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情窦开得挺早啊·下
狗血青春成年疼痛文学和爱人错过
刘明天*张哲华,年上,保留7岁年龄差
1.3w+
下篇梗概:你问我啊。你问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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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刘明天在张哲华高考完的那天犹豫很久,给他发了个“毕业快乐”过去。
张哲华始终没回他,他的QQ头像甚至一直是灰的,问了自己妈妈才知道他刚考完大考正在补觉,睡眠时间占到生命的90%。
“这你都不知道?他没和你说?”
“可能是清聊天记录的时候不小心给误删了,”他不想让上一辈人知道小青年心里的弯弯绕绕,找了个借口圆过去。
可整整一个...
狗血青春成年疼痛文学和爱人错过
刘明天*张哲华,年上,保留7岁年龄差
1.3w+
下篇梗概:你问我啊。你问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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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刘明天在张哲华高考完的那天犹豫很久,给他发了个“毕业快乐”过去。
张哲华始终没回他,他的QQ头像甚至一直是灰的,问了自己妈妈才知道他刚考完大考正在补觉,睡眠时间占到生命的90%。
“这你都不知道?他没和你说?”
“可能是清聊天记录的时候不小心给误删了,”他不想让上一辈人知道小青年心里的弯弯绕绕,找了个借口圆过去。
可整整一个假期,张哲华的头像都很少亮起来。他打听到张哲华报道的时间,不死心地问他“我送你去上大学啊?我驾照下来了。”
等了很久,对面才回了个“不用了哥,我坐火车去就行。”
刘明天感到挫败,没敢再厚着脸皮说送他去车站。
他自嘲地笑笑,果然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还是给自己剩一丝体面吧,日后见面还能说说话。
张哲华自己打车去了火车站,大包小包抗上绿皮车。火车缓缓开动,站台上送站的亲友还在冲着火车依依不舍地挥手。
他又有点想掉眼泪,转念又觉得自己活该,是他自己装模作样地说要独立,不让父母来送他,又有什么资格哭呢?
他的手机收到短信,发现妈妈又给他转了5000块钱生活费。他突然很烦躁:为什么还要给他这种人花这么多钱呢?他的阴谋搞砸了一切,父母怎么还能面不改色地对他好呢?
他躺回卧铺上,继续睡觉。
大学生张哲华还是不爱说话,学习搞得不上不下,在班级年级里尽可能隐身,没事就睡觉,不交朋友,甚至最后还是被课程群逼着才申请了一个微信号。
他试着搜索刘明天的手机号,真的搜出一个账号来,头像看起来像是他会用的。他的手指悬停在那个“添加到通讯录”上方,踌躇很久,没有点下去。
妈妈给他发消息问钱还够不够,他把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截图发过去,告诉她足够了。
“你咋就花这么点钱啊?吃点好的,你的身体需要营养的。”
“别心疼钱,我跟你爸退休之前绝对能给你把老婆本富富裕裕地攒出来。”
“听话啊,每顿饭都得吃点肉。”
张哲华拉紧床帘,戴上耳机一条一条地听妈妈发来的语音,听完觉得不过瘾,又去听过去的。他想家想得要命,但这里离家太远了,他回不去。
只能听着妈妈温柔的声音偷偷掉眼泪。
他也想听一听刘明天的声音,但实在没有勇气去添加那个账号或拨通那个电话。
他一个人在外面上了9年学,一气读到博士。他从开始的在孤独中崩溃到现在的在孤独中变态,天天捧着古籍研究药方,这是现在最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他不敢闲下来,否则中学那会儿的窒息感就会再次攻击他,让他难受。
他毕业之后回了家乡工作,就在家附近的中医院。可他还是租了个房子从家里搬出来,他深感自己精神不太正常,失眠的时候一夜闭不上眼。他怕吓到妈妈,更不知道怎么跟爸爸解释,索性搬出来。
“我老得加班,就不在家给你俩捣乱了,”他搬出自己最后一箱行李,拥抱了嘟嘟囔囔抱怨的母亲,坐上货拉拉的卡车。
“我周末回来,”他招招手,对着曾经离不开的家人许诺。
又低落起来,他还是想他爸爸出来挽留他一下的,那样没准他真的会答应。
可他又没能如愿以偿。
张哲华坐在诊室里,四根手指搭在无数人的手腕上,通过他们的脉搏、面色、舌苔开出一张张药方。
可谁能来给他治一治呢?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最后好像还是当时欺负他的那些人赢了,他们成功毁了他,他想如果有一天他们来找他看病,按照自己现在的心态,会不会一张方子药死他?
他习惯性地打开QQ,点开和刘明天的聊天框,看到记录停留在去年过年,刘明天给他发“过年好”,他回了个“新年快乐”。
刘明天也不算完全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但也只是剩了个水里的月亮给他,一碰就碎了。
张哲华算是完全消失在了刘明天的生活里,一个渣都不剩。
他还是想在他走那天送他去车站,可到了他家才知道华子早就走了,说要早点去,到学校周围转转。
刘明天有一种错过了最后一面的感觉。他“呸”了三声去晦气,拿出手机犹豫半天,给张哲华发了个“祝大学生华子哥开学快乐!”他们一向是乱叫的。
张哲华这次回得很快,“谢谢明天哥。”
甚至带了标点符号。
刘明天一天看八百遍QQ,想第一时间帮张哲华解决他搞不定的问题。但他从不主动找他。
他有点绝望。他可以不再干涉他那么多,只要张哲华还能愿意跟他说说话。
他找不到借口维持联系,没话找话又怕张哲华嫌他烦,只能逢年过节给他发发祝福,期待得到不那么客套的回复,那么他就有理由继续话题,把自己采访的时候拍下来的照片、收集到的故事全都给他,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再次建立通道。
但张哲华除了“谢谢”基本就没回过其他的。
他出差的时候到过几次张哲华读书的城市,想约他见一面,但又怕他觉得打扰,听说医学生都很忙,他想中医应该也是。纠结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身边有不少朋友,做记者也积累了丰富的人脉,但还是会觉得孤独,无时无刻的孤独,好像长进了他骨头里。他越来越放肆地抽烟,每次应酬都喝得烂醉,帮所有不能喝酒的同事挡酒。醉酒会让他在没有张哲华的夜里稍微好过一点。
虽然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会加倍的难受。他会先惊慌地查看手机,害怕错过张哲华在逆境中向他发出的求救。但看见的只有他发过去的各种“快乐”和张哲华的“谢谢”。他前两年还会躺在床上先哭一会儿,现在好像已经习惯了,麻木地翻身下床,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来。
他跟自己妈妈旁敲侧击地打听华子啥时候能回家,得知最多也就寒暑假会回来。可他总是要出差采访,很多时候赶不上。于是他下定决心转岗,转做编辑,降低出差的频率。后来发现哪怕地理上的阻隔不成问题了,两颗心之间的高山还是让他看不见华子。他更痛苦了,这次的痛苦甚至没办法通过长时间的旅途来排解,只能盼着下一个节日,他好能名正言顺地说一声“节日快乐华子”。
怎么办啊华子?你带着我的魂儿跑了,可我走不出去追你。
直到他看见张哲华妈妈的朋友圈,晒了一桌子菜,文案写着“大儿子终于念完书回来了!”
刘明天觉得他的魂儿回来了。
8
两家人终于坐下一起吃了个饭。席间爸爸妈妈们聊得很开心,张哲华和刘明天却只是静静地低头吃菜,基本不开口。
刘明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能在大人们的聊天里插上两句嘴,张哲华整天摆弄药材,写得明白医嘱,说不明白话。
他从小话就不多,越长大话越少,现在除了对着患者和家人,基本已经不说话了。
刘爸爸提到他,“华子越大越有读书人的那股味道了,不像我们家明天,成天在家油嘴滑舌的。”
张爸爸摆摆手,“别提了,当年不就是书没念好才去学的中医吗?现在不知道咋了,对着人不说话,对着那些古书反而总是念念叨叨的。”
刘爸爸拍着他的肩,“那说明我们孩子读书读进去了啊!”
刘明天小声地插嘴“再说高考那会儿不是因为做手术身体不好吗……”
张哲华一颤,刘明天是在提醒他什么吗?提醒他用一个阴谋把只是犯了小错的同学直接送进了监狱?
他抬起头机械地笑了笑,没说话。他现在把自己训练得需要笑的时候能立刻笑出来,哪怕他自己没一点快乐的感觉。
刘明天只是单纯听不得张哲华爸爸那么说他。他知道高考没考好张哲华会很伤心,哪怕他始终表现得很正常。
他在高考前两个月做了手术,丢了一个器官,能考出这样的成绩刘明天觉得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人家现在还学成归来,成了优秀的中医。
高考,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觉得张哲华不太对,之前也话少,但还不至于在他们面前都一句话不说,更不会听到爸爸数落他还一言不发。而且他小时候不是那么笑的。
刚刚他笑得时候像是被无数条丝线牵拉着嘴角,木偶师拉动其中的一些,把好看的嘴唇扯出一个弧度。
刘明天以为张哲华能把自己的魂儿带回来,可现在却发现他弄丢了他自己的魂儿。
张哲华有事,刘明天就没事了。他的一颗心又回到张哲华身上,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想“就这一次,再烦他这一次,等他好起来了就不干涉他,不再把他当小孩”,嘴上却发挥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圆滑老练,试了半天张不开嘴约他出去单独聊。
“华子,我待会儿请你去看电影吧?咱俩这么多年没见了,看完再找个地方叙叙旧?”饭店的菜太咸了,齁得他嗓子有点哑。
“对啊华子,下午跟你明天哥出去玩吧?你小时候跟他可好了,天天上人家里写作业。”
张哲华刚想拒绝,就听妈妈这么说,堵死了他拒绝的路。他们之间的事,确实不该让老人操心。
“可以,我下午没班。”可他刚下夜班,下午想在家睡觉来着。
他们搞传媒的多少也跟艺术沾点边,语言的艺术,所以刘大主编买了场文艺片的票,他觉得华子也不太会喜欢那些热血冒险、打打杀杀的片子。
张哲华其实无所谓,不管看什么他都会在昏暗的电影院里补觉,区别仅仅在于被吵醒几次。在他第四次醒来给脖子换个角度的时候,刘明天在他身边笑起来。
“还是这么爱睡觉啊~”他凑到他耳边说,呼出来的气息吹动了他耳朵上的绒毛。
“嗯?我……是,觉比较多……”张哲华没完全醒,以为身边坐着的人还是十年前的明天哥哥,哼唧一声想撒娇,然后瞬间醒过来,变回十年后的张哲华。
“你要是觉得无聊要不咱俩别看了,还去那家冷饮店聊聊天?你还爱吃蓝莓沙冰吗?”刘明天听他把熟悉的哼唧声咽回去,小小失落,这是又觉得我管多了?就调侃了一句啊?现在连玩笑都不能开了?华子哥不像这么小气的人啊?
“没事,看完吧,花了钱了都,我不睡了。”
刘明天的心思一开始就没在电影上,刚才看张哲华无聊得打瞌睡以为终于有机会溜走叙旧,可现在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这个选片花钱的人一直张罗走实在不合理,只能耐下性子等电影播完。看到最后打瞌睡的变成刘明天,心想他还真是跟这行格格不入。张哲华清醒之后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刘明天觉得自己有点丢人。
可算撑到电影散场,刘明天硬拉着张哲华去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冷饮店,还给他点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蓝莓沙冰。张哲华拿着小勺一点一点刮着吃,斯文得很,彻底没了小时候饿虎扑食的劲。
他只顾吃,场子全靠刘明天在撑。他努力地找话题,给张哲华讲自己工作的时候遇上的故事,张哲华只是礼貌地捧场,在该表示好奇的地方问一句,其余时间不是叼着勺子玩就是发呆。刘明天自觉无趣,叹了口气,“华子,你到底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小时候可喜欢听我给你讲故事了……”
“现在也喜欢听,”张哲华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礼貌地回答他。
一听就是敷衍。
“你之前说话叽叽喳喳的,不会像现在这样。”
张哲华这回真笑了,“哥我快三十了,还在医院工作,还像之前那样患者不得天天投诉我啊?”他的肌肉不太习惯真心的笑,看起来还是有点僵硬。
“那你是不喜欢我总干涉你的生活吗?”刘明天看张哲华周围的温度可算是升上来一点儿,赶紧趁热打铁。
张哲华想起来小时候,他的生活除了父母就是刘明天,后来刘明天占的比重甚至要超过父母,那是他最快乐的日子。这样的日子砸在他自己手里。
怎么能不喜欢呢?哪怕你把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打上你的印记,我也只会更喜欢你。
“哪有,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你听我的……”
“那你别跟哥生分行不?”刘明天没听出来这是真心话还是成年人之间的话术,但他本能地选择前者,眼睛亮起来,开始得寸进尺,“你这十年不理我我还以为我招你烦了呢……”他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感觉全身彻底舒展开,肺自由地舒张,心脏也无拘无束地跳动。
刘明天让他,别和他生分?
张哲华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年聊天记录只剩群发的节日祝福,明明是他先和自己生分。可他反过来说他?张哲华久违地感到委屈,看破的红尘被他自己缝起来。”谁先不理谁的?你看咱俩聊天记录,就剩下你给我的群发祝福了!我还和你生分……”
可能是对面的人让他想起他们躺一张床的快活日子,张哲华难得彻底放松下来,心里想啥嘴里就秃噜出来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有点不合适了,他比人家小七岁,该有的礼貌还是得有。刘明天刚有把他捡回来的打算,他不想再被当成没有礼貌的坏小孩丢在身后。
“你以为那是群发的?我在那斟酌好半天才给你发过去,你可好,谢谢,没了?而且你看你有一次主动找过我吗?我在这欠儿欠儿地找你,您老人家俩字给我打发了!”刘明天被他的逻辑震惊,你一次不找我,我还祝你节日快乐,完了我成那个不理人的了?
冤,实在太冤!
张哲华觉出来自己理亏,不说话了,低头去吃化了一半的沙冰。
两个人话语间很快找回小时候斗嘴的快感,刘明天觉得张哲华的人气儿好像回来了一些,至少不再那么恐怖地笑了。
“不想在这儿坐着了,你跟我回家吧,你还没来过呢!”张哲华想自己好像不是被抛弃的小破狗,胆子大起来,邀请刘明天去参观自己的领地。
“这才对嘛,告诉你还生气呢啊,回来了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刘明天现在比他矮,费劲地去搭他肩膀,张哲华偷笑着歪下一边的肩膀配合他,两个人往地铁走去。
“小屋收拾得挺利索啊!”刘明天在屋里转悠,表达自己的惊讶,小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彻底的大人了。
张哲华一进门就去找纸笔,他刚刚在地铁上给刘明天号脉,说回家给他开个方子调养调养身体。中医处方和西医不一样,得让抓药的人看懂。张哲华的字练得工整,刘明天不学书法,看不出门道,只觉得他的字看起来舒心,像他这个人一样。
“这是治啥的啊?”刘明天问他。
“主治肾虚,同时也治发际线上移。”
“……”
刘明天感到汗颜。之前有人说看中医身边不能有熟人,大夫啥老底都能揭出来;那么对于他自己来说,以后在张哲华这个做中医的熟人面前,他要保护好自己的脉搏。
一点面子不给留。
“……号出来了哈”太尴尬了。
“那当然,这我要是看不出来就别上单位丢人去了!”张哲华没读出他的尴尬,只是为自己的专业水平发声。
刘明天觉得他们分开十年果然是不默契了,他在这脚趾扣底张哲华在那纯看病。
职业操守罢了。他的带教老师还没来得及把“保护患者隐私”的观念灌到张哲华的脑子里,请刘患者等待一下新人医生的成长。
刘明天尴尬地把那张纸揣进兜里,保证照方抓药、按时吃药。
张哲华还在絮絮叨叨地教他怎么煎药,把自己家里的熬药锅拿出来,告诉他这个先煎怎么煎,那个时间怎么掐。
给刘明天听得云里雾里。
“算了吧,以后我给你熬药吧,我觉得你肯定没听明白。”小中医看刘明天的表情,心里莫名自豪起来。
我很厉害的,我会煎药,等夸。
刘明天也没想到还有这天降大福利,这岂不是能天天见,最次三天怎么也能见一回。
突然不想这么快好了,发际线高其实也没事,只要张哲华不嫌。
“那太好了,谢谢小张大夫,”刘明天想亲他一口,怕被当成流氓,还是算了。
9
张哲华刚开始拿自己家的小药锅给刘明天煎药,计时器一会儿一响,他也不嫌麻烦。后来有一次看锅的时候睡着了,没听见手机响,等他起来慌慌张张去看的时候水已经烧干了。
他才想起薅医院羊毛。
煎药房的护士表示之前不言不语的小张大夫最近总过来跟她们抢锅,对她们疯狂开展甜言蜜语攻势,姐姐妹妹叫得人既爽又难受。
“又不是让你师傅罚来熬药哭鼻子的时候了?”赵姐笑话他,无奈地让出自己面前的药锅。
“没有没有,这是我休息时间,帮朋友熬的,他不会这个,”张哲华有点不好意思。
“呦!你居然有朋友?来来方子给我看看,我瞅瞅你朋友生了啥大病能让你付出这么多天天过来跟我们抢锅!”另一个小护士听见动静过来起哄,抢过张哲华手里的药方。
“肾虚啊?不是啥大事食补就行吧?”张哲华听着小姑娘毫无顾忌地嚷出“肾虚”两个字的时候才读懂刘明天那天的表情。
尴尬,是真尴尬。
“哎呀你还我!”他把药方抢过来收好,脸上发烫。
确实可以食补,但那样他就没借口总和他见面了。
他的医德在爱情面前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们的交流多了一些,张哲华告诉刘明天什么时候到哪拿药,每次都是张哲华主动先发消息。
刘明天下了班开车到张哲华医院拿药。也想接人,就是不知道人让不让他接。
他一路打听,医院下班时间过了没什么人,他问了好久终于找对地方,到了之后才发现人不在。
“您好,”他问旁边的小医生,“你知道张哲华大夫去哪了吗?我是他朋友,来找他有点事。”
小医生艰难地在“张哲华”和“朋友”两个词之间建立起联系,在震惊中回答他“他去处理个投诉,估计一会儿能回来,您要不先坐他那等等吧。”
“好的谢谢。”
刘明天心里着急,想他那么好脾气的人怎么还能有投诉,投诉对他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可他再着急也只能坐着等,像他之前研究自己的书桌一样研究他的办公桌。他桌子上啥也没有,只放着几支笔、一沓纸、几本书和一个手枕,一眼就看过来了。
“这人在单位过得也太无聊了。”
张哲华跟着师傅回来,一眼看见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刘明天。
“这年头,啥人都有……您好找哪位?”他师傅也看见了,以为又是来找茬的病人,条件反射地把张哲华挡在身后。
“师傅,我朋友。”
“你还有朋友?”老大夫一下从保护姿态转变为震惊姿态,和旁边坐着的小大夫对上眼神,对方表示自己刚刚也是这样。
“……是,我叫他来的,师傅没啥事的话我先走了,”张哲华迫切地想溜,这里人太多了,又都盯着他看。
“走吧走吧,下班有一会儿了已经。”
张哲华拉开自己的抽屉拎出刘明天的药拉上他就跑,白大褂都没脱。
“华子你慢点,”刘明天被拽着一路狂奔,气喘吁吁,逃命一样。可他甚至没明白自己在逃什么。
“你跑啥呀?!”他实在跑不动,在后面拖着张哲华停下来。
张哲华也没明白自己在跑什么,可能是刚刚师傅和同事探知的眼神让他不太舒服,想赶紧离开。
“呃……你的药快凉了……”
“那不本来就是凉的吗?有必要跑吗?累死我了”
这回换成刘明天在前面拉着张哲华走。
“啥投诉啊?”
“啊?……啊是一个女患者,不让我号脉,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解释半天也不行。后来我说那没法看,她又闹,最后就给我投诉了……”他边说边低头,好像自己做了错事。
“……裹小脑?不是,不让号脉来中医院干啥啊?”刘明天听了也无语。
“我其实能给她找个女医生的,当时脑子不太转,没处理好……”
“……华子,你脾气真好,”刘明天听着张哲华的迷惑发言,进行上述评论,“你给她换了女大夫她也会挑别的刺的,这种人就是,谁遇上谁倒霉,那投诉对你影响大吗?”
“没啥影响,主任了解了情况就放我回来了。”
“那就对了,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张哲华一直低垂着看路的眼睛抬起来。
刘明天那么轻易但那么笃定地说“不是你的错”。
其实他有错。他一如既往的胆子小,女患者一吵他怕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能徒劳地说着“冷静”。事情过去,觉得当时哪怕能想到找师傅来也会比现在好的。他甚至已经把这些说给刘明天听了,但他还是说“不是你的错”。
他突然想问,那十年前呢?你会觉得十年前的我也没错吗?我害得他们进了监狱也没错吗?
他贪婪地吸取着顺着他们紧握的手传过来的,刘明天的体温。
“他们怎么都说你没朋友啊?”刘明天心里酸得难受,他看出来张哲华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但没想过会这么不好。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形单影只,唯唯诺诺,没有灵魂。
他刚刚拉着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现在又低着头在身后跟着,把莫须有的错处往自己身上揽。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
“没有,我其实跟同事们关系都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有时候容易冷场。”张哲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风把他手里的塑料袋吹得刺啦刺啦响。
刘明天想回过身去抱抱他,但又怕看见他的眼睛自己先忍不住哭出来。他问“你为什么没朋友”,他答“我和同事关系挺好”。就是坐实了张哲华这十年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
甚至他没提过自己。
他突然想到,华子十年都没主动找自己,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误会着自己在讨厌他什么。
“哥这个药给你,我前面得拐弯去公交站了。”张哲华想把手从刘明天手里拉出来。
“华子,你跟我回家吃晚饭吧?”刘明天反而攥紧了他的手。
“啊不了不了,我冰箱里还有菜呢,我回去吃。”
“那就去你家吃。”
“没有新鲜菜,都是剩的。”
“那就吃剩的。华子,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张哲华还在往外抻着自己的手,听到这话反而不动了,“我没有躲着你,”只是小时候的我都会让你烦,现在的我还不如那时候,他不想再过没有刘明天的日子了。少见面,别被他发现,他就不会再走了。
“我做饭不好吃……”
“那我给你做,你给我带路行吗?”
张哲华终究被刘明天牵着拉进车里。
刘明天带着张哲华去了趟菜市场买菜卖肉,张哲华熟门熟路地买了一袋酱香饼。回了家张哲华教刘明天用他们家厨房。刘明天上手很快,不一会儿就赶张哲华去外面坐着。张哲华坐得无聊,索性缩到床上睡觉。刘明天做好饭直奔卧室,熟练地轻拍着张哲华把他叫起来。
“华子?华子?起来吃饭了,吃了再睡。”
张哲华半梦半醒,觉得这声音实在熟悉,带着让人能够抛下一切坦露自己脆弱的力量。
“十分钟……”他翻了个身,躲开刘明天拍他的手。
刘明天绕到另一边,抱起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那也别躺着十分钟,一会儿又睡了,靠着我醒醒盹完了一块吃饭去。”
“哥,”张哲华把胳膊搭在刘明天脖子上,“你怎么还在这儿呢?我怎么能抱得住你呢?”
刘明天被张哲华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惊得心脏狂跳,惊过之后是悲喜交织的复杂:张哲华会在梦里抱他,但只会在梦里抱他。
“你晚点再走吧……”
刘明天几乎要哭出来了。迷糊的张哲华留他别走,清醒的张哲华不爱理他。他觉得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张哲华,说的才是真心话。
他对华子有误会,拖了十年才问明白;华子对他也有误会,还不和自己说。
等不了再多一个十年了。
10
张哲华尴尬地从刘明天怀里爬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烧了开水把刘明天的药泡进去。
张哲华默默低头吃饭,刘明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他又开始讲自己当记者时的那些见闻,张哲华没抬头,但刘明天觉得他愿意听。
张哲华喝完杯子里的豆浆,刘明天伸手过来接他的空杯子,张哲华条件反射地想递给他。
杯子递出去一半,生生拐了个弯,又回到张哲华左前方的桌子上。
刘明天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中。
“华子,”他挫败地后仰,张哲华家里只有一把椅子,他们只能把菜搬到椅子上并排坐在沙发上吃饭,“你怎么都不跟我亲了呢?”
“没有,哥你待会该吃药了,我先把它拿出来。”
“你别躲我,我们聊聊好不好?”刘明天看他又想跑,把他按回自己身边,几乎是在央求。
“我之前以为你不喜欢我过度干涉你的生活,所以一直不敢太打扰你,”
“你呢?你为什么躲着我?”他扳着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张哲华慌得心脏狂跳,却依然沉默。
“我看见你,看见你没有人气儿的样子,我心里难受得厉害,”
“我想着这十年你没朋友,也不咋回爸妈家,家里只放一把椅子……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刘明天罕见得比张哲华先流泪。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之前想张哲华想到发疯,但也只是发疯,没哭过。可今天看见张哲华梦里的柔软和清醒的冷硬,他的眼泪不由分说地掉下来。
人人都想靠近火种取暖,怎么就他要把自己冻成一块冰呢?
“你知道我为啥非要给你熬药吗?”张哲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因为这样我有理由见你,有理由给你发消息,”
“算盘珠子是不是崩你脸上了?”
“我很会算计人的,”刘明天用眼泪逼他,逼他说真话。十年前病房里欠下的追问和质问今天终于补上了。
“那些欺负我的人,我故意让自己伤得很重,把他们送进监狱,我一劳永逸,他们家三代别想进体制内。”
“但是哥,你信我,我刚开始真的只是想把事情稍微闹大一点点,让老师找他们的家长来谈话,别再来欺负我了……”
“我没想过会这样……”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但你真的要信我……我没有那么坏的”
张哲华笑着哭,伸手去给刘明天擦眼泪,“可我还是在算计你,我控制不住,我真的很想见你……”
“那药别喝了,怪苦的。”
“我爸说得对,你不该说我脑子好的。”
他泪流满面,但声音不疾不徐,一丝颤抖都没有。
反而是刘明天哭到痉挛,瘫倒在张哲华怀里。
怎么会有人为了欺负过自己的人感到愧疚?
怎么会有人因为想见自己而感到愧疚?
怎么会有人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就罚自己不人不鬼地活十年?
刘明天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吸气时鼻子里、嗓子里都很疼,他靠着的张哲华的肩膀冷得像冰。
一双同样冰凉的手递过来一团纸巾,刘明天接过来稀里糊涂擦干净自己的脸,坐直身子,但抽泣着说不出话。
张哲华见他猛地起来,手指缩了缩,无措地转过身去摸索几下,抓起自己的碗筷继续吃东西。
还是和着眼泪往嘴里扒拉饭。
刘明天抽抽着抢过他的碗放到凳子上,然后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这绝对不是发小之间该有的社交距离。
张哲华慌张地推他,刘明天死死抱着他,在沉默中等待自己语言系统的恢复。
“你这是干什么啊?”张哲华挣不过他,索性放弃。
“那药没坏处的,确实对症,只是鸡肋,我不会害你的。”
刘明天又去捂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他觉得有点丢人,明明大家都在哭,张哲华为啥能正常说话?
张哲华扭头躲开他的手,“你给我拿张纸,弄脏你衣服了。”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张哲华被打到脾脏破裂,自己去抱他的时候他也说“你不嫌我脏吗。”
刘明天恶狠狠地低吼“闭嘴!”
给张哲华吓一激灵。
然后真的乖乖的不说话了,歪下头去用自己肩膀的衣服勉强擦着眼泪。
刘明天终于有机会慢慢平复。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华子,我们交往吧。”
他们都答非所问,不直接解释对方的疑问,却用自己的方式给对方回答。
刘明天回答“我从没讨厌过你,我喜欢死你了,也心疼死你了。”
“你和我交往吧,算计我一辈子,随便给我开药,我都认。”
“别再带着我的魂儿一声不吭就走了……”
丢人的不止刘明天了,张哲华从单纯流泪到低声啜泣再到号啕大哭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可刘明天知道,他答应了。
11
“我下班了,你在哪?”
“加班,加班,刚来的稿子乱七八糟……你自己回一天行不华子?”
“那我也回去加班,正好换我师傅的班让他回去休息。”
“可别可别,你这……我这……你等会儿,领导,我得走了,家里……”
张哲华听着刘明天找着奇怪的借口逃避加班,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快点,我饿了!”
“知道了知道了,”刘明天手忙脚乱地用肩膀夹着电话收拾包准备跑路,“你回办公室待会儿,我十五分钟左右到……”
“行,挂了吧。”
刘明天坐到驾驶座上,摸到方向盘一瞬间才长出一口气。
咋办啊,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没有所谓,我惯的。
刘明天在等最后一个红灯的时候给张哲华留言让他下楼,到的时候看见他乖乖站在路边捏着单肩包带子抻着脖子朝他这边看。
“纪念日快乐,”张哲华坐上副驾,边系安全带边祝他快乐。
“我发誓咱俩恋爱纪念日绝对不是今天。”
“当然不是,”张哲华从包里掏出一个甜甜圈放在置物台上,双手合十许个愿然后拆开包装吃掉,“是我喜欢你的十七周年纪念日。”
刘明天简单算了算,“嚯,那你这情窦开得够早的。”
“那你呢?你喜欢我多少周年?纪念日哪天?”
“这纪念日还得过俩是吗?”
“nonono,还有你第一次惹我生气纪念日,我第一次惹你生气纪念日,吵架纪念日,所以多久,哪天?”
“比你长十年吧,纪念日跟你生日一样。”
从没在嘴上输给过刘明天的张哲华突然说不出话了。
行吧,算他赢一回。
“这么重要的纪念日你居然想让我一个人回,是不是很过分?”再开一块战场。
“我错了,下馆子吧,我请客。”
“态度良好,前面右拐肯德基。”
“就吃肯德基啊?那你折腾我一趟收获是不是小了点?”
“今天星期四,本来就是该去肯德基的日子。”
“请张大夫少吃油炸食品,你看你脸圆的。”
……
不会吧?惹急了?
刘明天开着车不敢转头,侧着眼睛看他。
发现张哲华在熟练地装哭。
“呜呜呜你嫌弃我,就圆怎么了?去完肯德基去海底捞,我吃死你!”
车里吵死了。
张哲华抱着炸鸡吃得满手都是油,边嚼还得边说话。
“今天逗逗来了,孕晚期有点贫血,你还记得她吗?她要当妈了你敢信?”
“那喝中药有用吗?”
“那废话,我开的,能没用?要我说那些西医才没用呢,上来开一堆检查,没单子看不了病,”西医和中医之间的矛盾和清华北大的一样,有趣,但让人高攀不起。刘明天插不上嘴,听着他一个人辩论伸手去抓鸡翅。
张哲华护食“干啥啊这我的!你去吃那鸡块去!”
简直蛮不讲理!
看着纪念日的份上原谅他。
刘明天觉得自己完了,弯下去的脊梁再也挺不直了。
对面的张哲华吃饱喝足,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我好像也怀了,你做好准备当爹了吗?”
刘明天实在手痒,走过去拍他小肚子,拉他胳膊准备回家。
“干啥啊干啥啊?你孩子,看着点!”
“没怀上呢,回去怀。”
“瞎说,你摸摸他,踢我呢,”张哲华又把肚子挺出来逗他。
“行,怀一个会踢你的。”
……
“刘明天,你不会来真的吧?”
“那咋不行呢?”
“你等会儿,今儿不行今儿不行,我明天得上班!”
“可孩子等不及要看看这个世界了。”
吵死了!能不能来个人让他俩别说话了!
刘明天给张哲华治失眠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做累了就睡了。还睡不着?那起来继续。
张哲华的医术看起来还是十分高明的,起码现在刘明天应该不再肾虚了。
晕晕乎乎的小张大夫不受控制地往刘明天怀里蹭,把头放在他胸口,压着他准备睡觉。
“华子,今年过年回你爸妈家住几天吧?”
“不要,我就休三天,都想和你住。”
“叔叔前两天给我打电话来着,东拉西扯地瞎聊天,后来我说我这儿还忙要先挂他才说正事。他们想你了。”
张哲华沉默着从他胸口下来,滚到一边贴着床沿。
他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才开口“没有你我睡不着觉。”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住?”
张哲华背对着刘明天,听他无条件满足自己的要求,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偷笑。
“拉倒吧,你跟着回去不就没用了吗?又给我借口可以不跟我爸说话,”张哲华知道刘明天在想什么,自己之前吓到他了,他固执地想把自己拼起来,现在在他眼里应该只差家庭这一块拼图就拼好了。
可张哲华觉得自己在和刘明天重逢之后就已经完整了,血液重新滋养全身的细胞,踏踏实实的。
但还是得让热爱拼拼图的刘明天也开心啊。
刘明天从身后抱住他,“不开心了就回来,我和叔叔阿姨解释,”他伸手遮住张哲华的眼睛,“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
“睡不着,”张哲华转过身来,“聊天聊精神了,”这是他说出来的。
所以再做一次吧,这是他没说出来的。
刘明天对张哲华的画外音接收率高达97.2%,现在可以涨到97.3%。
“不行,明天还上班呢,”但刘明天是有理智的成年人,还不至于色令智昏。
“啊……那好吧,我努力睡一睡,”张哲华仿佛很听话,只是抱紧了刘明天。
可这个小混蛋把脸埋进来舔他胸口。
刘明天把他揪出来,看他在黑暗里无辜地眨眼,“华子,你得再给我开点治肾虚的药了。”
“先交医药费。”
12
张哲华很听话地回家过年,进小区之前跟刘明天挥手告别。他们都要过三天没有对方的日子。
刘明天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不适应,没有张哲华抱着他也睡不着觉。他烦躁地翻了个身,鬼鬼祟祟地找上次张哲华来他们家枕过的枕头。
出门碰见出来喝水的老爸。
“你还没睡?”
“你小点声!让我妈听见又得训我!”
“哦哦知道了,出来干啥?”
“喝水,喝水。”
他灌了一杯凉白开回到床上,打开手机看张哲华有没有发消息让他带他回家。
啥也没有,消息停留在张哲华前一天中午给他发的“晚上想出去吃。”
他没回,但他们见了面就默契地说“吃火锅”,就当提早过一个两个人的年。
在没有刘明天的时候,张哲华的话还是不多。他回到家,妈妈很激动,带他看新给他买的床单铺的床;爸爸出来倒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回去写书法。
张哲华觉得刘明天骗他。
他坐在沙发上给妈妈号脉,她的身体很好,并没有因为生了一个让人操心的儿子而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衰老。
这让张哲华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其实是很喜欢回家的,但读书的九年里一共只回过8次家,最离谱的一年甚至在学校过了年。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爸爸相处。
“你给你爸也看看呢?他这两天总是半夜不睡觉出来乱窜,烦死人了。”
张哲华一瞬间局促起来,可妈妈已经拉着他在往爸爸的书房走了。
他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就被拉到桌子前面坐下,他爸爸在和妈妈拌嘴,说这么点个事天天大惊小怪,谁老了觉还能那么大?
妈妈根本不理他,拽过他的手就往张哲华面前伸。张哲华战战兢兢地把手指放上去,接触到爸爸皮肤的时候觉出来自己的指尖冰凉,又迅速抽回手在手心里焐热,才再次搭上熟悉又陌生的手腕。
他爸爸看起来也不太自在,心跳得很快。
他心里很乱,大脑一片空白,多年的训练让他机械性地开始诊断,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嘴里说出了什么。
他会不会找别人再看一遍?他会不会发现我看得不好?他会不会又觉得我没用?
张哲华全程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崩溃,回了自己房间。
他趴在床上哭,拿出手机想给刘明天发消息让他来接他,他不开心了,想回去。
回去哭没有人会说他。
妈妈担忧地敲门,他把手机收起来,用衣服袖子擦干净眼泪。
张哲华从行李箱里掏出大学几年买过的礼物,抱了一堆出来,红着眼眶若无其事地送出去。他把给爸爸妈妈的东西混在一起,全都交到妈妈手上,然后说困了想睡觉。
“要做饭的时候叫我起来就行,我也会做。”
张哲华睡得几乎昏迷。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一直在睡,他总是这样。妈妈没舍得把他叫起来干活,只拽上了他爸爸当力工。
“你去叫孩子起床吃饭吧,我这马上好了。”
“我去叫啊?”
“你不去谁去?我拎着锅去啊?”
“哦……”
张哲华爸爸小时候叫他起床的方法是直接把人拎起来,但他用自己多活了小三十年的脑子仔细思考了一下,这是不合适的。
他局促地走进屋,看着开着灯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甜的儿子,不知道从何下手。
“华子,起床吃饭了。”张哲华一激灵醒过来,看见站在床边的是自己爸爸,一激灵翻身下床。
“啊我知道,我去帮忙,”没一点刚睡醒的样子。
张哲华慌慌张张跑出去之后张爸爸还站在原地愣神。
原来他这么好叫,小时候不该那么拽他的。
饭桌上,张哲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他们医院的事,电视机里春晚热热闹闹的,他们这个家真的显得温馨起来。
吃了饭,不久又要准备包饺子。张哲华围着围裙在那剁白菜,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起案板一边剁好的白菜。张哲华吓得赶紧收了刀。
“妈……爸,”居然是他爸爸,“我这拿着刀呢,别伤着您……”
“我知道,有数,我把水攥了马上就能和馅了。”
……
又没人说话了。
初一,张哲华起床的时候只有妈妈在家。他吃了给他留的早饭,百无聊赖地继续在那翻他的《伤寒杂病论》。
“华子,你要是没事去你爸店里帮帮忙去吧。”
张哲华偷抓饺子的动作顿住,“啊~~~~~”
“别叽歪,你爸想你也想得够呛,听话啊。”
“啊……”
是刘明天叫叔叔去店里的。他在家里待得抓耳挠腮不踏实,他妈妈让他走来走去烦得厉害,干脆抓着他去解决问题。
“陪我去你张叔叔店里转转,买新衣服。”
“妈,这大初一的人家哪开门啊?”
“你是不是傻?你叫他啊,就说你妈我要挑两件体面衣服走亲戚,我跟华子妈妈说找个理由把他也叫来,然后你去帮忙断家务事,别天天在家发愁不知道干啥。”
“母亲,果然还得是您我的母亲。”
张哲华看到不该出现的刘明天,后知后觉地感觉被算计了。
但他终于听到了那句朝思暮想的“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
被算计的感觉也还不错其实。
应该不会再有人不让他哭,但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让他想哭。
“欢迎回家华子哥。”
“是不是你设计我?”
“我设计的不好吗?”
“挺好的,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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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了,我好受了
浮木16|小心有人爱你的清纯
▪️知名编剧 x 透明演员
▪️天黑请闭眼
16
他坚持不把张岩的结局告诉我,要我等落笔时自己看,我说我不会跑的用不着拿故事吊着。然后编剧更加确认,张哲华不仅傻而且恋爱脑。
“单纯治治你那往坏了想的病”
他瞪我一眼又继续用红铅笔在初稿上画圈,我还坐他对面看本,只是不再看《浮木》的大纲了,现在换成两个月后接档的戏。角色小页码也少,就加了些白纸订成《浮木》的厚度,并不打算让他知道。
编剧刚有被爱的样子,没必要知道其他安排。再说我还是喜欢看他吃定你不会走时那种有恃无恐的嚣张,不是人人都敢把爱当成游戏,也不是谁都甘愿在游戏里做个现实玩家。...
▪️知名编剧 x 透明演员
▪️天黑请闭眼
16
他坚持不把张岩的结局告诉我,要我等落笔时自己看,我说我不会跑的用不着拿故事吊着。然后编剧更加确认,张哲华不仅傻而且恋爱脑。
“单纯治治你那往坏了想的病”
他瞪我一眼又继续用红铅笔在初稿上画圈,我还坐他对面看本,只是不再看《浮木》的大纲了,现在换成两个月后接档的戏。角色小页码也少,就加了些白纸订成《浮木》的厚度,并不打算让他知道。
编剧刚有被爱的样子,没必要知道其他安排。再说我还是喜欢看他吃定你不会走时那种有恃无恐的嚣张,不是人人都敢把爱当成游戏,也不是谁都甘愿在游戏里做个现实玩家。
詹老师既要陪我赌,至少该保证他不轻易地输,这是交付真心的人应得的。
我盯着纸张满足地笑了,他扫一眼问我自己在那儿傻笑什么。
“心里欢喜不能笑么”
“就瞎开心呗”
“喜欢和你不说话各干各的”
他没抬头,只抿了一下嘴唇,“你倒落个清闲”。
“啊我忙的时候你没瞧见吗,老使劲儿了”
废纸团从对面杀过来,而且力道还不小,我展开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过来。
不,我回了一个字又丢给他,然后等着人炸毛。果不其然,拖鞋的趿拉声响起,编剧上来直接推倒我,仗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反天了还”
我不管他,干脆拱起嘴索吻,他下意识用拇指按住了,没成想我伸舌头舔了一口。
“操,你真属狗的”
“略略略”
“念这段,免你小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把整个章节顺好之后听我完整地讲述一遍,要用上演员的功底,纳入我对张岩的理解。他不再藏着了。
“坐”
我挪出半米,跟他面对面靠在长沙发两端,腿松散地搭在对方身上,等一个少年从我们之间的留白中慢慢长大。
浮木,三十五章,受洗。
窗外响起巨雷时,张岩就知道这又是个糟糕的雨天,他的命被雨刀子剁碎过,如今勉强拼到一起,平日看起来凑合,这种天气就显出阴森。
那天也下雨,更大,更响,麦田死一般沉寂,有人躲藏在雨里,就这么遁了形。
这些年打给警局的电话全都是一样的回复,现场被雨毁了大半,鞋印又是工厂人人都发的胶底鞋,立了案也锁定不了范围。然后就问,还有新证据提供吗?
没有,辛苦了,谢谢。
挂了电话张岩才开始往肚子里灌白干,他需要穿肠的热辣保住残存的体温,不然人早冻僵了。
……
那个下午,我平静地念完整个章节,始终屏着一丝呼吸,让发音显出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詹老师说我出息了,不像早先那样读到一半就会流泪。
不是的,二十岁的张岩已经不再用哭等来光明,他只靠那一口气活着,余生的全部都只为守住那口气,而平静是最好的掩体。
编剧的眼睛忽然有了光,连上扬嘴角都透着欣赏。
“不得不说,目前确实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你太疯了,疯是平静走到尽头的武器”。
“我问你,这个人物你当真想要吗”,他摘下眼镜,表情严肃起来。
“现在不想了”,我说,说完就见他皱眉。
“为什么”
“当你全然了解一个人和他心底的渴望,当你不受控制地产生爱,就不会再想长久地占有,你只想他拥有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我把唇贴上他的作品,轻地像亲吻睡着的爱人。
在此之前,从未用这样的方式向编剧表述过自己的感情,借张岩的人生,郑重地把真心交给他。
他听得明白,忽闪的睫毛下存着短暂的泪,转瞬就在眼睑的开合中消失了,但还是忍不住从沙发那头凑过来蹭我的脸,连呼吸都比以往动情。
“再这样下去,不想放你走了”,他摸着我脖子上的颈链,手指用力地勾紧。
“告诉我张岩的结局就不走”
“小崽子心眼是这么玩的?”
他掐我一把然后抽走剧本,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改下一章。
深情要用玩笑话冲淡,命运转折之前才会凸显天真,这是戏剧的节奏,我大概还是懂一些。
“今晚有空吗”
“干嘛”
“私奔”
“搁这天天给我演偶像剧”
“你就说去不去吧”
“八点”
“成”
临近八点的时候我下楼等他,他站在酒店门口东张西望以为能等来一辆车,结果我骑着小绵羊一路飘过来。
“谁的车啊”
“我的啊”
我给他递安全帽,他犹豫两秒不情不愿地妥协,“这也太挤了”。等车子开动时人立马闭上了嘴,生怕多一句抱怨就会在转弯时给甩出去。
风太大听不清他喊什么,只知道最后不叫了安心趴在我背上。有一瞬间觉得我们是亡命徒,赶着四下无人的夜逃去天涯海角。
桥上的霓虹一帧一帧从眼前划过,影子紧贴着柏油路,两个孤单的灵魂在斑驳中相依,没有明天和以后,却也不那么在乎。
替张岩出逃,这是只有我跟他才能干的事,我想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爱是额外的。
车停在江边,浅滩连着一片漆黑的江水,他问我你就想来这儿?我摇摇头,想和你在路上跑一回,终点并不重要。
“知道你愿意跟我走,赚了”
他捡起一块石头平行着扔下去,江面上接连出现三五个水漂,“你最近有点反常”。
“哪里”
“全部”
“不行吗”
“挺迷人的”
我从兜里掏出一条项链给他戴上,一把做旧的钥匙落在锁骨下面,他尴尬地别过头。
“戴着吧好看”
“怎么忽然送东西”
“宣示主权”
“幼稚”
“锁呢”,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我脖子。
“没锁,我是敞开的,而且永远有效”
我学他说过的话,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
言语像风,替我亲吻隐没在黑夜中的半张脸,而沉默遥远又空旷。我牵住他的手,十指穿进每一处裂缝,最后用力抓紧了他。
“人心是不能上锁的宝贝”
“你该让自己见见光了”
tbc
鞍山旧事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 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 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弯绕绕。最大的恩怨就是我娘有时候心血来潮非要亲自下厨,大家伙儿一要担心她的安全,二要关注自个儿安危。用我爹的话来说,我娘做饭,他得折寿:
“她是我祖宗。”
我身边的小厮来福很喜欢话本儿,常常也怂恿我一两句。比如从我十五岁那年启,每年元宵都劝我出去转转,出了门儿就把我往灯会领,还总让我去猜灯谜。我以为他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灯,奈何少爷我实在不善文墨,于是想掏钱买来赏他;他又急赤白脸地拦,说要我好好表现,用才华吸引自己的真命天女。
我说你不如让我在脖子上挂十几条金链子,手上一边拎三块儿金砖,甭说女子,整条街的人我都给你引来。
他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
我说金砖也不轻,拿手上还能显我有钱有力,很有男子气概。
他说少爷要不咱把管家带上,他肯定会。
我说他胡闹。管家是管家的,不是管这些琐事的。
但老管家确实有文采。比如来福只会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但管家会说“少爷说笑了”,再微微欠身,很有礼仪。
管家是我八岁那年来府上的。一身妥帖板正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我爹说他当时以为这是来和他谈生意的老爷;后来不知道他俩谈了什么,我爹和管家就一起跑生意了,一路跑到了上海。我爹常叹管家是个奇才,他当初想把人拢下来,要和他合伙;管家说不要,要回鞍山来做管家。
还要冠家姓。
老一套的东西在腐败、陈旧,“家姓”从前是主子对仆从的信任表现,是褒奖,是光荣,但到现在逐渐被一些叫自由平等的东西打败,变成旧时代的屈辱烙印。
我爹不懂这人求的是什么。他常对我说你刘叔不是池中物,现在这世道乱得很,英雄不问出身,他自己闯能当个盘头龙,要找上家能找到正阳旗子下。我说爹你的意思就是管家让我们家蓬荜生辉呗。我爹掐了烟头叹口气,说今晚你娘下厨,咱爷俩保重。
我曾经听他和管家开玩笑似的问是不是看上我娘了,不然怎么他常驻上海守业,管家回鞍山守家;管家笑着回说是夫人不愿搬去上海,您两头跑辛苦。
我爹没说话。久到来福让我去吃饭了我才听里头传来声儿:“上海是个好地方,但不是我们的地方。夫人比我清醒。”
再后头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我问管家我爹是什么意思,他拿了瓷白的盘码了两卷哈斗递我手上:“上次您说喜欢。”我用筷子不伦不类地把西点夹了送嘴里,含混着问他这是哪里新开的铺子,味道不错。 他说自己做的,承蒙少爷夸奖。我便又大吃了几口,说:“我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管家您下回再做给我呗。”他当然应下。
不是不懂礼数总叫人管家,颐指气使的,不好。最开始我爹是想让我叫老师的,我说他卖儿子笼络人才,但心里头还是很高兴。但管家说抬举他了。再后头我恭恭敬敬叫他刘叔,声儿没落地他先弯了腰,说少爷叫我管家就好。
我第一次见他惶恐到弯了腰,便顺了他的意。但总觉得老管家虽然对所有新奇的东西了如指掌,但骨子里还是个旧派人物。
哪里就有那么多主仆尊卑了。
没叫成老师,但管家的老师身份无名有实。我跟着他学账、做生意、人情往来,也拿着报纸讨论些时局政治,再延伸开去。他分析得总是很鞭辟入里,我夸他,他说:“我只是比少爷多活了些年岁。”来福这时候总会再跟着拍马屁,说管家若是放在古代是卧雏的人物,我再损他话本看多了伤脑子,那叫卧龙凤雏。来福这墙头草便转头来奉承我说少爷真有文采。
后来这些玩笑式的打闹有些成了真,有些作了假。
管家真是个卧龙式的人物,我爹就是那刘玄德,两人演全了托孤那一套。我爹才说下次回鞍山就不走了,让我这个儿子替他跑腿去;后脚上海那头就传来消息说老爷暴病身亡,合着我爹的骨灰罐子送回来两封信,一封送去了我娘那屋,一封送到了管家手上。
然后事情走马灯似的快。我爹头七未过,我娘的屋梁又挂了白绸,她在得消息的前几日身子便不利索,再得了信,更是不好了。他们两个是真真合心同体,撇不下另一个的。我娘本是要棺材的,得了爹的骨灰便也说要火葬了,要合棺,便把那点灰都掺一起。
不合礼数,但刘家向来便没什么礼数。
老爷夫人走了,刘府摆了七日的流水席。我把人一个个送到门外,再回去只觉得府里空荡荡。我娘身边的丫鬟请辞,我都允了;再发话说要走的都可以走,每个人都去领点儿银两再上路。
来福问我怎么打算,我没回话。管家在一边沉默地记账,来福便凑过去看,名册上的人名一个个少,他便嘟囔一声说怎么都走了。
我说:“他们都聪明。”
来福便又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又很坚决、很不墙头草地说:“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家就我一个,简单得很。”末了又接上一句:“我聪明着呢。”
于是我带着来福、老管家,离了鞍山的松柏,到了上海的十里洋场。
二.
初到上海便忙起来。底下人没见过我这少东家,全靠老管家撑场面。他们对着老管家毕恭毕敬,往来生意场上的人甚至叫着“二爷”。
我未见过老管家这样的排场,竟生了些陌生。
他如常应了,再对着我低了头微微弯腰,说:“这是我家少爷。”对面的人便瞎话着客套说“久仰久仰”,伸了手过来,我一握上去,便该开始入正轨了。
我实在是全靠着老管家,撑起了刘家的牌面。赶鸭子上架地经手生意,但前面有人带着,竟不觉得苦累。来福也渐渐学了些东西,慢慢成了总管;前些天管家生了场病,我便诚心地想让他歇下来。他常年舟车劳顿,身体已然不太好了。我不想来福和他再出闪失,我们仨一起,我总觉得之前的刘府还在,那么些快活的日子也在。
之前不明白爹说的那句话,现在自己竟也悟得几分。就像我这身长衫,和这派灯红酒绿隔了纱。我是个年轻人,是读得几首新诗,喝得几杯洋酒的;但比起新开的西点铺的哈斗,我总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
老管家应了说好好地歇着,转头又替我找起新的管家。我怕他觉得被慢怠,这活总归也不是太费心劳神,便由他去了。
他慢慢张罗着寻管家的事,人没找到,新的厨娘、丫鬟却先聘上了;我说着不用,来福说少爷生意做好了得有排面,还说人多了热闹。我笑他是看上了新来的丫头豆子,想着近水楼台;他倒好,嘿嘿一笑也不争辩,光明正大拿着我的钱去得他的月,脸皮厚得很。
但我看着府上日渐热闹,灯具摆饰慢慢充盈,心里倒是高兴的。硕大的屋子,再不至于刮个穿堂风都呜呜咽咽的空荡。
过了好些日子,老管家说人寻着了,要在外头租个房子,单独教导一番。我本想让他带着人回公馆,他又执拗起来,说什么人没教好不能带回来,坏了礼数。
我说刘家的礼数就靠管家您一人,但还是犟不过他,妥协了。只是执意出了租房的钱,堪堪保住少爷的话语权。期间我本想去瞧瞧,被管家又用“礼数”拦下,勾得我愈发好奇。来福打趣说这不像找管家,倒像是新人婚前不能见面似的。
作为这番巧语的回报,我给他分了巡铺子的工作,占了他四日光景;并在豆子面前聊了聊他的童年“趣”事,给他那身大总管的皮揭了个彻底。来福回来后因为我这一打岔,反而对着豆子摆出以前没皮没脸的无赖劲儿,再不端着架子,两人是越走越近,我反倒做了回月老。
我说过,我无甚青梅。到了上海更是人生地不熟,这儿的姑娘小姐们多是如瓷如玉,我着实不敢唐突。她们邀人陪着去梨园子喝茶看戏,去舞厅喝着洋酒摆着身子,去新百货大楼裁新袍子办新首饰,若扶柳的身子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末了扬了笑娇声问你哪句戏词儿好,哪首曲子中听,湖翠的胭脂的哪件儿衣裳靓。
我一俗人,只会打算盘喝白水,说得出来张家的货比王家差哪儿,哪里的堂口回本快;遇到这些问题就像小时在学堂上睡觉遇见了夫子抽问,嗯嗯啊啊难得糊弄过去。久而久之,这些芙蓉面在我这竟和夫子那张皱巴的、枯树皮似的脸差不多了,秋波一转堪比那利眼一扫,让我敬而远之,望而生畏。
少爷小姐们的圈子里传开了说我是个外地来的粗人,好生无聊,不再与我一同品茶鉴酒,我倒是感谢他们手下留情,放我条生路。
总而言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府里这两人如胶似漆着实显眼。来福还趁着管家不在无人说教他,使了劲儿地显摆;闹得我恨不得摁着这俩人的头拜了天地,再一块儿团吧团吧扔出府去,眼不见心不烦。
但做少爷的,要宽容,要稳得住场子。于是我安安心心地当着锃亮的灯泡,并暗暗计算着下一次巡铺子的时候。
日子没等来,等着了我新媳妇儿似的被藏着的管家。一身墨蓝的格子西装三件套,金丝边的眼镜,锃亮的皮鞋,手上摇着老管家不离身的扇子,背挺得笔直地踱步进来。
像是来和我谈生意的少爷。
一眼我就知道,这人深得老管家真传。
我倚在正厅的靠椅上,塌着的腰不由自主地挺了挺,问:“你就是新来的管家?”
他站在厅堂中间,修竹似地身形微弯,颔首回:“是的,少爷。”
天光从外头照进来,给他镶上道边儿。先前为了应对姑娘小姐们的问特意记的戏词儿掐头去尾地蹦出来:珠样精神玉样貌,应在高梧凤一枝。
这般人物,怎么偏喜欢落我刘家一枝。
三.
