚靠门框,像在咀嚼空气中的呼吸声。他一直站到维吉尔又开始犯困,最后走到床头来。
“你醒了吧。”但丁说。
维吉尔睁眼看他。但丁笑起来,他穿着睡衣,现在维吉尔的视野只能看见花纹。“我要睡觉了。”他说。
“你就不能说在等我之类的吗?”
“别把我恶心醒了,但丁。”
他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以为但丁可能会俯下身来,可对方很快就离开,帮他带上门。维吉尔一直清醒到后半夜,最后极度不甘地掏出手机。
蠢死了,他想。结果第二遍播完他就睡着了。
9
这一天他坐在那辆房车上,但丁和尼禄都在,一群人高高兴兴地像去春游。现在维吉尔知道有些恶魔肢体可以兑换货品,甚至价格昂贵,一小块就能满足几周开销,但他对这些生物体的印象只有口感。但丁在他试图咽下第二团恶魔内脏前阻止他,要撬开他的嘴把那玩意儿拉出来。维吉尔本能地闭嘴往下吞,咕咚声之后发现但丁的手指短下半截,血肉迷茫地露在外面。
“就当给你补充营养了。”后来受害人说,“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那种东西能吃,你以前就吃那个?”
“也有更糟的。”维吉尔说。
他们都不好再说话,尼禄过来古怪地瞧瞧他们,但丁把手往背后藏。这段插曲就算过去了。回程途中他的胃很难受,不知是因为那团内脏还是但丁的手指。他闭上眼睛休息,过一会儿感到一件外套罩在头上:是但丁的外衣。他被往物主身上按一按,于是顺势躺下。年轻人在聊天,但丁在他旁边打游戏,不时有手机音效和震动传来。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尼禄走过来。
“他睡着了?”年轻人压低声音,讶异却没有压下去。但丁和他小声交谈什么,维吉尔试图辨别,但耳边最响的是自己的呼吸声。
他睡了大概半小时,醒的时候车正在等红灯,妮可对一辆试图憋她的小轿车鸣笛回击,隐约能捕捉到几句不雅用语。他把手伸出外套,在脸上摸几下。
“醒啦。”但丁说。他在吃冰淇淋,嘴里咬着塑料勺。
“我没睡。”维吉尔说,“你的衣服闻起来像厨余垃圾,简直难以入眠。”
“少来,我听见你呼吸声变慢了。”
车头传来高声咒骂和成功超车报复的欢呼。维吉尔掀开外套,看着车顶和但丁的下颌。他感到茫然,因为睡眠和异样的安全感。他的刀离他有一步远,睡着前那是抱在他怀里的,但丁把它抽出来和自己的搭在一起。
“吃吗?”但丁问,“我多拿了一个勺子。”
维吉尔醒了。他想起蕾蒂的口香糖和那个比喻,随后猛地坐起,额头狠狠撞在但丁的下颌骨上。
10
维吉尔梦见他站在一楼,但丁抱着手在他面前。他问:“你为什么给我晚安吻?”
“因为我喜爱你。”但丁说。
维吉尔想他猜对了。他不是很自然地换个站姿,听见但丁问:“你喜不喜欢我?”
他不知道。这问题困扰他多年而不得解,现在成为浮出表皮的骨刺。他说:“不。”
“好的。”但丁说,“那你可以离开了,我不习惯和厌恶情绪相处。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东西了。”
他脚边扔着一只行李袋。维吉尔把他拿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一定走了很久,因为即使是梦境他也感到疲惫,大腿酸痛,太阳照得眼睛生疼。他不知道把行李忘在哪里,只是一直向前走。
下一个场景切换,维吉尔发现自己在桥洞下醒来,身边围着一群为他取暖的流浪狗。他抱紧一只,像它们一样蜷缩成团。
过一会儿开来一辆捕狗队的车。狗群四散奔逃,他们开枪打死了一些,把剩下那些赶上车门。车要开往收容所,如果没人领养,它们就会被安乐死。这就是流浪者的宿命。
维吉尔醒了。他意识到梦里的严寒是因为蹬掉被子,起床时发现小腿开始抽筋。他去厨房喝点热水,继续上床睡觉,结果发现自己毫无睡意。梦是一个征兆,维吉尔控制不住想它。就算但丁真要赶他走,他没理由也没资格抗拒。之后别人要问但丁“维吉尔去了哪”,他就回答“走了”,然后说几个笑话,这事就过去了。他在每个人的生命中并不占太大份量。他开始犹豫要不要起床事先收好行李,这样就可以假装是他自己抢先一步,而不是被动地等但丁下逐客令。他对这设想挺满意,就下床准备穿衣服。
“你干什么呢?”黑漆漆里传来一句话。但丁就睡在他楼下,出来张望这动静是怎么回事。维吉尔说没事,把刀压在外套上,又抽出几本诗集。他的家当确实不多。
但丁上楼来了。“我买了牛奶,”他说,头发乱糟糟的,“你可以热一点喝。要不要我给你弄?”
