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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翻】你是個即將發生的謀殺 (達米安中心,ABO,Dickjay) 4 完

迪克覺得膝蓋發軟。


如果他是別的什麼人,他可能在辨認這張臉孔時會有困難,甚至可能無法將其與他十年前曾短暫認識的那名骨瘦如柴的孩子聯繫起來。但是,迪克從小就接受了圖型識別的培訓,而且他的記憶力幾乎是完美的,他的大腦立即建立了聯繫——只是這一次讓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不可能的……”他結結巴巴地說,試圖想出一些沒那麼老套,更有用的東西,但他的腦袋裡空蕩蕩的,胃正朝著他的喉嚨湧上來。他正在注視一個鬼魂。“你……”


“我死了,”鬼魂說道,他自己的聲音沒有比迪克的聲音堅定許多,伴隨著半是挑釁半是防備的姿勢。“但是我回來了。”...


迪克覺得膝蓋發軟。

 

如果他是別的什麼人,他可能在辨認這張臉孔時會有困難,甚至可能無法將其與他十年前曾短暫認識的那名骨瘦如柴的孩子聯繫起來。但是,迪克從小就接受了圖型識別的培訓,而且他的記憶力幾乎是完美的,他的大腦立即建立了聯繫——只是這一次讓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不可能的……”他結結巴巴地說,試圖想出一些沒那麼老套,更有用的東西,但他的腦袋裡空蕩蕩的,胃正朝著他的喉嚨湧上來。他正在注視一個鬼魂。“你……”

 

“我死了,”鬼魂說道,他自己的聲音沒有比迪克的聲音堅定許多,伴隨著半是挑釁半是防備的姿勢。“但是我回來了。”

 

迪克不得不……他必須坐下。除了放著床的升高平台以外,沒有其他地方可以——不,等等,不是床。一個。他的膝蓋僵住了,他無法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因為混亂中浮現了一個清晰的想法,不要進入他未被明確邀請的巢穴,這是根深蒂固的禮節。

 

幸運的是,羅伊就在一旁用強壯的手臂環住迪克的肩膀來支撐他。

 

“我帶他去廚房,”弓箭手說道。“給他吃些食物。你準備好要談的時候再過來。”

 

“不,”迪克立即抗議。“不,我……我……”

 

如果他們關上門,後頭的人就不見了該怎麼辦?如果這只是一個神智不清的夢境該怎麼辦?如果——如果呢?!他才剛看到達米安,沒有缺少零件而且還在呼吸,甚至還沒有機會聞到他的氣味……!

 

“沒關係,羅伊,他可以留下。”

 

這個男人(怎麼會?)伸出沒有抱著達米安的手臂(天啊,他的手臂好長,他好壯!),把一些床褥推到一邊,挪出足夠的平台空間讓迪克坐在上面。

 

迪克四肢無力地跌坐下來,無法將目光從眼前的兩人上移開。

 

他的眼睛注視著幼崽。“我可以嗎……?”

 

看上去像是杰森有機會長大後的樣子的男人(哦老天!)點頭同意了。他將達米安輕輕推向迪克,而孩子沒有提出抗議,他接受了張開的雙臂,然後蜷縮在alpha的胸膛,把臉龐藏在脖頸的凹陷處。迪克的內心幾乎被感情弄得炸裂開來,這個男孩不再那麼嬌小,但是他像沒骨頭一樣又軟趴趴的,而且看上去比一名若這個世界看錯他便會對世界宣戰的堅強的13歲男孩要小得多。

 

“小D……”迪克低鳴著,鼻尖蹭著黑色的頭顱,拼命地嗅聞著,尋找任何不對勁的線索,但他能接收到的只有滿足感和治療藥膏的氣味。

 

達米安像一隻幼崽一樣配合著他的蹭蹭。他很不一樣,如此地柔和

 

“鎮靜劑?”迪克悄聲猜測道,往上瞥了一眼。

 

“止痛藥,”omega同樣靜悄悄地回答。

 

止痛藥和使人平靜的信息素,大概是這樣。

 

omega很快就從迪克的懷抱中抱回了幼崽——迪克想要反抗,但沒有力量,飄在空氣中的信息素以及他自己血液裡的東西攪暈了他的腦袋,讓他對一切欣然贊同,容易被控制。達米安在這裡很安全,這就是他能聞到的全部,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安全。他在裡。

 

他的omega的巢,迪克從未見過這樣的omega。

 

杰森是個beta,他記得的,一隻骨瘦如柴的beta幼崽,肩上扛著整個世界,急切地想向他的alpha家族證明自己。這不是迪克自己想像出來的,對吧?他沒有錯過和他弟弟有關的如此重大的事情,對吧?

 

那麼為何這個男人聞起來那麼香甜呢?他為什麼戴著死去鳥兒的面容,飄著頂級繁育者的氣味?他的肩膀寬闊得足以繃緊他身上穿的優雅長袍,但是當達米安在他臂彎裡翻身時,開得很低的領口滑開來,露出一小片胸肌,比應有的樣子還要柔軟……迪克嚥了嚥卡在他喉嚨裡的網球,抬起雙眼,因為如果這是真的,如果這真的是杰森……

 

很難相信他是清醒的而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很難相信異教徒並沒有刺傷他,他並沒有倒在地上痛苦地瀕臨死亡,而他的大腦正忙著營造一些不可能的夢境來幫助他平靜地逝去。

 

然而,繃帶下的感覺很疼痛。迪克比較想相信他的大腦會仁慈一點,而不是讓他在臨終時還在遭受痛苦。

 

“怎麼會?”從他的喉嚨擠出這個詞的時候像是哭泣,一種混合著絕望和痛苦的聲音,蘊含著的希望如此強烈卻又如此疲倦。“怎麼會?

 

他的語氣讓達米安畏縮了,甚至連omega也對迪克現在表現出來的模樣柔和了目光,他垮著肩膀,似乎處於痛苦之中,手指扭成緊密的結。他看上去一定非常可憐,因為杰森把男孩從他腿上抱出來,然後放到巢的外面。達米安被放到地板上時他哼哼唧唧,雙腿有些站不直,但抗議馬上就被一個迅速而溫柔的輕咬耳朵平息了。

 

“你需要洗個澡,比比。”

 

“我想待在這裡!”

 

“我不希望你在這聽這場談話。去吧。”

 

“沒事的,小杰鳥,我來接手。”羅伊介入了醞釀中的爭執,然後用動作示意幼崽跟隨他。“來吧,孩子,這倆白癡哭得像小寶寶的時候我來帶你參觀參觀。”

 

當達米安從紅髮男人身上挪開目光,然後用赤裸裸的懷疑眼神盯著自己的omega時,他的表情像是被徹底背叛了一樣。“你發誓……你沒有和他配對,”他絕望地哀鳴著。

 

羅伊搓了搓下巴,沾沾自喜地眨眨眼。“也不是說他沒有嘗試。我還能說什麼呢,我的魅力可是沒人能抗拒。”

 

幼崽深受背叛的表情是史詩級的。“你又不是alpha!”

 

“alpha也祈禱他們能引起我的注意,孩子。”

 

最糟糕的是,迪克知道有些人確實做到了,羅伊的雙性戀傾向和強壯的體格對於兩個性種都是強烈的誘惑。不過達米安一點都不買帳,看看他嗤之以鼻的樣子就知道了。

 

“你聽起來像個妓……”

 

比比!”杰森的責備很嚴厲,連迪克從他的腹腔底部都能感覺到。

 

從外觀上看,達米安也是如此。隨後便是一段阿拉伯語的快速交談,單詞蹦出來的速度快到讓迪克都聽不清,但它以柔和的方式作結,達米安暫時聽從了命令離開房間。他溫順地跟著羅伊走出滑開的門,一直往後拋著孤苦無依的眼神。

 

等到只剩下他們倆,杰森便窩到巢的更深處,在迪克的仔細打量之下巍然不動,而迪克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所有的分析處理能力都煙消雲散,對於這種情況他可恥地沒有做好任何準備。他移近了一點,然後又移近了一點,仍然按照禮儀避免完全進入巢穴,但他的手蠢蠢欲動著想伸出去,所以他這麼做了。

 

“……杰伊?”

 

“是啊。”

 

“這……這真的是你嗎?不是克隆人?或是一個……一個……”

 

“…是啊。”

 

比他記憶中還要綠的雙眼警惕地看著他,但是迪克的手沒有被擋下,沒有被推開……

 

(或者他的眼睛本來就是綠色的,只是他想像成藍色?因為他的記憶裡杰森的面容模糊不清,他過去沒有太注意上頭的細節,而莊園裡男孩的照片很稀少。)

 

……當他的手指落在男人的肩膀上時,迪克半是預期它們會穿過去。它們沒有。他沒有上氣不接下氣地從代表著赦罪的夢境中驚醒,只能將它當作幻覺狠狠撕碎。

 

這不是幻想,皮膚是溫暖的,底下的血肉是實心的,肌肉像石頭一樣堅硬,是活著的。當迪克的手繞著不斷擴大的圓圈逡巡著,那副軀體每分鐘都變得更加緊繃,現實在他耳邊崩裂成碎片,逼迫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因為……因為那兒。他越靠近,就更清晰——藏在甜美的香水和甚至更馥郁的omega體香之下的氣味,就在那兒,無次序的刺鼻殘香。

 

是族群

 

迪克的臉埋到omega的脖頸間,鼻尖沒有碰到肌膚,僅僅是因為自己沒禮貌的行為失望會讓阿爾弗雷德失望的眼神跨越整個海洋……他可以聞到它。家族。杰森是布魯斯的兒子,被接受也被宣告其歸屬,在一切都奠基於半真實的狀態時,這種氣味是不能被洗掉、複製或模仿的。

 

“哦上帝啊……”迪克甚至不知道他的手是何時捧住眼前的那張臉,omega為什麼如此輕易地放任他這麼做了。“杰伊……”

 

……可能是因為杰森閉上了眼睛,墨色的睫毛已經濕潤地凝在一起。他緩慢地深呼吸——像呼吸運動一樣,嗅聞著迪克的氣味——而他的嘴唇顫抖著,顯示他在情緒上都同樣崩潰所以最好還是……

 

……放下吧。

 

“小翅膀……”迪克啜泣著,額頭與他面前的人相抵,他不知道誰的呼吸一直一抽一抽的,直到眼睛不再刺痛他才睜開雙氧。“你在這……你回來了……”

 

“我已經……回來很久了,迪基……”杰森(是杰森!)輕聲低語,同樣用力地貼著他。“很久了……”

 

嗯,好吧,當然了,這很有道理。他們也需要談論這個。他們需要……但還不是時候……

 

天哪,杰森回來了

 

 

 

 

 

奇怪的飛船內部的“廚房區域”很小,但設計得很舒適,這種怪異的現代感與潘尼沃斯寬敞的硬木及大理石王國相去甚遠。所有表面均是光滑且有光澤的,而放在上面的人類用具則顯得格外醒目。即使是紅髮男人指給達米安的凳子也被打磨得奇形怪狀,即使坐起來並非不舒服。

 

達米安在位子上坐下,他包紮過的腿暫時緩解的疼痛滿懷感激。紅髮男人提議要抱他,而年輕的alpha威脅要挖出他的腸子——從長遠來看這可能不是最棒的決定,驕傲無助於他的腿。

 

他知道他們的機會之窗正在關上——父親找到他們只是時間問題;如果他決定放下自己的自尊向聯盟求助,那剩下的時間就更少了。達米安不確定肯特的超級視力及聽力是否有極限,但他早已學會了謹慎行事且一點都不期待他們會很幸運。

 

當然,父親在戰鬥後不會有事,沒有其他結果值得列入考量。當然,家族會撐過這一次戰鬥,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達米安和理查德——如果不是正在前往這裡的途中,不管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達米安沒有太多時間來計劃,尤其是他的大腦仍然徜徉於戰鬥留下的虛弱感以及最新的歡快發現導致的內啡肽衝擊。

 

他們該逃跑嗎?他無足輕重的一部分想要逃跑,牽著杰森的手從追逐中逃脫,逃離他們的家人,逃跑然後剩下……只剩下他們倆,就和以前一樣,不受打擾的,單純地被允許待在一起。他渴望的與他的姆姆待在一起的時間會被奪走,當其他人發現真相時,當父親……

 

父親

 

達米安不想承認,但他害怕父親對這件事的反應。他也恐懼於杰森對父親在場的反應——omega可能看起來很堅定也做好準備,但是達米安仍然記得他最糟糕的日子,當記憶不堪負荷,當他太過痛苦而無法應付時所陷入的狀態。

 

他很清楚,對於這兩個男人而言,沒有什麼比彼此的存在更為痛苦了……

 

一碗熱粥放在他面前光滑閃亮的桌子上,上面撒了肉桂和切碎的棗仁。他可以很容易地看到杰森準備飯菜的樣子……就像他過去在母親沒有盯著他們的時候所做的那樣。

 

“吃吧,小孩,小杰鳥做的,不是我。”

 

紅髮——羅伊——也很令人在意。

 

隨和,有點粗野,但他的肩膀並不是天生就這麼寬闊的,他的手佈滿疤痕又粗糙;即使他聞起來有omega的味道,他也幾乎看不到它的特徵。就像姆姆。但他不可能跟姆姆一樣,對吧?祖父不會……

 

“你怎麼認識他的?”達米安努力表現得文明一點,儘管疑問在他的喉嚨裡燃燒,他的肚子命令他馬上填入熱粥。“你在這是什麼身分?”

 

羅伊舉起手表示無害,他的其餘姿勢沒有反應,露出了沒有武裝的微笑。“哇等等,冷靜點。我們不是伴侶,如果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小孩。”

 

“那你為什麼在這裡,和他待在一起?”

 

“好吧,”男人端著自己的食物坐在達米安對面。“前段時間當沒有其他人願意搭理我的時候,他主動提出要成為我的朋友。我只是單純的還人情。”他臉上的笑容很陽光,但上頭的眼睛卻不是。在這方面他和理查德很像,儘管理查德是一名alpha。

 

達米安的心臟痛苦地皺縮。理查德是他欺騙的另一個人,另一個奠基於謊言的連結。一旦驚嚇褪去,alpha毫無疑問會將所有的點都連接起來,而結果會使達米安處於罪魁禍首的位置。

 

如果他們現在逃跑就能避免。他會……他們會……父親不會……

 

父親

 

達米安不想拋棄父親,不想拋棄莊園,他的寵物,甚至是阿爾弗雷德,甚至……甚至是德雷克。他是姆姆的幼崽,但他們是達米安的氏族,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姆姆也屬於他們。

 

他們配得上他嗎?這個問題他三年來一直在努力回答。他們的第二個羅賓,他們的好士兵。未得報仇。被錯誤得銘記。緊緊關在門後的是灰塵和相框,他的臉龐被掛在牆上。

 

但是他也感到悲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從未停止過為他哀悼,如今達米安知道他父親的愛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帶有條件,理查德的保護和關注伴隨著苦澀懊悔的陰影。德雷克有時仍然會認為自己是個不合格的替代品,即使他在技能上已經超越那孩子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沒有為那個男孩報仇(除了理查德,而看看那件事對他造成的傷害),然而,他們沒有必要,是這樣嗎?那時達米安從他們的手中接過了重擔,因為他足夠強大,可以提起它然後輕鬆地背負著,然而他們卻會在壓力下崩潰。他才剛剛開始理解,對於某些人來說,奪取生命不僅僅是一組動作。

 

紅髮的omega插話道:“嘿,快吃,小矮子,不然就沒有止痛藥。”

 

達米安嗤道。“我在沒有藥物的狀況下應付過比這還嚴重的疼痛。”

 

當他的身體只想癱進溫暖的巢陷入昏迷時,真的很難用手握住湯匙。但這種事沒人需要知道。

 

“我敢賭小杰鳥對這種情況總是很開心,是嗎?”

 

小杰鳥?這什麼,暱稱嗎?不能容忍!

 

“我們在哪?這是什麼地方,還有誰在這裡?你怎麼會認識理查德?”

 

“天啊,你們全都一個德行,是不是?天殺的蝙蝠們和他們早餐前的三十個問題。”omega用手搓了搓他一邊臉頰。“聽著小孩,如果你把東西吃光,我就會回答你的問題,而不是提前幾分鐘。”

 

嗯,所以不是只有姆姆拿食物來分散注意力——這一定是某種共有的本能。當人們考慮到這點時,讓omega退回到生產者和照顧者的角色來掌握情況是說得通的,若空氣裡浮現出最小濃度的痛苦,杰森就會被吸引到廚房……

 

但是後來,過去三年向達米安證明了並非所有的omega都是一樣的。的確,他對性種的了解大部分是基於他對杰森的觀察,這本身就使他的情報值得懷疑,因為——杰森並不是普通的omega,不是嗎?

 

母親的話語自動浮現出來,像拉撒路池的瘴氣一樣籠罩著他的腦海,顯現在他眼前的令人厭惡的真相就像刺在肋骨之間的刀刃,無論他做了多少嘗試都無法讓它安靜或丟棄那些話語。他想要質疑,想要拒絕相信,但他不再是幼崽了,他接受了偵探的訓練——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真相是奧·古武器庫中最強大的武器。他知道要怎麼從散落的線索中還原出一個完整的故事,所有人只要費心看一眼就能發現。

 

確實,這很明顯,他只是單純不願意承認,直到母親大聲說出來並強迫他聽清omega的悲劇。

 

因為死亡並沒有終結杰森·陶德的不幸。被達米安幼稚的心靈視為救贖和恩賜的東西,實際上只是男孩悲慘命運的延續。

 

杰森不是天生的omega。他被一個為了滿足自己的驕傲而扮演上帝的男人轉化了。他不僅在拉撒路池中復活,承擔了所有可怕的後果,而且他還被可怕的方式轉變了,只為了讓他可以扮演惡魔的繼承人的保姆。

 

父親的研究,僅此而已。原本打算用來與蝙蝠俠交好的破碎玩偶……很輕易就被騙得親近你,這只是意外之喜。

 

一個白痴孩子,她這麼說他。一張被原始本能塗滿了的白紙,她說道。

 

現在很清楚——多年以來他的姆姆所遭受的眾多困擾,達米安責怪的拉撒路池很可能只是部分原因,其餘的則是強迫轉化造成的後果。

 

還有什麼也被用同樣的方式強迫了?一個大腦損傷的孩子,渴望找到某種不會引起疼痛的存在,還會被迫去做什麼?可以讓這樣的孩子對什麼信以為真呢?足夠讓他相信他有個職責,而且是處於恭順的從屬地位?

 

達米安遇見杰森時,後者才剛剛步出童年——這很難達成一致,但說實話,在經歷一連串快速發生的事情時,當年的杰森沒比現在的達米安大多少:被謀殺,被復活,然後被給予了一隻幼崽,餵養和照顧他。

 

被欺騙了

 

母親就是這麼說的——杰森接受他是因為被欺騙了。

 

即使達米安從未懷疑過姆姆的愛,他現在也懷疑它的根基——而且他知道父親也會懷疑,一旦他們知道真相,他們都會對它產生疑問。他們會試著釐清,而這麼做會使他們貶低這份感情。他能冒險嗎?用這種方式剖析他整個人的存在支柱?是不是那種事發生之前就——離開會比較好?

 

“嘿,小孩,為什麼拉長了臉?食物很好吃啊。你身上痛嗎?”

 

“不,我……”達米安可恥地說不出話來。他盯著他的姆姆為他做的那碗稀飯,因為那是他最喜歡的東西,然後找不到詞彙來表達自己。

 

哈珀伸手越過短短的距離,他的手落在達米安沒受傷的肩膀上。它很寬又溫暖,但是伴隨著它的氣味是完全不對勁的。聞起來還不錯,但是比杰森的更辛辣,更濃重。天生的omega氣味,不是……不是被轉化的。

 

“我知道那種表情,小孩,”紅髮男人認真地說。“逃跑的事情想都別想。”

 

“你是什麼……”達米安試圖虛張聲勢,但他仍能感覺到嘴唇的邊緣向下墜去。

 

“我了解你們這些蝙蝠,老實說,比我想要知道的還要了解,你們全都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不引人注意。而這種臉是一隻蝙蝠碰到他們寧願不去處理的情感時會露出的表情。”手壓了下來。“別逃跑。他正要鼓起足夠的勇氣走出陰影,去面對那個亂七八糟的家族,為了他,別搞砸了。”

 

但是達米安所渴望的都無關緊要嗎?他失去了什麼也無關緊要嗎?

 

他與父親的氏族度過了三年美好的時光,而在此同時杰森卻只得到了痛苦,這怎麼可以呢?

 

“他……他怎麼樣?”他應該在一開始就問這個問題。

 

“很好。”手縮了回去,紅髮男人的氣味平靜了下來。“至少比他更好,而且有你在這裡?他很好。”

 

“但他之前不好。”

 

“他媽的不了,有一會兒都是那樣子。但是他已經往前走了,他正在努力為自己開闢一些東西。也是為了你。”

 

 

 

 

 

羅伊把一勺麥片塞進自己嘴裡,慢慢地咀嚼,詛咒著自己的心軟以及對於往左兩個房間裡那個掙扎著不崩潰的男人的感激之情。他看著孩子纏滿繃帶的手緊緊地握成小小的拳頭,他的思緒飄到了自己的幼崽上頭,他的心臟疼痛地抽了一下,因為這些手好小……卻已經佈滿硬繭,有著童年時光被耗費在致命武器上,而非玩具的痕跡。他們設法挽救了莉安的童年——這是羅伊搞砸了的人生中最感恩的事情。

 

他知道杰森有多麼努力,然而卻無法達到同樣的結果,有些天一想到就讓他心碎欲裂。

 

“你永遠是他放在心裡的第一位。”他向孩子保證。“絕對不要懷疑這點。他撐過多到見鬼的麻煩只為了回到你身邊,為了不再離開沒有什麼事情他會不願意去做的。”

 

“你知道為什麼……?”這個孩子問道,他先前的口才似乎已經被遺忘了。巢的氣味逐漸消失,而現在是服用藥物的時候了。

 

羅伊聳了聳肩。“我知道一些你爺爺發生的事,但不是全部。不過最好讓他自己告訴你。”小杰鳥必須找人談談,而羅伊覺得那個“人”不會是他的族群——至少現在還不會是。但是總得要有辦法從這些傷口裡排出毒素,而這孩子看起來很頑固。“有時間問問他。”

 

這個孩子沉思著哼了一聲,終於開始認真進食,這緩解了羅伊omega內核的緊張感,因為在他面前,有一隻受傷,悲傷,壓力重重的幼崽,而且還不把食物吃光光?是啊,對他的心臟可不好。

 

“把東西吃光,小孩,”他低聲細語。“其他人來的時候可不能讓你的盤子還滿著。”

 

孩子瞬間抬頭,綠色眼睛惡狠狠地盯住羅伊。噫,好啦,他是韋恩的孩子嘛。“什麼其他人?”

 

他媽的,比一隻蝙蝠知道更多的感覺永遠不會膩。

 

“說到為什麼,這個世上最好,最燦爛的存在會過來……你在哥譚的族群也會出現,可不能讓那個大傢伙以為我們一直在讓他的小鳥餓肚子。”

 

糟糕,表情又喪了。基督啊,對於這些以陰暗和悶悶不樂聞名的人來說,他們真是荒謬地情緒化。

 

 

 

 

 

達米安吃完飯,只稍稍抱怨了幾句就服了藥,即使姆姆已經弄完了,還是讓紅髮omega檢查了縫線——他早就明白嘗試阻止一名處在照顧模式的omega是必輸的賭博,所以當繃帶被剝去然後傷口用清水沖洗時,他保持靜止,甚至沒有發出嘶嘶聲。當omega將他重新包紮起來的時候,達米安才鼓起足夠的精神毅力(目前因飽腹和止痛藥而嚴重削弱)來開口。“其他人是誰?”

 

杰森獨自一人時是不是找到了新的氏族?聯盟突然襲擊他的時候,有人幫助他嗎?達米安不在他身邊,如果他至少有獲得某種程度的幫助,那會很好。

 

“一些小杰鳥在路邊發現的流浪兒。”omega回答。“看來他有撿人的才能。你很快就會遇到他們,他們暫時不在這裡,幫忙留意我們正進行的其他事情還有照看島嶼。杰伊不想讓你不知所措,也不想讓你的族群懷有戒心。”

 

這還是有道理的,即使給出的答案多過增加的疑問……但達米安此刻所想要的只有等待迪克和杰森結束,然後他就能回到巢中蜷起來,被深愛的氣味環繞住。他的頭很沉重,很快他就無法……

 

他椅子對面的牆打開了。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門的牆。它向外打開,發出一點吱呀聲,一個男孩走出來,通道緊跟著在他身後閉合,讓牆壁變回平坦光滑的模樣。

 

“哈珀先生,莉安睡著了,我把她留下在那兒,和一個……”

 

這個男孩有著一頭紅髮,臉上的雀斑比正常人多很多。他呆呆地站在廚房中央,凝視著達米安,大概和後者是同樣量級的茫然不解。而在達米安有機會閉上嘴之前,男孩對他微笑。他缺了一顆牙。“哦,”他吸了口氣。“你在這裡!杰伊把你帶回來了!太棒了!”

 

達米安允許自己短暫地陷入困惑。

 

 

 

 

 

羅伊說對了,操他的。他們哭得像幼崽一樣。

 

之後,問題接踵而來,但得到的回答很簡短,迪克沒有逼得太緊,這一刻的情緒已經足夠激烈,他根本不確定該怎麼應對這個新的杰森。這個全新的成年男人,他記憶中的男孩——一生的經歷與家族所希冀的一切截然不同。迪克得知的故事梗概和他設法推導出來的東西已經足夠可怕了。

 

最後,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疑問。“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們?你為什麼不回家?”

 

杰森似乎畏縮了,身體蜷縮起來,轉身背向迪克。突然拉開的距離讓他很受傷。“要回到哪兒呢,迪克?”他聽起來很疲倦,太過疲倦。“最初的幾年,我是半精神錯亂的狀態,甚至不記得你的存在,然後……然後我有了一個留下的理由。”

 

達米安——這是沒說出口的話。在奧·古家的需要照顧和保護的幼崽。

 

“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當時的情況不太好。然後……隔著一段距離留意事態發展會比較容易。你們都對他很好,而且——他需要那些,一個家族,一些朋友。他在我身邊永遠得不到這些,在被聯盟追捕的狀況下是得不到的。”

 

“我們會……”

 

“會做什麼?”杰森的眼睛燃起奇異的光亮,充滿了敵意,顯示著某種年深歲久的苦痛。“當時我有一個認真對待我的痛苦而且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對我誠實以待的alpha,你們能給我什麼?和原諒那個殺死我的垃圾有關的空洞又老掉牙的話?”他屏住了呼吸。“我原本計劃殺死他。回到哥譚然後用我的雙手痛毆他到死掉……但是等到我準備好的時候,別人搶先找上了他,然後就再也沒有回去的理由了。”

 

不管聽到這些話讓人覺得有多難受,這都算是個解釋,因為他們可能有為杰森的鬼魂哀悼,但他們從未試著讓它安息(不包括迪克,他曾經做過一次,看看他幾乎落的什麼下場)。

 

但是如果真的有神在注視著哥譚,那麼小丑已經死了,死在某人的手裡。讓他們家族支離破碎的怪物死去了並且被沉埋了。必須是如此。這應該意味著杰森可以回到他們身邊,沒有什麼可以再讓他離開了。

 

拉斯·奧·古告訴他什麼才會改變想法?聯盟對男孩做了什麼才會讓他認為自己不能……?

