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门之杨》 24
24 溯洄
阿勒沙于之前雪夜搏杀后,去广都镇中带回十斤羊肉来,唐晢趁养伤闲居时腌制了,挂在檐下。此时取下,时候已成。他煮了个腊羊肉火锅,放了很多萝卜,是冬天的好菜。他炖了辣椒进去,只作提味,并不辣的恣肆淋漓。阿采吃着便撇了嘴,她并看不见,却不住地拿眼光尖利利地扫着对面的阿勒沙。阿勒沙生平没吃过如此美味,头都要埋到锅里去,一抬头在氤氲的火锅蒸汽里接了小姑娘辣辣的目光,一时明晓,有些愧疚。吃肉都收敛了一些,缩手缩脚地喝着碗中的汤。阿采得意而无声地笑了笑,两条细腿在椅子边上晃荡了一下,驱赶着桌下的风蜈悠悠爬过去,去咬阿勒沙的脚。
唐晢只觉好笑,看着阿采欺负阿勒沙,...
24 溯洄
阿勒沙于之前雪夜搏杀后,去广都镇中带回十斤羊肉来,唐晢趁养伤闲居时腌制了,挂在檐下。此时取下,时候已成。他煮了个腊羊肉火锅,放了很多萝卜,是冬天的好菜。他炖了辣椒进去,只作提味,并不辣的恣肆淋漓。阿采吃着便撇了嘴,她并看不见,却不住地拿眼光尖利利地扫着对面的阿勒沙。阿勒沙生平没吃过如此美味,头都要埋到锅里去,一抬头在氤氲的火锅蒸汽里接了小姑娘辣辣的目光,一时明晓,有些愧疚。吃肉都收敛了一些,缩手缩脚地喝着碗中的汤。阿采得意而无声地笑了笑,两条细腿在椅子边上晃荡了一下,驱赶着桌下的风蜈悠悠爬过去,去咬阿勒沙的脚。
唐晢只觉好笑,看着阿采欺负阿勒沙,并不开口,自顾自地吃他的饭。阿勒沙自知在这个家中并无立场,在阿采面前总有些局促,他也没有做声。一边用脚尖躲着风蜈的头,一边速速地喝完了汤。放下碗拿了刀就要溜走。天已晚了,他仍然想去唐门看一看。事是他惹的,他该做了结,他并没忘记。但他刚刚站起身来。唐晢已伸手按住了他拿刀的手。因为骨伤,血脉不通,唐晢的手总是冷的,这凉丝丝的冷意又让阿勒沙不自觉地起了些战栗。他回头,唐晢也正把碗放下。他看着阿勒沙说,“我要出一趟门,去找温野,阿采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留下来。”
阿勒沙一怔,唐晢的目光没有避讳,他从唐晢的眼神里也看出他此行必定和温野无关。唐晢身上带着崭新的弩机,白日里打过一场,他竟然又去重新给机簧上了油,看上去保管的比他刚从敏堂仓库里拿出来时还要精心。他猜隐元会大概有新单子了。唐晢隐没太久,纵是时过境迁,往事种种不提,但曾经的高手如今拿到利器,也总是想一试霜刃的。他也是武人,他体会得这样的迫不及待。埋没八年之久,唐晢昔日的神采于惊鸿一瞥间,仍使他心折。纵知唐晢的手臂此生再不可能恢复如初,他也希望他身上不要再多些磨折的伤痕。
沉埋的兵刃只能锈涩,饮血的方能锋锐如初。阿勒沙一生驱策自己如此。见唐晢终于有临战的意气,他不阻拦。阿勒沙看了看阿采,于是把刀重新放下了,他对唐晢点了头。
唐晢也不客气,他拿了弩站起身来,顺势指了一桌杯盘狼藉,对阿勒沙说,“去洗干净收拾好,放在哪里阿采会告诉你。”
阿勒沙:“……好。”
两人短暂的交流在眼神的意会中结束了。阿采耳力卓绝,但她年纪小,她听不懂江湖客眼中霜雪。她对唐晢说了再见,一边仍想驱使灵蛇也去咬阿勒沙的脚。唐晢对她笑了笑,便出了门。
月出江上,竹叶淅淅,烟水茫茫。
唐晢走出家门竹径,在崖上看了一会儿这雾中的江水月影,便沿着江岸小路顺江而下。他没有去广都镇找温野,甚至没有去锦枫村找云娘。他去了唐门。
十一年前,他听了师姐的话,瞒着师父,离开别院,考去逆斩堂。在那里第一次结识唐晏。两人师兄弟论称,却有授艺之实。唐晏与唐晢的身法同出一路,都是求快,唐晢言传身教,唐晏跟着唐晢,比照着他的要求,着实下功夫苦练了好几年。然而箭法练成,人世未通。唐晢在的时候,唐晏出任务都是他来带的。两个人领了单子,在唐家集吃了饭,便沿着月色粼粼的嘉陵江一路往成都去,唐晏话多,旅途从不曾寂寞。直到后来唐晢离开唐家堡,肩上折着箭,滴着血,在细雪中走的也是这一条路。偌大个唐门,也只有唐晏一个人送他。唐晏一路无话,而月光却依旧,江水奔流。