龙傲天不仅挑起了老管家的所有担子——包括但不限于刘府的礼教排面、说教来福和那声“爷”,还带来了老管家的一封辞别信。
字里行间大致说他在刘家呆太久啦,想出去转转,少爷您莫要费心云云。措辞之间严谨恳切,细数了身上的盘缠和云游的计划,还在末尾说会随时寄信回来,把刘波的心情拿捏得稳准狠,伤感离别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但其还是多有惆怅,不过散在几句感叹里:“不愧是吾师啊,老管家果然还是洒脱人。”
龙傲天不管刘波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称谓,只管给他沏茶去,末了再随一声:“少爷,我做了海城馅饼,这次多放了肉,面剂子少了许。”刘波便收了那些感慨,要人把东西快快端上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老管家的信逢年过节地来一封,说书似的记录了沿途的人事,末了总还附上一句“言辞琐碎,少爷见谅。望您安好。”刘波总是先叫拿信的龙傲天念一遍,再自己接过来亲自细细看一遍,感叹老人家的字风骨犹在笔画更稳,然后叠好和之前的信锁在一个木头匣子里,再放进床头的底层柜子。
遇着过年,龙傲天总见他提前几天便吩咐人打扫厢房,嘴上说着“近年关了得把刘府里外扫一通”,日日又催龙傲天去问问有无新的书信;待过了小年,嘴里就总念着“得该回来了吧”,念了没几天就能收到熟悉的书信,再打开来,“望您安好”改成了“愿少爷新年胜旧年”,前头缀上个“因如何如何,不能归也。”
床头匣子里攒了四个“不能归也”,刘波慢慢就不再念了,只是年关的洒扫依旧。第五个大年夜,刘府的人照例支了圆桌在院子里。这天刘波总叫下人们不必拘束,一圈人要热热闹闹地坐一起吃个饭。龙傲天起初是不在此列的,后来刘波亲自布了菜,提着食盒送到他房里,不必等到第二年,圆桌边上就出现了龙管家穿着板正三件套的身影。
刘波让他回去添衣,他却再不肯了;只是在火锅边上给少爷烫东西,久时额上竟还带了些晶亮的汗。
到如今第五个年头,刘波还是差人摆了火锅在桌子正中间。龙傲天照旧寻了双干净长筷夹了毛肚在锅里烫,数着数捞起来,再把东西垒在一旁的空碗里。刘波今夜难得沾了酒,他平常谈生意,推杯换盏总是交给龙傲天的,因此从未想过他一个东北爷们儿,酒量不过半盏。仰头闭眼再睁开,身边儿站着的人就重了影。
初见时的感慨再升起来。
这般人物,怎么还给我涮起肉来了,真真是暴殄天物。刘波用他被酒精泡发了的脑袋思忖着,伸手就覆在身前人的小臂上:“你也吃。都堆不下了这碗。”
“你家少爷又不是猪,哪能吃这么多。”
手臂下的温热快速抽离,带着刘波往前晃荡半寸,得了半刻清明。
完了。他想。这人又要开始说我越界了
龙傲天的那句“逾越”反射般要出口,回头便见着人努力抬了头看他。刘波总说自己处处平平,但那眉眼生得是真好,连带着这张寡淡的脸都生动得很。那双眼现在隔着层醉酒的雾看过来,龙傲天便像是被堵了嗓子。
刘波没等到那声“越界”,等来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是一双手摁上他脑袋两侧的穴位,再后来就是句轻轻淡淡的:
“少爷,我不饿。”
刘波靠在椅背上,身后头是他的管家在给他按摩醉酒的脑袋。但大脑不见清明,那醉意倒仿佛是被摁进去了,热热乎乎地烫得他整张脸泛红。他说:“你还有胃病呢。”毫无意外地等到了一句“没关系少爷。”
酒这东西总能激着人露出难见的一面。放在平时刘波最多再劝上两声,现下只觉得你是少爷我是少爷,哪能你说没关系就作数,抬手拿了桌上的一牙饼,直直往上怼了去:
“吃。”
龙傲天没被这突然的一下惊到丝毫,指头还是不疾不徐地划着圈。少爷举着饼,刚刚好放到嘴边。他应该拿手接了再放回去,净了手再重新来给少爷按摩。
但时间太长了。他想。而且少爷手该举累了。
于是他张了嘴,就着那只手,咬了一大口。
刘波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把剩下的一半喂进自个儿的肚子。龙傲天没来得及拦,他忙嚼两下把东西咽下肚,刚开口叫了声“少爷”,刘波便含糊地问了声“咋”,再疑惑不过的扬声。
他就又说不下去了。
刘波拿着桌上的酒顺了顺饼,开口道:“傲天啊……”
“老管家再不回来……”
“我都要记不清他样子了……”
刘波抬手又要倒酒,却见了底,再倒不出来一滴。他干巴巴地笑:“才五年啊,我连五年前的第一笔账都还记得……”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
龙傲天伸手去拿刘波手里的壶,才碰到把就被人握住手腕,刘波吐字带着热气打在他手臂内侧:“前几天我找人想给他画像,那人让我描述一番。”
“我说老管家穿着三件套的西装,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的,整个人又新潮又老派。”
“再往后那人再让我说细些,我想了半晌,只想到一句话——”
“他是个很好的管家。和师长。”
“……再没有啦!”
龙傲天只觉得少爷这个样子像是要散了,成个幻影,像那经年的噩梦。他抬了另一只手欲要抚上那肩,又惶惶地落回去。他揽不住少爷,只能努力伸了那只少爷握住的手,稳当地被抓着,像是没有被湿意烫到。他觉得先前咽下去的饼太干了,喇着嗓子血呼呼地疼:“是哪家画画的,这都画不出来。”
“这哪里是少爷的问题,我——”
“你莫再安慰我啦。”刘波自个儿用长衫的袖子抹了脸,再抬头就是笑模样,“好歹每年都有音信儿,他老人家健在呢。”
“那用词,我总想着他老人家不当管家,当个说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龙傲天握着的手被松开,在空中僵了下才慢慢收回去,他低了头说:“少爷说笑了。”刘波摆摆手,扯了嗓子去笑骂来福今年来晚了,只想着吃不愿干事。来福大叫着冤枉,道:“我还带了三斤烧鹅呢!”
来福前两年和豆子修成正果,刘波便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在外头置了栋宅子把人丢出去了;豆子开始还继续在府上做活,后来盘了家裁缝铺,自己当了老板娘。今年是光明正大地回府蹭刘少爷的年夜饭,聊表心意提了三斤烧鹅两斤的烧酒。
烧酒的后劲很足,刘波就下去了二两,就很不似人样了。半夜人散尽了,他循着刘府挂的红灯笼,一路摸到管家房里给人个红包:“今年王老板那些笔生意,麻烦你啦傲天。”
“要不是你,莫要说赚钱,我得亏钱才搭得成这条线啊。”
“少爷谬赞。”龙傲天搁了笔,从桌边起身,很认真地收下红包;没对这个不知东西南北的少爷说什么“你醉了”的话。
刘波听了这话,眯着眼睛摇头:“你这,咋还变虚伪了呢傲天。”
“是实话。王老板后来都是因为少爷做生意诚信实在才继续和我们做下去的。”龙傲天把人扶了,安顿在一旁的沙发上,回身收拾桌上的东西:“少爷的真心可贵,他当然该珍惜。”
刘波对龙傲天这般直白的话本已经免疫得差不多了,但龙傲天是奇才,总能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给他说得有些羞躁。
“那是自然。”他不自然地接了一句,急忙岔了话题,起身来到龙傲天身边:“大年夜的你还看什么账本……”
“诶?老管家来信了你也不早告诉我。”
“来得晚,本想等少爷明日得空了给您。”龙傲天拿过信,压在一旁的账本下,又搀了人准备把刘波送回房。“不碍事,我现在看,不困呢还。”刘波欲去拿信,被龙傲天率先拿起来道:“少爷您今日也累了,我念与您听吧。”
早在摸着灯笼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寒气就冰了手脚,此刻这丝缕的寒绕着往骨头缝里钻,延迟地叫醒了刘波醉酒的脑。刚刚朦胧之间惊鸿一瞥的字闯荡进脑海,剩下的半分醉意也被挤了出去。
酒精化作冷汗爬了他满背。
“傲天,你给我看。”
四.
龙傲天头一回生出自戕的心思。他攥着信纸,手掌骨骼被挤压得咯咯作响。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少爷还在一步之遥看着他。那句话之后刘波再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劈手欲夺的动作,只是瞪了眼看着他,沉默地表示着很少有的强硬。
龙傲天垂眸,看到了少爷袖袍下握成的拳头。屋内的灯明明暗得很,他却好似看清了泛白的关节。
那只手在抖。
他攥着信的手微伸了过去,又被他死死地压住,变成一次不易察觉的痉挛。对面的刘波陡然卸了力,终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正月初三是吧。”
“傲天,我看见了。”
“你原是打算初几的时候给我看这封信的呢?总不该是初一吧。”刘波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看着龙傲天随着话语变得煞白的脸,后半句慢慢低下去,再听不见了。
正月初三落款的信大年三十出现在龙傲天的案头上,刘波的思绪乱得很,他不能往下深想一步。
他不得不往下深想很多步。
“是老管家提前给你了?”
“是。”龙傲天抬了头,他把攥着的手松开,抹平了信上面的褶皱,再放回厚账本底下压平。
“他给了你多少?”
“四年。”
“用完了吗?”
“老管家留了字让我临。”
“那你便替代他给我写信来,直到我不仅连他模样,连他这个人都要忘了吗?”刘波几欲是要吼的,气顶到了嗓子又被他咽回去,变成嗬嗬的摩擦。
眼前人说到底也没做错什么,甚至一切都是老管家对自己的一番维护之意。
他问:“什么时候。”
龙傲天回:“不知。老管家走的时候说…”
“‘少爷便当我回了鞍山,活在某山松柏间吧。’”
“他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呢。”龙傲天闻言猛地抬头,刘波从账本底下拿出信,摸着破损处叹:“潇洒。”
“真是潇洒。”
他原本想讽一句,龙傲天常说“真心”,到底是如此吗。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压下去。
太重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龙傲天拦住。对方回身从枕头下摸出约莫五六封信,又解了系在帐边的锦囊一并递过去。刘波接过来打开袋子,里头是把折扇。
“少爷,我是真心的……”
“不想让您难过。”
刘波拿了扇子出来,展开了看,白的底上是简简单单的四句诗:
与生俱来人中首,唯吾与天同齐寿。
双脚踢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
是草书。和用小楷写的那些生动有趣的见闻大不一样,但细节处全是相似。刘波收了扇,把信同扇子一块儿递回去:“老管家与天齐寿呢,咱等着他便是了。”
“傲天,我也是真心的。”
真心的什么,他却再不往下说了。
正月初八,刘波逛了庙会回府,照例听了龙傲天念的老管家的来信。初三的落款,路上走了五天。他和往常一样再自己细细看一遍,信纸干净得很,他便又折起来,放进床头的匣子里。
这个年本该这么过了,但前年的恩恩怨怨倒不愿意就随着声爆竹消散。
正月十五大天明儿,刘府外头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打头的人脸上贯了道崎岖的疤,从额头起过了眉骨,好险从眼角边过去,留了双清明的眼。来人也不进去,吸了口烟凑近着门房脸帘儿吐了,说:“我不进去,去请你家少爷出来。”
欧阳看着门房慌里慌张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扯出笑模样。
欧阳家背靠租界做生意,哪里不能去,起初是没把刘家小少爷当家的刘氏放眼里的。直到去年被抢了好几单生意,连王世昌那个老狐狸都舍了自己去和没背景的刘家合作。欧阳听到这消息只觉得火气上涌,又憋住了好声好气约了王世昌赴宴。王老板来了,人也没少带。饭饱酒足又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回去,什么话都没留。
欧阳知道,这是因为近些天的风声传租界不大靠得住了。生意场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但王世昌他动不得,刘家一小少爷还动不得吗?他便点了弟兄去包刘波的车,这种事儿他轻车熟路,便亲临了现场要看人的狼狈模样。
不成想遇到了一条疯狗。
欧阳眼睁睁看着手下人一个个少,车冲出重围,他本以为人就这么丢了。不曾想不多时那车又返回来,开足马力指了他们的人撞。欧阳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养了一帮饭桶,但事实就是四个轮子都歇火了座上的人毫发无伤,他们的人死伤大半,像是被阎王爷追似的四散逃去。他祭了四条命,脸上一道疤才换得死里逃生。
从那时他就知道龙傲天是条挖不走的疯狗,报复还要把他家少爷放到安全地儿,再他妈开回包围圈。
着实疯透了。
但再疯的人也是凡胎肉体,总抗不过近五百人的荷枪实弹。上头的人借了他兵,脱了制式服换了黑褂子,那腰间别着的东西可没换。欧阳心里头有底。
可看着烟灰色长衫边上的那抹影子,他还是觉得脸上那道疤抽疼。
“欧阳你……”
“您别急,今儿个我说了可不算。”欧阳踩灭了烟,回身往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的人。
是警署督长。
刘波知道今日之事难了了。他转头去看龙傲天,后者也正望着他。龙傲天道:“少爷,您先进府。”刘波还未言语,欧阳闻言先嗤笑一声;刘波再看下去,督长弥勒佛式的脸再没像往日那般笑开了,似笑非笑的,便显出一脸的横肉,全是凶相。
刘家的宅子临街背市,是个极好的位置,不荒不闹。这边气氛冷凝得紧,那头却传来敲敲打打的音乐,和了第一声枪。
龙傲天闻声而动,护在刘波身前;督长第一次开了尊口:“怎么走火了?小心着点儿。”
刘府门脸儿的灯笼被打掉了一个,咕噜噜地落地上,滚了些灰,遮了喜庆的红。
有些像被围车那次龙傲天的衬衫。
他急得几欲落泪,管家却缓着气说自己没食言,是要“誓死守护少爷”的。他说不出话,徒劳叫人名字,对方说少爷莫要担心,自个儿会好。他的管家第一次主动用手覆了自己虚盖伤处不敢落实了的手背,说着那句老套的“用真心”。
刘波初闻只觉得难以理解,但感叹这人有几分忠心;后来听多了,竟觉得安心。
他拍了拍身前人的肩,示意让人退开。
没反应。
刘波就叹了气,小小声说:“实在不行也能劫狱的嘛。”
人挡得更严实了。
刘波又叹气,道:“用真心保证,没事儿。”
“大不了……大不了我把钱都给他们。”
说着这句他又仰了头凑到龙傲天耳边,悄摸声儿道:“正厅地毯下头,我床头帐子边上,院子假山第二块石头对着的泥地里面,还有你房间灯罩上,记住了哈。”
“我知道。”龙傲天移开了身子,“我知道了,少爷。”
五.
欧阳和刘波坐了一辆车,他靠在前排上笑,说他们刘氏父子还是得栽自个儿手里。老的不听话没背景没身份不找个树靠,小的怎么也是。再多卧龙凤雏都扶不起刘家的一群阿斗。
警督让司机停了车,让欧阳下去:“接下来的事儿不该你管了。”
刘波没什么反应,他生来幸运,身边的人都护着他,他也就投桃报李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时刘父差人送来的信,管家那封他偷偷瞧过,原是想看看他爹怎么托孤的,自己有哪儿能改进改进,以慰他爹在天之灵。结果入眼就是“中枪身亡。”
他原本不喜欢上海的,怎么就来了呢。
警督几乎是撵了人下车,转头对着刘波笑,说抱歉,唐突刘少爷。今日是邀您做客的。
刘波不置可否。
车开进了租界,停在一富丽堂皇的花园别墅前面。然后就是搜了身,被高鼻深目的人请进去喝茶、吃饭,桌子边儿站了一圈儿人,手放在枪套上。
刘波觉得消化不良。并且那肉像是过于生了,红血丝一绺绺的,他无端端想起前几日的涮牛肉。两厢对比,这群洋人是真的暴殄天物。
他为死得不值的牛默哀三秒。
“……死得其所。”对面的人揣着和牛肉一样半生不熟的口音拽着可能刚学来的新词。
我他妈都知道这词儿不这么用。刘波想。
“您考虑考虑。”
刘波翻译了一下对面的话,大概是欧阳太不中用了,我们打算换个人合作当傀儡,我看你还行,别给脸不要脸。
他想着欧阳在刘府门口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不合时宜地想笑,又急忙憋住。
这怎么还带给自个儿找替代的呢。
他挺了挺背,学着龙傲天的样子沉声问:“那欧阳如何处置?”
很好。刘波想。这个处置用得很精髓。
对面的人说双手奉上。刘波就起了身,循着记忆里龙傲天扶眼镜的模样,微张开手,用中指碰了碰自个儿圆框眼镜的鼻托,说:“我考虑考虑。”然后踱步到人前停了脚,等围着的人散开。
人自动分了道,刘波一路慢悠到了门口。
再走了十几米远,就立刻跑起来。到了转角,听到一个声音唤他:“少爷。”
龙傲天欲要下车给他开门,刘波跑过来拉车门溜进副驾一气呵成:“快开。”
呼吸缓下来,才发现后背已湿透了。
正月十五,该是去看花灯的。但出了这档子事儿谁都提不起兴致。刘波便叫人买了酒,想喝一通,附庸风雅地借酒消愁。
欧阳提起刘父,他昨儿才给爹娘牌位敬了酒。
还未等酒温好,门房就说有人来寻。刘波去看,原是以前交好的李家少爷李川来约他出门去。
李川是刘波刚来此地第一个结识的同辈,带着他见了更多的少爷小姐。奈何后来实在不习惯,刘波渐渐就不和他们一道了;李川还对此表示过歉意,算是个不错的人。人家找上门来刘波不好回绝,便跟着出去了。
万万没想到,这一趟喝的是花酒。
倒也不是什么真枪真刀的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花。几个姑娘穿着艳色的旗袍,裙角开了叉,半截儿的袖子露了双白花花的臂,淌着暖香;再携了琵琶古筝,咿咿呀呀唱几段吴侬软语,或者上几首时兴的歌。到了半途,便又有旁的姑娘掀了帘儿进来,倒了酒捧到唇边;更有甚者直接要坐上腿来。刘波连忙拒了,看着对面李家少爷游刃有余地接了酒,接过那些浪荡话,再笑着戏弄回去。
他觉得自个儿可能对脂粉香过敏,熏得难受。
李川见他不动作,揽了个女子坐,叫其余的都出去。他仰头喝了美人递过来的酒,问:“刘兄,你是对女人过敏吗?”刘波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他还没回,对面又一拍手,道:“懂了!”然后贴过身边女子嘱咐了什么,就让人出去了。
再回来,后头跟了三四个抹了粉的男子。 刘波觉得眼前一黑。他忙招呼着人出去,李川坐原地端详了半晌才说:“确实过于庸脂俗粉了,还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他刚来那阵儿,刘兄你是在小姐太太圈子里又风靡过一阵。谁叫你什么约都不去,这才淡了。”
是,邀约都强调了带上管家。刘波觉得自个儿像是耍猴的,这不要紧;他是不愿意龙傲天被这么些琐事耽误。
“有龙管家珠玉在前,刘兄你看不上眼是应该的。”
刘波觉得今天回去翻黄历,一定是“忌出门”。对方这番话他属实不知如何接下,只好倒了酒以示自罚一杯,然后忙不迭祸水东引:“你今儿个怎么了是?”
李川说刘兄你看出来啦,我家老爷子刚给我订完婚,以后可浪不成了。
“我都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姓张,就够了。张家的小姐成我的妻子,真是屈就啊。”
“所幸我也没什么爱慕之人,据说对方也是留过洋的,应该明事理。若以后她寻了真正想嫁的人,我也不妨成就一段佳话。”
“在此之前,就凑活过吧。家里老爷子发的话,都不敢说不啊。刘兄,我知道我这话混账,但我有时候是真羡慕你……”
你是真不说人话啊。刘波想。他抬了眼看,李川留了人又把人晾一边儿,自个儿喝闷酒。之前那般娴熟,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的熟客,看来就是口花花得厉害。
心中苦闷不能解,在预定轨道内小小地离经叛道,聊作发泄。
“身不由己啊……”李川叹了声,重启了个话题,“我今儿个听说你去租界了?刘兄,你这是要做什么,那边儿不可靠了,你可别糊涂。”
刘波今日说“考虑考虑”做缓兵之计,却着实没想出个章程。他自然是不愿意“合作”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属实胳膊拧不过大腿。今日被要挟着当了座上宾,下回说不定就是阶下囚。
他可不想他的管家真舍了一身剐地去监狱捞他。
李川说咱这些做小生意的,纯属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西边儿的大树不靠,就得去东边儿。总之得找个后台。
刘波觉得有理。
李川接着说,但是人凭什么就让你靠了,多的是出了事推手底下人出去挡命的。
刘波继续点头。
李川说,成了人姑爷就是一家人,那就得照拂了。
刘波的头点了一半,僵住了。他缓缓发出一声“啊?”
李川说,你小子不想靠租界,那这头沈军爷家有个适龄的女子在择夫婿,跟我提了提你。说刘家不靠山不靠水自个儿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你小子是个人才,对你青眼有加。
刘波道,我这大半江山谁打下来的你是不知道吗。
李川回,谁打下来不重要,这姓是刘啊。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你想想手底下的伙计们,刘家要倒了他们今年可不好过。
“男人得有担当。关键时刻卖卖自己,有何不可呢?”
刘波难得的伶牙俐齿:“你被你家老头子卖了,可有担当了。”
李川哑了火。半晌才说,身不由己。又说,自己这个是小事,刘波这个可是关乎性命安危家业存亡的。
李川闷了口酒,问他:“刘兄,你能想出别的法子兄弟我也就不说了。若想不出来,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刘波再不吭声。两个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往来。到了后头刘波说,李兄啊,这些东西姓刘还是李不重要。
这些人给刘少爷干活还是李少爷干活也不重要。
我来上海也不是为了这些。
李川也喝得上了头,揽过刘波的肩口出粗言:“你他妈休想骗我盘你那些活计。”
“这不是还在想法子嘛。”
李川的手臂被人放了下去,他回头,看到刘府的管家臂弯里搭着件袄,站得很直,冲他一点头。
李川下意识回了个你好。
然后他看到站得笔直的人弯了腰,把袄子给快要趴到桌沿下边儿的刘波穿上,从腰到脖颈的扣子一颗不落地扣严实了,再稳稳当当地把人扶起来。
“回家了,少爷。”
六.
“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刘波恨死李川那张嘴了。他觉着是那些搽脂抹粉的男孩儿短暂的出现给他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必须用对管家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来洗脑子。
李川的话魔咒似的绕在耳边,刘波生平第一次切身体会了心猿意马。这原来不是个夸张,是个写实的比喻。他心里乱得很,是正厅的人影、按摩的手、挡在自己身前的脊背,还有多是挺直的,但总对自己微微弯曲的腰线;这些影像来回地窜,不停地切。他心说别想了,就换成下一个画面。
上次这般窘迫,还是在……刘波不记得了。
萦绕在鼻尖的味道是龙傲天身上独有的。他很少谈论自己的过去,只偶尔说到自己和少爷一样是从鞍山来的,每每到这时就会很歉意地说未在刘府当管家时烟馆、船舱和码头都当过值,身边多围绕一圈抽旱烟的。自个儿卷的叶子烟烟味重,他久而久之竟被这般呛人的而味道浸透了;这些过去总是改变不了的。少爷不吸烟,他身上却带着散不去的烟草味,着实抱歉。刘波却觉得这不是呛人的烟草,像是湿的润的香木被火撩了,燃不起来,但升了股烟,带出的那种木头香。
是有暖意的。
今夜木头却像是被点燃了,暖意变成了滚烫的热。刘波是个很迟钝的人,这把火烧了经年,他才后知后觉地被火苗了心尖儿。
他被人好生地伺候着净了面,落了座,龙傲天欲要给刘波弄些醒酒的东西。今天对龙傲天而言着实险象环生,他开着车跟了人一路到了租界,眼见着他的少爷入了虎穴——但这明明是不该的。
即使今日之事他未像上次围车那般成竹在胸,他也应当去拼着不让少爷离开,能拦一阵是一阵,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拖延。但也不能由着少爷去闯一个两全。
他想着老管家说:“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太在乎自己一个管家的死活了。
正想着,手腕被靠椅上的人拉住,少爷摘了圆框钝气的眼镜,用那副很生动的眉眼看他:“傲天,你先等等再说我越界。”
龙傲天本没这个念头,但刘波着实属于耳朵磨茧心里留痕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不让他越界他也越了多次了,以至于轻车熟路还能堵人话头。
龙傲天奈何不了他。刘波想。希望这次也无可奈何。
感情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烈火燎原冰原尽化,汇成了不可抵挡的洪流;刘波清醒的时候必会试着徐徐图之,但奈何脑子是团浆糊,感性占领了高地。
他心有戚戚地想,我就仗着我是少爷了。
龙傲天听见他少爷说,你莫要紧张,我不是说什么我要和你做朋友的胡话。
龙傲天的“少爷说笑了”还未来得及出口,下一句话携惊雷之势炸在耳边。
傲天,我喜欢你。
刘波孤注一掷地说完,等了半晌对面没反应。他努力睁了眼去看,他等着龙傲天或许说他不尊礼数、或许说他一时戏言,但他万没料到恍惚之间瞄见的竟然是近乎绝望的神色。
定是我瞧错了。他想。
于是他手上带了劲儿,把人往下拉,却被人反挣开了去。刘波一时不察,背撞上了靠椅的软枕,发出沉闷的响。
龙傲天被惊得抬头,脚往前迈了一步又收回,他照旧站好了微微弯腰颔首:“少爷说笑了。”然后转身离去。
半夜三更,府上值班丫鬟被龙管家叫醒,送了醒酒汤到少爷房里。龙傲天跟着她到房门口,却转身走了。
不疾不徐,但又落荒而逃。
刘波第二日酒醒只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但心中还是开怀的。认清自己,总归是一件乐事;剩下的,徐徐图之即可。发觉心意便更不可能去整那劳什子的联姻,他发愁了数日却也难想到两全之策,倒认真思量起把生意倒卖了的主意。龙傲天这两日倒像是无事发生,只是出去看铺子的时间多了些许。刘波只当是自己过于惊世骇俗,把这等人物都吓了一跳。
但再怎么躲,少爷和管家是拆不散的。这日,刘波应王老板王世昌的邀,上门做客。龙傲天自然跟随着一同去了。
落座后茶还未凉,王世昌便开门见山:“刘少爷,前几日的事儿我听闻了。您的想法,总得给我王某人透个底儿吧。”
刘波放下茶盏,手放回了大腿上不规矩地纠了烟灰的布料磋磨。龙傲天往前一步张口欲言,被他拉住了。顿了半晌刘波终于开口道:“王老板,您要断了我们的合作,我……我也是理解的。”
“你是要和洋人作对?”
“没有,”刘波苦笑一声,“哪里称得上是作对。”
王世昌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刘波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刚想起身告辞,王世昌突然朗声大笑:“好啊,能养出傲天这样的管家,我就说你刘家小子是个有种的!”
“实在抱歉王老板我……嗯?”刘波回了神,才咂摸出王世昌的意思。他愣了神,下一秒王世昌问:“那你有法子了吗?”刘波道:“还请王老板指条明路。”王世昌便说明路算不上,那正阳旗子下的各位军爷也不是一条心。若是投人,得找准脉络。
“刘少爷青年才俊,府中也该有位良人了。”刘波之前还嗯啊应着,听到这忽然住了声儿。王世昌继续说“沈军爷是条不错的船,你也别笑我一把年纪还做起媒人的琐事儿。李家小子说他和你说过这话?”
刘波回身去看龙傲天的神色,金丝的眼镜反了光,看不出一二。他心头没底,只觉得如坐针毡,够呛敷衍了这一番,婉拒了王世昌的留客,急着离开。
刚出王府上了车,刘波就急惶惶地表心意:“傲天,你莫要听他们的话。我可没这打算。”龙傲天打燃了火,不置可否地问:“少爷是不喜欢沈家小姐吗?”“我当然!我……”刘波辩解的话刚随着一腔赤诚撒出去,又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凉了半截。
他的管家是装了不知道他三番五次的表衷肠,演技极好。自欺欺人。
龙傲天说:“少爷若不愿娶便罢了。刘家总不是靠联姻做起来的。”
刘波无神去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了,他只是沉溺于自己刚刚的顿悟,觉得难受。龙傲天又说,总有别的办法,少爷不必担心。他讷讷地回说知道了。
在刘波的认知里,没有哪个管家是他们刘家的管家这般的,一身的本领甘愿守这小小的刘府。像来福常说的,这种人物,只有话本子里那些主角儿的身边存在,为他们清扫障碍,无条件站在他们一方。
但刘波不是什么主角儿啊。他是个连名字都平凡得不得了的普通人。他适应不了上海滩的热闹,很没出息地时常念着鞍山的刘府;他也没什么进取心,想做好生意只是因为这是刘父用了命留的基业;他甚至称不上有多么大局观的民族情怀,王老板夸他有种,他不过是个俗人,不答应是为了家仇,不是国恨。
他有了这么一个管家,闹得连那些早不搭理他的小姐们都主动来约他;各路的生意人待他也恭敬,称呼他是“龙管家的少爷”。他不在乎这种本末倒置的错位,“龙傲天的少爷”这个名头给他个不平凡的光环,他甚至是与有荣焉地被这么谈论着。
没有管家是这样的。也没有少爷是这样的。
刘波以为,龙傲天总该与他些微地同步了。他不知道他哪里值得这般的真心,但他接了,好好放怀里了。
他努力做到最好了。
但龙傲天不说一字“越界”,却处处提醒着他的越界。
他甚至想,自己不过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或许龙傲天当谁的管家都如此尽心尽力。随即又把这般阴暗的念头压下。龙傲天那般的真心实意即使不是他想要的情感,但也深重过这世上太多感情了。这么轻浮的想法倒显得他不仅蠢,而且坏。
真真是难堪。
刘波大多时候是随和的,全部的少爷脾气就压在了为数不多的犟上。一旦倔起来不头破血流不回头的。来上海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他不怕难堪。他怕他和龙傲天就那样自欺欺人地糊弄下去。于是他说:
“傲天,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你如何想,三日后告诉我吧。”
七.
龙傲天白日里开了车送刘波回府,被那句最后通牒砸得好悬没有开错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对着少爷尤其体贴入微,自然能懂刘波的酸涩。
周围的人都道他人中龙凤,开始还有人说他屈才,这种少爷也值得他服侍;他发了狠,这些声音才消下去。
他们哪里能懂。
没有哪家的主子能待下人这般切切实实地用真心。龙傲天想起大年夜的那场对峙,寻了枕边的折扇细细摩挲。少爷是真正通透的人。通透到尊重对待任何人的任何意愿——哪怕这个过程会委屈了自己。
但少爷又不是只会嗯啊附和的好好先生,一旦倔起来,又足够执拗,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
龙傲天想起今日在车里少爷说的那句话,他透着后视镜瞄到了刘波的脸。还是龙傲天觉得可爱的小团脸,钝感的圆眼镜,但带了锐意。
他不敢直视。
龙傲天想着那句“三天后”,整日不敢合眼。他闭上眼就是少爷让他同乘一把伞、少爷站在他前面不让他犯险、少爷悄声告诉他自己藏钱的地方,他扯开思绪不敢再想。可别的思绪,就是少爷醉得雾蒙蒙的眼,递到嘴边的饼;少爷手搭在他肩上毫不设防地靠着;少爷窝在沙发里握了他的手说:傲天我喜欢你。
那声“越界”哪是说给少爷听的。
奈何妄念过重,一开始乱了心曲,便再自缚不住。
他白日里看着少爷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他说话,行动如常,只是更大胆了些。坦诚得很,简直是把自己的一腔真心剖开了奉上。傲天如若不要,他就任这捧东西零落成泥,也不纠缠。看了三日,龙傲天只觉得再多一眼,他就能不管不顾地接下这份情谊。他暗地里妄念许久,如今倒是触手可及。
明日就是尘埃落定的日子。龙傲天分明是一锤定音的人,但他倒是惶恐得像个孩子,不敢入睡。他和少爷,无论感情怎么变,永远都该是少爷占上风的。
连着熬了整三日,铁打的人也得歇菜。龙傲天后半夜实在没撑住,陷入了沉睡。困意并不能让人睡得安稳,不多时龙傲天忽地挣扎起来,像是被魇住了。他身后浸了一背的冷汗,在床单上留了个扭动的印记。忽地他抬了手,借着力猛地坐了起来,顶着一额的晶亮,再不能躺下。
老管家的话又在耳边转:“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龙傲天打开枕边的折伞看了那与天争命的题诗,无声大笑起来。胸膛振动,带着整个上半身都颤抖起来,竟看不出笑还是哭。
他摇了扇子,靠在床头,枯坐一夜。
第二日一早,刘波按捺不住,起床就问开了。龙傲天说少爷先用完饭,刘波没辙儿,只能乖乖坐到餐桌边儿上。他是喝一勺羹看一眼人,倒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好看。
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刘波叫人撤了餐具,自个儿到厅堂中间坐了,微微直了背,道:“好了,你说吧。”
龙傲天站在逆光处,还是那副好模样。他像第一次来刘府那样微弯了腰,颔首回:“对不起少爷……”
刚开了头,刘波就塌了身子,摆了手叫他莫要开口。
我知道了,他说。
看上哪家的姑娘日后尽管提,少爷我送你的宅子和来福的比只大不小。
你当我戏……算了,你莫要当我戏言。但我日后会收敛,不必在意。
刘波一通话不喘气儿地砸下来,龙傲天张惶地开了口,又再说不出什么话。他说少爷我没有看上的姑娘,少爷我不要另置的宅子,少爷我龙傲天誓死守护你,但这些话此情此景显得又当又立,他明明是求仁得仁。
他只能说,我知道了,少爷。
门房就是这时候莽撞地闯了进来,他看着屋里一站一坐的两人止了步,不敢开口。“孙伯,有什么事吗?”刘波开口发问。“是王老板请龙管家府上一叙,车已经停在外头了。”门房答。
“傲天,”刘波站起身转了脸往卧房走,“你去吧。”
龙傲天想说不合礼数,怎么能越过少爷单请了自己。
终只是敛口缄默,出了府门。
一路上龙傲天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妙,于是一到王府看了王老板,张口就是一句不尊不敬的“世昌”,王世昌反而笑着迎上来说这么早把你叫来实在是叨扰,只是确实有贵人要见你。三两步把人带到前厅,堂上已经有了个军服备整的身影端坐着。
是那劳什子的沈军长。偏得奇怪,嫁女儿不自个儿和姑爷谈,要多方人来试试底;真身上阵第一个见的是未来姑爷的管家。
沈军长倒没提什么嫁娶之事,只问租界那事他们有什么法子,能调动什么资源;又问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再后头就扯到了刘波身上。龙傲天对第一个问只说少爷自有思量,又说谈生意的事情当然要和少爷说,最后直接不客气道少爷私事,外人怎可随意置喙。总之就一问三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是能随意与外人说的谈资。
王世昌在一旁插不进话,只觉得场景异常相熟。龙傲天初时谈生意的手段和这简直是异曲同工之妙。王世昌自觉自个儿也算个奇人,不觉冒犯只觉得有趣,后来与刘氏主仆相交下来只觉得果然没错,但不知道沈军长是不是他这样的妙人儿啊!
好在坐上这位子的人,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儿上总是很能装的。他没得什么消息,倒是夸了龙傲天一声忠心。
送走了大佛,王世昌回头看厅里气定神闲的龙傲天,只觉得刘波一个没背景的少爷养个这么能耐的管家也不容易。他和人谈了几句,又道:“沈小姐应该已经到刘府了,她留过洋的,不听什么父母之命,非得要自己见见。”龙傲天问他们怎么就选上了少爷,王世昌便说沈军长那一脉的和租界那边一直不对付,这回知道欧阳栽了跟头,洋人也栽了跟头,俩还跌在一个坑里,就起了心思。龙傲天说:“他们这般,没想问过少爷的意见?”王世昌说这不是让闺女去相看了吗。龙傲天就不说话了。
王世昌把人送到门口,龙傲天才又开口道:“少爷若是不想娶,那便不能娶。”王世昌在心里腹诽:你他妈冲我放什么狠话,又不是我嫁。他面儿上问:“你们租界那边有法子了?”龙傲天说初具雏形。之后任由王老板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一个字儿了。
八.
龙傲天进刘府正正巧和一阵香风撞上。沈小姐穿了身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碧色的边,外头还罩了件水雾散花浅粉色袄子;头发很时兴地烫了卷,盘成鬟燕尾式的模样,前额的刘海也带了些波浪痕迹,斜梳在一边儿。项上简简单单挂了串珍珠链子,再无旁的装饰。
端的是人间富贵花。
龙傲天见他家少爷在后头送客,没让道,抢先过去站到了刘波身后。沈小姐温温柔柔地笑了,说早听闻刘府管家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龙傲天对这种话自然是充耳不闻的,刘波娴熟地接过话茬说谬赞谬赞。沈小姐在院子里站定了,说要是觉得合适,定个订婚的日子,只是之前要提前来沈公馆一趟。
龙傲天说少爷,谁也逼不了您。租界那边我已有眉目。
刘波说好,看素约和沈叔叔何时得空,差信儿来便是。
两句话撞在一起,无端生出一股滑稽。
沈素约笑开了,用坠着玉的锦缎折扇遮了嘴,说刘少爷的管家好生有趣,要借刘波的人说说话。
早在刘波叫了沈素约名字龙傲天就觉得荒谬,少爷对人何时这般快的熟稔,他只觉得少爷忧心生意,便等不及地说有了眉目。再听这一句,只觉得这大小姐过分浮躁,便道:“不好意思,我对你过敏。”
听上去像个不成样的借口,刘波却知道有几分真,龙傲天的确对女子的脂粉味过敏的,但他把泛指换成特指,多了些冒犯。沈素约没接,只摇了扇子站在原地等;龙傲天也不开口,只站在他少爷身后。刘波夹在中间深感里外不是人。他环顾一圈着实没人救场,于是硬着头皮道:“沈小姐有话不妨在这里说?”沈素约笑着说我又不会吃人,刘少爷怎的这么紧张。
龙傲天见刘波的窘状,前移一步道:“沈小姐借一步说话罢。”
刘波就又把人带回前厅,留两人在屋内,自己合了房门退出去。
屋内沈素约合了扇,径自在客位坐下了,她道:“龙管家手段不凡本领通天,不知道办婚宴的水准如何?”
“但凭少爷吩咐。”
“护主的奴才。”沈素约拿了还未撤的茶抿了一口,叹这茶选得是真好,末了又说真是羡慕刘波有这么个管家。龙傲天离了她八丈远,还是觉得喉咙间传来一阵痒意。他忍了不适,打断沈素约的话说沈家莫要逼迫少爷,租界一事当不成婚契。沈素约说嫁娶一事都是女方怕吃亏,何况瞧你家少爷那样儿是不情愿的吗?
她起身靠近了龙傲天,后者便发出声惊天动地的咳。沈素约往远退开,稀罕道:“你还真是过敏。”又缀了声抱歉。她又接着说,女子于情一事总归比男的敏感。
“你对你们家少爷,是什么心思?”
龙傲天被钉在原地,再动弹不能。
他想起王世昌的话。女子大多还是嘴软的;王世昌这种混圆了生意场的,会举重若轻地打哈哈,也会指着一针见血地戳心窝子。
今儿早些他就挂了副菩萨笑,问龙傲天是什么心思。说刘家这回怎么选和他关系莫大,即使这般私事他也不能不问。
龙傲天脑子里是刘波提前收拾的银两,他几乎日日跟随,自然知道刘波是打算实在不行直接转了生意走的。刘波因着心尖儿上的真心不想卖自个儿,又不能直接散了刘氏铺子让一堆人没有饭吃,在他能力范围给了最好的后路。
刘波还问龙傲天,要是月月没工钱了,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当时能毫不犹豫地说跟随少爷,这会儿对着王老板的问就再说不出什么。
王世昌还是挂着笑,轻轻巧巧地问:
“你是要做妾吗?”
龙傲天气血上涌,手在案几底下攥成了拳头,穿堂风呼啸,只觉得是从心窝子里透过去,浸骨凉。
王世昌还在笑。
龙傲天忽地卸了力,惨笑一声:“你在激我。”
“是,生意人嘛,胆子该大的时候得大。”王世昌颇有兴致地自我调侃。他倒掉凉的茶,亲自重新倒得八分满递过去。龙傲天接了过来,放在一边。他说,既然王老板好兴致,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
有对主仆情深,奈何惹了小人。对方便差了百余兄弟,出其不意围逼停了主子的车。事发突然,主仆二人措手不及。仆从带着主子下了车,护人到了条巷子。巷子是条死路,但甚在狭小,对方人数的优势被削弱,仆从只需守住巷口,主子便可安全无虞。
“一夫当关,”王世昌叹服道,“是个勇士。然后呢?”
“他没守住。”龙傲天盖棺定论结束了故事。
这是他经年的噩梦。
他总觉得他和少爷,是该有上辈子的。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吓人,他还记得千钧一发之际他护住少爷,少爷却就势换了方向替他挡了一刀。
然后他就没有少爷了。
所以在欧阳带着人围车的时候,灭顶的恐惧立刻淹没了他。但日日夜夜的折磨终究还是有些效果,那梦几乎像是老天爷递给龙傲天的剧本,他烂熟于心,不仅让少爷活,还有了余力反咬一口。
但过了这坎儿,那噩梦还是时时侵扰。别的细节都模糊了,只有少爷身陨的片段来回倒腾。这种惶恐在少爷脱口而出的喜欢里到了顶峰,定格成绝望。
太过了。他本来就该是面盾的,怎么却活成了少爷的项上玉呢。
太过了。少爷过于良善,待他,过于真心。
龙傲天这辈子要什么就去拿,唯独这东西,他最想要,最不敢要。他离伸手最近的一次,便是刘波给的最后通牒前日晚上。他原想着,明日就对少爷坦诚了吧。
差一点,得意忘形。
王世昌呷了口茶,说果然龙傲天这样的人讲故事就无甚花好月圆可言。又说,看在故事的份儿上,以后龙傲天有事,他便帮一次。
“不耽误我自个儿的前提下。”
不愧生意人,精明得很。
他龙傲天今天被诘问了两遍,眼前这沈家小姐,还在问第三遍。龙傲天再无他言,开了门只管出去,在门边又停下了,丢了句:
“沈小姐放心。”
九.
租界那头的事用龙傲天的手段解决得滴水不漏,他还顺道把欧阳给绑了带着新仇旧恨一块儿处理全乎了。刘波问起欧阳的事,他道:“放心吧少爷。”刘波沉吟半晌,便再没问起过。
他知道,管家是不想让他沾血。
现在的刘家算是成了个传奇,生意场上人人都晓得。不多时又传出来沈刘两家定亲的消息,刘家算是彻彻底底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
定下日子那晚龙傲天问刘波:“少爷是真心想娶吗?”自三日之约后刘波果真就像他说的那样时时收敛,对之前的话绝口不提。听了这句问,到底是忍不住了,道:“傲天,你该比我知道。”
我那点儿真心都给谁了。
刘波看着龙傲天泄露的点滴无措,到底是把后半句话吞下了肚。他叹了声说:“傲天啊,我有时候真在想,我弄不懂你啊。你待我太用心啦,谁都忍不住的。”龙傲天忙回道:“是少爷待人好。”
“少爷对我,太好了。”
刘波笑了笑,说这也不是我能忍住的啊。又打趣说,情路断了,别的情也在。怕是要好一辈子了。
大大方方拿出来说,刘波想。对的,就该这样。
龙傲天回说谢少爷厚爱,又说要点宴客名单。
刘波便摆手让他去了。
龙傲天在案台上填着邀请函,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扰得他心绪不宁,接连错了好几笔。他要护着少爷,但少爷不让,非但不让,还为他以身犯险。
这万万不可。
龙傲天知道刘波的随缘都是表面的,骨子里是个很执拗的人,连家仇这种事情都能藏。他是从老管家那儿得了刘父托孤的书信;他原也以为少爷不知情的。后来知道,是能藏事儿。所以他不敢轻浮了良心去赌说少爷这份深情厚谊总会慢慢消散。
他怎么敢做了少爷的软肋。
这像是个死局。
磕磕绊绊写完了请柬,龙傲天又拿了纸去写这个月老管家的信。他用松快的口吻编了些奇闻异事,想着王世昌说他不会讲故事,龙傲天便又细细读来,觉得尚可。
末了脱衣上床,阖了眼全是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接了血色的雾。他再躺不住。
如何也是要护好少爷的。他想。
于是他披了衣服坐回案前,又拿了纸笔,另起一封信。
龙傲天不愧是谁都赞上一声的管家,他说婚宴但凭少爷吩咐,刘波就说你看着来。看似大权下放,实则偷懒惫怠。
但龙傲天把事情办得一如既往的漂亮。
少爷第一次换下了长衫着了西服,圆框的眼镜也换成了细边的热门款式,据说是沈小姐亲自选的。
刘波平日里身边总跟着个龙傲天,因此不显身形。今日身边的人换成了小鸟依人的女子,倒显出他的身量,衣服的版型划出腰线,衬着整个人身高腿长,好一位才俊青年。前来祝贺的李川笑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刘波怎的还能看上去这么精神,言罢便被沈素约口齿伶俐地驳回去,硬生生喝了三杯酒赔罪。
刘波在一旁当个人形的架子,让八面玲珑的沈小姐带着他到处应酬。他神游天外,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地上。宴席散了,他又站门边一位位送走了各路宾客,沈素约放了挽着他的手,说累死了。
刘波深以为然。
沈素约又问新婚夜不知刘少爷安排了哪间屋子洞房花烛夜。刘波让她自个儿选。沈素约便道刘少爷大手笔。两个人就一西一东地散了,各自往隔了最远的两间房走。
刘波走得很急,他在宴上恍惚着没想事儿,刚送走了人才发觉自己已经好几个时辰没看到管家了。不知为何,心中咄咄。还未进房门,小厮带了两封信,说是老管家又来信了。
刘波接过来拆了。第一封里说的是自己回了鞍山,路过刘府在的那条街,问少爷记不记得之前最喜欢买的那家热糕。然后又和往常一样聊了聊路上的事儿。末尾的“望您安好”变成了“闻您喜讯,祝少爷和少夫人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这是祝婚的词儿吗。刘波心中忿闷,又拆了另一封来看,一腔忿闷就凝成了冰。
他未看清内容,已然看到落款:
龙傲天。
刘波抓着信问小厮管家人呢,对方说不知道。他先是跑到府门口去张望,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没有那修竹似的影。刘波又跌跌撞撞地往龙傲天的房里跑,不出所料的无人。床边正对的桌上放着那把折扇,摞了账本,人像是没走,只是出去转了转。
什么都在。
只是人不在了。
刘波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到底还是打开了那封皱巴的信看。
信中字字句句都是一如既往的妥帖。说什么早就有出去走走的想法,如今刘家生意兴隆,少爷生活安稳,想来是最好的时候了。又说过几日有新管家来,若是少爷不满意只管打发了他去。再有就是说少爷放灯罩里的钱他取了出来放自己枕头下面,少爷只管去拿;其他没用的东西,丢掉就算了。
条条后路都有,通篇却不提一字少爷真心。
信的末尾说,祝少爷,平安喜乐。
十.
新来的管家做事情很伶俐,刘波自然留了人。
刘家的少奶奶一个月后暴毙,连席也未办,沈军爷发话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值得操办;刘家少爷悲痛过度,只顾抱着亡妻的灵位,也无精力去办;各路的人只知道刘波还是沈家的姑爷,哪里管嫁过去的人怎么了。这件事竟然悄无声息地过了。
刘波被邀到沈府谈话,用悲痛欲绝的未亡人形象得体地一问三不知,装作没看到对方话里的支吾。想必对方对自家女儿的事猜着了七七八八,还放了码头表面安慰实则歉意。
谈完话,刘波精疲力尽地回了府。想着沈素约那丫头只管和心上人私奔,哪里管他的死活。管家端上来一盘海城馅饼,刘波咬了一口,顿时坐起了身。
“他回来了?”
“是龙管家教过在下,说是您喜欢。”
刘波又恹恹地萎顿下去,摆了手让人退下。管家递上封信,说是这个月老管家的信又来了。
刘波接过来,回房去拆了自己细细看一遍,还是照旧锁在床头木匣子里。木匣子边上放了把折扇。
匣子里的信开始多起来,除了老管家的,还有龙傲天的。刘波一股脑儿地放进去,锁好。
外头是个朗夜,月光洒得太莽撞了;刘波看着,又想起鞍山的月亮。
龙傲天不是因为他的婚宴才走的,刘波清楚。也不是他莽莽撞撞的过界。
刘波到现在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走不可。
龙傲天送了信和饼去刘府,悄悄在一旁看了少爷。瘦了些许但精气神不错,外头穿的是元宵夜喝酒他送去的袄子。少爷很快就进府了,他却看了许久,站得腿发酸,才又过了条街,回了房。
王世昌坐堂里等他。
王老板一副奸商模样后头是不务正业地掺和人家的事,找离刘府这么近的房子还是他帮了忙。龙傲天道:“王老板,你说欠我个忙,我今日便用了。”王世昌想自个儿帮的还只一件吗,但转念又想不差这一件,就回道:“你说。”龙傲天说:“你且帮我看顾一下少爷吧。”
王世昌得了这话,难得半天没言语。好久他才问,要走了?
要走了,龙傲天回。
王世昌便让他好好保重。末了又说,好。
刘波再接到龙傲天的信,已经过了半年。中间陆陆续续接到了老管家说书式的信件,现下这一封,他原本也以为是的。拆了信,就是不一样的苍飒字体,后头落款龙傲天。龙管家的信还是很简洁,但刘波翻来覆去看了数次,似才弄懂究竟是何意:
少爷亲启
我近日回了鞍山,路过刘府那条街。您从前常言的学堂被拆了做了司令部,整条街都七七八八地零散,连卖热糕的铺子也不见了。我问旁人,他们都说人已经四散了,哪里会在这种地方呆着。信我是出了省寄来的,鞍山已经没有邮工,全部撤回关内去了。
我之前走在街上,只觉得陌生。少爷总说想回来看看,您要是回来,估计也是认不出来的。现在的鞍山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少爷,寄了这封信我便打算再出关去,日后可能无法再时时寄信来了。鞍山虽然不似从前,但人好像又是一样的。我总想着和他们一道,再把少爷的鞍山挣回来。
之前认识的抗日军的人给我试了试他们的军服,我穿上竟然也显得很精神。我自己是觉得合适的,便让人拍了张照片,随信附来,少爷见笑。
少爷放心,待您回来,鞍山就又是那个鞍山了。
龙傲天
1937.3.21
信封口滑出一张照片,刘波接了,细细端详。是幅全身像。上头的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板正的身形,那军绿的衣服衬得干脆利落,严肃地盯着镜头,唇角还微抿着。金丝眼镜倒是去了,放在胸前口袋里头,露出了双黝黑的眸。
刘波第一次看清那双眼睛,澄澈、坚定。透了镜头看过来,竟像是在看着什么信仰,让人心头一悸。
他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轻呵一声:“胡闹!”
四下无人,这音炸响,惊了一室的静默。
过了月余,王世昌亲自来了刘府,问:“最近刘少爷这动向,是要做什么?”刘波说这边打算卖了生意,您要是不愿之后再续合作,现在断了也无事。王世昌笑问:“刘少爷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怎的也要变卖家产逃难去了?现在哪里可都没有上海安全。”刘波答道:“只是想回去看看。”王世昌稀奇道:“怎么还真有人往那乱的地方走,不怕丢了命吗?”刘波倒是实诚地回了说怕。
王世昌大笑说你倒是诚实,又说:“我本该是拦住你的。但你心意已决,那咱们便做最后一笔生意。”随后便出了个合理公正童叟无欺的价盘走了刘波的全部营生。
说是合理公正,实际已经过于优待了。世道不太平,生意难做,更别说脱手。
刘波道了谢,解散了刘家众人,送走了前来要随他一起的来福,说你已经有家啦,就好好呆着吧。
入夜他收拾了东西,一个人坐在厅堂上。上一回来上海,有老管家和来福,这一回回去,倒是孤身一人。
我也该自己走了。他想。
十一.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
暴风雨的前奏终于结束,烽烟与战火开始大规模地灼烧这片土地。全国交通通信逐渐瘫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大有人在。逢此乱世,寻人简直痴心妄想,多的是生离死别;这般戏码处处见,竟然只觉得寻常。
八年鏖战后又是四年,这片土地才终得喘息,蓄势待发着新生。
历史的车轮在往前,十二年,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用这么些年拨乱反正,剜脓刮肉,得一个簇新的未来,没人能说不值得。落到个人的头上,到底还是唏嘘。
一个人,有几个十二年。
1950年9月13日。入秋了。
鞍山今年的天气怪,比往年要暖和许多。之前被拆得七零八碎的街道又修起来了,总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关内回来,又开上了各种铺面。
一家卖热糕的店铺后头就是住的屋子,屋内陈设简朴,但收拾得也干净。中间儿的摇椅上旁放了张桌子,上头摆了个开盖的木匣子。
一人躺在摇椅上,手上拿着张照片。他看了半晌,又放了贴心口的衣服内兜里,从木匣子里的信里抽出最底下的一封最新的。说是最新,四周边儿上已经生了毛喇,浓重的墨色也开始泛了灰。上头落了“1937.3.21”的款。
躺椅上的人又翻来覆去的把这些信倒腾地看了一遍,叹了声气:
“你要回来,如今可再不能叫我少爷啦。”
声音悠悠荡荡地和铺子里热糕的甜香气叠了起来,被午后的秋风一卷,散了干净。
End
番外 纵使相逢应不识
我叫龙傲天,是刘府的管家。
看了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命运多舛。但那都是遇到少爷前了。恩恩怨怨,说不清楚。我母亲本是真心爱着她嫁的男人,奈何一生一世一双人着实过于话本了,对方活得很现实。于是母亲就带了我,从皇城根儿底下到了鞍山。
她是个富养的小姐,若不是因为世道突变,外祖他们没落了、死了,她也不至“沦落至此”。刚到鞍山时她还总这么提,到后头就不说了,饭也渐渐做得好吃起来。
但我说了,日子总是命运多舛的。母亲虽然不再是什么小姐,但又偏承了小姐的病,身子骨常年都是虚的,郎中说是早些年亏了身体。
那个冬天挺冷的。
她终究没熬过去。
没什么钱,只能不孝,一席草席裹了她,找了个夜晚偷偷埋了。
我种了棵树在那儿。
我那时候还小,去做工别人也不收,每天都觉得我该和我娘一起走了。再后头我连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也不回了,和一些乞儿睡在无人的寺庙里头。
他们问我明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抢食。
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家的。
他们可能嫉妒我有家吧,当夜就不让我再进庙里了。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我觉得我有点扛不住。
但我又扛了一周多。扛到刘府开仓发粮了。后头别的富商也就跟着发吃的,我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第一次去领粮食,我说有没有饼啊,我不要米,我家生不了火。那天放粮的铺子旁边站了个小少爷,他听了这话就叫我等着别走。
我没想听话的,但实在是饿得走不动。
他过了好久才出来,提了个木盒子,歪着道走过来。又拉着我坐到了棚子里,找了避风的地儿。
小少爷打开盒子,两个碗。一碗是冒尖儿的饭,一碗是肉。
我循着母亲的教导,先说了谢谢,就等不及地吃了。他让我慢点儿,说你明天来我再给你。
我说不用了,我有力气了,明天可以去干活。
他说那你来我府上干活呗。
我说过来做什么啊。我力气还可以,别的不会的可以学。
他说你就,帮我写夫子留的作业吧,写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我不会写作业,所以我就没去。
我第二天悄悄去学堂外听了些,不懂。我不敢给小少爷写作业,因为他们的夫子好像很凶。万一错了,他是要挨手板的。
再后来我就跟着人一路到了上海。
和我一道去的是个宫里出来的太监,他说他是后来受了阉刑。又说他也不后悔。后来他又问我要不要学字,我想起来学堂里的夫子。我问他会不会打我手板心。
他笑了,又立刻板着脸说我要是不认真就会。说完自己又憋不住地笑。
我就知道他是唬我的。
再后来他也走了,这时我有了些钱,便好好把他下了葬。刻墓碑的问我怎么刻,我想了半晌,才说不用刻了。
后来我在他坟头栽了棵树。
之后没人再带着我走,我便到处去做事。因为什么都干,所以什么都会了。
我刚辞去烟馆的工作,恰恰好听说上海新来了个刘家在招管家,我就去了。
只一眼,我就知道,是那个小少爷。
少爷还是没怎么变,我后头了解到刘府的巨变,说老爷夫人接连身亡,少爷便遣了仆人,带了个贴身小厮,来了上海。
因为从头开始,所以愈发艰难。但我和少爷一起,总还是慢慢把刘家做起来了。甚至动了旁人的利。
他们让人逼停了我们的车。
少爷未见过这等危险,但还是让我先跑去叫人,我没应。我是说过,我这条命就是舍在少爷前头的。
我站在巷子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少爷在我身后安安全全,只要我守住,少爷就能活。
我没守住。
刀砍上去了,血流了一地,行凶的人都他妈散了,巡警来了。
少爷还抓着我衣襟说,我没事他很开心。
之后的数年,我都想方设法地血债血偿。先是要欧阳家破,之后才叫他人亡。等欧阳这条命终于到了手,我便回了鞍山。少爷说他要落叶归根,我便把他的骨灰葬了回去。
我在坟头,欲要下去陪了少爷。
但我说过,我的命很玄乎。老天爷不要我死,它偏生给了我次重来的机会。
我半辈子都在与天争命,这回它倒是开了次眼。
直到我看了自己的模样,才知道这是老天眯缝着眼看我笑话。
我华发满头,少爷青春年少。
但我还是要陪他的。
回来的每一天我都能感觉离死更近,但我还是想撑着让少爷过了死劫。
于是我去鞍山的刘府当了管家。
少爷有个好爹,要让少爷叫我老师。我当然受不起,少爷又叫我叔。
落地惊雷,我才觉得镜子里的人是正在腐朽的生命。残酷的对比终究成了明晃晃的刀,我听不得。
还是叫老天爷看了笑话。
更让我惶恐的在后面。少爷的爹还是出事了,以不一样的方式,但在同样的时间段。刘府的巨变还是在一夕之间来了。
我似乎没能改变什么么。
我怕我真的没能改变什么。
再后来少爷便让我歇下来,我也日日觉得力不从心。人死前是有预感的。我还是试图去找个出路,不然我闭不上眼。
直到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说,要不要来刘府做管家。他不置可否。我自然是了解自己的,便偷偷带他去看了眼少爷,他果然应了。
之后我便带着他出去,单独教导。闲暇时候我们也聊几句。我发现我自个儿是真气人。
我没让他知道我是个走岔路的鬼魂,他倒是给我说了那场经年的噩梦。我没告诉他,那不是梦。从平日接触里以我的思量,他是有些猜测的,但他很聪明,从来不问,我也就乐得不说。
我觉得,他能成为出路。准确来说,我只觉得我能成为出路。
我是他,我自然知道他遇上少爷会如何,不过就是我和上辈子的少爷的模样。但他万不能和我一样,走错了路。错路是要用命去填的。
我便时常提醒他,说少爷过于良善。
他现在懵懵懂懂,但日后总有会懂的时候。
再后来,我觉得和天争来的命快用完了,后来的命数我尽力做了安排,却也看不到了。
虽然冥冥之中我知道我要是死了,少爷和我有关的记忆会渐渐模糊。他不会认出新来的管家和老管家有几分相似,不会吃出来新来的管家做的馅饼和老管家一个味儿,我会成为他记忆里的一个空洞的符号。
但是我还是不想这么急促地骤然退出他的生命,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就写了数封信交给年轻的我,还让他学我的字。
我说过,他很聪明。他一看就懂我的意思。
后来的事我就不再管了。这辈子我也没占着龙傲天的名字,这是他们的故事了。
我是自愿入了歧途,渺渺人间我无归处,万丈地府也不留我。
但我还是想去找我的少爷。
全文完
二零二二.立冬.凌晨
【哈德】球形分裂35
*简介:最初的人是球形的人,两个个体背靠背粘合在一起,有两张脸,八只手和脚。神担心人类过于强大,于是把球形的人劈成两半。所以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结合的另一半。——《会饮篇》
——然而德拉科死也不想要自己的灵魂伴侣。
*前文见合集
35
德拉科从口袋里翻出了几枚金加隆,他不记得自己在这件衣服里放过钱,应该是纳西莎和卢修斯塞进去的。这里是一条麻瓜街,但离这儿不远的另一条街上有一个巫师巴士停靠站——当然啦,只有巫师才能看到那辆车的真正模样,在麻瓜看来,那不过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面包车。
确定目标后,德拉科扭身就跑,手中紧攥着金加隆。街上的人已经开始变多了,而他渐渐...