 

“杰伊,告訴我他們……”

 

“我會的,迪基,但不是現在,等到他來的時候。我不想重複說這件事。”

 

“好吧。”

 

不。這可能仍然是一個技倆——但是迪克不想再說什麼了。他想讓他們之間的距離更近一些,他體內的alpha吵吵嚷嚷地想靠近失而復得的幼崽,靠近他如此想念的族群同伴,儘管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當杰森再次挨過來的時候,迪克對那一舉動做出了回應,他們的額頭再次相抵,在那完全平靜的瞬間,他們再次靜止了下來。

 

顯然,它很快就被奔跑的喧鬧聲和一隻從門口蹦進巢的幼崽砲彈打斷了。坐在邊緣附近的迪克及時在達米安造成太大破壞之前抓住了他,但那孩子不吃這套,他從他的掌握裡扭了出來,直接衝進他的ome……杰森敞開的懷抱。杰森原本輕鬆地靠在他身上,這一下全憑本能,他與迪克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門口拖沓的腳步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還有另一個孩子。他有著紅髮和雀斑,很瘦,還一臉驚恐,羅伊·哈珀就站在他身後,沒能忍住而幾乎笑炸了自己的肺。

 

你生了一隻幼崽!”達米安的指控虛弱又尖細,迪克差點被嗆死。

 

“一隻什麼?!”

 

杰森的嘆息令人苦惱地像極了阿爾弗雷德。“迪克·格雷森,認識一下科林·威爾克斯。”

 

“很高興見到你,先生。”男孩——科林——笑著揮了揮手,迪克只能笑著揮了回去。

 

“他是團隊的一員,”羅伊自豪地補充道,把手放在孩子瘦削的肩膀上。“他是負責出力的。”

 

這話讓那孩子尾巴翹上了天,他就算吸飽了水也不會超過七十磅。這什麼鬼?

 

正當迪克即將爆出洪水般的問題時,一陣刺耳的聲音響徹飛船——尖厲卻又有旋律。聽起來像是警報。

 

“這是提示我們要撒銀粉了,”羅伊輕快地說道,但他的肩膀逐漸繃緊。他把孩子從門口扯開。“來吧,孩子,得準備迎接入侵者。”

 

杰森把達米安摟到胸前,半埋在枕頭和毯子裡,看似對除了他的幼崽以外的任何事情毫不關心——但他的臉變得蒼白,而當迪克發出探詢的聲音,目光相遇的時候,綠色的光彩幾乎淹沒了藍色。

 

“會沒事的,”迪克保證道,覺得自己的心臟正慢慢上浮至他的懸雍垂。他只祈禱布魯斯——以及他決定帶上的騎兵隊,無論是誰——能夠在他的alpha本能狂暴化之前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解釋。“他會沒事的。我來跟他說,如果你……”

 

“不。”達米安最後一次吸了吸鼻子,用顫抖的拳頭勇敢地擦了擦眼睛。天哪,這整件事嚴重傷害了孩子,他的氣味飄得到處都是。“我先去跟父親談話。我會——我會解釋所有的一切。”

 

……因為他是那個從頭到尾都知道姆姆是杰森的人——迪克才遲來地意識到。他知道杰森還活著。一直都知道,看到了紀念櫃,目睹了他們的痛苦和內疚,卻一句話都不說

 

迪克還不知道該是什麼感受,他是否應該把這認定為背叛,但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布魯斯不會喜歡的。

 

 

 

 

 

達米安充分意識到自己過度情緒化和脆弱的狀態,試圖從訓練和聯盟信任的哲學中汲取力量。為最糟糕的結果做準備永遠都是明智的,而且在進行危險的任務之前,這往往以某種方式安撫了他的神經,而不是相反作用。知道情況可能會變得糟透了,在這種情況下要做出什麼準備,如何將可能的失敗轉變為誘餌,這些事會解除人們的恐懼,直到可以從中產生有成效的東西。

 

然而這一次,最糟糕的結果很明確了——達米安無法採取任何巧妙的技巧來扭轉戰局,也沒有辦法逃離戰場或重新定向戰鬥的局勢。這次只有他,他的對手以及他無法逃避的判斷。這讓他感到赤裸又毫無遮蔽,讓他感到絕望。

 

也為自己感到羞恥——他允許自己如此在乎外人的感情;他習慣了父親的器重,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緊緊抓住它,期待每一個取悅他的父親和他的氏族的行為都能得到讚賞。真可恥,居然害怕他們的意見和拒絕,好像那意味著他的全部,現在姆姆回到了他身邊,他應該不再需要其他人了。

 

那他為什麼沒辦法看向理查德的臉?他為何無法忍受看到alpha的失望,或甚至是,憤怒?理查德脾氣火爆,達米安很確定,一旦震驚消融,他便會重返父親的行列。提莫西與杰森之間沒有牢固的聯繫,女性們也沒有,所以這點沒什麼好怕的,但阿爾弗雷德……他只希望找回自己的幼崽能讓潘尼沃斯淹沒在歡樂的汪洋,直到達米安的信心重新恢復到可以不在乎老人的看法。

 

他相信自己遲早能達到那個狀態。

 

他仍然想弄清楚那個紅髮男孩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他的體格極為可悲卻仍被認為是團隊的一部分。他的口音是唯一的線索,哥譚下城區拉長調子的沙啞口音(姆姆是在包厘街撿到他的嗎?是因為他試圖幫助這隻幼崽嗎?達米安不在的時候,他會照顧它嗎?)他想知道杰森不在他身邊時度過的所有時間,但現在沒工夫處理這個,杰森正忙著找合適的衣服給他穿(發生衝突時他不會選擇短褲和超大的T恤,但衣服上有杰森的味道,而且可以把他包紮的手臂塞進去,因此他感激地接受了)。哈珀忙著為理查德做同樣的事,然後掏出平板電腦開始在上頭敲敲打打,達米安懷疑他是在管理飛船的防禦系統。

 

他不知道他們該預期什麼,但是父親很不好惹,而且不會準備永遠不去傷害任何人。

 

然後他們走出船外,他屏住了呼吸。

 

當他聽到“島嶼”一詞時,他沒想到——好吧,他沒有想太多。第一件震驚到他的事是他赤裸的腳趾沉入熱沙中,大海的嗡嗡聲響徹他的耳朵。他必須擋住自己的眼睛免受陽光的傷害,太陽炫目地照耀著一片茫茫水域,水面像姆姆的眼睛一樣是藍綠色的。在側邊,他看到了一個被茂盛的綠色樹冠遮蓋的小區塊,有一張野餐桌,幾把風格各異的椅子和一個滿是灰燼的火爐。這是有人居住的跡象,減輕了達米安胸腔裡的緊繃感——至少杰森擁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而不是哥譚的貧民窟或是被聯盟遺忘的光禿禿的庇護所。他可以整夜望著滿天星空。謝天謝地。

 

這沒有安撫到多少達米安的神經,但配合上杰森緊緊與他交握的手,當他們前方的海平面上升十英尺時,的確遏制住了逃跑的衝動。

 

“好吧,所以長官帶了後備人員,”哈珀在傾瀉的水聲和風中棕櫚葉沙沙的聲音中說道。

 

杰森握緊了達米安的手。“我們早就料到了。”

 

“你們蝙蝠他媽的就是不會敲門,對嗎?”

 

確實如此。父親一直是個令人生畏的男人——他的體格和融進夜裡的披風並不是唯一的原因,即使在白天,有幾次達米安在他身邊一起對抗敵人時蝙蝠俠的氣勢也是壓倒性的。

 

但是要站在他的對立面?成為蝙蝠俠銳利目光的焦點,像那樣被他全神貫注地盯著?

 

達米安的雙腿想要屈服,而他令自己挺直了身子,只因為自從他還是個幼崽以來,他身邊溫暖的存在就一直是他力量的源泉。他現在是一名alpha了。還是很年輕,但沒關係,當他看到三名正義聯盟的元老越過海灘朝船走來的時候,他感到站他身旁的omega在顫抖,他寒毛直豎。他是他氏族的alpha繼承人,他必須站出來,像六歲那年決定讓姆姆的夜晚變得輕鬆點一樣。

 

可能會更糟,但可能會變得更好——肯特陪同著父親,而在另一邊海王則舉起了手,然後他們背後的水牆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落了回去。那大概就是他們找到島嶼的方法。

 

當理查德大膽地伸手阻住杰森時,兩波人馬相距大約五十英尺。“讓我先去見他們,”他低聲說道。“在他跳到結論之前,我會讓他冷靜下來。”他一定意識到肯特可以聽見他的每句話。

 

很明顯,超人伸出手來,用同樣大膽的姿態阻止了父親。

 

杰森吞嚥了一下,目光一瞬都沒有從渾身漆黑的alpha上移開。“我……”

 

“我是他的副手,杰伊,他會聽我說。我向你保證,我是站在你身邊的。”

 

他撒謊了,當然,達米安清楚家族裡除了父親以外沒有其他的聲音。但是他信任理查德會遵守諾言,至少在一段時間內阻止情況白熱化,因為年輕的alpha很討厭族群裡頭的衝突。

 

但這不是他要處理的破事。

 

當達米安鬆開他的手踏過沙子時,杰森喊著他的名字,他盡可能快地拖著那條還沒癒合的腿,每一步都踩得越來越輕。父親也一樣,從肯特手下扯出自己的肩膀,往前縮短了距離。他在達米安前方幾英尺處伸出手,把面罩從頭上扯下來,毫不在乎有誰看得到他,一點都不像這個嚴厲的男人會做的事,達米安的腳步躊躇了。

 

“達米安。”

 

喚他名字的聲音很粗啞,但不像蝙蝠俠的聲音——這是alpha的聲音,他在預期最壞的情況後見到他還活著的幼崽。它直擊了達米安的心臟,男孩無法忽略其中毫無掩飾的情感,因為這是他的alpha,他的父親。當男人在他面前的沙灘屈下膝張開雙臂時,他心中的情感洶湧到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他走進那個懷抱,讓那雙臂膀緊緊地圈著他。這是一件罕見而珍貴的事情——除了理查德,族群裡沒有人像那樣擁抱過他,從來沒有alpha如此用力又溫柔地將他抱在懷裡。

 

“你沒事。”父親狂亂地低鳴,鼻尖抵著達米安的太陽穴,嗅聞頭髮和臉上的擦傷。他的手到處逡巡,檢查幼崽肩膀上的傷口以及固定手臂的吊帶。

 

父親的臉上滿是胡茬,又紮人又粗糙,和姆姆光滑的皮膚不一樣,但是擦過達米安的臉頰時並沒有帶來不愉快的感覺。他沒有用抑制貼,他的氣味熾熱又濃郁到能使人頭暈腦脹。

 

“我很好,父親,”達米安證實道,他的聲音小到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我沒受什麼而且已經接受了治療。”他很有膽量地抬頭看向alpha的肩膀後,朝他的同伴們露出沒好氣的鬼臉。“沒必要帶上隨扈。”

 

“我不知道你在哪或誰帶走了你,”父親平靜地回答。“原諒我因擔心而失去了理智。”

 

他向後移了幾英寸,達米安不想抬頭看他,但是用力握住他下巴的手並沒有給他選擇。父親看上去……他很疲倦。他的臉側有一塊深色的瘀傷,他的嘴唇乾裂,眼睛腫起來了,好像他自從戰鬥開始就沒有睡著過似的。可能他真的沒有。

 

他現在看上去不像個強大的alpha英雄,他看起來像是失去兩個幼崽的父親。

 

“噢。”聲音很小,就跟達米安現在感受到的一樣。“母親是不是……?”

 

“她……告訴我了。她說了很多。”

 

。如果他的胃能夠跌落到比腳還低的地方,那它已經是了。他們倆都堅決不往後看,不去看理查德和其他人站的地方。“父親,我……”

 

“兒子,我們待會兒再談。”父親承諾道,迅速地給他蹭上氣味。

 

他稱他為“兒子”,這一定是有特別的意義,對吧?

 

alpha站起來時達米安保持靜止,肩膀上的手令他固定不動。他羞愧到無法抬頭,激動到無法堅持住自己的立場阻止男人往前邁步,無法回到姆姆的身邊。

 

“迪克,”父親喊出名字,腳在沙子中移動的聲音顯示著年輕alpha的接近。

 

理查德置身於父親和杰森之間,像呼吸一樣輕鬆地打斷了看向後者的視線,達米安可悲地對此感激不盡。如果母親是告訴父親真相的人,那她肯定會偽造出最尖銳的真相形貌。

 

“一切都很好,”理查德走近一步,用鼻子蹭著父親的下巴,表達著沒有抑制的情感。“我們沒事。我們很安全,布魯斯,我向你保證。”

 

父親的目光掠過他兒子的外表,確認他說的話,對瘀傷和包紮處進行分門別類,就像他對達米安所做的一樣,確保他的幼崽們,的確,是沒有受到傷害的。

 

“ B,拜託……”

 

迪克。”

 

這只是一個字,但它如此低沉而嚴肅,年輕的alpha幾乎是不加思索地退讓了,沒有異議地把路讓給他的首領。父親鬆手時他用力地捏了下達米安的肩膀然後……世界似乎淡去了。

 

只剩下兩個人——alpha和omega,像陌生人一樣打量著彼此。哀悼著的父親和他失去的幼崽,二十英尺的沙子和十多年的痛苦攔在他倆之間。但是這些似乎也消失了,當杰森咬住他的嘴唇重重地吞嚥著,眼中閃爍的不僅僅是夕陽的光輝,這些東西也消失不見了。

 

……而父親一定是認出某種在這個陌生人身上的東西,就像線一樣拉扯著他,因為他越過分隔他倆的距離時的速度快到能讓閃電俠嫉妒。

 

達米安別過臉,埋到理查德身上。他不想看,這太多了。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愧疚。理查德將他抱得更緊了,這有所幫助,但他仍然可以聽見海浪的吟唱聲中深沉而沙啞的低鳴。

 

布魯斯……

 

你在這兒…

 

我…

 

你在這兒。

 

……是啊。我在——我在這裡……

 

達米安嚥下一聲試圖擠出喉嚨的幼稚哀號。他想要離開,消失,比聽到父親聲音中的破碎要好。

 

你沒有回家……

 

……我不認為你還會想要我。

 

他能想像父親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太過輕易了。

 

……沒有你的日子就像一場噩夢。我永遠都希望你回來,杰伊。

 

姆姆哭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說什麼話。達米安喪失了反應能力。他曾見過杰森哭泣,這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從來不是像現在這樣,從來沒有像這樣安靜的啜泣過,這樣虛弱的慟哭只在聽見父親聲音中的平靜低鳴才停下來。

 

你快被淹死了,卻呼吸不到空氣。他覺得他終於明白理查德當時的意思了。

 

 

 

 

 

當然這沒那麼容易,迪克知道不可能,因為布魯斯是蝙蝠俠,而蝙蝠俠從來不會見好就收。迪克也足夠誠實,能夠承認自己輕鬆接受整個情況(杰森回來了!)很大程度上得歸因於近來的戰鬥和發現所帶來的震驚。一旦恢復正常,他就要開始問自己的問題了。

 

而這個杰森,儘管很難承認,但他不是他們的。他不是他們多年前失去的男孩。這個杰森是個成年人,他知道要怎麼和迪克打得不分上下,他被刺客聯盟訓練及撫養,還跟迪克的朋友以及一個奇怪的小男孩一起打造了一個類似族群的組織。

 

首先,這個杰森是個omega——迪克相當確定十年前並非如此。並不是說這沒有讓整個情況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或是沒激起兩名alpha的本能。更不用說他與達米安的關係——它是如何開始的?拉斯為什麼允許?

 

惡魔之首是如何以及何時從他們鼻子底下取走杰森的身體?!他們埋葬的究竟是誰,或是什麼東西?

 

在向克拉克和亞瑟保證如果出現任何問題便會打給他們,然後把兩人送走之後(在向克拉克保證是的,這就是杰森,看著他嚴肅的表情碎裂成如釋重負和驚奇之後,因為事件發生時超人就在場,布魯斯失去理智時他就在那兒,他首當其衝地目睹了男孩死亡的影響。)迪克回到了船上。羅伊在坡道上等著他,一言不發地伸出了手臂,對此迪克感激不盡。他的身體仍然隱隱作痛,懷抱裡的達米安變得越來越重了,羅伊充滿男子氣概的肩膀是種祝福。

 

“往左走”門嗖地一聲關上時omega便提出建議。“我來帶孩子。”在迪克有機會抗議之前,他把達米安抱起來,然後朝紅髮小伙子點了點頭,消失在通向杰森房間右邊的門後。

 

幼崽需要一個巢。好主意。

 

迪克甩掉疲勞——至少嘗試了——然後邁步朝指給他的方向走去,希望不管他在另一扇門後發現什麼都不需要他出手干預。他情緒上已經精疲力盡,他的胃開始在翻騰,因為他們花了很多時間在昏睡而且也沒攝入食物。

 

這樣一想,他昏迷多久了?

 

幸運的是他走進的房間有點像廚房——看到布魯斯在那兒,取下面罩坐在小桌子前,四周還都是灰白色的太空塑膠材料,這真的太詭異了。杰森在他對面,在他們之間放了一碗水果。這一切都有種詭異的居家感。

 

“坐下,”杰森沒有發出命令,但他也沒預期會被拒絕。“在你突然倒下之前,迪基鳥。”

 

天哪,聽到那個久遠的暱稱被成年人的成熟而深沉的聲音說出來真是太詭異了。超級詭異。

 

迪克到剩下空著的座位坐下來,伸手去拿水果——手裡拿回來的桃子飽滿又多汁,他三口吞下了它。他往左瞥了一眼,一下就透露了在布魯斯眼中水果大概是石塊,整艘船可能是被塗成粉紅色的,他一動不動地坐著,目光從未離開過杰森。就如迪克所預期的那樣,他的alpha臉色憔悴,黑眼圈在他眼睛下凸顯出來,他的嘴唇緊繃而毫無血色。他的兩個兒子在武裝對抗期間失蹤了,他們很幸運,蝙蝠俠沒帶上整個聯盟強行攻佔海岸。

 

不,相反地,現在是布魯斯·韋恩與他們坐在一起,這點可要感謝上帝。這種情況不需要蝙蝠俠,需要的是族群alpha,是父親。

 

至於杰森,他的目光四處亂轉,但就是不看他們。他忙著剝一顆迪克見過最大的橘子,似乎正不安地等待下一步的發展。也沒有等太久。

 

“塔莉亞告訴我,”布魯斯開口了,聲音很沒把握,說到那女人的名字時有些遲疑。“告訴我……我不敢相信,但是……”

 

“但是她為什麼要說謊呢?”杰森為這個想法平靜地作結,仍然沒抬起頭。“她沒必要對你撒謊,不是嗎?”

 

布魯斯目光低垂了一會兒。“不,她不需要。”

 

迪克不確定他應不應該參加這次談話,但他知道他們倆都需要他在一旁,他也知道留在外面只會讓他壓力倍增。他是布魯斯的長子,他需要待在這裡。

 

“是拉斯。”布魯斯沒有在詢問。“他……他偷走了你,你的身體。我不知道是何時或用了什麼方法,但……他帶走了你。”

 

“我沒法告訴你是什麼時候,他從來沒告訴過我而且我也不……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於無法提出這個問題的狀態。”果皮掉落下來,顯露出飽滿的果肉,杰森修長的手指輕柔地將它掰成一片片。“我回復意識時腿間一片濕潤,懷裡抱著一個孩子。第一年左右,我甚至不知道他不是我的。他聞起來像……像家人一樣……”

 

沒有說出口的部分扭轉了插在迪克心臟上的刀刃。達米安聞起來像布魯斯,一定是,這可能對剛醒過來的omega造成了重大影響。

 

“後來……後來他不是我的也沒關係了。”

 

布魯斯重重地吞嚥了一下,幾次張開嘴又合上,之後才終於擠出這些話。“你是beta,杰伊。”

 

“我還死了呢。你覺得轉變對他是個問題嗎?”

 

這讓他們沉默了幾分鐘,每個人都在他們自己痛苦的小角落重新做好心理建設。這個發現最刺激的部分逐漸下落,而他們陷入扭曲的迷宮中,痛苦的真相必須被說出來,疑問必須被宣之於口。

 

“你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嗎,又是為什麼?”

 

杰森笑了,那是醜陋,又乾巴巴的聲音。“你為什麼這麼認為?是為了你!”當他們終於抬起目光看向他的時候,他藍綠色的眼睛正燃燒著。“這整個……整個狂歡都是因為你,布魯斯!讓死去的幼崽死而復生來博得他父親的好感。但是當計畫不太順利,那隻幼崽復活時出了問題……行吧,最好還是將他變成生育機器,這樣至少還有點用處!”

 

“杰伊……”語氣的變化太突然,太令人震驚了。

 

“如果不是因為達米安,那你早在幾年前就會得回我了。腦部受損而且我還會樂意向任何人張開雙腿。”

 

杰森停下來喘了口氣,明顯地努力控制住自己。他手指之間的果實完好無缺。布魯斯看上去像是瀕臨崩潰,而迪克理解原因——因為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如果杰森早在幾年前就被送回……不管他狀態如何,他們能提早好多年得回他。

 

“不過,也不全都是壞事。他對我很好。”迪克可以看見布魯斯的手握緊成拳,他們倆都假裝沒有注意到他自己也做了同樣的舉動。“要麼是出於某種對你的扭曲敬意,要麼是他自己的責任感……他把我帶回來,確保我有被好好照顧。我覺得,如果沒有那些,我可能還會是半植物人。他確保我得到物理治療和教育還有——所有的一切,我可以行走,能再次開口說話,而且沒有人……沒有人做任何我不希望他們做的事情。而且是他給了我達米安,還讓他留在我身邊……他不是好人,但我欠他一份情,我對所有的事都心存感激。”

 

這聽起來非常——非常決定性,就像那部分的討論關上了門,像杰森決定他們不需要知道,圍著答案建了一圈柵欄。

 

“現在他離開了。死了。”迪克輕聲說道。

 

“離開?不,他從未離開。”杰森的手伸到脖子上,用力地揉了揉他的頸後。“他會回來的。”

 

他說出這話時的信心讓人脊背發寒。

 

“你怎麼知道?”

 

“他是拉斯·奧·古,比試圖殺死他的我們還強大。一旦找到一具可以佔據的新身體,他就會回來……”

 

“……這是你離開的原因嗎?他打算要……”

 

杰森回答布魯斯未竟的疑問時發出一個嘲諷的聲音。“他絕對不會使用omega。”

 

“這就是他為什麼想要提姆,”迪克平靜地說道,體會著茅塞頓開的感覺。

 

“替代品?”

 

“別這麼叫他,杰伊。”

 

“為什麼?那就是他的本質——我們所有人的本質,排在迪克·格雷森之後。”

 

他們目光相接,迪克憋回那些想從他的舌頭上溜出去的苛刻話語——過去他說過太多次的話,對著一名似乎生活在他陰影下的男孩,時光給他上了一課,那些話並不是完全正確的。

 

布魯斯一定發覺話題開始滑到他沒能力掌控的部分,於是他拉住韁繩。

 

“所以你為什麼離開聯盟?塔莉亞很確定你已經死了……”

 

杰森的目光變得朦朧,彷彿他正朝船壁以外的地方望去。這很令人不安。

 

“因為他想要一個值得的繼承人,而她對達米安的表現感到失望。加上我沒打算成為小怪物們的孵化器,讓他們把那些噁心的東西塞到我的子宮裡。”

 

顯然,這就是他需要解釋的全部了。

 

柑桔已經剝好皮了,杰森把可以吃的部分握在手裡,從桌子邊站了起來,現在談話很明顯已經結束了。迪克跟著他的腳步,把布魯斯留在那兒消化新的資訊,他打定注意要不惜一切代價盯著杰森,但注意力被這個男人和他認識的瘦小beta男孩之間的所有差別打散了。誇張的身高,強壯的肌肉,辛辣又溫暖的氣味,舉手投足間克制的自信……還有聲音,他發出一聲囀鳴,如此陌生又令人愉悅,讓迪克的脊椎竄過一陣顫抖。

 

達米安像是憑空出現一樣。“姆姆?”

 

哦,當然了,這是一聲呼喚。omega的鳴叫。天啊。

 

忙碌的小傢伙可能從羅伊那兒溜了出來,還試圖偷聽他們的談話。

 

當他們對話時迪克毫無廉恥地偷聽回去,他們用的是達米安成長背景的方言,迪克終其一生都沒辦法學會。然後,杰森把水果遞給達米安,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頭。

 

這一幕極具家庭氣息,幼崽似乎在溫柔的舉動下長高了五英寸,他的神情變得平和,直到看上去只像個穿著大號T恤的普通孩子,迪克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見到他完全放鬆的模樣。

 

這很令人心碎,知道他們從未見過這個男孩,沒有人做到,而且他們差點永遠失去了他。

 

迪克回到廚房,沉沉地跌坐在軟墊的長椅上,歪到一邊靠在布魯斯身上。沉默片刻後,alpha的手抬起來按在他的頸後,穩定地收緊了手指。感覺很好,迪克希望這也能幫助到布魯斯。

 

“他回來了,B。”他低聲說,alpha用鼻尖蹭著他的太陽穴時,他閉上了眼睛。

 

“他不一樣了。”布魯斯的聲音近乎絕望。“差別太大了。”

 

“當然了。但你也是,我也是。我們都變了。”

 

“我不知道……”

 

“他也一樣。只是……拜託了,別讓蝙蝠參與進來。他們倆都需要他們的爸爸。”

 

“你呢,夥計?”

 

他需要休息,閉上眼睛一下下,然後把所有的事情都消化完,去適應。工程浩大,這會對家族帶來不可逆的變化。

 

等等。

 

“提姆有沒有露出驚訝的樣子?”