当时唐晢大雪中四顾茫茫无处可去,一身箭伤断筋折骨,以为自己会死,然而终归没死成,活了下来,便活到现在。唐晏日后照拂他许多,唐晢也常送他回唐门去,两人依旧和从前一样走在这条小路上,唐晏嘴里不曾停歇,唐晢笑着听,这短暂的时光也总让他流连。唐晢在唐门中过得并不算好,师父待他像打磨一柄刀剑,别院中同门相残,而他去逆斩堂时年龄已经大了,堂中同门早已各忙江湖事,两地中算来也只有唐楚和唐晏于他有情。但不知为何,自离开唐门后他却仍有怀念。他似乎渐渐懂了师姐的话。唐楚比唐晢入门还早,经历过唐门最险恶的时段,在唐门活得像笼中的鸟,最终也曾头破血流,飞出门去寻找归宿。但在生命的最后,她却仍想随着江水,回到幽邃的唐门。
他们这样的人,一生的归宿到底在何处?
唐晢茫然地想着,自离开唐门,这是他第一次独自走上这一条路。一路上没有唐晏的聒噪,只有自己的足音。这条路便未免有些伤怀了。江雾越来越浓,月光不再明亮,在前路渐渐看不清晰之时,唐晢看见了唐家集外的石灯,在雾中一路迤逦而去,给深夜归来的弟子指引着回家的路。
唐晢未免有些自嘲。他走上这条路,像个冶游晚归的弟子,沿着石灯走到唐家集外,却在门前停了下来。高大的机关守卫木甲转过头来看他。守卫的弟子正在打哈欠,看见雾中走出来一个带着千机匣却没有穿门派衣服的人,以为是任务归来的同门。他便自然地说了一声:“师兄辛苦了,欢迎回来。”
唐晢没有应,他对守卫的年轻弟子抱拳道:“麻烦通报一声,请敏堂怀智长老一见。我为昨夜敏堂失窃一事而来。我叫唐晢。”
守卫弟子的瞌睡消了,他年纪轻,大概没有听说过唐晢的事。但他却突然慎重起来,他收敛了随意,也对唐晢行礼,说:“师……客人请在唐家集稍待,我去通报长老。”
唐晢心中动摇,他尝试着往前略微走了一步,机关木甲便也走了一步,蓄力待发的机关弩咔咔作响,调转头来对准了他。年轻的守卫弟子从没见过机关木甲这番动静,不由长大了嘴。唐晢便收回脚步,对他安抚地笑了一笑,说,“不用劳烦,我就在这里等。”
守卫弟子不再多话,施展轻功一溜烟飞走了。
唐晢与机关木甲面面相觑一阵。他早已退出门外,机关木甲便也恢复原状。他不再动念,安静地立在夜露里等着。从守卫弟子的反应中他已得知他的猜测不错,敏堂的事果然没能瞒住。虽不在门中已久,他也知道堂中机关触发必有记录和痕迹。唐晏瞒不过的,唐晏自己也知道,维护了阿勒沙,他自己势必会有麻烦。但他仍然这样做了。
年轻的时候,唐晢原觉自己亲缘淡薄。一生在世无亲眷,师门淡漠,用情者不曾钟情,而论交者寥寥。后来长了年岁,历了世事,知不如意事有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他当珍之重之。
这些年来,他亦欠唐晏良多。
唐家集中有个人影慢慢从雾中走过来了。唐晢整顿心神,下意识地整理了衣衫。等人影走到近前,他便行下礼去,抬头刚要称呼,整个人竟突然间怔住了。
面前的人不是敏堂堂主唐怀智,是霜染两鬓的唐傲骨。
他的师父。
TBC
——————
这章写得太难过了。
《东门之杨》 23
23 冬阳
阿勒沙回来得早,唐晢还没醒,阿勒沙把千机匣和机关放在他的窗下就走了。他去江里洗了个澡,沿着江找了一些草药,摘了一些放在嘴里嚼了,拿布条裹在手臂创口上。冬日清晨,嘉陵江不曾封冻,却也寒凉彻骨。阿勒沙浸在冷水里,看着山崖上初升的小小红日,在江上薄雾中凄迷,可望不可得。阿勒沙深吸一口气,将头扎进冰冷的江水中。
阿勒沙一口气很长,他整个人漂浮在漆黑的水里,水面是唯一一处有光亮的地方。在完全漆黑之处,这光亮方才鲜明。阿勒沙仰头看着粼粼波光,身上极度寒冷,却在视线里攫取着这些金红色的暖意。倏忽间,水波晃动了,他看见了一些竹叶飘落在...