*简介:最初的人是球形的人,两个个体背靠背粘合在一起,有两张脸,八只手和脚。神担心人类过于强大,于是把球形的人劈成两半。所以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结合的另一半。——《会饮篇》
——然而德拉科死也不想要自己的灵魂伴侣。
*前文见合集
35
德拉科从口袋里翻出了几枚金加隆,他不记得自己在这件衣服里放过钱,应该是纳西莎和卢修斯塞进去的。这里是一条麻瓜街,但离这儿不远的另一条街上有一个巫师巴士停靠站——当然啦,只有巫师才能看到那辆车的真正模样,在麻瓜看来,那不过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面包车。
确定目标后,德拉科扭身就跑,手中紧攥着金加隆。街上的人已经开始变多了,而他渐渐也意识到自己的巫师袍显得格格不入。他尽量低着头,但还是难以忽略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尴尬至极。
德拉科拐入停靠站所在的街道,也许是位置偏僻的缘故,来往的人少了一些,这让他松了口气。站牌已经生锈了,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他站在路边焦急地等待着,每一秒钟的流逝都让他感到惶恐,那条龙说不定已经带着哈利飞远了……
德拉科以前几乎没有来这儿坐过巴士,他瞧不上这种交通工具,而且卢修斯总是带他幻影移形,没有给他这种机会。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原地踱来踱去,始终等不到车,内心有些害怕起来。这巴士到底多久来一辆?十分钟,一个小时,还是一天?还有,他根本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停运了,在这种特殊时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德拉科越想越不对劲,心一下子跌至了谷底。他正打算离开,头顶蓦地落下一片阴影,一辆破破旧旧的巴士停在了他面前。一个上身穿着西装外套、下身穿着破洞裤的年轻司机朝他挥了挥手,车上还坐着几个面色憔悴的妇人,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上车吗?”司机大声问道。
德拉科点点头,从后门跨上车,低着头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车门吱呀吱呀地关上了,但似乎出了故障,没能锁紧,坐在旁边的一个老妇人推了一把。司机回过头,问道:“你要去哪里,先生?”
“对角巷。”德拉科说道。
“噢,都是去对角巷。”年轻人吹了声口哨,巴士的车身抖动起来,他按了一下喇叭——虽然前面并没有车,“嘿,你应该换上麻瓜的衣服。”
德拉科没理他,他看向自己坐着的椅子,发现上面沾满了铁锈,有些嫌弃地交叠着双腿。他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但实际上确实没什么可看的——车里的所有东西都像用了十几年没有修过,到处都是磨损的痕迹。
德拉科坐了五分钟就开始后悔了,他怀疑那位司机根本不会开车。他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车速时快时慢,晃得他想吐。门边的垃圾桶转来转去,里面的苹果核飞了出来。德拉科身下的椅子似乎也不堪重负,一直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当巴士终于停下来时,德拉科差点被甩出去,忍不住抱怨道:“不能开稳一点儿吗,先生?”
“抱歉,按钮坏了一个,速度不好控制,”司机轻快地说道,“不过不用担心,不会撞到人的。”
“坏了一个?难道没有修过吗?”德拉科简直不敢相信。
“哦,那需要一大笔钱,将就着用吧,”年轻人说道,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而且我也开不了多久了,修了也用不上。”
“为什么?”
“食死徒要来啦,”他说道,“说不定这是你最后一次坐我的车呢。”
德拉科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身边的一位女巫微微一抖,侧过了身子。他注意到车里的另外两位女巫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仿佛在勉强保持着镇定。德拉科内心浮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问道:“食死徒怎么了?”
“他们不允许我们在这儿开车,啊——准确地说,是要收保护费。”年轻人说道,“那可比修车费还贵呢。我的几个同事都已经走了,本来我也准备停工,但我要护送这几位女士去对角巷——当然,还有你,小伙子。”
“保护费?那是——”
“就是钱。如果没有钱的话,要拿别的东西来抵押,”那位之前关门的穿着绿袍子的老妇人忽然说道,“食死徒也向我们收保护费。他们闯进我们家里来,我丈夫不同意,他们把我们的房子砸得稀巴烂,还打伤了他……我这次来对角巷是想给他买点药。”
“……食死徒……现在谁都敢自称食死徒了,”另一位卷发女巫冷冷地说道,“我邻居的儿子说自己加入了食死徒,来欺负我的女儿……我把他揍了一顿,他的魔法还不如我呢。可笑,食死徒……”
“我也见过食死徒,”坐在角落里的红头发女巫说道,“我之前去过魔法部,噢,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魔法部已经被占领了。我有个朋友在那儿工作,他告诉我的。”
“噢,看报纸就知道……凤凰社也很久没有出来行动了。”
“我很怀疑,凤凰社还存在吗?”
“就算还在,恐怕也躲着不敢出来吧。现在谁还敢站出来说话?”
“不,我之前被他们救过,”红发女巫又开口了,“不过那的确有一阵子了……是在魔法部的时候,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们帮助过我,虽然他们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候人太多了。”
猝不及防地听见哈利的名字,德拉科一惊,扭头看向她。那是一个看起来已经有四十岁的女人,鼻尖上长着雀斑,眼角已经有鱼尾纹,挎着小包,看起来非常普通。不知为何,德拉科想起了哈利他们闯进魔法部的那次行动,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女人是否曾经出现在那群麻瓜出身的巫师之中了,但毫无疑问,就是那一次。
“哈利·波特?”卷发女巫猛地前倾身子,“你是说之前登上报纸的那一次——你就在魔法部?”
“对,我就在那儿,我看见他了,”她说道,“我相信如果你们见过他,你也会相信那些传言。”
“什么传言?”老妇人问道,“难道是说,认为他是‘救世之星’的那些?”
“对,我能从他身上感觉到。虽然那时候他根本不是他本来的样子,但——好吧,也许是因为他救了我们。他救了我们所有人,当时魔法部里有几十个人,都被他放跑了。”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卷发女巫低声问道:
“你觉得他还活着——没有被神秘人杀死?”
“我相信他没有死,”红头发的女巫说道,“我丈夫认为,如果他死了,报纸上一定会大肆宣扬。我觉得他说得对。”
“但他一直没做什么,是不是?”
“我想,也许他有在行动,只是报纸上没有登出来。”
“说实话,他能坚持到现在没有被抓住,也是一个奇迹……”
“其实我也愿意相信,”一直没有加入聊天的司机忽然说道,“说实话,在那些食死徒出来捣乱的时候,我们也很迷茫。也许这种日子还要过很久,我们的生活都被控制了,谁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们都在互相怀疑,之前有几个认识的哥们儿后来投靠了食死徒,背叛了我们。呸,那群软骨头!”他骂了一句脏话,“但我觉得,如果我们连哈利·波特也不相信,那就没什么能相信的了。”
“你说得对,”德拉科终于找到了机会,鼓起勇气说道,“我也相信哈利·波特,他一定能成功的。”
年轻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竖起了大拇指。
巴士很快就抵达了对角巷,所有人支付费用后纷纷下车。德拉科给了司机一枚金加隆,没让他找钱。他跳下车,朝古灵阁的方向跑去,却发现那儿挤满了人,许多人似乎是从周围的店铺里跑出来的,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有些人望着古灵阁的方向。德拉科勉强从人群中挤到前面,踮起脚,愕然发现古灵阁的尖顶破了一个大窟窿,窗户全裂开了,碎砖瓦落了一地。屋檐上立着的几个妖精石像也倒了下来,一群妖精挤在古灵阁大厅门口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德拉科挤到废墟前,他们便闭上了嘴,瞪着眼睛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站在旁边的一位男巫,后者正意犹未尽地看着天空。
“哦,你没看见真是太可惜了,一条龙从古灵阁飞了出来!”男巫啧啧称奇,“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火龙呢。”
“它往哪儿飞了?”
男巫指了一个方向,德拉科朝左右看了看,飞快跑进附近的一家飞行扫帚专卖店,不顾店长的阻止推开橱窗抽出了一把扫帚,边跑边喊道:“抱歉,先借用一下,很快就还给你!”
“你干什么?站住,别跑!”
德拉科跑到店外的空地上,骑上扫帚,双腿一蹬,摇摇晃晃地升上了天。追出来的店主伸手拽了一把,碰到了扫把尾,但没能拽牢,受落了下去。他气急败坏地抽出魔杖,德拉科连忙升得更高了,加速向前飞去,凛冽的冷风吹得袍子猎猎飞舞。下方传来一阵惊呼,一道魔咒朝他的方向射来,他险险地避开了。
“你在哪儿,波特?”德拉科在脑中问道,“我往你的方向去了。噢,我好像感应到一点点你的位置了……那条龙怎么飞得这么快?”
“啊,你真的来了?——很快吗?”哈利说道,“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它看起来还没有降落的想法,我希望它不要空降到居民区去。”
“笨蛋,不会的,”德拉科低头看向下方,他飞得越来越高了,穿越了薄薄的云层,房屋和街道都成了细细的点和线,分布在他的脚下,“风好大,波特,我快被冻死了。”
“我也是,德拉科。”
德拉科眯着眼,呼了口气,跟随内心那一点飘飘忽忽的感应往前飞。在霍格沃茨打魁地奇的时候从来不用飞得这么高,也不知道高空居然会这么冷。寒风无孔不入地往他衣服里钻,令他瑟瑟发抖,他的四肢已经有些僵硬了。应该戴双手套,德拉科想,他只穿了一件袍子……现在可是五月,谁知道他会需要在天上飞呢……都怪波特……
德拉科发现自己一直保持着和火龙相差无几的前进速度,这样他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追上他们。但现在的风速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了,他实在没有毅力继续加速。德拉科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冻住了,僵冷无比,被刀割得伤痕累累,完全凭毅力在坚持。他开始想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变得格外强烈,这不怪他,他看不到路途的尽头……
“你可以找个地方休息,然后我去找你,”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哈利安慰道,“我感觉它还要飞一会儿。”
“你在瞧不起我吗,波特?”
“呃,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很累——”
“闭嘴,你应该夸奖我,”德拉科说道,“你应该——”
他的话没能说完,扫帚蓦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突兀的爆响。随后它剧烈地抖动起来,德拉科紧抓着扫把头才没被甩出去。他眼前一花,眼前的场景高速变换,所有的景象都翻了过来,压得他心脏难受。他在坠落,他意识到这一点,那把没用的扫帚被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撞到了——也许是鸟,该死的,总之它坏了,不能用了。脑中响起哈利焦急的呼唤,德拉科的头有点晕,没有回复他。
他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失去了重量——身体缩得像空气那么薄,但又在一瞬间达到了极点,重重地砸进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中,尖锐的树枝划破了他的袖子,德拉科感觉自己的腹部像是被打了一拳,痛得他说不出话。双手卡在缝隙中拔不出来,断扫把从天空落下来,掉进了农田中。德拉科的身体在慢慢往下滑,他连忙抓紧了树枝。
他努力了一会儿,使劲往上蹭,勉强将自己的身体撑了上去,坐在树干上。德拉科低头向下看,他所在的这棵树孤零零地长在铁轨边,下方是遥远的农田,再远一点的地方能看见淡淡的山和果林。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完蛋了,他想,现在连交通工具都没有了。他太不走运了,为什么他只是想找到波特都会这么困难?
德拉科沮丧至极,蓦地委屈起来,擦了擦脸,索性坐在树干上不动了。他看向面前的轨道,它缓慢地向远方延伸,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如果他是这条铁轨就好了,他想,什么都不用考虑,已经有人为他铺好了路。
“德拉科?你还好吗,德拉科?”耳边响起哈利的叫喊,德拉科没有理他,他的内心无来由地升起了一股怨气。为什么总是这样?他不想……他根本不想……
“德拉科,德拉科?……回答我,德拉科!”
“吵死了,波特,”德拉科忍不住叫道,“你好烦。”
“刚才是怎么了?”哈利问道,“你有受伤吗,德拉科?”
“我的扫帚坏了,我从天上掉了下来。”他说道,又有些委屈起来,“我的胳膊被划破了,波特。”
“你呆在原地别动,我去找你,行吗?”哈利又心疼又无奈,“我求你了德拉科,不要乱跑,我一直在担心你。”
他的话让德拉科感觉更挫败了,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在给他添乱——可似乎的确如此。他继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有点想哭,一句话也不想说。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铁轨震动,树枝也跟着晃了起来,德拉科连忙抱紧树干,警惕地朝声源望去。飞舞的烟尘中,一列红色的火车正朝这儿驶来,越来越近,呼啸着滑过眼前。它比霍格沃茨的红皮火车还要长,一眼望不到尽头,将他所依靠的树震得左摇右晃。
德拉科紧紧地抱着树干,头不停地撞着树皮。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咔”的一响,树摇晃得更厉害了,令他内心发慌。面前掠过的火车让他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当它即将完全驶过时,德拉科猛地跳下树,往前一扑,死死抓住了火车顶上的两根栏杆。他吸了口气,蹬着腿爬了上去,倒在上面深呼吸着。
德拉科仰躺在车顶上,完全放松身体,春夏之交的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带着一丝熨烫。他仰望着明亮的天空,静静地听着哐当哐当的火车声和沙沙的树叶声,这种空旷的寂静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单纯地沉浸在这起伏的韵律中。
德拉科觉得非常疲惫,但他仍不想放弃。他可以呆在原地等着哈利来找他,那样很好,他不用付出任何东西,可他还是想自己往前跑、自己去追逐。这很傻,他甚至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但他明白等待和奔跑所具有的力量是不一样的。如果他跑过这一段路,如果他拼搏过、沮丧过、想要放弃过,它才会真正刻在他的灵魂上。
德拉科轻轻合上了眼,他知道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一条火龙正在飞行。它背负着一群人,他们从破碎的废墟出发,要回到自己的家园。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影子,它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落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沉,轻柔得像一阵暖风。德拉科想起了他在巫师巴士上遇到的那群人,曾经他觉得哈利做的事是没有意义的,但现在他只觉得又难过又高兴。他很高兴从别人口中听到哈利的名字,但他依然觉得难过,到这个时候他才有点明白,哈利的生命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不是自由的,即使他很少和他提起那些负担和期待。
德拉科慢慢坐起身,在火车顶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午日阳光照得他浑身发暖,他跳过一节一节车厢,听着从脚下传来的对话,窸窸窣窣,如同风吹过灌木丛。他一直走到最前面,在车头坐下来,铁轨笔直地向前延伸,伸进长满细草的碎石地里,还有远处的灰烟,模糊着看不见了。德拉科前倾着身子,微抬起头,露出颀长的脖颈。他觉得非常平静,他的世界静止了,但他的身体里有一团火在慢慢地烧,烧干了他的怠惰。他的灵魂很温暖,紧贴着另一颗灵魂,温柔而绵长。
“德拉科,听得见吗?”寂静之中,哈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赫敏刚才提醒我了,我可以用飞来咒。我感觉可以试一试,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赫敏建议我用飞来咒把你召唤过来,如果你同意的话——”
“你疯了吗,波特?”德拉科震惊了,“你们格兰芬多都是这样的吗?”
“呃,好吧。那你等一会儿……你现在在哪?”
德拉科低头看了眼正在前行的火车,他想象着火车到站后被麻瓜发现时的尴尬场面,这太糟糕了。这样一考虑,似乎用飞来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你有把握吗?”德拉科问道。
“嗯?噢,我不清楚,但赫敏说如果我能感应到你,那应该就没问题。”
德拉科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这个动作让他多了一丝勇气。趁自己还没有后悔,他说道:“那你来吧。”
“好,你做好准备。”
说完这句话后,哈利对身后的罗恩做了一个手势,后者把这个信号传达给了赫敏。他从口袋里抽出魔杖,合上眼,努力感应着德拉科的位置,暗念道:“德拉科飞来!”
火龙打了一个喷嚏,鼻中喷出了一团火。哈利感觉胸口有点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热,他的大脑深处回响着一个声音,一团光渐渐膨胀起来,包裹住了他。他感觉到他的魔咒正牵引着一个人——一颗灵魂——他沿着既定的轨道朝他靠近,他能感受到对方身边的一切,被日光滤过的风,令人昏眩的光影,脚上汗湿的袜子,鼻尖飞舞的灰尘,还有他跳跃的视野,他纷乱又弥散的思绪,他仿佛成为了他,和他融为一体,汇入他所经历的一切。
德拉科觉得自己仿佛融进了阳光之中,他的思绪那么短暂,一瞬间就能抵达另一端,抵达哈利的深处。他能掌控他——他们能掌控彼此,他们就是彼此,所有的感知都互相分享,不保留任何秘密。他感觉到哈利的意念在他的灵魂中涌动,哈利的魔杖握在他手中,他附在了他身上——感受着逼近太阳的高度、粗糙的龙鳞、干哑的喉咙和酸痛的手臂,一时间他分不清哪个是哈利、哪个是自己,他操纵着他的魔法,融合着他的意志,当它生效时,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朝着太阳前行。
德拉科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使他感到疼痛。他终于看见了那条飞行的龙,它拍打着巨大的膜翅,带起的风让他闭上了眼。他从火龙升起的膜翅下穿过,紧张地盯着上方。那翅膀已经开始落下,眼看着就要扑到他身上,德拉科惊恐地叫了声“波特”,没来得及闭眼,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了他,将他用力扯进了怀里。
德拉科感觉所有的冷气都被一下子挤了出去,剩下的只有暖烘烘的热量和灵魂交融的柔软感受,他几乎快呻吟出声了。他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与他紧紧拥抱,没有说一句话,只用最简单的方式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太好了,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太好了,太好了。
————
之前最想写的就是德拉科的这段追逐,不过真正写到的时候和预想中又有了差距……
【哈德】球形分裂21
*我流灵魂伴侣设定,原著向,私设满满
*简介:最初的人是球形的人,两个个体背靠背粘合在一起,有两张脸,八只手和脚。神担心人类过于强大,于是把球形的人劈成两半。所以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结合的另一半。——《会饮篇》
——然而德拉科死也不想要自己的灵魂伴侣。
*前文见合集
21
对面一下子消音了。过了一会儿,男孩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你睡了吗?”
“呃——我要睡了,”德拉科犹豫着说道,他能感觉到哈利的心情很不好,他不想触霉头,“那个……”
“我去找你。”
“算了,不用,我自己去吧。”他叹了口气,抓了抓额发。与其让哈利费劲把他带出来,不如他自觉...
*我流灵魂伴侣设定,原著向,私设满满
*简介:最初的人是球形的人,两个个体背靠背粘合在一起,有两张脸,八只手和脚。神担心人类过于强大,于是把球形的人劈成两半。所以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结合的另一半。——《会饮篇》
——然而德拉科死也不想要自己的灵魂伴侣。
*前文见合集
21
对面一下子消音了。过了一会儿,男孩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你睡了吗?”
“呃——我要睡了,”德拉科犹豫着说道,他能感觉到哈利的心情很不好,他不想触霉头,“那个……”
“我去找你。”
“算了,不用,我自己去吧。”他叹了口气,抓了抓额发。与其让哈利费劲把他带出来,不如他自觉一点儿。想到这儿德拉科躺下身,合上双眼,气息放缓,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进入灵魂桥梁对于他来说已经稀疏平常,德拉科穿过白色的小径,来到被乳白色雾气包裹着的广阔空间。那儿空无一人,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开始踱步。片刻,背后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德拉科下意识地回过头。他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就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一双手将他紧紧抱住了。
“波——波特?”德拉科的声音卡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哀伤,毫无节制地向他弥漫,将他彻底包围了。哈利的头压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大脑是最大的传染源,他的双臂用力箍着他的背,德拉科有点被勒着了,胸腔憋得难受,但他没敢动。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背脊。
他的手指温柔而缱绻,一遍、一遍,抚开了他紧绷的后背。哈利侧过头看着德拉科,略微松了点力,没有说话。
德拉科终于感觉没那么不舒服了,他咳了一声,鼓起勇气问道:“怎么了,波特?”
哈利的手滑下来,揽住了他的腰。德拉科不自在地扭了一下,他的手太烫了。他们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哈利低下头,额头在德拉科的肩膀上蹭了蹭。他轻声说道:“罗恩走了。”
“噢……什么?”德拉科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听清楚后愣住了,“谁走了?”
“罗恩,”哈利说道,“他离开了,幻影移形走了。”
“为什么?”
“我之前说过,我们在外面流浪,居无定所,任务也没什么进展,”哈利说得很慢,雨夜的冰冷仍在他身体里流淌,让他止不住地颤抖,“罗恩——他之前受伤了,干不了活。我们经常换地点,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而且我们往往只能吃非常糟糕的食物,我和赫敏都不会做饭,也没有合适的工具。”
德拉科想起他呆在有求必应屋的那段时光,他常常忘了吃饭,没有胃口,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挨饿的滋味。但他无法想象四处流浪的感觉,即使在他最艰难的时刻,他仍有地方可去,不至于被追杀到天涯海角。那种哀伤仍包裹着他,重重叠叠,他看见了一道屏障,一场淅淅沥沥的大雨,黑压压的乌云夺去了他的眼睛,将他杀死在暗无天日的寂静中。
“……那你们要怎么办?”德拉科的嘴唇微颤,低声问道。
“赫敏没有走……其实我有点意外,我本来以为她会和罗恩一起离开,”哈利说道,“毕竟他们是灵魂伴侣。”
“噢,”德拉科低着头,哈利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不太了解你们的情况。但我觉得,灵魂伴侣不代表无条件服从另一个人的意志。”
“你的意思是——”
“反正我很少和你意见一致,”德拉科哼了一声,“这不是一种同化,明白吗?嗯……我觉得,一定要说的话,灵魂伴侣之间需要磨合。灵魂伴侣是一种可能性,不是必然性。”
“呃,听不太懂。”哈利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你怎么这么笨,”德拉科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解释道,“你所幻想的那种灵魂伴侣的相处模式是最理想化的,两个人心意相通,彼此理解,无论如何都不会吵架。但这只是最好的一种情况,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懂吗?”
“噢,我明白了。你是说,也许经过长时间磨合我们会变成这样,但现在还没有。”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波特。”
“那我们什么时候会变成这样?”哈利问道。
德拉科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脸上浮起了红晕。他用力推了他一把,哈利趁机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揉捏着。他认真地看着德拉科的眼睛,后者慌张地避开了,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没有这种时候,波特!”
“你说过会有的。”
“那是你搞错了,我只是举个例子,”德拉科紧张得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们不是在聊你的朋友吗?哦,你说韦斯莱一个人走了,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反正——”
后续见评
【刃景】无梦之地
星核猎手前来向神策将军确认一件事。
* 2.3w+,大量过去捏造预警。
* 一切时间线、设定及剧情请以官方后续发布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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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一跃,一个轻巧的身影探入神策府中的一隅。
这里很清冷,虽然往日也并非什么宾客如云之地。将军的私宅岂是来去自如的地方。他待人热切和蔼,但并不是对什么人都肯允许踏入他的私人生活之内。
院内没有守卫。负责主要诊治的龙女大人不允许有闲杂人等出现在病人身旁,据称是因...
星核猎手前来向神策将军确认一件事。
* 2.3w+,大量过去捏造预警。
* 一切时间线、设定及剧情请以官方后续发布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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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一跃,一个轻巧的身影探入神策府中的一隅。
这里很清冷,虽然往日也并非什么宾客如云之地。将军的私宅岂是来去自如的地方。他待人热切和蔼,但并不是对什么人都肯允许踏入他的私人生活之内。
院内没有守卫。负责主要诊治的龙女大人不允许有闲杂人等出现在病人身旁,据称是因为将军体内受到多种力量的牵制,此时正要避免接触太多杂乱的气息。平日忠心耿耿的少年护卫也并不在此,被派去捉拿已是穷途末路的药王余孽。
星核猎手悄然来到卧房的床前。
没有了平日软甲与披风的支撑,这人看上去整个缩水了一圈,就像雄狮收起了利爪。银发安静地散在枕边,神策将军如今正酣然入睡,并没有察觉到不速之客的拜访。
刃的手轻轻搭在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上。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确认景元现在的状态。
与幻胧一战后,景元便一病不起。令使之间的对决岂是儿戏,落得这幅精疲力竭的模样也在预测之中。可星核猎手仍需确认将军目前的情况。如果景元从此一蹶不振,那么将军之位便会落到继任者手中。即使罗浮上下一心,领导者的改变,也必然会引起不同的历史走向。
艾利欧的剧本没办法观测到如此细微的东西。星核猎手不惜耗费精力与罗浮周旋也要在星核祸事中将其保下,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座仙舟在今后戏幕中的重要性。艾利欧必须确认所有的细节。
气息微弱,但仍然平稳。刃把手收了回来。龙女说得没错,景元体内的巡猎之力如今正在与毁灭和丰饶的力量抗衡,这正是他长眠不醒的原因。
刃盯着那张连嘴唇都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屋内另一端的角落里,靠着墙抱剑而坐。
他需要向艾利欧汇报情况,因此现在只能等待景元与自己的抗争的结果。
距离侍女被允许前来擦身上药还有一段时间。刃闭上眼睛,陷入短暂的空白。
……
好安静。
他睁开眼,面前仍是不变的床帐,和人。
……稍微想起来了一些。刃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在死水泥潭般旧日的梦里挣得一丝清明。
他应该感谢卡芙卡的言灵术,是女人平静的话语,让他在不死不灭的诅咒里留有一丝喘息的余地。她让他暂时忘了那些,忘记与往日旧恨有关的一切阴暗雾霭。
病床上的人仍一言不语。
刃起身,走到床头的位置重新坐下,离得他更近了些。男人发了一会儿呆,转头看看榻上人,又扭回来继续发呆。
在他漫长到宛如一场噩梦的生命里,这样的经历实在难得。在那些已经模糊了的遥远回忆中,他和景元之间的相处从来没有“平静”两字。二人之间的斗嘴争辩才是常态,不把对方气的像个烧开的热水壶一样便决不罢休。刃抬眼望向那苍白的侧脸,哪像现在这样,安静得像个死人。
真是讽刺啊。在百年光阴以后,在传奇落幕之后,能和自己平静以待的,居然只剩这个爱和他拌嘴的小孩。
记忆恍然间回到过去一个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时他的双手未曾颤抖,那时他还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你看你看,就是他啊,那个在百冶大练上拔得头筹的……”
“听说那家伙是个短生种啊?……”
少年工匠挺胸抬背,头颅高昂走入工造司。
他听着背后那些仙舟人的议论纷纷,心里哼了一声,想着长生种也不过如此。以前只在传说里听闻过仙舟的故事,那时年幼的应星还把他们当做仙人一样崇拜。等真正踏上了这座瑰丽庞大的巨型星舰,他才发现人类无论离开地面多远都摆脱不掉那点骨子里的劣根性。他的寿命远短于寻常仙舟人,却在才华上让人追赶不及。若不是师父和相遇的狐人少女有意的荫庇,自己恐怕无法如此顺利进入工造司。
满溢才华加上父母的早逝让应星成为一个冷傲的天才。他不善言语,只会用一件又一件精妙绝伦的作品来回应那些期盼或是质疑。
一个、两个、三个……齿轮运作的声音是他的音符,手中的器械是他最趁手的笔。他展开图纸,就像展开琴谱,奏出最美妙乐曲。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仙舟先进的知识与技能,试图在古老浩瀚的仙舟之上留下自己的一笔历史。
他驾驶着改良后动作顺滑无比的机甲在操练场上行进,余光中尽是羡慕崇拜的眼神,身侧大呼小叫的夸赞和兴奋不绝于耳。他无视这些嘈杂的噪音,潇洒自如地击溃了演练目标。
仙舟人的寿命太长,而这无边的寿命让他们的思维变得懒散、迟钝,就像长久暴露在空气中而慢慢生锈的刀。反正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费,因此也就没有急切学习与创作的期愿和驱动力。应星儿时对于长生种的憧憬快速地烟消云散了。庸才就算拥有无数光阴又如何,自己短短几十年的一生,能顶得过他们几辈子的成就。
不屑一顾的工匠几乎不怎么与他人交往,没日没夜地泡在自己的锻造室内,把有限的生命和才华尽数注入到手里的兵器当中。
但庞大的辉煌的仙舟联盟,又岂是全由泛泛庸才之辈组成的呢。
今天是云骑新军报道的日子。
应星抱着手臂,无所事事地靠在报到处大门的旁边。新兵报道分为两个环节,一是清点人数成队,而是每年军营中的固定走方阵和节目表演。正好最近工造司出了一批新式兵器,正好操练操练这群新兵蛋子。
作为武器测试实验的主导人,应星肯定是要亲自过来观察的。他打了个哈欠,对于云骑军什么的,并不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熬夜赶了一个星期完善图纸才得以批量生产的作品亮相如何。
“……哦!厉害……再来!”
不远处的树荫下聚集了一小圈人。新兵崽子就是闹腾。应星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然后下一秒瞪大了眼睛。
被人围观着的银发少年手中,正是今天要在新兵大会上试用的武器。应星瞪大眼睛,这不应该,那批武器此时应该被一个不漏地送往操练场的兵火库中,怎么可能任由一个新兵小鬼拿着瞎使唤。
“好!……看,就是这样!”身着制服的银发少年挥舞着手中的剑,左手换到右手,从后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少年顺着剑势一跃而起,漂亮地接过一个侧身翻,而后平稳地落在地上。
应星走过去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围观的少年少女们拥挤过去,兴奋地看着银发少年手中漆黑如夜的剑,叽叽喳喳讨论着。
“嘿嘿,用法就是这样,要学会控制力道……”银发少年的金瞳熠熠,“这剑身里藏有玄机,一般人不知其中奥妙,随意挥舞,只会被这流铁之力牵引着走。而如果借助巧劲,便可趁敌不备,出其不意——”
“知道得很清楚嘛,小鬼。”
少年动作一滞,抬头望向人群中和他们不同的制服装扮的人,敏锐地察觉到来者不善。
那人跨过人群径直走向他,脸色阴郁,抓过他的手腕猛地抬起,沉声道:“从哪偷的?”
这一句话就让少年炸了毛。
“什么偷的!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他一下挣脱开那人的桎梏,双目瞪得浑圆,“你是谁啊,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围观者们窃窃私语起来。
“呵。”应星嗤笑一声,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这把剑现在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人手上,难道你心里没点数?”
“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少年仍是皱眉不解,“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在应星听起来十分苍白无力的辩解让他冷笑出声。师父?真是会吹牛。这把剑他确实曾给一个人让她试过,可那人的身份可不是谁都能攀上的,这个光天化日之下现眼的毛头小鬼更不可能——
他再次去捉少年的手腕。“年纪小小,谎话不少。跟我去自首。”
“你干什、放手!”少年吱哇乱动起来,但眼前这人看似瘦削的身躯力量竟如此之大,他被踉踉跄跄地拖着走。“你有什么事找我师父啊,为什么要和我这样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应星阴沉道:“你再瞎叫我就直接把你举报给——”
哐叽一下,应星感到脑后撞上一个硬物。
他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刚刚用剑柄砸了自己的少年有些发懵。
很好,他摸了摸后脑勺,看着手上的血。不愧是自己造出来的东西。
总之,他和景元的首次见面就结下了梁子。在往后的某一天,镜流向他们正式介绍时,剑首看了看二人,疑惑道:“怎么,你们原来认识?”
后来误会解除。应星曾经随手把还在实验阶段的兵器交给镜流请她提出建议,剑首试了一试,认为虽然是试验品,但可将其作为试炼用剑测试新兵。应星大方地挥挥手给她了,以为她口中的新兵是在之后云骑新兵报道汇演中的——却不曾想是特指自己新收的徒弟。
“哎呀!误会一场,大家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四面玲珑的狐人少女握住两人的手,努力把他们牵到一起。“以后就是朋友啦!”
她尽量忽视左右两边传来的僵硬力道和低沉气压。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应星盯了这白毛小子一会儿,撤走自己的手扭头对镜流道:“这小鬼值得你教?”
他知道镜流的性格。女人冷得像块冰山,沉默寡言是她的处世之道,必然不可能主动寻亲纳徒。能让罗浮剑首亲自操心的,想必是关乎到更上层的原因——稍微动下脑就明白,是将军在寻找继承人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镜流自然懂得应星的言下之意。她闭眼点点头,以沉默作为确认的答复。
……哼。应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景元因为师父在场无法发作,只能以隐忍地怒视着高傲工匠的背影表达自己的愤怒。应星回头一瞥,回想着他初次见到景元时,少年舞剑的身影。
身手是还不错。他在心里给出一个不愿承认的评价。
后来应星才知道景元居然比他大三岁。
得知这点后他噗嗤就笑了出声。没办法,那个小鬼抬起头倔强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也来仙舟也有段时间了,当然知道仙舟人的发育要比短生种慢不少,不过他从没关心过这点。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死物硬件,而工造司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并不关心他们的生理或是心理年龄。
他今年已经年满二十,按短生种的年龄来说已经成年,更是早就可以喝酒了。他因为自身瞩目的才华而与持明龙尊和剑首等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交好,因而时常被邀请前往私人庭院一同小聚。而在多了一个徒弟后,镜流也毫不见外地把景元也一起叫来,在前辈们的围观下接受师父的魔鬼训练。
云骑新兵日常的操练已经结束,现在是师父的小灶时间——这才是真正地狱的开始。应星最近有些闲工夫,没事就来镜流的院子里看小孩受苦。一个动作不标准,加罚五百组;一个动作卸了力,再追一千组。应星约白珩与饮月他们在院中小酌,三人喝酒聊天好不闲适,衬得一旁正奋力挥剑少年的处境更加惨不忍睹。
应星摩挲着酒杯,撑脸偏头看挥汗如雨的少年,心中毫无同情。不知道那天他拿着从师父那里偷跑的剑当众炫耀时,有没有想过日后等待着自己的地狱生活。剑首无情的背影像一座山一样伫立在旁,被监视的人绝无半点懈怠逃脱的可能。
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无论如何,这也不关他的事。说不定这小子坚持不了几天,就哭爹喊娘地要回家了呢。
时光飞逝,转眼间景元已经在镜流门下坚持一年了。而这一年内,应星主导研发的武器也分批次逐渐投入使用。
景元要上战场了。镜流抱着手臂严肃地交代注意事项,像个威严又不失关爱的老父亲;白珩握着景元的双手一边抹泪一边送别,像个即将远离爱子苦情十足的老母亲。景元也回握着她的手,两人惺惺相惜泪眼婆娑,说好了来日衣锦还乡咱们红尘作伴潇潇洒洒游历星海。
应星看得肉麻,走过去想打断他们说点正事,结果人一靠过去这小鬼就立即收住了眼泪,仿佛无事发生般歪头看了看他,眼神里外还带点嫌弃。
“……”应星感觉自己脑门上蹦出了个井字,“怎么了,不跟应星哥哥道个别吗?”
景元瞪大眼睛,“你让我管你叫哥,你不折寿吗?”
应星笑容扭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个小矮子还在意这些。”
小矮子这三个字一下把景元如遭雷劈般定在原地。是的,一年过去了,景元一公分都没有长,这简直成了少年的心病。他并非是因为急着出人头地,毕竟像他这个年龄的仙舟人身高都差不多这样,甚至景元还是其中拔尖的那批。他急着长高,只是单纯的因为,看应星不爽。
每次两人拌嘴争吵时,景元都能靠着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把应星逼到绝境。然而每到这时,那人只会盯自己一会儿,然后轻飘飘地来一句“不和矮子一般见识”,转身悠然离去。
景元什么都能反驳,唯独反驳不了这血淋淋的事实。
看着少年逐渐憋得通红的脸,白珩哈哈大笑一声,然后拉着二人背靠背贴在一起。
“应星仗着自己长得快怎么老欺负我们元元啊~”狐女笑眯眯的,比量着二人的身高。“我看看到哪了。这不已经稍微超过肩膀了嘛,别气馁~等你回来姐姐给你准备好浮羊奶啊!”
回想起狂补浮羊奶的经历,景元差点条件反射地吐了。
应星无慈悲呵呵一笑,然后从口袋里变戏法般的掏出一个金属环状的物件。
他一只手指勾着上面的绳子吊到少年眼前。“一次性紧急压缩防护盾。”他扭过头,眼神并不落在少年愣住地脸上。“打仗的时候就戴着。遇到紧急情况,按一下就能立刻展开能量盾,弹开一切物质事物。”
他看着景元接过,一时呆住没反应,继续说道:“当然,要是你像个傻子一样连别人说话都听不到,那就没什么用了。”
“哦!我……”少年眨眨眼,金色的瞳眸里闪动着光点。他如同得到宝物般珍爱地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十分开心真诚地说道:“谢谢……你给我做的吗?”
应星打了个哈欠。“不是,半夜翻工造司翻到没人要的。”
景元一下扑到应星的背上。应星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踉跄。这是他们——他猛然察觉到,这是他们除了那次不快的初见外,第一次亲密的肢体接触。
少年挂在自己身上,乐呵呵地说着谢谢你啊应星哥,毫无保留地传达着自己的喜悦。应星深吸一口气,然后去推揉他蹭过来的脸,试图把这小鬼扒拉下去。
镜流与白珩看着打闹的二人,临战的紧闷心情也不自觉放松下来。白珩拿出自己的玉兆,对着二人咔嚓两张。
我们小应星和小景元关系很好的嘛。她笑笑。
当初为何要熬夜赶制一个最后没派上用处的东西,男人已经忘记了当年的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情。只是在那些遥远到触不可及的回忆里,总是浮过一张张少年真切的脸。他看着他,看他在春晓夏日勤学苦练,在秋叶的遮掩下打盹,在冬雪的覆盖下磨炼。
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天分,还有那份更可贵的意志力。
这种时候,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不就太不近人情了吗。他想。
这也正是两人关系逐渐亲密的开端。
云骑新兵第一次出征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他们遭遇了埋伏,寡不敌众,排阵被早已设好的陷阱分割开,迷失在沼泽荒野之中。幸好有一名兵士临危不乱,利用地形和烟雾弹声东击西,成功甩掉了敌人的追踪。
一名小队的云骑新兵头上还缠着绷带,这样手舞足蹈地讲着。那人叫什么来着,他思索半天,好像是隔壁营的,叫景什么的——
“人在哪?”剑首发问,“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
新兵被剑首冰冷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在破了的脑袋里搜肠刮肚,“我们应该是跟工造司的车一起回来的……但是好像半路就看不见他了。”
“喂,”应星掀开茅草盖,“在这偷懒是吧?”
“呜哇啊!”银发少年猛然从运货车上惊醒,嘴里神志不清地嘟囔着;“师父对不起我错了别罚我……”
应星看着好笑,抱着双臂悠然道:“你爬错车了,这是我们工造司的。”
景元顶着一头乱毛,双眼惺忪,嘴角边还有一道可疑的痕迹。他听了应星的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
“你当时回来的时候为了偷懒,爬上了一辆运货车对吧,这辆是我们工造司的。”应星解释道,掏出玉兆打了几个字。“能一觉睡到现在,比猪还能睡。我可告诉你,你师父正在云骑总部等你。”
“师父”这两个字让头脑发懵的少年瞬时清醒过来。他一骨碌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扶着把手下车,身形却突然一滞,一下失了平衡,跪倒在地上。
应星愣住,随即蹲下身来检查。少年的脊背正在细密颤抖着,捂着腹部的一块地方小声地抽气。
天色已暗,这正是为何刚刚应星没有发现的原因。景元右腹撕裂的衣料混着污泥尘迹,已经被浸染成暗红的破洞周围又晕开了一片血红。应星立刻把他扶到旁边坐着,一边联系医疗队一边斥道:“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跟着医疗队回来?”
少年的脸往旁边一靠,一副又逞强又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因为某些很无聊的理由。果然几秒钟后,景元虚弱道:
“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抬着回来,多丢人啊……”
应星晃了晃玉兆,冷笑道:“你师父找了你三小时,你最好在她面前也能这么嘴硬。”
眼前的病猫一下子蔫儿了。
带领陷入劣势的小队打游击,全员未减回归,不是在战场上很能干吗。应星在一旁守着等人来,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还非要逞强,果然还是小孩儿的脾性。
丹鼎司云骑医疗部的人带着担架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景元按了上去。被抬着路过时景元勾了勾应星的手,意思大概是说能不能在师父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不能。应星无情地拍开他的手。
仙舟人的体质不能和其他物种一概而论,仅仅两三天功夫景元就支棱了起来——虽然也不至于活蹦乱跳。军队中举行了庆功晚宴,所有在出征中参与贡献过的人皆可参加,前提是现在还能下地。作为天生爱凑热闹的那一类人,还在康复期的景元当然要赶到。金碧辉煌的堂厅内一片肃静,剑首正在总结此次行动的优与缺,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队伍中需立刻摒弃的陋习。随后现任将军来到台前,发表了一段鼓励性质的的安慰与祝愿,同高高举起的酒杯一起,拉开了此次宴会的帷幕。
大堂内瞬时鼓乐喧天,欢乐的气氛弥漫开来。大家纷纷举酒庆祝,热络地谈天聊地。作为在本次出征贡献了后勤物资与前线兵器的有力后备,工造司自然也受邀参加了晚宴。应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人独饮着,觉得没什么意思。这酒为了照顾年龄小的士兵,选的是低度数的果酿。他也不习惯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毕竟也不认识几个人。正在考虑要不要提前走时,上方投来一片阴影。应星抬头,是那张熟悉的少年面庞。
景元拉了几个伙伴过来,笑嘻嘻地坐到应星对面。应星挑了挑眉,见景元清清嗓子,煞有其事地介绍到:“这就是我天天……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工造司的应星。咱们这次用的剑就是他设计的,厉害吧!”
过来拜见鼎鼎大名人物的少年们发出了哦哦的兴奋声,让应星感觉自己像只被围观的动物。
他决定闭嘴,由叽叽喳喳的少年们随意评说。他们好像都已经喝了酒,脸颊红扑扑的,似乎还有点上头。景元摇头晃脑地跟同伴们比划着,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领口里掏出来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指环完美无瑕,没有丝毫裂痕。他向同伴们展示着,有点骄傲的说:“看这个,这也是他——”
砰。
酒杯磕在桌上,发出令人不悦的闷声。
即使被嘈杂的环境包围着,这一声冰冷的撞击也足以将少年惊醒。景元回望过去,随即愣住。应星正凝视着他手里的这枚指环,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却足以从他的眼神里隐约看到压抑的怒火。男人抬起酒杯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后蓦地起身,一声招呼不打地向外走去,留下少年呆呆地坐在原地。
夜晚的风已是有些冰凉,可这安抚不下应星此刻血气上涌的脑子。他大步走着,对身后少年的呼喊置若罔闻,直到那人来抓他的手臂时才一把甩开。
“你怎么了啊!”景元睁大眼睛看着他,带着担心的神色,“身体突然不舒服?还是……”
那双单纯眸子让应星感到更加烦躁。
他抱起手臂,嗓音不带丝毫温度。“为什么不用那个?”
“……什么?”景元不解道。
“你受伤了,对吧。”应星继续面无表情道,“但你没用我给的东西。”
“哦,你说这个啊。”景元掏出指环放在指尖捏了捏,笑道:“用它干嘛?反正也不是很严重。”
应星只是盯着他。
“你在被敌人刺穿之前,能判断出这是不是致命伤?”他压抑着自己的声线,低哑道:“就算不是致命伤,你敢保证之后不会发生什么?失血、感染、被野兽嗅到血腥气……这些都能要了你的命!”
应星严肃低沉的话语让景元震了一下。在二人过去相处的时光中,几乎都是拌嘴打闹度过,他从来没有见过应星真正生气的样子——也从未听他如此认真地对自己说这些。
“……我不是都平安回来了嘛,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尝试用柔和的语气去安抚。
应星冷笑一声。“‘好好的’是吗?要是没人找到你,你是不是打算晕上个三天三夜,烂在我们工造司的车上,然后等着别人给你收尸?”
刺耳的话语让景元皱起眉。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庆功宴上说这些,为什么明明一切安好却突然要来挑自己的刺。当时师父训斥自己的时候,这人也只是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没给他说半句好话。
少年急道:“你不是找到我了吗?为什么非要纠结这个!这些都是你的假设,我已经好好地站在这里,这还不能证明我的实力?你不懂,我们仙舟人体质强悍,有什么伤很快就恢复了,不需要你这样瞎操心……!!”
景元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后悔了,因为他看见那人突然变得疲惫的表情。
应星单手抵着额头,轻微叹息一声。
“我不懂。”他说,“你说得对,我没办法理解你们长生种。”
“抱歉搅了你的好兴致。”
他扔下这一句,转身离开了。景元想追上去,但应星轻飘飘的话语却让他双腿如灌铅般定在原地。这好像是应星与他争吵时第一次妥协,可这妥协却好像撕裂了他们之间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景元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应星把自己关在工作坊里已经两个星期了。
其一的原因是他得到了新投入使用武器在战斗中的使用数据,正在研究设计着改进的方法。
其二是因为——
大门被砰的打开,精神抖擞的耳朵立在门口:“小应星!出来玩!”
他被白珩的大嗓门震得太阳穴一抽。
“干嘛呢干嘛呢。”狐女毫不见外地走到桌前低头看了看复杂的图纸,然后一下搂过他的脖子:“你都埋头画这玩意儿画了多少天了,再画人都傻了!”
他默默地把图纸收起来保护好,然后揉捏起自己的眉心。白珩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凑到他耳旁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景元的气呢。”
“没有。”
“那就是了。”
“………………”
“哎呀,但我不是来劝你们和好的。”狐女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今晚金人巷又有奇物展演,不去可能会后悔哦。”
白珩丢下这一句,哼着小曲就走了,走前还不忘从他这顺瓶酒。
应星无语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叹息一声。
白珩说得没错。那其二的原因,就是因为景元。
他那晚被气昏了头,回到自己的住所后,过了一夜都没能理清自己的思绪。他后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看到景元没用那玩意儿,自己会一下发这么大的火。是在责怪景元不好好保护自己吗?可他自己都说了仙舟人体质强悍无需担忧;是在不满自己的创作没有派上用场?可这次没用上,下次也说不定能用得上,这并不是什么需要觉得遗憾的事。
只是想起在自己发火时,面对的那张单纯疑惑的脸,他心中就止不住生出无边烦郁。于是他干脆清空大脑,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以此将烦思抛却脑后。
但白珩说得对,这样一直憋着也不是办法。他把自己收拾打理干净,于星夜初启时来到了人声鼎沸的金人巷。
他穿行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巷市中,两旁呼声揽客的小贩热情地向每一位过路人推销着自家的商品,各色小吃,玲珑巧货。应星走着走着,突然感到腿上撞上了个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孩笑笑地看着他,然后把一个糖苹果塞到他手里。“应星哥哥,请你吃糖!”
“哈?”应星被迫接过,“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转眼一瞬,小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应星莫名其妙地看着糖苹果,然后继续往前走,搜寻着刚刚孩童的身影。他没走两步,又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小孩,同样喊着他应星哥哥,笑嘻嘻地把雪花饼塞到他怀里。应星就这样一路走着,手中逐渐堆满了桂花糕、龙须酥、玫瑰酪、红糖团子……他走到巷末一个摊位前方,那里围着一圈孩子。一个银色的毛茸茸的头在里面晃动着,手里正端着一把铁勺,贴在大理石的板上展示糖画。
于是他说:“老板,给我也来个。”
“好嘞——”银发少年下意识地应声,随后抬起头愣住。那双金眸眨了眨,脸上泛起一个舒展开来的笑容。
“你来啦。”
他迅速地收拾了一番,对围观的孩子们说了句“剩下的你们自己玩吧”,然后抱着插了好几个糖画的稻草杆跳到应星眼前,雀跃地说道:“来选一个!”
应星看着形状有些惨不忍睹的糖画,努力分辨出这疑似是他们常聚在镜流院内的五人……他暂且没有回答,望了望不远处围着糖画摊兴奋的孩子们,说道:“你支使的?”
“嗯哼,我给他们画糖,他们帮我跑腿。”景元瞟了眼应星面无表情的脸,别扭道:“谁叫你不理我。”
应星看着眼前少年撇起的嘴,低垂的眸中闪动两下。
景元察觉到他松动的神色,再接再厉般地拿起一个糖画。“喏,这个是你!”
应星却挥开他递过来的手。“我不吃这个。”然后把抱着的一堆零食又堆到景元怀中,“我也不吃这些。”
“……哇!”景元手忙脚乱地接住自己花光了所有零用钱买的零食,有些愠怒道:“那你到底要什么……!”
工匠伸出手,把一个形状最圆滚滚的糖画挑了出来。
“吃你。”他邪笑道,嘎嘣一下咬碎。“你比较可恨。”
他看着少年涨红的脸,满意地哼了一声。
二人边走边聊,停在湖畔旁的围栏处。
眼前是茫茫江景夜色,身后是喧闹繁华的夜市,这样的反差让人一瞬恍惚。夜风拂过,吹动长发和思绪。沉默了一会儿,景元开口道:“那个……那天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
应星嗯了一声,刚想开口,又听他继续道:“我不是想说,你做的东西没用、或者炫耀自己是仙舟人,体格好什么的,我就是……我只是不想弄坏它。”
少年的下巴埋在怀里的零食堆中,含糊不清地说。
“毕竟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他轻轻说,“用了不就……没了吗。”
应星定定地看着脑后红绳飘扬的少年,那时那瞬的感受突然无比清晰。
景元是仙舟人,他还要走过百年、甚至千年的时光,而自己或许只是他漫长寿命中划过的一道微不起眼的火星。
而少年景元手捧者那一点点火光,希望它不要这么快熄灭。
他动了动嘴角,却发现脸上有点僵硬。工匠一只手拍在自己脸上,然后用力揉搓了一番。景元被这动静吸引转过头,便看到工匠捂着脸大笑起来。
“哈!有什么可值得珍惜的……你尽管用,一千次,一万次,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他一只手叉腰,笑得张狂。“不过是随手做出来的玩意儿,这么稀罕?等着吧,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景元愣住,脸上淡淡的伤感瞬时转为狂喜,接着便朝他奔来:“太好了,我以为……啊!”
青苔石砖翘起的一角让脑子发热的少年身形一歪。工匠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被糖果糕点扑了个满怀。
少年抬头,如蜜般金色的瞳眸中盛满喜悦,随着皓然的月光一起晃动。
这双眸子和刚才的糖果相比,哪个更甜呢。应星突然不着边际地想。
黑发男人抚上沉睡之人的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五指修长,洁白如玉。这只手曾抚过公卷,也斩杀过敌。
他把那只手翻来覆去,最终十指相扣。
如果是罗浮将军清醒之时,恐怕没人能做到和他如此亲密接触。
男人将那只手牵到自己的脸侧,静静地靠着。
就连这样的短暂相接,如今也是难以企及的奢望。
应星在第五次推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时,非常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答应让他进入工造坊。
“别那么小气,让我看看啊。”景元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凑过来,“说不定我看完也学会了呢。”
“……我、要、工、作!”工匠咬牙握笔,“旁边柜子里的东西还不够你玩的?”
“我知道你在工作啊,我又没出声打扰你。”景元歪头道,“在旁边看看都不行?”
应星叹了一口气。
他不喜欢与人相靠太近,这是他从小的经历与自身的性格培养出的习惯。还在师父身边时,他就是一个腼腆内向的孩子,定居罗浮后,更是喜欢独来独往,能把酒言欢的亲近朋友也只有寥寥几人。而那三人——除开白珩,其余两人都是清冷孤高的性子,并不会与人勾肩搭背,打成一片。应星对于这样的相处模式很是称心。
但可惜,世事无常。和白珩有着一样性子的景元加入了进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经常碰在一起笑得发抖,互相勾着手臂四处乱跑,倒像是关系极好的闺蜜。他们是那种喜欢同人肢体接触,以表达好意的性格。白珩每每酒兴正欢时,就喜欢左搂持明龙尊,右抱罗浮剑首,活像个在酒楼舞妓中买醉的大叔。而景元是万万不敢招惹这两位的,于是他的目标,便锁定在剩下唯一一人身上。
自从和好后,两人关系的亲密度明显更上一层。景元时常跑过来黏他,以少年特有的热情拉住他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他仍是比工匠矮一截,于是喜欢用毛茸茸的头来蹭他的肩膀。
真像只猫,工匠不动声色地把蹭过来的手臂和脑袋扒下来。他并不习惯与人这样相近,掌心的温度和来自其他人的热量让他感到不适,尽管少年每次还是坚持不懈地过来这样拉他。
“……我不习惯在做事的时候旁边有人。”应星解释道,“无论画图还是对物件打磨组装,都是不得有失误的精细活。你老在我旁边乱动,万一在关键的时候碰到我的手就完了。”
景元闻言轻轻哼了一声,也知道人说得在理,于是转身去挑其他的小零件玩。
那时的工匠没能察觉到少年的小小心思,只是觉得两人待在同一空间安安静静的,也很好。
最先发现的人是白珩。
她某一日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从镜流后院溜进来,坐下了也不喝酒,沉思半天,突然道:
“小景元是不是要谈恋爱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三人注目。白珩面色凝重,十指交叉搭在下巴上,又道:“我刚刚在训练场上看见有个女孩子跑过来给他擦汗。”
镜流抬起酒杯抿了一口,淡然道:“他这个年纪也正常。”
饮月君了然一笑,而一旁的工匠没有说话。白珩愁眉苦脸:“他谈恋爱了我还怎么天天找他玩呀。”
白发的男人突然开口道:“为什么不能?”