 

布魯斯貼著他的太陽穴哼出一聲輕笑。“如果有,他也不會表現出來。”

 

所以他當然沒有了。

 

 

 

 

 

在杰森讓他回到巢穴之前,達米安把手指上的汁水舔乾淨,他保持清潔的規則還是沒變。他一被允許進入就蜷到坐在邊緣的omega旁邊,將纏著繃帶的手臂抱在胸前,然後鬆了一口氣。

 

“那會讓你得到偷聽的教訓,”姆姆溫柔地責罵。“聽羅伊的,他知道他自己在說什麼。”

 

“他不是……”達米安開口,又停下,重新思考他粗魯的回答。羅伊顯然是姆姆評價很高的人,讓他觸碰巢還讓他像對待一隻幼崽般與達米安打交道。侮辱omega並不明智。“他是你的新家族嗎?”這問題很微妙,達米安不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他是朋友,比比。”

 

那麼就是家族。有點傷心,因為達米安多年來一直希望杰森成為他家族的一員,現在發覺他不得不用競爭進行應對……

 

“還有那個男孩?他是omega的嗎……?”

 

“科林?不,羅伊有個小女兒。柯林是……嗯。”達米安縮成一團,杰森俯身蹭著他的頭部,使他發出了一點點哀鳴。“別嫉妒,你是我的幼崽,但他需要幫助而我們沒辦法讓他流落街頭。他就像曾經的我一樣,一個孤兒,只是有一點特別。”

 

“怎麼個特別?”目前為止紅髮男孩看起來不像啊。

 

“如果你和善地對待他然後開口詢問,也許他會表現給你看。現在你必須在其他人到達之前休息和恢復你的體力。”

 

“還有誰?”

 

“你會見到的。”

 

一無所知很讓人沮喪,談到omega大部分的時光,或是在他了解所有一切之前,他都是被蒙在鼓裡。

 

好吧,不是一切。最重要的部分是……他一直沒有發覺,直到塔莉亞……直到他偷聽了兩扇門後的談話,聽見了杰森的坦白。這應該很清楚了,但事實並非如此。

 

“怎麼了,比比?告訴我。”

 

“母親說你沒有意識,”達米安埋在枕頭裡小聲說,半是希望他不會被聽見。“轉變。仍然處於毀損的狀態……他們把我和你放在一起的時候……她說,他們設了一個騙局,讓你接受了我。”

 

這些話之後幾個心跳的沉默震耳欲聾,然後杰森完全滑進了巢中,把他團在懷裡。“這就是她告訴你的話嗎?”

 

“是的。”她是如此殘酷,如此憤恨。

 

“那時你還只是個小寶寶,”姆姆小聲說道。“我記不太清那時的事了,但是我記得他把你帶來的時候——我第一次抱住你。你在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好小又好寂寞,我聞得到。他把你放在我的胸膛上,你開始喝奶……被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餵養。他也欺騙了你。”

 

“不,我……”這看法很荒謬!“我不是……!”

 

寬大的手掌撫摸著他的腹部,使他安靜下來。

 

“我們倆都被設計了,被騙得接受彼此,但僅此而已。如果他嘗試過,他沒辦法騙我愛你。我的荷爾蒙分泌奶水,但這並沒有控制我的心靈,我已經決定你是我的幼崽,而這點不會改變。”

 

這麼長時間他都不知道自己需要聽到這句話,但是現在他聽到了,舒緩了他體內一直不斷割破其他部位的銳利邊緣,把一個懷疑歸於塵土,達米安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它存在,直到塔莉亞將它提到了現實。

 

“你會回哥譚嗎?和父親一起?”

 

和我一起?

 

“……我很想。不是馬上,但是我想回家。”

 

這麼多年了,哥譚仍然是姆姆的家。那——那是一件好事,他想要回來。

 

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end

银心旋转

五夏2020七夕情人节贺接力 

第13棒 8:00am

上一棒: @纸纤维 

下一棒: 圆满结束!


当然,五条悟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


==============

七夕快乐!

很高兴五夏有12H产粮活动XD久违地肝了好久

感谢前面所有太太的接力❀辛苦了!!!下次再一起玩哦!

太累了睡醒再来吃粮明明是七夕为何我画了这样的东西希望我cp越来越red走向甜美HE呜呜呜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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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走灰】瞬间的世界

怎么说呢,大概是我心目中完美结局的走灰。

人物设定融合了小说、漫画和动画,ooc预警。

全文字数1w6,谨慎食用。


Summary:在多年后,稍微开窍了的阿走与还是忍不住操心的灰二觉得要解决一个回避已久的问题。



那一瞬间,我的确到达了。那里的一切都是明亮的、如梦似幻的,身体好像沉浮在温暖的川流之中。可随之而来的下一刻,当父亲用姓氏来呼唤我时,我的心如入冰窖,刚才让我深陷其中的温暖被凛冽的寒意驱散而去。

这不对,我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很快,我便恍然大悟。是啊,我到达了那个世界,可是,我搞错了前往那里的路。



谁...

怎么说呢,大概是我心目中完美结局的走灰。

人物设定融合了小说、漫画和动画,ooc预警。

全文字数1w6,谨慎食用。


Summary:在多年后,稍微开窍了的阿走与还是忍不住操心的灰二觉得要解决一个回避已久的问题。







那一瞬间,我的确到达了。那里的一切都是明亮的、如梦似幻的,身体好像沉浮在温暖的川流之中。可随之而来的下一刻,当父亲用姓氏来呼唤我时,我的心如入冰窖,刚才让我深陷其中的温暖被凛冽的寒意驱散而去。

这不对,我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很快,我便恍然大悟。是啊,我到达了那个世界,可是,我搞错了前往那里的路。









谁都不记得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默认新年聚会的举行。最初的导火索好像还是清濑,在几年前,一如当初在竹青庄的小房间里宣布要参加箱根驿传,他认真地对酒会上的众人表达了自己会在驿传的终点旁观赛的意愿,还询问有没有人也有这个打算。双胞胎一听,立即感动地从位置上弹起身,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阿走。我们干脆把灰二哥列入宽政大的工作人员列表里吧,双胞胎如此恳求,而早已正式升任田径部部长的阿走却在那一刻习惯性地望向清濑。

现在由你自己决定。虽然清濑没有说出口,但阿走从双方交汇的视线中知会到这点。

阿走点头同意了双胞胎的提议,结果比赛的那两天,列表里出现的不仅仅有清濑,尼古、阿雪、神童和穆萨赫然在列,其余因为安排不到时间的人,也一一在晚上的庆功宴里登场。

于是,当年取得种子队伍资格的一伙人,即便新年期间找出合适的排期很难,他们也还是会在每年赛后举行聚会。而到阿走、诚太和诚次毕业后,他们的集会地更是进一步地从终点移到更为适合上班族放松的箱根芦之湖。

毕竟在冬天,唯有箱根温泉不可辜负。

今年的落脚点是一间名为“佳松”的日式旅馆,步行至芦之湖停车场※不过十分钟。当众人进入古色古香的旅馆后,便明白方才清濑在终点吐槽说差点怀疑阿走受贿是怎么一回事——这被青竹环绕、拥有大型枯山水庭院的顶级温泉旅馆,其新年客房券怎么看都不会是一条小小商业街成立三十周年的抽奖礼品。

身为律师的阿雪在佳松的服务员为他们举伞遮雪,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迎进店内时受到惊吓,他迫切地想拉着阿走跑到某个角落里质问。

他实在不想成为什么“藏原走的受贿庭审”的辩护律师。

不过鉴于在阿雪行动之前,清濑势必已经揪着阿走好好审讯一番,大家便没对阿走蹩脚的谎话深究下去。

实际上,大家都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众人的行李被门童先行送到房间里,于是能一身轻松地跟随老板娘前往包间用膳。佳松的新年菜单是特别定制的,在一桌佳肴登场时,双胞胎围着宴席叽叽喳喳起来,其余人也笑逐颜开。这样的晚饭自然少不了美酒相伴,服务员将精心温过的清酒倒入饮酒者杯中,喝得连最近想减掉肚子肉的尼古都忍不住点多了一份下酒菜。

或许是因为难得的聚旧让人体内的多巴胺不停释放,酒过三巡后,除了为备战今年奥运※而戒酒的阿走外,其他酒量一直不错的前竹青庄成员们都显现出几分醉意,他们纷纷脱离自己位子,三五成群地寻找聊天的对象。

忽然,翻着漫画的王子开口问清濑,“话说,这一餐不包在温泉券里面吧?”

“对,不包呢。”清濑说,“不过这次就由我来——”

“我付,”阿走打断清濑的话,起身往包间外走去,“是我…抽中的旅馆,所以由我来付吧。”

“阿走真大方!”

“不愧是日本第一长跑选手!”

双胞胎一边起哄,一边抓住只顾着看综艺节目的KING碰杯,在KING挣扎一会后,一把熟悉的声音把他们的注意力投向电视。

在电视里穿着一身黑纹付※回答主持人问题的人,无疑正是方才离开的阿走。

“那不是阿走吗?这些人不是岚※吗?阿走在岚的节目里登场了吗?”

“真的吗?KING学长你一直都在看这个吗?”

“新年番组一向会有很多去年流行的梗出现,我当然要看。”

神童跟着穆萨一起坐到KING的身侧,“阿走现在很出名呢,连贺年节目都有他的登场。”

清濑也被角落里闹腾的一伙人吸引,他跻身入内。

“的确最近有很多商家和电视台的人来找他洽谈合作,不过阿走不太喜欢参加这些活动。”

“灰二哥,你有去这个节目吗?”城太问。

“虽然我有收到邀请,不过节目录制的时间好像是在十一月初旬,那期间我在和别的教练讨论伦敦的天气问题和别国选手的情报,根本抽不出空呢,所以结果只有阿走和藤冈去参加了。”

清濑的一番话让KING倍感遗憾,“你应该去的。”

“为什么?”

“你自己看吧。”

话毕,KING朝电视机的方向扬了扬头。

节目里的阿走正一脸平淡地回答主持人抛出来的梗,在他左边的藤冈则少有地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副类似于无语的表情。


「所以藏原先生是如何找回袜子?」

「灰二说他帮我洗了,让我自己去阳台收。」

「又出现了!有关灰二的日常小故事!」


节目组十分贴心地给猫嘴的主持人的吐槽配上嫩嫩的少女粉,仿佛生怕有谁不对阿走与清濑的日常生活浮想联翩。

KING坏笑,“那家伙提到你的次数已经多到节目组把与你有关的话都当作节目效果了哦。”

“什么是节目效果?”穆萨认真地问神童。

“节目效果就是节目组为了让观众投入到节目环节里而特意营造出氛围,阿走刚才的表现算是综艺节目典型的笑点。”

清濑扶额,难怪最近他上街时总觉得路人看他的视线像看到动物园里的熊猫宝宝一般充满好奇。

“话说,原来你也会挑食的呀?”看见清濑露出吃瘪的表情,KING乘胜追击,“不看节目我都不知道,难怪以前我们的饭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

“啊!”清濑猛地大喊一声,“阿走又忘记带钱包了,那家伙真是的,付钱怎么能不带钱包呢?”

“你说谎!清濑灰二!别想逃!”

没等KING说完,清濑已经迅速地脱离KING的攻击范围,他提起自己和阿走的外套闪电般地离开包间。

“可恶,溜得真快……明明差点就能抓到他的把柄。”

阿雪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算了吧,就算抓到又能怎么样?谁敢动他的话,他总有办法让对方尝回恐怖的滋味。”

诚次闻言胆怯地抖了抖,“我想起竹青庄时的事情了。”

“在黑暗的魔王支配下,那些只有腌黄瓜和白饭填饱肚子的日子,”王子附和道,“因体弱而无法见天日的我也被迫在阳光下跑到呕吐。”

“你只是宅而已吧,再说你明明还是跑得挺高兴的。”

“最积极地查资料的人没有资格说我。不过现在,我们之中只有灰二哥和阿走有留在田径界里。这么多年了,也就他们两个人还一点都没变。”

穆萨摇摇头,“我觉得他们还是有变化。”

对于跑步的执着可能是没有变,但阿走与清濑的关系已经有了巨大的实质变化。

穆萨没有忽略那两个人同座席间、共进晚餐时无言的默契:清濑能精准抓住给阿走添饭的时间点,阿走会在尼古想要给清濑添酒时出手挡住清濑的酒杯瓶口,他们的手臂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不撞到对方的同时又不显疏远。

这一切都是阿走和清濑于不再与他们共享的日日夜夜中培养而成。

岁月如梭,穆萨想,明明箱根驿传的那天仍宛若昨日,而灰二哥在阿走入住竹青庄当晚,他对我表述阿走的跑姿时如获珍宝的表情,我至今历历在目。那时的我应该从未想过吧,灰二哥居然会和新来者发展出一段意想之外却又似意料之中的关系。









结账后,清濑在前台听取老板娘给他们的房间安排,而阿走则接受清濑的任务,把所有人领到大堂等待取房间门卡。眼看清濑那边似乎还要花上点的时间,双胞胎兴高采烈地趁此机会去旅馆的商店里给家人和叶菜子物识手信,余下的人则计划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享受饭后睡神造访的舒适时刻。

走在队伍最后的尼古发现大堂里只剩下王子与阿走所在的沙发还有空位,他无可奈何地上前,阿走见状便往沙发的一头移动,给过来的尼古空出位子。

尼古推了推捧着漫画看得津津有味的王子,让他挪开一点,“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了。”

“哦。”王子往沙发的角落缩,视线没从漫画上移开半秒。

三个男人腿贴腿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情况让尼古很尴尬,见王子正将所有的注意力投放在漫画里,尼古便忽略了他,独自与阿走搭话。

“今年奥运会就要开幕,你近来的情况如何?”

“情况不错,不过灰二提议我和藤冈打算新年之后再去诊所体检一下,”阿走凝视着不远处正和老板娘说话的清濑的背影,“他想再确定一次我们的身体状态,然后敲定接下来到比赛前的训练方案。”

“不意外,任何事情都要做到细致入微是灰二一贯的风格。”

“可我觉得……最近他有点压力过大了。”

“压力过大?你说灰二?”

“嗯,平常他炒花椰菜的时候只会下半勺。”

“那是什么情况?”

“他最近自己一个人的话,做事会走神。”阿走解释。

尼古思忖,随后惊讶地挑起眉,“他是不是以前也……?”

“对,在我们帮他分担家务前,他也搞错过咖喱块的用量。”

“我记得,那晚的咖喱浓得连尼古学长都拌不动。”王子小声嘀咕。

“嗯,那晚我的手疼得我记忆深刻,”尼古说,“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不管他表现出什么样子,都有必要好好放松一下才行,否则会压垮他……真是的,很多时候我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太会掩饰了,一下子就会被他骗过去。”

“是啊。”

阿走抿紧唇线,皱起眉头暴露出他的心思。

大概是阿走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一个想法突然刺入尼古的脑海。

蠢得没人愿意相信的谎话,豪华舒适的温泉旅馆,疑似提早半年的订房。

“你......难道是……”

“什么?”

“没事。”尼古勾起嘴角,他拍拍阿走的肩膀,“好好努力哦,期待你在奥运会的表现,我会到街上抽奥运会的门票去看你的比赛。”

竖起耳朵听他俩对话的王子终于抬头看向尼古,“那不可能抽到的吧?”

“谁知道呢。”

阿走别过头,没法继续直视得意的尼古。正当他害怕尼古坏心眼起来想打什么奇怪主意时,拿着门牌卡清濑如同救世主一般呼唤起众人的名字。

瞧见阿走豁然开朗的尼古深感无趣,应该要更好玩一点才对,尼古想,他响应清濑的声音站起身,可沙发上的另两个人却动都没动分毫,俨然他们今晚的住处就是这张沙发。

“不去吗?”

王子幽幽道,“等一下也没关系,我不急。”

阿走没有出声,在尼古沉默地看了他五秒有多后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不假思索说:“我跟他同房啊。”

对哦,这都第几年了,我怎么还会问这个级别的问题。尼古挫败地从喉咙里发出懊恼的声音。

王子用手肘撞了一下阿走的手臂,“你们出征亚运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根据王子的话,尼古的脑中不禁浮现出清濑和阿走两人在异国的酒店中取房间钥匙的情景。

“其实最开始是把我和藤冈分到一起,不过两天之后,藤冈就和灰二换了,队务也没有反对的样子。”

尼古郁闷地制止阿走,“不要说了,我不太想知道具体情况。”

“他们睡的房间应该是两张单人床,”王子没有愧对现今同人界大手的名号,他敏锐地洞悉到尼古的臆想,“否则前两晚就是藤冈和阿走同床共枕。”

尼古头疼地喊,“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大堂的时候,你和尼古学长他们在谈些什么?”清濑问。

他与阿走正漫步于旅馆附近的小田原町公园之中,冬日的夜风拂过脸庞,迫使清濑拉上运动服的领口。在回到房间收拾好行李之后,阿走告诉清濑自己想要继续平常在东京的训练计划。清濑不放心,他早上出门前看到天气预报说今夜芦之湖可能会下雪,即便阿走已经是个经验老道的跑者,但伦敦奥运会将近,再说现在是新年期间,他不想看到有任何差池发生,因而与阿走一同走进黑黢黢的夜里。

“没有什么特别,尼古学长说很期待我之后的表现。”

“真的吗?”清濑狐疑地追问,“尼古学长的反应看起来很激烈。”

阿走心虚地避开清濑探求的审视,“他说他到时候会去奥运会现场看我们。”

“哦~”清濑意犹未尽地拉长了尾音,“那不是很好吗?”

“我、我先去做热身。”

阿走像个被发现在偷吃糖果的孩子一般落跑,急着与清濑拉开距离。

明明早就已经清楚自己是个连说话都不懂得怎么斟酌的人了吧,清濑凝望着阿走的背影想,说谎对你来说还是有点太高阶了。

清濑坐上公园的长椅,双手捂在嘴前哈了口气,用呼吸的热度温暖冻僵的手指。

今晚的气温对仅穿着运动服的清濑而言实在太冷。

或许我今晚不该出来,现在的阿走其实完全没有问题,他早就在不知多少个无人陪伴的夜晚里奔跑过,他的身体可以感知到一切,明白哪种奔跑的方式会对身体有益或有害。

可内心深处,忧虑在某片阴影中挣扎求生,最后还是生根发芽了。

每年的这个时间段,一些不必要的想法都会变得过分敏感,几年下来阿走一直如此,清濑深知这一点,因此才会任性地提议当年的竹青庄成员要不要在这个时间聚一聚。

热身操完毕后,阿走开始顺着与清濑商量好的路线跑起来。清濑远望,直至阿走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公园小道中,他才收回追随的目光。

果然他跑步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璀璨的流星在温柔的夜色中是如此耀眼。

清濑仰起头,对着满目繁星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就算是多年后的此刻,也依然能会被激起的这份触动就是一切的开端。



那个夜晚,藏原走出现了在他的世界之中。在奔跑之人身后落得满地都是的美丽光芒像是金子、像是闪闪发光的明星,吸引着清濑踏向通往那个世界的银河。

想跟他一起前往那里。清濑仅仅在一瞬间便敲定这个主意,骑上脚踏车奋力追赶而去。

他们在那晚结缘,清濑得其所愿地与阿走一同奔跑在赛道之中。

阿走一如他初见。阿走的跑姿与态度犹如不受束缚的雄鹰,他的灵魂无时无刻都叫嚣着对跑步与自由的渴望,对除此之外的东西一概没有兴趣。清濑也因此曾想过,自己会不会也成为了将阿走困于笼中的一员。阿走适合自由地奔跑,而不应该桎梏于时间与白线的限制里,箱根驿传的规则与繁复的现场环境不一定能让阿走享受其中。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便被担忧与怒火掩盖,阿走在记录赛之后开始失控地锻炼,为求登至顶端而不惜一切的姿态让清濑相当不安。他尝试忍耐过了,但所有的情感最终还是在阿走错将把不满与失望宣泄到王子身上时爆发。

我必须做些什么,在阿走毁灭自己之前。为了让阿走不重蹈我的覆辙,为了让阿走看到那个世界,为了让阿走终有一日能在更加辽阔的舞台上尽情奔跑,我必须做些什么。

与怒火相随的竟是如此单纯的念头,单纯得连清濑自己都从没想到某种可能性。

在因为过度疲劳而晕厥过去的前一秒,清濑知晓了一个事实——有什么不同了,他对藏远走那以欣赏为起点的感情已经无可避免地发生变化。

即便如此,在之后三年半的时间内,清濑也不曾想过阿走会作出什么回应——毕竟阿走的迟钝,大家都有目共睹。

耳边传来脚步声,清濑看向声源,脖子的酸软刺痛提醒他刚才发呆的时间有点太长了。

“不跑了吗?”

“嗯,看起来要下雪了。”

阿走的步伐减速,他来到清濑面前,从鼻子与口腔处呼出的白色雾气印证了晨间天气预报所说的降温消息不假。

“给你。”阿走从裤袋中取出一件东西,把它塞进清濑手中。

“你这家伙!跑步的时候不准在口袋里塞……”

责备的话语在清濑垂头看清手里的是什么东西时,被他掐灭在喉咙里。

那是一瓶罐装的红豆汤饮料,粉色瓶身上印有一个装满红豆汤的黑碗。

金属罐的热度正慢慢渗透进清濑那冻得僵硬的手指中。

“喝了吧,我刚才从便利店里买的,”阿走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晚好像很冷的样子。”

阿走看见清濑收起手掌,十指紧紧地攀在瓶身上。然后,在下一秒,清濑笑了,伸出一只手揉乱阿走的头发,嘴里念叨着下次不准这样。

东京的夜晚总会被霓虹灯晕染上一层冰冷的光,相比之下,箱根的夜晚更暗,笼罩着属于山林的经年不散的幽深之气。





可是,此时,在阿走看来,清濑突然绽放的笑容恰似朦胧的金色晨曦,足以将深邃夜色的每个角落都照亮。






因为决定要为从箱根出发的宽政大选手打气,清濑在前一天就下了大家要提早起床的命令。神童一向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除了之前在白桦湖与穆萨无意中冒险到东体大的场馆而耽误回集训别墅的时间外,他从不会是迟到的那位。

与他相反,王子恰恰不属这一类,可王子今早却反常地比大部分人要提早到达餐厅。跟穆萨一同进入餐厅的神童第一眼就看到王子那只余下半块鲑鱼的餐盘,心里不禁为此高呼奇妙。

到场的还有清濑、阿雪、KING,他们与王子一起分别各坐在十人长桌的两侧。领队的清濑已经吃完早餐,他正坐立不安地看着手机。

“早上好。”

“早安。”

“哦,早上好,你们有看见双胞胎和尼古学长吗?”清濑向神童与穆萨问道,他又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他们再不来的话就赶不及了。”

“我们有路过诚太和诚次房间,那里很安静呢。”穆萨答。

神童环顾餐厅一周,没有发现那个总是与清濑相随的身影,“灰二哥,阿走呢?”

“他去晨跑了,现在的话应该已经回到房间洗漱,很快就会下来。你们快去拿东西吃吧,今早的餐点不错哦,有你们喜欢吃的。”

原来如此,但还是有哪里不对劲,神童想,但压倒性的饥饿感使得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转而与穆萨一起去拿早餐餐点。

“果然还是再打个电话吧。”清濑一想起当初是如何从被窝里挖出尼古,便怀疑那个男人现在可能还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阿雪饮了一口热茶,向坐在他正对面的王子搭腔,“反倒是王子,没想到你居然会是第三个来到这里的人。”

“灰二哥昨晚说会留意我们的动态。”

被点到名的清濑身体僵了一下,他好像的确有这么说过。

“因为房间被分到灰二哥的隔壁,我想灰二哥只要一出阳台就能看到我的房间有没有亮灯,所以昨晚看完第四卷就睡觉了,”王子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漫画,他正在阅读第五卷。

“难怪你会这么早睡,”与王子同房的KING说,“那时候我看的节目才进行到一半呢。”

“不过现在想来,昨晚的我应该是杞人忧天了。”

“别这么说,早睡对身体有好处。”清濑对欲言又止的王子微笑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取完早餐的穆萨在阿雪身旁落座。

KING看向穆萨的托盘,指着炸得金黄的天妇罗问,“新出的?”

穆萨点头,“刚刚老板娘补上了,看起来很好吃。”

“我要去拿!”KING激动地站起身,老板娘应该是听到他从进餐厅开始就念叨天妇罗才准备的。

于是,在神童回到饭桌时,清濑的两侧都空出的坐席,一边是属于KING的,另一边则……虽说一眼看上去还是无人的空席,但神童毅然决定挤到穆萨身边去。

一阵响铃从清濑的手机中传出。

清濑接通来电,“你好,这里是清濑……毛衣?我当然带了,你去行李箱里找一找。”

听起来是阿走的电话,众人留意着。

“快点穿上,今天的气温降得有点厉害。我们在餐厅等你,位置在第三排。好,待会见。”

待清濑一挂断电话,阿雪便打趣说,“这么一听,综艺节目里他会说一大堆关于你的话题也不是件奇怪的事,你简直就是他的老妈子。”

“那是因为他总不把注意力浪费在别的地方上,不看着的话就经常会出一些小问题。”

“比如说去打麻将?”

“他自从那次被坑了之后就戒了,一般也就只犯把钱包连同裤子一起丢进洗衣机里洗的低级错误吧。”

阿雪吐槽,“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几分钟后,阿走便到达餐厅,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正在打哈欠的尼古。

“这边,”清濑在阿走想要坐上KING的位置时拉开自己另一侧的椅子,“那是KING的位置……你等等,你给我等等。”

“嗯?”

清濑拉开阿走的羽绒服,对着阿走身着的深绿色毛衣发出沉重地叹息。

“阿走,这一件是我的。”

“是这样的吗?”阿走茫然,“我分不出来啊。”

“算了,”看起来清濑已经疲于指正阿走总是弄错衣服的问题,“你们有在下来的时候看到诚太诚次吗?”

“没有。”阿走答,“要我上去问问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和尼古学长快点吃饭,”清濑按住阿走的肩膀勒令其坐下,“如果时间赶不及的话,我会打电话让你去便利店买些面包和水。”



清濑离开餐厅,而阿走与尼古也应清濑的话抓紧时间吃早饭。

“本以为四年下来也应该适应了,结果这又是什么新型的、把人闪瞎眼睛的PLAY,而且这还是一大早,”没有了清濑的制衡,王子也不再压抑自己的疑问,他对阿走说,“所以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走理解不了王子的意思,他放下筷子。

“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们在座的人都很清楚,说真的,你们就不打算解决一下吗?”

“你是什么意思?”

“真的假的呀,你们没有意识到吗?”尼古揉揉太阳穴,“暂且不提你,连灰二那家伙也是吗?”

“所以说,你们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否则我不懂。”

“我们在说你跟灰二的关系,每年到这种时候都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吗?”KING拍桌道。

神童也忍不住补充,“虽然我们都不反对这种新年聚会,可是我们真的无法心安理得每年接受这样我们有恩于你们一样的恩惠。”

阿走顿然了悟,他低下头,小声说,“这个问题的话,我们当然知道。”

“诶?!”