23 冬阳
阿勒沙回来得早,唐晢还没醒,阿勒沙把千机匣和机关放在他的窗下就走了。他去江里洗了个澡,沿着江找了一些草药,摘了一些放在嘴里嚼了,拿布条裹在手臂创口上。冬日清晨,嘉陵江不曾封冻,却也寒凉彻骨。阿勒沙浸在冷水里,看着山崖上初升的小小红日,在江上薄雾中凄迷,可望不可得。阿勒沙深吸一口气,将头扎进冰冷的江水中。
阿勒沙一口气很长,他整个人漂浮在漆黑的水里,水面是唯一一处有光亮的地方。在完全漆黑之处,这光亮方才鲜明。阿勒沙仰头看着粼粼波光,身上极度寒冷,却在视线里攫取着这些金红色的暖意。倏忽间,水波晃动了,他看见了一些竹叶飘落在光灿灿的水面上,盘旋了一阵,便顺着金红色的水流飘去了。
起风了。
阿勒沙划动手臂,浮上水面去,深吸一口寒凉的空气。蜀地的风轻,不如大漠的硬朗,这轻轻的风吹在他的发间,耳边全是飒飒的竹叶响。他晃了晃头上的水珠,便往这风的来处游去。岸旁的晨雾重,风把竹叶吹落,把这雾吹得飘飞。阿勒沙便看见了雾中的唐晢。
唐晢在纷扬的竹叶里看着他。
他顿了一下,却还是往岸边游去,游到了他面前,却不上岸。他在水中踟蹰了,下巴浸在水中,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唐晢心里笑,阿勒沙不上来,他只有蹲下身来。蹲下身来,阿勒沙就看见了他身后背的弩,是他前夜从敏堂里带出来的新弩。阿勒沙低了头。唐晢在岸上说:“原来你们西域人都是这样送礼物的吗?”
阿勒沙偏过头去:“好好送也有过的,”他说,“但你不收。”
唐晢一怔,立时便想起来那罐骨伤药了。他没说话,却伸出一只手去,想拉阿勒沙上来。手伸出去,阿勒沙却没有接。他收了玩笑之意,在水里对上唐晢的目光,说道:“我给你惹事了。”
遂把在敏堂中发生的事情都向唐晢一五一十说了。敏堂的机关,唐晏为了维护他做出的事。说罢,阿勒沙顿了顿,又说,“我不该去和你关联至深的地方做事,是我没分寸。我没颜面见你。”
唐晢听完,没什么表示,却又向江里伸出了手。阿勒沙显得有些怔然,只犹豫了一刻,还是握住了唐晢伸来的手,借着他的力出了水面。阿勒沙在水里泡了一早上,手像昆仑的冰一样冷,整个人冻得发红。唐晢暗自打量着他,阿勒沙的人和他的刀一样,肌肉有凌厉的轮廓,身躯上却都是累累伤痕。那个雪夜留下的刀伤有些还没有好全,长长的刀口被江水泡的发白。唐晢扔给他一条布巾,阿勒沙像猫一样甩着头,擦着长长的卷发。他在等着唐晢责问他,等了好久,唐晢终于开了口,他说:“手给我看看。”
阿勒沙擦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刚刚被冰冷的江水冻了许久,血都不再流。如今暖起来,血又慢慢地渗出布条来了,红洇洇的一大片。“没事,”他没在意,“只是中了道镖而已。”
唐晢伸手解开了他包好的伤口。毕竟剜了块血肉,血流一下子就冲出来了,唐晢知道唐门机关的厉害,皱了皱眉,手指沾了阿勒沙的血,在自己的舌尖上尝了一下。
这一瞬间,阿勒沙心神骤然激荡了一下。浑身上下似有一丝暖流细缓缓地涓然而下。他愣愣地看着唐晢。唐晢尝了他的血,确认不再有残留的毒性,便问他:“是阿晏给的解药?”