白珩一愣,抬头看向工匠有些沉暗双眼。“再怎么说……我也是女性嘛。让人看到对象天天和另一个女生待在一起,怎么想都不太好吧。”
她叹一口气。“你们男孩子之间就没这么多顾虑啦。”
“……”应星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回忆起那个时常黏在身旁的身影。“也不一定是谈恋爱了吧,这小子对人一向没什么分寸。”
“怎么会呢?”白珩奇道,“他在外面从来都是个彬彬有礼的孩子。”
他听着白珩的“我再去打探打探”,陷入沉思。
谁都知道景元是个受欢迎的孩子。他模样俊俏,性格外向开朗,一张含了蜜的小嘴能把人逗得笑不拢嘴。头脑机灵,身手也好。作为剑首之徒,不仅没有刺人的傲慢,反倒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本领,让他有更多的余力去帮助他人。
就像个小太阳一样。
应星不止一次路过训练场时,看到少年少女们围在一起,在树荫下嬉笑打闹。他的目光落在景元身上,发现其他人的视线也大多投向那个少年,其中不乏青涩爱慕的眼神。而少年仍旧同大家聊得高兴,将目光分给每一个人。
他对别人的感情是否有所察觉,应星并不知道。景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这是因为他所在的部队即将要被派往一处稍微偏远的星系作战,正在夜以继日地加训对练。直到出征之时,应星也没能和他再见上一面。明明说好了要给他做很多很多护身符的,可一直没机会给他。应星想,或许他也不需要。他有时刻关心他的长辈,也有追随在身旁的同龄人。自己的那一点点心思,或许真的微不足道。
这一别就是三年。
这期间景元也尝试过和他们联系,但所处的那颗星球通信被敌人截断,只发了几条信息过来就再也没了音讯。可这并非不祥之兆,正相反,前线的捷报频传,就连将军看了也忍不住称笑。
这一场仗打得格外漂亮。在表彰大会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台前,像一只小狮子一样,骄傲地接过将军的授礼。此时的工匠站在两侧的席台上,遥望着许久未见之人。遥远的距离使他看得不甚真切,但那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长高了一些吗?好像是有点。应星抱着手臂又待了会儿,然后从侧边的出口离开了。
这几年里他们几人多散少聚。剑首被派往执行更加艰巨的任务,狐族的飞行士们也被召集到一起,去往前线勘察情报。只剩下应星和饮月还留守于罗浮之上。龙尊需处理族内大小事宜,因此他们二人也许久未在月下对饮。
这三年间,罗浮上再度召开了百冶大练。这次应星没有去,尽管很多人劝他,说以你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取得工匠之首——百冶的称号。他回绝了,并不想参与名利争斗的游戏。他说,自己的心思不在这里,之后如果再开的话,会去的。
他的心思在哪呢。应星也不知道。
三年的时光像风吹树叶一般快速划过了。当时走得最早的景元反而是最快回来那个。但他回来之后,还并未同应星有任何联系。一天之内,光是汇报、开会,再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已经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工匠也没有去主动打声招呼。
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想,无论是恭喜祝贺,还是呵护关心,这些都已经有人做过了,似乎不差自己一个。真是奇怪,应星忽然觉得可笑。难道时间竟然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叫他去同那人打声招呼,也需要理由了?
应星走在木制的甲板上。
巨舰的生态百千年如一日的轮回变更,此时秋风簌簌,正是遥望江景的好时节。将军正有兴致,包下几艘船,带领士兵们在江面上庆祝凯旋。应星向守卫们出示了一下工造司的工作牌,说自己是来探亲的,就被放了上去。按编号,那人应该就在这艘船上。
他慢慢移动着,听闻不远处的帷帐中隐约传来碰杯与大笑的热烈呼声。他走到门帘前,掀开一隅,许久未见之人的面庞蓦地呈现在眼前。
……五官变得立体,似乎确实成熟了一点。应星想。举酒同邀四座伙伴的少年正兴致高昂,眸中的光与暖帐灯火交相辉映,熠熠而动。他与其他人说着笑着,肩膀被一旁的同龄少年勾过,不知在耳边说了什么玩笑话,立刻惹得他倒向身边人耸动肩膀。应星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可他转身翩过的衣角还是被少年捕捉到。
他靠着护栏一侧,听见身后传来有些急切的脚步声,和少年殷切的声音。
“应星。”他开口叫他,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喜悦和欢欣。应星回身望他,看到少年因酒精而有些发红的脸。刚刚景元坐在地上,所以他一时没能察觉,如今看这家伙好像确实长高了不少。头发也长了,不再是毛茸茸的像棵小蒲公英。
“你来看我呀。”景元笑眯眯地走近,“怎么不先和我打个招呼?”
工匠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怎么,打扰你的雅兴了?”
“哪有。”景元眨了眨眼,轻飘飘地跳过这句藏着软刺的回应。“我以为你没空呢。我听说了,师父和白珩姐她们俩都出任务了,丹枫哥也不在,还以为你们都很忙。”
应星呵呵一笑。“我确实挺忙,不过还得代替你师父过来看眼。要是少根胳膊断条腿,我在的话还能修一修。”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景元双手叉腰,无语道。
“谁叫某人第一次回来的时候——”
他突然住了嘴,由于某种藏匿于心中的,几乎快已经消散的情结——当你触碰到一些只有两个人才能谈及的、如同秘密一般的回忆,才能感受到的胸口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话语戛然而止。空气沉沦下来,积淀成暧昧潮湿的温度。
他看着少年歪了歪头,然后朝他走过来,一步、两步——似乎有些太近了,已经到了快要面对面贴上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不曾想被抓住手臂。力气不大,却无法挣脱。
他看着景元放大的脸呈现在眼前,脑海霎时空白。他忘了该作出如何反应,也忘了该将目光放在何方。他只记得在月光拂照下,少年因酒精而微红的脸,以及被薄凉夜风所衬托的,两人之间骤然升温的呼吸。
瞳孔颤了一瞬,不自觉移开的目光暴露出主人的慌乱。他眼神闪烁着,却又注意到那只鎏金的瞳右下方一颗不起眼的小痣,脑海里一片混乱——那里以前有过这样一颗痣吗?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发现过?
少年的轻笑打断了他游离的神思。景元拉着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头顶,然后堪堪碰到了他的鼻尖。
“……你干什么?”应星听到自己本就低沉的声线有些许沙哑。
“比一比身高。”景元答道,然后快速退了回去,手背在身后,像只猫儿一样对他狡黠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不少?”
“……哼,不管长多高,还是个小鬼。”应星把脸扭过一边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回想起刚刚在帐中看到的那一幕幕,景元倒在别人肩膀上的样子让他心烦意乱。“你也和别人这样比身高?”
“嗯?”少年歪歪头。
“我是说,你——”
“我才不和别人比呢。”景元眯眯眼笑着看他,“我只在乎能不能超过你。”
后来的工匠才意识到,少年的话语中包含着怎样的情意。
他明明是短生种,却成为了长生种的尺子。仙舟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样的告诫——不要与短生种太过亲密,否则在余下的生命里去追寻和他们的回忆,如同在时间的长河中刻舟求剑。
工匠也是这么想的。他努力学艺,刻苦钻研,期望自己的才华和作品能如同恒星般在宇宙中长久地闪烁。可他没想到,自己本身也能够成为某人生命里静静发光的星。
他撑在沉睡之人的头顶,用手细细地抚过他闭合的眼睑。
那颗玲珑泪痣依然安静地伴在眼角下,正如千百年来不毁不灭的他。
他从埋在工作桌上厚厚的草稿纸中抬头,看向从门后出现的少年。
“怎么了?”他问。
景元嘿嘿一笑。“我听说师父和白珩姐遇到了,正一起坐飞船回来呢。”他高兴地说,“正好我这段时间放假,终于可以好好聚一聚咯。”
应星嗯了一声,继续低头修改图纸。景元走进来探头看了看,问道:“又在做什么呢?”
工匠倒是坦然答道:“给你师父的。”
“哦?”景元歪歪头,“那应该是很厉害的剑吧?”
应星哼了一声作为回应。早在他们四人相识、举杯共饮的时候,应星就决定一定要给这三位难得的知音好友每人打造一把绝世武器。最近正巧得了灵感,于是打算从剑首大人的剑开始设计。
“唔……有没有给我的呀?”景元笑眯眯地凑过来,低头看草稿纸。“之前不是说好东西还在后头吗?”
应星拿着笔的手滞了一下,没有抬头。太近了,是他能知道一抬头就会对上什么的距离。这家伙从来不肯听劝,依然熟视无睹地随意踏入他的安全区之内。
“等着吧,排队呢。”工匠平淡道。
那就是有了。得到如此答复的景元满意一笑,然后退出了他的工作坊,轻快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应星抬头抚上头顶。那里还存留着少年呼吸的温度。
他挥挥手,企图散去那令人烦闷的气息。
景元这几天三番四次地过来找他。他无处可避,只好关了自己的工作坊,躲到一棵大树下继续作图。不料景元还是找了过来,也不知道是狗鼻子还是怎么的。少年装模作样地拿了本兵法靠在他旁边看,美名其曰这棵树阴影这么大,让我也借下嘛。
他终于没有借口拒绝,只能让景元进入他的私人领地之中。景元如他所承诺的只是安静看书,并没有再出声打扰。心绪逐渐安静下来,两人就这样难得平静地相处着。过了约莫几小时,应星感到右肩传来一阵重量。他侧头望去,只见那本翻了没几页的兵法随意摊开腿上,而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酣然入梦。
秋风适时地吹起,将少年的银色的发丝盖在他的俊逸的脸上。应星抬起手,帮他把糊了一脸的头发轻轻掀开。指尖在划过那颗小巧动人的泪痣时,骤地颤了一下。
这不对。他想。
匠人的手,怎么会颤抖呢。
他握了握拳,指尖用力捏到泛白再松开。无论如何,在镜流回来前,他决定纠正二人之间的距离。
景元发现最近应星总是躲着他。
但他很难去质问这件事情。要说躲吧,这人也能正常和他聊天;要说不躲吧,他总能感到这人在有意无意地避免与他接触。
明明才久别重逢,为什么偏要摆出这样一副冷淡的架子呢。
在外远征的三年里,他为了尽早回来,几乎日日夜夜,一刻不停歇地出谋划策、辅佐指挥排兵布阵。他的能力受到了认可,连将军都对这孩子的智谋颇为赏识。但当他在台上迎接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时,却并未在台下搜寻到自己期望的面庞。
后来他才知道师父他们都有各自的任务。可那个人呢?他有些委屈地想,他应该知道自己回来了吧,怎么连个消息都不发过来。
所以当他在甲板找到应星时,胸腔里腾起的喜悦是真真切切的。
驻扎罗浮时,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身为云骑军,他们是罗浮最锋利的剑,罗浮也是他们安心依靠的故乡。可当他远离故乡,流血杀敌之时,回忆起的却不是罗浮上温柔的亭台水榭,而是……
他往前走,捉住那人向后退的手臂,不肯令他逃脱。他靠向他,鼻尖处又萦绕起那股熟悉的,木香与机油混合的奇特气息。这股令人安心的气息让他回到过往无数个朝夕相处的日夜,回忆起工匠高傲的面庞。在庭院中嬉笑打闹,在受伤时守在身旁。那个唐突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化在他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心中突然袭来一阵莫名的恐慌。
在昏天黑地的雪原里,在潮湿闷热的丛林中。他在精疲力竭之时,在咬牙忍痛之时,想到遥远罗浮之上,还有着这样的一个人。在迷失了时间的战斗中,他被噩梦惊醒。他梦到等他回去以后,那人早已耗尽了短短的寿命,余烬洒向银河星海之间。
同样的问题,很久之前他曾私下里问过师父。身为仙舟人,为何要与短生种举杯交好呢。
师父只答,她只不过在走命中应尽的缘分。
一切皆缘……
我们之间,只能留下这样浅浅的缘分吗。
他抬起手举过头顶,堪堪碰到了那人的鼻尖。他轻轻一笑,将自己身上的时光,刻在工匠短暂的生命里。
那人愣然的神情令他心情愉悦起来。他后退一步,歪头看着眼前耳廓发红的工匠,胸腔中有什么也怦然跃动。
好像变得更亲近些了。他晕晕乎乎地想着,可是等到几日以后,工匠似乎又对他恢复了冷淡疏远的态度。景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近一步,那人就退一步,而且退得不留痕迹,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胸腔里鼓动的情愫又在滋烦生乱,又无处发泄。于是他心里一横,决定也不再理睬他。他倒要看看,那个人能忍到什么时候。
白珩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带了一大堆礼物。
她把行囊丢在大堂,和分别已久的景元抱头痛哭。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同样是刚刚回来的镜流也并不管他们,只是在得知景元的战绩后说了一声做得不错。
“小应星啊。”和景元哭完的狐狸也想凑过来泪眼汪汪地抱一下,被应星推着脸拒绝了。
被回绝的白珩也不恼,继续拉着景元聊她在星海之间航行遇见的奇闻轶事。两人谈天说地的功夫,饮月君也大驾光临。白珩第三次想冲过去给个熊抱,结果依然是被轻巧闪过。
他带了瓶好酒来,慰问她们辛苦的旅程。白珩兴奋地大喊道今夜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她一把揽过景元和应星,推着他们往院子里走,浑然没有察觉到二人身体触碰到一起时的僵硬。而镜流看着他们不似往日的反常,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几人又如当年那样聚在圆桌旁了。分别带来的故事和话语实在太多,就连惜字如金的镜流也款款而谈,冰山般的面容随着酒精带来的温度渐渐融化。因为久别重逢的纪念和徒弟出色的表现,她今天特许了景元喝持明特酿。少年只抿了一口就忍不住咂舌,脸皱得跟个猫似的,引来白珩毫不留情的嘲笑。
酒兴正欢时,狐狸少女拿出自己的玉兆,兴奋地说最近出了一款游戏。狐族总是在玩乐方面颇有钻研精神,她介绍了下玩法,大概就是用玉兆随机抽题,被点到人必须做答,否则将要接受同样随机的惩罚。这种诓人隐私的上古游戏不知为何又被开发出一个新版本,应星觉得有点头疼。好在被抽到的都是什么“做过最丢脸的事”、“最想拥有什么超能力”之类的无聊问题。白珩的主要目的是想逗镜流和饮月这两座冰山,她也知道应星和景元身上没什么好玩的。毕竟这两个孩子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能有什么秘密。
玉兆上的图标又一次指向应星。工匠握着酒杯,懒散地应了一声。而下一秒上面显示出的问题,却让他手指一僵。
“我看看。”白珩拿过玉兆。“哦!小应星有没有喜欢的人?”
狐女酒精上头而发红的脸笑笑,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僵硬的身形,和同样变得不自然的,银发少年的神情。
“你是不是都二十多岁了还没谈过啊。”她逗趣道,“整天把自己闷在工作坊里,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
“惩罚。”他说。
狐女没听清似的眨眨眼,又听面前男人无表情的脸,说道:“我说,我选惩罚。”
隐瞒就代表着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白珩一下子尾巴毛都炸了,跳过去猛拍一下他的背打喊好小子连你姐姐都瞒着。对面的饮月君也投来好奇的目光,而镜流放下了酒杯,目光转移到自己异常沉默的徒弟身上,一言不发。
白珩死缠烂打了半天应星也不肯说,只好作罢,于是狠狠地摇晃着玉兆,发誓要给他抽出一个毁天灭地的惩罚。
“请亲吻你左手边的人。”狐女笑眯眯地对他说道。
她看见应星整个人都愣住,得意地笑笑,然后走过去拍拍银发少年的肩。“小景元,对不住了,委屈一下你。”
此时被点名的少年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他抬起头,迷茫地发现自己正处于几道视线交汇的聚焦点。他感到喝下去的酒精瞬间蒸腾起来,口干舌燥。“什、什么?”
“快啊,来来来。”白珩不嫌事大地把二人拉起来面对面站着,把玉兆的拍照模式调出来,对准二人。“不用真对嘴亲啊,额头脸颊什么的都可以。”
处于焦点中心的应星和景元手足无措地站着。应星看着面前呆滞的少年,心脏随着酒精的作用突突直跳,越来越大声,如雷鸣般在耳边轰然作响,几乎要压抑不住。他抱起双臂哼笑一声,以一副挑衅的模样来掩盖心里的慌乱。“怎么,怕了?”
景元也回过神来,同样报以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亲一下。呵呵,我不嫌弃你。”
应星脑门上蹦出青筋。“说得你好像经验很丰富似的。”
“那不敢当。”景元回敬道,话里有话。“总比二十多了还什么都不敢做的人好多了,你说是吧,应星哥哥。”
“哈,”应星刺耳的笑声让景元心里一怔。“仙舟遍地都是长生种,我哪高攀得上啊。倒是你,之前那个给你擦汗献殷勤的小姑娘怎么样了,没把握住?”
景元瞪大眼睛,“什么小姑——”
“不会是人家嫌你太矮,不要你了吧。”
这招多年未用的杀手锏成功让景元怒上眉梢。他两三步走到应星面前,抬头瞪他。“你说我什么,再说一遍?”
“小矮子。”应星好笑地顺应他又喊了一遍。“不服?都多少年了,还没到我眉毛,不就是小矮子?”
景元只是瞪着他,金色的瞳里蕴藏着羞耻、怒意,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他一时间没有答话,应星以为他是无话可说了,便稍微侧过头避开少年的眼神。“好了,我不嫌你。别浪费时间了,你就这么想让他们看笑话——”
脖颈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力气拉扯下去。应星被拉着衣领强迫俯下身去,他呼吸一滞,面对少年调笑的眼神,和几乎要触到一起的鼻尖。
“矮怎么了?”刚刚还在生气的少年嘴角转而勾起一个轻巧的笑,眼底是放肆涌动的感情。“你还不是得低下头来吻我。”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工造司里铁块碰撞四溅而出的火花声。
他抬手掐住景元的下颚,对着那两瓣巧舌如簧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牙齿嗑在唇瓣上让少年痛呼出声,接着便反击似的咬了回来,双手紧紧地攥着工匠的衣领不肯撒手。一旁的白珩看得人都傻了,玉兆啪哒一声掉在地上,惊得说不出话来。
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气喘吁吁,嘴角上肉眼可见的多了几道撕裂的伤口。应星狠狠擦了擦嘴角沾上的不知是谁的津液,回头走到桌前把酒杯里的残液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就走。景元愣怔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那人消失在庭院的尽头才支起发软的双腿,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狐女此时感觉自己好像哑了一样,望着远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尴尬地回头寻求老友们的帮助,饮月君围观了这场闹剧,只是轻抿一口酒:说道:“别管。现在不能管。”
而镜流则是静静坐着。她猩红的双瞳对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眯了眯,似乎在思考什么。
“站住。”少年喘着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让你站住!”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他,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怎么,你还不满意?”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还想到哪一步?”
“哈。”景元的眼神往他布料明显支起的下身瞟了瞟,揶揄道:“你都这样了还问我要到哪一步?”
应星啧了一声,上前捏住景元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可要想清楚,真要来招惹我?”
“嗯?”少年像只猫一样露出坏笑。他歪了歪头,被吻得红润的下唇擦过工匠的拇指。“你是什么大人物,我还招惹不得了?”
“好,好。”工匠的嘴角向上勾扯了一下,“那你可别后悔。”
后来的具体情形,刃已经记不太清。
他只记得热,很热。内里到外仿佛都要融化。汗液混合着其他液体粘在皮肤上,要两人分不清彼此。
那场不知算一时冲动还是蓄谋已久的情事,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裹挟着他们,向着无底深渊跌落。
面前一直沉睡的人突然有了动静。星核猎手快速地轻翻下床,默视着他的反应。床上的男人眉间微蹙,长睫颤抖着,呼吸也变得逐渐粗重起来,面庞染上几分痛苦的神色。他在和体内的力量抗衡。刃木然地看着他,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能做。将军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被单,头向一侧偏过,唇边泄露出一点微弱艰难的喘息。
他挣扎了约莫有十来分钟,随后才渐渐平息下来,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床前的男人面对着神策将军如今的惨状,好像有一点动容,又好像有一点无措。
死。他忽然想到这个字。
景元会死吗?
谁都无法把这个字和罗浮的将军联系在一起。将军在位已有七百余年,看着许多人来,又望着许多人走。死,这是他无法在景元身上所想象到的。他已经带领了罗浮前进许久,之后也应该继续这样走下去。或许此战之后会考虑着把将军的位子让与他人,但罗浮不能没有景元。
可是眼前如雪一样失去所有色彩的人似乎随时就要化掉。
绑着绷带的左手突然颤抖起来。
他茫然地低下头看去,不知为何颤抖得越发厉害。那股空洞的、无形的窒息从四面八方弥漫上来,如同庞然巨物般按着他的头颅将他压下,直到撑不住跪倒在地。
他如果死去了,那我……
男人的眼前一片模糊。他举起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双手,看着它不受控制地痉挛。这双手曾经是那么骄傲之人的工具,如今却只能浸泡在日夜的血的噩梦里。
他忽然寻找到了那份恐惧的源头。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还有谁会记得“应星”呢?
从那晚几乎公开关系之后,五人的小团体就总是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这也是当然。任何人在看到自己的两个好友当面亲嘴、然后上床——虽然他们没有看到,但是他们就是知道——之后,会感到尴尬也不奇怪。
对此,两位当事人并未表示什么。应星本就是不在乎他人眼光的性格,而景元更甚,大脑被轻飘飘的喜悦填满,完全把师父的投过来的目光抛到脑后。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黏着应星,连洗澡都要一起挤进去。
“快说啊。”景元撑着脸颊,趴在工作桌上看他,弯着眼睛。“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讨厌你。”工匠微笑着从他胳膊底下把自己的图纸抽出来。
“哎呀,都这种时候了还害羞。”景元笑得更深,虽然嘴上说着别人害羞,自己的耳廓却悄然红了。“应星哥哥真是不坦率呐。”
工匠不答话了。景元顾自站起来,在他小小的工作坊里这瞧瞧,那摸摸,一会儿说“要不晚上我们去长乐天吧”,一会儿说“正好开白珩姐的星槎出去兜风”。见应星没有反应,一下子过来扑到他背上,勾住脖子。“你到底怎么想的嘛?”
被蹭得戳坏了一个零件的工匠抬起头,皮笑肉不笑道:“我在想那天晚上怎么没有操死你。”
景元眨了眨眼,歪头道:“我是仙舟人,你弄不坏我的。”
之后的事,就是第二天的事了。
第二天应星就把景元送回了军营,结束了他这几天荒淫无度的假期。等他回到工作坊时,屋内传来的冰冷的寒气让他握在门把上的手一紧。他定了两秒,然后仿佛无事发生一样推开房门。
罗浮剑首正在那里安静地等着他。
“不打招呼就来,有什么急事?”他没有去和她对上视线,自顾自地径直走到工作台前坐下。“我不知道剑首也有翻窗的习惯呢。”
“应星。”女人如冰霜般的声音隔空传来,同她的剑一样锐利。“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
工匠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我们就是玩玩而已。”他说,“你不会当真了吧?”
镜流猩红的瞳默然注视着他。
“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又不咸不淡地说着,“喝了点酒,一时上头。没什么。”
“他很喜欢你。”女人如此答道。
“哈。”工匠淡淡地笑了一下。“这点喜欢……”
他抬头看向镜流。“你不用操心。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年少无知时意外撞出的一点火花。对于他漫长的寿命来说,这点没头没尾的感情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烟消云散。”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他不是那种会让一时冲动禁锢住自己的人。”工匠起身,作出了送客的动作,“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影响到他的未来。”
女人看着他的手势,眸中的光微动,最后留下一句话。
从那以后,应星和景元便是聚少离多。因为得到将军的赏识,景元被下达的任务也逐渐多了起来,时常一走就是几个月,有时甚至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在外作战期间,景元时不时地就给他发拍的照片过来。有的是高大到如同小山一样的植物,有的是像蚂蚁搬家一样在地上行走的小人。应星一本正经地对这些一一作出评价,然后得到回复说下次带你一起来看。
一起吗。这样堂而皇之又远到没有边际的承诺,本该抛之脑后。可某日在工造司的空地上,望着高大肃穆的金人巨像,一种蠢蠢欲动的想法又重新活跃起来。
那年他凭借“支离”一剑登上了百匠之首的宝座。在百冶大练结果宣布的那天,他向罗浮剑首递交了自己的答卷。剑首将宝剑高高举起,一举斩断了殿台之下的百米长阶,向世人宣告此器之锋利。
同年景元带领所率部队奏凯而归。身形挺拔如松的青年来到他面前,抱拳一笑,朗声道:“云骑骁卫景元,见过百冶大人。”
往日的少年已青涩不再,那双神采飞扬的金瞳熠熠着,让人几乎能想象到他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
因各自职责而久别重逢的五人又重新聚在一起了。还是那间院子,还是那些人。皓白明月如天上明镜,映照着看似不变的人世间。他们喝酒助兴,谈天说地。散场后应星架着景元往回走,半路又被景元拉扯着回了他的小工造坊。两人拉扯着倒在床上,景元趴在他身上,似乎又变回了往日那个爱撒娇的少年。他抬起工匠的一只手,贴在自己侧脸,像只猫一样蹭了蹭,眼睛里流动着微光,勾起嘴角微笑道:百冶大人今天要锻什么刀?
那天晚上他们久违地又纠缠在一起,啃咬,缠绵,似乎要通过不断的触摸来确认对方身上这些年的变化。应星的嘴唇贴上景元高挺的鼻梁,指尖抚过他舒展的眉眼。当年的少年已经成长开来,身量也和他差不多相当了。以后再也没法叫他小矮子,应星颇为遗憾地想。唯有时光能在他身上刻下痕迹,而从今往后自己还存在于世上的几十年里,似乎也看不到更多的变化了。
他咬在身下人的脖颈上,发泄似的企图留下自己的痕迹。青年骁卫颤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轻点,应星哥。我才刚回来,对我温柔些。
是谁说过仙舟人弄不坏来着?
好好。银发青年轻笑了一下,发丝滑落肩头。那请你自便。
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景元突然一骨碌支棱起来,侧着身盯他。应星靠在床头用玉兆打字,头也不抬地问他干嘛。
“我看到你给师父的剑了。”景元歪歪头,“我的呢?”
应星迟疑了一下。给另外三个人的武器,除了支离,剩下两把早有眉目。可关于景元的,他却一直没想好如何来做。景元适合用刀,这是他从前观察少年训练时得出的结论。可刀的造型和材料,他却一直没有想好。
关心则乱。
景元见他一直没有答话,撇了撇嘴。“不是说好排队吗,怎么还没轮到我。不会当时说的都是哄我的吧?”
应星放下玉兆哼一声。“谁有空哄你。倒是你,这么多年一句话记这么清。”
景元眨了眨眼,他又随口说道:“对于你们长生种,这点小事早就忘了吧。”
然后景元便凑了过来,双臂撑在他的腰腹两侧。他望着他,眼神认真而坚定。
“应星,”他说,“虽然我是长生种,但我和你度过的时间,是相同的。”
尽管拥有着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生命,但我们身上时间的流速是确确实实相同的。我们所并肩走过的时间,是在这世间真真切切流淌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因而我对你的思念和回忆,正是此时此刻我所拥有的全部的宝藏。
被注视着的男人张了张嘴,然后错开交汇的视线,没有目的地游离在面前人的脸颊、发丝和下颚上。他的眼神扫过景元赤裸的脖颈,看见那枚依然安静躺在锁骨间的指环,心里蓦地一动。
他用一根手指勾起那枚圆环,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道:“……你不会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暗恋我了吧?”
景元呵呵踢了他一脚,“少给自己贴金。”
最近他越来越多地听到景元的名字。
战功屡建的天才奇兵、年少有为的云骑骁卫。这些夸赞的词怎么往他身上堆都不嫌多。当年那些因为他是剑首之徒而流传的那些酸言怪语也几乎消失殆尽。年轻的云骑恣意地挥洒着自己的才能,他的光芒才刚刚崭露头角。两人的见面也不似少时那样频繁了。应星很多次与他擦肩而过,看到景元身边围绕着的人群,无言地独自走远。
有一种情绪。应星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带着一点热切的、却又夹杂着某种阴暗的成分。某日他路过工造司的广场,听到几个匠人在休闲的时候,捏着怪异地腔调朗读一篇剧本:“啊!我爱你,我是如此地为你付出一切。为什么你的目光不能只为我一人停留?”
酸腐老套的台词令人听了发笑。应星在心里暗笑一声,却在某个深夜又在脑海中重复着这句无法抑制地想起。
脑海中浮现出被众人拥簇的那个背影。原来我是这么自私的人么?
内心中阴暗的部分逐渐扩大,在难以入眠的夜晚中被挖掘出一点恶意的、刻薄的念头。想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想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一个难以撼动的锚点。想看他为自己轻薄的生命痛哭流泪,想让自己的阴影占据那颗永远跳动的心脏。
他从恶念中猛然惊醒,到现在才明白,镜流那时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我唯一允许你留给他的东西,是兵器。她说,上阵杀敌,自然要有一把趁手武器。应星,我可以把这视作你的责任。
——而不是因为某些留不住的念想。
他突然大笑起来,在深夜昏暗的阴影中,惊起一阵鸦飞枝头。
可是我是个十分自私的人。他想,一个自私、薄命,又自视甚高的人。
在目睹了帝弓临世所显现的神迹残余后,他更是这么想。
逐星之矢的碎片安静地被摆在中央,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流彩光芒。
霎时间脑海中灵光乍现。工匠的手罕见地、兴奋地颤抖着。他抚上用于包裹珍贵材料的丝布,心中的想法逐渐定型。
宝刀配英雄。要做一把刀,一把阵刀。既能在战场上大开大合,奋勇杀敌,又能坐镇中央,气沉静心,安定乾坤。
这样的刀才配得上他,配得上未来的将军。
——才能伴他一生。
在长乐天听书时,工匠曾经听到别人讨论关于仙舟人魔阴身和情感记忆的问题。他们普遍认为,在漫长的时光里消耗掉无数光阴,最后只能留下来最为激烈的感情。这样的感情,或许是爱,或许是恨,但一定是那个人所经历过的,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在他触摸到景元脖颈上挂着的那个小玩意儿时,他就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那么轻的东西,怎么成为他无边生命中沉重的刻痕呢。
他要以此刀作为锚点,将名为“应星”的存在,刻在浩瀚星海间,某人的回忆里。
应星已经死了。
他并非是在某刻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在重复死亡的过程中,不断体会到的现实。
旧日的骄傲粉碎成灰,昔日的英名被人抹去。曾交付与友人的剑成为一次又一次斩杀自己的利器,曾月下共饮的长枪的主人贯穿自己的胸膛。
那些辉煌的、璀璨的,属于工匠应星的骄傲年岁,在被流放茹毛饮血的苟活中消磨殆尽。现在的男人是名为“刃”的个体,只是追寻着死亡的,被仇恨占据的机器。
没有人还记得仙舟之上曾经存在过一个短生的天才,没有人还承认他与那个天才之间的关联。死去的人埋葬在死去的人的回忆里,他们都不该存在于世,但偏偏被命运纠缠着不放。
可是,这世上确确实实存在过这样一个人。他短暂的生命像燃烧的恒星一样闪耀过,那些明媚的,金色的画面,又像飞鸟走兽般匆匆流散。在平静安稳的呼吸中,在生不如死的梦魇中。如同幻觉一般的回忆一张张翻过,谁能为他证明,谁还能看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应星?
恍惚之间,有什么微弱的声音传来。
刃的瞳孔猛然一缩。床上的人似乎要苏醒了一般,眼睑微抬。可他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清醒,只是睡眠中不安稳的一瞥。
男人在半梦半醒间注意到了床侧站立着的人。他眼珠微微向外移动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一个几乎微不可觉的笑。
你在啊。他仿佛在这么说。
随后他便又沉沉睡过去。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与他拥有着共同的回忆,那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了。
他一直在。在年少无忧的日子里,在并肩作战的战场上。他曾用盛满爱意的眸子注视着自己,也用失望与心死的目光送自己离开。
他是他们之中唯一还留在原地的人,承载着所有人的回忆。守望罗浮近千年的时光,让人几乎把这当做理所当然。
如果连景元都不在了,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存在应星了。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情绪,一股来自于很遥远的从前的、负面的情绪。原来我还是这么自私,他想。他不希望景元比自己早一步离去,这样他那些曾偷偷贪恋过的旧时光还有些意义,这样那个骄傲的工匠,还能在跨越星海的另一个尽头,在某人的回忆里,再活一会儿,再一会儿。
真是讽刺啊。他无声勾起嘴角,嘲笑着自己。明明希望自己做的武器能成为景元的锚点,希望能在他的生命里长久地刻下难以磨灭的情感。但现在反倒是他从景元身上期冀着那份感情,希望他能再陪自己多走些时光。
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散尽,可共同的回忆仍不变不灭。
刃再次靠着床边坐下,靠着景元搭在床沿的手假寐,内心感到无与伦比的平静。
他盼望着那人的早日苏醒。他在此世间唯一的,最后的锚点。
【垚生|半AU】申城旧事·章三
章三
路垚再回申城,已经是旧历十三年的三月廿八,正是申城好时节,三月春花递次醒,只是杨絮柳絮满天飞,迷人眼睛塞人鼻,呛得刚踏下火车站的路小少爷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此前两个月,被强行送回英吉利的路垚和白幼宁先把离婚手续给办了,这事儿哪怕在《大公报》上也占了一席之地,白幼宁在《伦敦日报》谋了个新差使,路垚又把他二人那间别墅自己那一半儿也全数过到了白幼宁的名下,忙完这些事,他先回了趟金陵,等再回申城时,路垚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沙逊银行副经理了。
去了白家姑爷这一桩身份的路垚回申之路无比顺畅,再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也没了看他不顺眼图谋着背地里放冷...
章三
路垚再回申城,已经是旧历十三年的三月廿八,正是申城好时节,三月春花递次醒,只是杨絮柳絮满天飞,迷人眼睛塞人鼻,呛得刚踏下火车站的路小少爷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此前两个月,被强行送回英吉利的路垚和白幼宁先把离婚手续给办了,这事儿哪怕在《大公报》上也占了一席之地,白幼宁在《伦敦日报》谋了个新差使,路垚又把他二人那间别墅自己那一半儿也全数过到了白幼宁的名下,忙完这些事,他先回了趟金陵,等再回申城时,路垚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沙逊银行副经理了。
去了白家姑爷这一桩身份的路垚回申之路无比顺畅,再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也没了看他不顺眼图谋着背地里放冷枪的刺客,以至于看着火车站台上就一个蒋志卿的时候,竟还让路垚生出了些落差感。
蒋志卿照例给了路垚一个热情拥抱,见小少爷兴致缺缺,忍不住打趣:“哎呦我的路少爷,这又是怎么了?这沙逊银行副经理的位置是屈了你的才,但不也是你自个儿要死要活和你姐讨要来的职位吗?怎么这幅脸色?”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路垚白了蒋志卿一眼,迈开俩长腿蹭蹭蹭往前走。
“三土!”蒋志卿一看,就知道戳了小少爷痛脚,路家小少爷送去国外读书这么些年,也是忠诚于自由的新青年,打定主意和路家划清界限,以至于腆着脸求他姐的时候被他姐冷嘲热讽半小时,气得就差没当场暴毙,蒋志卿那是故意嘲讽他,看着人急了又觉得不好,几步小跑追上去:“哎呀三土,是我嘴上没个把门的,但你也别走这么快呀,这两个月申城变化太大,你这得好好听我讲讲,免得吃了大亏!”
路垚不理他。
“关于乔楚生的,你也不听?”蒋志卿说那人名字的时候没敢大声,说完还特心虚地四下看看,生怕招惹了什么,等他心虚完就见路垚朝着他极为嘲讽得冷笑一声:“关于乔楚生的事情,我还能不清楚吗?”
那副嘴脸,简直和他姐如出一辙。
两个月的时间,申城天翻地覆。
自打租界总探长人头高挂城门楼,外国人便想方设法想要乔楚生的命,先是走的明路,施压给金陵方面,而彼时金陵连着羊城北平正是兵荒马乱一团乱麻的时候,根本管不了申城的一摊烂事,于是走暗路,悬赏三千大洋要乔楚生的人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二日乔楚生去长三堂路上连着遭了三次刺杀,用枪的用刀的用棍的都有,乔爷一脚踏进长三堂的时候脸上还溅着血,瑶琴抖着手拿了帕子递与他。他乔四爷在这些个姐儿面前从来柔情似海,接了帕子的时候也笑,沾了净水对着镜子擦血痕的时候,那几抹红沾染在他脸上,直叫几个也来寻乐子的小开看直了眼,说此事乃阎罗投胎入凡,怎么偏是这副皮相,不可谓不艳杀四方。
之后连着七天租界所有的外国人常去的俱乐部门前被堵了成吨的垃圾,恶臭熏天之下不得不宣告关门,顺便登报指名道姓地辱骂青龙帮及乔楚生流氓做派,乔楚生在长三堂门口被记者堵了个正着,乔楚生笑笑:“青龙帮本就是地痞流氓起的家,倒也不算骂错。”
再七天但凡外国人股份占大头的公司,不论是实业还是金融,大门一概被砸了个稀烂,曼森俱乐部直接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这半个月下来,乔楚生算是惹了上流社会的民愤,毕竟跑不了马也跳不了舞,独百乐门长三堂这两处,感情是乔爷留了情面没出事儿,可别处去不了正叫这两处人满为患,大半个申城的小开挤在百乐门里头激情辱骂乔楚生。
为了半个月申城的不得安宁,申城大学社会学教授蔡尧卿还特地在《申报》上发了篇社论,名为《流氓的力量》,这份报被好事者送到乔楚生面前,乔楚生只是好脾气笑笑。
第二天城门楼上又挂了一排脑袋,细细辨认,其中一个乃是发出悬赏令的外国人,剩下的都是这半个月来刺杀乔楚生的刺客,有当街放枪的、有夜里摸入白家大宅的、还有混进长三堂里扮做姐儿的,不可不谓花样百出。那一排脑袋边上照旧挂了白幡,“杀人者乔楚生”六个大字边上,还悬着三千大洋。
可真叫人胆寒。
《申报》上批判乔楚生流氓行径祸国乱民的檄文连着发了一个月,终于也没了动静,叫民众一度以为是那几个文人教授也命丧其手,以至于那几个笔杆子不得不联名发了公告说自己还在人世,自己发声明证明自己还活着,乃是这一个月来阴云密布的申城唯一叫人放声大笑之事。
而《申报》最后一篇关于乔楚生的文章,仍然是蔡尧卿的社论,标题是《底层的力量》,倒不再谈之前一个月下来乔楚生的流氓行径,只揭了几件申城老百姓看不到的事情,整个申城凡是外资的企业,不论金融保险还是电力烟草,白家手里的茂鑫公司皆入三分股,至于本土的实业,凡上市的茂鑫一概揽了一成股票入仓,而至于水路船舶等申城黑道发家的旧路,蔡尧卿引用了道上已经传开的一句话,乃是“七成青、三成宏”。
事已至此,算是尘埃落定。
蒋志卿请了路垚到跑马路上一品香大饭店给他接风洗尘,吃的是苏帮菜,开了两瓶红酒,一边吃一边闲聊:“沙逊银行是乔楚生唯一一个没染指的外资企业了,这两个月下来这申城快被乔楚生圈成铁桶一块,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路垚瞟了一眼蒋志卿,看在一桌子美食的份儿上他少见的没对蒋志卿冷嘲热讽,听他这么一问,嘴又是没忍住:“志卿啊,你这脑袋怎么就不能多转两个弯,是大脑皮层上的沟沟坎坎都被熨斗熨平了还是怎么的,这智商你要怎么追我姐?”
蒋志卿脸憋得通红:“……你怎么知道我要追你姐?”
“……”路垚朝天翻了个白眼。
路垚心里门清,自打乔楚生同他讲一个巡捕房的探长护不了他想护的人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料到了乔楚生想要做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乔楚生会做得那么的雷厉风行明目张胆又不留余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乔楚生算是把自个儿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大抵正是这个样子。
当夜下起了春雨,帘帏飒飒声。路垚扔下被灌倒的蒋志卿,一个人摸去了白家大宅前。
路垚和白幼宁作别回沪的时候,白幼宁告诉了他一条潜进白家大宅的密道,说是自屋后狗洞钻进来,走仆人用的茅厕后那条小路,沿着直走到一处香樟树下头,爬上第二层枝桠推窗进去,正是乔楚生的卧室。
路垚听了之后哼哼唧唧:“老乔当年偷偷带你出去玩时候的逃跑路线?”
“……酸死你得了。”白幼宁把路垚一脚踹上轮船。
路垚这一路梦做得好,甚至有错觉,自己类似外国童话里的王子去拯救高塔上的公主,做梦都要笑出声,一直等他美滋滋到了白家大宅后头那个狗洞前,才开始激情辱骂白幼宁。
……什么玩意儿啊。
俩十几岁小孩儿能钻的狗洞,路三土乃是浙江一米九的大汉,怎么钻!
路三土在狗洞前徘徊,徘徊了三圈,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试试。
开玩笑,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康桥的教授也不做了,房子也不要了,老婆也不要了,千里迢迢再跑回这个龙潭虎穴,他妈的不就是为了个乔楚生!
怎么能被一个狗洞拦住!
他把伞一扔,春雨携着春寒钻进他颈子,冻得路垚打了个哆嗦,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个狗洞的大小,好在路垚够瘦,缩着肩膀将将也能钻进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钻不了狗洞见不了乔楚生,路垚做好心理建设,眼一闭来了个猛虎下山直扑狗洞。
……卡住了。
卡臀。
路垚脸上是春雨,眼下是污泥,路少爷人生二十多载从未有过这样的窘境,太心酸了,他妈的,真的是太心酸了,路垚有点想哭,趴在泥地上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何至于此,结果发现满脑子还是乔楚生那张脸,
一开始路垚以为是自己有毛病。
他刚和白幼宁结婚那会儿,去伦敦,去康桥,前半个月满心是重获自由的快乐和欣喜,就差张开翅膀满街飞,和白幼宁欢欢喜喜置办家具过小日子,还美其名曰度蜜月。
然后他发现他开始频繁梦见乔楚生。
各种各样的梦,罗曼蒂克和惊悚并行,前一秒是他和乔楚生两个人在巡捕房探长办公室里你侬我侬下一秒是乔楚生横尸街头,以至于路垚不得不发电报去申城问乔楚生是不是还活着,他极度怀疑是乔楚生死了之后找他托梦。
得知乔楚生还好好的,路垚才发现,原来真的是自己出了问题。
他在康桥心理学专家那儿咨询了半年,在对面那个英吉利美女心理专家愈加不遮掩的嘲讽的眼神中,终于搞明白了。
他妈的,兄弟搞成情人。
今夜这一出,便是他路小公子千里追爱第一步,哎呀呀哎呀呀,比莎翁浪漫,比莎翁凄惨,他闻着泥地里的味道,觉得自己真的付出了很多。
然后他屁股上挨了一脚。
重重的一脚,很疼,差点没把他眼泪疼出来,他泫然欲泣地从泥地上爬起来,一抬眼,正看见乔楚生。
乔楚生站在伞下,穿着单薄的睡衣,含三分笑意,眉眼都弯。
就这么看着他。
路垚一下子,当真落下泪来。
原是吾心归处。
TBC
【德哈】Again·14
Chapter 14
哈利·波特在死对头的安慰下平稳了情绪,这事儿放在上辈子绝对是个大新闻,毕竟德拉科·马尔福一贯是惹怒救世主的好手,安慰?你是说用钻心剜骨?
德拉科挥舞魔杖清理洒在地上的南瓜汁,哈利抽着鼻子不看他。
梅林,他刚才趴在马尔福的怀里哭……别的不说,他那袍子肯定是让自己哭毁了,挺贵的吧,要不要赔啊?
哈利想着自己其实不差钱,但是绝不能助长马尔福奢侈浪费的生活习惯,还是自己给他洗比较好。
正想着,耳朵里就钻进来一声“清理一新”,哈利把注意力集中到德拉科身上,看见对方正奋力抚平长袍上的褶皱。
哈利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儿什么。
“那个,嗯……很抱歉...
Chapter 14
哈利·波特在死对头的安慰下平稳了情绪,这事儿放在上辈子绝对是个大新闻,毕竟德拉科·马尔福一贯是惹怒救世主的好手,安慰?你是说用钻心剜骨?
德拉科挥舞魔杖清理洒在地上的南瓜汁,哈利抽着鼻子不看他。
梅林,他刚才趴在马尔福的怀里哭……别的不说,他那袍子肯定是让自己哭毁了,挺贵的吧,要不要赔啊?
哈利想着自己其实不差钱,但是绝不能助长马尔福奢侈浪费的生活习惯,还是自己给他洗比较好。
正想着,耳朵里就钻进来一声“清理一新”,哈利把注意力集中到德拉科身上,看见对方正奋力抚平长袍上的褶皱。
哈利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儿什么。
“那个,嗯……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他试探地说,收获了一个马尔福式白眼。
“我得说你没怎么弄脏我的袍子。”德拉科说,“只是那些面包都死在我的口袋里了。”
哈利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回想起自己刚才趴在德拉科怀里的什么地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怕是全糊在了年轻马尔福的脖子上。他觉得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几乎要晕了。
“波特!”德拉科的喊声一下子在耳边炸开,哈利感觉到自己被谁拽住,他想睁眼,却觉得眼皮分外沉重。
梅林。
意识消散前,哈利在心里学着德拉科的样子对自己翻白眼。
原来是真的要晕。
德拉科本来还在和自己被救世主揪出褶皱的袍子作斗争,哪知道低个头的功夫,救世主就自己倒了。
别闹好么!?
德拉科惊惶地把人拽住带到自己怀里,上手拍了拍那张憔悴的脸。
“波特?哈利?”
哈利·波特毫无反应,他呼吸平稳,明显是睡着了。
德拉科左看右看,认命地把人背了起来。
该死的,圣人波特怎么这么轻?这骨头咯人得很,真是噩梦!
德拉科一步一步地往医院挪,想着这要是上辈子,格兰芬多肯定早早就围攻上来,指责他是斯莱特林的毒蛇,谋害他们的救世主。
德拉科知道哈利为什么会突然晕倒,救世主在这个圣诞节的假期里一直被噩梦纠缠,也没有好好对待自己,眼下他痛快地发泄了一场,沉重的压力一下子消散,疲倦理所当然会击垮他。德拉科艰难地把哈利背到医院,交给庞弗雷夫人。
“发生了什么?”庞弗雷夫人将哈利安置在病床上,德拉科分心想着这是不是哈利常躺的那张,和庞弗雷夫人说了哈利的情况。
“他需要充足的睡眠,并且补充营养。”庞弗雷夫人摇着头,“我会给他一些睡眠魔药,马尔福先生,也许你能在这里陪他一会儿?”
“我可以,夫人。”德拉科点点头,坐在了哈利床边。
阳光从医院的窗户照射进来,光芒中哈利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黑眼圈也更加突出。德拉科百无聊赖,于是观察救世主来打发时间。
乱蓬蓬的头发,浓密的睫毛,突兀的黑眼圈,苍白的唇,瘦出尖下巴的脸,被子下瘦小的身躯……德拉科又揉了揉肩膀。他没有觉得哈利多沉,事实上,他肩膀所感到的疼痛是哈利凸出的手肘咯出来的。
这短短两周,此时沉睡在病床上的人怕是把他六年级那种崩溃给好好地体会了一遍。
德拉科叹了口气,把哈利露在被子外的手塞进被子里。
德拉科·马尔福看护在哈利·波特的病床前,这在上辈子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两个人一起躺在医院倒是比较可能。但是,每一次哈利·波特躺在医院,德拉科·马尔福都会知道,只是出于救世主拥有众多的崇拜者,一份小小的没有署名的慰问礼物当然不会被在意。
圣诞节的猫头鹰是一次勇敢的、格兰芬多式的尝试,德拉科成功了,他等到了哈利的猫头鹰,带着圣诞节的祝福和回礼。
他从前不懂,后来没有立场,现在他有机会。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里哈利先和他问了好,霍格沃茨特快上他迟疑的手被握住了,这是好的开始。
德拉科又叹了一口气,他颈窝处救世主落下的泪水仿佛还有余温,哈利说的话也徘徊在他耳边。他看着熟睡的哈利,知道他听不见却也觉得不安,几经踌躇才小心地把心里的问题说出口。
“你说的所有的那些人……包括我么?”
无人应答。
德拉科倾身给哈利拉了拉被子,自嘲地摇了摇头。
“你最好不会睡得太久,波特。”他说,“如果你还记得,你还没有对我母亲的手制饼干作出评价呢。”
哈利又沉浮在梦境里。
阴冷粘稠的梦境中,阴尸从黑暗里探出它们黏糊糊白森森的手。哈利慌乱地念着咒语,但是这些毫无知觉的死尸一步步逼近他,拽着他的胳膊,他的腿,他的腰……他要沉进黑暗里去了,空气越发粘稠,连呼吸都被夺取。
“……波特?”
突然一阵光亮在哈利的手心冒出,那光芒炙热温暖,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呼喊着他。
“波特……”
“醒醒波特……”
光芒从哈利手心跃出,慢慢升高,阴尸们畏惧着后退,哈利踮起脚尖去够那温暖。
“哈利……”
哈利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是此时此刻,无需眼镜他也能看清眼前一脸担忧的人的眉眼。德拉科·马尔福几乎顶着他的鼻尖,看见他醒来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睡得很不安稳。”德拉科说着从床上爬起来,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倒退着爬下了床——哈利惊讶地意识到他一直躺在自己身边。德拉科不太习惯地用左手拿起哈利的眼镜,递给了他。
“你右手怎么了?”哈利接过眼镜,疑惑地问着。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轻轻捏了一下。
“如果你注意到了你刚才也是用左手接的眼镜,”德拉科慢吞吞地说,“也许你就知道我的右手在哪儿了。”
哈利有些僵硬地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梅林在上,还是十指相扣。
“你一直在这里?”他结结巴巴地问,“我是说,嗯……咱俩一直握着手?”
“是啊。”德拉科翻了个白眼,“也许现在伟大的救世主愿意放过我的手?”
“哦……”哈利应了,但是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德拉科不耐烦地动了动手指,“放手啊。”
“你明明可以自己挣开的……”哈利用确保德拉科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着,松开了手。他脑子里被刚刚梦中手心的光亮充斥,因此没注意到德拉科飘起红晕的脸。
“格兰杰和韦斯莱来看过你了。”德拉科揉着自己的手指,“还有双胞胎什么的,我说你疲劳过度,只是需要休息,向他们保证你晚上能回格兰芬多塔——庞弗雷夫人叮嘱你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睡眠魔药我交给格兰杰了,你记得喝。”他停顿了一下,盯着连连点头的哈利,迟疑地问道:“你经常干活么?”
哈利歪了歪脑袋:“什么?”
德拉科对他举起自己的右手。
“握手的时候,我摸到了你手上的茧子。”他说着把眉头皱了起来,“你姨夫姨妈关你禁闭,饿你肚子……还让你干活?”
哈利抿着唇扭过脸,明显不太愿意回答这些问题。德拉科没有逼问下去,很有分寸地换了话题:“你几乎睡了一天,现在正好是晚饭时间,我猜你饿了。”
哈利松了口气,揉了揉肚子:“是。”
“去礼堂?”德拉科打量着哈利的脸色,躺了一天的他看起来面色好些了,“或者就在这里,我相信庞弗雷夫人愿意为你提供一些食物。”
“去礼堂吧。”哈利试探地动着手脚,“我除了饿没有什么别的不适……哦,我还是很困。”
“那就尽快吃完晚饭然后回你的宿舍休息。”德拉科点了点头,“自己能下床吧?要我扶你么?以免你再一次栽进我怀里。”
“我……我自己就行了……”哈利掀开被子,嘀嘀咕咕地下了床,穿好鞋子。他站起来,还是晃了一下,德拉科下意识地扶住了他。
“不要我扶?”德拉科瞥了哈利一眼,后者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
“我们应该去和庞弗雷夫人说一声再走。”哈利转移话题。
“庞弗雷夫人说只要你醒就可以离开。”德拉科拽着他的胳膊,力道恰到好处地保证哈利有一个稳定的支撑,“所以我们直接离开就可以了——为了你的胃,和你可怜的身子骨。梅林在上,你知道我背你来的时候肩膀被你的手肘咯得有多痛。”
“你背我?”哈利疑惑地看着德拉科,没有拒绝他的搀扶。
“介于当时你是在只有我们两个的场合下晕倒的,我想我是唯一背你的那个人,这一点不会出错。”德拉科理所当然地回答他。
“不,我是说。”哈利困惑地眨了眨眼,“你为什么不用个僵尸飘行什么的?我三年级的时候见莱姆斯用过,那不是轻松很多?”
德拉科:“……”
德拉科:“那太丑了。”
哈利了然地点着脑袋:“确实不怎么美观,马尔福的美学——行吧,我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愿意用那德行到医院来——那担架加上悬浮咒呢?怎么不考虑这个?”
德拉科:“……”
德拉科:“闭嘴,快走!”
说着德拉科扯着哈利的胳膊就把人往外拽,他奋力领先哈利一步,希望逆光能遮挡住他发红的耳尖。
该死的。
德拉科愤愤地想。
我就是除了背你没想别的,要不是现在力气不够,我还想抱你呢!
一路被扶着,哈利终于被德拉科按在格兰芬多的长桌前,罗恩和赫敏第一时间凑了上来。
“你没事了吧?”
“哥们儿,你可是吓死我了!”
“庞弗雷夫人让我好好吃饭……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哈利歉意地笑笑。
“你只要不再折腾自己就好。”赫敏不赞同地摇着头,“哈利,你已经很瘦了,我们这个年龄还要长身体呢。”
哈利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你和马尔福怎么了?”罗恩往哈利的盘子里堆着食物,“他把你扔下就走,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哈利无辜地摇了摇头,“他有时候就是奇奇怪怪的,别管他。”这么说着他还是回头去找德拉科那个颜色独特的脑袋,后者在斯莱特林长桌上仰着下巴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了他的注视。
“你看,好了。”哈利把脑袋转回来,对着罗恩和赫敏摊了摊手。
“你们两个总是——”罗恩纠结着用词,“总是很古怪,我说气场上。你们两个在一块就很古怪,是不是赫敏?”
赫敏认同地点了点头:“说不上你们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
哈利被这话说的一愣。
他和德拉科的关系好还是不好?
上辈子纠纠缠缠太多了,就算马尔福庄园里德拉科救了他一命,就算自己在有求必应室的大火里握住了他的手,但两人绝对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这辈子呢?
哈利看着自己的右手发了会儿呆。
这辈子没有什么不好。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里没有让他想起达力,火车上没有嘲笑罗恩,分院仪式上收敛了大摇大摆的弧度,给自己送圣诞节礼物,将他的崩溃全数包容,在医院里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我们关系当然很好。”在能思考得更清楚前,这句话就从哈利的嘴巴里坚定地说了出来,“我得尽快了,我突然想起来,假期里马尔福夫人托德拉科给我寄了饼干,我还没有回信呢。”
他紧急地吃光了盘里的食物,管赫敏借了纸笔,盘子一推就伏在桌面上写了起来。写完后,哈利将信纸仔细折叠,起身往斯莱特林长桌去。
“德拉科。”哈利搭上目标人物的肩膀,“谢谢你妈妈之前给我寄的饼干,回信是你寄回去,还是我让海德薇送过去?”