众人惊讶喊出声,幸亏时间还早,餐厅里没有除他们以外的食客,否则肯定会引来他人的侧目。

阿走以极为肯定的语气陈述着,“行动和对话我们都有尝试过,最后我们都发现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灰二才不是因为奥运会才紧张得下错炒花椰菜的盐的分量,他在每年的这段时间都会下错分量,花椰菜会变得太咸,年糕汤会变得太甜,让他如此粗心的不是心灵的创伤,而是肉体——冬天的寒风刺骨,他右膝痛症反反复复。尽管他从来都不提,但我绝没迟钝到连他在冬天上楼梯时吃痛地皱起脸都发现不了。灰二已经从失落中走了出来,但奇怪的是,我还不能。自从他告诉我他要退离竞技场之后,我就变得太在乎了。当我看见他远远地站在跑道之外时,我的心疼痛得无以复加。

箱根驿传是他们一同走过的荣耀顶峰,但也成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暗影。

毕竟,清濑不会再次踏上竞技场,已是众所周知的不争现实。

阿走曾经想过,他想,假如那晚他没有走进青竹,没有在鹤之汤门前跑过,假如他与清濑灰二只是擦肩而过一介陌生人,那么,灰二那将自己燃烧殆尽的终末会不会就能因此拖延,甚至不会出现。

答案无从得知,阿走把手伸进裤袋中,手指磨蹭着袋里的那个绒布方盒。

这样的想法,他不知如何向清濑倾述,最终只能丢脸地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去安抚自己,而清濑一如既往地呵护着他,默认了他的选择。

我真是没用,明明已经是八年了,我与他已经认识了足有八年之久。





足足八年了啊。










清濑觉得氛围有点奇怪。

自从他揪着双胞胎的领子回到餐厅开始,大家仿佛便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什么,萦绕在十个人之间的气氛紧如拉满的弦,一不注意就会拉断。

他们顺利地送走了宽政大的选手,在开始前清濑给后辈传授经验,双胞胎把曾负责这个区间的阿雪推到后辈面前,逼得阿雪吐出一大堆跑步理论,听得后辈一愣一愣的。

而阿走一直保持缄默,心思不知飘忽到何处。

薄雪在风中翻飞、旋转,逐步骤降的气温让清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眼看有过半的人没有预料年前还反常得暖和的天气,一踏入新年就被大寒潮扑杀,因而准备的衣服只有薄T恤与羽绒,清濑不得不紧急宣布将开车追赶选手的计划变更为返回旅馆收看直播。被冻得鼻涕直流的人们自然没有反对,快步地往旅馆的方向走去。

走至半路,在队伍中央的诚次耐不住同伴的死寂,他挑起话题,“说起来那天也有下雪呢。”

诚太默契地接话,“阿雪曾经在这里挥洒过汗水,超酷!”

尼古取下嘴上的烟,对灰茫茫的天空吐出一个个烟圈,然后对阿雪抬杠道,“还是被妈妈应援的地方,那个时候都脸红了呢。”

“你给我闭嘴!”阿雪转身对尼古吼道。

“但阿雪的妈妈真的很年轻漂亮哦!”

“好想再见阿雪的妈妈一次~”

“呐呐,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就跟当年的阿雪妈妈一样?”

“像!不过现在没法跟去给那个后辈打气……”

“不过说真的,我只记得他的姓氏,没法喊名字应援。”

“你们两个也给我闭嘴!”想到当年被母亲呼唤名字,阿雪的脸通红起来。

双胞胎果然很有调节气氛的天赋,在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发言下,僵硬的气氛终于得以舒缓。神童、穆萨和KING在聊近来工作的情况,阿雪与尼古一如当年在青竹里地互相挑衅,双胞胎则勾住王子的肩膀问有没有什么经典同人本可以推荐。

带队的清濑减慢步速,他来到阿走的身边,“阿走?”

“嗯?”

“你在想什么?”

“没有。”

答完的阿走合上嘴,露出一副不管接下来清濑如何问,都绝对不会说漏嘴的坚定表情。

“你……”

“对不起!请问您是藏原先生吗?”

清濑和阿走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

迎面而来的是两个拿着宽政大学应援旗子的女孩,其中一个留有短发,另一个的头上则别着樱花发夹的女孩,两人都在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嘴。

“嗯,我是。”

樱花发夹女孩发出一声近似于呜咽的声音,把阿走吓得后退几步。

“我们是您的粉丝!真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您跑步的身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短发女孩语速飞快地解释,她与同伴一起抱住对方的双手,“怎么办,我没有带纸笔!拿不到签名!”

“难道这位就是灰二吗?”樱花发夹的女孩兴奋地看向清濑,当她意识到自己称呼清濑的方式不对后,立刻羞愧地弯腰道歉,“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请问您是不是清濑先生?藏原先生的教练?”

“对,我是清濑灰二。”

女孩们再次发出尖叫,清濑觉得她们已经高兴到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

“已经不行了……我好高兴!”

“我也是,我好想哭。”

“别哭啦,你们冷静一下。”清濑温柔地安抚道。

“请藏原先生在奥运会上一定要加油!我们会为你应援的!”

“也请你们务必要幸福地在一起!”

出人意表的祝福让清濑一时语塞,他急忙压下身旁站得直挺挺的阿走的头,让他与自己一同向女孩道谢,“谢谢你们的应援,他会加油的。”

女孩们点头如捣蒜,结果眼睛一看到阿走他们身后的前青竹成员们时,又不住尖叫起来,吓得队尾的穆萨一颤一颤的。

与全员握过一遍手后,两个女孩踏在轻快的脚步与一行人道别。

“你真的超出名呀!”诚太上前搭住阿走的肩膀。

“昨晚才上完节目,不被人认出来才怪吧。”KING说,“再说,他那年在箱根驿传终点的爆炸发言足以载入史册了。”

“对对,那个时候看到电视直播的我当场在电车里喊出声,结果遭到周围人的瞩目呢。”

“你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也不奇怪,况且在车厢里也不只有你一个人喊出声,所以我觉得没关系,”神童安慰穆萨,“我妈妈那天晚上打电话问我‘灰二君他们原来还没交往的吗’的时候,我差点还被啤酒呛死。”

“你们能不能不提了。”忆起当年的情景,阿走红起脸。

“不用害羞,”尼古幸灾乐祸地搭上阿走另外一边的肩膀,“真的意想不到,居然会选在攻顶成功之后说出那样的话,而且还是在记者举着话筒想采访你的时候说出来,没想到你个木头脑袋也挺浪漫的呀。 ”

阿雪补刀,“还顺便一次性回绝掉诸多集团的邀请,毕竟灰二有所在的俱乐部,大家都不难猜到你毕业后会去哪里。真是个不错的谋划……虽然你不是那种能想到这些的人。”

“那个时候叶菜子差点惊讶到要将我和诚次摇晕。”

“不过说真的,灰二哥你们真的是在那个时候才开始交往的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王子不怕死地把话题抛向一直没吭声清濑。

“果然我们还是需要追随一下后辈的脚步来怀缅你们逝去的手足之情。”

清濑以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作答,多年来因习惯服从清濑号令而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众人识趣地闭上嘴,诚太和尼古还老实地退下,把清濑迎上阿走身旁的空位。

阿走清楚刚才同伴们的调侃其实是来自于对他今早在餐厅里解释他与清濑的事的不满。

不知怎的,阿走转头盯着清濑看了起来。他想确定什么,而他有预感,只要他现在看向清濑,对方就会给予那个他一直深思的问题的答案。

清濑的眼睛正直视前方,似乎没有察觉到阿走的视线,可他的耳尖染上了一层可爱的颜色,红透的样子与他昨晚在向阿走撩拨——向阿走告白后如出一辙。

阿走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在离开箱根的那天清晨,阿走依旧选择完成训练菜单。不过与前一天早上不同,清濑懒洋洋地从被窝里钻出身子,他睁开满是睡意的眼,看起来对连续两晚的亲热有些吃不消,口齿不清地对阿走说了一句等我,以至于实际开始训练的时间比阿走计划得要晚了一点。

他不在意,因为现在清濑正与他一起迎着初升的朝阳奔跑。

“脚没问题吗?”

“没问题。”

清濑的能力没有因为出任教练而下降,他的呼吸节奏平稳有序。

“路面的情况还好,计划不用变。”

“我知道了。”阿走回答,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回到跑步上。

清濑在起初的三公里时还能追上阿走,但之后他减缓了速度,为了减轻右脚的负担而把重心移到左脚。这就是伤者的遗憾,跑姿的崩溃与速度的限制会跟随清濑一生。

但清濑已经习惯了,他早就不会对这种事情嗫嗫嚅嚅,否则也不会在当年选择箱根驿传来作为自己的闭幕战。

比起自己,他现在更担心阿走。

他的经历在阿走的心里刻下了一道伤痕。当初他向阿走宣布引退时,阿走的过激反应着实吓了他一跳。尽管之后他已经很多次跑在阿走身旁,证明自己仍会与阿走相随,阿走却仍像个害怕被他抛弃的孩子一样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不怪阿走,阿走的确被人、被跑步抛弃过,由于理念的不对等,阿走背叛了队友,而跑步也一度将“你无法自由自在地奔跑”的念想植入阿走的脑海。

这样的阿走就跟以前的我一样。

清濑担心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如今的前方,阿走与他的距离越拉越远,原因却不在清濑减速,而是在阿走不断加速上。

现在的阿走没法尽情地沉浸在跑步之中,他对自己的速度失去控制。

清濑追不上阿走,也无法勉强自己酸痛不已的腰继续受折腾。

于是,他握了一把路边的积雪,把它捏成球体,然后奋力地朝前方的阿走丢去。

幸运女神总是眷顾清濑,雪白的球体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后,精准砸在阿走的后脑勺上。

“阿走!你在干什么!速度不对哦!”

阿走转身,肢体僵硬的像是一个没上好发条的人偶,面色严肃到略显阴沉地看着清濑。

嗯?这是生气了?清濑眨眨眼,他向阿走道歉,“被吓了?对不起,我追不上你呀。”

阿走的眼睛一眯,薄冰在他眼中破裂,隐藏在其中的情感在瞬间倾泻而出。

糟糕,他误会了。

阿走向清濑所在之处跑去,他也模仿清濑在路边挖起雪球,飕飕地把几个雪球丢向清濑。

这算什么?是想要发泄吗?被雪球砸痛鼻梁的清濑在心里吐槽,眼看阿走翻过道路护栏,跑进路边的田野,气势汹汹地在地上挖雪捏雪球,一副随时要用雪仗把他埋起来的模样,清濑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以精确的命中率进行还击,告知阿走质比量重要。



两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的时间好像倒流到还会对独角仙情有独钟的小鬼头的年纪,他们在雪地上大战了五个回合,在雪原上留下一串串混乱的脚印。

清濑急促地喘息着,扶住感觉快要折掉的腰瘫坐到地上,“不要打了,好吧?我刚才那话的指的不是脚的问题,是我腰疼…你这家伙真的不懂得节制。”

阿走没控制住手上的力度,他碾碎了雪球,白雪从他的指尖落下。

“原来……如此。”阿走结巴地答道,不管是会错意也好,还是清濑道出的真实也好,他现在都想把自己埋进雪里闷死过去。

“过来,”清濑拍拍身旁的空地,示意要阿走过来坐下,“我们要好好谈一谈。”

“我们已经谈过很多次了。”阿走反驳,但身体还是遵从了清濑的命令,在雪地上坐下。

“我们的确谈过很多次关于我的脚的问题,而我们都很清楚它之后是什么情况。”

“所以还有什么……”

“我想谈的是你的事,”清濑严厉地说,他与阿走对视,“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以前我不想逼迫你说什么,保留自己的想法不是一件坏事,但假如那种想法会将你的脚步束缚,我就决不允许它的存在。”

“你不用担心这些。”

“我肯定会担心!我可是你的……”

清濑的声音中断了,一瞬间,在他们周围回荡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然后,清濑道出回答的声音犹如春雨,浸透滋润了阿走内心那片荒原,“我可是你的恋人啊。”

真是的,有些地方永远都追不上他。阿走哑着嗓子回应清濑,“能遇到你实在是太好。”

“怎么说得好像很难过一样?”

“我没有,”阿走说,“我很高兴。”

“那我也跟你一样,阿走,所以呢?”

“可是......”已经到达嘴边的话是如此艰涩,阿走竭尽全力地思忖那句话的每个发音。

阿走深呼吸了一口气,“若你没有遇到我的话,你又会怎么样?”

说出来了。

其实他知道清濑会怎么回答他,清濑的腿伤不是他的错,眼前这个人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参加箱根驿传的。

可是,假如没有第十个人出现,没有我的出现的话——






“阿走,你喜欢跑步吗?”

“诶?”

清濑轻轻地重复道,“阿走,你喜欢跑步吗?”

在他们初遇的夜晚,清濑问过他这个问题。

“我已经再次喜欢上了,从与你相遇的那个夜晚开始,直到现在,”清濑望着他与阿走在雪原上的足迹,那些脚印在日光之下构建出一道又一道光与影相伴的轨迹,“我喜欢跑步,你呢?”

“我也喜欢。”答案脱口而出,时至今日,阿走已经可以道出清楚地道出这个答案。

“那不就足够了吗?”清濑笑道,“能跟你一起跑步的话,我觉得那便不需要再奢望什么了。”

是啊,已经足够了。阿走伸出手,将清濑抱进怀中,好似清濑是圣诞老人赐给他的、他最渴望的礼物。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礼物没有乘着驯鹿,而是在某个夜晚自己骑着咔叽作响的脚踏车追寻他而来。






“你是不是又在口袋里装了什么?”

清濑不留情面的一句话把浪漫的氛围一扫而空。

“嗯?没有呀?”阿走急忙松开清濑,现在还不能让清濑发现那个东西的存在。

“再有下次的话,我会在你起跑前搜身。”清濑低沉地说,凌厉的目光刨了阿走一下,“好了,继续跑吧,时间不多了……我回去旅馆等你,没问题吧?”

“完全没问题。”阿走起身,把清濑从地上拉起来,侧过身子不让清濑观察自己的上衣口袋。

“你还真是……算了,我先回去。”清濑说,阿走在他的语气里隐约听出有种宠溺的意味。

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阿走望向清濑翻过路上护栏的身影想。还不能是现在呀,还要再稍微忍耐一下比较好,等我登上那个巅峰的舞台,再次到达那个我们所深爱的、向往的世界之后,我会再把它献给他,不能像之前那次,否则又会被说性子急了。










灰二哥那个时候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跑在这里呢?

阿走拼命地往前奔跑,为的是与他身后的选手拉开时间差。这个在他大学最后一年登场的六道大选手,阿走竟从与他的竞争关系中看出一点自己与藤冈的影子。

跑步就是一件这么残酷的事情,不管你跑得有多快,刷新过多少记录,总有后来者能超越你,以更加夺目的跑姿与速度刷新“快”的极限。

但不能是今天,绝不可以,哪怕强上0.01秒都好,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我在这里写上的第一笔,也必须由我来画上句号。

道路两旁的呐喊声、映射在大楼玻璃幕墙上的天与云、若有若无的沥青路的气味,所有的一切都在远去,熟悉的恍惚感忽然而至。阿走在奔跑,脚尖压向路面的弧度,擦过耳侧的风声,世间万物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灰尘停浮,阳光不移,唯独有他在其中穿梭前行。他仰头去看,在浮云间漏出的淡蓝色天空澄澈美丽。

灰二哥,那个时候你看到的是这个吗?

视线从天空为始往下落,直至前方,那个人就在那里,穿着宽政大服装的清濑就在那里。

清濑在那里握紧双拳,用力地合上眼,上身微弓。







“阿走——!”

犹如当年所见,清濑俨然一颗在无际深空中爆发的超新星,在瞬间夺去阿走的所有目光。

早在很久之前,于这里开始便不仅仅是想一起跑步的感情,也不会在这里到达终点。







一股无名的力量引导着阿走,脑海中的杂音被扑向脸庞的风卷席而去,他的脚步自然而灵活地往终点的方向迈着,仿佛终点处有什么牵引着他。不是,是更远的前方,我能跑,能一直这样跑下去,直至我也不知道的某个地方,直至那片当年所爱的、没有边界的雪原,直至那个只属于奔跑的、弹指之间的明亮世界。

下一秒,有人将阿走揽入了怀里。

双胞胎对着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流下泪水,围着他们的十区跑者团团转。箱根驿传的工作人员也紧随着宣布,藏原走在他为宽政大学出战的最后一年刷新了十区的区间记录,并带领宽政大学于箱根驿传成功登顶。

被记者的询问声淹没之刻,阿走才缓慢地回过神来。

刚才被强风卷走的思绪蜂拥而上,所有的感情都混在一起,阿走的内心乱得像块斑斓的调色板。

“灰二哥。”

清濑收紧拥抱住他的手臂。

阿走在纷乱的心间找到一抹没被沾染混淆的颜色,一抹可以与那个瞬间的世界里所见的风景媲美的美妙颜色,一道永恒不灭的光。

有什么东西已经呼之欲出。

灰二哥,我对你——








“灰二哥,我爱你!请和我交往吧!”






FIN

03/11留言 : 感谢阅读,可能无法回复每条评论,但所有评论我都有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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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芦之湖停车场:箱根驿传去程的终点站。

※奥运:指的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本文的时间轴接近漫画,而漫画终幕提到当年箱根驿传的两年后,清濑出任教练,而藤岗出征奥运会。

※黑纹付:日本男士和服正装。

※岚:日本国民偶像团,每年新年都会播出新年贺岁综艺特番。


秋

【走灰】刹那之后

本篇是《瞬间的世界》的续文,发生在原作之后的完美结局,连载的修订版+终章的统合。

本文中的人物、时间、地点、团体均与现实无实际关联,仅为故事背景。

全文3w4,ooc预警。


Summary:阿走终于登上了世界的舞台,他打算在比赛结束后,向灰二坦白自己一个隐瞒已久的秘密。


8月12日,英国伦敦,夏令时上午10点50分。

由白金汉宫向前延伸的林荫大道上,来自67国家和地区的105名选手跟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聚集于此。大道两旁的紫红色护栏后人声鼎沸,不时有口哨与欢呼声传出,观众们急不可耐地想为自己国家的选手打气。

今天是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第十六天,同时也是最后...

本篇是《瞬间的世界》的续文,发生在原作之后的完美结局,连载的修订版+终章的统合。

本文中的人物、时间、地点、团体均与现实无实际关联,仅为故事背景。

全文3w4,ooc预警。



Summary:阿走终于登上了世界的舞台,他打算在比赛结束后,向灰二坦白自己一个隐瞒已久的秘密。






8月12日,英国伦敦,夏令时上午10点50分。

由白金汉宫向前延伸的林荫大道上,来自67国家和地区的105名选手跟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聚集于此。大道两旁的紫红色护栏后人声鼎沸,不时有口哨与欢呼声传出,观众们急不可耐地想为自己国家的选手打气。

今天是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第十六天,同时也是最后一天。

按照惯例,男子田径马拉松决赛都会在奥运会的最后一天举行,该赛事的获奖者将获得在其后的闭幕式里、在万众瞩目——甚至可以说是全球瞩目之下接受颁奖的殊荣。

不过,在此之前,选手要完成挑战体能极限的赛事,赛跑距离全长42.195公里,比日本著名竞走项目箱根驿传中被称为“花之二区”※与“松之九区”※的最长路段还要长近1.8倍。严苛的路长与夏季的炎热往往使得有约一成半的选手因伤或其他原因无法完赛。

这场赛事无疑对哪个选手来说都是一场硬仗。

“我先上去前面。”阿走对身旁的藤冈与山口说。

藤冈点点头,“嗯,我们各自努力吧。”

“你的脚踝的状态如何?”

“无须担心,我自会把握好极限。”藤冈在赛前诊断出脚伤,但他回答的语气却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稳重与平淡。

“让我们在终点见吧!”

山口露齿一笑,他用手臂拍拍藤冈的背,这个比阿走小一岁的男人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现在看来,连奥运会都未能阻止他的热情。

阿走想,真不知道该佩服他,还是该吐槽他神经比胳膊还粗好,这个世界真的什么人都有。但其实他也被山口的笑容所感染,心情因此而稍微放松了一些。

片刻后,阿走与其他九个国家的选手立于藤冈他们前几米的地方处列成横排,在前方空道上,为赛跑队伍开路的警察骑手与显示计时牌的汽车已经各就各位。

还有不到十分钟,巅峰的对决便会正式拉开帷幕。

我真的来到这里了啊。

阿走目视大道两侧随微风飘扬的英国国旗与五环旗,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立在旗杆之间。几天前这里还是他与清濑进行午后散步的地方,没想到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博弈场。

作为他们带队教练的清濑正跟工作人员的樱井小姐身处后斜方的看台上。阿走曾经听清濑纳闷过“为什么前线记者的站位离赛道的距离能比我们还近”,说出那话的清濑令他不得不怀疑待会清濑会举着照相机潜入记者阵地。

那也好,至少灰二就更不会有机会发现放在他身旁背包里的那样东西。阿走的思绪不禁飘向他对清濑隐瞒的秘密,那是被收纳在天鹅绒方盒里的戒指,还有一句他从去年就想道出的誓言。

今天,不仅仅是这个秘密,他与灰二一起对跑步的执着与喜爱,还有经过诸多努力所得的成果,它们都有机会以一种全新的、实体化的、能被所有人见证的形式出现。

为此,他必须奔跑,比倾尽全力要更加——

不对,不要再想了,阿走调整呼吸,他的心率过快,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在直播解说员向镜头后的万千观众介绍完前列的各国选手后,其余选手被工作人员放行,所有人站在即是起点又是终点的白线前,各自作好起跑的姿势。

与箱根驿传的起点不同,这里道旁的人们都在热情的喝彩,各国的彩旗在人群中翻舞摇晃。

起跑的枪鸣穿破喧嚣。

阿走的手指按启腕表的计时。

选手启程,掌声与尖叫声淹没他们奔跑的步伐音。

先拔头筹的是来自中国与肯尼迪的两名选手,其余人以微小的差距紧跟其后。阿走和队伍一起沿着路线一路而下穿过水师提督门※,然后如清濑赛前所言,迎接他的是对于105个人而言不够宽广的道路。

实战与训练其实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清濑早在第一次向阿走讲解马拉松时就提到这个,他说,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为你们模拟出百人前行的效果,那种压迫力只能到达真正现场,通过你们自己的双脚与灵魂去确认。但绝对不要忘记,你们有属于自己的能力与速度,不要被气氛带偏了。

实际到达此处之后,阿走不得不为此吃惊,他也曾参加过各项马拉松赛事,但没有一场会像现在这样从最初就如此血脉偾张。选手们展示着自己历经磨练的力量,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侧头观望身旁选手的情况。

阿走的每条神经都在蠢蠢欲动,眼睛闪烁着炙热的光芒,他想要撞破风墙,奔至前方。

但你还不能,一把声音隐隐约约地在脑海里回响,还不是现在,你知道的。

对,不是现在。阿走沉住性子,他观察路况,目前路窄人多,不管是从哪方面而言都不会是发力的好路段。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冲动行事的小鬼,他变强了,已经学会为了要跑至更远的世界而忍耐自己。

在跑过大本钟后,队伍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可总体而言,赛事仍进行得十分缓慢。尽管今日温度为24度,对常居于夏季有40度左右高温的亚热带与热带地区选手十分友好,但无人愿意掉以轻心。

比赛开始后的第9分钟,阿走与马拉松队伍踏入了三公里的大门,只要环绕过白金汉宫前的巨大回旋口,他就会返回到起点的林荫大道,宣告第一个小圈的完成。

从那里开始,他需要顺着脚下的蓝色标记线一直奔跑。

以从林荫大道为始,穿越悠长的维多利亚堤岸,途径黑衣修士桥※、圣保罗大教堂※、伦敦市政厅、英国银行、利德贺市场※,随后不能停歇地以伦敦塔为顶点开启返程,经过伦敦大火纪念碑※与伦敦桥两个著名景点后,继续奔跑在与去程相同的维多利亚堤岸车道上,最终回到林荫大道才算完成一个大圈。

而奥林匹克运动会要求选手跑完三个这样的大圈,才会承认选手完赛。

这就是立于世界顶峰的舞台,尽管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广阔无垠,但挑战人类体能最强的一称绝非夸饰。







果不其然,自进入第一大圈开始,选手们纷纷开始竞逐,仅仅从11分30到14分30秒的短短三分钟间,选手们已经开始分裂成清晰的三个纵队。

就算阿走还没通过第一个五公里的计时站、还不清楚自己的准确排名,但他已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对。

怎么回事?这才刚开始呀?阿走皱眉思索,背脊处不断滑落的汗水告知他排汗的情况有别于往日,假如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陷入脱水症的困局。

他身处第二纵队。

在前方的第一纵队里,阿走看到了原本跟随在后面的山口,那个人的背影正洋溢着饱满的活力。

无间断的喝彩乘着泰晤士河略带腥味的河风扑面而来,在走道上不断扬起、舞动的国旗汇成了彩色的海洋,看得阿走一阵眼花缭乱。

不要晃了,不要再晃了!

阿走冲到五公里前的补给站,看也不看一眼就夺过在日本牌子下被工作人员递出的水瓶。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抚平点燃的焦躁,阿走仰头想要汲取更多水分,可瓶中水好像没够他喝几下就见了底。

有人在他身旁擦肩而过。

发泄似的将塑料水瓶在水中碾扁,阿走一边奔跑,一边用力地将水瓶往赛道外一甩。

忍住,这是场耐力赛,是拉锯战!

不断压抑着沸腾的渴望,阿走越过第一个计时站。

他的成绩是15分31秒,名列第41名,与第一位的选手相差的秒数是8秒。







“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清濑看着记录有阿走等人的成绩的笔记本,他愠怒地咬起圆珠笔笔盖,力度之大让几日下来只见过清濑温和面目的樱井小姐颇为震惊。

樱井对清濑灰二的印象很好,虽然她觉得如此形容不太恰当,但她确实经常能在清濑的身上感受到属于昭和男儿的强劲与稳重。清濑对与他人的距离感掌握得更是恰到好处,连比他要年长七岁的樱井都能舒适放松地跟他一起合作。

更重要的是,樱井意外地发现这个年轻人极其擅长洞察人心——不是善解人意,尽管清濑大多数时候都对身旁的人体贴入微,但是自从前天,清濑偶然给了她一种“仿佛只要他看到你一眼、听你说一句就能看透你灵魂,他有能力将你任意把玩在掌中”的感觉后,樱井就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因此,现在这样坦率地表露出心情的清濑可谓难能可贵。大概也就跑步能让他这样了吧,樱井对跑步的魔力深感佩服。

“情况不妙。”清濑担忧地絮叨,手头上计算着三名选手与第一位的时间差距。

就在几秒前,他们得知了日本选手们的第一个计时站成绩:

山口  15分27秒  第22名

藏原  15分31秒  第41名

藤冈  15分44秒  第72名

消息令人遗憾,除山口之外,其余两名选手的表现都不佳。清濑他们另外观看的直播里正在作着成绩公布,但公布到第25位便截然而止。

仅仅几秒之差,名次的排名差距居然会如此之大,樱井感喟,明明几秒对普通人而言只是弹指之间呢。

如今化为准确排名的差距令樱井稍微能理解在半分钟前,清濑飞快地连击手提电脑的刷新键想快点获知选手时间的那种抓狂感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藤冈的情况还是太勉强了,我们要密切留意他,假如有从医疗队那边收到他弃权的消息,请立即通知我。”

“我知道了。”

“已经快到桥那边了吧,”清濑戴着耳机,他正在收听手机里的比赛官方直播解说,语带哀怨与不服说,“我觉得他们应该配一个鸟瞰图※,或者多给后面的队伍一些镜头。”

“灰二君,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假如想实时获知成绩的话,我们直接到计时的工作队伍处不就好了吗?你有资格去那里直接了解详情。”

樱井的建议是由心而生的,因为她跟随的上一届女子马拉松教练就是像她刚才所说的那样。

清濑却对她疑惑地眨眨眼,“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那边的话,知道成绩的速度会更快?”