阿勒沙心神未定,过了好久方才点了点头。唐晢放了心,把布条重新系好。阿勒沙的皮肤被唐晢的手指触到,所到之处,都凉丝丝地起了战栗。他听见唐晢的语声遥遥传来,唐晢说,“我又欠了阿晏的情。”
——我又欠了阿晏的情。
回家的路上,阿勒沙神魂方归。百转千回中他骤然想起刚刚唐晢的这句话,突然醒觉,他说的不是“你又欠了阿晏的情”,而是“我又欠了阿晏的情”。阿勒沙骤然抬起头,看他面前的唐晢。唐晢穿着宽松的短袍,他的手有伤,衣裳袖子空荡荡地飘在蜀地轻轻的晨风里。这世间这样大,恰有这样两个人,也曾同样伶仃。
这事听过,唐晢便没再对阿勒沙说起过了。阿勒沙心里过意不去,他想去唐门把事做个了结,却脱不开身。唐晢拉着他试新弩。这不是一把好弩,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把制式弩,但唐晢却试的很认真。他把每个招式都打过上百遍,仔细比对着两把弩的力道,发箭间隙,机簧反馈。还有新的飞星遁影,唐晢所心念已久之物。阿勒沙陪他打了十余场,终于再摸不到他的身形。两人打了一整个白日,冬日里打得热切,一身是汗,伤口各自渗了血,都未觉察,只觉酣畅淋漓。明王镇狱在阿勒沙的手中转了两过,是炫技一般的起手式。但阿勒沙知道,自己已快尽到全力了。他看着远处的唐晢,唐晢把长发束了起来,短袍也甩了开去,露出贴身的劲装,腰带和护腕上都是镖刃。像他曾经对敌过的、锋锐尽出的唐门弟子了。唐晢的箭很快,唐晏不曾说过假话,他师哥曾经原来当真是唐门中最快的箭手。阿勒沙想着,他看不到自己眼中的倾慕之色,只看着唐晢的招式起手,他的起手太快,他只能聚精会神。后撤躲掉飞来的雷震子,阿勒沙还未来及起身,只觉腰间一麻,已中了一枚迷神钉。他回头看去,唐晢已经操纵机关鸢,高高地浮在不可及的空中,手中机簧金光隐耀,瞄向了他。
阿勒沙身不能动,只好抬头,无辜地看着唐晢。这金环在他身旁汇聚。唐晢在高处对他笑了笑,像是在阿勒沙未曾见过的时日,在门中技冠群雄之时。这笑容是有些耀目的,阿勒沙遑顾了身边正致命汇聚的金环,只盯着这灿灿的笑容看。看了一会儿,金环凭空消失了。唐晢的百里没有出手,他收起机关鸢,落了下来。
唐晢走到阿勒沙身边,阿勒沙的身上的麻劲刚刚过去,他用手拔下了腰间的迷神钉,随手蹭了蹭那溢出来的血点,收了他的明王。唐晢看着他,他还在笑,发际上都是淋漓的汗水,他问:“认输吗?”
阿勒沙点点头,“认输。”他看着那令人目眩的笑容,又问,“为什么百里不出手?”
话一问出,阿勒沙便后悔。唐晢的笑容在风中如这薄雾般隐去了,短暂得好像冬日的暖阳。他弯下腰去,捡拾起甩在地上的那幅短袍,重新披起。左手按着右肩膀,但仍无济于事。一会儿,肩上的血已渗出短袍来了,深蓝色的布料洇了深深的一块出来。阿勒沙看着那块血迹,唐晢却又笑了,这笑容却与刚刚大不同了。是阿勒沙所见多的笑,在江岸,在雇主的院中,在那些落雪的夜晚。
唐晢说,“今天有些忘形,温野会骂我的。”说罢只沉寂了短短的一刻,便回过头来,神色如常。他向阿勒沙招手。“走吧,回家去。阿采该饿了,我去做饭。”走出两步,他状似不经意地问,“想吃什么?”
阿勒沙的脚步顿了一下,跟着又往前走。阿勒沙在家里蹭了许久的饭,唐晢从没问过他想吃什么,这是第一次。那丝暖流又像是从不知名之地汩汩流下来了,太过于熨帖,慰藉了一生风餐露宿的浪子。阿勒沙想了一下,想了挺久,终于说:“想吃羊肉。”
“好。”唐晢答应了,没再说什么。两个人遂安静地往前走着,唐晢的院子就在竹径尽头。就快走尽之时,唐晢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看了看阿勒沙。日已西沉,仍是又小又红的太阳。在这熹微的昏光中两人对视了片刻,碧色的眼睛安静地直视着他,唐晢自己却垂下了眼睫。夕光将他的面容映出淡淡的红色。蜀地的风轻,竹叶飒飒地轻响。
他说,“谢谢你的礼物。”
TBC
——————
甜!