德拉科抽出餐巾擦了擦嘴,瞥着那封信道:“原来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哈利笑道,“马尔福夫人的手艺相当好。”
德拉科把那封信接过来放进口袋:“你得知道,波特,不及时回复是很失礼的行为。”
哈利挠了挠头发:“呃,请代为转达我的歉意?我当时实在是太混乱了。”
德拉科抬头看了看格兰芬多长桌,只见赫敏和罗恩对他举着哈利的盘子,焦急地摇晃。
“你吃完了?”德拉科转过身询问,在收到肯定的答复后觉得又无奈又恼火,“现在要回格兰芬多塔楼?”
哈利点了点头:“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为什么没给我回信?”德拉科突然站了起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既然你需要我,为什么不开尊口喊我回来?”
哈利又挠了挠脑袋:“我不想打扰你的假期——”
德拉科叹息着从桌子上拿了两个面包怼进哈利怀里,自顾自地坐下,然后疲倦地对哈利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哈利一头雾水地抱着面包回格兰芬多长桌取自己的书包,德拉科注视着他瘦削的背影,叹了口气。
不打扰我的假期……啧,该死的波特,你那一句话已经折磨坏我的假期了!
TBC——
【德哈】今夜无人坠入情网
*本文收录于16年德哈中心志《Anonymous》上册
全本文章link见置顶
作者:Ara @Ara
2020年的新本合志可以2月份关注研究中心主页康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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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站在拉文克劳长桌的尽头,汗水划过他的太阳穴,顺着他侧脸消失在鬓角。他垂下的拳头虚握,另一只手插在长裤口袋里。
他们都疯了。
他喉头滑动,紧紧抿住双...
*本文收录于16年德哈中心志《Anonymous》上册
全本文章link见置顶
作者:Ara @Ara
2020年的新本合志可以2月份关注研究中心主页康康呢
—————
哈利站在拉文克劳长桌的尽头,汗水划过他的太阳穴,顺着他侧脸消失在鬓角。他垂下的拳头虚握,另一只手插在长裤口袋里。
他们都疯了。
他喉头滑动,紧紧抿住双圝唇。一只小巧的药剂瓶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他不敢碰它,手心早就被汗水打湿。
此时正是霍格沃茨礼堂人声鼎沸的清晨。一向安静的拉文克劳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上午即将开始的魁地奇球赛,哈利的目光锁定那个被姑娘们围绕的背影,她的长发在阳光下散发出乌木般的光泽。如果在平时,哈利会因为能和秋说上话而飘飘然一整天。
然而就是今天,哈利格外不想和秋说话。
“快上啊,伙计。”迪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撞了下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走过哈利身边。哈利求助般回头看向格兰芬多长桌,西莫和韦斯莱双胞胎正挥拳朝他致意,罗恩的拳头在赫敏的注视下缩了回去,后者转过头来对他摇了摇头。
他还有选择吗?哈利绝望地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艰难地朝秋走去。
“早上好。”他站在秋的身后,用一种浮夸的轻快语气问好。哈利在她站起来的时候扯了扯嘴角,扭曲的微笑让秋困惑地皱起眉头:“早上好,哈利。有事吗?”
“我想问问你,呃……我是说,别紧张,比赛加油。”哈利眨眨眼,吞掉了嘴边的话语。他用余光瞥了下格兰芬多的长桌,韦斯莱双胞胎正在夸张地无声哭泣。
“好吧……谢谢。”秋笑着打趣道,“在决赛和你遇见之前我还不需要喝镇定剂。”
哈利干笑两声:“也许我该喝上一打。那我先走了,祝你好运。”他挥手朝秋道别,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发出轻微的响声。
遭了。
他立刻低头寻找药剂的踪影,视线追随着小巧的瓶子在地上滚动,直到它碰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波特?”
懒洋洋的拖腔听起来幸灾乐祸。德拉科 马尔福把瓶子举到眼前,他晃动了一下其中的液体,又打开塞子闻了闻,银灰色的双眼微微眯起:“看哪,伙计们。我发现了波特的小秘密。福灵剂。”他朝左右看了看,得意地说道,“在替你的小女朋友作弊吗,找球手?”
“马尔福!”哈利出声打断他,垂眼不敢看秋的表情。他上前一步,硬着头皮低声说道,“把它还给我。”
“让我来帮帮你,波特。”他开心地握紧瓶子,朝秋说道,“嘿,过来拿你的礼物,这东西能让你十分钟内结束比赛。”
“这不是给她的。”哈利低吼道,伸出手去抢夺药剂瓶,但德拉科比他更快一步。金发男孩举高了手,利用身高优势拉开了差距。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宿敌,忽然笑了起来。
“既然是我捡到的,波特,谢谢。”他单手拔掉瓶塞,趁哈利还在思考他话语中的含义时将药剂一饮而尽。
一直注视着哈利的格兰芬多长桌忽然发出巨大的嘘声,引得整个大厅侧目。麦格教授不得不从教师席上走下来查看,她看见罗恩韦斯莱趴在桌上发出阵阵哭嚎,而迪安和西莫正在拍桌怒吼,赫敏格兰杰已经愤然离席,韦斯莱双胞胎在击掌欢庆。
“发生了什么?”她威严地开口道,目光扫过众人。
“一切正常,教授。”乔治(或者弗雷德?)回答道,他和另一个韦斯莱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在赌今天比赛谁会抓到金色飞贼。”
麦格教授朝拉文克劳看去,秋 张还站在原地,盯着大门方向。
“这回我赌赫奇帕奇。”
“成交。”
哈利一脚踹开二楼女生盥洗室的大门,大步走了进去。哭泣的桃金娘被他吓了一跳,尖叫着泼了他一身水,在空中一个盘旋后扎进了马桶里。
他打了个哆嗦,冷水湿透了他的衬衫。“真是见鬼了。”他咕哝道,伸手抹开贴在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
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用柔软的手帕替哈利擦了擦脸颊。哈利像被施了蜇人咒般跳起来,他又惊又怒地回过头,看见德拉科马尔福正拿着手帕注视着他。
他的眼神专注而自然,仿佛在看着世上唯一仅有的珍宝。
哈利被自己的形容恶心到了。他摇摇头,试图将这种颤栗感从体内赶出去。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德拉科。
“你还好吗,马尔福?”
他紧张地看着金发男孩,后者的脸看起来和十分钟前,三年前和五年前一样令人厌恶。他因为哈利的凝视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开口道:“你有什么问题,疤头?”
哈利长舒一口气。
“叫我德拉科。”他补充道,哈利的心又吊在了半空。他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哈利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德拉科马尔福,仿佛他们今天才认识。
德拉科砸了一下嘴,用力把哈利拉进怀里——哈利这才意识到他们一直拉着手——用手帕自然地替哈利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水渍,接着在他双圝唇上啄了一口。
“别咋咋呼呼的,甜心,”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口水要留下来了。”
哈利傻乎乎地张着嘴巴,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时间倒回三十分钟前的礼堂。
“我敢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一个早晨。”
哈利趴在长桌前,火腿诱人的香味闻起来令人作呕。他感觉胃里像有三只威尔士绿龙在喷火,脑袋里有一百只威尔特郡小精灵在打架。
“我感觉糟透了。”罗恩梦游般坐在他身边,南瓜汁从嘴角流出来,滴在桌布上。赫敏从书里抬起头,丢给他餐布的同时也丢了个白眼。
“男孩子。”她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又把脑袋埋进书里。
“谢谢,赫敏,你真好。”罗恩抓起白布擦一把嘴巴,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伙计,来杯水,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什么?”哈利坐起来,“还要喝一晚上吗?!”
“当然不是,你忘了你昨晚答应了什么吗?”
“你们昨晚到底怎么了?”赫敏猛地合上手中的砖头,起身越过餐桌给了他们一人一巴掌,“如果你们打算今天这样上魔药课,被斯内普挂在坩埚上展览一整天我也不会意外。”
“别担心,赫敏。每个人都会有宿醉的第一次,早上好。”乔治走过来给了她一个口哨,弗雷德凑上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没错,这是成人的第一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挤开其他学生坐到长桌的另一端。赫敏冷哼一声,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哈利还趴在桌子上揉着泛酸水的胃部,他现在需要点什么来刺圝激下神经。坐在他另一边的迪安从袍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偷偷塞进哈利的手里。
“什么……”他想要拿起小瓶看个清楚,却被迪安押进了桌底下。
哈利痛呼一声抱住额头,他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迪安勒着他的脖子,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你能相信吗?乔治和弗雷德昨晚就把它熬好了!”
哈利挣脱开他的手臂,把自己从桌底下拔圝出来。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把松松垮垮的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他低下头打量起手中的小东西,水滴形的容器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半透明的瓶身折射圝出药水淡淡的金色和珍珠般的光泽。他转了转瓶子,另一面贴着小标签,用他似曾相识的细长字体写着:福灵剂。
“你知道现在迷圝情剂管得有点严,乔治和弗雷德就拿了这个瓶子作伪装,”迪安喋喋不休地炫耀他们为此做了多大的努力,“他们还加了点颜色让它更逼真!”
“什么迷圝情剂?”哈利惊恐地问道。他们昨晚只是喝了点酒玩游戏而已,这和迷圝情剂有什么关系?
等等,游戏。
一些零碎的片段忽然袭圝击了他的大脑。哈利把脸埋在手里,他根本不想记得昨晚那个拍胸脯保证给秋下迷圝情剂的蠢蛋是谁。
“你想耍赖吗?”西莫忽然问道,他眯起眼睛,目光在哈利身上来回扫动:“你记得昨晚说过什么话,是吗?”
“听着伙计,昨晚我喝醉了。你们不能把醉鬼的话当真,何况这在霍格沃茨是——”哈利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是违法的。”
西莫忽然一声嗤笑。“哈利 波特词典里最后一个单词——遵纪守法。一句话,做不做?”
哈利可怜巴巴地看向罗恩。
“言出必行,哥们。”红发男孩叹了一口气,拒绝了他的求助。哈利只好握紧了手中的瓶子,他在迪安和西莫的注视下慢吞吞站起来,思考该如何让秋收下迷圝情剂以后再要回来。
“祝你好运。”罗恩低声说着,推了他一把。
也许今天还能再糟糕点。哈利双手插在口袋里垂头丧气地站在盥洗室的窗台前。
塔楼上的大钟敲了十下,城堡外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为魁地奇比赛呐喊助威,可他只看了一眼窗外,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又走了起来。
“五十七圈。”德拉科 马尔福懒洋洋地靠在梳洗台上,说道,“你要把那块地板磨秃了。”
哈利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叹气,揉了揉早就乱成鸡窝的头发。就在刚才,赫敏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朝他大吼大叫,并且发誓绝不会出手帮忙。虽然罗恩够哥们站在他这边,但看在梅林的份上,他的魔药课成绩比哈利的更糟。这有什么用呢?
好心帮忙的大个子甚至还在德拉科 马尔福面前差点说漏嘴,被赫敏拧着耳朵揪了出去,只有马尔福留在原地看着他。
或者其实他不留下来更好。哈利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都是你的错。”
“我犯了什么错?喜欢你也有错吗?”德拉科无辜地问道,他双眼闪动着“爱恋”的光芒让哈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刚才Weasel提到的魔药?”德拉科眯起眼睛打量着心虚的男孩,直起身来说道,“如果泥巴种不能帮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要知道我的魔药不比她差。”
哈利怀疑的眼光激怒了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我的O.W.L.s魔药成绩是O。”德拉科气急败坏地说。
哈利忽然意识到他从没注意过德拉科的学习成绩,大概这个金发小滑头从一开始就被他打上了差生的标签。想到这里他有点愧疚,但处于自尊心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好吧,看在O.W.L.s的份上。我要做一种我从没做过的药剂……”
“毒药?还是解毒剂?”德拉科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他正等不及能给心上人献殷勤呢。
“大概是解毒剂……”哈利不确定地回答,他毫不意外地看见德拉科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如果你想制作解毒剂,总得告诉我是什么毒药吧。”
“我不能告诉你。”哈利伸进口袋里的手握紧了小药瓶,“不过我应该能找到配方。”
德拉科失落地垮下肩膀:“好吧,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我们?哈利被他的用词吓到了,一瓶小小的迷圝情剂就能让他的死敌倒戈?早知道这样他一定天天给德拉科下迷圝情剂。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哈利对于德拉科的顺从还是感到沾沾自喜。他清了清嗓子,说:“图书馆。”
除了考试周前夕,哈利很少会去图书馆打发时间,而哈利 波特和德拉科 马尔福在魁地奇比赛的午后去图书馆打发时间就显得更为可疑了。拜托了,全霍格沃茨的小巫师都知道他们俩就像一块磁铁的两极一样碰不到一起去。
但现在N和S碰在了一起,而且还密不可分。
哈利穿过书架时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各学院的恶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德拉科却十分自得,时不时还对低年级的学生作出低声恐吓。
“不准看哈利,他是我的。”他揪住一个赫奇帕奇女生的马尾,后者刚试图朝哈利搭讪。
“嘿,冷静点,马……德拉科。”哈利折回来安抚他,在德拉科希冀的眼神下硬生生改口叫他的教名,代价是一阵胃痉圝挛。这下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德拉科不正常了,哈利绝望地想着,冲着那个女生解释:“他是想说我是他的朋友。他太激动了,因为我们刚决定要冰释前嫌,从朋友开始做起。”
德拉科扬起眉毛,似乎想纠正他,哈利立刻抓圝住他的胳膊,带他逃离了这排书架。
“我爱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德拉科低声说道,他的气息吹在哈利的耳边,又热又痒。哈利觉得自己的胃抽圝搐得快没有知觉了,他麻木地看着深陷恋爱的“前”死对头,努力回想课本上对迷圝情剂的解释。
喝下迷圝情剂的人暴躁,易怒,十分沉迷于痴迷对象。
德拉科靠在书架上,还在等他的解释。哈利揉了揉胃,绞尽脑汁地瞎编:“当然不。但是我们得为大众考虑,我和你当了五年的敌人,一下子成为了朋友——”他看了看德拉科瞬间低沉的脸色,立刻改口,“——一对儿,谁都受不了的,不是吗?”
“谁管他们。”德拉科脸上的笑容十分恶毒,“我应该在今天早上当众宣布我爱你的,这样他们就不会不知好歹地凑上来了。”
哈利忍不住想了一下这个画面,瞬间觉得他不该把德拉科 马尔福放出来吓人。他叹了一口气,厚着脸皮说:“我在乎。你能为了我收敛一点吗,德拉科?”
“当然。”德拉科上前亲了下他的脸颊(梅林见证,哈利差点一拳揍了上去),用一种甜腻腻的口吻安慰他,“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图书馆内禁止调情。”平斯夫人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学习,要么出去。”
“我在找一本书。”哈利辩解道。
“什么书?”
“呃……”
“《魔药大全》,”德拉科替他解围,“周一有魔药课,我们得完成论文。”
“对对对。”哈利附和着,心想德拉科吃了药以后竟然这么善解人意,难道他猜出来被下了药的人是自己,还是说……?
“魔药课?!”哈利的大喊让他赢得了平斯夫人的一记鸡毛掸子。他无视了图书管理员的怒视,抓圝住了德拉科的领子,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明天有斯内普的课?”
万一迷圝情剂的效果没消退,德拉科的反常被魔药大师发现了,哈利的脑海里已经回荡起了开学典礼上邓布利多的演讲和费尔奇的狞笑。
被抓圝住使用迷圝情剂的学生,将得到斯内普教授一学期的禁闭和每周末的劳动惩罚,以及一学期禁止访问霍格莫德。我希望你们记住,真正的爱情没有捷径。
他打了一个寒噤。
德拉科 马尔福在将要踏进地窖的前一秒被人从后面拽住了帽尖。失重感让他忍不住叫出声,但一只手伸出来捂住了他的嘴巴。“嘘,是我。”哈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出声。”
他拖着德拉科躲进了厚重的帷幕里,一身漆黑的魔药课教授恰好出现在拐角,气势汹汹地路过德拉科与哈利躲藏的角落,用力地合上教室大门。哈利屏息凝神地听着斯内普圆滑而油腻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厚重的木门之后,他忽然感到手心一痒。
是德拉科伸出舌尖舔圝了他的手心。哈利松开了手想要大叫,德拉科立刻坏笑着伸手捂住了哈利的嘴巴:“轮到你了。”他的眼睛因为恶作剧成功而闪闪发亮,显然他在期待哈利报复,但哈利可不想圝舔圝他的手掌心。
毕竟中了迷圝情剂的只有德拉科而已。他推开德拉科的手,低声说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在魔药课上我们得保持之前的样子。”
德拉科挑起了一边眉毛。
“为什么?”他夸张地打量哈利,“装作我之前有多愚蠢才会没有意识到你有多迷人吗?”
哈利捂住了他的胃。他需要解毒剂和一瓶胃药,现在,立刻。
在德拉科开口安慰(哈利倾向于恶心)他之前,哈利又开始瞎编:“因为斯内普不会开心看到他最得意的学生和他最讨厌的学生谈恋爱的。”
“我可不管他会不会开心,哈利,我只在乎你。”德拉科专注地盯着他,怒火在眼中闪动,“你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而且你中了迷圝情剂。真相就在哈利的嘴边打转,他在脑海里过了一圈费尔奇丑陋的嘴脸,心一横,豁出去了。
“我害羞。”他自杀式地招认,凶狠地逼问德拉科,“你到底答不答应?”
这已经是羞愤欲死了。他憋红了脸,看见金发男孩的情绪被一句话就轻易安抚,随后德拉科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伸出手,抚摸哈利的脸颊,后者握紧双拳强迫自己接受“爱圝抚”。
“你在提要求。”他的眼神在哈利因为恼怒而发亮的双眼、通红的脸颊和抿紧的唇圝瓣之间打了个转,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我要奖励。”
“什么?”
“你要求我装作我不爱你,就得付出代价。”他宣布道,“我要一个吻作为奖励。”
如果不是看在迷圝情剂的份上,一个阿瓦达已经不能平息他的怒火了。哈利内心挣扎许久,在德拉科势在必得的笑容里再一次妥协了。
反正节操已经掉了一次,不在乎第二次和接下来的每一次。
他自暴自弃地踮起脚凑向德拉科的左脸,狡猾的斯莱特林立刻朝左偏脑袋,接住了他的吻。
“你真甜蜜。”德拉科拉开帷幕大步走了出去,留哈利蹲在墙角揉胃。
等哈利终于压下胃酸走进地窖的时候,斯内普已经等候多时了。他阴鸷的眼神在德拉科松垮的巫师袍和哈利一团皱的衬衫上来回扫动,停在了哈利涨红的脸上。
“我能有幸得知大名鼎鼎的波特迟到的原因吗?”
哈利转动大脑,思索应该怎么编造谎言,他的余光瞄到了罗恩,在他脸上读到了世圝界圝末圝日般的绝望。
你们睡了吗?
哈利读懂了他的口型,大脑又死机了一次。
“教授,我不是有意迟到的。”德拉科整理袍子,厌恶地躲开愣在原地的哈利,露出嫌弃的表情,“该死的波特在路上‘偷袭’我。”
“你还手了吗?”
德拉科看了一眼哈利皱巴巴的衬衫,欲盖弥彰:“没有。”
“他肯定揍了波特的肚子。”Blaise偷偷朝Pansy说道,女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笑。
“我的课上禁止模仿爱尔兰女妖,Parkinson小姐。”斯内普转过身回到讲台上,“你们两个,回到座位上。”
德拉科假笑着走向斯莱特林,哈利无意识地跟在他身后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因为你的个人恩怨导致马尔福先生的迟到,格兰芬多扣十分。”斯内普轻柔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以及衣冠不整,再扣五分。”
哈利麻木地坐好,打开书本,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安慰自己:“别相信斯内普,肯定是马尔福先动的手。”
是我先动的手。哈利茫然地想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先对斯内普的扣分而愤怒还是应该对罗恩的过度幻想生气,或者应该对自己成功骗过斯内普而庆幸,他甚至在经受多次打击后反而对德拉科出色的表演产生了由衷的感激之情。
他朝德拉科看去,金发男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这是哈利最熟悉的死敌表情,他几乎为这种熟悉感要痛哭流涕了。
接着他的死敌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挑衅立刻变成了调情。
哈利冷漠地转过头。
我还是给他一个阿瓦达吧。
哈利花了半节魔药课和一节魔法史才向罗恩解释清楚他没和德拉科睡过并保证他们之后也不会睡了对方,还试图劝他不能在这段时间惹怒德拉科。
“看在他脑子有病的份上,”他吃饭的时候耐心地劝说罗恩,“别刺圝激他。你想想,一个十分爱我的德拉科 马尔福在被你刺圝激之后可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当众吻我?还是睡了我?当然我不会睡他,但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他给了罗恩一拳,大个子格兰芬多已经被自己的脑补吓得面无血色了。
“总之,别惹他。”哈利低声说道,塞给他一杯南瓜汁,“我得想办法解决这事儿,赫敏真的不肯帮忙吗?”
罗恩喝光了南瓜汁,惊魂未定地说道:“你看她现在坐在哪儿。”
哈利扭头去找昔日好友的身影,大概在长桌的另一端隐约看见了她的头发。“她说除非你朝ProfessorMcGonagall亲口承认错误,她绝不会和你说一句话,也不会替你检查作业。”罗恩可怜兮兮地说道,“如果我为你求情,她连我的作业也不检查了。”
哈利叹了一口气,拍拍好友肩膀:“没关系的,我可以去找马尔福。”
“什么?!”
“我是说他学习成绩也不差。”哈利补充道,“迷……那个不会影响到他的智商,起码这段时间我可以抄抄他的作业。”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迷……那个问题?”罗恩在接到他警告的眼神后自动替换了单词。
“找找图书馆。”哈利给自己拿了一根油汪汪的香肠,“课本上对它的描述不多,我想找找魔药大全之类的,乔治和弗雷德呢?”
“他俩因为私下销圝售逃课口香糖被费尔奇抓去做清洁工作了,整整一个月,得把校史馆里所有的奖牌都擦一遍。”罗恩含糊不清地说道,“纯手工,不能用魔法。Percy说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们了。”
“我真的是孤立无援了,是吗?”哈利绝望地看着他。
罗恩用满是油渍的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有马尔福。”他说完忍不住抖了一下,又给自己拿了杯南瓜汁压惊。
然而马尔福也靠不住。哈利麻木地四顾,确定没人后扭头亲了一下得意洋洋的前死敌现“男友”。自从那次魔药课德拉科抓圝住了他的把柄,迷圝情剂中毒患者就彻底崩坏地朝色情狂方向发展了。
在课堂上假装不和?一个吻。给你抄作业?一个吻。陪你泡图书馆查解药?一个吻。
不管哈利要求他做什么都行,只要一个吻。
而且每个要求都得用吻来换。
我没见过这么猖狂的追求者和这么憋屈的受害者。
哈利双眼无神地盯着图书馆灰蒙蒙的天花板,觉得他已经完全不懂这个世界了。
我肯定是在地狱,我竟然习惯了和德拉科 马尔福一起做(抄)作业和泡图书馆。哈利冷笑一声,振作起来继续查看德拉科找到的《魔药大全》第三卷,而金发男孩正在阅读《情感魔药教程》。
“我从来不知道你对魔药这么感兴趣。”德拉科用亲密的口吻抱怨道,温柔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帮你问问Severus的。”
问他我就死了。哈利翻过一页,在心里默默说道。他从来不知道迷圝情剂配方这么难找,除却课本上模糊解释的几句话,德拉科和他在图书馆找了整整一周都没有具体描述。
他不敢问平斯夫人,也不能让德拉科知道他在找迷圝情剂,只好含糊地告诉德拉科他最近特别想研究控制人感情的魔药。
“我只知道迷圝情剂。”德拉科耸肩,“但你知道在霍格沃茨这是被禁止的。”
“当然,当然。”哈利点头如捣蒜。
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密密麻麻的咒语和原理让他大脑都生锈了。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塔楼上的钟声提醒他已经在图书馆枯坐了一天。哈利抬头朝外看去。夕阳嵌在尖塔和礼堂屋顶之间,飞鸟在漫天晚霞间穿梭。阳光透过云层,经过空气中的漫长旅行后在窗台稍作歇息,继而流泻在地板上。德拉科坐在他身边,挡住了部分金光,他低下头的侧脸仿佛画中剪影。
哈利第一次见到如此柔和安静的德拉科。他有着光滑饱满的额头和高圝挺的鼻梁,低垂的睫毛,刻薄的嘴唇,还有像每个青少年一样,下巴上有着浅浅的绒毛和青色的胡渣。
他盯着男孩的侧脸,看着他合上圝书转过身与自己对视。
“看我入迷了吗?”德拉科眯起眼睛,得意洋洋地说道。
哈利已经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情话而胃痛了。他眨眨眼,驱散了那一刻的假象,反驳道:“你做梦。”
“和你相遇的每一刻我都仿佛是在梦境里。”德拉科朗诵情诗的口吻还是击垮了哈利。
“我说过,图书馆禁止调情。”路过的平斯夫人再次提醒。
“学习,要么出去。”他们俩异口同声地接道。
“我需要出去走走。”德拉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书放了回去。哈利求之不得,立刻跟着他逃离了图书馆。
他跟着德拉科穿过城堡,一路向黑湖走去。湖边的草地上享受午后阳光的情侣早就离开了,留下三三两两的低年级学生不愿离去。德拉科赶走了小巫师,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山毛榉树下干燥的草地。哈利走到他身边,金发男孩示意他躺下来。哈利照做了,他闭上眼睛躺在草地上,后颈和脑袋被草茎扎得有些痒,可是他又舍不得青草汁圝液的味道和温暖的阳光。
一双手抚上哈利的后颈,他顺从地抬起头,枕上一片温热的布料。
“特别服务。”德拉科解释道。他揉圝弄着哈利凌圝乱的头发,手指在他发间穿梭,按圝压着哈利的头皮。
他发出一阵享受的呻圝吟。 湖面的波光在他微微睁开的双眼缝隙间闪动,柔和的夕阳和水面交织成流动的光斑在他的眼底摇晃,也许还有德拉科金发上跳动的闪光。
他心安理得地躺在德拉科的大圝腿上,舒服得快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哈利再睁开眼的时候,夕阳已经沉入湖面,只留下淡紫色的暮色在夜空与湖面交界处萦绕,黑湖深处已漫起淡淡的雾气。
也许是气氛太过美好,哈利坐起来的时候下意识给了德拉科一个吻。
唇圝瓣温热的触感让哈利瞬间回过神来。他猛地直起背,推开了还愣在原地的德拉科。
“特别奖励。”哈利干巴巴地说道,不等德拉科回答就爬起身狼狈地跑了。
他一路狂奔,礼堂飘出的阵阵香气和热闹的交谈声没让他有丝毫减速,胖夫人被他凶狠的口令吓到时的尖叫也没有让他停下脚步。哈利爬进塔楼,旋风般冲进寝室,慌乱地爬上他狭窄的四柱床,拉上帷幕。
他喘着粗气,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心脏痛得快要炸开,他双手抓圝住被子,汗水浸圝湿了床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室友们陆陆续续进来,洗漱,交谈,一切又归于平静。
哈利起伏的胸口和猛烈跳动的心脏丝毫没有减缓。他哆嗦地捂着胸口,泛起的刺痛让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也许他从来都没有对德拉科的情话免疫。他的胃痛已经转移了,扩散至全身每一个细胞,又集体朝他身体的某一个角落迁徙。
左胸口是终点。他揉着心口,在沉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到。
到底是谁发明了迷圝情剂这种垃圝圾?
回答他的只有帷幕间隙露出的一缕月光。
那一晚的刺痛和心悸被哈利遗忘在了记忆的某一个角落。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在迷圝情剂的效力之下德拉科 马尔福对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照单全收。他丝毫不问哈利那天晚上为什么逃跑了,也对哈利偶尔的抽风完全包容,并对他百般讨好。
一服迷圝情剂简直让你收养了一只家养小精灵。罗恩听过他的描述后这样形容。
“想想看,你现在有马尔福的作业能抄——当然比不上赫敏的检查——还有动力驱使你去图书馆学习,尽管你不是真的为了学习。而且除了斯内普没有人和你作对了!哈利,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含糊地往嘴里塞三明治,赫敏从他们俩身后走过,冷哼一声,在不远处的对面坐了下来。
哈利被她冷酷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但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起码她肯正视哈利了,也算是一种进步。
哈利拉不下脸求赫敏原谅,只好时不时拜托罗恩帮自己在她面前说好话,把自己没有罗恩和赫敏的生活描述得无比凄惨。想想看,他和宿敌日夜相对,被对方气得胸口痛,差点得心脏圝病,这难道不算是惩罚吗?
他朝斯莱特林长桌看了一眼,眼神接触到某个金发时又忍不住胸口抽痛了一下。
他得抓紧时间找到迷圝情剂的解药,不然迟早有一天会心肌梗塞而死的。
哈利连忙低头大喝一口冰镇南瓜汁,用甜腻的饮料压下心脏紧缩时的刺痛。
也许是罗恩生动的描述打动了赫敏,当天晚上哈利疲惫地从图书馆爬回公共休息室时,他放在软椅边忘拿走的论文里夹着一张字条,工整地写着迷圝情剂解药的配方。
幸福来得太突然,哈利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捧着羊皮纸,感激地看了一眼埋头书写的褐发女巫,女孩缩在角落里的某张椅子里,假装在修改自己的论文。
“谢谢,赫敏,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赫敏的头埋得更低了。
哈利轻快地走进寝室,难得所有人都在。
“我拿到迷圝情剂解药配方了!”哈利高兴地大声宣布,男孩们愣了一下,随即集体欢呼起来。
“终于要结束了,哈利。”Neville拍着胸口,他终于不用每天装作看不见哈利和德拉科成双成对地出入了。每次魔药课他都忍不住朝哈利和德拉科看去,还差点又炸了几次坩埚。
西莫和罗恩已经唱起了校歌以示庆祝,迪安用力拍着哈利的肩膀,高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哈利!你怎么拿到配方的?”
“赫敏原谅我了。”哈利举起手中的羊皮纸,脸上洋溢着解脱的笑容,“我只要熬好药剂就能给德拉科喝下去!”
“快看看上面写的都是什么!”西莫怂恿道,哈利连忙查看羊皮纸上的材料,笑容慢慢凝固了。
“硫磺、龙脑香,这个好办,可是双角兽的角……”哈利轻声念道,和罗恩对视了一眼。他们永远忘不了这样东西,二年级的时候为了熬复方汤剂,哈利在魔药课上炸了一串费力拔烟火,就是为了从斯内普的私人储藏室里偷这个和非洲树蛇皮。
难道他们还得炸一次魔药课吗?
“你可以让马尔福去找斯内普要。”迪安提议,“他可是老蝙蝠的得意学生。”
他当然可以问德拉科。哈利犹豫地想到,德拉科会因为迷圝情剂愿意替哈利做任何事,但是这不代表德拉科在做每件事的时候都没有付出真心。
他在利用德拉科。
或者说,这些天他一直在利用德拉科,而对方在魔药的驱使下心甘情愿。
愧疚感抓圝住了哈利。他握紧羊皮纸,胸口泛起熟悉的疼痛感。
“你怎么了?”他揉心口的动作让罗恩出声询问。
“没什么。”哈利放下按在胸前的手,挥了挥纸条,“我会让德拉科……我是说马尔福,去斯内普那儿拿的。”
“你打算自己熬解药吗?”Neville关心地问道,“需要我们帮忙吗?”
德拉科会帮我的。
这句话哽在他的喉咙里。哈利的喉结上下抖动一番,生硬地说道:“我一个人能行。”
迪安看了一眼犹豫的黑发男孩,出声道:“喝掉解药以后马尔福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的,那时候你该怎么办?”他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解释道,“课本上写了,你们没看吗?”
哈利茫然地看着他。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一旦药效解除,德拉科会记得这段时间他们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每一次独处,每一段对话,和每一个吻。
而德拉科将不再爱他了。
这才是正确的。
所有人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哈利盯着手中的羊皮纸,轻声说道。
“那就……一忘皆空吧。”
解药将在魁地奇决赛的那天晚上熬好。尽管被迷圝情剂的事情绊住了心神,哈利还是在和拉文克劳的对决中拿到了决定性的一百六十分。比赛结束后他根本不敢看秋的眼睛,低头走向更衣室的时候德拉科站在门口等他。
“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他倚在门口低声说道,“今晚就能加进去,解药就完成了。十点后我在二楼的盥洗室等你,甜心。”
哈利忽略了他亲密的称呼,胡乱点着头冲进了更衣室。
格兰芬多的派对从八点开始。终于从费尔奇的惩罚里解脱了的双胞胎在厨房里大肆搜刮了食物,甚至还有几瓶火焰威士忌。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庆祝胜利,连胖夫人都从酒庄女仆的画像里要来了一瓶红酒自斟自饮,这场庆功宴的主角却心不在焉。
哈利时不时抬头确认时间,只有赫敏和罗恩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他既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十点的到来,又害怕时间过得太快。
当时针缓缓逼近“10”的时候,哈利猛地跳起来。他受够了整晚的煎熬,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他浑浑噩噩地推开欢呼的人群,爬出了公共休息室。醉醺醺的胖夫人举着高脚杯,轻声哼着不知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乡村小调。
“欢呼吧,傻圝瓜们
这是最后的狂欢,
爱神遮住了你的双眼。
跳舞吧,傻圝瓜们,
明天就是告别,
爱人即将踏上战场。
纵情歌唱吧,傻圝瓜们,
没有心碎,没有悲伤,
今夜无人坠入情网……”
哈利摇摇晃晃地穿越回廊,夜风让他发热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威士忌里的火焰又重新燃烧起来。
他踏进盥洗室时,德拉科已经等在那里了。
“晚上好。”金发的斯莱特林问候道。月色把他灰色的双眼变成了流动的水银,在微凉的空气里弥漫成朦胧的雾气。
哈利扶着梳洗台,一瞬间被迷惑了。这和他们这一个月来每一次夜游一样,他只需要和德拉科度过一段时光,忍受他被迷圝情剂诱导出的情话,然后结束一整晚的甜蜜酷刑。
可是他胸口的刺痛还在提醒他,应该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了。德拉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没有迷圝情剂,他们不死不休。
酒精怂恿哈利,在他耳边诱圝惑着。
如果他装做不知道迷圝情剂,是不是就能永远享受德拉科毫无保留的爱情?
太疼了。
每一天,他心脏的跳动都伴随着疼痛。如同被荆棘刺穿,扔进地狱之火炙烤,水份和血液被火焰蒸发,在他承受极限的时候尝到短暂的喘息,随后涌来更痛苦的煎熬。
德拉科专注的双眼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这份爱情是偷来的。
他不该得到。
哈利捂住心口,在德拉科想要上前搀扶的时候抽圝出了魔杖。
“马尔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冷风吹过破旧的纸箱,“现在,舀起魔药,喝掉它。”
“你说什么,哈利?”
“我叫你喝掉它,你听不懂吗!”他大喊道,用魔杖指着眼前的金发男孩。
德拉科站在原地,忽然理解了哈利的意思。他悲伤地注视着哈利,无声地哀求。
“喝掉它,一切就都结束了。”哈利呢喃道。
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的心脏也不会再因为德拉科而痛苦地跳动了。
他颤抖地抓着魔杖,如同骑士举着最后一把生锈的佩剑。他指着德拉科,看着他从坩埚里舀起一勺透明的液体,看着他把勺子送到嘴边,看着他喝掉解药。
哈利闭上了眼睛。
“一忘皆空——”
魔法没入了德拉科的身体。他听见德拉科一声闷圝哼,睁开眼睛时金发男孩已经躺在了地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哈利甩开魔杖,跌跌撞撞地冲向德拉科。
他抹去了德拉科的记忆。
也谋杀了他刚刚萌芽的爱情。
“不,不……德拉科,不……”哈利跪在他面前,颤抖地伸手想要抚摸金发男孩的脸。他的脸看起来一个月前,和三年前和五年前一样令人厌恶。
也像图书馆里、山毛榉树下、如水月色中一样令人着迷。
哈利的生命里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他的膝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多希望自己能更勇敢些,向德拉科承认他隐藏的心思和犯下的错误,也许他能得到原谅。或者他就在这里守着他醒来,在德拉科失去记忆的时候轮到他来追求德拉科,重建他们的关系。
泪水从哈利的脸颊滑落,他揪着德拉科的衬衫,抽噎声渐渐弱了下去。
德拉科睁开了眼睛。他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长时间保持摔倒的姿势让他的浑身肌肉都僵住了。他坐起身,发现睡着了的哈利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他忍不住笑了,把自己的衣服从哈利手中解救出来,伸手抚平他凌圝乱的头发。
哈利的咒语根本没有打中他,他喝得太醉了,魔杖在最后指向了坩埚。飞溅的魔药和坩埚碎片击中了德拉科的脑袋让他摔倒在地,头狠狠地撞在了地板上。
他躺在地上的时候是有意识的,但身体动不了。他听见哈利的忏悔和恸哭,却没有办法安慰他。
“傻透了,波特。”他伸手抹去哈利脸上未干的泪痕,“傻透了。”
抄了他这么多次作业,怎么会辨认不出来他的字迹和那瓶“福灵剂”上的如出一辙;
叫他陪着图书馆查资料,怎么会不担心他把有用的资料都偷偷藏起来;
翻遍了魔药课本,怎么会不知道迷圝情剂通常只有二十四小时效力;
太过自信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水火不容的关系,怎么会从来没发现迪安 托马斯和布雷斯 扎比尼经常一起上课;
韦斯莱双胞胎从来没有给你熬过迷圝情剂,哈利。
那个熬制迷圝情剂和熬制解药的人都是我。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你真正的迷圝情剂。
德拉科摘下怀中男孩的眼镜,用手指拂过他紧皱的眉头和眼角的泪痕。黑发的男孩在睡梦中抓紧了他的手。德拉科低下头,吻了吻哈利的发顶。
当然不是迷圝情剂的作用,哈利。
在这之前,我早就喜欢你了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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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date:
2016.12.3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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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哈】差一点 01
*中长篇已完结
*背景时间:战后一年多
*算是治愈向
————
Summary:他们从小时候相遇开始,就总是差一点,至少从差一点成为朋友开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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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爆发冲突
这是哈利第二次来马尔福庄园。
而那第一次——不用提了,他都不愿多回忆一秒。
其实他连这一次都不想来。
他对这个地方就没有过好印象,包括但不限于这儿曾作为过食死徒的窝点,伏地魔的老巢,还有直接导致多比中刀死亡的源地。
最重要的是,这儿是那傲慢的马尔福一家的庄园,更是那校园时期就没停止过与他作对的男孩的家。...
*中长篇已完结
*背景时间:战后一年多
*算是治愈向
————
Summary:他们从小时候相遇开始,就总是差一点,至少从差一点成为朋友开始就是。
————
Chapter 1 爆发冲突
这是哈利第二次来马尔福庄园。
而那第一次——不用提了,他都不愿多回忆一秒。
其实他连这一次都不想来。
他对这个地方就没有过好印象,包括但不限于这儿曾作为过食死徒的窝点,伏地魔的老巢,还有直接导致多比中刀死亡的源地。
最重要的是,这儿是那傲慢的马尔福一家的庄园,更是那校园时期就没停止过与他作对的男孩的家。
不过哈利此次前来,是带着任务的,否则他也不会想踏进来一步。
“吱呀——”
留了条缝的沉重古欧式铁门被轻轻推开,随之被叩响是门上的铁环,它因碰撞发出了厚重的“咚咚”声。
哈利知道不会有人来开门。首先,他们家已经没了家养小精灵,准确点来说,是被威森加摩最后的审判剥夺了部分权力,至少近些年没资格私有小精灵。
再者,马尔福夫妇,他们早不知道忙哪去了,更别说期望着他们来亲自开门。
最后,就是德拉科·马尔福。哈利今天来的目标就是他,不过更别指望他了,大概率估计是在哪躺着舒服呢。
黑发男人抽出魔杖握在手中,不是因为怕有什么危险,而是潜意识里所附带的举动。
轻便的鞋子踩进地毯中使得他的脚步声仿佛隐匿起来了,他往四周张望了眼这记忆中还算熟悉的古堡——与过往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光线依旧昏暗,只有天花板那一个挂着水晶的枝型吊灯。其余一成不变的奢华气派的装饰和家具,还有四周墙面的那几幅画像。
画像中的人们大多在沉睡,唯有几个睁着眼盯着哈利的足迹,却也只是盯着。
哈利收回视线,接着穿过门厅,穿过客厅,朝尽头的房间走去。
这儿的房间太多了,而且每扇门都长得一样,不推开一个个查看根本发现不出区别。
起初他还礼貌地敲了敲门,几间房间查看完都无果后,他再也不耐烦了,于是扭动门把手后便直接推门进入。
一间接一间,不过没一间里面有人。
一楼已经全看完了。
他忍着不爽,转身朝楼梯处走去,他在踏上第一节台阶前,昂起头往上看了一眼才扶着扶手迈出了第一步。
他快步来到二层楼梯口,左右望了望,然后先朝一侧走去,开始检查着每间房。
不过又浪费了他几分钟,依旧无果,他只能转身朝另一头走去。
一间,又是一间。
而当哈利走到二楼走廊的最后一个房间前,推开的时候还未往里望去,便知道德拉科一定在里面,对此哈利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能确认,但他就是能莫名感觉到,或许这就是什么所谓的第六感吧。
总算是一间构造装饰不同于其他房间的一个卧室了——干净整洁是基础,但这间比其余房间要更加华贵些。东西不多,但该有的家具一个不少。窗口还摆了几盆水仙花,一旁还有个笼子,里面的一只猫头鹰歪了歪脑袋盯着哈利的进入。
他走了几步,发现出现在视线中的那床上的被单一角是皱皱巴巴的。
于是他又往里面走了点。
终于一眼看去,他总算发现了那躺在床上,穿着衬衫和西装裤,打着领带,在家,在床上却依旧莫名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
哈利停了停,接着绕到了床的另一边,垂眸才发现那男人似乎睡着了。
他刚打算放轻脚步。不过下一秒,他就发现破绽了。
哈利冷哼了一声他的装,因为一眼就能看出,那男人的眼皮有些抖。
“不得不说你父亲确实挺有手段的,”哈利知道他没睡,便直接开口了,“马尔福,他向魔法部申请对你的心理精神状况调查及个人保护令,你知情吗?”
“……”金发男人依旧闭着眼,躺在床上没动,直到几秒后他才微微张点嘴,“我知道。”
哈利抱着手靠在床边,面色严肃地盯着那一动不动的男人,“睁开眼睛,马尔福,诚实回答我你是不是真的有战后创伤和精神损失。”
金发男人闻声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了眼皮,接着一双灰眸便映入了哈利的眼中。
德拉科又过了两秒才坐起来。他扭头看向哈利,就只是看着。
他们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和笑容,毕竟他们也不是那种见面就打招呼的好友关系,他们反而是那种记仇着翻旧账能翻一天都没法结束的关系。
这算是他们战后的第一次见面,当时德拉科在最后的大战一触即发时便被自己父母拉着走了。之后就再没出现在哈利面前过,甚至当时清算时,那长达近三个多月的威森加摩的审判,他们也从未见过面。
“我看你挺正常的。”
哈利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眼。
德拉科后撑着手,眯着眼看他,“怎么,心理有问题的人非得表现在脸上,甚至疯疯癫癫的才算?”
哈利没接话,而是思索了几秒后才道:“所以连你自己也认为你有心理方面的疾病?”
德拉科移开视线,像是根本不把哈利放在眼里,他语气随意道:“……或许吧,我不知道。”
哈利感觉自己鼻息都加重了,他本来也没多喜欢德拉科这个人,若他再是这样一副模样,只会令自己更恼火。
不过,他勉强收住了自己的不满,尽量保持冷静地开口问道:“可以态度严肃正经点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是不是不能好好回答?”
德拉科皱着眉移回眼神,甚至哼笑了一声,“我自认为我态度挺好的,我难道骂你了吗?”
哈利攥紧了拳头,骨节‘咯咯’的响了两声。
根本无法和平对话,不过见怪不怪了,这就是他们之间交流的常态。
“我不想激化矛盾,接下来有问题你最好给我好好回答,”哈利慢慢松开了拳头,“你父亲说你是因为战时六年级那段时间开始,就有了心理方面的问题是吗?”
德拉科想了几秒,然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什么原因导致的?”哈利问他。
“什么原因?”德拉科反问道,“还需要我说吗?你总不可能不知道我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吧?”
哈利看着他道:“如果是我所猜想的那样的话——带给你伤害的伏地魔早已经死了。”
“带给我伤害的可不止他。”说完,德拉科莫名把视线聚焦到哈利脸上。
哈利刚想再问,但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哈利垂了垂眸,“你要是还记恨那次的神锋无影,你就现在还回来,我当欠你的。”
“你欠我的太多了,波特,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你?”德拉科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为什么魔法部派你来解决我的问题吗?对症下药,才是良药。”
哈利看向他,往前走了一步,凝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道:“我欠你?你扪心自问一下,马尔福,你又何曾一直是个受害者?你难道没带给过我伤害吗?”
德拉科的表情慢慢凝固了些,他们四目相对,却一时谁也没先没移开眼神。
“要我数数你做的那档子坏事吗?要我算算你给我带来过的伤害吗?”哈利十分平静,“你别站在制高点上批判我,至少我们是互相伤害过的,而不是我单方面带给你伤害的。”
德拉科咽了咽口水,接着淡然地从床上慢慢站了起来,然后走了下去,停到哈利面前看着他眼中的不满。
“除了火车上踹了你的鼻子这样的实质伤害,我还做过什么?”他盯着那双绿眸,微微弯腰往前凑了点,“倒是你,从头至尾从六年级开始就没停止过调查我,跟踪我。你不应该从你身上找问题吗?”
哈利反驳道:“我如果没跟踪你,能及时阻止一些事态的恶劣发展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
“我就不明白了,波特,”德拉科冷哼一声道,“我当初没在这儿指认你,还不够让你对我有所感谢和改观吗?”
哈利这次倒是什么都没说,不过他也没再看着德拉科了。
“沉默,默认?”德拉科抱着手绕着他走,“不得不承认我们以前的新仇旧恨实在太多了,我也没指望我们能和平相处。你有你的任务在,我有我的需求在,至少从你被迫接手我的事开始,就逃不掉了。”
德拉科最终走了一圈结束后,停到了哈利面前,“波特,从你刚才的表现我完全能看出来你还是恨我,但其实让我猜猜,你只是把我当作了一个过往给你带去所有伤害阴影的一个靶子,因为你面前只有我了,因为你找不到其他发泄口,对吧?”
哈利抬眸皱着眉看向他,声音低了许多,“马尔福,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瞧瞧,开口就是一股火药味。”德拉科微微昂头,“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当初有求必应屋里为什么要救我?怎么,看着一个罪大恶极的食死徒葬身火海让你心里过意不去了?还是你伟大的圣人光辉不允许你这么袖手旁观?”
哈利握紧了魔杖,咬着牙道:“你惹怒我,只会引起一场我与你之间的决斗。”
“想发泄心中积怨的愤恨了?我完全可以奉陪。”德拉科往后退了一步,毫不犹豫就拿起了床边的魔杖,“我也有挺多想发泄的,不如直接痛痛快快打一场。”
不过哈利还保留一丝理智,他知道这样只会两败俱伤,而且他面前的是自己接下来一个周期要长久面对的‘病’人。
“我该问的都问完了,没时间和你耗。”哈利收起魔杖,快步朝门外走去。
不过,就在他快走到门边时,一个咒突然从他身后逼来,但以哈利专业傲罗的素质,一下就意识到并躲开了。
他忍无可忍到直接气愤地转过身,接着发现德拉科正面无表情地对自己举着魔杖。
哈利瞪着他道:“你以为有这一层工作关系在,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吗?”
“不,我就是要你陪我痛痛快快打一次,”德拉科往前走了一步,扯松了领带,不屑道,“就看你有没有胆了。波特,你不会怕了吧?”
德拉科算是摸清了自己容易挑起哈利愤怒点的独特技能,果然下一秒,他就见哈利再度抽出魔杖,竖起来对准了他。
“你做梦!”哈利咬着牙道。
这次甚至没有决斗前的仪式,就已然激起了碰擦出强烈火光的魔法对决。
“粉身碎骨!”
“昏昏倒地!”
“火焰熊熊!”
“咒立停!”
这场战火最终还是在这间卧室里‘烧’起来了。
他们谁都不让谁,却都没念出下死手的咒语,毕竟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他们清楚有些事完全得把握好它该有的度。
因各种咒语,整个房间一团糟,到处都有因魔咒而受到伤害的家具,逃不掉的柜门,枕头,床头柜,桌子,书柜,还有差点被误伤的那只猫头鹰。
他们从门口打到窗口,从床上打到地上,距离太近时甚至不用魔法,直接扭打着挥起了拳头。
谁也没占到便宜,但就实力悬殊问题上而言,德拉科绝对是赢不了哈利的,不过倒也给他添了点新伤。
最终,这场决斗终止在了房间一角,德拉科被揪着领子推坐在墙边,哈利则半骑在他伸直的腿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哈利拿魔杖对着他的鼻子,接着几秒后见他举起手示意投降没再打算继续打架后,总算收起了魔杖,抹去了自己鼻子下的血。
“自讨苦吃,自作自受——”哈利用力甩开了他的衣领,站了起来,“说的就是你,马尔福。再有下次,你还是会被我痛揍一顿!”
哈利理了理衣服,最后看了眼德拉科后转身朝外走去,他步伐极快,像是一秒都不想多留。
听着房外楼梯那响个不停的下台阶声,德拉科这才慢慢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首先摸了摸鼻子,好在没断。
“天杀的波特!下手真狠。”德拉科揉着腿往床边走去,他倒下的瞬间,被褥里的羽毛被震起飘了一空,然后降落后全落在了他的身上,脸上。
他吐了吐嘴里的羽毛,烦躁地拿掉了脸上的几片。
德拉科抬起双手手臂,解开了袖口扣子,把袖子撸上去后才发现,多了好几条伤口和数不清的淤青。
他咬着牙,用力锤了一下床,却没力气起身了。
最终在疲惫与愤怒中,他缓缓睡了过去。
————
“哈利,你去干什么了?怎么还带伤回来了?”
傲罗办公室里,推门而入的罗恩见那黑发男人在自行处理伤口,忍不住走近问了两句。
“哦没什么,路上遇到了个黑巫师,打了一架。”哈利撒谎道。
罗恩倒真没怀疑,他点了点头道:“严重吗?有必要去一趟圣芒戈吗?”
哈利摇了摇头笑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我自己就能解决。”
“对了,”罗恩突然坐正,试探地问道,“听说你今天去了一趟马尔福庄园?”
哈利处理伤口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他重重吐了一口气后才开口,“是的,我看他马尔福确实有点不正常。”
“原来他没撒谎啊?”罗恩观察着哈利的表情。
哈利边缠着纱布边暗暗嘲讽道:“我看他倒是见我来了,‘病’得更重了。”
罗恩静了几秒,接着打量了一眼哈利,似乎有些明白了。几秒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把他安排给你做后续状况记录,这个……你能接受吧……”
哈利抬头看向他,“偌大的魔法部,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愿意的吗?”
罗恩为难道:“毕竟卢修斯指定要稍微熟悉他儿子点的人来接手每日精神状况记录,你也知道,他可宝贝他那儿子了,再者,我觉得定你是因为他知道你社会责任感强,而且觉得你稍微对马尔福一家,对德拉科·马尔福有过谅解,才选定的你。而且……你当时确实同意接手了,对吧?”
“谁知道他马尔福这一次见面,一下就给我来个下马威!”哈利用拳头锤了一下沙发,“要知道他还是这副德行,谁愿意去啊!”
罗恩试探地问道:“要不你看,我帮你向上面申请一下,不过在找到下一个接手人之前,你先忍一段时间,行吗?”
“你是不是怕我退出了,就自动移位到你身上了?”哈利眯着眼,似乎看穿了罗恩。
罗恩立马表情凝固了,他尴尬地转了转眼珠然后突然拉住了哈利的胳膊,“求你了,哈利!我的挚友!我的好哥们!千万别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我!”
哈利叹了口气,收回手理着医疗箱,“行了罗恩。放心吧,我治得了他,他没法在我面前继续耀武扬威的,虽然他从小时候开始就没停止过招惹我挑衅我,不过比起你,我都习以为常了。”
“所以说,还是得你亲自出面,”罗恩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他马尔福和你斗了那么多年,除了你,谁还能忍得了他?而且能把他治得死死的人,也只有你了。”
“我倒是能被他气死。”哈利压低声音吐槽道。
在下一秒哈利起身时,罗恩也快速起身了。
“呃……那,那我先回去了啊,敏还在等我呢!”罗恩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晚餐见,拜。”
甚至没等哈利回一句‘再见’,他就转身消失在眼前了。
“还真怕我把马尔福塞给他……”哈利无奈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想多了,我还要亲自和他捋捋这么多年的旧账呢,谁会轻易放过他。”
哈利再度坐回了办公桌前。
在接下来无事放空时间里,他突然想到了几个小时前的不愉快和打斗,不免气得牙痒痒。但不得不说痛痛快快打一场,有机会发泄情绪,倒也让他有机会从中纾解了近段时期无处释放的压力。
他的手指敲击着玻璃杯杯壁,感受着水温。当温度合适时,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小瓶药剂灌入了口中,苦涩味化开后,他喝下一杯水压下了味。
————
“砰!”
魔法部的一间办公室被大力推开,这完全吸引了办公桌后年轻的褐发女巫的注意。
她皱眉望去,一个气势汹汹,满眼怒火的金发男人冲了进来,他直接来到她对面,瞪着她的同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格兰杰!我最后说一遍,这样反向疏导他压力的办法根本行不通!”
赫敏抱着手冷静地望着在暴怒边缘的德拉科,眯着眼打量着他道:“想中途退出?你以为你们家地下室那些玩意为什么能逃过收缴?还有,你不怕父母在外的商业交易被限制?不怕未来在魔法部甚至巫师界伸不开手脚?”
德拉科冷哼一声,“呵,多大的口气,魔法部一年多的工作就让你学会在这儿威胁人了?”
赫敏同时拍桌站了起来,她毫不示弱地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别装了,你清楚这就是个交易,马尔福,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家那用稀奇古怪魔法老古董玩意交易买卖的赚钱命脉的同时,你也给我继续做个情绪沙包,纾解哈利战后的不稳定情绪并扮演好你的角色去开导他,帮助我们对症下药。”
“你也知道他不稳定?你当我真是沙包?”德拉科撸起袖子,急着展示哈利给他留了多少新伤,“你看看!他那天情绪失控给我身上留了多少伤!他完全是个炸弹,一点就着的炸弹!”
赫敏只是瞥了一眼。她知道哈利也因此添了伤口,所以算下来他们只是互殴。
而且还是德拉科自己惹事,自己输了却来告状的互殴。
赫敏抱着手靠在办公桌边道:“这算是小概率事件,你肯定惹他了吧?我让你想办法让他发泄,是指情绪,指口头上的。而不是非得打一架,来泄愤,你自己干嘛往枪口上撞?而且你不知道你自己根本就打不过他吗?自食其果。”
闻声的德拉科突然怼不回去了。因为他确实打输了,而且还是硬是自己给作出来的。
赫敏绕过他拿过魔杖,“算了,你自己吸取教训吧,这次算在任务工伤内,费用会有人结给你的,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直接上报受伤情况就行了。哦不对,以后给我避免这种情况。”
德拉科忍不住嘲讽道:“区区一个泥——麻瓜出身的巫师,你哪来的那么多家产作为医疗费来赔?”
赫敏刚转身打算走出去,却因身后拖长音调的那熟悉又讨厌的冷嘲热讽而被气得转过了身。
她快步走近德拉科,抬起头瞪着他。
“我再说一遍,马尔福!我们家庭在麻瓜界并不像你说的贫穷极了。而且这件事背后不只是我一个人,担心哈利这个周期因压力导致躁郁症二次复发的大有人在!用不着你在这冷嘲热讽。你当我很想和你好好说话吗?别搞笑了!我也是任务所迫才来和你交接的。”
赫敏咬着牙低吼道:“马尔福,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见赫敏打算离开,德拉科又倔强地补了两句。
“你当我愿意看你们脸色?我大不了不做了!”