清濑蹙起眉头,沉默地思量了片刻后,他缓缓道,“虽然那里的消息更快,成绩秒数也会公布到毫秒,但去那边的话,就没办法看到这里的现场了吧?所以我想我还是在这里会更好。”

只是轮到樱井弄不明白了,“为什么?”

夏风吹得他们头上的梧桐枝干摇曳,零碎的日光与树影斑驳地打在他们身上,樱井看见清濑轻轻地笑了,那浅淡的笑容与周遭的炽热格格不入。

“因为我想知道的不仅仅是时间成绩,或者说,我还有想用亲眼确认的东西。”

樱井依稀记得,在业内传闻中,当清濑在本次奥运会中出任日本男子马拉松教练之前,他早就已是同行中的万枘圆凿。可不管是藤冈、山口,亦或是他在集团队下的成员,全部都对他的风格赞不绝口,而藏原就更不必说了,那个对感情单纯的跑者已经不知多少次在采访中表达出对清濑的无上喜爱。

但像现在那样切身体会清濑的不同,樱井还是第一次。

“那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樱井轻柔地问。

“暂时没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因为按道理来说阿走——我是说藏原,他的成绩不应该是这样。”

“不客气,灰二君,还有你不需要对我改口,我知道藏原选手是你的恋人,而且我也不介意这方面的事情。可是,藏原选手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就算是想节省体能,可以他的能力来说,跑出这时间也太奇怪了。”清濑一脸严肃,然后像是灵光一闪,闷闷地嘟囔,“那家伙不会是……”

“灰二君?”

“没事,不用在意,我只是自言自语而已。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回比赛吧。”

说罢,清濑低头看向手机直播。

上帝好似有意回应清濑的愿望,影像的镜头变为俯视,选手们正在维多利亚堤岸边的树木下穿行。赛事已进入第17分钟,领头的十多名选手均来自非洲国家,而位于22位的山口也正在第一纵列的末端。

“山口今天挺能干啊,发挥得不错。”

“保持下去的话,山口选手就有机会冲击奖牌了!”

“假如他能好好保持体力的话,便一定会有机会。不过现在还言之尚早,毕竟他很容易得意忘形,没人给他一些震慑的话,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是个比阿走还要麻烦的角色。”

“那就是你站在这里的缘故吗?”樱井打趣道,想象山口见到清濑头带青筋地咬笔盖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对,那的确是原因之一。在我看来,除了藤冈之外,另外两个都还是个臭小鬼罢了。”

“真是严厉呢。那你觉得藏原选手和藤冈选手还有没有机会追上第一纵队?他们好像落后很多位的样子。”

“藤冈的话,需要再观望一下,脚的问题会一直拖累他至比赛结束为止,比起成绩,我更希望他能平安回来;至于阿走,”清濑的眼神凌厉,如一把片刻前才开刃的刀,“他的话绝对能进入第一纵队。虽说现在离第一纵队相差了19位,但单从秒数差距来讲,他是有足够的实力追上。”

樱井看了看清濑写下的时差记录,“8秒之差呀......”

“现在更重要的是他能调整好自己。”

就在此时,赛事发生突变。一名自巴西选手突然发力,超越多个非洲国家的选手从第一纵队里脱颖而出。

“这家伙真有胆量。”

在首圈就抢先与他人拉开距离非常需要自信与体力,否则只会死路一条。

影像中,在为选手们喝彩的人潮里,出现得越来越频密的日本国旗吸引了清濑的注意。

“樱井小姐!快把路线图拿来给我!”

“是!”

清濑迅速展开樱井递给他的路线图。准确来说,这份路线图是清濑自己准备的伦敦地图,他把赛事路线画在上面,仔细地以每0.1公里为间距地把由线连成的扭曲圆环分割开来,旁边还写着一些小小的笔记。

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进这场比赛里呢?樱井看着这份使用到发皱的路线图,心头不禁有种滚烫的触动。

清濑一边将记忆对比直播中沿途的风景,一边用手指沿线条追随阿走的足迹。

他实地调查过整个赛事的路线,假如他的推断没错,那么阿走他们距离圣保罗大教堂不足1公里。

很好!清濑心想,他拿着手机退出了直播。

“灰二君?!”

“对不起!樱井小姐,请帮我用手提电脑打开直播,我有个很重要的电话要打!”

“诶?好…没问题!”樱井急急忙忙地操作起清濑的电脑。

清濑握着自己因耗电过大而烫手的手机,他打开通讯录翻找,直至“阿雪”两个字出现在他指尖。

他按下号码,等待信号将他与在圣保罗大教堂外给阿走应援的竹青庄同伴连接到一起。







阿雪第一次在国外观赏如此盛大的赛事。

在太阳初升时分,阿雪奔跑于酒店外近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异国的晨跑给了他一次新鲜的体验,也让他因此邂逅了几名巡逻警员。警员在确定这名奔跑的外籍年轻人不是可疑分子后,便与阿雪聊了一阵。阿雪从他们口中得知,为了让奥运会能顺利进行,苏格兰场※的警员们严阵以待,密集的巡逻使得他们中的其中一个甚至已两天没回家。

几个小时后,阿雪终于完全理解警方为何要如此高度戒备,前来观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连竹青庄一行人光是为避免在地铁里走散就已困难重重。路还没到一半,双胞胎、尼古和叶菜子不知所踪,幸亏一向聪明可靠的叶菜子有所准备地为手机购买了一张临时电话卡,阿雪在到大教堂前就与他们成功取得联系,省去了在比赛后要到日本大使馆领人的烦恼。

巴洛克风格的圣保罗大教堂前人山人海,情况如神童得到的情报一样,这里成为渡洋而来的日本应援团体的聚集地,一伙人甚至还在里面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多年以前,他们在白桦湖合宿时曾与一名《月刊田径杂志》的编辑相识,其名佐贯信吾,此后他们也颇受这名编辑的关照。

最先发现佐贯的是KING,这位杂学大王的记忆力一如既往的好,轻而易举地认出在护栏旁举着国旗的人,“那个人是不是《月杂》的佐贯?”

“还真是他!当初就是他告诉我这个聚集地点。”神童惊喜地说,“真厉害,听说佐贯先生是应援团的发起人之一。”

“他们为什么就不选个遮阳好一点的地方?”王子昂起头,用手挡开艳阳的光,气温在上升,他很难想象阿走居然要在这种天气下长跑40公里,“厉害的是阿走,真是可怕,要我跑的话,我绝对会脱水。”

“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穆萨提议。

“去吧,毕竟是他给了我们情报。”阿雪说,正当他想要走向佐贯时,欢叫声犹如远方的山雨渐近一般传来。

同一时刻,在阿雪裤袋里的手机振动鸣响。

阿雪拿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灰二。

“喂,你们过来一下,是灰二的电话。”

“灰二哥?”

“那家伙终于想起我们了吗?”

“快安静点,”阿雪接通电话,打开免提,“这里是岩仓,灰二?什么事?”

“队伍要到了!”

“来了吗?”一行人立刻侧头去看。

他们正坐在大教堂一侧的楼梯上,这个位置让他们能把大教堂门前U型弯道的入口看得一清二楚。

阿雪起身伸长脖子去看,几秒后,开路的骑手与汽车出现在入口。

“我看到了!”穆萨说。

“虽然前置开路的到了,但我还没看到阿走。”

“他在41名。”

“41名?!这是什么情况?”KING惊愕地喊道。

“那些之后再说,我想知道他们三个人的情况,把那些告诉我。”

清濑的声音十分平稳,宛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深潭,他的气场压制住了想要追问的KING。

王子喃喃自语,“还是老样子啊,不愧是他。”

队伍进入视线,阿雪开始向清濑汇报,“跑在第一的果然是非洲地区的人啊,看那队服应该是肯尼亚,阿走他们还是没到。”

“肯尼亚?不是巴西吗?”

“不是......还有,我看到山口了,但是那家伙好像很兴奋的样子?这样没关系吗?”

“已经开始这样了呀,”清濑早有预料一般,“糟糕。”

“灰二。”

“嗯?”

“我看到阿走了……那家伙不对劲啊。”

找到阿走身影的他们感觉像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冰水。

“具体一点。”

阿走身在第二纵列,阿雪无法辨认出他的速度是多少,但无论是跑姿,还是表情,阿走现在所呈现出的都不是阿雪记忆中的模样。

一阵压抑的氛围笼罩着这名曾经光辉夺目的跑者,阿走犹如一头困于牢笼中的野兽,挣扎着想要逃脱控制。

然而,那个牢笼根本就没有上锁。

“姿势不对,重心偏移,摆臂的样子也好像有问题。我感觉他把自己压过头了,一副想跑又不能跑的样子……灰二?灰二?你有没有听到?”

在清濑那边,让阿雪心惊胆战的沉寂出现了三秒之长。

阿走已经从阿雪前方奔过。

“灰二!快呀!”

在他们之中,第一个迈出脚步的是神童,他在与阿走相隔的人墙之后追赶阿走,然后是王子和KING,明明刚才还在抱怨的他俩已随着神童飞奔起来,一股动力驱使阿雪迈出脚步,穆萨在他身边刮过一阵风。

“你们!随便喊什么吧!”

“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们的话,什么都能行!”

清濑的指令来得骤不及防,阿雪完全没反应过来。

忽然间,万籁俱寂,宛如灵魂被来自远方的爆发力抽走,阿雪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在声嘶力竭的大吼,跑在他前面的竹青庄成员们也是,至于吼了什么,他自己也听不清。

在奔跑中,仿佛连眼前的景象都停止了。

阿雪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看到在由人筑成的厚墙之后,阿走望向他。

不,他望向的人不是我,他所专注的东西跨越了维度。

他们好像回到了那些在白桦湖清晨之中。天色未亮,树木繁盛,蓝与白交织在山脊上,他们面对袭来的强风抬起腿,一步又一步往山顶进发。在前方,阿走与清濑并肩而跑,阿雪看到阿走在悄然间望了清濑一眼后,又微微回头,那一刻,在那双眼睛中,的确倒映出了竹青庄成员们的身影。

阿雪看见阿走轻轻合上眼,他把头转了回去,直视通往顶峰的前进之路。







跑道上的阿走再次睁开眼,所有的阴霾已经散去。







阿雪大口呼着气,头脑里一片空白,身旁的观众都疑惑地看向忽然大喊的他们,纷纷开始小声议论。

其余竹青庄的同伴们仍沉浸在刚才的奔跑中缓不过劲来。

“你们……是竹青庄的?”

阿雪循着声音望去,佐贯正目瞪口呆地注视他们,犹如眼前出现了神迹。

可恶。阿雪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回去绝对要想办法坑灰二一把。







这种恐惧感似曾相识。阿走第一次模仿穆萨在熄灯的竹青庄房东家浴室里沉进浴缸时,不安与自我质疑也如此刻在心海中浮出水面。我到底要怎么做?答案无处可寻的迷茫越来越多,窒息感也随之越发强烈,阿走的心脏急促地搏动着,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将听觉淹没于其中,最后,恐惧的浪潮激起万丈之高,以要将一切都吞噬的势头侵袭而来。

那时,阿走会选择冲出水面自救,在漆黑中挣扎地呼吸,用重新吸入肺叶的氧气安抚自己,但现在他不能了,他不是在竹青庄,那段天真但确实明亮的日子已是八年前的事情。

空气被正午的火热阳光与紧张的比赛而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阿走裹入其中。

明明自跟竹青庄的同伴们一起重新起步开始,就已经决定要摆脱竞争心与记录的束缚,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却仍然不由得地往高处看,以至于觉得痛苦起来。阿走想,他仍然在努力地调整自己的状态,可前方跑者踏着稳健的脚步不断向前,由背影散发出的不容置疑的坚毅像是在嘲讽阿走的不自量力,无法缩短的距离让阴暗的欲望在瞬间凝结。

“阿走!”

几道呼声在欲望占领所有前闯入阿走的世界。

“阿走!”

以神童为首,KING、王子、穆萨与阿雪紧跟其后,他们在远处大教堂的阶梯上狂奔着,像狼群在雪峰崖上呼唤族群里迷失的孤狼一般呼喊着他的名字。明明他们吼出来的只有“阿走”两字,如此单纯而又毫无深刻内涵,引来众人侧目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在一刹那,犹如被人猛地拽出水面、噩梦被曙光击碎,阿走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因而能从疑惑中得以抽身。朦胧、温柔的光在阿走触手可及的地方闪烁,动人的情愫在光中变得异常鲜明。

他仿佛能看到破旧的竹青庄在安静的黑暗中亮着柔和的灯光,令人舒心的轮廓印在浴室的窗户上。玄关顶的漏洞时不时会洒下灯光,诚家双胞胎的打闹声隐隐约约地从那处传出,他叹息了一声,走在一楼的走廊里。不知何时起,在走廊处不再能听到漏出的电子音乐,而香烟烟雾更是早已不复存在。他用属于103室的黄铜钥匙打开房门,那个房间里萦绕着一股他自己的味道,宣示了他拥有这里的所有权。他握上门把,在把门合上的前一瞬,他看到从101室的门缝下溜出来的光为昏暗的走廊里刻下一道清朗的白。

竹青庄于他而言,尽管它的实体已逝,但它永远是他心里的那片宁静的乐土。

是啊,我早就已经和进入竹青庄前的自己不同了。

为了回应青竹同伴们的呼唤,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在阿走的脑海中叫嚣。

阿走目视前方,他意识到现在让他状态失常的原因,与他当年在记录赛后陷入焦虑混乱的原因相似,但现在的要又比那次更加强烈、明确。奥运会这个强者云集、独一无二的舞台给予了他这种前所未有的东西,他第一次对别的跑者产生羡慕至嫉妒的激烈情感。

我的计划并没有出错,第一圈就冲刺的话是自我毁灭,一定的限制是有必要的,但实际上我变得比正常的自己要慢得多。我变弱了。

对自己无能的愤恨盘旋于心灵的高处。阿走扣心自问,面前的距离并非无法缩短,只是他从进入第一圈开始,在第一纵队以近乎完美的力量与速度分裂整支队伍的时候,于竞技场上历经磨练的身体察觉到了,这里就是他的天赋的极限。

原来会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呀,以前从来就没有想过会这样呢。阿走开始理解为什么诚太诚次会在得知他们一队人无法在箱根驿传里登顶时表现出退缩,对绝对的实力压制产生畏惧是人之常情,只不过阿走在日本的时候没有机会如此真情实感地体会这些罢了。

阿走的喘息粗重,吸入肺里的氧气仍像刀片一样刮得他的胸腔发疼,可他还是奔跑着。

假如绝境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往深渊,那么我现在就是望着往上爬的蛛丝断裂却无能为力的那种家伙了吧?可是,我不想停下,明明知晓极限已至,却还想要挑战那个无果的世界,还想紧紧抓住青竹的大家所伸出的援手不放。

——假如未来的某一日,你发现自己怎么样都无法超越,全身上下残余的只有这份焦灼的热爱,你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奔跑下去呢?

蓦然间,阿走的自我质问与记忆里的某句话重叠起来。

灰二……他好像也有问过我这个问题。

如今看来,清濑似乎早有预料。







两年前,在某日的傍晚,阿走跟随清濑一同前往医院探望一个曾经的敌手,他还清晰地记住了白色建筑的上空,如被烈火燃烧的云染红天际,与他当年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清濑出院的那日如出一辙。那时,阿走深刻地体会到,哪怕当他垂眸看着清濑的发旋时心如刀割,他头上的天空也仍会美丽得残酷。

阿走与清濑到达病房,见到病床上的年轻男子嘴唇死白,对方用无神的眼睛久久眺望窗外景色的模样,让阿走一时间无法将男子与印象中里野心勃勃的家伙重合到一起。

本多悠真是阿走最后一年参加箱根驿传时遇见的六道大学的一年新生。那名新生身怀傲人的记录站到阿走面前,他扬言要超越阿走,为藤冈报一箭之仇。

阿走本以为他与本多会变成藤冈与他那样的竞争关系,他甚至从这个后辈那里看到一丝过去的自己的影子。

然而噩耗击毁了本多,将风华正茂的青年拉下了田径场。

本多的情况比清濑的还要严重。藤冈在向阿走和清濑陈述这件事时表现出了阿走未曾见过的恼怒与痛惜,那个平常泰然自若的男人甚至请求他们去探望本多,以望他们能给予本多关心与鼓励。

出人意表是,本多没有领情,相反还对他们咄咄逼人。

阿走作为本多曾经的敌手,在他耐心地解释两人的来访并无恶意后,本多的回应让人无奈,也让阿走想起与清濑相遇前的自己。

年轻的男人对探望者们露出狰狞的笑容,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渴望撕扯眼前的两个猎物,“我有一个问题,希望清濑先生能回答我。”

听到本多的话,阿走心觉不妙,眼睛戒备地紧盯床上的本多,他可不打算任由现在的本多随便出口伤人。

清濑却同意了,表情保持着一贯的温和,“当然可以。”

“每天看着藏原前辈跑步的样子,你不觉得很难受、羡慕吗?毕竟……你的腿也跟我一样是坏掉的呢。”

“本多!”

果不其然,本多向他们丢下了一颗深水炸弹,阿走立刻就被本多冒犯的话语气得火冒三丈。谁允许你个混蛋对灰二说这种话?阿走狠狠地握紧拳头抑制自己想要暴揍本多一顿的冲动。他只是因为失落才这样,别跟他一般见识,阿走安抚自己道。

“没啊,我很享受观看阿走跑步的样子,他很优秀。”

清濑的语气与表情倒是没有任何异变。

本多对此嗤之以鼻,“温柔可能是你本性的一部分,但那不是你的全部,别装了。”

“那是真话。”

尽管清濑再次肯定自己的回答,但在旁倾听的阿走率先动摇了,他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想看到清濑冷静地接受这些伤害。

“骗人……你这个骗子,你肯定会……觉得很不甘心吗?”本多因情绪波动而浑身发颤,他怨恨地低吟,“不管是藏原前辈,还是藤冈前辈,他们那么优秀,天赋又那么好,还能拥有知心人引导他们向前,与他们相伴,我却不管怎么追都追不上。明明就已经是这样了......现在却还要落到这种田地,难道就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呀?!现在什么都不剩的我,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赢? ”

痛苦的自白让病房中的气氛变得沉重,阿走小心翼翼地望向身边的清濑,假如清濑脸上闪现出一丝痛楚的话,他可能就要控制不住已在警戒线徘徊的愤怒。

事实证明,清濑不怎么喜欢按常理出牌:“其实,我是个音痴,虽然我还是有能把《君之代》※唱好的自信,但仍是那种能令音乐老师流尽这辈子眼泪的五音不全。”

他在说什么?!阿走瞠目结舌,本多也跟他一样,看向清濑的表情活像是看见北极熊出现在南极。

“我数学也不怎么好……”

“你是在戏弄我吗?!”本多爆发出怒吼,身体向床沿前倾想要揪起清濑的领子。

“本多!”阿走从喉咙深处发出警告的低音。

清濑像是嫌气氛不够激烈,不以为然地火上浇油,“现在,不管我说‘没关系,只要努力,你一定能赢’一类的话,你都会觉得我是在说谎,对吧?”

“那你就说实话啊!”

“赢不了的,你所追求的那种胜负,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落败。”

阿走被清濑的话弄得迷糊,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要安慰本多才对吗?

“从小学开始我就知道,不管我怎么练习,我对音乐的敏感度还是会差到让我连吹笛子都吹不出正确的音符,我也只能掌握计算跑步秒数所须的加减乘除法,别的公式在我看来跟天文学没什么区别。每次看着成绩单,我都会想,果然我是没天赋吧。跑步也是这样,现在回想起来,膝盖的伤也是早有征兆,我想有段时间里,父亲肯定后悔过没有确定母亲的膝盖是否有可以承受大量冲击力的天赋。”

清濑说得不紧不慢,态度轻松,让在场的两个听者都要产生出他说的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清濑在提到跑步时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右膝,这个动作让阿走双目刺痛,迫使阿走移开视线。

“是啊,大概我一直都没说过,其实我很羡慕阿走,也很羡慕藤冈,正如你所说,他们是如此地优秀,相比之下,还要遭遇这些的我们真的倒霉透顶。 ”

阿走震惊,这的确是他第一次听到清濑说出这种的话。

“而且,竞技本就会将努力与天赋一并计算入内,起初的时候还好,但攀登到足够高的地方后就会发现哪怕只是分毫,便已经是云泥之差,这些居然还是由出生开始就已注定的,真是让人难以信服啊。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假如所有人都生而平等的话,公平的这一个概念就根本不会诞生。因此不管是你,还是我,始终都赢不了的。”

“果然,你也是这么想——”

清濑严厉地打断本多的嘀咕,“我已经说过了吧,因为除了这种话之外,你不会相信别的话,所以我只是把你想听的说出来而已。现在,得到这种回答的你,应该是觉得‘这不是我的错,我的极限就是这样’,这样好放下跑步的执着,对吧?”

“我不是因为什么极限……”

“可是,你的伤,”阿走忆起藤冈对本多伤情的解释,见清濑态度直接,他自然也毫无为本多粉饰太平的打算,“藤冈说过,这种程度的伤损不是短期内就能形成,你很焦躁……所以才一直不顾教练的指示,进行超负荷的私下练习。”

被戳穿的本多顿时沉默,他愣了几秒后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不那么做的话...就要输了啊……虽然现在就跟输了没什么两样,实在太差劲了。”

“的确。”阿走脱口而出地同意道,转念又想,会不会说得太过火了?

清濑蹙起眉头,“阿走,话不能这么说。”

明明你的话更加糟糕好吗?这么想的阿走给清濑抛去一个抗议的眼神,却还是纳闷地选择闭上嘴,生怕嘴笨的自己坏了事。

“本多,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清濑问,“输是一件那么差劲的事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们可是田径选手!”

“虽然是那样没错,但倘若仅仅如此,为什么大家还要去比赛呢?明明一直都知道终究会输给拥有天赋的人,为什么还要去尝试呢?”

阿走挑起眉,他好像摸透了一些清濑的用意。

本多则身陷清濑布下的局里,吞吞吐吐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不试一试怎么……”

“但马表数值就摆在台面上,大家也早就明白了差距,不是吗?就像在马拉松比赛里奔跑在最后一位的选手、在比赛之前就知道自己不拼尽一切就什么都得不到的你,既然都知道会输,这种自我折磨的尝试又是何苦呢?”

阿走望向清濑,他窥见清濑眼底的那抹熟悉的、纯粹如孩童的光。

“这样天赋不足、脚部受伤、比赛结局也早已揭晓的时候,你为什么还想找人告诉你、劝你说‘你应该放下跑步’?又为什么要作出以你自己还想跑步为前提的这种行动呢?”

宛若反问句般的话语让病房里的两个听者呼吸一滞,这无疑就是当年清濑的自我诘问。

现在,比起一个问题,它更像是一声呐喊,隐藏在平淡字句之下的呼喊比岩浆还要灼热万倍:因为你喜欢跑步——我喜欢跑步啊。

这就是清濑灰二所得的答案,他却为此穷尽自己的职业生涯,让它耀眼如日出时遍布在草坪上的露珠,美丽又短暂如斯。

白热的疼痛与悸动因这刹那的光辉而再度于阿走的胸膛里鲜活起来,他的灵魂也在为之震颤。

本多发出了一声犹如被割断命脉般的呜咽,不过他始终没有为此掉下一滴眼泪,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裁决的降临。

阿走想,比起自己,本多或许更像清濑。

“我想你已经有了新的答案,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你之后要以什么样的形式与心态继续下去。”

“看来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家伙。”本多对清濑说。

“是吗?很少人会这么评价我,”清濑意外地眨眨眼,他侧过头看向阿走,“还有你也是,阿走。”

“什么?”

“假如未来的某一日,你发现自己怎么样都无法超越,全身上下残余的只有这份焦灼的热爱,你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奔跑下去呢?”

阿走发愣,他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不是他自傲,他的实力从未使他在比赛中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

“我觉得从现在开始去思考一下这个也是挺好的。”

本多踌躇地问,“清濑先生,您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的话不具参考价值,你们也都知道,我选了个极为笨拙的方式去一探究竟。”

“您是指箱根驿传吗?”

清濑不予置否,他笑了,“虽然那真的很蠢,不过我不后悔。”







而我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啊,灰二。阿走情不自禁地笑了出声,找寻答案的方法唯有继续奔跑,在漫漫长路中印下足迹。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返回维多利亚堤岸,日光肆意地在柏油路上游移,蜂拥川流般的人墙遮挡住泰晤士河的景色,但阿走依稀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只要继续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完成第一圈,而在那里的前方,或许就有某个答案等待着他。

恐惧也好,无法磨灭的差距也罢,倘若现在这个身体内只剩下对跑步的热爱的话,我就更加没有停下来的理由,因为那些感情都是为此而生的,失去那份钟情的话,我也会失去喜悦与不断前进的动力。

暖流重新从阿走的脚掌处流过,托着阿走迈出尚有点笨拙但踏实的步伐。







在拱廊下,四个人正在狂奔向走道的尽头。

诚次在拱廊的石拦上一脚跨过,他跌跌撞撞地跑进阳光里追上骑着脚踏车为他们引路的叶菜子。

“快点!快点!阿走应该要跑完一圈了!”诚次对仍跑在拱廊里的两人喊道。

尼古仰起头大口呼吸,“我知道啊!你、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是诚次!”

“我又不是故意的!有个奶奶跌倒了呀!”

他们正在前往伦敦银行的路上,因为身处异乡,双胞胎、叶菜子与尼古都不擅长使用英文,所以电话那头的阿雪建议他们不要耽误时间前往大教堂,而是直接奔到附近的赛道作应援。

叶菜子研究完手机地图,她一脸棘手地对急不可待的双胞胎与尼古说,他们全员离最近的点有好几公里路。尼古那时当即哀嚎起来,马拉松的赛事横跨伦敦中心地带,那意味着免不了大面积的封路措施,而将近整个城市的人都涌到那些景点后,余下的街道便呈现出一种万人空巷的情形,更不要提在附近截到友善的顺风车。

不过,尼古可没预期要热血奔跑完成那几公里的路程。

“你们真的没有零钱了吗?”尼古朝前方喊,他看见诚太也拐出拱廊跑到弟弟与叶菜子身旁,“大叔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也想租脚踏车!”