“睡你的就好。”
“嘿,是谁大半夜走来走去到处响啊。”
维吉尔看着他,有那么一会儿他已经把问题压在舌尖,但他俩都犯困,困倦时交涉不是好状态。他爬上床,而但丁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床上。
“去睡觉。”维吉尔说,“我也要睡了。”
但丁看了他一会儿。他看起来睡眼惺忪,不过装作睡眼惺忪对他来说并不困难,维吉尔想。他闭上眼等了一会儿,感到床垫反弹。但丁下楼去了。
维吉尔打开手机,想把音频找出来。几分钟后手机提醒他电量过低,再有几秒就立刻黑屏,留他和电子砖块大眼瞪小眼。他翻身躺好,试图自食其力入眠。
到日出为止他共计数五万两千七百四十一只绵羊。他的心情糟透了。
11
“坐下。”维吉尔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但丁看看他的黑眼圈,又低头瞧他光着脚站在地上,现在是冬天,地板很冷。他看起来想让维吉尔先上楼穿鞋,但老哥开口在先,他还拿着锅铲,真要打起来只能是自己吃亏。他把火关上,荷包蛋盛好放在盘子里递到维吉尔面前,然后坐下。
“我做了个噩梦。”维吉尔说。
“看得出来。”但丁回答。他没有穿围裙,直接把油揩在下摆上。维吉尔用余光观察那只荷包蛋。
这只食物是为“与但丁相处融洽的维吉尔”准备的,他想,只要他像梦里一样说不,很快它就会被收回。他其实很饿,鸡蛋的香味让他肠胃紧缩,然而有些话已到出口时机。
“我梦见我被流浪狗包围了。”他说,“我睡在户外,他们在我身边取暖。之后捕狗队把一半打死,另一半锁好带走。在这之前我走了很久路,行李也弄丢了。”
但丁看着他,眨眨眼。他一句话也不说,所以维吉尔继续。
“我梦见你为我收拾了一件行李,因为我不能在此逗留。”维吉尔说,讲到关键部分让他嗓子开始发痒,“我梦见……你询问我是否对你有喜爱之情。”
“哇。”但丁说,“那你怎么回答?”
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他坐在桌的这一边,像考生面对考官,手中题卡是一道无解方程。他当然可以轻易说是,这样皆大欢喜,他能继续睡在事务所二楼,每天三餐供应,周末还能去尼禄的住处蹭饭。他知道但丁也许爱他,但原谅维吉尔吧,他的生命里与爱相关的一切都在之后蒙上阴影,感受力又在蒙杜斯那里削减得所剩无几。但丁的爱意对他来说像暴雨,可惜维吉尔只有一个浅浅的蓄水池,就算雨下再大,下到发洪水、世界末日,他的水池里都只能浅浅的蓄一点水。他在水池里看户外,看见暴雨拍打水面。哇,雨下得真大。
“我不知道。”维吉尔说。
他等着但丁收回食物,对他说出梦境里相同的台词。这收场对于他来说有点狼狈,鉴于他在但丁面前的落败次数,这一次显得几乎无足轻重。他如释重负,看着但丁的表情和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但丁一样盯着他。
“你觉得我喜欢你吗?”他问。
“你恨我。”维吉尔肯定地回答。
“我当然恨你。”但丁说,“我在心里骂过你成千上百遍,有时希望你根本不要出生最好。然后呢?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维吉尔发现自己的话题用光了。他做好的准备全打水漂,像围棋冠军报名参加飞行棋大赛。他看着但丁身体前倾,手指叠在一起。“让我猜一猜。”他说,“你认为你能住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且希望你也喜欢我,如果你不能满足我的希望,就没有资格享受我出于喜爱提供的物资。是不是这样?”
维吉尔点头。
“胡扯。”但丁说,“我才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留你住下来是因为我想。”
“那你为什么给我晚安吻?”维吉尔问,“为什么要为我唱摇篮曲?你可以直接拒绝我。”
他终于说出口,心情变得畅快一些。但丁露出迷惑的表情。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说,“等一下,你发现了?你那时候都在装睡?”
“别扯开话题。”维吉尔说。
“我不明白你纠结的论点。我喜欢你和你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呢?”但丁说,“爱是很一厢情愿的事。我爱你这件事可以只与我有关,要不要回应是你的选择。以及,我爱你和我恨你并不矛盾。你昨晚把我吵醒,但今天早上我还是愿意起来给你煮早餐。”他摊开手,露出“你看”的表情。
“即使我可能不喜欢你。”
“即使你可能不喜欢我。”
但丁在他的水池里踩了一脚。那里留下一个坑,雨往里面漏。维吉尔发现水池底下是个空的大水窖,他需要很多水,但里面已经干涸很久。现在水涌进去。
“我还是不太明白。”他说。
“早上想太多会变傻。”但丁说,“先吃吧,吃完你有的是时间想。你还能坐在书房里想,像那些哲学家老头那样,想一整天爱与不爱的问题。”
维吉尔默默拿起刀叉。他切开蛋黄,溏心流出来,是漂亮的橘黄色。
+1
“你想明白了吗?”但丁问。他坐在维吉尔床边,被单因为重量向他那里滑。维吉尔推了他一把。
“滚蛋。”他说,“我要睡觉。”
但丁大笑。他坐近了一些,把手伸进热乎乎的被窝里。维吉尔恼怒地低吼一声,感到他挤进来,手脚并用地把自己抱住,就像小时候的但丁常做的那样。
“我要睡觉了。”维吉尔严肃地说。
“那你睡呗。”但丁说。他又开始哼那首曲子,并且轻轻地、规律地拍打维吉尔的胸膛。他怡然自得,把手埋在维吉尔的肚子上。
“你是个自大的混账。”维吉尔说,他的咬字变得模糊。
“那你喜欢我吗?”
维吉尔不吭声,把自己缩一缩。但丁揉他的头发。
“既然你发现了,”他说,“现在我能在你嘴唇上留晚安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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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敲开尼禄房门的时候,对方还没能睡着。
尼禄看着对方刚刚洗完澡裸着上半身的慵懒模样,脖子和腰腹处暧昧的红痕传播着浓郁的情欲气息。
“他呢?”尼禄不敢直视但丁的眼睛。
“睡着了。”但丁两个响指吸引了下年轻人的注意力,挑眉问他,“你想聊聊吗?”
尼禄看着但丁与平常无二的样子,心头猛然烧起一阵无名火,一拳把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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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啐了一口血沫出来,像是很疼地揉了揉脸。
“这倒是个很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