“你试试呗。”赫敏冷哼了一声,毫不担心,“如果当初替你接手这个任务的卢修斯·马尔福,也就是你的父亲,如果他同意的话——”
赫敏不屑地扭头看着他,“你完全可以甩手不干。”
“我——”
德拉科吃了个瘪,对此他根本反驳不了。
于是他只能发泄那无处宣泄的憋屈和愤怒,对着那背影吼道:“去你的格兰杰!魔法部都是一群拉人下水的混蛋!”
“哦?那照你这么说,你亲爱的父亲就是那罪恶的中间商,是那怂恿你下水的其中一个罪魁祸首,”赫敏完全学到了哈利讽刺人的精髓,对付德拉科简直手到擒来,“你继续对着空气发泄不满呗,反正你没法反悔了。对比下来,你父亲倒完全是个足够清醒懂得利益孰轻孰重的人,就你们家当时在审判后赔了那么多的局面下,现在一时半会不背靠魔法部,早得破产到连条裤衩都不剩!”
这当然是夸张了。
但德拉科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似乎被莫名地羞辱了一顿,攥着魔杖的手不停地因暴怒而发抖。
见赫敏无关痛痒地离开,他用力踹了一脚一旁的沙发,攥紧了拳头。
“格兰杰!你们一群格兰芬多没一个好货色!”
“好一个斯莱特林,论这点我们可比不过你们,”赫敏出去后,背着手对门施去了魔法,使它慢慢关上,不过在留了条缝时,她回怼着警告道:“马尔福,早点滚出我的办公室!别让哈利在这儿撞见你。要是暴露了使一切功亏一篑,有你好果子吃!”
德拉科因此气得呼吸加速,鼻息沉重。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不能在魔法部久留,更别说是在赫敏的办公室里。于是他立马走到门边,张望了眼外面没人,才带上门快步离开了这层走廊,消失在了尽头。
TBC——
格兰杰小姐有个秘密
000.
格兰杰小姐有个秘密。
一开始不愿说。
后来悔没有早点说。
001.
“瞧瞧,我们救世主又有闲情逸致领着他的两个跟班到处巡逻了?”金色头发的男孩挑着眉,步伐轻快。
“闭嘴,马尔福。”黑头发的救世主明显不太想理他,步子走的很快。
德拉科·马尔福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一步跨到哈利面前,神色傲慢“我们的救世主这么急着又要去干什么坏事?”
...
000.
格兰杰小姐有个秘密。
一开始不愿说。
后来悔没有早点说。
001.
“瞧瞧,我们救世主又有闲情逸致领着他的两个跟班到处巡逻了?”金色头发的男孩挑着眉,步伐轻快。
“闭嘴,马尔福。”黑头发的救世主明显不太想理他,步子走的很快。
德拉科·马尔福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一步跨到哈利面前,神色傲慢“我们的救世主这么急着又要去干什么坏事?”
回应他的是哈利燃起的怒火和举起的拳头,外加罗恩在一旁的拉扯。
这几乎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一旦遇见德拉科·马尔福,就会出现这样一场闹剧,赫敏·格兰杰早就习惯了,甚至有些麻木。
她对德拉科·马尔福这个人只能说是十分讨厌,一大部分原因来自于对方满脸厌恶的说出的那句泥巴种,以及面对哈利无休无尽的挑衅。
但是随着德拉科·马尔福不断在他们三个眼前跳来跳去,赫敏开始变得疑惑,似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那个金发混蛋都会注意到哈利,然后迈着方步上来挑衅几句。
三强争霸赛的时候,哈利在水底迟迟没有出来,赫敏心里着急,她有些焦虑的四处看着,然后就看见那个金发混蛋比她急的还厉害,她甚至听见德拉科在低声怒吼“该死的波特,怎么还不出来!伟大的救世主这么久不出来都没有人去看一看的吗!”
赫敏看着德拉科几次试图扒着栏杆奋力向下看的样子,迟疑的下结论,或许哈利再不出来,这个混蛋说不定会跳下去。
这个想法吓了她一跳,但很快她就没心思想了,哈利上来了,他甚至多救了一个人。但是不幸的是救世主也因此得了重感冒。
他们在床前陪了一会儿哈利,就准备离开了。罗恩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赫敏却有些走神,她刚刚出医务室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有什么东西闪进去了。
“罗恩,我有些事要跟哈利说一下,你先回去吧。”赫敏转身往回走,不顾罗恩的抱怨,她走的又快又急。
然后,她隔着窗户,看见了这辈子都难忘的一幕。
那个金色头发的混蛋,德拉科·马尔福,低下头吻了睡熟的救世主哈利·波特。
“梅林啊……”赫敏几乎呆住了,控制不住的出了声。
“谁!”德拉科几乎立刻直起了身体。
赫敏一惊,手忙脚乱的转身就跑,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控制不住的大喊。
天哪天哪,那可是德拉科·马尔福,他在吻一个救世主的额头,那样的眼神,梅林的袜子啊,这可真是,可真是不可思议。
赫敏不太能接受马尔福其实喜欢哈利这件事,那可是个混蛋。
赫敏喝了口南瓜汁,忧愁的看了一眼一边什么也不知道吃的正香的救世主,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拼命塞鸡腿的罗恩,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拍到罗恩后脑勺去了“就知道吃!罗恩!”
“嘿!赫敏,吃饭又有什么错!”罗恩很委屈。
赫敏恨铁不钢,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斯莱特林的金发混蛋又慢悠悠走过来了。
哦,梅林啊。
“呦,傻波特宝宝能站起来了?冷水里的滋味是不是很好啊?”
哈。赫敏想,又要吵起来了。
002·
日子越来越不太平了,伏地魔复活了,整个魔法界都乱了起来,霍格沃茨也不再安全。
德拉科·马尔福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看到他们几个都会转头就走,很奇怪。哈利这段时间的情绪也非常暴躁,他似乎也察觉到了那个总找他麻烦的混蛋有些异常,他开始无意识的在人群中寻找金色头发的人。
“马尔福一定在搞什么鬼,他爸爸是食死徒,他说不定也是,那瓶毒酒,那个项链,可能都是他的手笔。”哈利情绪激动,眼神阴翳,整个人偏激极了。
赫敏有些震惊,她不明白哈利为什么这么想“嘿,哈利,我是说,马尔福他再怎么混蛋,他也还没成年,怎么可能是食死徒……”
“那他为什么不敢看我。”哈利说完这句话,盯着对面慌忙逃走的德拉科立刻跟了上去。
她没跟上去,只是后来哈利浑身湿漉漉的回了休息室,双手颤抖,她好像还看见救世主眼睛里似乎有泪花。
“我不知道……那个咒语那么大威力……我……”哈利揪着自己的头发,情绪糟糕。
赫敏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哈利在盥洗室跟德拉科起了冲突,甚至把德拉科打伤了。
走到医疗室附近的赫敏后知后觉自己或许有点毛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看一个马尔福。她扒着门框往里看,那抹金色越发暗淡,脸色苍白,然后下一秒抬起了头,直直的对上了她的眼。
赫敏心里一惊,她已经做好被嘲讽谩骂的准备了,但是马尔福并没有出声,那双灰蓝的眼睛无悲无喜的,毫无生气。
再见到马尔福,就是他们三个人被抓去马尔福庄园的时候了,赫敏心惊胆战的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哈利,尽管她已经把哈利的脸变得面目全非,但她还是害怕。
这种恐惧一直持续到德拉科从楼上下来。
赫敏盯着他看,金色的头发更暗淡了,身形看起来瘦了不少,他被叫出来指认哈利。
她看着德拉科神色不安的靠近地上的哈利,然后轻声问了一句。
“他的脸怎么了?”
一瞬间赫敏从头凉到脚,德拉科认出来了,他认出哈利了。就在她以为他们三个都要死在马尔福庄园的时候,德拉科又开了口。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快好好看看。德拉科,你知道的,只要我们抓住哈利,就能重新获得黑魔王的信任!”卢修斯紧紧攥着德拉科的胳膊。
赫敏看见德拉科苍白的脸,以及轻轻阖动的嘴唇“我真的不确定,父亲。”
他没指认哈利。
赫敏的大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医疗室的那个吻。
原来是这样。她想,原来是因为这个。
除了那个吻,她还看见过德拉科偷偷瞟哈利,她发现了好几次,但对方因为看哈利看的太专注显然没有发现她。她想着圣诞节的时候,哈利收到的那堆礼物里银绿相间的盒子,又想起了医务室里马尔福灰蓝的眸子。
最后一战,海格抱着哈利走过来的时候赫敏整个大脑都空白了,她不敢相信,她快步走过去,盯着一动不动的哈利,眼泪下来了的那一刻看见了对方颤动的睫毛。
“f**k.”她几乎忍不住骂出了口,放下心的同时赫敏开始四处打量,伏地魔狂喜着说出哈利波特已经死了的这个消息后,她清楚看见德拉科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走的像一阵风,经过她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她。
“马尔福你……”罗恩满脸恼火,却被赫敏拉住,她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她离得很近,甚至听到了德拉科的抽噎声,很小。
然后马尔福夫妇叫了德拉科的名字,金发的男孩眼睛里还蓄着泪水,唇瓣张张合合,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一步一步朝父母那边走去。
纳威站了出来,举起了格兰芬多宝剑,躺在海格怀里的哈利一跃而起,伏地魔甩出死咒的那一刻,德拉科整个人飞窜出来朝着哈利的方向丢了他自己的魔杖。
“波特!”
那根魔杖在哈利手里甩出了红色的魔咒,死咒反弹,伏地魔死了。
一瞬间大家都安静下来,下一秒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迭起,救世主被团团围住,赫敏和罗恩抱在了一起,她控制不住的流眼泪,想着一切都结束了,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波特……”
赫敏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呼唤,她转头看过去,是红着眼睛的德拉科,他看着人群里的哈利,似乎想跟他说几句话,但是哈利身边的人太多了,他那么小的声音根本听不到。
“马尔福……”赫敏想过去告诉他,你应该过来,可是下一秒德拉科被他的母亲拽走了,他只是停了一下,就没再回头了。
战后不出意外的马尔福一家被送上了威森加摩,但基于哈利的证明,以及马尔福家雄厚的财力,使他们一家免了阿兹卡班的监禁。
赫敏当天也去了,德拉科穿着一身黑西装,审判结束后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走。
“波特。”他站在门口叫哈利“还真是圣人啊波特,居然连食死徒也来帮着作证。”
“闭嘴吧,马尔福。我只是看在你妈妈帮了我的份上,好好感谢你妈妈。”哈利不出意外的被惹毛了。
赫敏看着依旧出口讽刺哈利的德拉科,想着马尔福们表达喜欢是不是都是这种姿态。赶在哈利气的头发炸起,马上要打人的时候赫敏开了口“好了哈利,你今天来不是为了打马尔福一顿的,还有马尔福”她看向一边还嘲讽的笑着的人“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你或许只是想跟哈利多说几句话,但恕我提醒,你应该换种方式。”
哈利怒火还没下去“他想跟我多说几句话?”
“你个该死的泥巴种胡说什么!我才不会想要跟这种格兰芬多巨怪多说话!”德拉科气的面红耳赤,手都在抖。
哦,梅林,他又叫了我泥巴种,活该他喜欢哈利还跟哈利的关系这么烂,赫敏有些恶毒的想。
“马尔福!不许叫赫敏泥巴种!”
“怎么?救世主要为他的泥巴种朋友教训教训我吗?”
好吧好吧。
赫敏有些麻木的看着用麻瓜方式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巫师。
她就不应该站在这里,她看见哈利把马尔福整个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德拉科还在咒骂,然后哈利往上不经意间提了膝盖。
哦豁。
赫敏在心里小小惊叹了一下。
德拉科从脖子一路红到了头顶,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甩开了哈利,狼狈的转头就跑了。
“操他的,马尔福有毛病吧。”哈利的头发被抓的乱糟糟,他没察觉出任何变化,甚至一路都在咒骂德拉科。
赫敏没说话,她想哈利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个金色头发的混蛋喜欢他了。
毕业后,哈利去做了傲罗,整天追寻残余食死徒和违法的黑巫师,赫敏留在魔法部,罗恩跟着哈利一起东奔西走。
赫敏每天都很忙,她最近大概有半个月没见过她的丈夫和好朋友哈利了,黑巫师干的好事,到处惹麻烦。
“赫敏!哈利出事了!”
赫敏赶到圣芒戈的时候见到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穿着白大褂的德拉科正毫不留情的骂着躺在床上的救世主,罗恩在一边像个老母鸡一样叽叽叽的急着帮哈利骂回去。
“我真想不明白,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波特,居然还会这么鲁莽,我该说不愧是格兰芬多出来的巨怪吗?”德拉科脸色很难看“这已经是我第八次在这里见到你了,怎么?下一次波特宝宝是不是就得被人用漂浮咒带过来了?”
“马尔福!你到底是不是治疗师!”罗恩气的面红耳赤。
“怎么韦斯莱?连圣芒戈的大门都分不清吗?”
“你!”
“好了不要吵了。”赫敏看了眼在床上气的都要站起来的哈利叹了口气“罗恩,闭嘴。”
罗恩有些委屈,但罗恩不说。
“麻烦你了马尔福,你知道的,哈利最近的工作有些忙……”赫敏说。
“忙?哈!”德拉科重重的冷笑了一声“傲罗没别的能打的巫师了是吗?就一直让这个比巨怪还蠢的救世主冲在前面?”
赫敏头痛的扯了扯头发“你知道的,战后这几年还没怎么休整好,也是没有办法,到下个月估计会好一点。”
“马尔福。”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哈利说话了,他的绿色眼睛甚至带了点奇怪的笑意“你在关心我?”
“什么!?我没有!”德拉科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我只是怕你到时候死的太难看,连巨怪都认不得你!”
好吧。赫敏想,她就知道德拉科的嘴里吐不出来好话,果不其然哈利听完这句话怒上心头,甚至还想站起来。
她和罗恩在看到哈利外伤基本治疗好后就离开了,他大概还要在圣芒戈躺几天。
罗恩忧心忡忡,几次问她马尔福会不会半夜毒死哈利之类的,赫敏有些无语,真不知道罗恩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他自己死了估计都不会让哈利死。”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亲爱的?”罗恩没听清,有些疑惑。
“啊,没什么。我是说,哈利最近跟金妮怎么样?”赫敏问。
“嘿!”说到这个罗恩突然兴奋起来“他们好得不得了,我还没跟你说,哈利跟金妮求婚了!”
“啊,是吗……”赫敏惊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突然就想到了站在治疗室里单薄的德拉科,和之前在马尔福庄园里指认哈利的单薄背影重叠在一起。
哈利和金妮结婚的前一天,食死徒夜袭了马尔福庄园。彼时请了假的哈利和罗恩正在陋居策划着第二天的婚礼,赫敏由于工作原因并未请假。
接到消息后,她几乎立刻起身跟着傲罗队伍赶去了马尔福庄园。
门前一片狼藉,保护屏障被破坏的面目全非,庭院里还有家养小精灵的尸体。赫敏捂住了嘴,她手抖得厉害,走的越来越快,身后的傲罗们在低声讨论。
“做的太恶毒了,什么都没留下。”
“马尔福一家估计好不到哪去。”
赫敏跑进大厅,浓重的血腥味冲的她想呕吐,她一眼看见了靠坐在墙边的德拉科,他身边躺着他的父母。
“马尔福!马尔福!”赫敏控制不住的发抖,身后的傲罗发现了躲藏的食死徒,已经打了起来“马尔福!”
金发的男人费力睁开了眼,他连手臂的抬不动,黑色得西装上早就浸满了血“格兰杰……是你……”
“是我马尔福,听着”赫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治疗师会治好你,他们马上就赶过来了。”
“四年级的时候,”德拉科喘了口气“医疗室外的是你。”
赫敏张了张嘴“是我。”
德拉科低低笑了笑“你都看见了,所以你知道……”
“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总盯着哈利看,还总在哈利受伤的时候偷偷去看他,送哈利礼物”赫敏的声音有些抖。
“但是你没告诉他,我该谢谢你。”德拉科轻声说着。
“不。”赫敏声音僵硬“我是因为讨厌你,所以不想哈利知道。”
德拉科没说话,他伤的很重,动一下都费劲,赫敏接着说“你该自己告诉他的。”
“我本来都准备好了去他婚礼该穿的衣服”德拉科的眼神开始涣散。
身边的治疗师摇了摇头“死咒,无解。”
赫敏捂住了嘴,控制不住的掉了眼泪。
“我想看看他结婚。”德拉科还在说话。
“保守这个秘密,格兰杰,哦,楼上卧室抽屉里的东西,还要麻烦你处理一下……”德拉科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套礼服他穿在身上一定很好看……”
赫敏瞪大了眼睛,想起哈利几天前收到的高定礼服。
德拉科没在说话了,属于马尔福庄园的春日再也没来过。
后来赫敏打开了那个抽屉,纸鹤翻飞而出,还有一张哈利的魔法照片,桌面上是哈利和金妮的结婚请柬,上面有深深浅浅的水色印记,以及过于用力留下的指印。
你的眼睛像绿宝石一样美丽稀有——那是纸鹤上的句子,送了几年没送出去的纸鹤上的内容。
后来赫敏揣着纸鹤去参加了婚礼,她看着哈利笑的羞涩开心,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后来哈利知道了食死徒杀了马尔福一家的事,他发了很大的火,然后不眠不休的抓住了那伙食死徒。
后来赫敏问哈利,你怎么看的德拉科?
哈利说,当然是一个脾气怪异嘴巴不饶人的朋友。
她许久没说话,回家之后把纸鹤压在了箱底。
002.
格兰杰小姐有个秘密。
她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去。
——————END——————
后续❤️❤️
【德哈】结婚之前杀个人
·战后HE,1w+一发完
·简介:哈利·波特在自己还有一周举办婚礼的时候,收到了自己的死对头即将被处死的消息。
-正文开始 感谢阅读-
霍格沃茨之战三年后,救世主哈利·波特宣布要结婚了,婚礼定在一周后。这条消息在半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巫师届,哪怕你只是禁林里的一只蜘蛛,都会有一张报纸拍在你脸上说波特要结婚了。
而该事件的男主角,此刻正对着自己的两位好友吐南瓜汁,他上一次这样还是看到秋·张对他微笑了一下。
“你们得决定一下我们先讨论哪个话题,哈利的手上是一个好消息,而我手上的……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战后HE,1w+一发完
·简介:哈利·波特在自己还有一周举办婚礼的时候,收到了自己的死对头即将被处死的消息。
-正文开始 感谢阅读-
霍格沃茨之战三年后,救世主哈利·波特宣布要结婚了,婚礼定在一周后。这条消息在半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巫师届,哪怕你只是禁林里的一只蜘蛛,都会有一张报纸拍在你脸上说波特要结婚了。
而该事件的男主角,此刻正对着自己的两位好友吐南瓜汁,他上一次这样还是看到秋·张对他微笑了一下。
“你们得决定一下我们先讨论哪个话题,哈利的手上是一个好消息,而我手上的……也算是一个好消息?”赫敏嫌弃地把一张纸丢到哈利脸上,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文件。
“我发誓这件事和任何一个红头发的无关,赫敏,我也是从报纸上知道哈利要结婚的消息的,”罗恩立即把手举了起来对梅林发誓。“金妮说她和哈利压根就没考虑过复合,更没有我脑补的什么意外到来的孩子……为了确保韦斯莱家的无辜,我甚至差点去检查了乔治的屁股。”
“你刚才说什么?”哈利擦完了自己吐出来的南瓜汁,打断他们。“马尔福死了?”
“哈?”赫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把自己手中的文件抽出来放在桌面上,压住了哈利带来的婚礼请柬。“哈利,你至少漏听了大半句话。我说的是——【德拉科·马尔福被怀疑与一起魔药中毒事件有关,如果没能洗清嫌疑最高会被判处死刑,时限为一周。】”
“哇哦,至少他还知道要给你送新婚礼物。”哈利闭上眼睛,听到罗恩在耳边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
{缓和剂。一种药剂,用于平息和舒缓烦躁焦虑的情绪。如果配料成份放得过多,服药者就会陷入一种昏沉的、有时甚至是不可逆转的昏睡之中。配置起来最难最费事的魔药之一,配料是月长石粉和嚏根草糖浆。}
圣芒戈发生了缓和剂中毒事件,一个病人因配比错误的缓和剂陷入昏迷,暂时不知道是否能够醒过来。对前食死徒的怀疑首当其冲,魔法部在治疗师德拉科·马尔福家中搜出了大量的月长石粉和嚏根草糖浆,也就是缓和剂的配料。魔法部的人闯进他家里的时候坩埚还点着火,嫌犯正在把配比不当的材料往里面加,证据确凿。
德拉科·马尔福拒绝为自己辩护,这坐实了他的嫌疑。
这一切是和哈利·波特宣布婚讯几乎同时发生的,因此这场事故甚至都没能在报纸上获得一席之地。要不是他们都在魔法部任职,哈利觉得自己恐怕要等到德拉科凉透了才能知道这件事。
“怎么回事?”哈利用了一点关系取得了审问德拉科的机会,手里把玩着他被缴械的魔杖。
“波特,”被束缚咒困在椅子上据称一直没开过口的嫌犯张嘴了,吐出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德拉科皱着眉,一副非常疲惫和厌烦的样子。“你就不能不什么都管吗?赶紧去准备你的婚礼……和张,韦斯莱,或者随便谁结婚去吧,就把我的尸体当成没法到场的新婚礼物不行吗?”
“如果你就这么被处置了,真正的犯人就会逃脱。”
“那你大可不必费此波折,这件事就是我做的。”
“作为一个还算负责任的傲罗,我不可能放任一桩错判的案子在我眼前盖棺定论,”哈利缓缓蹲下看向那双灰色的眼眸,此刻那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你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
那双被注视的眸子轻轻颤抖,几秒就挪开了视线,紧闭的双唇一言不发。
审讯室就这样陷入了沉默,只有哈利用德拉科的魔杖无意识地玩着小魔咒的声音。直到被买通的看守轻轻敲了敲门,哈利才叹了口气放下魔杖。
“别忘了,马尔福,我在目击和取得你无罪证据这方面非常有天赋。”
“顺便说一下,到我结婚之前你仍然可以答复我的表白。”
/
哈利一直觉得,撩完就跑这个词说的就是德拉科那个混蛋。自己的情感生活本可以风平浪静——情窦初开的时候对着别有风情的亚洲姑娘心动,需要安慰的时候和亲人般的女孩子互相陪伴,成熟了之后可能会去酒吧找几个合眼缘的辣妹调情。
结果每一段、每一件事,都会有个嚣张的金脑袋闯进来横插一脚。那张欠揍的脸就好像个哈利波特牌挂件似的,总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哈利的世界,在他所有的回忆占据一点空间。
喜欢上一个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德拉科·马尔福。总是缠着他的马尔福,当个食死徒都把自己当得可怜巴巴的马尔福,不肯指认他的马尔福,魔杖为他所用的马尔福,厉火中紧紧握住他手的马尔福,被伏地魔宣告死亡时在背后紧紧盯着他的马尔福,他的死对头马尔福。
行吧,哈利想,要是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可以谈个恋爱,毕竟除了这个人他还能爱上谁呢。
结果他想过最终决战非常惨烈,他需要和伏地魔同归于尽;想过自己和赫敏辩护失败,马尔福全家被丢进阿兹卡班——却没想到当一切都平安尘埃落定之后,马尔福跑了。
跑了。
行,整挺好。
/
哈利首先来到了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魔法法律执行司的人正围着受害者调查取证,他不准备凑上去和那些认识的人碰面,更何况这也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不是万事通小姐赫敏——比起破案他更喜欢打架,因为魔法部里的每个人讲话都在弯弯绕。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四楼德拉科的办公室,他来过太多次了,以至于可能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听说德拉科自愿领了张“摄魂怪之吻爱的号码牌”后哈利一点东西都没吃过,所以他一进门就赶紧从食品柜里掏了两片面包塞进嘴里。
哈利曾经以为德拉科无视自己的表白并非救世主魅力不足——只是他单纯不喜欢自己这个型的而已,然而现在看来自己似乎还比不过一个破烂不堪的摄魂怪?
笼子里的白鼬看到熟人来了,立刻大声地叫嚷了起来吸引哈利的注意。哈利被逗笑了,抓了一把粮放在笼子里,顺手挠了挠这只委屈到啃笼子边边的白鼬。“我猜他们没人来得及给你添饭,让你和我一样饿肚子了。”
白鼬立即香香地啃起了自己的小饼干们。
这只小动物是哈利出于恶趣味买的,现在姑且算是他和德拉科的共有物,他还记得把白鼬提到德拉科眼前时那个人咬牙切齿的样子。
“波特,这就是你说要对我表达感谢的方式?救世主就连谢礼都这么特别,不忘踩上我两脚。”
“别误会了马尔福,我只是真心认为白鼬很可爱。我会照顾他的,如果你实在看不惯它我也不会阻止你把它当成新魔药试验品。”
结果最终某个傲罗由于太忙根本没有履行照顾义务,但某个治疗师也没把它放在解剖台上,就这么一直放在德拉科的办公室养着了,哈利每次来都会逗一逗这只动物。
这间办公室实在是简单到没什么线索可找,估计魔法部也无功而返了。哈利在办公室里转了又转也没看到任何自己不熟悉的物品,简单的书桌上放着一些整理好的文件;单人床有时供德拉科加班休息有时供哈利疗伤时躺在那里;书柜的左边是各种魔药书,右边摆满了圣芒戈常客哈利波特的常用药;衣柜里一半是德拉科的工作服一半是哈利的西装;食品柜里本来总是空空如也,后来因为某人到访过多德拉科也学会了准备点吃的给随时可能出现的饿鬼。
这里没什么东西了。
哈利正要离开时突然办公室被人打开,是德拉科的助手。他们都没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但很快就认出了彼此并且互相打了招呼。“你好,波特先生。我来带走马尔福先生之前托付给我的白鼬,他说恐怕之后都要放在我家里养了。”
/
说马尔福跑了这句话其实不完全准确,因为他并没有人间蒸发,相反地,他们经常在很多场合碰面。但是哈利就是能很微妙地察觉到他的疏离,就像是刻意要把他们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查封马尔福庄园的那次,哈利走了大半个庄园差点掀开草皮才找到德拉科,想和他商量一下之后的打算。结果德拉科只是不屑地一笑:“救世主也这么闲吗?处理马尔福家还需要你亲自动手。”
马尔福一家人被宣告无罪的那次,哈利从辩护席跑下来飞奔了许久才追上德拉科的背影。结果他甚至都没有回过头来表达谢意:“何必呢,我自己都没在坚持了。”
德拉科正式入职圣芒戈的那次,哈利听说了消息甚至搁置了工作亲自上门。结果德拉科只是看起来非常不满地低头对付制服上的袖扣:“你该许愿自己别碰上我,前食死徒非常乐意给救世主的药里加点料。”
他们的关系结冰于此,每一次见面都互相点头示意,始于德拉科淡淡收回的目光,终于哈利徘徊在口中的欲言又止。他们不再是敌人了,却也不是朋友。说是认识七年,却仿佛毫无关系。
在某次任务里哈利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不会下一次自己偶遇德拉科·马尔福的时候,他孩子都有澳洲蛋白眼幼龙那么大了吧??——哈利为自己的分心付出了代价,一道魔咒擦过他的脸侧,差点送他的一只耳朵下去和乔治的那只凑一对儿。
不过这也给了他去圣芒戈的理由。
“所以你还是没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关于你为什么会满头血蹲在我办公室门口,波特,”哈利坐在德拉科办公室那张单人床上看着他处理自己的伤口,这个混蛋百分之百在缠绷带的时候故意用力了。“你是圣芒戈最大的金主之一,我时常觉得圣芒戈能开下去一半的钱都是从你兜里掏的,他们甚至想专门设立一个以你名字命名的病房。你的另一个家——魔咒伤害科在五楼,不要告诉我你是不熟悉这里所以走错路。”
“人际关系,马尔福,既然马尔福的治疗款待是免费的我又何必再折磨自己的钱包——”哈利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在办公室里转了好几圈,思考一会该如何把书架上自己盯了好几次的那瓶白鲜香精揣走。“——更何况这本就该由你负责,说到底我受伤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波特先生现在还学会栽赃嫁祸了吗?”德拉科觉得这套说辞真是可笑得要命。
“我打架的时候一直在想你会不会突然领着一只澳洲蛋白眼幼龙,然后就没躲开攻击,差点被削掉一半脑袋。”哈利故意说得严重了些,用手在自己手上的耳朵边上比划了一下。
“什么该死的幼龙……”德拉科顺着哈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伤口已经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他皱了皱眉。
“这不重要,就是说我以后也会总是跑到你的办公室,让你做好准备的意思,”哈利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为了避免我可怕的想象成真,我决定赶紧告诉你——其实我对你感兴趣有一段时间了,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
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久到哈利已经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我刚才说,我其实挺喜——”
“别开玩笑了,波特。”德拉科打断了这段荒唐的对话,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他把它们蜷缩起来藏在手心。“希望你别忘了我们从一年级开始就巴不得对方被禁林里的怪物当成零食,直到现在也应该如此。”
“我没——”哈利还要说些什么,就被德拉科拽了起来带到门前。德拉科的嘴抿成一条线,语气中似乎真的对此充满怒气。
“你该走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波特’突然出现在我的私人办公室。让我再告诉你一次圣芒戈的就诊流程,你需要在一楼初诊,然后领取意见单,最后找到对应的楼层和医生。如果有任何我没说清楚或者你没听清楚的地方,每个楼层都有说明书。”德拉科说得很急,像是在被什么催促着。说完这一切他不再去看哈利和他受伤的脸,在两人中间用力关上了门。
虽然没指望能轻易成功,但哈利真的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主动告白能失败成这个样子,他的心里当即涌上了怒气和讽刺,狠狠地转身离开。
这时哈利感觉口袋里有什么在硌着他,随即伸手一摸。
那瓶他多看了好几眼的白鲜香精流淌着魔药特殊的光,正乖乖地躺在手心。
/
距离救世主哈利·波特的婚礼还有四天,距离前食死徒德拉科·马尔福的审判日还有四天,哈利又走进了关押嫌犯的牢房。
这一次哈利只是卖了个人情跟上司罗巴兹一起进来的,百无聊赖地靠在一边听罗巴兹对着一个哑巴唱独角戏。他手里厚厚的那一沓调查结果和报告反反复复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圣芒戈的病人因配比错误的缓和剂昏迷不醒,治疗师德拉科·马尔福被逮捕时正在熬制作案工具,证据确凿。
哈利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上司:“三天过去了,调查真的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吗?你们所有的证据也仅仅是他恰好在熬一锅失败的魔药,假如他只是失误了呢?又或者他只是在做实验……”
“那个昏迷的受害者已经只剩一口气了,等他咽下去之后这将是一桩死罪,”罗巴兹冷着脸说。“让我告诉你无辜的嫌犯此时会做些什么——哭喊着主张自己无罪,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惜挥金如土请最好的辩护人和调查组,而不是死到临头了还像个象牙蚌一样紧闭着嘴!”
“而且哈利,我们当然有其他证据。缓和剂是一种堪称最难配制的魔药,没有一个药剂师会在知道出错后还费劲把它做完,除非是故意为之,”罗巴兹面对哈利缓和了语气。“马尔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治疗师,我们查了他的在校成绩——魔药学从头到尾都是O,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事实上我们逮捕他时魔药已经完成了,那些能要人命的缓和剂已经被他装在了瓶子里,也许正要送往下一个受害者。”
哈利看向了那个正在遭受指控的人,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坐在那里。几天的审讯给他的眼周留下了淡青色的痕迹,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戴上了施加魔法的镣铐,这些上次见面时都还没有。
“我理解马尔福不管怎么说都曾是你的同学,但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哈利,你不能一遇到熟人就想要徇私,他毕竟是个食死——”
“他不是食——”“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徇私。”哈利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被一个更快的声音抢先了。一直沉默着的德拉科突然睁开双眼,露出那双疲惫却精明的眼眸。
“把一个刚失去朋友的十六岁孩子送上法庭,打算因为他救了个麻瓜而强迫他退学——别忘了号称公平正义的魔法部做过什么好事。少用你们的狭隘去评判一个哈利·波特,更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值得他保下来的人。”德拉科皱着眉,眼神阴冷地勾上罗巴兹,声音嘶哑。那一瞬间就算他明知眼前的人因束缚咒语无法挪动分毫,却依旧被惊出一身冷汗。
“好了,马尔福。”哈利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德拉科的后颈。这个人不知道多久没让自己放松下来了,全身的肌肉都在持续紧绷着。
“审讯时间结束,我们该走了,”罗巴兹清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被吓到的尴尬,随即一边往外走一边转移了话题。“你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得知这件事后我们都吓了一跳……而且到现在你也是不声不响的。”
“谁知道呢,”哈利清笑了一下关上审讯室的门,在那一刻他的余光似乎看到坐在里面的人动了动,又也许是他的错觉。“说不定我还未婚就丧偶了。”
/
哈利来到了德拉科的家里,这里已经被魔法部查封了,幸好他拿着赫敏的特许——一张在罗恩的白眼和赫敏的唠叨下诞生的特许。
就算搬出了马尔福庄园,德拉科还是给自己购置了一个不小的房子。哈利没怎么来过他家,所以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魔药研究室。
魔法部取了一些证据走,但魔药室还尽力维持着现场的原样。现场就如报告里所述的那样:部分魔药残留在锅里,旁边有两瓶已经装好了。
哈利凑过去看了看那锅魔药,他这个魔药学差等生都一眼看出这个颜色和气味绝不正常,这绝非简单的失误就能够解释的,更何况配制者是马尔福。
几乎没人能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配制出高级魔药,德拉科·马尔福算一个。
“教授!哈利把他的雏菊根切得乱七八糟——”在斯内普的扣分声中,已经把魔药做好了的德拉科对着哈利得逞地抬抬下巴。
哈利照例回身狠狠瞪了这个总把眼睛黏在自己身上找茬的家伙,要知道昨晚他披着隐身衣夜游了整晚,现在根本不可能集中精力。
“你有什么毛病?我用嘴都能比你切得好,”哈利还在对付自己的雏菊根时身后突然凑过来一个人,是德拉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原本坐在后面的同学赶走了。“真希望你把自己的手指头也一起切掉,而且我猜你根本还没开始给无花果剥皮。”
哈利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浪费我的时间过来吵架。
“用这个吧,”突然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无花果和无花果皮落在了手边。“别多想,我只是怕斯内普教授说我们斯莱特林浪费材料。”
是的,德拉科·马尔福是个出色的魔药制作家,现在还是个经验丰富的治疗师,种种迹象表明:做出这种有问题的缓和剂,他只能是故意的。
一本沉重的书吸引了哈利的目光,它看起来既厚重又破旧。哈利把它拖出来放在桌上翻开,才发现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厚厚的手写笔记,那上面的字迹是属于马尔福的规矩和整齐。
这看上去是一本魔药笔记,但作为笔记而言这也太过于多了,更不用说全文都是手写的。哈利慢慢翻看着,觉得自己十辈子写的字加起来都不会比这里面的多。
补血剂
1 (普通)三盎司水 一盎司独角兽的角(粉末) 一颗曼德拉草(煮烂)
2(提神)二1/4盎司水 一盎司独角兽的角(粉末) 一颗曼德拉草(煮烂) 三滴犰狳胆汁 夜间慎用
3 (安定)三2/3盎司水 一盎司独角兽的角(粉末) 一颗曼德拉草(煮烂) 1/4盎司月长石粉末
……
等等,一般来说魔药会有这么多创新吗?哈利飞速翻了一下整本笔记,这里面记载了所有他有所耳闻的魔药,甚至很多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除了最普通的配方,笔记的主人似乎做了所有可能的尝试,每一种药剂能够存在的改动和效果都整整齐齐被写在上面,字迹有深有浅,有新有旧,还有各种各样的涂改。
这不是一本笔记,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这可以称得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药研究。
书页在哈利的指尖依次划过,他来到了最后一页,久久停留。
「注,本笔记研究仅针对哈利·波特先生,其结论和配比内容不具有普适性。」
/
任务结束,有个傲罗牺牲了。这是霍格沃茨之战后哈利第一次再一次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尽管他清楚这本就是一分危险的工作,但亲眼目睹依旧如鲠在喉。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敲开了德拉科的家门,那家伙看上去无比惊讶于他会出现在此。
“我先去了你的办公室,你不在那里。”天气有点冷,哈利吸了吸鼻子把大衣裹紧了些。
“我……该死的,他们明明说这次的任务你没有受伤。”德拉科皱着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试图把他拉过来看看到底哪又出了问题。
“我就知道你在魔法部有认识的人,不然为什么每次你都能在办公室等我,”哈利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没关系,我没受伤。”
“……先进来吧。”因说漏嘴而哑口无言的治疗师只能粗暴地把人拽了进来以掩饰这个话题。
德拉科翻找了点新的个人用品出来让哈利好能洗漱一下,然后他们捧着沏好的热茶坐在沙发上,温暖的炉火烧得正旺。
“好奇特的伤痕。”哈利的目光落在德拉科露在浴衣之外的脖颈处,那里有一道浅浅的银色伤疤,不知道延伸到哪里。
“神锋无影。”德拉科成功用一个单词就把哈利怼得闭上了嘴,但他的兴趣显然不仅限于这一道伤疤。
“你手上的那个黑魔标记还疼过吗?”
“它死了,就和你的‘头疤’一样。”
“伤疤和黑魔印记,马尔福,不得不说你身上还挺精彩的。”
“希望你说这句话之前还记得我治过你身上几乎每一块骨头,就你没资格说这句话,波特。”
他们突然同时意识到这是相识九年以来两人面对面时最和谐的一次相处,不仅没有争吵和打斗,甚至是穿着舒服的睡衣坐在炉火前一边喝热茶一边研究彼此的身体……不,这种说法太奇怪了。
目光交汇,他们又同时挪开了眼神。
“今天有个傲罗死了,我恐怕永远没法习惯这种令人难受的感觉,”哈利轻轻放下自己的茶杯。“小心点马尔福,别死了。”
“那你找对人了,我很怕死的,”德拉科挑起眉毛耸耸肩。“死在圣人波特后面姑且也算是个目标,到时候我肯定会拿出来炫耀的。”
“除非是你想要我死——我还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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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把那本魔药笔记和一些样本带离了现场,他需要一些额外的证据和分析来取得最终的真相。转过街角时花店的老板叫住了他,热情洋溢地喊着哈利·波特的名字。
“波特先生!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您的婚礼准备的如何了?”老板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还好碰到您了,我正发愁呢。”
“马尔福先生前几天在我这里付全款定了很多的花,吩咐我在您婚礼的时候送到现场,可他连地址都没告诉我,居然让我自己去报纸上找!结果我等了几天都没有消息,要不是您路过这里我都差点以为这单生意要完了,请问我到时候要把花送到哪里呢?”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店里鲜花的清香争先恐后地被吸入喉咙。“他定了什么花?”
“全是风信子和纯白的桔梗——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两种,我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了百合或者玫瑰更适合作为婚礼祝福,可他偏不听。”
店里的香气太重了,哈利感觉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没关系,我知道。”
桔梗与风信子,我万分悔恨与抱歉——但我依旧永恒不变、无望地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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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世主哈利·波特的婚礼前夜,前食死徒德拉科·马尔福的审判日前夜。
那个受害者最终还是去见梅林了,傲罗们已经结束了审问和判罚,告诉德拉科他将在次日早上被处以死刑。他将被抽出灵魂,在自己最美好的回忆中被浸入毒液而死。
哈利没有出现,他当然不会出现。
他理应在为明天盛大而又幸福的婚礼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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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疼的,放轻松。”行刑者微笑着,说着没用的废话把魔杖抵在了德拉科头上。一团细小的光芒从他的额头飞出缓缓落入池中,那一瞬间池中展开了美好的画卷,他眼神空洞地向那光芒前行。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黑暗与愧疚并存,积压已满的遗憾,但却因为那个人的存在留下的点点星光而幸福着。
……我是德拉科·马尔福。
我曾经是波特最讨厌的人,胆小自私,傲慢无礼。每次波特狠狠地回瞪我时我都暗中窃喜——看啊各位,我是友善的圣人波特唯一的敌人。
然后我站在暗处看到光里的男孩遭受不公和非议,被误解同时也被更多人爱着,像一个真正的格兰芬多那样朝着光芒万丈的地方走去。我伸出手——原来我还在黑暗中,身后千百丈深的泥潭已经吞噬了我的身体,只留给我一双眼睛好好看着自己与他们的区别。
看啊,德拉科,你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配做他的敌人。
他们捣毁了你的灵魂,我吐过的一口口水能算什么伤害。他们给你立了歌颂碑,我悄悄放的一束花能有什么特殊。可我还在坚持着不被黑暗吞噬,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画面转换,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
“马尔福——”“马尔福?”“马尔福!”在某一天之后,这个声音在我周围响起突然变成了常态,这就好像小时候我总是出现在他周围喊“波特”一样。我很想见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但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听到这个声音叫我的名字。
因为他只会带着伤出现在我眼前!
有一次他的头上甚至还插着一根魔杖!还在滋啦啦往外冒黑魔法的那种!魔法部的人都是傻逼吗,怎么会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我也不想这样来见你啊,”他笑的好无辜,完全不知道我的心脏刚刚几乎骤停了。“但是我有点搞不定这个,万一弄得更严重还得被你骂。”
为了顺利让救世主大人活到白发苍苍,我只好利用自己所有的时间把世界上所有魔药针对他的效果研究了个透。这样如果以后他不再来找我了,任何一个哪怕是不靠谱的治疗师都能参考这些救回他的小命。
画面转换,霍格沃茨。
我总是在凝视着哈利所在的方向,即便他周围的人都非常碍眼我也忍不住。因为他看上去太可爱了,那些被我气到脸红的他,那些出糗的他,那些勇敢坚定的他,那些越来越有领导力的他。
眼里从未有过我的他。
决战时我松开了母亲的手偷偷躲在暗处看哈利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然后他站在断桥上毁掉了老魔杖,与同伴相视一笑看向远方。
我会永远记得这个美丽的画面,即便他的眼里依旧没有我。
画面转换,这是最终幕。
“我对你感兴趣有一段时间了,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明亮的月华齐聚眼中,幻境中的人伸出了手。
我同意啊。我怎么能不同意,可我又怎么敢同意。
我已经思考不动了,带我走吧。
“———”?
“——————马尔福!”?
“—————————该死的,清醒点!把手给我!”
叫喊声惊扰了德拉科的美梦,他皱着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即将把他吞噬的剧毒液体和一个骑在扫把上对他伸出手的哈利·波特。
他的救世主来接他了吗?
/
两个人又一次重重地从扫把上摔下去滚在地上。
“如果你很希望现场还原我们的在校生活,有很多选择供你挑选,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差点被厉火吞掉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了。”哈利剧烈地呼吸着,抬起魔杖让那两个目瞪口呆的行刑者晕倒在一边,接着就失去力气栽倒在德拉科怀里。
“我还有什么没做完的吗?值得你抛下自己的婚礼来兴师问罪,”德拉科轻叹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抱住上方这个黑头发的少年,最终还是轻轻把手垂在了地上。“我们之间也就那么点关系而已,我已经找人照顾你的宠物了,你过去的病历我都交代给了靠谱的治疗师,事实上我还给你准备了新婚贺礼——”
“我他妈——希望魔药大师马尔福还记得我的魔药课差点得了F——花了整整三天泡在书里才搞明白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哈利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德拉科,他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狠狠地锤上两人脑袋边上的地面。
“通常而言缓和剂只有配比正常和错误的区分,但你写的魔药配制笔记里记录了整整十二种效用不同的配方,人们熟知的只是其中两种而已。”
“如果只是过量的月长石粉和嚏根草糖浆根本不会造成服用者死亡,只会让他陷入永久且不可逆转的昏睡中。那个受害者的症状更像是你在第七条中所写的,如果药物中混入日光兰根的话会在服用者昏睡的同时刺激肾上腺素分泌,产生令人上瘾的效果和幻觉,最终力量枯竭而死。”
“那家伙吃进去的根本就不是你做的药,他一定是自己从哪里误打误撞配出了这个方子,在服用的过程中开始上瘾——最后死亡。你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他是自作自受,所以根本不担心真凶逃脱。”
“怎么会呢,我可是在做毒药的时候被逮了个现行啊。”德拉科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只有这时候那目光才真正只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这种感觉让他几乎想要哭泣。
“那是你给自己做的,只是这两件事恰好赶在一起了。你本想用对自己使用配比过量的缓和剂然后永远沉睡在这天,被逮捕后你认为魔法部的处刑也是差不多的方式,于是选择放任这一切发展。”
“说话,马尔福。”
“……回答正确,格兰芬多加十分。”德拉科侧过头,苦笑一声。
“我从不知道听了我的表白你能真的生气到想永远睡着或者甚至去死的地步,”哈利冷笑着。“早知如此一年级的时候我就该表白了,这样说不定我能有个平静的学生时代。”
“不是!我怎么可能——”德拉科急切地解释着,他知道自己即将说出那些本该不见天日的绮念,但眼前那双清澈的绿色眼睛对他而言是超越一切的吐真剂。“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我从很久以前开始眼里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某个格兰芬多发起疯来什么胡话都敢说,甚至敢说想和一个食死徒在一起,可我不能由着他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你放心,我没有把那些话当真过,我知道给你点时间你就会清醒的明白什么才是更好的人生。”
“看到你的婚讯时我知道你果然清醒了,结果原来没醒的是我自己。”
“波特——哈利,我想你会逐渐忘记我的,我只是一个罪人。可我怎么办呢,我根本不想在你的婚宴上对你遥遥敬一杯酒然后把这一切画上个该死的句号!在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根本没法看着你娶妻生子然后我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告诉我,你再想到我这个人的时候还会记得些什么?你打算怎么给自己的孩子提起我?霍格沃茨的老同学?还是该死的食死徒?!我他妈只想把你绑在我身边被我一个人欺负,你绝对想象不到我都曾对你脑补了些什么!”
他们剧烈地喘息着,呼吸的热气交杂在一起带着几乎要把他燃烧殆尽的温度。德拉科绝望地发现自己龌龊的秘密已经毫无保留地被拍到了两人眼前,他开始恼怒为什么圣人波特就不能让他带着自己无望的爱情踏入坟墓。
“……至少现在,梦醒之前就结束吧,我还能带着一个美梦入睡。”
“那就按你想的那样做啊,德拉科。”哈利轻轻吐出一口气,低下头把脑袋埋在了某人突然僵住的颈窝。
“你对我有很深的误解,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救世主。你不是知道的吗,我一直都只是一个被你看不起,被老师惩罚,追着赫敏求她给我抄作业的小孩。”
“我都已经快不记得你作为食死徒都干过什么坏事了,事实上你也真的没做过什么,现在我能想起来的只有某个人在五年级之后突然就开始躲我了。说实话我挺委屈的,凭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是神通广大的邓布利多,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发现你在捣鬼——我一直都在寻找你,看着你啊。”
“你以为我现在每天都在干什么?被围在一堆贡品中间给人占卜吗——得了吧,我只是个总被人揍的鼻青脸肿的独居小傲罗,爱好去圣芒戈找喜欢的人的茬,日常是盯着Tesco里的鸡蛋和西兰花什么时候打折,美女同事穿了性感的衣服我也会多看两眼。”
“‘哈利·波特教’早就解散了,现在也就剩下你一个信徒了,德拉科。”一滴眼泪从哈利的眼角落下,落在另一个人的脸颊,与他自己的泪水融为一体。
手臂轻轻落在了背上,他终于支起身体主动吻上了自己的救世主,随便吧,现在他只想相信。这个吻换来了更深切的拥抱,他们跪拥在象征死亡的池边发丝相缠。
“你的婚礼怎么回事?不结了?”德拉科突然想起还有这件事,皱着眉头从两人的唇间吐出一句话。
“如果我们抓紧时间说不定还赶得上——我只是受够我们毫无进展的关系了,谁能想到我的结婚对象直接就非要去见梅林呢?”哈利愤恨地掐了一把结婚对象的腰。
“那我们还真是搞出了不小的动静,一如当年。”
“谁说不是呢,赫敏真的会把我弄死的。”
“嗯……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或许……再亲一个?”
“等等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过自己会盯着漂亮的女同事?”
“闭嘴马尔福,你现在再用嘴做任何一件亲我以外的事我一定会在结婚之前杀个人的。”
“As you wish.”
【德哈】玻璃声
全文一万六千,一发完
可能和文题一样有点虐吧, 预个警
作者已经不大好意思的逃走了
突然发文,感谢观看
1.
哈利推开门的时候被黄昏劈头盖脸地泼了一身。
他拿上外套一个幻影移形就直接回了伦敦住的房子。今天的任务又没完成,这是第几次犯错了?哈利被天旋地转的恶心感推进了沙发里,他只记得傲罗办事处的部长对着他叹气的模样。
“休息一阵吧,波特先生。听格兰杰小姐的话去圣芒戈接受治疗,不然你永远无法正常工作。”
人就是这么慢慢废掉的吧?哈利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失神,像是等待着灵魂一点一...
全文一万六千,一发完
可能和文题一样有点虐吧, 预个警
作者已经不大好意思的逃走了
突然发文,感谢观看
1.
哈利推开门的时候被黄昏劈头盖脸地泼了一身。
他拿上外套一个幻影移形就直接回了伦敦住的房子。今天的任务又没完成,这是第几次犯错了?哈利被天旋地转的恶心感推进了沙发里,他只记得傲罗办事处的部长对着他叹气的模样。
“休息一阵吧,波特先生。听格兰杰小姐的话去圣芒戈接受治疗,不然你永远无法正常工作。”
人就是这么慢慢废掉的吧?哈利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失神,像是等待着灵魂一点一点地被魔鬼吞噬。
魔鬼这时候开口说话了。
“哟,今天回来的真早啊!”
“闭嘴。”
哈利拉起一边的抱枕捂住头。
茶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刺耳的破碎声像是主人在发泄他的不满意。哈利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就像只炸毛的猫,他的眼睛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扫了一眼,晶亮的玻璃碎片掺着落日。
“这是我最喜欢用的杯子。”哈利说道。
“我知道。”金发魔鬼抱起手臂。
“怎么不去死!”哈利抱起枕头朝他砸了过去。
魔鬼一动不动的任凭它从自己身体穿过,抱枕狠狠地砸在了玻璃窗上,然后毫无生气地在地板上蜷缩着。低头看了看它又看着暴怒的哈利,夕阳在他们的对视里逐渐沉没。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魔鬼说。
2.
哈利得了一个特殊的病,至少他身边的人都这么认为,他们多次尝试送哈利进圣芒戈精神科进行治疗都以失败告终。
“你就是我的病。”哈利讽刺道,房子里的金发魔鬼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玩手指,闻声抬眼看了过来,他灰色的瞳孔亮了亮又冷漠地收回目光,哈利接着说。“就因为你,全世界都觉得我是神经病。”
“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说话态度吗,波特。”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想想是谁舍命救了你,你才能好好的当一个活的精神病。”
哈利看了看他没做声,然后静静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失神。在外人看来这个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但事实上这个屋子里还住了一个人,不,他不能算作人,当然,他也不是一只神奇动物或者一个精灵,他甚至连生命都算不上。他是自己的老同学,来自斯莱特林的德拉科·马尔福。这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德拉科·马尔福就住在这个房子里和自己一起。
谁也看不见他,除了哈利。
德拉科·马尔福死在了一个月以前,被死咒击中心脏,除了倒地时发出的一声闷响他的生命没有为他的死亡贡献更多的附加特效。他就简简单单地死在哈利面前,眼皮轻垂,如同刚睡醒那样。
那天天气蛮好,食死徒的残余党被傲罗击溃,整个事件一死一伤,可笑的是唯一死掉的那个是德拉科·马尔福,暴徒份子中的一员。他们商量着在这一天进攻阿兹卡班,拿不幸被俘的哈利·波特作为要挟之一。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等到哈利伤好从病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出了更大的问题——他能看见死去的德拉科·马尔福。他像个不灭的鬼魂,他们能看见彼此却无法触碰彼此。
“他能碰到我能碰到的东西。”哈利曾对老友慎重地说。“但他碰不到我也无法离开我。我知道这一切都很荒谬,但在我看来他就是真实存在的。当然,我承认,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你们说的幻想,我幻想出了一个死人,但他能碰到我的东西又该如何解释?”
“你是个巫师,哈利。”赫敏叹了口气,她还记得上次同罗恩一起去哈利家看望他时,一个玻璃杯飞过来砸在了罗恩左耳边上的墙壁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哈利看着她艰难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都是我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自导自演着吗?”
赫敏说的对,他是个具有魔力的巫师,凭空摔个玻璃杯是完全有能力的。
“答应我,哈利,这很危险,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的意思是“德拉科·马尔福”,你不知道他干出什么事来,去接受治疗吧,只是试试,你不只是一直在纠结他是否真实存在吗?这就是一个证明方式。”
赫敏的话依然在脑海里清晰着,哈利抬眼看着背对着他站着的德拉科,他正在翻看着一本书,那是本从书架上抽出来的魔法起源,哈利甚至已经不记得里面的目录了。
“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德拉科。”哈利问道。
“你问过我很多次了,波特。”德拉科转了个身坐在了靠背椅上架起腿。“我不可能告诉你马尔福金库密码的。”
“其他也行,你小时候的,玩具朋友甜点计划,任何我不知道的。”
“你怎么能确定我告诉你的事不是你臆想的呢?”
“我可以去求证,你的朋友那,你妈妈那……”
“纳西莎不会想见你的。”德拉科打断他,表情清冷。“你害死了他的儿子甚至还想找理由毁掉他的灵魂。”
“我没想让你救我。”哈利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他垂下头像是后悔说出口。
“放弃吧波特,让我呆在你身边没什么不好。”金发魔鬼逆着光的脸凑上前来。
“我保证以后不偷看你洗澡。”
3.
哈利第一次发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那时他以为是幻觉,直到回到房子里修养了几天又重新看到他时,才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
“你跳了足足有三尺高,波特。”德拉科把这件事拿来当日常报告,在他出门前,午饭后,或者每一个即将入睡时。“发现自己的死对头站在你的领地里,而你甚至毫无察觉,说说吧,兴奋和惊恐哪一个更多?”
哈利惯例不做声,只是瞪着眼睛看他一眼,仿佛害怕一开口就会被什么趁虚而入似的。
这只鬼魂偶尔也会动手动脚,他会在哈利熟睡的时候掀掉他的被子,会在哈利出门前藏好他的外套,也会不经意间改变屋子里的装饰。
他能碰到哈利碰到过的东西,但他们无法碰到彼此。
“答应我,德拉科,以后不许砸东西。”哈利说。
“比如?”
“玻璃杯,你上次差点砸伤我的朋友,还有衣架,你一生气就把它们往地上扔,任何东西你都不要毁坏。”
“像这样?”德拉科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拿起杯子,哈利的视线刚刚移到他的手中,就见它从松开的指间脱落下去,砰地一声坠地滚到一旁。
没碎。
“可惜。”德拉科欠揍地摇了摇头。
哈利瞬间捏起拳头扑了过来,两具身体贴近重合又交错开来,除了一阵被带起的晶莹尘埃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哈利苦笑着抱住头蹲到了地上,他还想揍他一拳来着,结果忘了这人不存在。
“以后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德拉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没有任何权利决定我的存在。”
“他为什么没有回马尔福庄园,没有回到他的朋友那里,偏偏要跟着你呢?”罗恩曾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也试图联系纳西莎一起想办法。
直到他发现纳西莎根本不愿搭理他,于是开始替哈利焦头烂额地对付一个他根本看不到的人。赫敏暗示他换个角度想问题,终于有一天他的好兄弟怀着重重心事找到了他。
“赫敏说的对,哈利,换个角度去想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罗恩和赫敏对视一眼。“你要不去看看医生吧,整天能看见马尔福可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玻璃杯碎在了罗恩左耳边的墙壁上,那是一声清脆的巨响。
德拉科喜欢摔东西来表达情绪,仿佛这是他表达自己唯一的方法。
他生气的时候会摔,哈利生气的时候他也摔,哈利冲他发火的时候,哈利不搭理他的时候照摔不误。
玻璃的破碎声很长一段时间霸占了哈利讨厌榜单的榜首。但其实他们相处的大半时间都是相安无事的,只要哈利家里没有客人,只要哈利按时回家,只要哈利情绪稳定。
哈利发现这个家伙偶尔会做一些极其幼稚的事情打发时间。
他会趁哈利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尝试着和哈利重合在一起,然后等哈利睁开眼睛的时候幽幽地开口说话,吓得哈利从沙发上弹起,会在哈利吃晚饭的时候往他的脸上挤番茄酱,洗澡的时候闯进去跟他比身高……
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在一起看碟片,那些碟片都是哈利从伦敦弄回来打发时间的,德拉科对这些东西看起来很感兴趣,总是和哈利坐在一起对着电视里的麻瓜评头论足。
“和鬼一起看恐怖片感觉很奇怪。”哈利说,他们也一起看过恐怖片,德拉科看起来对这类片子不太喜欢,但总是被吓得趴沙发后边去,有时候也会不经意间地往哈利身上靠,直到和哈利重合了一个肩膀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头挨得很近。
但他们的目光一但碰上,哈利就能从他的浅瞳里看到自己和窗外。
偶尔外面会有烟火,偶尔外面只有星辰。
4.