“都说已经没有钱了啦!”诚太回答。

他们一行人在出门前为了避免在人多密集的场所处财物被盗,身上都没有带太多的金钱,而与前去大教堂的队伍分散之后,他们一路下来为找回前去大教堂的路花费光了所有的零钱,最后摸遍全身也只能掏出两枚可怜的1英镑硬币,才租到给没有长跑经验的叶菜子用的车。

叶菜子看着手机,“我们要在前面右转!”

“好!”

“尼古学长,你快点呀!”

“饶了我吧!”

尼古在能蔽日的路线里跑着,对年过三十的他而言,在烈日直射下奔跑的负荷实在过大。但拼尽全力奔跑在陌生的石板路上,让尼古产生出难得的感触,他觉得自己好像那些正在跑道里不断前进的跑者,也在为这场赛事燃烧自我。

其实,某个平行时空的我或许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职业跑者,或许能和现在的阿走一起奔跑吧。

由衷的憧憬让尼古喉咙一堵,心底却暖洋洋的,他早就不为跑步这个爱好患得患失。跑步对他来说,大概是能一生心动般的存在,就算进入社会工作之后他不常有时间练跑,但每当再次感受着心脏为奔跑而鸣时,熟悉、怀念的感觉就会在身体里奔腾,恰似他偶尔捧起年幼喜爱的漫画时,会为小方框里活灵活现的角色会心一笑。

对于能将这份喜爱一直延续下去,让它深深扎根入自己生活的人,尼古对他们怀有极高的敬意。

因此,尼古自认为十分幸运,能有机会在人生里最灰暗的那段时间中接连遇到清濑灰二与藏原走,见证他们之间那段难能可贵且纯粹无比的羁绊。

第一次见到阿走的时候,沉睡已久的跑者直觉为尼古拉响了警报。尼古故作淡然地观察阿走,再望向阿走身前目含希望的清濑,他隐隐地预感到一场无人能幸免的暴风雨即将席卷他身处的竹青庄,而暴风的风眼正是眼前的这两个家伙。

青竹的外观差是差了点,但无论是价格,亦或是地理位置,都能迅速俘虏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们的心。对大部分出身普通的学生来说,能在东京里找到竹青庄这样的住所简直比傍晚在超市里成功从勇猛的大妈中抢到折扣食材还难——青竹的居民甚至连这个都无需烦恼,他们只要回宿舍坐到餐桌前,清濑就会奉上热乎乎的早晚饭,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胆子深究清濑使用了什么手段让商业街的店主们都对他宠爱有加。

正因如此,当清濑提出全员要参加箱根驿传时,其实无人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能说得过清濑,毕竟一直以来他们的确接受了很多来自清濑的恩惠。更重要的是,清濑这次的态度十分强硬,对跑步的满腔热情与执着彻底地震撼了青竹的所有人。

在头三年里面,尼古从未见过清濑以如此夺目而激昂的身姿宣告出对某样东西的爱意。温柔与冷淡一直是清濑的代名词,而从阿走加入竹青庄的那天开始,那个人便反常地像一团在原野里的星火,不以燎原之势吞噬掉他们的退缩便不会罢休一样。

不,不对。这个才是清濑灰二。在阿走与清濑并肩在田径场训练时,尼古看到他们两人为彼此与奔跑而争吵、相惜时,他才明白,自己所知的清濑不过是冰山一角,在水面之下,一直有个人在苦苦地等待着向他伸出救赎之手。

藏原走便是那个将清濑点燃的人,他像那缕斜斜地照入海里的光,而清濑紧握住了,将这么一个单纯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家伙带回了竹青庄。

那个时候,尼古认为阿走完全符合他想象中的“幼稚又可笑的人”的形象,阿走只懂得跑步,不容跑步沾染上任何一丝污秽,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身处人间,苦于跑步的不纯性,只能一步又一步地艰难向前爬。与此同时,尼古也知道,阿走同样符合清濑所渴求的“纯粹又充满力量的人”的形象,阿走觉得不被人们所理解也没有关系,他想证明的是热爱的本身即是热爱,就算没有规则与成功的驱使,人也能把这份爱意贯彻到底。

你们两个真是对天造地设的笨蛋啊。

然而,若不是阿走和清濑是不知悔改——勇往直前的笨蛋,尼古便没机会觉得自己何其有幸。没机会看到那个他们为他所呈现此生难忘的世界,没机会在那里明白“幼稚的”并非真的幼稚,“可笑的”并非真的可笑。

正因为能做到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在普通人眼里,那些不断追逐着梦想、在路上跌得鲜血淋漓的人才会是幼稚而可笑。每个人都在畏惧,害怕在追逐的路上失败、失去,才会像他那样寻找着“那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天赋”的借口来为自己的脆弱辩护。

每个人都想追逐、实现梦想,却又因此敬畏、逃避梦想,才忘记了至为重要的一点,那些名为梦想基石的东西。

其实喜爱着某样事物并不需要以什么复杂的成就或理由去支撑,因为仅仅是能一直因深爱而日复一日地实践着它,便已经是最有价值、最了不起的事。记录与胜负并非长久不变,唯有那丝总是不自觉地在心里闪耀的感情能历久弥新。

“等一下!”

叶菜子突然刹住脚踏车,她把车推到一旁的回收停靠点里。

“叶菜妹?”

“走原来的路的话,我们要绕远很多的路。但这一条路就不一样了,”叶菜子为双胞胎和跑到的尼古解释,她指了指身旁长长的下坡楼梯,“怎么看都不能继续骑车吧?”

“那我们…还剩……多少公里?”尼古撑着膝盖喘息。

“走这条路的话,就只剩下1公里了。”

“那你真的没问题吗?”

叶菜子不服地叉腰,“当然没有问题,尼古哥你放心,不要因为我是个女性,就小看我哦!”

“对!”

“叶菜妹超级厉害的,之前我给她拍了睡颜时被她发现了,结果她一口气追了我差不多八百米来夺走我的手机。”

“诚太!”

“什么?!老哥你犯规!照片还在吗?等下传给我!”

“好啦!拜托你们这组现充到独处的时候再放闪,好吗?”尼古叹了口气,还有一公里呀,其实跑下去也不坏,“不快点就要赶不及了哦。”

被吐槽的三人组唧唧喳喳地在尼古的催促中跑下楼梯。

一阵由阶梯下吹来的风吹散了尼古的头发,但那已经无法驱散在他双脚上躁动的热意。尼古想,这风的起点处会不会就是1公里外的那条赛道呢?







在悟到自己恐慌的源头后,阿走选择抛弃执念,其成果让他大喜过望。阿走看了一下腕表,他的步幅与步速都较第一圈要强劲,可是他的身体却不觉疲倦,相反是处于一种良好的循环状态。肺部能通过平和有序的呼吸汲取所需的气体,细胞在充足的氧气支持下有效运作,得以舒展开来的脚踝与膝盖促使他踏出愈发轻盈的脚步。

与此同时,持久赛的特点也开始显现,随着赛事推进,选手之间的差距便越发明显。

自状态缓慢回升后的第43分钟,阿走完成半程比赛,时间为1小时03分49秒,排名终于挤回前十位,与第一位相差37秒。

阿走一边奔跑,一边观察第一纵列的情况。虽从赛事大体上来看,他身处的地方还算第一纵队,但目光仅从这条纵队出发,便不难发现这个顶尖集团已经分裂成两半,在前三名的非洲选手与后面的选手间已出现断层。

现在的体力储存充足,既然之后不管怎么样都要跑下去,就不能在这种地方退缩,不全力以赴的话根本就是对这场比赛的侮辱。阿走决定要再提速一次。

第一纵队逐渐逼近利德贺市场,在市场入口前的直角弯道,大多选手都不会在那处拼搏,而是选择相较温和许多的前一个弯道来超越前方跑者。

我也在那里发力吧。说起来,山口怎么不在?阿走放眼望去,整支队伍里除了他与另外一名中国选手是亚洲人外,别的都是来自于西方或非洲地区的选手。阿走不禁想起当年穆萨在竹青庄里嚷嚷“这是偏见,我们大部分的同胞都只是普通人”的话,现在看来真的不尽然。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呢?阿走有序地呼吸,调动肌肉使力,在身旁选手的讶异一瞥中加速前进。不用往后看,藏原走,你背后什么都没有。

阿走是第五个进入利德贺市场的选手,华丽的玻璃天幕挡住些许直射的阳光,室内温度较屋外凉快。市场的拥挤程度与往日没有什么变化,枣红与奶油色墙壁的商店外人流堆积如山,不过人们这次不是为购物而来,他们被挡在护栏后兴致勃勃地观看今年奥运会的最后赛事。

本来赶超几位选手后的阿走打算平复心情,可是一声颤抖的呼唤蓦然传入阿走耳中。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他们不可能会在这里,不会这样。

“阿走!”

阿走的嘴唇打战,他的视线微微从正前方上抽离,摆到路边几秒。

在阿走与护栏后的两人对上眼的一刻,那景象仿佛烙印到他的眼球之上。

藏原夫妇正站在近处的墨绿色橱窗前,他的母亲头绑红带,上面“阿走加油”的几个字气势磅礴,阿走一看便认出了是父亲的字迹。这名题字人也在场,他正紧紧地捏住妻子的肩膀,似乎想要阻止妻子的呼喊,可是最终什么都没道出口,只是红着眼眶看向跑道上的儿子。

“阿走!加油!我们为你骄傲!”母亲的手激动地扬着国旗大喊,泪水流满她与阿走记忆不相符的苍老脸庞。

你们不是喜欢低调吗?现在完全都不低调啊!为什么现在才对我说这些呢!阿走想要对他们大吼,但他的脚步还是选择向前迈。

母亲的声音慢慢远去,可阿走的心海正波澜万丈,他咒骂起来,混蛋!那两个混蛋!

阿走在前往伦敦前打过电话回家,母亲一如既往地与他寒暄,问他明年新年愿不愿意回家看看,完全没有提到比赛的事情,而父亲更是生硬地问他“身体怎么样”与“和清濑处得好不好”后便什么都没说。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无法接受与父母重修于好。他们间一直以微妙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比如说,新年时给对方寄张明信片,阿走偶尔会寄些比赛国家的特产回去,而他的母亲会回以一些手制的腌菜,但从未有更进一步的迹象。

这不是道歉与否就能解决的,他们的问题就像割出的一道伤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在发脓后的许久才由一名无关者提供伤药。伤口在那之后的确是好了,可丑陋的疤痕永远刻在那处,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当年所发生的一切。

假如真的是有哪一方错了的话,反而好办太多,可我们双方都错了。阿走暗叹,对于中学的暴力事件,尽管他始终认为自己的本意没错,但现在的他是觉得后悔的。

不论是父母、教练、榊、学长学弟,他们都无法理解我的用意,他们觉得高压训练才是正确的。最终,因为不够“强大”,还没有足够自信去证明自己选的东西是正确的,而纷纷渴望认同,最终,他们选择排斥我。

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不认同教练的训练方式,不认同榊和同伴的屈服,不知道对于努力地想朝顶峰更进一步的他们来说,或许那些训练是必要的。至少那是他们选择的前进方式,与他们无权指责我一样,我也无权否定他们。可我只是站在高处,和起初对待竹青庄的朋友们一样,无意识地用天赋去践踏着他人的努力。

每当阿走回顾人生的时候,都会不由地自责,明明怀抱着那么好的理想,却用最坏的方式去实践的他大概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傻瓜。

真是丢人啊,而且现在还被抢先了,明明再踏出的第一步的人应该是在大学时便想通的我。

阿走冲出利德贺市场,一瞬间填满整个世界的日光刺得他双眼流泪,他用手胡乱地抹了眼睛一把,让泪水与汗水混到一块滑下颌骨。

不追回来不行,我绝对要追过他们。

微型S字弯道后紧接的是长长的直道,异国风情的建筑如砖红的色带般装点在赛道旁,炽热的阳光气息再次环绕在阿走身边,柏油路在照耀下发烫发光,远方的景色折射出虚幻的阳炎。

但和当年漫无目的地前进不一样,通往目的地的道路就在此处,就在脚下。

下一圈再对上眼的瞬间,一定要认真地注视他们一次,阿走想。







事实证明,清濑就算不嘴咬笔盖、额带青筋,也能很好地镇压跑得忘乎所以的山口。樱井只见清濑在望到气息不稳地斜睨他们的山口时,示意性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并抛去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就把山口吓得立马认怂,急急忙忙地去确定自己的情况。

显然山口很快便认识到自己兴奋过度的问题,但似乎太迟了,他的速度已开始不自然地下滑,体力不足如期而至。

山口的30公里成绩为1小时36分01秒,排名第29位。

藤冈的情况则让清濑喜忧参半。在计时公布前,清濑已经从直播里看到藤冈的模样,直播解说员特别地给了这位前日本第一长跑选手镜头。即便藤冈被伤势拖累而没能达到以前的水平,但从直播画面来看,他的脚部情况还算理想。

樱井询问清濑对藤冈有何打算,对方回答藤冈不是那种会在这里心甘情愿地停下的人,只能祈祷藤冈没把自己逼得太紧。

“不过假如是他的话,会被说教’你没资格说这话’呢。”

清濑微叹出的这句话把樱井逗笑了。

“原来灰二君与藤冈选手是这种关系。”

清濑耸耸肩,“毕竟从以前开始,他都是比较稳重的一方,只不过到了跑步的问题上,我们谁都没法说谁比较幼稚。”

目送藤冈越过水师提督门,清濑记录下时间,1小时37分13秒,名列32位。

“没想到一圈下来后的变化会那么大,”樱井说,她把水瓶递给清濑,“补充一下水分吧,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而且这里还人多。”

大道两旁的观众台都弥漫着热烈的气氛,就算面前的赛道没有选手通过,观众们也还是间歇性地爆发出激情高呼,带动身边相识或不相识的观赛人一同摇旗呐喊。

“谢谢,”清濑接过水仰头一灌,他看起来也十分亢奋,双眼炯炯有神地计算选手们每分钟的平均速度,“果然这里才是最合适他的舞台。”

“你是指藏原选手吗?”

“对,他现在的表现可以说得上是喜出望外,”清濑回味起方才阿走在他眼前奔跑而过的姿态,自豪地笑道,“我还以为他要花更多的时间……他真的成长了很多呢。”

阿走最后一圈的开局时间为1小时30分31秒,与第一名相差16秒,排列第5名。

“藏原选手很适合长跑呢,听说他在进入职业队伍前并没有跑全马※的经验,对吗?”

“对,最长的话也就箱根驿传了吧。”

“那么,比起马拉松,其实藏原选手更有跑10公里一类的比赛的经验吧?”

“虽然是那样没错,但他无疑更适合马拉松一些,而且这也是他自己选的。”

“藏原选手自己选的?”

“嗯,已经是相当久之前的事情了。”







在大学最后一年的箱根驿传后,阿走毫不意外地接住清濑所在队伍抛出的橄榄枝。一想到自己能出任阿走的教练,清濑自然高兴无比。虽然他们平常交往甚密,甚至在箱根驿传的终点处正式成为情侣,但他确实有段日子没有好好接触作为跑者的藏原走,清濑对阿走几年下来有何进步感到十分好奇。

在阿走入队的第一天,清濑便迫不及待地测了阿走的5000米成绩。阿走对测速认真以待,测试后还一路小跑过来用期盼的眼神望向清濑。不过实际得出的成绩与清濑推算的没有什么两样,阿走也稍稍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用在意,因为你是个感受派。”清濑对阿走如此说。

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安抚阿走,也是一句信而有征的话。几次牛刀小试般的比赛后,清濑便决定去询问阿走的想法。

那天,他们刚从田径场驱车回到公寓,两人在停车场里等待电梯,清濑便借此静默的机会问旁边正在发呆的人,“阿走,其实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你是想跑径赛※,还是跑全马?”

“马拉松……公路赛吗?”

“虽说全马一般都是公路赛,但10公里、半马、恶水※也有公路赛,所以我现在说的仅仅是全马,”清濑解释,“而且全马的话,是奥运会的项目之一。”

阿走的肩膀僵直,他重复道,“奥运会?”

“对,虽然离下一届还有点遥远,不过总会到的。”

“奥运会,”阿走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轻轻地念着,好似念出的是一道极其珍贵的言灵,“你觉得我可以去奥运会。”

电光火石间,阿走流转着纯净光芒的眼神,让清濑的心房仿佛被柔软的纯白羽毛填满。

“你当然可以,你有到达那里的能力,我相信你。”

“那我选马拉松。”

“不再考虑考虑吗?”

“不需要,”阿走笃定,“我想得很清楚。”

他们走入电梯,清濑见阿走的眼神坚定,于是他问,“能告诉我理由吗?假如只是因为我说可以,你就去做的话,我会觉得你没想好。”

阿走挠了挠后脑勺,皱起眉努力忖量言辞的模样为他那已成熟不少的脸孔增添了几分少年感。

这点倒还是老样子,清濑心动地柔和了目光,忍住想给曾经的后辈揉头的冲动,把念想转化为动力,一下敲定今晚的晚餐要做阿走最喜欢的食物。

阿走没有发现恋人的小心思,他沉默半晌后说:“过去几年我不是一直在跑箱根驿传吗?我觉得不够。”

“不够?”

“跑到最后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不满足,明明可以继续跑下去,却不得不停下脚步。每次我都会想,假如能一直跑下去就好了,我一直跑下去的话绝对能超过下一区的所有选手。”

电梯到达他们所在的楼层,阿走离开电梯后没有往家门走去,而是杵在电梯口,他直视清濑,“我想跑的不止是5公里、10公里或23公里,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灰二。”

清濑的视线无法从此刻的阿走身上移开。哪怕阿走没有在奔跑,但他的决心与意志正在清濑眼前熠熠生辉,宛如悬挂在黑夜里的那颗最明亮的天狼星。

“灰二?”

“我明白了,”清濑回过神,随即微笑地向阿走伸出拳头,示意对方与自己拳抵拳,“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你可别太天真了,要有觉悟哦。”

阿走也笑了,与清濑拳头相抵,“我们绝对会去到那里。”

“那是当然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到那里。”

自清濑许下诺言的那天起,阿走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赛事,有的仅是用来调节放松的国内地区赛,有的则是面向国际的专业赛事。一路下来,清濑也更加确定自己对阿走的看法,而让他完完全全地肯定这一点的重要契机则是在两年前,清濑和阿走在假期里参加法尔茅斯公路赛※时出现的。

那是虚惊一场。

由于腿脚不便,在比赛开始没多久他就跟阿走分开,他让阿走独自一人往前跑。清濑不追求名次,参加目的不过是过过瘾,于是奔跑的速度不快,并打算在右膝感到不适时便停止。

正当清濑到达1公里,身心愉快地跑着,想让身体充分地享受烈日的洗礼时,他不经意间瞄到阿走停在公路旁边的一棵树下。

“阿走?!”清濑跑到阿走身边,发现阿走正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按着腹部,“腹泻吗?你吃错了什么?”

他们不得不终止参赛,清濑把肚子痛得神情扭曲的阿走背回起点的医疗区,让志愿的医护人士照料阿走。

医生听诊期间,清濑又急匆匆地去给阿走接水、拿毛巾,结果待到他一身热汗返回医疗帐篷候,阿走居然已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完全不清楚情况的清濑用蹩脚的英文与阿走的医生交流,艰难地从医生那听似火星语一般的解释与安慰中提取出了阿走腹泻的真正原因。

——我、跑、和灰二、很久没有、太高兴了、肚子疼。

几个短语组成了一句让清濑又爱又恨的话,差点把清濑气晕在阿走隔壁的床上。

自此之后,清濑深知跑步能让阿走真正地散发出天性,那阵子将是阿走最无防备的时候。阿走与他自己不同,阿走更倾向于感觉的派别,赛事的氛围很大程度会影响到他赛前或期间的表现。这种情况并非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恰恰相反,他往往能在赛事中投入更高的专注度以作出更多的反馈。

然而,这是一把双刃剑。







“首先,让他心情激昂不尽是一件好事,就像与他同一类型的山口,有时候过于想表现、追求速度会让他们后程体力跟不上,反而没法以最好的状态完成比赛;其次,能作出正面反馈固然是好,但在比赛期间因某种原因而得出负面反馈便得不偿失,我想刚才阿走也是遇到了这个问题,毕竟这场马拉松是过去的任何一场比赛都无法比拟的;”清濑摩挲着下巴,他徐徐地说,“最后一点,对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在我看来,他的能力太好了,不管是持有的天赋、付出的努力,还是拥有的热情,他在日本......不,甚至在更大的地区范围内都是顶峰之人,也就是说,他没有对手。”

“没有对手?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倘若这件事是发生在这场比赛之后的话,或许是一件好事,但于现在的他来说,不是。”

“为什么?”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无法全力以赴。”

樱井一头雾水,清濑的话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但是,藏原选手一直以来都有认真比赛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清濑尴尬地笑了笑,“他愿意全力以赴,与他能全力以赴是两回事。还记得我刚刚提到的他对箱根驿传的想法吗?”

“好像是说不管怎么跑都好像不够?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这是原因之一,和我这种普通人不一样,阿走的极限不在箱根驿传,他没有办法在那里体会搏尽一切的滋味,更无法明白自己的真正实力能到达哪里。”

清濑陈述时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是这种忧心不是假的,看来对于藏原选手来说,这个问题的确很重要。樱井默默地想,她聚精会神地听清濑的话。

“打比方的话,跑者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他能记录下自己每次跑步路程时对应所需时间与速度,数据量越多,以后提供的情报便越精确。”

话音甫落,清濑在图上画出一条标尺展示给樱井。

“过去的我的数据采集量基本遍布我的全部能力范围,要怎么做才能以最低耗能来换取最佳效率,”清濑在标尺的三分之一处画出箭头作表示,然后笔尖移到尺末,“或者竭尽全力的话能得到什么结果,我都一清二楚。”

“但是藏原选手不同……”

清濑点头,他用比自己那条要长上一倍的标尺代表阿走,并用竖线在三分之二处分割开。

“对于阿走来说,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完全未知的领域,没有任何对手、没有任何赛事、没有任何数据,那里什么都没有。”

樱井恍然大悟,她震惊地轻轻捂上嘴,“那个人......从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尽情奔跑。”

“对,他一直、一直被束缚在赛道里,明明他最讨厌的就是这样,”清濑痛惜地轻声道,他凝视记事本旁的手机,里面正是阿走奔跑在前三名跑者身后的样子,“其实他一直都没什么自信,在赛前总会发慌,求胜欲让他生怕有人超越他。”

因为从不知晓自己的实力是何种程度,所以不管赢或输,都没法用“这次我尽力了”的想法去安抚被奔跑所激起热情的内心。不管怎么跑都无法填补空虚,不断地在满足与失望间徘徊。阿走的感受恐怕只有曾受困于无法到达极限的人才能了然于心。

“所以我一直......都想让他来到这里,让他能看到尽头的光景。但是,这条路不由他来跑不行,代替他去迈开双脚前进什么的,这种事情谁都不可能办得到。”

原来如此。樱井会心一笑,众所周知,本是耀眼新星的清濑灰二在箱根驿传的终末散华,但与之相对的,在她看来,清濑也在那里获得了无与伦比的珍宝,而清濑一直想让藏原选手明白那些。

“没问题的,灰二君,藏原选手一定能做到。”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现在看来,他的情况已经恢复正常。”

清濑把手插入衣兜里,他眺望正在终点处拉起紫色带子的工作人员。

那里将是这场全长42.195公里的奥林匹克运动会马拉松比赛的终点线,很快,全世界的人们将见证世界级的殊荣花落谁家。

“假如是他的话,一定可以找到那个答案。”清濑微笑说。







在进入圣保罗大教堂前的直道,阿走几乎与第4名的选手肩并肩,双方的体力都有见底的迹象,同样的,他们正在缩短与由前三位非洲选手组成的第一集团间的距离。

阿雪等人得到佐贯的帮助,他们挤到人墙的最前方,在看到第一集团出现在直道的时候便做好准备,众人激动地探出头,迫不及待地想见阿走来到他们面前。

“穆萨,这些的选手里面,好像有来自你的国家的。”神童一边张望,一边问身后的人。

“对,所以在第二圈的时候,我忍不住叫出了声,”穆萨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明明我们是为给阿走应援才来的。”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而且哪会有不给自己国家打气的家伙,”KING揽住穆萨的肩,“假如你是那种人的话,我们才不会跟你成为朋友呢。”

“到了!”

早就把漫画收回背包里的王子第一个喊道,阿雪搞不清明明王子总是浑身散发出“就算把眼睛看瞎,也要将漫画继续看下去”的气场,却拥有他们全员中最好的视力,真是不公平。

第一集团跑过后,日本应援团体为其后出现的阿走激悦起来,最初零零散散的呐喊声在佐贯的带领下汇成一句铿锵有力的“藏原走”,声音响遍整个弯道,阿雪觉得连他脚下的地面都在为之震动。

糟糕。阿雪在心里喊,他的脑子在气氛的驱使下充血,他抽了抽鼻子,昂起头,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真是厉害啊,”佐贯在他旁边感叹,他似乎并无忍住泪水的意愿,任由眼泪滑下脸颊,“这就是运动的魅力,我也是因为这个才选择成为田径杂志的编辑,真的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能让人将热情倾注其中。”

“是啊,”阿雪回答,他垂下头,眼角湿润地望向朝他们跑近的阿走,“无论何时。”

一次又一次如雷鸣般的呐喊声撞击阿走的耳膜,他的心脏也在随着节奏有力地跳动。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听到这种由万千声线凝成的故乡语言,使得阿走无法不心生感触,虽然跑在赛道上的只有我,但有这些声音,体力消耗所带来的苦楚也变得没有那么难受。

他还熟稔从中找到竹青庄伙伴的声音。阿雪、王子、神童、KING与穆萨他们还在这里,尼古学长、诚太、诚次还有叶菜子好像不在,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呢?阿走心想,然后在阿雪他们跟前一掠而过。

看吧!我在向前跑!我还在向前跑呢!阿走一步步跑远,但他的灵魂正自发地回应起同伴的呼唤,他想将内心深处的喜悦传达给他们。

“完全没看到这边呢,”佐贯轻叹,但他的表情没有气愤,被运动填满的喜悦在他眉目上停驻,“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

王子脱口而出,“能听到,阿走有听到。”

“是啊,”神童微笑,“好像非常高兴的样子。”

“完全和之前那个傻笑的家伙一个模样,真的没关系吗?”KING问得相当谨慎,但他握紧的双拳已然暴露出他的心情。

穆萨沉思了几秒后回答,“应该没有问题,毕竟已经是最后一圈了。”

“看来就是这样了。”阿雪对佐贯勾起嘴角并摊摊手。

佐贯诚心佩服,“真是败给你们了。”

阿走离开圣保罗大教堂的时间为1小时39分31秒,名列第5位,与第1位相差11秒。

赛道的宽度在两线道至四线道间不停切换,且不会一直在车道上奔跑,选手需要拐弯进入人行大街的次数是前几届奥运会所不能比的,因此对参赛者而言,跑道情况剧烈变化是众多挑战中较为特殊的一项。

伦敦市政厅附近的石砖路段跑起来便比在柏油路上吃力,既不平坦而又坚硬的地面对脚踝与膝盖的冲击力增大,甚至还有崴脚的危险。阿走控制好姿势应对接踵而来的路面转换,喉咙处开始涌现出浓重的饥渴感,血腥味蔓进他的口腔,而他距离补给点还有好几公里。

跑起来、跑起来,水就在前面,阿走鼓舞自己,他将注意力分散到路边的风景以缓解口渴。

络绎不绝的人墙延伸至远方,人们摇动的各国彩旗的模样犹如摇曳的花枝,让赛道在阳光普照的晴空下如盛开满鲜花。色彩斑斓的花甚至缀上楼房的顶端,几个少年少女坐在楼顶边缘垂下脚,他们高举着彩色的毛巾甩动,似乎想吸引跑者的注意。

你们成功了,阿走一时心觉诧异,他微微抬头看向那处。之前都没有发现呢,没想到连那里都有人。

“阿走!这边!这边!”