和治疗师约定的时间是他工作的时间,德拉科不知道他休假了,因此也不会发现哈利偷偷地去进行治疗了。不然他又会使劲浑身招数来嘲讽哈利没有自我。
他的确慢慢变得不像自己了,需要通过别人的证明才能相信自己所见皆为真实。
“你真的希望并相信着德拉科·马尔福还存在于这世界吗?”赫敏曾问过他。
“我只是希望我没有生病。”哈利狡猾地眨眼。
德拉科很少跟着自己出门,他对哈利的工作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有少有的几次出门溜达会跟着一起。逛过一次伦敦的街和对角巷,还有一次是跟着他去了霍格沃兹。
也就是那次霍格沃兹之行才使赫敏开始极度担心哈利的安危。
“你一个人骑着扫帚在天上飞,自言自语,左顾右盼,甚至差点从天空上直坠下来,好多学生都看见了,纳威被你疯疯癫癫的状态吓得差点跑去打扰邓布利多的画像了!”
“我感到十分抱歉。”哈利无话可说,如果德拉科在扫帚上安分一点,不打扰他不说激他的话,凭哈利的飞行技术根本不可能受他影响。
他知道赫敏给他申请回霍格沃兹探望这个机会的目的是什么,她希望哈利放松放松,缓解缓解精神。不要再去回忆不美好的事,也早点从精神束缚里挣脱出来。
说到底,他们就是不相信自己能看到德拉科·马尔福这件事。
和精神治疗师相处起来很放松,对方丝毫没因为他的名声而给他带来任何的不自在。
“你听说过精神陪伴吗,波特先生。你们的相处方式挺像的。”
哈利当然没听过,但他喜欢这个词,精神陪伴,听起来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治疗师看起来很相信他,至少他保持了对他“精神朋友”足够的尊重。他还和哈利讨论了很多德拉科有可能形成的原因,记忆,灵魂,精神,还说魔法世界很奇妙,任何一个元素就能产生新的故事,哈利对此深信不疑。
在治疗师的引导下,哈利慢慢愿意告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与对方的相处细节,也慢慢的,愿意将德拉科·马尔福生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自毕业后哈利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德拉科打过交道了,伏地魔的死亡带来了巫师界的新生,大家重新整理自己开始迎接新生活。
哈利如愿以偿地通过了考试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傲罗,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里,学会了在破案和各种任务中找到生活的平衡感。
可是食死徒的残余势力如同埋藏在城市角落的阴影,它们在光芒的背后蛰伏着,渴望着一个机会反扑那些一直追踪着没放过他们的傲罗。
他们需要一个突破口,于是哈利的一时松懈给了他们这个突破口。
抓到哈利波特如同捏住了蜡烛的灯芯,仿佛稍稍用力,光芒就熄灭了。
哈利就蹲在熟悉的地牢里再次见到了德拉科·马尔福,他从长走廊的尽头走来,着装修长,嘴边挂着熟悉又陌生的笑容,灰色的眼瞳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清冷。
“好久不见。”他蹲下来和哈利对视。“救世主哈利·波特。”
“他是暴徒中的一员。”哈利淡然地告诉他的医生。“非常不明智的和那群怕坐牢的傻瓜们走到了同一个阵营。”
“他为什么要放弃已经安稳下来的生活而去以身犯险呢?”
“因为我。”哈利说。“他说过,他想打我两拳。”
时钟在背后一声一声地敲打着,像是德拉科在用玻璃杯磕桌面的声音。
“只是单纯的,想打我。”哈利露齿笑。
“德拉科·马尔福的确是他们的一员,但其实他一直在配合傲罗们的作战计划,是的,可以这么说,他是为战争牺牲的。”韦斯莱们受邀和哈利的治疗师见面了。“哈利被俘了十几天,我们想象不到他在里面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没说,我们也没敢问,自他伤好状态一直不太对。”
“德拉科·马尔福是被死咒击中身亡的。”罗恩·韦斯莱回忆那天。“当那抹绿光冲哈利背后射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德拉科挡住了死亡魔咒,从哈利的后方赶来,哈利甚至没有发现。
当哈利意识到自己的束缚被解开的那一刻,便立刻在傲罗的配合下朝安全区域飞奔而去。就像当年从海格怀里苏醒过来那样,义无反顾地逃走,接过队友扔过来的魔杖才回头。
德拉科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
哈利站在原地喘息,灰尘和阳光涌进胸腔又断断续续的被咳嗽声赶了出来。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候,阳光下,人群中,耳边仿佛响起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5.
“人总是会为各种错误付出代价。”哈利将买回来的一箱玻璃杯摊开在德拉科面前。“但死人就例外好了,今天我心情不错。”
“随便砸。”
哈利每天都要赶在夕阳消失之前回来,这是他下班后的时间,德拉科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班。
“……”德拉科沉默不语地看着哈利将玻璃杯摆在房子的每个角落里,整间房子仿佛都变得晶莹了一些。
“你这是开哪门子心,有人送菊花吗?”德拉科说。
哈利上次很开心的原因是路边的麻瓜小朋友送了他一朵玫瑰花,他把这只花插进了门口的玻璃花瓶里,精心照顾了好几天,但还是枯死了。
“没有人给我送东西,今天的工作很顺利。”哈利甩开外套坐到德拉科身边歪着头看他,把治疗比作工作哈利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德拉科撑着头冲着他的脸小小地挥了一拳,拳头穿过他的脸颊又回到空气了。
“你有想过让其他人也能看见你吗?”哈利不经意地问。
“没有。”德拉科说。“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
“我不想成为一个幽灵。”
“当幽灵至少比现在好,至少你可以制冷。”
“我还是更倾向于把你变成其他人眼里的神经病。”
“你为什么总喜欢跟我作对。”哈利坐正身体。
“死也不放过你。”德拉科眨眼。“你的荣幸。”
治疗师和他约的时间是一周三次,一个月的周期,虽然哈利觉得治疗师已经是自己这边的了,去不去都无所谓,但还是乐意配合一下,为了不辜负那些关心他的朋友们。
为避免德拉科发现自己在休假治疗他们商量着在一周里除开治疗他都会在朋友那里度过。
去韦斯莱家的第一天,他们就给他开了个热烈的欢迎聚会。
“来一起拍个合照哈利,毕业7年得纪念一下。”
“太夸张了。”哈利咯咯笑。“你们不用工作的吗?”
他们好久没有聚到一起玩耍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罗恩,金妮,乔治,赫敏,纳威……仿佛一瞬间回到格兰芬多似的,学生时代的尘旧阳光从旧照片里跑到新照片里来了。
毕业七年了,是一个漫长的倍数。
“你的绿领带真别致,谁给你选的?哈利,它很配你的眼睛。”韦斯莱夫人热情地拥抱他,这些年她和韦斯莱先生经常出差,也是好久未见。“和我上楼来,我给你准备了好多礼物。”
哈利收到了很多礼物,这场欢迎会仿佛是他的生日宴会一般,大家玩得很开心,他的身边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一个个拥抱仿佛要将他憋得窒息过去。
心脏仿佛被施了一个史上最强大的治愈咒,快乐到眼眶湿润。
直到天空已经变成了夜晚的颜色,哈利才恋恋不舍地拒绝了留宿一晚的邀请,抱着堆成山的礼物回了自己的房子。
哈利推开门的刹那,玻璃杯便摔碎在了他的脚边。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哈利坏心眼地将礼物全部堆进沙发上的德拉科身上。
如果他早些去见医生,也就会少很多这样那样影响生活的困扰了,他想起最怀疑德拉科是幻想的那段如同噩梦般的日子就觉得浑身难受。
“这些都是什么垃圾?”德拉科果不其然很生气。
哈利只是眯眼笑没有搭理他。
“今天同样很开心。”
夸张的幸福日子仿佛在延续着,他每天都和朋友们呆在一起,罗恩眼馋他的悠闲居然也挪休了假期要和他一起玩,赫敏自从结束了最近的一个案子就开始给自己放假了,大家仿佛集合到一起放了个暑假。
他们一同打魁地奇,放烟火,甚至瞒着韦斯莱夫妇悄悄地溜进霍格沃兹里去装学生,为此他们好好地倒腾了下自己,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乔治甚至给自己施了一个焕颜咒。哈利没带上德拉科,毕竟德拉科可不会想和一群格兰芬多呆在一起。去霍格沃兹装学生很成功,除了纳威教授差点在草药课堂上出现大失误。
“纳威揉了三次眼睛都没敢相信,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次他差点把蔓格拉草扔到了罗恩的脸上!”
最后他们通通被抓进了麦格教授的办公室。
“我们什么乱子都没造成,好吧,至少没造成什么大乱子,那群小崽子不上课可怪不到我们头上。”罗恩摇头。
“我们只是想家了,霍格沃兹是我们的故乡。”乔治装可怜。
“我没想到不戴眼镜也能被认出来。”哈利砸吧嘴。
麦格教授深呼吸了。
“抱歉。”
“是我们错了。”
“我们会想办法弥补。”
结局就是他们几个人被留下来打扫了三天走廊,在这三天里他们好好地被围观了一把。
这也是第一次哈利三天没回家,等到哈利小心翼翼推开门的时候,眼前的玻璃杯瞬间爆炸,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家里的玻璃杯全都摔碎了,溅起的玻璃渣划破了哈利的脸颊。
鲜血滴落进了晶莹的尘埃里,竟也是一道破碎声。
6.
德拉科再生气,生活也得继续。
哈利哄小孩子般重新购入了一箱防摔的玻璃杯,看着德拉科砸到地上却只是滚了几圈后放声大笑。
“是你力量不足还是我杯子太厚?”
“是你智商有问题。”德拉科瞪了他一眼闪进墙壁里消失不见。
“喂。”哈利嘀咕一声跑去房间里找他,只见他坐在自己的书柜旁正在翻看自己学生时代的作业本。
“那是什么。”哈利回忆,这是他魔药课的草稿本,上面涂满了各式各样的涂鸦和草稿,偶尔还会用来和罗恩写小话。
“数数你提到我几次。”德拉科抬眼看了他一下,嘴角带点笑。“我也有类似的本子,上面写满了对付你的方法,我给他取名叫做《整哈利波特的一百种方法》。”
纳西莎收到哈利的请求信件时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壁炉里。
布雷斯和潘西也找不到人,最后哈利只能联系到高尔。
“我不记得了,太久了,他写东西从来不给我看,他可能给别人看过,但这个人肯定不是我。”
“就一点印象也没有吗,只是一个本子一样的东西,上面可能记录了对付我的各种小计划,想不起来吗?”
“你要是真的心怀愧疚就好好生活下去,别辜负别人的付出活成了一个疯子。”高尔顿了顿冲哈利摊摊手。“这是潘西让我转告你的话。”
“我努力了,可是还是没有办法证明你的存在,德拉科。”哈利开口,他似乎总是在对德拉科重复同样的一句话。
德拉科看起来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在挣扎,我从来都没配合过你。”他嘲讽道。
“我为什么会看见你。”哈利又问他,声音嘶哑。
“看见我不好吗?”德拉科伸懒腰。“我以为你不讨厌我了。”
哈利的生活似乎在好转,只要自己不去主动提起,大家仿佛已经忘记了他能看见德拉科·马尔福这件事,他和朋友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金妮甚至邀请他住过来。
“查理邀请我们俩去罗马尼亚旅游。”罗恩兴奋地说。“他说还可以让我们进基地看龙。”
“我可能又要离开几天。”哈利吃完饭和德拉科讲。“出差,去罗马尼亚,你有什么希望我带回来的吗?”
德拉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挑起眉头。
“哈利·波特。”
“嗯?”
“哈利·波特。”他的笑容变得戏谑起来。
哈利皱起眉满脑袋问号。
“哈利·波特。”德拉科说。“把这个傻子带回来就好。”
玩耍是一件极其富有魔力的事情,哈利感觉这一个月把七年来缺少的休闲时光都给玩了回来。
玩得几乎忘记工作,忘记休息,忘记回家,也忘记自己。他的身边总有很多的人陪伴着,比起那些被玻璃声折磨的日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见德拉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常常早出晚归,回家倒头便睡,德拉科也好久没有摔玻璃了,房子渐渐冷清下来,厨具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最后一次接受治疗的时候哈利和治疗师坦白了。
“这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我知道你们都在尽全力的帮助我。”哈利说。“我现在已经很少能看见他了,也很少被他的情绪和动作感染,甚至可以学会彻底地忽视掉他。”
或许,大家都是对的,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浪费德拉科的付出。
如果大家想,他完全可以活成所有人期待的样子。
哈利把一切都和朋友们摊出来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他说辛苦大家了,我什么都清楚,你们说的对,我不能再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辜负所有人。
我会学着改变,学着理解,学着相信别人。
赫敏抱住他哭了好久,罗恩拍他的肩膀说下次工作可不能再犯低级错误了,上次提交材料的时候写成我的名字可是差点害我一同被免职,韦斯莱夫人表示哈利今天来没穿她织的新毛衣怪可惜的。
回到房子时哈利还在门口暗暗下定决心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心软,无论对方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不搭理,按治疗师说的去做。
“一切东西都源自你的内心,波特先生,当你感到自由和充实后,束缚自我的幻想便不攻自破了。”
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哈利想,居然被一场事故折磨至今,真是一点也不像他啊!
打开门,房子便黑洞洞地朝他敞开,哈利绷紧身体换鞋脱外套。
想象中的玻璃声没有响起,他好像很久没听到德拉科摔杯子的声音了,哈利点灯张望,竟是一个杯子都没看到,他想起这些杯子前不久好像被自己藏了起来。
德拉科不知道是在房间里生闷气还是藏在角落里打算吓他一跳,哈利按压住自己想要去寻找的内心,开始按部就班地给自己烧水打算洗澡。
他可能会趁他洗澡的时候出现。哈利想,他需要冷静下来,把他当做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一颗土豆或者一只拖鞋,当然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形象,但是哈利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使自己面对德拉科的时候冷静下来。他害怕,害怕一个眼神就把竖起来的一切伪装劈成两半。
洗完澡哈利恍惚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的不安开始像是气球那样不断的胀大,他又用冷水洗了个脸径直走进客厅放了一部之前看过的片子看。
电影里讲了些什么他没看太懂,窗外的霓虹灯将天空拉出一层红色薄雾,哈利抬起手挥了下魔杖,窗帘便哗的一声用力合上,和汽笛声一同掐灭在空气里。
电影里的空间很大,有近景,有远景,小到只是一双瞳孔的特写,大到能包含大半个天空和城市。
里面光影绰绰也吵吵嚷嚷,外面冷冷清清也安安静静。
哈利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第一次觉得房子空的吓人。
7.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哈利没有立刻睁眼,他小心地掀开眼皮想看看房子里会不会有鬼怪在偷窥。床脚空荡荡的,只有什么东西在飒飒作响,哈利心中一动在心里数了一二三然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
“嘿!”
抓到你了!哈利的声音哽在喉间,昨晚睡的恍惚没来得及关好窗户,纱帘正一下又一下的随风拍打着玻璃窗。
房间被柔和的晨光点亮,哈利赤着脚默默地走出房间穿好衣服便去魔法部报道了。
早上出门忘记吃早餐,这让哈利感到轻微的腹痛,但是并不影响他工作。能心无旁骛地投入进工作里是件极其满足的事情,哈利仿佛能找到以前的感觉了。自从不幸涉入险境直到现在,他的生活仿佛被什么东西横插一脚打乱了所有的节奏,好在他重新找了回来,哈利想,真好,他的生活重新回到原样。
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肚子有点痛。
工作完一整天哈利还是赶在落日前回家了,他习惯给家里的人点灯,没有人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入黑暗。
可是德拉科不在。
哈利又回到了沙发上。
德拉科还是不在。
哈利开始起身去找,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他从厨房摸到客房,从床底看到天花板,翻出箱子里的玻璃杯们,将它们摆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里。
德拉科还是没出现。
“我们还欠一个道别。”哈利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喃喃自语。“你不能每次都这样突然离开。”
每次,哈利脑海里的记忆重新翻腾上来。刺鼻的阳光味道,掺着灰尘的血腥味,他发狂一样冲上前攻击食死徒时被恶咒击中了,鲜血顺着他的腹部浸湿衣服滴落在地。
“恭喜恭喜,成为那场战事上的唯一伤员。”金发魔鬼曾无数次挤兑他。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德拉科又没了。
哈利从抽屉里摸出冥想盆,用魔杖将最近见到德拉科的记忆备份了一下,就跑到房间里去睡觉了。
晚上他又梦到了德拉科,那是他生前的时候。
哈利被掳走的那天是个很普通的夜晚,他一脚踏进了残余党缜密的计划中,几乎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绑走了。
在那个脏乱幽暗的临时地牢里哈利见到了很多登记在册的逃犯,他们痛恨又解气地看着他,野兽般的眼神仿佛在肢解他的全身。
这下死定了,哈利悲哀地想,他几乎可以脑补出自己的一百种死法了。
那天下午他一共承受了三个恶咒,第三个是钻心咒,那个咒语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到哈利觉得坚持不到第四个咒语的时候才被中断。
那时的身体几乎疼到毫无知觉,耳边满是杂乱的声音,有现实中的争吵声也有回忆里的尖叫声,眼前的世界也一闪一闪,如同一下又一下地点着火苗在看一副扭曲怪诞的画。
黑色开始侵蚀整个视野的时候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抚蹭自己的脉搏,然后身体一轻,彻底陷入昏迷。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还是被绑在地牢里,浑身无力,心里依然想着死定了这次可没有小精灵来救他了。
德拉科·马尔福就从长廊的尽头走来,那是他自毕业以来第一次和他的正式见面。
“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加入?”
这是哈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咬牙切齿地嘶哑开口。
“你明知道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把马尔福家拖进来不是自我毁灭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伏地魔死后,食死徒这一势力早已落败,残余的这些大多是走投无路才聚集到一起做最后的反抗,马尔福不一样,他们早在战后没多久就撇清了自己,自卢修斯·马尔福承担了大部分罪名后,他和纳西莎早已洗脱了所有的负面影响。
为什么?
为什么要回头跳进火坑里?
“不是马尔福,我一个人而已。”德拉科说。“你现在还有空来担心我吗?”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能保证,居然还能站在上帝视角妄自尊大。”德拉科打开牢笼走进来俯视他。
“你不怕死吗?”
哈利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可惜看不见,德拉科逆光站着,冷光在他的脸部轮廓上勾了一层柔和的边。
“怕死就能不用死吗。”哈利咳嗽几声把头扭到一边。
德拉科一脚踹上他的胸口将他踢到了角落里,哈利大口的喘息抬起头去看他,看着德拉科回头看了一眼又上前两步朝他凑了过来。
他蹲下来一把扯住哈利的头发向后拉,头皮的疼痛使哈利刚刚有点发昏的脑袋重新清醒起来。
“听我说,波特。”德拉科低头贴着他的耳垂说话。“这段时间你不要激怒他们,他们很谨慎也很疯狂,这段时间……”
“你说话能别抖吗,我他妈有点听不清……”哈利才刚刚开口,德拉科便按住他的头往后面的墙壁上砸了一下。
“啊!”哈利嘶叫了几声后颈立刻被对方按住了。
“操你,波特,你这越活越回去的傻逼,这段时间他们会把你转移多个地方,你给我小心点,要不是我说服这群疯子去进攻阿兹卡班,你早死一千万次了。”德拉科松开手重新站了起来,他看着哈利一脸呆滞的模样抬脚欲踹,哈利下意识护住脑袋,他又施施然收回腿退后两步,一步三回头地锁门离开。
哈利从怀里摸出了瓶德拉科刚刚塞给他的治愈魔药,喝了之后浑身都好受了许多。就像德拉科说的那样,他们很谨慎,地址一直在换,关他的地点也一直十分严谨地施着魔法阵——任何魔法波动都能引起魔法阵的反应。糟糕的是在此等待救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好处是他们自己也没办法在魔法阵里折磨哈利,顶多用拳头对着他的脑袋砸两下。
德拉科给他带的魔药很有效果,他能感觉身上的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正如德拉科提醒的那样,哈利每天都在扮演一个要死不活的犯人形象,瘫倒在角落里哼哼唧唧的,仿佛再给他来一脚就一命呜呼了。
事实证明他的演技很成功,德拉科第二次来找他的时候明显被吓到了。那个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探他的脉搏,冰凉的手指贴上温软的肌肤时,哈利冲他眨了眨眼。那眼神清澈明亮,精神抖擞,比外面的火把还闪耀。
德拉科心中一动然后狠狠地揍了他一拳。
“他们会在一周后攻击,拿你当筹码。”德拉科的声音压低到哈利都快听不见。“你那群傻逼队友一点用都没有。”
傲罗们应该是打算在一周后埋伏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在这期间居然拜托自己继续保护这个脏兮兮的绿眼睛癞蛤蟆。
我会手下留情不把他弄断气。德拉科在回消息时这么说道。
“你加入这里,是因为我吗。”哈利低声问。
“不是。”德拉科立马反驳。“我只是接受邀请来到这里而已。”
“为什么要接受。”
“因为听说可以天天打你,波特,他们给我讲了一下午你有多么皮糙肉厚,很禁打。”
“你看,还是因为我。”哈利抬眼和他对视。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用这种看救命恩人的眼神看我,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打你两拳而已,并不代表我没有继续讨厌你。”
“慢点说,别紧张。”
“……”德拉科知道自己被愚弄了,救世主段位好像变高了一点。
“好好活着。”德拉科和他对视了几秒伸手把他的额发拂了起来然后按在了他的额上,灰色的眼睛里闪着若隐若现的光。
哈利的呼吸停滞了,他感到额头上的暖流顺着肌肤淌进了胸腔里,热量的来源是德拉科滚烫的手心。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德拉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段时间活得像在地狱也像在天堂,仿佛自那战争结束他就没好好活过的一般。黑夜的风在火堆里被烧得噼啪作响,境况的朝不虑夕,哈利的目光如炬。
突然间就能捕捉到心跳的速度了。
那是活着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哈利的绿色瞳孔里衬着他一个人的身影,专注而明亮。
“别死了。”德拉科起身离开。
哈利却躺在地板上久久的失神。
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们伤害哈利的频率似乎高了许多,像是在发泄战前的危机和恐慌感,他们来的频繁,德拉科也来的频繁。
当着其他食死徒的面踹哈利的时候德拉科一丝情面都没给,结结实实地往哈利身上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因恨上船的疯狂马尔福。最终还是其他人拉住了德拉科愉悦地表示了小马尔福你再打下去咱们筹码就没啦!才开开心心的一同离开。
于是那天晚上哈利抱着膝盖团角落里,没搭理那个扒在笼子边上看他的金发大男孩。
“死了?”
“……”
“别装睡了,波特,我能看出你的伪装。”
这王八蛋看来是成功融入了食死徒疯子团。
“我要进来收尸了。”德拉科麻利地打开锁摸了进来。
“死没。”德拉科轻轻地踢了下哈利裸露出来的脚踝。
“死了。”哈利咬牙切齿。
德拉科瞬间就不动了。
“你觉得承受一个人的攻击好还是承受无数人的攻击好?”
“闭嘴吧!马尔福。”哈利嘶哑地说。
“我在救你。”
“打的是不是很爽?”哈利恶狠狠地瞪他。
“还好,你演得太好了,我感觉力气还没用完你就看上去不行了。”
“滚!”
“说请字,你这没礼貌的疤头。”
“请,滚。”
德拉科冷笑了一声又蹲下来戳他埋在膝盖里的脸。
“这就受不了了吗,脏脸疤头。”
哈利偏过头没有回应,实在是不想开口说话,浑身疼痛没劲,他清醒的知道对方是在帮助他,但就是拗不过这股劲,这股神秘的力量促使他像个孩子一样失去了所有大局观念。
“再坚持几天吧,用你那豌豆大小的脑子好好想想办法,平时少吃点,牢饭还能吃那么香……”德拉科垂眼看,轻轻地握了下他的手,从他的指间探进他的掌心,将治愈魔法小心地推进他的身体里。
滚烫的魔力沿着肌肤涌进身体里,四肢的酸痛顿时缓解了不少。
德拉科站起来看了看他逐渐好转的脸色,没呆太久便离开了。
哈利每每回忆到这里时便感觉心脏从身体里消失了,胸腔那里变作了一道深渊,深渊里不断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他看不见也摸不到,只能不住的发慌呐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仿佛提前从死神那里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德拉科最后几天来得很勤。
“你怎么又来了。”哈利看见他的身影眼前一亮。
“你知道我们今天驻扎在哪吗?”德拉科背着手说。“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你的脚下,你知道吗?”
“树洞,山顶,不可能是海边,我听不见海浪声。我之前和赫敏罗恩一起待过一个礁石岸,空气很湿润。”
“哦。”德拉科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不亏是救世主,像逃亡这种经历编成故事能有七本魔法史那么厚。你猜得对,我们在一个山顶上,站在外面往上看你会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就吸进云里去了。”
“往下看呢?”
“往下是深渊。”
“有多深。”
“如果把你丢下去,你会像块玻璃那样碎成粉末。”
哈利看着他,忍不住轻轻微笑了一下。
“不要高兴的太早,波特。”德拉科扫兴地绷着脸。“一切才刚开始呢。”
在德拉科·马尔福死亡的前一天晚上凌晨两点,他得到了德拉科最后一次治愈。
哈利是从他的怀表上看到的时间,金属的指针上镶嵌着墨绿色的宝石,它从金发男人的胸膛上滑落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他们凑得很近,额头抵着额头,德拉科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魔力不能泄露进空气里,不然便会引发魔法阵的攻击,德拉科说越近越好,最后一晚可不能出岔子。
暖暖的热量顺着他的掌心涌入了身体里,山洞深处隐约响着水滴声,哈利垂下的眼睛微微抬起和德拉科对视了一下,便又转到别处。
“听说魔力是属于巫师的一部分,你说我用这种方式施咒语将魔力推进你的身体里,你会不会因此变成一个马尔福?”
“你不说话的时候挺好的。”哈利抬眼看他。
“你得接受全部的我,波特。”德拉科勾着唇笑。“你的命在我手上。”
“这事够你吹几年吧?”
“不够,我要写满一本书然后投稿,《那些拳打救世主的日子》。”
“那我帮你写篇后记——《对马尔福审时度势的失误和在救世主牢饭里加鸡腿的心路历程分析》”
“打算出一本《救世主伪装日记——你见过不一样的哈利·波特》”德拉科又说。
“我去研究一下马尔福家族的魔力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基因好了。”
“基因应该够呛,怀个孕应该可行。”
“去死吧!”哈利感觉脸颊发烫。
“你脑子里除了死这个字眼还装了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闭嘴吧!”哈利又说道。
德拉科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头。
“你他妈打上瘾了?”哈利震惊地看他,额头剧痛无比。
德拉科难得地冲他笑了,笑容干净明亮,白皙的脸颊上点缀着几点淡蓝色的反光。
一边治愈一边伤害,哈利看着眼前人的笑容有些愣神。他从未追问德拉科为什么要救他,因为他感觉敏感的问题总是需要时间的检验才能浮出真相。
他本以为时间会很长很长,却没想到失足便栽下深渊。
8.
哈利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他忘记了关窗,冷风吹干他的喉咙,他咳嗽着醒来。
房间黑洞洞的,窗帘被吹得呼啦作响,哈利又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魔鬼德拉科真的消失了,哈利坐在床上想,那个幻想出来的男孩终于被自己杀掉了。
他害死了两个德拉科·马尔福。
风在窗外哭嚎着,哈利狠命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眶干涩。
赫敏·格兰杰找到哈利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哈利旷班两天消失无影,一得到消息她便开始寻找,从他可能去的地方找起,结果一无所获,最后才摸到他的家里来。
她根本没想到失踪两天的人会好好地呆在家里,特别是在哈利的敏感时期。
自德拉科·马尔福死亡后哈利就变得很奇怪,不同以往的奇怪。战争结束后他也没这样过,悲伤痛苦的情绪很容易被人捕捉到,可是这次不同,就像是被压断了最后一根稻草,哈利的眼神突然就空了。
他的行为和平时一样,情绪也一样,他甚至能坦然讲述德拉科·马尔福的死亡,除了不太愿意讲他生前的事。
直到有一天他开始自言自语的和自己对话,大家才发觉了什么不对,于是哈利叹了口气告诉他们,他能看见德拉科·马尔福,他好像没死全,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哈利问她。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哈利能看见的那个德拉科·马尔福能碰到哈利能碰到的东西,可赫敏根据破碎玻璃杯上残留的魔力检测出来那就是哈利的力量。一切都是假的,哈利只是被假象笼罩了。
他能分辨事实,当她将所有疑点告诉他的时候,哈利坦然接受了去见治疗师的意见。
治疗师告诉他们哈利的防备心太重,需要他们配合让哈利开心起来放松警惕。
让他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未来和生活是真实存在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在乎他的人很多,当情感束缚战胜孤独,才会慢慢从愧疚和死别带来的伤痛中挣脱出来。
可是当赫敏闯入哈利房门的时候又开始质疑自己了,那个幻想中的德拉科到底是他的守护神还是灾难。
哈利就像个布娃娃那样呆坐在床上一动没动,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如同陷入黑夜,燃不起一丝星火。
他在恐惧,他的表情是恐惧的,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感觉是恐惧的,棕发女巫甚至不敢上前去触碰他,仿佛轻轻一碰他就破碎了。
“哈利?”她颤抖地喊了一声。
哈利的眼睛转了过来看着她,良久,咧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苍白笑容,就像一个翘课被抓的小男孩。
“怎么办,赫敏。”他说。“他不见了。”
“他真的消失不见了。”
“你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赫敏颤抖的问。
“我不知道,有点想哭。”哈利笑了下,又变得面无表情。
“可是我哭不出来。”哈利抱住头。
赫敏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扑过去抱住哈利,他的身体很冰很僵硬,仿佛血液不再流淌。
“我喜欢他。”哈利在她耳边低声说。“很喜欢他。”
“我们找他回来。”赫敏抱紧他哭着说。“想尽办法,找他回来。”
9.
哈利再次进入了病房,和刚从战地里送回来一样,回到了圣芒戈,床脚堆满了朋友的礼物和花束。
他记得上次从医院醒来的时候,金发魔鬼就站在他的床前嘲笑他。
不愧是救世主,住个院礼物都能堆满医院,咳嗽一声就有人给你打钱。
然后哈利吓得剧烈咳嗽起来,赶来的医生瞬间跑来检查他的伤口,并大叫着。
“哈利·波特的伤口又裂开啦!快来帮忙,顺便通知下他的朋友和记者!”
再次醒来的时候床脚的礼物又换了一批。
后来哈利挑挑拣拣把所有贵重的全部寄到了马尔福庄园里,还冷静的建议记者把德拉科·马尔福写进了头条,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德拉科做了什么。后来纳西莎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东西全部退了回来,报纸撕成了碎片。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信里说。
哈利苦笑,这次他又回到这里,身边总有人在来回观察着他,仿佛害怕一个不注意哈利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们好像怕他自杀。
这很荒唐。
他好像第一次被当做成了一个脆弱的对象,包括他的朋友们也不例外。
哈利没有想过死亡,他只是不想说话,不想被人看着,不想住在医院里,想逃出去,逃的远远的,逃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
可是他觉得自己做不到,所以他安静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二十年来他从来没这么乖过。
反常的行为在他人眼里就是病,于是被送到医院里来呆着,其实都一样,都是在床上坐着,没什么区别。
朋友来过好几次,他都没怎么搭理,他们也没怎么说话就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像隔着笼子看动物园里的树懒,然后彼此用眼神谈论这只树懒为什么这么懒。
期间只有赫敏和他说过一句话,哈利做了回应。
“我可以给纳西莎写信吗?”
哈利看了过来说了声。
“好。”
哈利第一次动情绪是因为罗恩在病房里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玻璃杯,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哈利晚上睡觉白天发呆,什么都不做混吃混喝。
一大早罗恩就赶来陪着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话就趴桌子上补觉。他看起来是工作太辛苦,晚上没怎么休息好。
“你要是趁我睡觉的时候溜了,哈利……”话没说完人就睡了过去。
醒来地时候已经过了一个上午,他甩着酸痛的手臂把杯子挥到了地板上,砰的一声摔成碎片。
哈利突然僵了身体瞪着地上的杯子看,罗恩仿佛也吓到了,显然有人事先提醒过他不该做的事。
哈利就那样瞪着眼,罗恩就傻着眼。
“抱歉。”罗恩说。“你没事吧。”
哈利烦躁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去。
医院里的人在他跑出大街前抓住了他,看来是真的把他当神经病了。哈利回到床上的时候仍然心绪未平,想要逃走的欲望越发增强。
赫敏答应了他帮他找到德拉科,可是一直都没消息,这让他胆战心惊,或许他真的已经消失了,就算被关在医院一辈子也找不到他,那个家伙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怎么可能找得到!
哈利企图逃跑的目的越发浓烈,大家也把他看得越紧了,直到棕发女巫一脸悲伤地赶来,在他床边哭了很久。
“对不起,哈利,是我们错了。”她说。“德拉科是真实存在的。”
“他不是你的幻想。”
哈利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找到了纳西莎,纳西莎给了我一个东西。”赫敏从怀里拿出一本尘旧的笔记本,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上了几个大字,旁边还画了一只带着眼镜的金色飞贼。
《整哈利波特的一百种方法》
哈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仿佛从来没有呼吸过似的大口喘气。
记忆急匆匆地赶来。
“那是什么。”哈利问。
“数数你提到我几次。”德拉科抬眼看了他一下,嘴角带点笑。“我也有类似的本子,上面写满了对付你的方法,我给他取名叫做《整哈利波特的一百种方法》。”
“我听说你找过它。”赫敏继续说。“于是我在寻求方法的同时也在寻找它,最后纳西莎将它交给了我,说可能真的可以用来证明你看到的是他的真实灵魂。”
“纳西莎在哪?”
“她离开了,去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赫敏说。
哈利翻着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哈利各种各样的头像,写满各种乱七八糟的计划。哈利急促地翻动着,一直翻到了底。
“是真的。”哈利抬头道。“这是我以前从不知道的东西,也不是我臆想的,这是真实的。”
“是真的。”赫敏附和道。
“这是真的。”
“真的。”
“我要回去找他,他在等着我。”
“哈利……”
“谢谢你,不用担心。”哈利主动握住朋友们的手,仿佛这段时间的沉默只是假象。“我不会有事的。”
罗恩和医院打了声招呼,便护送着哈利匆匆离开。
纳威心事重重地问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乔治。
“是真的吗?”
乔治眨眨眼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看窗外,窗外被白色的阳光笼罩着,嫩绿的新叶在枯黑的树枝上冒出了头,看起来满含生机,哈利的身影如同少年那般跑进了初春里。
“好看吗?”乔治问。
“好看。”
“你觉得是真实的吗?”
纳威没说话。
“那棵树不生叶很多年了。”乔治说。“我没法判断它是奇迹还是圣芒戈的巫师们制造的假象。”
阳光打在叶子上,泛着晶莹夺目的光泽。
“但它很美。”
10.
哈利半路上就甩掉了罗恩朝自己家跑去,罗恩在身后骂了他好几句。
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带着希望跑过了,心里的渴望几乎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在身后凝成翅膀。
翅膀收起来化作晶莹铠甲,哈利小心地推开自己的门。
熟悉的玻璃声随之响起。
一只玻璃杯从桌子上滚落下去碎成粉末,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它们从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里摔了出来,急不可耐的化作晶莹的颗粒。一声声脆响像是一场音乐盛宴,哈利站在其中,茫然又激动。
窗外的冷光拖起了一道身影,金发男人指间握着一个高脚杯,他朝哈利的方向举了举杯然后露出一丝坏笑。
“嘣。”他松开手配了个音,杯子摔落化作碎片。
“舍得回来啦?”德拉科抱起手臂,脸色不太好看。
哈利踏着满地的碎玻璃朝他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嗓子一堵,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淌,像个孩子那样用袖子擦了半天擦不干净。
德拉科逆着光朝他走了两步蹲了下来,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怎么也碰不到。
“我是打你了吗?哭这么难看给谁看啊?”他声音低低地说。
哈利又抬起头来冲他笑,眼泪还是不停的流。
滴答滴答。
和玻璃声一样好听。
【HP德哈】Parallel
写了快两年。。自己也觉得离谱,如果忘记了前文可以复习一下,方便继续看。
故事真的告一段落了,有好多想交代,希望都表达清楚了,也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1.
过的越久,好像越容易相信,命运的大部分都是注定的。
2.
战争结束那年,哈利逐渐习惯了这令人感激的平凡生活,战火中难堪的一切都比预想里离开得更快。
每年小天狼星的忌日,他还是会前往格里莫广场12号独自呆上一整天,在教父宽敞的房间里,他允许自己短暂地回忆过去。
这房间总是蒙着一层灰,就像许多年前哈利第一次踏进时一样,他...
写了快两年。。自己也觉得离谱,如果忘记了前文可以复习一下,方便继续看。
故事真的告一段落了,有好多想交代,希望都表达清楚了,也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1.
过的越久,好像越容易相信,命运的大部分都是注定的。
2.
战争结束那年,哈利逐渐习惯了这令人感激的平凡生活,战火中难堪的一切都比预想里离开得更快。
每年小天狼星的忌日,他还是会前往格里莫广场12号独自呆上一整天,在教父宽敞的房间里,他允许自己短暂地回忆过去。
这房间总是蒙着一层灰,就像许多年前哈利第一次踏进时一样,他坐下看着厚重的帷幔,尘埃悬浮在半空,时间好像都是停滞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与在霍格沃茨时截然不同,那时候的哈利鲜有能放空的时候,连睡觉都心事重重。他如同一支弦上的箭,在任何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出击。
战争会塑造英雄,然而如果遵从本意,哈利对成为英雄兴致缺缺,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会与魔法世界的命运如此息息相关。要知道在一切开始前,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离开姨妈家闭塞的楼梯间,他对魔法唯一的幻想,也不过是日子过得快一些,他好长大成人,自由地生活。
战争结束后,哈利曾探望过佩妮姨妈一家,那是一次潦草的拜访,佩妮身型已经发福,神情不再像儿时那么刻薄,然而他们面对彼此依然没有多余的话好说,哈利短暂地喝了半杯茶,将过去几年的经历一笔带过。
那天离开时,哈利想,之后的人生里他们大概不会再见。当他最后回头,看到关门的弗农姨夫,突然意识到10岁的自己,一度认为这个喜欢大喊大叫的男人就是生命中最可恨的宿敌。
后来的故事谁都未曾料想,变化接踵而至,却又像预设好的一样,如同源源不断的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无视一切拒绝与逃避。
哈利盯着枝形吊灯有些失神,格里莫广场12号有股神奇的魔力,它隐秘地见证着一切,无论何时回到这里,他总会想起许多。
窗外天光逐渐暗了下来,哈利站起身,举起魔杖点亮一缕光。
“我想我该离开了。”
他无比留恋过去与小天狼星交谈的时刻,他的教父亲切温暖,像长辈一样包容哈利的情绪,也像朋友一样同他不讳生死地聊天。
离别不过是一瞬间,活下来的人总要负责怀念,哈利已经在一次次残酷的练习中习惯了这一切。
他走到门口,轻轻带上了房门。
3.
“嘿,伙计,在这里!”
罗恩踩在吧台边的高脚椅边缘,一头惹眼的红发随着招手的姿势在人群中晃动。
哈利废了半天劲才从门口挤到了最里面,他亲爱的伙伴已经将酒点好放在桌上,哈利拍了拍罗恩的肩膀,对方朝着赫敏做了个挤眉弄眼的鬼脸。
这间酒吧在伦敦西边,是三人组聚会的基地,就像在霍格莫德时的三把扫帚。
今早哈利离开赫敏办公室时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现任法律执行司司长只留给了他一个埋进文件里的脑袋。
每周五晚是他们固定的聚会时间,来的路上哈利仍在担心赫敏能否赴约,此刻她背向自己,正毫无感情地吸着饮料。
哈利在她身旁坐下,对方依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还在生气吗,司长?”
哈利歪着头,透过赫敏撑起的手臂打量她。
僵持了一会,她总算忍不住,抬手拍向哈利的肩膀。
“你简直是疯了!”
罗恩适时地把脑袋凑过来,脸上挤出不解的神情,雀斑夸张地凑到了一块儿。
“说真的兄弟,你真的要替那只白鼬求情?”
赫敏立刻用手肘顶了顶自己的男友。
“罗恩,能不能放弃那些幼稚的绰号?”
“可是你一样讨厌他,你甚至还揍过他一拳!”
罗恩嗓门向来大,尤其是当他认为自己十分占理的时候。
赫敏张了张嘴又闭上,她举起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决定不再和他继续纠缠,转过身面向哈利。
“所以你真的去找了部长?”
“他很客气地接待了我,并在我提出请求之后表达了为难,最后他说格兰杰是魔法部最优秀的司长,他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哈利一口气概括了会面半小时的全部内容,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赫敏怒气冲冲地举起杯子喝下一大口饮料。
“所以他就撒手不管了?!”
“他只是相信你的判断。”
“哦梅林啊,我现在简直想给你来一拳!”
她这一整天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而且从一大早就开始。
战后哈利极少踏入魔法部,因此今早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赫敏差点就以为她的好友终于被三番五次的邀请打动,决定接受国际魔法合作司的司长职位。
她将哈利迎进办公室,并且决定把等待批复的傲罗行动申请暂时丢在一边,她泡好了两杯茶,坐在对面等待他开口。
“马尔福,关于他的审判还在继续吗?”
“是的,进展并不顺利,已经拖得够久了。”
哈里提到的这个名字超出赫敏预料,但她依然很快作了回答。
“他最终会被如何定罪?”
“傲罗小分队的调查仍在继续,我们有一些推测,然而一切定论都缺乏足够证据。但是参照魔法部对于食死徒的处理准则,我想无论如何,他都很难再看到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了。”
哈利无言地听着,手指扣着杯沿一点点摩擦,他想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时,他看向赫敏的眼睛。
“如果我来请求的话,是不是至少能够让他远离阿兹卡班?”
“哈利,如果你需要作证,最后一次公开审判的时候,我可以为你安排。”
“不赫敏,我的意思是…… 好吧,我的意思是,法律执行司能否终止公开审判,我可以用任何其他的方式来确保他的清白。”
赫敏彻底不理解了,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显得莫名其妙,她实在无法想象哈利为何要与马尔福扯上关系。
“六年级之后就很少有人见到他,我们之间不太谈论工作上的事,所以哈利,你或许并不知道,马尔福他一定藏着什么,但他就是不说。我看的出来,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我们的人去抓他的时候,他正在整理纳西莎的画像,甚至还抽空和傲罗们打了个招呼!”
马尔福被带回魔法部时显得无比从容,和失利后忙于四处逃窜的其他食死徒残党不同,他看上去尤其体面,整个审讯过程也从善如流,但关于他的最终审判依然被搁置了很久。
战后赫敏成为了魔法部最年轻的司长,掌管法律执行司。她聪明果断、效率极高,说句实话,傲罗分队被马尔福牵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多到她时常对自己感到生气。
“伏地魔生前,马尔福并没有缺席食死徒集会,大部分口供都能证明这一点,但是他通常也不会参与袭击。我们猜想他可能负责黑魔法药物的秘密制作,毕竟你知道的,从前他魔药课成绩确实很不错。”
“傲罗找到了证据?”
赫敏摇摇头,她放松下来,靠在舒服的沙发上,然而眉头还是微微皱着。
“线索总是很零碎,调查结果也如他本人所说,只是一个派不上什么用处、侥幸活下来的旧部下而已。”
“但是哈利,你足够聪明,一定也会有相同的疑问。马尔福算得上黑魔王的亲信,为什么关于他的证据始终这么模糊?被我们审判过的食死徒极少主动提起他,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却并不清楚这些年他神出鬼没究竟在做什么。”
“卢修斯呢?毕竟马尔福跟随了他的父亲加入食死徒。”
“自从纳西莎病后,他就带着母亲离开了卢修斯,后来他们的交集就更少了。一直以来他的父亲似乎都对自己儿子不甚满意,哪怕马尔福很早就顺从家族旨意成为了食死徒一员。”
赫敏望向窗外,距离最终审判不过剩下寥寥数日。
“卢修斯自杀时触发了庄园的保护咒,黑魔法印记已经被傲罗清除过,我想这几天我们会再去那儿碰碰运气的。”
命运回转到最初,马尔福和他们一样,也曾坐着同一辆霍格沃茨特快列车来到古老的城堡,现在想起来似乎已是很久之前的事。
“他变了很多,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如同以前。或许斯莱特林的内心永远无法捉摸透彻,就算他毫无保留,你还是不愿意相信。”
赫敏说完,转头看向哈利,他并没有喝几口手上的茶,看上去精神也不太好,像是被什么事困住了。
“哈利,你知道了什么对吗?关于马尔福。”
“我确实…… 知道了一些事,我绝不想骗你,但我无法在审判庭公开它们,我很抱歉。”
“那么我猜,你现在也并不能告诉我对吗?”
哈利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赫敏都有种奇怪的感觉,有一部分的哈利是逃避在所有人眼前的,哪怕是她和罗恩。他们三个可以将生命交托给彼此,也几乎无话不谈,但直觉告诉她,有些事无人知晓,可能从战前就埋在哈利心底。
她只是不知道这些事为什么和马尔福有关联。
“我只能告诉你,即便这很难让人信服,但他并不是坏人。”
“他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
赫敏赌气地回复道,起身坐回了办公桌前。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现在的情况活像读书那会儿她解不出一道难题,有人跑过来告诉了她正确答案是什么,但那人并不告诉她为什么,甚至还想抽走她手里的试卷。
“我想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不如我们晚上再聊。”
哈利也站起身,将原本挂在沙发上的大衣套回了身上。
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
“或许你能告诉我部长办公室在哪吗,詹肯斯上任后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他。”
赫敏难以置信地望向哈利,他要救马尔福的决心来的毫无道理,而且很明显的,在这件事上他拒绝失败。
她没有回答哈利,只是低下头,在一小会儿僵持的沉默后,赫敏听到了轻轻的关门声。
“然后他就真的去找了部长!”
大概是酒吧热烈的音乐放大了赫敏的情绪,她再一次大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和不满。
“哈利,你得理解她,要知道来的路上她跟我提起这件事,嗝~ 我差点拐错一个弯!”
罗恩面前已经数不清换了几支杯子,他还是很怀念从前黄油啤酒的味道。
长手长脚的男友像一只树袋熊,锲而不舍地挂在自己身上,赫敏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挪开,罗恩很快倒向桌面,将脑袋舒服地埋进手臂里。
男孩儿们总是在让她操心。
赫敏叹了口气,她还是决定好好聊聊。
“哈利,我们认识太久了。你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帮你修复了眼镜。“
“我不可能不帮你,我只是需要知道原因。”
赫敏欠着身子,她和哈利挨得更近了一些,就像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们总是并肩作战。
“小天狼星曾经说,世界并不是分成好人和坏人,我花了很久才懂他的意思。”
哈利撑起下巴,好像他亲爱的教父仍在眼前。
“有人也许站在黑暗中,但并不代表他属于那里,重要的只是如何选择。”
“赫敏,我相信他,我相信他远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渴望光明。”
4.
一年中,圣诞夜是为数不多赫敏能好好呆在家里,和罗恩还有亲爱的家人们吃上一顿丰盛晚餐的日子,然而此时此刻,伦敦市中心的人潮已经退去,隐隐约约的圣诞歌声飘散在夜风中,赫敏裹着毛呢大衣,再一次回到了魔法部。
她并未前往位于二楼的法律执行司,而是步伐快速地穿过一层层办公厅,径直走向了最底层的审讯室。
值班的魔法部职员靠着椅子,摆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闭塞的房间里还残留着烤火鸡的香味。
今晚要做的事有违正规流程,她得尽可能低调,因此赫敏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轻轻咳嗽两声,歪在椅背上的职员惊醒过来,在司长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中迅速起身。
“晚上好,我需要见马尔福。”
赫敏在对方张嘴之前挥了挥手中的纸,魔法部部长的签名飞舞在文件上。
但凡能在这儿好好活下来的人,花上五秒中将“赫敏格兰杰”、“审讯室”、“单独约谈”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就该知道此刻最明智的决定是闭上嘴,然后把司长要见的随便谁带到她眼前。
五分钟后,赫敏如愿见到了德拉科。
屋顶惨白的灯光打在桌面上,德拉科的白衬衣规规矩矩束在长裤中,他看上去还是过分单薄,比在霍格沃茨时又轻了十磅,白金色的头发很久没有修剪,刘海垂在额前,堪堪遮过眼睛。
“格兰杰。”
赫敏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不愉快,这种感觉居然令她有些怀念,只不过现在的德拉科不再事事针锋相对,他看上去只是单纯的不耐烦,好像赫敏打扰了他本该独享的睡眠。
“上周傲罗去了马尔福庄园,黑魔法印记依然存在,且远超预估。我们尚未排除卢修斯在自杀前藏匿了黑魔法制品。”
这场对话注定不会持续太久,赫敏选择开门见山。
“庄园的客厅下有一间密室,你们的人去了?”
“我们了解到,那是食死徒用来关押俘虏的地方。”
“全面战争之前,那里属于我的父亲,用来存放一些私人物品。”
德拉科平静地叙述,仿佛置身事外。
审判这样的人颇为耗费精力,他们不主动也不抵抗,规矩地一问一答,说的话点到即止,对结果缺乏兴趣。
如果现在对面换成另外一个谁,赫敏一定会飞速判断、思考,她会追问、博弈,直到对方精疲力尽,展露破绽。
她擅长这些。
然而此刻在自己面前的是德拉科,那么只要是他回答的,就是他能给到的全部。
于是赫敏在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
“在傲罗完全摸清那里并且确保黑魔法印记解除之前,马尔福庄园将归属魔法部管辖。”
“所以你单独来见我,只是为了告诉我一声,从现在开始无家可归了?”
德拉科总算抬头看过来,那一瞬间赫敏确信,只要这位斯莱特林打起精神,他还是可以通过一句话、一个表情让人立刻感到被冒犯。
“今天是圣诞夜,马尔福,我还没有那么喜欢工作。”
她皱着眉反击,终于让这场对话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如果你笃定自己会死在阿兹卡班,再也看不到马尔福庄园一眼,因此觉得无所谓的话,那么我劝你最好是吃点东西,至少长几磅肉别让自己在四年之内饿死。”
只要赫敏愿意,她也可以咄咄逼人,霍格沃茨时期炸毛的小女孩其实从未从她身上离开。
德拉科挑了挑眉,难得地表现出一些兴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关于我的最终审判应该在三天后。”
“不必浪费时间,结果都是一样的。”
赫敏把扣在桌上的纸翻过来推向德拉科,手指分别在“四年刑期”以及部长签名的地方敲了敲。
“法律执行司不会再对你进行公开审判,三天后你的刑期将在这里开始。”
不用搭上一辈子,甚至不用踏进阿兹卡班一步,德拉科明白过来,赫敏为什么挑这个时候来。说个不太适宜的笑话,今天的赫敏活像在伦敦城入睡时潜入黑夜打工的圣诞老人,慷慨地在他脑袋上砸了个天大的好运。
“格兰杰,恕我实在好奇,马尔福家族还有任何一位我不认识的、尚能喘气的,而且面子大到能让整个魔法部买单的人吗?”
德拉科的惊讶维持不了几秒,他非常吝惜于展露出劫后余生的兴奋,很快又捡起那副让人不舒服的语气。
“有人为你作证。”
这会儿轮到赫敏不耐烦了,很明显,她并不想多做解释。
“有人为我作证?”
德拉科缓慢地重复,仿佛在听什么蹩脚笑话。
每当他们对上时,赫敏发现自己远比平时易怒。这个可恶的斯莱特林身上有太多秘密,他蛮可以花点心思藏得完美些,可他偏偏懒得费力气。
这莫名其妙的无谓让他过去几年的经历看上去漏洞百出,却又让傲罗们头痛不已,他们厌恶甚至害怕和马尔福相关的一切线索,因为一次又一次虚无缥缈的调查结果都在加速这支经验老道的队伍陷入自我怀疑。
“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曾经也是一名魁地奇球手的话,一定也记得你和你的小伙伴们过去在比赛时玩了不少下三滥的把戏,但是我们尊敬的裁判霍琦夫人总是能发现端倪。在魁地奇球场上,无论观众看到了什么,投进鬼飞球也好,抓到金探子也罢,最后总是由裁判来判决。她可以暂停比赛、处罚队员或者宣布结果,所有人都相信她,所有人也只能相信她,哪怕是邓布利多。”
赫敏犹豫了片刻,仿佛在斟酌怎样才能让这位斯莱特林停下不识相的追问,然后在自己快要忍不住翻白眼之前,开始连珠炮般地放话。
“我不得不说,关于你的案宗,傲罗花了很多力气。战争那几年,我绝不相信你只做了那些我们能查到的事,只是你确实…… 掩藏得很好。”
有一瞬间,德拉科回想起他们在霍格沃茨的时光,赫敏是一个优秀的女孩,一直以来都是。她聪明、勤奋、倔强,这些过去他看在眼里却不愿承认,就像现在的赫敏,他知道有一部分的她真的在赞叹,但眉眼间展露的依然是不甘。
“无论如何…… 马尔福,四年刑期,还不用跟摄魂怪打招呼,哪怕是拿了一本霍格沃茨校史那么厚的情报来跟我谈条件的食死徒,也不可能这样幸运。”
“但是有人来找我了,不止找我,还第一次客客气气地去拜访了新部长。他就像是魁地奇比赛的裁判,你在天上飞来飞去,观众不信任你,他们发出嘘声,想把你从扫帚上拽下来,想让你永远不能再上场,但是比赛结束的时候,裁判举起你的手,你就是赢了,他甚至不需要多说一句话。”
赫敏没有再继续,灯光下的那个人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的手尴尬地抬在半空,似乎想抓住点什么,但很快又卸力般垂了下去。
那一刻他显得恍然大悟,但同时又抗拒相信,这两种矛盾的情绪突然挤在那张淡漠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几乎难以承受。
赫敏收起文件,她站起身来。这场对话临近尾声,该是回家的时候。
“圣诞快乐。”
她走到审讯室门口又停下。
德拉科仍然怔在那儿,在听到这句问候时勉强恢复了神情,张了张嘴好像在别扭地组织语言。
“不,马尔福。”
“我是告诉你,他说,圣诞快乐。”
5.
“我还是不相信他,哈利。”
三人组从酒吧出来已是凌晨,嘈杂的人声被隔绝在门后。
罗恩已经喝醉了,东倒西歪勉强靠在哈利身上,废了好大劲,哈利才将他塞进后座。
临走前赫敏摇下车窗,她探出半个身子,哈利会意地弯下腰,他们交换了一个拥抱。
缩回驾驶室后,赫敏叹了口气,但她很快又露出微笑,握了握哈利撑在车窗上的手。
“但我会帮他,因为我相信你。“
6.
从魔法部回到伦敦地面的瞬间,德拉科恍惚了一阵。
夜幕正从远方袭来,一点一点渗透进伦敦的天空,很快黑夜将彻底包裹这座城市。
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行色匆匆的人们不会放慢脚步。
德拉科在魔法部度过了平平无奇的四年,他独自一人醒来又睡去,时间过得很慢。在他都快忘了四年是多久的时候,他被重新送回了现实世界。
他的人生显得十分头重脚轻,精力和情感在20岁前被耗去大半,他也从未对自己的未来报以希望,因此久违地感到无所适从。
街上的灯光陆续亮起,在冷冽的空气中投下一个个温暖的光点,德拉科抬头看,他想起了霍格沃茨的礼堂,在香气四溢的晚餐时间,无数蜡烛的火焰也会跃动在半空,只是相似的场景却如同两个平行世界一样无所交集。
就像此时的他和过去的他。
悲观一点讲,德拉科必须承认,他是一个没有同盟的人。
他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成人,却终归与家族选择背道而驰,上学时他也曾拥有过一些虚假的陪伴,到头来不过畏于马尔福的姓氏。
甚至他自己,少时的德拉科、战时的德拉科和现在的德拉科也是时间线上被分割的三段,第一段轻狂无知无所回忆,第二段危险而混沌,连想起都会精疲力尽。
六年级时,他在斯内普的帮助下练习大脑封闭术,那是异常痛苦的两个月,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清空思维、抵御渗透。当他使用这项魔法艺术逐渐游刃有余,他发现就算独自一人,也鲜少回顾过去。
只是偶尔,当他半夜被细微的声响惊醒,在神智恢复清明的瞬间,他还是会想起哈利,这种反应捆绑在身体里,几乎成为了本能。
最初意识到那份感情,马尔福家的小少爷反抗的比任何时候都激烈,他因为哈利而心烦意乱,就像反复沸腾的水。而当他放弃抵抗,终于向自己承认第一次年轻的心动,一切又迅速降温,他把心事藏在一层厚厚的冰下,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一点点堆积。
他以为自己将一直这样活着,直到四年前,格兰杰毫无征兆的拜访毫不客气地砸向失去波动的冰层,缝隙沿着重力落下的中心四散开去。
“圣诞快乐”,那似乎是记忆里他对哈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六年级的圣诞舞会德拉科并没有参加,那段日子他奔波在霍格沃茨、马尔福庄园和斯内普的魔药教室之间。学习大脑封闭术已经消耗了过多的精力,在食死徒集会中,他记下一切关键信息,同时要伪装出无比忠诚但缺乏天赋的样子,他必须尽快获取伏地魔的信任,不是因为能被委以重任,而是因为他看上去总是懦弱又差一口气。
难以想象的疲惫终日围绕着德拉科,他鲜有能好好睡上一觉的时候,于是夜晚成了他一个人的庇护所。
他还记得那是在霍格沃茨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三天后全面战争就将打响,也不会知道命运其实在施舍怜悯,让他们在奔向各自的战场前最后一次相遇。
虽然他最终也并未真的见到哈利,那个男孩有着和从前一样的坏习惯,总是在悄无声息的黑夜里,躲在隐形斗篷之下。
他应该视而不见的,他的教父要他切忌暴露内心,然而那会儿他实在是过得糟糕透顶,没有多余的心思应付聚餐和舞会,也早已经忘了什么是快乐。
所以他说了“圣诞快乐”。
他说的时候只是希望在这个短暂的节日里,哈利至少能比他快乐。
或许他们都能活到最后,又或许明天他就死了,他和哈利之间除了零星的争吵就是沉默,如果最后能说些什么,这至少是一句体面的祝福。
天气已经很冷了,德拉科站在街头,他依旧穿的单薄,双手放在上衣口袋里,刚刚才被允许拿回的魔杖静静躺在胸前。
他停留片刻决定往前走,期待尽快找到一个能短暂休息的地方,之后他会前往纳西莎的墓地。
他亲爱的母亲在战争末期去世,德拉科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甚至连缅怀都很匆忙。
家族的荣耀不复往日,马尔福庄园也不再属于他,一切又仿佛回到了战时,只有山楂木魔杖还在身旁。
但就算是这样的结局,也比最初的预想好太多。
他绝不奢求更多好事降临,所以当他看到哈利波特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时,德拉科差点以为自己行走在梦境里。
他立刻就停下了脚步,尽管他们之间依然隔着十几英尺的距离。
老实说岁月并没有在哈利身上留下过多痕迹,他还是一副少年模样,穿着朴素。尽管他们许久未见,哈利永恒不变的黑色头发和圆框眼镜让德拉科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好像比四年前又长高了一些,但还是瘦瘦的,时至今日,“救世主”的名号挂在他身上依然显得摇摇欲坠。
伏地魔恨他,偏执到几乎愚蠢,或许从第一眼开始黑魔头就不相信,这样一个称不上强壮、也绝对不算天赋异禀的男孩能摧毁所有野心勃勃的企图。
哈利没有站起来,仿佛只是一位恰巧出现的路人,德拉科几乎要怀疑,如果自己就这么经过,他是不是也吝啬出声。
最终他还是走向了长椅,但是并未坐下。和哈利一样,德拉科只是望着街道的另一侧。
他们都没有看向彼此。
“我想赫敏大概是故意挑这个时候,你刚好错过了圣诞节。”
哈利仿佛在闲聊,好像他们是偶遇的老熟人,好像他真的认为德拉科在意这些。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儿吗?”
德拉科保持着沉默,等了半分钟,哈利只好侧过头问他。
这个斯莱特林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变得善谈,他冷淡的模样也并未跟随时光流逝而消减。
“如果我一点都猜不到的话,波特,四年前我就不会接受你的好意。”
他憋了半天,总算高抬贵口扔出一句话,又立刻闭上嘴,不打算透露更多。
他说起话来还是如此别扭,并不知道如何开诚布公,但至少语气不再像儿时那样刻薄。
他们认识了十多年,独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们不够了解彼此,记忆里也说不上几句好话。
然而此刻,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世界数以亿计的落脚点,他们正在彼此身边。
命运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始终难以想象地捆绑在一起,而这并非只是源于老天的垂爱。
“那家冰淇淋店,看到吗?”
哈利抬手指向前方,德拉科顺着看过去,一辆冰淇淋车停在不远处,五彩缤纷的装饰和深冬显得格格不入。
“我请你吃冰淇淋怎么样?”
“现在吗?12月?”
德拉科回过头,哈利正仰着脑袋,那么多年后,他绿色的眼睛总算毫无保留地看向了自己。
“我小的时候,过的…… 不算太好,那时候吃冰淇淋就是天大的奖励。”
德拉科知道他住在亲戚家,但仅限于此。
小时候德拉科也很喜欢吃甜品,庄园里各式点心应有尽有,从来不会觉得冰淇淋有什么特别的,而长大之后,他就很少再吃果腹之外的东西。
“我必须要表现得很好,而且每次都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可以得到它。”
哈利站起身,他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了一条围巾。
格兰芬多的花纹,金色条纹排列在代表勇敢的火红色上。
好像要故意逗他一般,哈利指了指德拉科敞开的衬衫领口,小片肌肤正裸露在低温中。
他把围巾塞了过来,德拉科迫不得已伸出手,对方的手指快速划过了掌心。
“德拉科……”
哈利说得很轻,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这次我等了很久。”
他喊了他的名字,丢下一句暗昧的话,然后没有再继续停留,向前走去。
围巾并不新,因为反复使用已经有些起球了。
德拉科低下头似乎在想些什么,柔软的织物覆盖着他的手,隔绝了冬日的寒冷。只是过了一小会儿,他抬起手将围巾绕在脖子里,一阵衣柜特有的干净清香钻进了鼻腔。
这是属于哈利的东西。
“不会再等了。”
这句话仿佛是对自己说。
然后他向着哈利的背影追了上去。
7.
那一天,哈利其实很早就看到了德拉科,在他从魔法部回到地面的时候。
看到他抬头看着天空,行人路过他身边,看着他仿佛是流动世界中静止的一环。
只是一瞬间,哈利就感到难以抑制的鼻酸翻涌了上来。
他很久都没有哭过了,他命令自己深深呼气,冷风灌进了胸口。
四年前,晨曦的日光照射在坍塌的废墟中,魔法界的每个人都在庆祝战争的结束。
直到此刻,他自己的漫长战争终于走到了终点。
8.
后来的日子他们保持默契,甚少提起过去。他们爱上彼此和面对战争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如果关于救世主的故事永远都讲不完的话,那么在无法相见的日子里,他怎样爱着他,也绝不可能一笔带过。
9.
他们共同的家在伦敦郊区,那已经是若干年之后的事了。德拉科不喜欢人烟嘈杂,哈利特意选了一片宽阔的空地。
这幢独栋并不大,刚刚好够两个人居住,偶尔用来招待亲友。地下室用作了储物间,堆放着一些老旧家具和用不上的生活用品,德拉科极少踏足,因此也不会注意到角落里已经积灰的铁盒。
在德拉科被关押在魔法部接受审判的几个月中,哈利曾收到过来自潘西帕金森的邮寄包裹。
她规避了任何一种高效的魔法手段,选择麻瓜邮递,将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辗转送到了他手上。
盒子里躺着一封信,还有一个旧旧的时间转换器。
信的内容总结起来很简单,她恳求哈利说说好话,希望他能高抬贵手让马尔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免于被押送到阿兹卡班接受摄魂怪的折磨。
- 纳西莎去世后,德拉科没有可以再交托的人,尤其要骗过卢修斯,他只能来见我。
- 他知道魔法部很快会找上他,所以把时间转换器给了我,他说这是他最大的秘密,甚至没来得及告诉我前因后果。
- 波特,你不会信任德拉科的,你也不信任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你只觉得可笑。我没有可以恳求你的立场,如果德拉科在的话他也一定不会允许我这样自作主张。可是他算得上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而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所以我还是给你写信了。请你一定要使用时间转换器,我以我的家族起誓这绝对不是阴谋,请你回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请你跟着那天的德拉科,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哈利还记得收到信的那天,他刚从格里莫广场12号回家,从盒子里拿出的时间转换器看上去旧旧的,原本金色的表链被零星的血污覆盖,凝固在上面,难以擦除。
哈利将它攥紧在手里,久违地感到呼吸急促,好像有一颗金探子在胸膛里撞击。
他望向窗外,深秋的风吹来,他仿佛又是那个藏在隐形斗篷下的男孩,凌晨独自来到天文台上。他看到德拉科站在窗边,如同此刻的夜风吹散了白金色的头发,他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呼吸,德拉科沉默地望着远处,他只是望着德拉科的背影。
在看到时间转换器的瞬间,很多细碎的线索像被魔杖指引着组成了完整的拼图在脑海中铺开,这么多情感叫嚣着飞奔而来,他在那阵冲击里模糊地想起赫敏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哈利,你要相信自己的运气。”
那时的他们刚刚死里逃生。
那一晚,凤凰社核心成员在进行据点转移时遭到食死徒突袭,三人组被困在新据点中,死咒从四面八方袭来,强烈的魔法波动带来的冲击几乎要掀翻屋顶,罗恩和赫敏背靠彼此,甚至不敢分神看一眼对方,没有拿魔杖的手在身后紧紧握着。
差一点他们就要支撑不住,哈利慌乱中甩出的反击咒语击中了墙角边破旧的立灯,灯杆晃了两下,眼看就要倒过来,他们下意识抬起手,在触碰到灯杆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势头从腹部猛烈袭来,哈利立刻被拽离了战场向前疾飞,下一秒他们就重重摔在一家巫师餐厅的收银台前。
“梅林的胡子!这是个门钥匙!”
罗恩背过双手撑在地上,惊讶地环顾四周,那盏灯如同劫后余生的他们,有气无力地倒在一边。
“谁会把这种家伙做成门钥匙,居然还是间餐厅!”
赫敏在罗恩的大吼声中站起来,潦草地拍了拍衣服,揉起撞疼的胳膊。
“哈利,你要相信自己的运气。”
她疲惫不堪,战争剥夺了每个人的饱餐和睡眠,她应该时刻保持警惕,但她才刚刚经历生死。过去的半分钟他们仿佛接收了梅林从天而降的庇护,所以难得的,她向哈利开了个蹩脚的玩笑。
哈利还记得那时的赫敏,蓬松的头发好像永远都无法服帖地呆在该呆的地方,战争带来的伤痕留在细腻的皮肤上,看上去越发明显,但她的眼神永远都不会失去光彩。
“毕竟我是大难不死的男孩。”
他记得自己笑着对她说。
10.
他活到了最后。
他活到了最后,他才知道他一定会活下来。
时间线从来都只有一条,无论从未来的哪一天回看巫师战争,他永远是晨曦中终结黑魔王的救世主。
因为有人无声无息地活在这条时间线上,出现在每一次未来即将改变的转折点,那个人没有别的愿望,他只要他的男孩大难不死。
11.
- 波特,我没有更多的请求。最后请让我提醒你,回溯到过去你会看到一些事,我想你大概无法理解德拉科为什么会那样做,关于这点我无从解释,即便解释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只能告诉你,德拉科说时间转换器是他最大的秘密,但据我所知那并不是。
12.
就像潘西的来信躲过了魔法世界的追踪,有些秘密也将永远藏在过去。
时间转换器和她的信一起被放回了铁盒里,哈里从未使用过。
那个晚上,哈利很早就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第二天一早他会把自己打理干净,前往魔法部拜访新任部长。
寂静包裹着伦敦城,他一夜无眠。
13.
- 我想我占用的时间足够多了,读书的时候,我们甚至都说不上三句话呢。原谅我很久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办成一件事,我非常乐意当面来拜访你,但是即便站在面前,我能透露的也只有这些。如果德拉科还能活着见到你,更多的话就让他自己说给你听吧。
- 你是救世主,而我最多能做到的只是不被烙上黑魔标记,但最后的最后请允许我作为一同经历战争的人,告诉你一件事实。
- 不可一世的黑魔王,直到临死都把你当成唯一的宿敌,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那个被轻视、连想都懒得想起的马尔福家继承人才是黑夜中的潜行者。
- 波特,他一直以来都和你握着同一根魔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直到战争落幕的时刻。
Fin.
花方丨小蛇
假如方多病是一条小蛇
全文6k➕ 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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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是一条小蛇,通体青色,实在是很可爱的一条小蛇。他居无定所,每天晃晃悠悠地漫山遍野找吃的——他这样小的小蛇不论在哪里都是好歇脚的。不管是下雨还是烈阳,他只要跑到一个长很多藤蔓的地方,在地上拱一拱,把藤蔓都拱出一个小窝来,就可以睡上很舒服的一觉。偶尔遇上很硬的他拱不动的藤蔓,他也能很快适应,把自己插到缝隙里面——这实在是做一条小蛇的好处,如果他是一个高高的人类,就算他武功高强内力雄厚,他也的确很难把自己缩得这样小,再钻进一个小小的缝隙里面。
方多...
假如方多病是一条小蛇
全文6k➕ 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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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是一条小蛇,通体青色,实在是很可爱的一条小蛇。他居无定所,每天晃晃悠悠地漫山遍野找吃的——他这样小的小蛇不论在哪里都是好歇脚的。不管是下雨还是烈阳,他只要跑到一个长很多藤蔓的地方,在地上拱一拱,把藤蔓都拱出一个小窝来,就可以睡上很舒服的一觉。偶尔遇上很硬的他拱不动的藤蔓,他也能很快适应,把自己插到缝隙里面——这实在是做一条小蛇的好处,如果他是一个高高的人类,就算他武功高强内力雄厚,他也的确很难把自己缩得这样小,再钻进一个小小的缝隙里面。
方多病如今所在的山名叫莲花山,山脚有个小镇名叫莲花镇,莲花镇里有座似房非房似车非车的很精巧的楼叫做莲花楼,莲花楼的主人是一名大夫名叫李莲花。这个李莲花大夫每次看诊只收取五两银子,不管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能给人看好,在莲花镇颇受尊敬。不出意外的话,方多病原不会同李莲花有任何交集才是。李莲花是个大夫,虽然不怎么有钱,但他很会生活:明明是大夫,竟然也很会种菜,他种的萝卜是整个莲花镇最水嫩的萝卜;他还时常给自己做些莲花纹样的木簪和发冠,有一阵子还引起很多手工摊贩竞相模仿;他长得高瘦,脸也不落凡俗,眉眼间自有一股风流在,很是得一些小姑娘喜欢。也有大胆的小姑娘借口头疼脑热要他看诊,他只摆摆手说家里有狐狸精等着他回去做饭,然后速速离开。
方多病知道李莲花说的狐狸精其实是他养的一条小狗。去年冬时他正找地方冬眠,被几个胆大的小孩子追得四处逃窜。他虽然是蛇,也算得上是容易招人害怕的物种,可他毕竟是太小的一条小蛇——他还没有毒性。那几个调皮孩子追着他抓,扬言要把他抓去剥皮做药,好治好为首那个小孩子娘的痨病。方多病本来拼命逃窜,听到治病却愣了一下:这是一个很人类的动作,方多病想不通自己一条蛇怎么会愣一下,他逃窜的速度为此就有些迟滞,被冲在最前头的那个孩子紧紧抓在了手里。那个孩子实际上不若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畏,方多病感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那孩子抓得也毫无要领,方多病只要一扭头就能狠狠咬他一口。但方多病没有挣扎。他甚至放松了自己,软软地垂在那小孩的手上,像一条死蛇。那小孩被他这副模样吓一大跳,有些犹豫地询问身边的小伙伴是不是自己手劲太大,把这小蛇捏死了。方多病在心里翻白眼,心想这破小孩还真是像——
像谁呢?
他的思绪慢慢停下来了。山野间的风从他身上拂过,那日难得放晴,阳光斜斜射下来,是很适合睡觉的天气。失去意识前,他听到旁边有小孩说据说死蛇难以入药,不如去找李莲花大夫问问看该当如何。这死小孩——方多病不忿——你才是死蛇,你全家都是死蛇——他又迷迷糊糊地念起李莲花这个名字,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安心情绪,而后便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春天了。这日天气晴好,太阳把整个莲花山都晒得暖融融的,好像一切都要融化在春风里。方多病仍不清醒,蜷成一团傻乐,想着就算被做了药,到了地府,自己所感知的还是这样一派和乐的春景,一时有些自得——定是他起了效用,那王家娘子熬过冬季好了起来,这算是他的大功德一件呢。他作为一条小蛇,能够救一个人性命,不,也许是那王家娘子全家的性命,这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事。只是他又莫名感到有些难过,就像是,就像是他没有救下一个很重要的人一样。这是很无厘头的情绪,方多病确信自己是一条小蛇,顶多是一条很聪明的小蛇。他从降临到这个世间便茕茕孑立,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他吃山林野果,喝丛间露水长大,这样的一条小蛇合该是很快乐的,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愁绪?方多病对于这样的情绪也感到很新奇,所以他仍旧没有动。
但是一阵风从他头顶吹过去,他听到很温柔的一声笑。他有点不高兴地睁眼去寻那笑声,又直直撞进一双很温柔的笑眼里面——那人春风化水,眉目含情,方多病一时间晕晕乎乎,心里想这人真是,怎么对着一条小蛇也这样多情?
而李莲花看他醒来,心里奇异地感到高兴。他伸出手挠挠方多病的脑袋,很有点温柔地低声喃喃:“这便醒了,小青蛇,你可知你差点就被那王家小子拿去做药了?”
方多病震撼,这李莲花何故同他讨论此事。他是一条小蛇,小蛇是听不懂人说话的。他甩甩尾巴,又想起那日逮他的小朋友颤抖的手来。
李莲花又挠挠他的头,道:“那王家娘子呢,我前些日子去瞧过了。她是过于劳累又染了风寒,开了药好生休养便也会好起来。那日王家小子追着你抓,也是过于着急,想让他娘快点好起来。”
方多病便不再甩尾巴了。他看着这人,心中新奇不已,很少有人同一条小蛇说这样多话,这李莲花大夫难道很寂寞么?但他又感到一阵轻松与喜悦,于是他顺着李莲花的手爬到他腕间,缠绕成一个碧玉青镯的模样,便再不动了。
方多病就这样成为了莲花楼的一份子。他有些纠结自己的身份——他是李莲花养的宠物吗?如此说来他和狐狸精就是一个辈分,他还应当尊狐狸精一声前辈;可是他看到狐狸精时,心里又涌上一种近似疼爱的情绪——这种情绪大概和李莲花看狐狸精是一样的。方多病大惊失色,自己竟然也拿狐狸精当宠物,一条小蛇,拿一只小狗当宠物欸。
这显然不太妥当。
于是方多病又想,他每天缠在李莲花腕上睡觉,显然自己的装饰作用是远大于作为宠物的爱抚作用的,那这样事情就变得明朗起来:他是一个首饰,同李莲花头上那些很素雅的发簪、腰间很精致的腰带是一样的。可是李莲花有那么多发簪,他每日都会更换使用,况且他还在源源不断地制作新发簪;他的腰带也要根据每日的服饰来更换,从未见哪一条腰带被他反复多次使用。如此想来,方多病当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才是。
如此方多病仍不满意。好像他生来就应该是李莲花身边最特殊的存在一样,他很努力地想要总结自己近些天心中所想,却不得要领。他感到烦躁,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李莲花腕上轻轻磨了磨牙,而李莲花神色如常给人开药,又慢慢把手踹起来,在袖子里挠了挠方多病的脑袋。很神奇地,方多病感到自己心里的烦躁就那样平息下来。他舔舔李莲花的手腕,感受到李莲花很将就他,这种感觉让他非常得意,几乎要从李莲花手上掉下来。
晚间李莲花收摊,买了二两肉和一尾鱼回家。他没有买蔬菜,因为他的莲花楼外就种着一些,很新鲜。方多病从他腕上下来,磨磨蹭蹭地爬到他肩膀上去,此时日光将落未落,天地间一切都是柔和的,莲花镇各处都升起炊烟,不时有人和李莲花打招呼。也有人惊异于他肩上的小蛇,他只笑笑,却不多解释。
在这样的氛围里,方多病理应是感到幸福的,他也的确从这样的生活里品出了些现世安稳的感受来。但同时他又非常想要掉泪。这一天不过是李莲花生活里最最普通平凡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起床、出门看诊、买些吃食回家、给楼外种的萝卜浇水、给狐狸精喂食——现在又多了一个方多病。可是方多病就莫名觉得自己为着这样的一天已经等待得太久了,仿若他是走遍了刀山火海、历经了千难万险,才挣来这样一个平凡至极的生活来。
时间慢悠悠地走,方多病同李莲花一起经历了一轮春夏秋冬。李莲花在春天的时候采来许多桃花酿了一坛酒,又给这酒起名梨花笑。方多病觉得他有病,又十分欢喜,围着酒坛子转来转去,被酒气熏得差点栽倒进去。李莲花眼疾手快把他截住,阻止了这坛酒从梨花笑变成三蛇酒。夏天李莲花把莲花楼停在了一片莲池旁,夜晚一阵荷香蒸腾上来,李莲花夜半起身去摘莲蓬,摘得了就坐在楼顶饮酒赏月,月下他身形清瘦,抬手饮酒间竟有几分仙人之姿。秋日李莲花给自己裁了几身新衣裳,他犹豫半响,还是向布行掌柜要了半尺棉布,自己按着方多病的尺寸把棉布缝成一个小圆桶,是给方多病做的小衣服。而方多病,方多病简直被他气笑了——哪条正经小蛇穿衣服,但他还是穿上了,并且穿上以后难以行动被李莲花嘲笑了很久。
而今冬日来临,方多病不日便要陷入沉睡。李莲花提前替他做好了适合冬眠的小窝,就放在他自己的床底下。他把小窝塞到床下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落寞,方多病便轻轻拱一下他的手。李莲花注意到他,突然奇道:“小青蛇,这一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么小。”
方多病生气地去咬他,又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他是一条很小很小的小蛇,从他出生起就这么小了。遇见李莲花前他也独自生活了几个年头,然而他从来没有长大过。大概,也许,方多病想,自己这个品种就是这般小且长不大罢?李莲花戳戳他的脑袋,又说:“小青蛇,你怎么这么凶,跟个大少爷一样。”
方多病这下简直要破口大骂:什么叫跟少爷一样,他明明就是——
是什么呢。
李莲花揉揉眼睛,觉得自己怎么就从这条小青蛇脸上看出来点茫然和落寞了。他摇摇头,把小青蛇放到自己肩上,预备出门采买一些吃食。
此次出门采买是为了招待李莲花的朋友阿飞。阿飞其人,十分冷硬刚强。他们相识已经很有一些年头,至少比方多病来到莲花楼的时间要长得多。方多病第一次见到阿飞时,李莲花还在外看诊。阿飞背上背着长刀,手上提着酒,很自然地走进楼里,又一撩袍坐下。方多病本来窝在被窝里睡觉,听见响动出来查看,一看不得了,莲花楼里竟然进了贼。他立刻就要朝那大胆贼人袭去,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一只很小的小蛇。阿飞伸手捏住方多病的七寸,乐道:“你这小青蛇,见了人不怕么?”方多病在他手上挣扎,闻言气得不行,仰头去瞧他。他看见阿飞的脸,看起来很男人的一张脸,然而那双眼现在含了些微笑意,很明显的逗弄姿态。方多病莫名安下心来,干脆故技重施,卸了自己所有力气,在阿飞手里装死。阿飞这边还没弄清楚情况,那边李莲花已经进门了。
李莲花一进门就见自己的小青蛇被人捏在手里,小青蛇还软软的一条,丝毫不挣扎。他当即感到一股出离的愤怒,拾起旁边抵门的竹棍就要攻上去。阿飞见他攻来,一时间也扔掉小青蛇,同他缠斗起来。方多病在旁边看得稀奇,李莲花是一个很好的大夫,也是一个很好的菜农,甚至,他还是一个很好的雕刻师,然而自己一直不知道,他竟然还会同人打架。那阿飞看起来人高马大凶神恶煞,李莲花竟然也能同他打上一会而丝毫不落下风。他心里有些不高兴,李莲花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件事呢?上次有恶霸来他的看诊摊上找茬,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神气地打回去,而是报了官,请了知府来解决。但他看着李莲花和阿飞打架的样子,又觉得很欣慰,不知为何他心里清楚这二人并未下死手,只是比武性质的打斗。真是奇也怪哉,他方多病一条小青蛇,竟然也是一个武学奇才么。
等李莲花和阿飞终于停手的时候,方多病已经快要又睡着了。李莲花过来把他捞起来,对阿飞冷言冷语:“你下次再对我的小青蛇动手动脚,你就别来做客了!”
阿飞不甘落于下风:“我再来就要拿你这小青蛇下酒喝!”
他俩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看就要再打起来,方多病饿得见鬼,只好轻轻拿牙齿去磨李莲花的手指。李莲花冷哼一声,指使阿飞出去劈柴,自己则施施然进了厨房。
阿飞虽然冷硬些,却是李莲花为数不多真心相待的朋友。方多病看着他们俩推杯换盏,心里又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感受。李莲花不知怎么想的,在桌上放了三个杯子,自然也倒了三杯酒。方多病缠绕在第三个杯子上,偶尔伸出头去舔一小口酒。他想——如果他是个人类的话——
他当然不可能是。他是一条小蛇。一条很小很小的小青蛇。
李莲花在菜场买了五两肉,一尾鱼,和半斤排骨,才慢悠悠回去。他一边走一边摩挲方多病的脑袋,絮絮叨叨地抱怨阿飞吃的实在太多了——他每次来都不交伙食费的。方多病昏昏欲睡,他最近要陷入冬眠,常常一不小心就睡着。
方多病再醒来的时候李莲花和阿飞已经开饭了。天气越来越冷,方多病也越来越感到倦怠。他如今已经不再有力气缠在李莲花手腕上,只好恹恹地趴在其肩上。李莲花一边留心他不要掉下来,一边同阿飞聊天。方多病昏昏沉沉间听见他们聊起江湖。
江湖对于一条小青蛇来说应该是很陌生的东西。然而方多病听着阿飞聊起莲花镇外面的世界,竟然觉得很是欣慰。小蛇的寿命不及人类,他如今不过几岁大,却觉得自己已经活了许多年一般,时常生出一些诸如疼爱、欣慰、关怀这样的,老家伙才会有的情绪。他听阿飞问李莲花明明有不世之才为何甘愿留在一方小小莲花镇,听李莲花回答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他神思倦怠,睡过去的前一秒,他听见阿飞问李莲花:
“你这小青蛇,没有起名字吗?”
名字……方多病模模糊糊地想,对啊,我有名字吗?他知道的大多数人都有名字。李莲花的名字就是李莲花,阿飞的名字是笛飞声,王家娘子原是叫王红梅,就连狐狸精,也是有名字的。可是李莲花却只管他叫“小青蛇”,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别的小青蛇,难道每一条都是他李莲花的么?他从出生起就只自己呆着,没见到父母也没交上任何朋友,遇见李莲花后李莲花就管他叫“小青蛇”,莲花镇上所有知道他的人都管他喊“小青蛇”。来看病的张家姑娘喊他“李神医养的小蛇”,隔壁的朱大婶喊他“那条小青蛇”,难道就因为整个莲花楼只有他一条小青蛇,便不给他起名字了么?
他又想,若是李莲花给他起名字,会起什么样的名字。李莲花识字,偶尔喝醉酒了也会作些小诗,看起来有点文化的样子,可是他起名字的本领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他可以给一条可爱的小狗起名叫狐狸精,难保不会给一条可爱的小蛇起名叫白骨精。
这样想着,方多病又很庆幸,还是他自己的名字好听啊。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什么呢。
方多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不是一条小青蛇,而是一个玉树临风家财万贯的大少爷。他自小身体奇差,不良于行,医师判断他可能活不到成年。他娘心疼他,找来很多医师看,都说没办法。他扯住娘的袖子,说自己认识一神医,那神医——
那神医如何呢。
后来他遇见李相夷,开始挣扎着站起来,开始习武。他每日泡冷泉、扎针十二处大穴,吞拇指大的苦药丸子。他做人类的时间太长,已经长于他做小蛇的时候了。他长大后变成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少年,马尾束得高高的,一如当年李相夷的样子。他连考三年百川院,年年是魁首,第三年他被授予牌子的时候,他想——我果然是武学奇才。
于是他认识了李莲花。风火堂的人把李莲花扔在他桌子上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心悸。就好像有什么可以改变他一生的大事要降临了一般。李莲花自我介绍,讲自己叫李莲花,莲花山莲花镇莲花村人,是一名江湖游医。而方多病看着他,突然就掉下泪来。
李莲花看见他掉泪,只觉得他肯定是个大麻烦,要趁早远离才好。而方大麻烦不负众望,始终紧紧缠着他,要同他一起闯荡江湖。他甚至很大度地表示:“你要做什么,我陪陪你也行。”李莲花伸手摸鼻子,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他素净的手腕。方多病怔怔瞧他,问他:“你手上没戴什么首饰么?”
李莲花莫名其妙:“我应该戴什么首饰?”
方多病尝试表达:“比如……一个碧玉手镯?”
李莲花立马想起肖紫矜的祖传手镯,恶寒:“不戴不戴。我不爱戴手镯。”
方多病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从见到李莲花起就常常感到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像是欣喜夹杂着懊恼、难过夹杂着庆幸,搞得他一度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心疾。而今他看见李莲花素净的手腕,突然就觉得那上面原本应是缠着什么东西的。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可他无从想起。
他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江湖不平,奇案一桩接着一桩,他同李莲花是最好的搭档,多愁公子同莲花楼楼主李莲花携手破案的美名也逐渐流传出去。他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日子,他有酒、有剑,有朋友,还不止一个——阿飞也时常来莲花楼小坐。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飘飘然,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至极。
所以真相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原来李莲花就是李相夷,这件事阿飞知道,乔女侠知道,就连那个气量狭小、撬兄弟墙角的肖紫矜也知道。他觉得生气,更觉得委屈,然而不待他耍一耍少爷脾气,好叫那李莲花来哄哄他,他就又要面对一件更让他措手不及的事——那油嘴滑舌的江湖游医李莲花,竟然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了。
方多病看着关河梦,好像很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一般,只喃喃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不论怎样,李莲花已经缠绵病榻,看起来随时会一命呜呼。他一夜长大,背着李莲花上云隐山求药,又发现单孤刀谋划十年的阴谋;他们把阿飞从角大美女的婚房里救出来,又诛杀单孤刀;他们毁掉业火痋,又进宫面圣,等到方多病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李莲花骑上了回莲花楼的马。
这理应成为方多病最幸福的时刻。解决了一桩惊天大阴谋,一切都尘埃落定,而他最好的朋友就在身边,他们还有很多个未来。可方多病知道,忘川花已经从那个精巧的盒子里,跑到了皇帝嘴里。
老东西。方多病心想,吃两朵大花怎么不噎死你。
而现在,方多病正攀在悬崖上,痴痴往岩缝里看去。李莲花于三月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去了,他一面发动自己能发动的所有势力寻李莲花,一面苦寻第二株忘川。李莲花没找到,忘川花却是真真切切地生长在这岩缝里面。可这岩缝太窄,那忘川生在最里,且极易损毁,竟是无法取出。方多病想了无数办法,最终想到,或许可以靠驭蛇人驱蛇取出。他联系了几名颇有能力的驭蛇人,尝试取花,却被告知,那岩缝内部过窄,只有很小一部分小蛇才能过去,又不知是何情况,进去的蛇最终都无法出来。方多病看着那岩缝,想起杳无音讯的李莲花,突然就落下泪来。“李莲花。”他喃喃:
“如果我是一条小蛇就好了。”
【花方】江湖再会·一
被莲花楼创死的意难平
剧情接剧版番外,ooc属于我,写一个送给他们的故事
标题取自剧版番外标题,设定来自网络梗,李莲花靠扬州慢和悲风白杨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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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再见到李莲花时,一度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再出的幻觉。
自东海收到绝笔信的三个月来,从初识的客栈到云居阁,他找遍了入江湖以来和李莲花走过的所有地方,渴了饿了就用水壶就着硬巴巴的干粮果腹,困了累了,就在马背上随着踢踏踢踏的步伐晃悠悠小憩片刻。他偶尔也会路过莲花楼推门看看,会不会有一个李莲花靠在椅背上晒太阳,看见他时就招手,叫他一句方小宝,笑话他,你怎么搞出一副这样狼......
被莲花楼创死的意难平
剧情接剧版番外,ooc属于我,写一个送给他们的故事
标题取自剧版番外标题,设定来自网络梗,李莲花靠扬州慢和悲风白杨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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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再见到李莲花时,一度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再出的幻觉。
自东海收到绝笔信的三个月来,从初识的客栈到云居阁,他找遍了入江湖以来和李莲花走过的所有地方,渴了饿了就用水壶就着硬巴巴的干粮果腹,困了累了,就在马背上随着踢踏踢踏的步伐晃悠悠小憩片刻。他偶尔也会路过莲花楼推门看看,会不会有一个李莲花靠在椅背上晒太阳,看见他时就招手,叫他一句方小宝,笑话他,你怎么搞出一副这样狼狈相。
他总是看到李莲花,他在采莲庄撑着头赏莲,在莲花楼裹着被子打盹,在云居阁拿着枯枝舞剑,在女宅喝了些酒脚步虚浮,明月高悬挂在天上,清幽幽的月光也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温柔。他又饮了一口酒,晃着酒葫芦回头叫他:方小宝你走快点,晚了月亮就沉下去了。
方多病总是分不清这些幻觉,也许只是不想分清,他常常同看见的李莲花讲话,问他跑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狠心的连个告别也不愿给,只留一本冷冰冰的剑谱,好像全了师徒情谊便已足够。李莲花偶尔会和他说上两句,或是劝慰他或是笑话他,更多时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冲他招手,叫他方小宝,等他扑过去时,只会接到满怀冰冷的空气。
就像此刻一样,他站在东海之滨,还裹着方多病亲手系上的狐裘,海风猎猎,吹得他衣袂翩飞,恍若要乘风而去。
方多病翻身下了马,浑身都在发抖,踉踉跄跄往前跑了几步,临到跟前,却没有伸出手的勇气,那个李莲花转过身,好像是笑了一声,朝他伸出手来。
方多病心口狠狠一跳,慌乱中退后半步,眼眶红着,几欲落泪。
好多个李莲花,好多好多,冲着他笑,然后一碰就消失了。
但李莲花终究是握住了他的手,累月的奔波,他的手又冰又冷,手心虎口处尽是缰绳划出的细小伤口,一道又一道,有些新,有些旧。
李莲花的手竟比他更暖一些。
方多病有些茫然的低头看了一眼,盛在眼眶里的泪就这样砸在交握的手上,他仍旧在细微的颤抖着,脑子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先一步扑上前去,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心口又疼又酸,嘴巴开开合合,却像胶粘住了嗓子眼发不出任何声音,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无声又痛苦的哭嚎着。
李莲花纵着他哭了许久,又怕他哭过头伤身,抱着他轻轻拍着后背安抚,小声在耳边又哄又劝。
“好了方小宝,笛盟主还在呢,别哭了。”
方多病哭了快一盏茶功夫才收住声,眼泪浸透了狐裘和肩上的布料,李莲花摸着他的头也红了眼,心脏如同灌满了酸水又被攥住挤了一把,四肢百骸都泛起了细微的疼。
笛飞声在旁边抱着胸看够了戏,眼瞅着李莲花的脸色也稍微放下了大半悬着的心。
“李相夷,你碧茶之毒可解了?”
方多病闻言就去拽李莲花手腕,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替他把脉,手下的脉象中正平和,或有大病初愈的虚弱,但仍能感受到细微处渐渐勃发的生机。
“我既能活到现在,自是找到了解毒之法。”李莲花安抚的拍了拍方多病手背,却也没抽回手,任他紧紧攥着,又被拽了个踉跄。
“跟我回去。”方多病拽着李莲花就往马边走,狐狸精摇着尾巴在沙滩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小爪印,欢快的绕着两人转来转去。
李莲花叹了口气,“方小宝,回哪儿去啊?”
“回莲花楼,我找关河梦替你诊脉。”他站定回头,看着李莲花冷哼一声,又改口道,“不,你跟我一起去找关河梦,这次休想再跑!”
“方小宝,”李莲花本想再耍耍嘴皮子,说些什么李神医的话你也不信之类的托词,又觉得自己之前干的确实不像人事,只得悻悻摸了摸鼻子,转言道,“小宝,李相夷已死,莲花楼的主人也不该活,我若又出现,不是徒惹事端吗。”
方多病听不得别人说李莲花死,就算他本人说也一样,他气极,又实在舍不得对李莲花说什么重话,恨恨的替他系紧被海风吹得略敞开的狐裘,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攥着李莲花的手腕不松开,“上来。”
“方小宝不是我说你…”李莲花又无奈又毫无办法,方多病执拗的不肯松手也不肯退步,通红的眼眶里仍有澄澈水光,“去云居阁,你瞒着我,瞒着笛飞声,瞒着四顾门,瞒着天下人,总不该连师祖婆婆也瞒着。”
李莲花仰头看着方多病,被他的目光刺得心口一疼,他反手握住方多病的手腕稍一用力,翻身坐在了他的身后,掀开狐裘将方多病拢入怀里,犹如拢入一捧经年漂泊风尘仆仆的牵挂,终是在尘埃落定后找到归家的路,在心口牵出一缕疯长的思念,密不透风,逃无可逃。
拽住缰绳,李莲花冲笛飞声略一颔首,驾马扬鞭,狐狸精叫了两声也当告别,晃着尾巴跟着两人一马狂奔而去。
方多病在颠簸中终是软了脊背,窝在身后人怀里,紧紧攥着衣角,疲惫得沉沉睡去。
【花方】一枝春
一些结局之后的小故事
就要HE
01
等到零零散散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已经是深秋。李莲花带着莲花楼停驻在一片小山上,九月末的风像是要渗进骨子里,这几日偏又下了雨,潮湿的气息就着寒风一起撞进鼻腔里。
李莲花将白色狐裘随手披在肩上,低低咳嗽了两声。木质小楼里飘散着药材的苦味,李莲花摇着扇子,慢悠悠地煎药。笛飞声坐在他旁边,也在煎药。他给方小宝煎,阿飞给他煎。
看到笛飞声那不耐烦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帮他的神情,他便无端地想笑。
“方多病还在睡?”笛飞声手上动作不停 ,偏了偏头问。
“方小宝身子骨本就不好,现在又散了大半内力,多睡会儿是好事。”
当时碧茶之...
一些结局之后的小故事
就要HE
01
等到零零散散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已经是深秋。李莲花带着莲花楼停驻在一片小山上,九月末的风像是要渗进骨子里,这几日偏又下了雨,潮湿的气息就着寒风一起撞进鼻腔里。
李莲花将白色狐裘随手披在肩上,低低咳嗽了两声。木质小楼里飘散着药材的苦味,李莲花摇着扇子,慢悠悠地煎药。笛飞声坐在他旁边,也在煎药。他给方小宝煎,阿飞给他煎。
看到笛飞声那不耐烦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帮他的神情,他便无端地想笑。
“方多病还在睡?”笛飞声手上动作不停 ,偏了偏头问。
“方小宝身子骨本就不好,现在又散了大半内力,多睡会儿是好事。”
当时碧茶之毒深入骨髓,李莲花已经失明,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他一边吹着海风和自己对弈,一边又在想方多病,想方小宝会不会哭,想自己是不是太心狠,留下洋洋洒洒几百字的绝笔信后便一走了之,终归未给方多病单独留下只言片语。他长叹一口气,舍不得心狠,却不得不心狠。
他不知道海边的日子过了几天,只记得某一天的正午,方多病带着一身风尘仆仆扑进他的怀里,颤抖地抓他的手腕,颤抖地叫他的名字。
他目不能视,只觉那天应是一个有着明媚阳光的晴朗天气,照得全身都泛起暖意。他揽住方多病的腰,柔下声音安慰他:“乖,别哭。”肩膀的衣裳被哭湿了,他又长叹一口气:“傻不傻啊,方小宝。”
怀里的人开始骂他,骂他傻瓜,骂他骗子,李莲花也不反驳,只是笑着听。
方多病的话百转千回终于到了终点,他抓着李莲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你跟我走吧。”
“好啊。”
方多病絮絮叨叨的劝说刚要出口,就被一句话堵在了嗓子里,他抓着李莲花的衣角,近乎不可思议地问“你答应了?”
李莲花把自己的衣角解救出来,将方多病的手指扣在自己的指缝里,“对啊,答应了。”
他没有几天可活了,活了三十年,临终时才发现竟没什么东西能留下,只剩一座楼和一条狗,都留给方小宝了,他想,如果方多病想要他,他就给,把自己也给他。
后来他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只记得方小宝背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的下颚抵在方多病的肩膀上,几缕发丝飘在他的侧脸,他有心调笑几句,却没那个力气,只得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再后来他在云隐山苏醒,头痛得厉害,身体却罕见的感到轻松。
芩婆推门进来,端着药对他说:“你醒了,你这次真该好好谢谢你那个小徒弟。”
李莲花问了很多人,也拼凑出来很多事。他知道方多病求了很多人,他去求芩婆,求关河梦,求公主,几乎找遍了天下所有出名的医师,一掷千金买下无数珍惜草药。
素来爱干净的骄傲小公子衣袍上沾了泥灰,头发凌乱,眼下乌青,他跟所有人说天无绝人之路,如若不是芩婆阻拦,他当真要在解毒时将全身内力给他。讲故事的人对他说:“他真的很爱你。”
他去了天机山庄,方多病尚在修养,一天之中偶尔能清醒个一时片刻。他坐在床边抓着他的手,说些乱七八糟的事。床上的人轻轻地回握住他,问:“李莲花,你哭了吗?”
他俯下身去吻他,从眼睫到脸颊到嘴唇,滚烫的眼泪落在方多病的脸上,又从他的脸上滑到枕上,倒像是方多病在哭一样。
方多病强撑着起身抱住他,一声一声地叫他的名字,“李莲花,你不许丢下我了。”
“不会了,这辈子也不会了。”
自那天后,方多病的身体确实有所好转。他斜倚在床上,用那双明亮的杏眼看李莲花:“李小花,咱们去闯荡江湖吧,你呆着不无聊吗?”
李莲花靠在窗边看书,他穿着惯常的青衫,光线折进他半边头发,他抬眼看方多病:“做梦呢你。”
方多病跟他娘撒娇,跟他爹撒娇,跟小姨撒娇,跟李莲花撒娇,全天机山庄都被他烦得没法,李莲花用指关节轻轻扣了扣他的额头:“撒什么娇呀,方小宝。”
方多病的脸一下就红了,偏过头不去看他,李莲花坏心地揉了下他通红的耳尖,说“你娘说了,只要你按时吃药,就让你跟我一起出去。”
方多病回头看他:“真的?”
“真的啊,像你那样烦人,下辈子你娘都不让你出去,你该怎么谢我?”
“你个老狐狸,肯定是自己也不想在这待了,才好心带我出去。”
李莲花失笑,还未等他说什么,方多病就仰头亲在了他的侧脸上,脸红着急急忙忙地跑走了。他抬手碰了碰脸颊,说:“小孩。”
02
笛飞声是在初秋时找到莲花楼的,他一进门就喊李莲花:“如今你碧茶已解,欠我那一战是时候补上了。”
此时天气虽谈不上寒凉,却也消了暑意,带了些草木欲歇的凉气。李莲花和方多病皆是需修养之人,早早就互相威逼利诱着披上大氅。
笛飞声身穿黑色劲装,袖间领口用金线绣着暗纹,背上背着刀,一派英俊潇洒,江湖刀客。站在他们二人面前,倒不像是一个季节的。
方多病解了衣服,拿剑挡在李莲花面前:“他身体还没恢复你知不知道,要打我跟你打。”
方多病这几日还是嗜睡,所以也不再日日束发,抢一个李莲花的木质簪子就往脑袋上别,学他散着头发,添了些温和的气质。
李莲花站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挡在他前面的人,方多病保护他保护惯了,即使知道身后的是天下第一李相夷,还是总觉得他一步三喘的,需要他保护。
笛飞声“啧”了一声,若是之前的方多病,面对他还尚有抵挡之力,只是现在方多病内力丧失大半,再加上旧时沉疴复发,整个人苍白瘦弱了许多,实在是没有一战之力。他又看了眼轻飘飘躲在方多病身后的李莲花,便知他内力已然恢复,顿觉他十分不要脸:“我看他可比你健康多了。”又扫了一眼他俩厚重的衣服,不过瘾地说“两个病秧子。”
方多病气急就要拔剑,被李莲花拦腰截住,手腕一转就把衣服给他重新披了回去:“别生气,别生气,阿飞他不会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样吧,笛盟主,我跟小宝都要煎药,没有时间做饭,不如这顿饭就你做吧。”
“可笑。”笛飞声挥了挥袖子,起身就要离开。
“你要是帮我们做了,我就跟你比一场。”
笛飞声看着李莲花笑眯眯的脸:“当真?”
“当真。”
方多病靠在李莲花的怀里,看着笛飞声真的走进厨房开始切菜:“李小花,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想比才这么说的。”
“算是。”
方多病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反正都要比,你还骗他烧菜。”
李莲花把他揽了回去:“反正都要比,收点好处也没什么吧。”
“老笛,盐,盐放多了。”方多病撑在木桌上指指点点,“哎呀,你往里面放辣椒干什么,李莲花做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难吃。”
李莲花警告似的摸了摸他的后颈:“说什么呢,方小宝。”
笛飞声忍无可忍地喊道:“不是没有时间煎药?,你们也没煎药。”
李莲花笑道:“药,什么时候都能煎,笛盟主烧菜可不常见。”
以笛飞声烧菜的力度来看,他可能想把铲子甩他俩身上。不过这样的日子不错,一起闯过生死,倒也称得上一句生死之交。
晚餐端上桌的时候,李莲花还特意找了坛酒。方多病夹了一筷子菜,即刻抿了一大口酒,感慨道:“我原以为,世界上没人烧菜能比李莲花做的还难吃,没想到今日倒是长了见识。”
笛飞声有心反驳,但他确实不屑撒谎,这菜做得也确实难吃。只得放任方多病在太岁头上动土。
三人热热闹闹地喝酒闲聊,方多病倦得快,李莲花扶住他,手穿过他的膝弯把人横抱起就往卧房走。方多病靠在他的胸膛上,迷迷糊糊地叫他的名字,“李莲花?”
他低下头看着他:“嗯,在呢。”
李莲花为方多病掖了掖被子,关门走了出来。
笛飞声抱着臂问他:“就这样了?”
李莲花闲散地靠在墙上,眼里含着笑:“就这样了。”
“明天比一场?”
“明天比一场。”
李莲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行了,笛盟主,来刷碗吧。”
笛飞声躲过他的手,绕过他往二楼走:“做饭的人不刷碗,你自己一个人干吧。”
李莲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个两个的。”
03
熬药熬出了满室的热气,笛飞声斟酌着开口:“你失去意识那两个月,方多病像疯了一样。”
李莲花低声说:“我知道。”
“他差点杀了云彼丘。”
李莲花笑着摇了摇头:“你都说了是差点,他知道有人会拦着他。”他顿了一下,“倒不如说说笛大盟主的追随者角大美女,那才当得起一个疯字,真是女中豪杰,女中豪杰。”
“李相夷!”
李莲花摆了摆手:“那个人可早就死了,这只有李莲花。”
此时方多病起床走了出来,他今天束了发,长发圈到一起扎起来,少了些病气,“好啊,你们俩又背着我嘀嘀咕咕。”说着便走到厨房准备早餐。
直到把碗筷放到桌上,他还揪着这点不放:“说是要比一场,结果根本不告诉我,都比完了才告诉我。”
李莲花把粥端过来,点了点他的脑袋,指尖带着点烫意,烫得方多病脸也开始热起来:“讲点道理吧方小宝,是你自己不起床才错过的。”
“你明知我旧疾复发后变得嗜睡,却将时间定到卯时,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看。”
方多病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我现在真怀念,那段武林第一跟武林第二都身中奇毒,两个人都打不过我的日子。”
笛飞声坐在对面,挑眉问他:“你觉得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那当然是我师……”方多病条件反射般就要说出这句话,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李莲花坐在旁边添油加醋,笑着说:“是谁?我也想听。”
方多病低头喝粥,不理他。
李莲花犹嫌不够,状似恍然大悟地说:“那当然是你夫君李相夷了。”
“李莲花!”
方多病把碗使劲放到桌上,磕出一声脆响:“你自己刷碗吧,我去找狐狸精玩了。”
笛飞声饶有趣味,“不是说李相夷死了吗?”
李莲花也叹气:“是啊,在别人那是死了,但是在老婆面前得活着啊。”
04
他们带着莲花楼和狐狸精没有目的地闲逛,笛飞声常来,苏小慵和何晓凤偶尔来,日子倒也过得生趣。
晨光渐晓,松软的新雪压在枝上。方多病从床上撑起上半身,他的头发和李莲花缠在一起,自然而然就生出一种缱倦。
窗外好像有点太亮了,李莲花已经醒了,方多病缩回被子,躺倒李莲花的怀里:“下雪了吗?”
“下雪了,不困吗?再睡一会儿。”
方多病又坐了起来:“不睡了,去看雪!”
狐狸精跟着方多病一起在雪地里蹦哒,李莲花在门口喊他:“方小宝,穿衣服!”
雪地里的人蹲着回望,风扬起的碎雪落在他的发间和睫毛,两颊冷得有些红,他仰起头看李莲花,忽的就笑了:“本少爷不冷!”
李莲花愣了一下,拿着衣服也走进雪里,披到他身上:“不冷才怪呢。”
“这附近是不是有个梅园?”
“有,你要赏梅?”
方多病拉着李莲花的手便往那边去,李莲花笑着逗他:“如果主人家不让你摘,你又该如何,和他比试吗?”
“我才不做如此招摇之事,本少爷有钱。”
“胆子大了,打趣谁呢。”
方大少爷出手阔绰,不费吹灰之力就租了梅园。红梅傲雪,落了霜也不减娇艳,李莲花看着方多病兴致冲冲向前走的模样想,倒是衬他。
方多病折了一枝梅,转身看他,朗声说:“十二年前,李相夷红绸舞剑,只为哄心上人高兴,扬州城万人空巷。今日虽无红绸,人烟寂寥,但这凌雪红梅也勉强配得上我的心上人。”
方多病凛然转身,飞身而起,手举红梅落于枝上,此时风动,青丝纷飞,衣袂飘扬。他执梅起势,剑招流云行水,红梅之意,卷起满园霜雪落红,随他而动。
李莲花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他红绸舞剑所舞的醉如狂三十六剑,舞毕,鲜红花瓣夹杂着雪粒落在方多病的身上,他站在满园落英的中心向他恣意地笑着。
方多病落在李莲花的身前,他出了汗,额发有些湿,说话时的白气散在梅香里,他将一开始折的梅塞进李莲花手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寒冬过去了,李莲花,我赠你一枝春。”
李莲花没说话,他就着方多病赠梅的姿势把他拉进怀里急切地吻他 ,方多病受不住,攥着他的衣襟向后退,李莲花用手压回他想仰起的头,继续吻他的齿舌。
方多病退无可退,李莲花从不这么吻他,他只会揽着他的腰,温柔缓慢地吻他。亲完后,跪坐在他膝上的方多病会用自己的唇贴上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李小花,我还要。”
李莲花会说:“贪不贪心啊,方小宝。”却不会拒绝他,只会俯下身再次温柔地吻他。
游刃有余的,温柔的李莲花总会让人忘记曾经的意气少年李相夷,李相夷也会这么霸道又急切地吻自己的心上人吗?方多病被亲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想。
李莲花咬了下方多病的下唇,低笑:“小宝,你不专心。”
方多病舔了舔被咬破的嘴角,问他:“你这么吻过别人吗?”
李莲花把头埋在方多病的肩膀上,只是笑:“没有,只有你。”他收了笑,郑重其事地问他:“方小宝,我把我自己给你好不好,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方多病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凑上去亲李莲花,轻声说:“我也把我给你好不好。”
方多病其实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李莲花又温柔地吻他,轻轻地替他擦眼泪,问他:“哭什么?疼吗?”
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只是说:“不疼”,他搂上李莲花的肩,颤抖着去吻他肩胛上的伤口,对他说:“我想要你。”
他开始叫李莲花的名字,从“李小花”叫到“李莲花”最后叫到“李相夷”。
他好像真的哭了很多次,李莲花无奈地替他吻去眼泪,低下声哄他,动作却还是很快很急,他挣扎着去搂李莲花的肩,手却又酸又没力气,于是愤恨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他听见李莲花在笑,又后悔咬那一口了,挣扎着起身去吻自己咬出的伤口。
……
雪又下起来了,楼外寒霜冬雪,楼内一室春色。
05
笛飞声来的时候,李莲花正在侍弄那枝梅花,他不知从哪弄了个花瓶,日日用扬州慢让这枝梅常开不败,上心程度可见一斑。
笛飞声没看出来这梅花有什么值得上心的,费解出声:“这梅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莲花闻言露出了笑,散漫又餍足地回他:“这是方小宝送我的春天。”
笛飞声耳聪目明,早看见了李莲花脖颈上暧昧的红痕和牙印,顿时理解了李莲花的浑话,他不理解也不尊重,但表示了祝福。
李莲花十分欣喜,当即就要和笛盟主过上几招,笛飞声欣然应允。
方多病起床时,他们二人已经较量完,正一边对弈一边心平气和地喝茶,方多病跑过来,拿起李莲花的茶杯就一口喝完。
李莲花落下一子,敲敲方多病的额头:“牛嚼牡丹,浪费我的好茶。”
方多病哑着嗓子开口:“你说怪谁?”
清朗的音色变得又低又哑,笛飞声都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果然方多病身上的痕迹比李莲花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只觉得眼睛脏了,低下头接着研究棋局。
笛飞声走后,方多病开始絮絮叨叨地念叨要做什么,春节的时候要回天机山庄一趟,要回云隐山看看师娘,上次遇见苏小慵,她这几日也要来拜访,方大少爷的刑探梦想还没实现,李莲花一定要跟他搭档……
李莲花耐心地听着,笑着看他。
06
二月,方多病推门出去,料峭春风,枯枝嫩芽,他回头朝李莲花大喊“李小花,春天到了。”
李莲花笑着回:“嗯,春天到了。”
fin
一些废话:其实小宝送的春天是指坏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都是好事也就是春天,但是写出来就像小宝把自己送给了小花一样,好像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