“快看过来!”

欢快的声音把阿走的目光引回地面,在大教堂处失踪的四名好友出现在前方不足二十米的地方。诚太在人群里蹦蹦跳跳,而诚次大概是为了能让叶菜子更好地看到赛道,他歪歪扭扭地举起怀里满脸通红的女子,而尼古对此面带无奈,与阿走视线相交时露齿一笑。

前几圈好像没看到他们,难道是我看漏了吗?

尼古仿佛接收到阿走的疑惑,他朝阿走大声解释,“对不起!迷路了!刚到!”

是这样呀,谢谢你们赶到这里来。

阿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出了口,只见双胞胎和叶菜子高举着手挥舞,而尼古的嘴唇轻动。

他说,不用谢。

被满目的繁花簇拥,阿走进入赛事的最后5公里,时间为1小时46分08秒,与第1位相差5秒,原第4名选手不知何时已在他们的竞争中败退。

现在第一集团的位置变得触手可及,肉身也无可避免地开始叫嚣起痛楚,阿走汗水淋漓,身上红白蓝相间的队服尽责地做着透气工作,但很快也到极限了,而阿走的腿仍在大脑的指挥下机械性地完成奔跑的动作。

跨过计时点的直角弯道后,利德贺市场的石板直道呈现在眼前,两端特色的枣红建筑映入阿走的眼睛,令视觉转化为神经信号激活了不久前的记忆。

他的双亲在这里,而他决定了,他今天不止要迈出两步,他要把逃避已久的另外一步也要补上。

藏原夫妇比上一圈时要冷静不少。

阿走母亲在见到阿走的时候支吾其词,但看起来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不顾仪容地带着哭花的妆向阿走激动地扬起国旗。

他的父亲攀在护栏上的手用力到发白,他的唇线似乎正为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松开。

其实,就算你们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你们只要在这里就好,只要别离开便足够了,那个时候的我是这么希望着、渴求着。

阿走将满腔想倾述的话语咽回肚子,他想要把这些留到明年正月。

在细雪纷飞的夜里,他牵着清濑一同走进那扇久别的门。然后他能变得更加坚强,他会对清濑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会对父母说,我回来了,很久没见,还有,这位是我的伴侣。

于是,在刹那间,他回以护栏后的父母一个笨拙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在他身后,父亲所发出的崩溃呜咽正随风而去。







离开市场后的一百米便有补给站,但选手要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成功取到补给并不容易。若他们不减慢速度,往往会接不稳工作人员递出来的物资,可一旦减速,又会有很大几率无法将速度攀回原本的状态。

在接近极限的时刻,人的身体擅作主张地作出往有利于自己的行动。在肌肉与器官都过度运作的当下,“不要再跑了”的指令肆无忌惮地在大脑里叫嚣,当选手的理智变得薄弱的一瞬,它会以张牙舞爪之势吞噬一切。

阿走必须去接水,他的身体在前半程因焦虑而造成水分大量流失的情况,假如再不补水的话,他很有可能在冲刺阶段前面临脱水症问题。

他望向几十米开外的前方选手,他们三人中的两个选择接受补给,然而都毫不例外地在第一次取物时把东西掉到了地上,最后只成功取走吸满温水的海绵。

一定能拿到,一定能拿到。

阿走把奔跑方向移至双线道的右边,目光锁定第二名拿着水瓶的工作人员。

然而,水瓶微凉的触感只在手掌停留几秒,阿走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在水瓶落地声乍响时接过饱满出水的海绵。

失望的情绪被阿走迅速压制,他将海绵按上脸庞,伸出舌尖接住挤出的水,清水抚慰着干燥的喉咙,恰似枯漠迎来春露。

好渴,还不够,喉咙干得要冒烟了。

阿走眉头一皱,他把海绵丢到路旁,指尖在甩出海绵的那刻依依不舍地蹭了下海绵粗糙的表面。与那份宝贵的清凉道别后,阿走忽视小腿处跳痛的腓肠肌,继续往自身的体力深处挖掘。

在没有充足补水的此刻,决定“要不要提速追上第一集团”也成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阿走回头查看,迅速地整理出事态进展。首先,第5位的跑者与我的差距约等于我与第一集团之间的距离,这说明那名落后的选手同我一样有赶超的可能性,但这绝不容易;这就是其次的体力问题,提速意味要加大对体能的消耗,假如追上后不能维持速度而再次脱落的话,无疑会对选手的体能造成严重的打击,最糟糕的情况是连现有的位子都保不住。

那么,追,还是不追?

正午已过,下午一点的空气酷热,由于天生黑发的缘故,阿走的头皮热得发烫,思考能力在疼痛的身体与奔跑的指令间明显减退。

理智正劝诫他,在这种极限的状态里慎重行动才为上策,他手臂的肱二头肌与肱三头肌已在长时间的不断摆动中僵硬酸痛,排出的汗水也是惊人的多。

可感性并不同意。不想停下,我不想停下啊。阿走恍惚地迈着腿。

将理智的判断抛到九霄云外,阿走追逐起第一集团的选手,他们在伦敦塔前绕过回旋。

阿走的首要目标是跟上第三名的乌干达选手。那名来自非洲的黑人选手年龄不大,可阿走仔细一看,发现乌干达选手的姿态与速度毫无破绽,这个孩子在马拉松的最后阶段仍保存着相当多的力量,稳健的跑姿就像在大草原上捕食的黑色猎豹,优雅而充满张力。

在外人看来,跑者们的姿态大多都一样,无非就是摆臂伸腿,可阿走始终坚信长跑选手们的跑姿其实因人而异,他们的强大也人尽不同。

同队的山口就像海中的游鱼,他总是自由自在地于自己的世界里奔跑,灵活穿梭在跑道里模样让阿走颇为欣赏;藤冈则处处透出坚毅的气息,他的强大并非一日筑成,日积月累的经验将他打磨成了无坚不摧的宝石。

“强”没有一个真正的定义,而一直以来,阿走都无比渴望知晓自己的“强”到底是什么模样。

赛事推进至36.8公里,第三名的非洲小将在阿走的注视下猛然发力,他的双腿动作流畅,在片刻后便纵身一跃到首位,自信满满的背影仿佛宣告了他才是这场比赛的真正王者。

在赛道旁观众为眼前变化发出震惊的抽气声中,已名列第一的乌干达选手逐渐拉大与身后两名选手的距离。

阿走的神经因这一幕而燃烧,这就是顶峰的世界,在他被逼至末路的时候,这名年纪轻轻的选手却还游刃有余,向世人诠释着力与美的终极平衡,令阿走一时无法从这样绝美之物中自拔。

乌干达选手非凡的超越也透过镜头传递给在终点处等候的人们。

“看啊!他超过去了!他能一直这么跑下去直到结束!”解说员连声高呼,突如其来的逆转着实令他无比兴奋。

比起面带错愕的樱井,清濑对此非常平静,他盯着直播里第一集团后的阿走,“果然长跑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呢。”

跑步的时间越长,身体越接近极限,天赋对跑者的影响力便会越小,对于现在的阿走来说,恐怕是到达了与天赋无关的尽头。

在维多利亚堤岸的直线跑道上,乌干达选手回头张望,在确定自己的绝对优势后,他露出纯真而快乐的笑容,由衷的喜悦溢满了整个赛道。

阿走把这些都看进眼底,他凝望乌干达选手黝黑、潇洒的背影,嘴里不禁冒出感叹的哼声。

乌干达选手的确有资格提前感到欢喜,阿走看了一下手表,1小时57分41秒,他们已经快要到达白金汉官前的大回旋处,只要通过那里,林荫大道上的终点便近在咫尺。那即意味着乌干达选手优势在一分一秒的加大,以及阿走成功进入第一集团的可能性在一分一秒地减小。

阿走一步一步地追赶着第一集团,不顾一切地、微弱地缩短着看似无法磨灭般的差距,他感觉自己上半身好像刚被卡车碾过一般疼痛得难以言喻,其中白热的温度还在肺部与喉咙中火烧火燎,下半身则恰恰相反,它们似乎被淹没在寒冰之下,脚掌已经感受不到柏油路的滚烫。

好痛苦,跑,好痛苦,跑,跑啊…...跑啊!

跑道两侧寂无人声,头顶的梧桐树窸窣作响,阿走的步伐卷起地面上的一片残叶,不易察觉的树脂香被烈日烘烤着,闻起来竟与阿走家门前的常青树有几分相似。

维多利亚堤岸下潮水翻腾着远去,阿走的思绪也仿佛被波浪推回遥远的故土。

水流在坠入水槽后溅起,水珠击打不锈钢的声音戛然而止,徒留一首哼得走调的小曲在温馨的室内飘荡。清濑站在水槽前清洗烹饪用的食材,为了减轻右脚的负担,那人不知何时起养成了身体重心向左倚到水槽旁窗台上的习惯。

每天,清濑都会一如既往地为阿走准备营养均衡的膳食,他会窝在沙发上阅读资料为选手们设计训练方案,或准时准候地穿好跑鞋站在玄关上等待阿走。

不知是不是被法尔茅斯公路赛的意犹未尽挑起念头,在箱根驿传的数年后,清濑开始以陪伴阿走为借口,沐浴着晨间的微光缓慢地跑起来。

阿走知道,不管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如何流逝,清濑都会以自己的方式继续深爱着跑步。

不是游鱼,不是宝石,在阿走的认知中,清濑更为特别。那个人是已然分崩离析的天体,他的鼎盛早在当年爆发出超新星一般的美丽光辉时变得触不可及,阿走只能通过铭刻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来怀想。但是,清濑的光芒从未泯灭,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仍像残留在亿万光年里的星尘,它们所组成的闪耀星云正为浩瀚宇宙中新生的恒星——新生的选手献上作为基石的元素,直至终有一日那些新生的恒星也能独自闪耀在深空之中。

那就是清濑的“强”。

阿走仍在奔跑,他随着第一集团来到大回旋处,步伐并没有因接近终点而变得轻盈,脚踝处好像绑上了千斤之重的石头。他想起了不久前父母的哭泣,同伴们的呐喊,队友的互相勉励,箱根驿传终点处的流光,脚踏车摇晃的前灯。

清濑问他,你喜欢跑步吗?

弹指之间,一个想法在阿走的心胸中萌芽、抽枝、开花,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它。

我也是清濑灰二的恒星呀。

阿走的身体微微前倾,他踏上林荫大道的暗红色地面,距离终点约1公里,时间为2小时05分33秒。

终点看台的观众与工作人员都严阵以待,清濑、樱井跟着周遭的人一起站起身,眺望宽广大道的尽头。

樱井双手合十,“藏原选手没问题吗?”

清濑的眼睛一刻不离跑道,“当然没问题。”

乌干达选手与其余两名非洲选手出现了,不待多时他们便会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樱井泄气地眯上眼,她瘫坐回位子上想,既然都到这种程度了,要是无法拿到奖牌的话,实在太过可惜,“果然是......追不上吗?”

她没看见,一个身影倏然来到大道上,阳炎扭曲了大道的末端,为那名冲刺的选手蒙上一层炫目的白光。

清濑沉默,他的视线轻穿越阳炎,来到阿走的身旁。

阿走,以前你总是对我说,谢谢你的出现,而我总会回答,我也是。

我透过你目睹了跑步的纯粹,你通过我知晓了强大的存在,我们让彼此相信这份热爱的价值,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加美好了。

可若不是相信强大别有定义的你奔跑过鹤之汤,期盼着奔跑本质的我又怎么会追逐向你?若我们不曾为这些扬帆出航,又怎么可能见到伫立在孤海彼岸上那辉如白日的灯塔呢?

“樱井小姐,你看。”

樱井在清濑的柔声中轻轻睁开眼,她的鼻翼翕动,在目光捕捉到跑道上的阿走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虽然速度不快,但奔跑着的藏原走却像能将阳炎与热风划破一般,美丽得犹如被群星环绕的纯白天体。

激昂的掌声与欢呼在终点爆发,但阿走对此一概不知,他的视线已然越过终点。

阿走看见生机盎然的蓝色天空在林荫大道的末端往上无限延伸,他正朝那里奔跑。

的确,如今的我精疲力尽,好像再也无法超越,可我好满足啊,仿佛什么都不再重要,唯独——

对了,灰二,大概就是现在这样。

不是全身上下残余的“只有”这份焦灼的热爱,而是,正因为拥有它,所以才会对它心怀喜悦、愤怒、悲哀、快乐,才会希望有人能对自己说一句你不必跑了,又无法真正做到放弃,因而拼命在夹缝间挣扎,渴望更进一步。

感性在阿走的脑海里的呼唤,那声音是如此的轻、如此的美,宛如覆盖着薄冰的河面在初春发出的第一声脆响,飞鸟振翅在花叶间传来的婉转啼鸣,又似雪原上的松木将枝头白雪卸下的声音。他心中的那片万年冻土在融化,自幼倾心的雪原逐渐露出真容:暗红的大道、青绿的梧桐、蔚蓝的天空。

此时此地,这个纯净的、明亮的世界大概正是跑步给予他的最高回礼。

我们怀抱着的这份焦灼的热爱,才是一切的原点。阿走想,他将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里奔跑,不闻岁月,不懂疲乏,始终如一,这就是他毕生的骄傲。

越过地上那条即是终点、又是起点的白线,阿走大口喘息着按下手表的计时,手里高举国旗的乌干达选手上前拥抱住他,与他分享动人的欢愉。

阿走的脑袋放空,他昂起头,看到几片白云在透彻的蓝色中飘浮。







藏原走,以2小时08分16秒的成绩完成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男子马拉松决赛。

名列第2位。







8月12日,英国伦敦,夏令时晚上9点58分。

伦敦体育场内,主持人宣布颁奖仪式开始,阿走与另外两名选手尾随礼仪小姐进入场馆中心,在雷雨般的掌声中抬头挺胸地走向聚光灯。

在闭幕式上举行男子马拉松决赛的颁奖仪式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传统,三名男子田径马拉松获奖选手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到紫色的颁奖台前立正。国际奥委会主席与国际田径联合会主席上前,他们分别拿起奖牌与鲜花,依次为选手颁奖,隆重的音乐回荡在场馆中。

在季军领奖完毕后,阿走快速地呼出一口气,他直视前方照耀着他的灯光,右脚轻轻地踏上颁奖台。脚掌传来的触感是踏实而真切,令阿走一瞬间产生出想哭的冲动,他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扬起头将泪水憋回去。奥委会主席似乎对这种情景见惯不怪,他和蔼地看了一眼阿走,待阿走管理好情绪弯下身时,才为阿走戴上奖牌。

明明奖牌不重,可胸口与脖子处一下被奖牌坠得沉甸甸的,阿走恭敬地与主席握手并接过另一名主席给予的鲜花,掌声的浪潮再次扑来,为这名日本的选手献上崇高的敬意。

颁奖完毕,仪式以演奏乌干达国歌与升上三名选手各自所属国家的国旗结束,阿走在注视自己国家的旗帜在夜幕中冉冉升起时想,我终于来到了这里,一切都如梦似幻,可全都是真的。他的心跳加速,自豪的情感在他体内过电般流窜。

仪式结束,阿走再次与两名一同奋斗过的选手拥抱后,开始根据工作人员的指示离开,他们需要独自寻找回到自己国家队伍的路。

所有的队伍都被象征英国的米字分割为八个板块,事前清濑告知阿走,日本队所在位置于在米字的第二象限近X轴的板块。清濑的描述令阿走相当迷惑,可未等阿走追问,清濑便被带队的负责人喊走,使得阿走不得不一头雾水地离队。

伦敦碗※里灯光切换,悠扬的歌声奏起,阿走一边把手伸衣兜,将天鹅绒小盒紧握在拳头里,一边环绕着椭圆形的场地奔跑,期盼自己尽早能回到清濑身边。

阿走的心怦怦直跳,他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切太久、太久了,久得他不禁害怕起自己会不会在这里一下跌倒,然后醒来发现自己不过作了一个朦胧美梦而已。

漫天的花瓣在紫红色的灯光中飞舞旋转,甚至有几片柔软地扫过阿走的脸颊,阿走侧头用眼睛搜捕着清濑的身影,然而他觉得自己都快绕场一圈,仍找不到自己的队伍。

阿走焦急地停下脚步,他环顾场馆一周,愤恨地跺起脚,心里抱怨为什么主办方没让各国队伍竖起国旗。

待到花瓣落满地面时,阿走彻底丧失自己奔跑在伦敦碗里的实感。我迷路了,我居然在这种时候掉链子了!

阿走的心情像乘坐过山车般忽上忽下,他怨恨自己没能在花瓣飞舞的浪漫气氛中返回队伍,但又庆幸紧接着响起的歌曲好像是一首世界名曲。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大屏幕,清濑也应该会像旁人一样将所有注意力投放到歌曲上面,不会发现蹑手蹑脚地靠近的他。

唯一的问题是,阿走仍未找到返回的道路,他转念一想,不管是清濑,还是他,都有将近十年没再接触什么象限、几何的问题,他们就不该使用这种描述方式。

大概是飞奔的身姿在排列得井然有序的队伍中太过显眼,一名志愿者拦住了手捧鲜花,脖子上还挂着银牌的阿走,他对阿走投以关切的眼神,殊不知在阿走眼里,他的出现堪比戴着荆冠的耶稣。

待到阿走手脚并用地向志愿者询问好日本队的位置后,照耀场馆的蓝色波纹灯光变得活跃起来,观众席上亮起一道道竖形的彩色灯光随着欢快的流行音乐滚动。

绑着阿走的心的情绪过山车脱轨而出。

好了,不管是花瓣,亦或是世界名曲,我都没用上。阿走在舞动的人群间沮丧地穿梭,人们摇摆手脚与台上的演唱者一起歌唱,有几名外国人还高兴地伸出手拍了一把路过的阿走的背,嘴里还兴奋地喊着“忍者、忍者!”。

又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是忍者!阿走暴躁地在心里高呼,巴不得自己的视线能在正搓揉着他头发的大手上开洞。

可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抗,便看到在不远处的日本队队末,站在那里安静地遥望他的清濑犹如一束清丽的光。

清濑好像被阿走一瞬的呆愣逗得咧嘴一笑,他朝阿走的方向迈出脚步。

阿走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清濑走到他面前后。快说啊!你在发什么愣!反应简直老掉牙了!阿走对自己鼓励道,可早已准备多时的话又不争气地在嘴上变得磕磕巴巴起来。

“灰......儿。”啊,咬到舌头了。

“嗯,在。”

清濑的反应倒是平淡如水,声调跟他往日在厨房里回应阿走说晚餐吃土豆炖肉时一样。

名为爱慕的浪潮乘着记忆里的轻风涌上阿走的心,一个原本对他而言再普通不过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微风掀起掩着阳台的淡色薄帘,吹得沙发旁的龟背竹轻晃,斜阳晒得伸长在沙发末的双脚暖烘烘的,阿走从沙发上坐起,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到腿间。清濑没有唤醒他,还贴心地给他披上了毯子。阿走为这个认知心悦地轻哼一声,然后习惯性地往厨房一望,瞧见清濑又在水槽前站得歪歪扭扭,那人在清洗碗筷,而旁边的炉灶正煮着汤,味增的香气弥漫遍房屋的每个角落。

那天,阿走第一次为眼前的一切赋予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家,这里真的是我的家。

次日,阿走将一枚戒指带回了家,那个日冕般的圆环的内侧还老派十足地刻上了他与清濑的名字缩写。

可他喜欢,也有预感清濑会喜欢。

“阿走。”

阿走循声望向清濑的眼,他的右手攥紧衣兜里的盒子,将其拿出。

“抱歉啊。”清濑说。

阿走愣了,想说的话被清濑突然的道歉哽在喉咙。

“什么?”

“因为右脚不好使,所以只能换另一只来。”

清濑左脚弯曲,他在阿走跟前单膝下跪。

刚刚给阿走热情拍背的人们起哄,他们随着音乐蹦起身,有几个甚至用力鼓掌。

阿走实在缓不过劲来,他呆呆地望着清濑,对方焦糖色的眼睛被场馆的灯光镀上一层淡淡的蓝色,看起来完美无缺得与阿走在林荫大道上目睹的晴空别无二致。

一抹喜悦与爱慕满溢而出的笑容在清濑的脸上绽放,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阿走的右手,然后打开捧在自己手上的黑色盒子,将另一枚同样准备已久的、老套地在内侧刻上他们姓名缩写的戒指献给目瞪口呆的阿走。

“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阿走想,他此生从未听过有人能将话语述说得美妙悦耳如斯,俨然阳春白雪的天籁。

清濑笑得如此灿烂,阿走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曾经作过无数个深思熟虑的计划,可千算万算却唯独漏了现在这种,也对自己到底哪里露馅百思不得其解。可那些都不重要了,清濑笑得那么开心,他手里那枚躺在黑色天鹅绒上的戒指就像一片星星的碎片。

阿走跪倒在地上,将此生倾注于奔跑上所有的眷恋与虔诚再次收揽回怀里,然后,鲜花与装有婚戒的盒子落在他的腿边。比起这些,我更想、更想……

他双手捧住清濑的脸,在清濑的唇上印下轻柔的、纯洁的誓言之吻,所有可用人类语言描绘的或无以言表的美好都将在此刻属于他们、属于这个吻。



次日。

草木的薰香沁人心脾,明媚的午后阳光为宽阔的草坪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清濑与阿走身处圣詹姆斯公园※,他们刚在林荫大道前留影,阿走用手掩住打在相机屏幕上的日光,边走边仔细确认照片有无差池,而清濑稍稍扬着拉至顶端的薄外套领口,仰起头让清凉的风灌入衣服下,减缓在夏日正午还要身着两件衣物所带来的炎热。

一轮淡淡的白月高挂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上,清濑为此番美景感到意外,他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角。

“你看,是月亮。”

阿走应声抬头,同为高空上白日的月亮发出感叹,然后举起相机将它收录入镜头,“真漂亮,没想到能在现在看到月亮。”

“因为今天天气好。不过,假如今天才是比赛的话,这天气就不能说是好了。”

所处的位置让清濑不由得联想到昨日。

阿走笃定地回答,犹如他的答案理所应当,“无论天气怎样,我都会跑。”

“也对,你不会停下。”

“你也是一样,”阿走看向双鬓汗湿的清濑,“我们回去吧?”

“好,这个时间点还太热了。等下回酒店后,我要休息一下,今晚还要坐飞机,”经过昨夜之后,清濑对返回日本的飞机深恶痛绝,虽及不上以前的训练,但现在他腰背的酸痛也不是能轻易忽视的,“还有,你想今天拍照的话就不要在我脖子上留痕迹呀。”

清濑嘀咕出不满,他办不到坦荡地顶着印有诱人吻痕的脖颈出门,权衡之下,唯有翻出行李箱里最轻薄的一件外套穿上身以作遮挡。

“对不起,那个时候……没有想起这个。”阿走羞愧地红起脸,这是他的失误,但他那时的确无意深思今日的行程。

“算啦,回到酒店就好。”

说罢,他们开始折返,双脚踩在暖和的草坪里。不少游客和野餐客也聚集在附近,欢声笑语着使用相机、自己的眼睛去记录下这个独特夏天的最后回忆。

阿走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仍对于昨天被人连续两次抢先行动心怀不甘,对为何清濑会发现他的计划不得其解,“灰二,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戒指的?”

“挺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清濑瞬间抑制不住大笑,“非要说出准确日期的话,是在我去年的生日后,我还以为你会在箱根求婚呢。”

“那不是我刚买戒指没多久的时候吗?”阿走沮丧地慨叹,不仅是箱根方案被破获,连他第一次的求婚计划也被牵扯其中。你是会读心的吗?阿走在心里吐槽清濑,并把疑问道出口,“怎么发现的?”

见阿走惹人怜爱地困惑垂眉,清濑忍不住卖关子,“原本我是没机会发现它的。”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

“在此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在箱根的时候,我说‘只要能跟你一起跑步就不再奢望什么’的那句话,我其实是在骗你的。”

“又来?!”阿走震惊地喊,老实如他,尽管一直对清濑的话存有戒备,也还是说一套信一套,因此不管过多少年他都干不过清濑的这套,“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呀……”清濑努力地压下笑意,开始用轻快的声调揭开真相,拇指向掌心收起,蹭了蹭无名指上的戒指。





清濑想,阿走努力过了,连烛光晚餐这种级别的手法都已用上,看来阿走对他今年的生日特别上心。可清濑不懂阿走为何要如此紧张,他的恋人在用餐期间不断喝酒壮胆,以至于用力过猛地当场醉倒,最后由清濑背着人上轿车,险些吐得清濑爱车后座一地都是。

生日什么的,他们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年,有多少是多少呀。

他把阿走抬回主人房,为不清醒地嚷嚷热的阿走更换衣衫。阿走还特意换上了一身定制的浅灰色西装,原本软绵绵地塌着的黑发也被打理得清爽别致。清濑从未见过阿走在除了为出席重要场合而被迫打扮以外的时间换上整齐的正装,令他在玄关处等到盛装的阿走时怦然心动地抓紧双腿旁的手,备受重视的感觉让他心跳如鹿撞。

阿走到底想做什么?生日礼物吗?我最近好像有说过手表坏了,会是手表吗?还是说新的电视机......虽说最近在家看电视的机会多了,但保修期还没过,也不用换吧?

清濑一边暗忖,一边解着阿走的领口。居然还带了领针?这已经不是努力过的程度了吧?清濑惊异地将脱下的银领针拿起端详,嘴角勾起柔和的笑意。

“灰...灰二哥、灰二、灰二……”

“在呢。”

阿走的脸因醉意而透出醇酒般的红潮,他迷糊地喃喃清濑的名字,伸手轻拍床边人的手臂。

“灰二、灰二。”

听起来阿走一辈子都不打算放弃嘴里吐出的两个音节,简单的絮语在清濑耳中犹如仙乐,清濑动情地靠近一脸执着的人,一个吻印在阿走发烫的嘴唇上。

下一刻,阿走傻笑着将亲吻他的人拥进臂弯,下巴抵在清濑的发间,像个孩子如获至宝似地紧抱住清濑,左右晃起身子。

心脏搏动所发出的声音传入贴在阿走胸前的清濑耳中。

清濑放任阿走把他当作抱枕,放松地窝在温暖的怀里闭目养神,直到轻轻的呼噜声从头顶上传出,他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给皱起鼻头呓语的人盖好被子,把阿走换出来的脏衣服搭上手臂。

不知道冰箱了还够不够材料做醒酒汤呢?清濑踏着轻盈的脚步离开卧室,时间尚早,他想趁此机会整理一下家,并把汤料洗净,待到明天起床时给宿醉的阿走一碗暖汤。他不讨厌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日,恰恰相反,他将这种与阿走共处的祥和又一成不变的日子视作珍宝。至于礼物,清濑认为自己的确有所期待,不过更晚一些也没关系,他一向擅长忍耐。

因为没料到阿走会喝醉,冰箱里的库存无法满足清濑的需求。清濑盘算,附近商业街上的超市已经打烊,他惋惜地决定还是明日早点起床去买食材。这大概是上天想要我早点去睡吧?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清濑叉着腰轻叹,走去浴室给浴缸放水。

离满水还有十多分钟,清濑绕了家一圈后把需要清洗的衣服与织物收集到脏衣篮内,回到浴室外的洗衣机前拉开分配器盒,将洗衣粉与柔顺剂倒入盒内,手头上开始熟练地脱得内侧在外的袜子翻好,把需要分开清洗的衣服放到一边。

手指抚过精致的布料,清濑拿起阿走那件浅灰色的西装放到鼻尖一嗅,溢满鼻腔的酒气让他皱起眉。西装一看看去便知价格不菲,若酒气不散的话清濑也无法私下清洗,于是翻查衣物上有没有污迹,最后伸手探入各个口袋。

阿走神奇的忘性,他能记得与跑步相关的一切、清濑喜欢或讨厌的食物、竹青庄同伴的生日,可总是忘记那些被遗留在口袋里的钥匙、钱包或十恶不赦的纸巾。

但也无伤大雅,或者可以说这个是阿走依赖我的证明了吧?清濑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摸到一个方形的物体,他握住那个正方体取出,在灯光下摊开手掌。




一个大小跟他掌心相仿的天鹅绒盒子。

清濑的心弦袅袅作响,他屏息打开盒子,动作极其缓慢。

一枚铂金戒指安静地陷在墨蓝色的天鹅绒里。

几小时前的画面伴随灼热的湿意浮现在眼前。阿走西装革履,当初的青年已出落得英俊成熟,如郎朗夜空般的眼睛近在清濑的前方,那里不仅倒映桌上那束温暖的火焰,清濑看到了自己的脸庞,还有细腻的光——璀璨生辉的爱慕。

终于、终于......

清濑急促地呼吸,肺部在全力以赴吸取氧气,胸膛下的心脏跳得太快,涌上心头的情愫太多。那些惊艳、相惜、佩服、喜欢、执着,以及那些宇宙间最为复杂又最为单纯的存在,爱。

泪水不知何时淌满了脸,清濑仰起头,望见天花板处萦绕着由浴室飘出的水雾,白色的吸顶灯在期间若隐若现,好似云层间露出的太阳。

清濑合上眼,在渗透入白光的黑暗中,他轻轻一笑。







“假如你期待过这种反应的话,我当时就是这样,”清濑注视和他一样眼眶发烫的阿走,露齿笑道,“我的确有哭出来。”

阿走哽咽,嘴唇颤抖,“灰二。”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被人说是个很会忍耐的人,但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因为对跑步以外的事情没什么执念,所以才能忍则忍。跑步是不一样的,我不能放弃它,也不能为它忍耐,我的灵魂做不到。”

清濑缩短自己与阿走的距离,他抬眼,八年之后的现在,阿走已经比初见时高出许多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只要能和你跑步,我别无所求’,这个是真的,我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清濑从未打算告知阿走,他当真以为尽管他们并肩而行,但阿走也只是直视前方,并不会望向他。

在日月辉映的英国碧空之下,阿走正感触万分地凝望他,里面盛载的爱不需要到达那个世界也能获得,并非转瞬即逝之物。

“但我看到这个戒指的时候,我想,我终于得到这个,我一直想要这个。于是,我发觉了,这是除了跑步以外的第一次,我会如此渴望、执着什么。你将要给我的,我永远都会想要,你给了我的,我分毫都不打算归还。作为交换,我也想把一切交给你。”

清濑踮起脚,他吻上颤抖着欲言又止的阿走,吻上他的银河、花蜜、灯塔、恒星,他的真善美。然后,阿走在明亮的、广阔无垠的蓝天下搂住清濑,在回吻时还情不自禁地与清濑一起笑了起来。





FIN

03/11留言 : 感谢阅读,可能无法回复每条评论,但所有评论我都有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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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你的阅读!!除了这个,我现在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进入贤者状态)

补充一句,亲完阿走的灰二因踮起脚时抽到本来就很疼的腰,于是两人心酸地打计程车回酒店。虽然返回房间后享受了阿走的毛巾热敷与按摩,但在回程飞机上,灰二还是默默地决定以后三回合NG。



注释

※ 花之二区:箱根驿传中的第二区,去程中的鹤见至户冢路段,全长23.1公里,因地形复杂而形成的大量坡道非常考虑跑者的能力,众多参赛大学都会将其王牌放在该区间。在《强风吹拂》中,该区由穆萨担任跑者。

※ 松之九区:箱根驿传中的第九区,回程中的户冢至鹤见路段,全长23.1公里,与去程的“花之二区”相对,该区间的成绩对总成绩的影响是最大的,非常多的学校都是通过在该区间获得优秀成绩来实现逆转胜利。在《强风吹拂》中,该区由阿走担任跑者。

※ 水师提督门:建于1912年的伦敦纪念性建筑物。水师提督门位于伦敦西敏市中心,连通特拉法加广场和白金汉宫前的林荫大道,因连接旧海军部(水师提督衙门)而得名,又称作海军部拱门。

※ 黑衣修士桥:一座横跨泰晤士河的公路和步行桥,处在滑铁卢桥和黑衣修士铁路桥之间。

※ 圣保罗大教堂:英国圣公会伦敦教区的主教座堂,坐落于英国伦敦市,巴洛克风格建筑的代表,以其壮观的圆形屋顶而闻名。现存建筑建于17世纪。

※ 利德贺市场:位于伦敦市的恩典堂街,是伦敦最古老的市场之一,历史可追溯到14世纪。其所在地正是古罗马时期伦敦的中心。利德贺市场拥有华丽的天花板,漆成绿色,枣红色和奶油色,因而也是一个旅游景点。

※ 伦敦大火纪念碑:一般称为纪念碑,是位于伦敦市的罗马多立克柱式石柱,邻近伦敦桥的北端,树以纪念伦敦大火。

※ 鸟瞰图:根据透视原理,用高视点透视法从高处某一点俯视地面起伏绘制成的立体图。

※ 苏格兰场:英国人对首都伦敦警察厅总部所在地的一个转喻式称呼。苏格兰场负责维持包括整个大伦敦地区的公共治安及交通秩序,但伦敦市除外,该区的警务由伦敦市警察管辖。

※《君之代》:日本国歌。

※ 全马:即全程马拉松,因有半程马拉松、四分马拉松,所以特此区分。

※ 径赛:在田径场的跑道或规定道路上进行的跑和走的竞赛项目的统称,但公路路跑、竞走和越野赛跑不属于径赛。

※ 恶水:即美国加州死亡谷恶水超级马拉松,全长达217公里。

※ 法尔茅斯公路赛:每年于八月在美国麻省举行,全长达11.4公里。

※ 伦敦碗:伦敦体育场的别称。

※ 圣詹姆斯公园:面对白金汉宫的圣詹姆斯公园,原本是圣詹姆斯宫的鹿园,17世纪时查理二世聘请法国景观设计师重新造景,19世纪初在英国著名建筑师纳许进一步美化之下,至今成为伦敦市中心最美丽的公园。


赫尔珈

【杰森中心】如精灵般自由

       蝙蝠侠说“不许再回哥谭”之后,并没有想过杰森真的听话。

       他从来就没有听过话,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然而他从此就消失了。

       没有红头罩、没有杰森·陶德、没有他那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化名。前三年布鲁斯暗暗在网路中搜寻他的行踪,筛选每一条不同寻常的黑道讯...

       蝙蝠侠说“不许再回哥谭”之后,并没有想过杰森真的听话。

       他从来就没有听过话,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然而他从此就消失了。

       没有红头罩、没有杰森·陶德、没有他那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化名。前三年布鲁斯暗暗在网路中搜寻他的行踪,筛选每一条不同寻常的黑道讯息和资金流动。但是没有,他把他训练得太好了,他自己也把杰森的信息保护得太好了。到最后,他几乎都要相信杰森真的死在了15岁,而之后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臆想。

       他在第四年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中杰森流着血,躺在肮脏的角落里,他一直在叫“救我”,但是布鲁斯动弹不得,他只能看着。

       血一直流。

       他开始求助于他的朋友们。他不止一次想过是不是应该给杰森更多自由,但是不是这种方式。

       罗伊死了,星火还在外星,阿尔忒弥斯和比扎罗也在寻找杰森。当克拉克嗓音低沉说听不到杰森的心跳时,他的恐惧到达了最高点。

       接下来他发动了能力之内最庞大的寻人计划。那段时间哥谭战战兢兢,每一个罪犯每一个居民都相信蝙蝠侠已经疯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

       第七年,他终于相信他的第二个孩子已经死了。

       不同于第一次的是,他连破碎的尸体和埋葬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九年,杰森回到了哥谭。

       他穿着洗得发白却干净得体的休闲衬衣,曾经引以为傲的发达肌肉都已经消失不见,他单薄得像个纸片人,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他指引孩子按下韦恩庄园的门铃。如果不是那双明亮绿色的眼睛,阿尔弗雷德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迪克冲出庄园将他抱了个满怀。杰森对他微笑,低头掩去脸上的痛楚。

       “你到底怎么……”

       “迪克,”他的嗓子低沉沙哑,完全不似从前。迪克从那一下拥抱中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体是多么孱弱,心跳是多么异样。“好久不见了。”

       “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他仰起头缓慢露出笑容。

       “不请我进去吗?我不能站太久。”

 

       他坐在他曾经最喜欢的座位上,慢慢喝着阿尔弗雷德熬好的汤,那个小男孩坐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啃着饼干。

       “……他的心脏不太好,我住的小镇上没有一个医生能够做这样的手术。所以我只能来寻求你的帮助。”

       “杰森。”布鲁斯按捺着胸口的愤怒,“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我在俄勒冈州一个小镇上,”杰森温顺地说,“不能告诉你到底是哪个。那个地方人很少,几乎不与外界接触。你去了会吓到他们的——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去。”

       布鲁斯几乎要捏断手中的勺子。

       “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们?”

       杰森捏着孩子柔软的头发,低头仿佛在思考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

       “他是叛徒,父亲!”达米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懦夫!逃兵!你为什么要回来找我们帮忙?他是你的儿子吗?哪个人会愚蠢到和你结婚?!!!”

       “达米安!”迪克和提姆一左一右把他拉开,控制着不让他冲过去。男孩吓的缩到杰森的怀里,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

       “他不是我的孩子。”杰森轻轻解释道,“他是我房东的儿子,怀特夫妻一直非常照顾我,我希望……我希望能回报他们。这个孩子只有四岁,他应该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救他,布鲁斯。”

       布鲁斯点点头,他面前的食物一口都没有动,“我会联系卢修斯安排心脏方面的专家。”他站起来,“你和他可以留下来,阿尔弗雷德会为你们准备房间。”

       他走的很快,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他的心情很不平静。

       杰森轻轻笑起来。“还是老样子。”

       没有人和他一起笑。

       “杰森,”从他进屋之后,提姆第一次开口问道,“你出了什么事?”

       “拉撒路池的效果快要失效了。”他抬起头,眼里是疲倦至极的温柔。“我尽力了,提宝。但我不能欺骗自己。”

       他没有反对一个全身检查,反正无论如何蝙蝠侠都得拿到他的身体检测报告。他在检查过程中睡了过去,男孩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迪克柔声问。

       “威尔。”男孩说,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杰森的脸,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他睡着了。”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威尔?”迪克问。

       威尔重新扭过头去。

        “杰伊是哥哥。”他说。

 

       布鲁斯雷厉风行地找来了医生,为男孩安排手术。孩子的家人从小镇中赶过来。布鲁斯远远看着,一个女人张开手臂将杰森抱住,她哭的满脸泪痕,紧接着,她的丈夫将两个人都紧紧抱住。

       杰森执意要等在手术室外。他坚持了没多久,就靠在怀特夫人的肩膀上睡着了。

       夫妻两个忧愁地互相看了一眼。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杰森的?”布鲁斯站在他们面前问。

       “当然,韦恩先生,当然……”

       怀特夫人说:“那是九年前的一个早晨,我们住在我母亲留下来的一套两层房子里,我们当时正打算结婚,但是没有多少钱,于是我们决定把一层的房间出租回去。就在那天,杰森倒在我家的台阶上,昏迷不醒。”

       “我把他搬到房间里。”怀特先生说,“他病得不轻,整个人都在抽搐,但是小镇上的医生检查不出生病的原因。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提出租下我们的房间,并且一次性支付了十年的房租。”

       “那笔钱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怀特夫人不好意思地把手搭在杰森的头发上,“我们买下了一间早餐店。杰森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很棒的点子,有时候还会在店里帮忙。每次他在的时候,店里的生意都非常好,后来,威尔出生了,他生下来就心脏不好,医生说他活不过六岁。”

       “杰森非常喜欢他。他说威尔的黑头发总是让他想起家里人,他有三个黑头发的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被同一个伟大的男人抚养长大……”

       “杰森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们曾经劝他去大城市找医生。但是他一直拒绝。”

       “一个月之前,威尔在幼儿园里摔倒,他的心脏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杰森说,他知道有人一定有办法救他。”

       “我没有想到他是您的儿子,韦恩先生……”

       怀特夫人捂着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

       “很抱歉,我们没能帮助您的儿子……”

       布鲁斯慢慢把手从脸上放下来。

       “是我要感谢您,夫人。”他木然道,“您给我机会……让我还能救下另一个男孩。”

 

       手术进行地很成功。

       布鲁斯寻找解除拉撒路池负面效果的办法却始终没有。

       塔利亚和扎塔娜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布鲁斯甚至怀疑塔利亚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杰森走到他的面前。

       “没有办法,布鲁斯。”他安静地说,“我已经把能想过的办法都想过了。”

       他们谁都没有提到那个唯一有可能的办法,那个连塔利亚也没有提起的办法。

       如果杰森想要再泡一次拉撒路池,他就不会消失九年。

       “你为什么要离开?”布鲁斯轻声问,语气里充满了忧郁和悲哀。“至少……至少我应该看着你。”

       “我想,”杰森说,安静的,柔软的,“不应该让你看着我死两次。”

 

       阿尔弗雷德请求他留下来。

       他无法违背老人的心愿,可是威尔流着眼泪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哀求他不要离开。杰森向老人承诺,等到威尔身体好些的时候就会回到哥谭。

       布鲁斯等待着,大雪封闭了整个哥谭市的时候他想着杰森不知道有没有足够暖和的衣服,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想着杰森窗外的鲜花有没有开放,烈日炎炎的时候他担心男孩会不会小时候一样贪凉。

       第一片秋叶落下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张明信片。

       “他走了,并没有经历太多痛苦。”

       明信片的正面是一行歪斜的字。

       “我爱你,即使生命曾经停滞,爱未曾间断一秒。”

 

       布鲁斯一年之后才踏上了俄勒冈州,他站在墓碑前。上面只刻着“杰森·陶德”和死亡日期。不知谁留下的鲜花随风轻轻摆动,他知道迪克、提姆、芭芭拉,甚至阿尔弗雷德和达米安都曾经来过这里。

       他从白天一直站到夜晚。

       “再为我做一次”布鲁斯捂着眼睛说,“求求你为我回来。”

       风吹林响,仿佛男孩在低语。

       可是太痛了,布鲁斯,活下去太痛了。

       “……求你。”

       风吹得更加猛烈,叶子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男孩说,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你希望我挣脱枷锁。你希望我平静快乐。

       布鲁斯,你想要的,你渴望的,你期望我可以得到的,我都为你做到了。

       从此我在你的每一个梦里,都自由如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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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蝙蝠侠:缄默》那个垃圾动画给我的灵感。

我对这部动画仅剩的印象就是“淦,拉撒路池的水会失效,那杰森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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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感谢小伙伴的鼓励,让我有勇气把这篇发出来……

热毛毯先生
关于莫里森塑造的杰森·陶德和达...

关于莫里森塑造的杰森·陶德
和达米安冥冥之中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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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坐在你的右手,君临那里,
纵情享乐,不愧称为你的后代,
做你的情人,天长地久,永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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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忘   ×非科普   ×少许CP滤镜


今天要讲的是一个戏太多被命运捉弄的故事。(误)

作为一个戏真的很多热爱互文性的编剧,莫里森常常把各种流行文化符号嵌进他的故事里,比如后/现代艺术,名画,七八十年代的摇滚乐队和他们的音乐,诗,电视剧,宗教和神话典故。最初吸引我的是他给杰森设定的移...

关于莫里森塑造的杰森·陶德
和达米安冥冥之中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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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坐在你的右手,君临那里,
纵情享乐,不愧称为你的后代,
做你的情人,天长地久,永无绝期。
——————————————

×备忘   ×非科普   ×少许CP滤镜


今天要讲的是一个戏太多被命运捉弄的故事。(误)

作为一个戏真的很多热爱互文性的编剧,莫里森常常把各种流行文化符号嵌进他的故事里,比如后/现代艺术,名画,七八十年代的摇滚乐队和他们的音乐,诗,电视剧,宗教和神话典故。最初吸引我的是他给杰森设定的移动办公室,一辆加长大卡车,作为一个反派未免也太招摇……原本以为是废稿,但实际上用在了蝙蝠侠与罗宾V1的#5里。


镜子和衣服模特,暗示他给自己做的制服?

大家还记得JW的杰森有着一架子的热兵器

在莫里森这里突然变成了冷兵器。

这个设定又出现在和莫里森穿一条裤子的托马西的N52蝙蝠侠与罗宾里



设计如此多的细节有什么意义?大概不是为了自己爽,这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塑造杰森并不是潦草将就的。比如化用了古早的“红”发梗——虽然就像塔利亚和蝙蝠是不是因为相爱生下达米安的一样,他记错了一些事情。总之就是戏很多。

 

接下来,就是著名的red right hand,红色右手。

这是蝙蝠侠与罗宾V1 #4 杰森出场时的副标题,也是杰森在#5扔向迪克和达米安的名片。

上面写着

vengeance arm again
His red right hand

前面说到莫里森喜欢用乐队梗,蝙蝠侠RIP-归来事件里很多人物都是以乐队的名字命名的,有人认为这个梗出自Nick Cave一首歌,但里面并没有这句歌词。据说Nick Cave这首歌用的是弥尔顿《失乐园》的典故,而vengeance arm again,His red right hand正是《失乐园》里的句子。

What if the breath that kindled those grim fires, 
Awaked, should blow them into sevenfold rage, 
And plunge us in the flames; or from above
Should intermitted vengeance arm again
His red right hand to plague us?

这里红色右手指的是上帝的右手,泛指来自神的报应,神圣的愤怒,死亡天使。

所以这里莫里森写杰森自比上帝,进行复仇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需要指出的是,红色右手是一个广泛的流行文化意象,它出现在很多电影、音乐、小说和诗歌里。而就像大多数的宗教典故一样,它的渊源复杂,含义丰富,有时是自相矛盾的。

同样在弥尔顿的《失乐园》第三卷里:

 “当撒旦飞向这个新造的世界时,上帝坐在宝座上看见了。并指给坐在他右手的独子看;预言撒旦要蛊惑人类,使之坠落的阴谋将会成功。”

耶稣坐在上帝的右手边,这个意象意味着“右手”是“被选中的人”,先知,预言者,为堕落的世界带来福祉的人。然而因为圣经里第一个杀死了自己兄弟,犯下杀人罪的罪人该隐,神在右边(或前额)标记了他的罪孽,使他不至于被野兽所害,所以“右手”也可以指反基督者,天启四骑士,撒旦和各种各样的恶魔。


【愤怒】【独子】【被选中的】【杀死自己的兄弟】【恶魔】
…………是不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个罗宾?[达米安:>tt<]


早期的基督教吸收了很多凯尔特文化的元素(而莫里森自己是苏格兰人),红色右手是其中之一,所以很多时候它也被认为是一个凯尔特符号。

这些起源包括:

①传说阿尔斯特(神话时代的北爱尔兰王国)曾经有一次没有合法的继承人,勇士们一致决定进行一场划船比赛,谁的手先碰到爱尔兰的海岸,谁就可以成为爱尔兰的国王。其中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在快要输掉比赛的时候,切断自己的右手扔向了岸边,留下一个血红的手印,于是他赢得了比赛。

②一个更早的神话起源,是芬奥纳骑士团(就是FGO那个)时期的故事,红手Labraid的父亲Nuada(银手)被仇敌砍断了右手,因为爱尔兰国王要求身体完美无暇,他失去了王位。在他的竞争对手作为国王的期间,他的子民为他做了一只银手臂,后来这只手臂变成真的手臂,他又赢回了他的王位。

③最有趣的一个非凯尔特起源,来自希伯来,雅各伯的第四个儿子犹大有一对双胞胎,Pharez和Zarah,Zarah在快要出生时从子宫伸出手在自己和产婆手臂上系上一根红线,表示自己是长子,宣布自己的长子权利,但当他的“红手”伸回去的时候,Pharez先出生了,Zarah失去了长子的地位,不得不流亡到伊比利亚,所以Pharez在希伯来语里是“违约”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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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起源涉及到共同的元素就是【继承】和【违约】——或者说破坏规则。在①的起源里,红色右手指的是破坏规则的人,在②和③里,红色右手指的却是受害者

就像在基督教的起源里,红色右手可能是罪人,也可能是指带来赎罪和改变的弥赛亚,甚至神本身。

蝙蝠侠与罗宾V1 #5中,莫里森启用了杰森最初的起源:“红”发,并声称杰森是迪克·格雷森的代替品/复制品,也就是“红色右手”所暗示的那样:杰森是迪克的孪生兄弟。

……一个卑劣的竞争者,从杰森在这个系列故事里的表现,你可能会这样认为。

蝙蝠侠与罗宾V1是披风争夺战之后发生的,披风争夺战也可以视作对“王位”的争夺,杰森作为这一系列故事里的“红色右手”,是这场竞争的失败者。然而由于红色右手这个意象的模糊性和两面性,从这个意象开始,杰森·陶德到底是一个不惜代价违约伤害他兄弟的罪人,还是一个他兄弟违约,使他失去了继承权的受害者,就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格兰特·莫里森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我们不得而知。



这里跑一下题,【孪生兄弟】对于这个系列里浓墨重彩描写的某个罗宾意味着什么,想来大家都很刻骨铭心了。[达米安:>tt<]


2013年3月18日莫里森接受cbr采访时被问到,同样是出现时间非常短就被杀害的罗宾,达米安和被杀时不受欢迎的杰森完全不同,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受到热烈欢迎,确立了自己在DCU的地位,请问莫里森在确定故事走向——也就是让达米安永久退场时有没有考虑过读者对此什么反应。

莫里森表示,达米安·韦恩的死亡和杰森·陶德的死亡是完全不同的,不像达米安从诞生到死亡都出于作者实现自己意图的需要,杰森的死亡是不可控的。他认为,就像杰森的起源根据形势需要变了好几次,最初杰森和迪克一样都是父母双亡的马戏团小子,重启后又变成犯罪巷里偷轮胎的小偷,在他堕落成一个坏人以前,编剧和读者杀掉了他。杰森被塑造的过程是非常随意的,这和达米安有着一个极漂亮规划的路线完全不同。

他从开始写达米安开始,就决定写死他,让他永远不能回来。莫里森曾经说愿意写活力双雄2.0的连载写个十年……显然是开玩笑。

红色右手这个意象所包含的一系列隐喻:【孪生子杀死他的孪生子】【谋取王位】【从头再来】,在那个不存在的活力双雄2.0的故事里,可能会作为杰森和迪克的斗争核心。但最后,全部都回到了达米安身上来。

不知道莫里森有没有意识到杰森和达米安在许多个点上多么相似,或者他认为自己只是把古早漫作为原始素材重新组合,像他改写韦恩家族,改写家庭之死。

然而命运又一次开了一个充满讽刺的玩笑。

在《蝙蝠侠群英会》#8之后的另一个访谈里,关于达米安的死亡,莫里森说:蝙蝠侠将会充分哀悼,回到现场踢屁股,及时复仇,蝙蝠侠已经重新认识了死亡的意义。——我们不想重复第二个杰森·陶德,不会让蝙蝠侠成为一个情感有缺陷的人。

这就要说到DDD邀请莫里森进入DC编辑部,在“给予完全的创作自由”之后长达七年的对DC宇宙的改造,最后完成了莫里森心目中的蝙蝠形象,一个batgod。在80年代重新定义了蝙蝠侠的弗兰克·米勒那里,罗宾(杰森)的死亡使得蝙蝠侠变得愤世嫉俗,变得不再是一个“完人”,莫里森要抹去这种影响,可以说,他做到了。

多元宇宙之后,莫里森离开了DC。


然后,失去了这个极具掌控力极其有个性的编剧,在托马西笔下,为了挽回达米安的生命,漫画里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 ´_ノ` )

写了3000字考据,终于扣题了有木有!


冥冥之中,这两个很多地方极为相似的死去的罗宾的命运,因为“失控”,又不可避免地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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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彩蛋,对于举手投足都是梗的莫里森,杰森和血咒喊的口号,当然也是有出处的。

“let the punishment fit the crime(让惩罚与罪责相称)”,出自维多利亚时代的威廉·施文克·吉尔伯特(William Schwenck Gilbert)写的长盛不衰的讽刺音乐剧《The Mikado》第二幕17节。
https://www.poemhunter.com/best-poems/william-schwenck-gilbert/the-humane-mikado/

……是说在座各位,应该只有达米安一个人能接住文青桶所有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