听说你很喜欢(5)
陆谨......
是我看错你了.....
唐晓难以言喻那时的心情,他看了陆谨许久,从满怀期盼,直到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他果然不敢上来。
像是那次他在酒宴上,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留下他跟那个纨绔独处。其实后来回想起来,有个同他关系不错,甚至可以说是非比寻常的上司看了他一眼,充满了恻隐。
然而他还是走了。
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趋利避害,人之天性。自己没什么好责怪他的。他只是暗自发笑,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喜欢上了别人,然后又落入相同的境地。
这次还会有人来救自己吗?那个现实中同名同姓的陆谨,一定不会突然再出现了吧?这可是书里。
他甚至分不清现在经历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只要醒来...
陆谨......
是我看错你了.....
唐晓难以言喻那时的心情,他看了陆谨许久,从满怀期盼,直到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他果然不敢上来。
像是那次他在酒宴上,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留下他跟那个纨绔独处。其实后来回想起来,有个同他关系不错,甚至可以说是非比寻常的上司看了他一眼,充满了恻隐。
然而他还是走了。
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趋利避害,人之天性。自己没什么好责怪他的。他只是暗自发笑,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喜欢上了别人,然后又落入相同的境地。
这次还会有人来救自己吗?那个现实中同名同姓的陆谨,一定不会突然再出现了吧?这可是书里。
他甚至分不清现在经历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只要醒来就能恢复正常。
可是肌肤相亲的触感提醒他,这并不是。
唐晓被下了软筋散的身体动弹不得,他看着解开衣扣的男人下意识想要吐出来,攻一掐着他的脸问他:“我就让你这么恶心?”
唐晓冷笑:“不然呢?”
过了这么些年,他再不复当初的软弱。知道对这样的人求饶没有任何意义,他不会放过自己,那倒不如硬气一点,反正左右也没什么好吃亏的。
虽然被掐着手腕拎起来的感觉真的很痛。
“嘶——”
唐晓冷嘶了声,额头上淌下些许汗珠,手腕快要被拧断的痛楚令他的脑子乱成一团,甚至整个人都恍惚了片刻,才重新恢复思考。他已经被男人摔在了床上,面朝下陷入被褥当中。尽管这东西是柔软的,但是后脑勺被大手紧紧按住,令他完全喘不过气来。
“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晓粗喘了两声,渐渐冷静下来,不吭声了。攻一见他没了动静,怕真将他给憋死了,下意识翻过来查看,谁知被他口中吐出的毒针射中一只眼,当即放开他,鬼哭狼嚎起来。
唐晓还没顾得上得意,走廊里就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他倒是忘了这狗东西还有许多侍从,唐晓看着空荡荡的腰间,他的千机匣不知所踪,况且他现在浑身无力,有也用不出来。正当危急关头,门开了。
唐晓神色一凛,严阵以待,心道能杀几个杀几个。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窜进来的是个他完全没想到的人。
陆澈。
就是同样是穿越进来的那个青年,上次被他拿千机匣一指,跑的比兔子还快的那位。
但见此人窜进来就老练地将门一关,椅子堆到门跟前抵住,带着他跑到窗口。
“我说一二三,你就跟着我跳,你可千万要抓紧我的手,不然大轻功中途把你丢下去你可就完了!”
唐晓挣开他的手:“就你这胆量,我可不相信你会有胆子跑来这么帮我。我自己走,不用你帮。”
在门板被撞的咚咚响,某个人痛的打滚还不忘红着眼瞪着这里,陆澈在这两种压力下哭丧着脸道:“大哥啊,就你这样现在一个人能跑到哪去啊?话说我也不想冒险帮你的啊,还不是你家大佬非逼着我来的吗?我不来他就要把我咔嚓了,我能怎么办啊?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来闯闯。”
“我家大佬......”唐晓迟滞了一下,“是谁?”
“陆谨嘛。”陆澈跟他比比划划,“就是文里头你基友那位。哎呀,话说大哥你可真厉害,同样是穿越进来的,你这么快就跟原著人物搞好关系了,真不得了。”
“他自己怎么不来?”
“可能是受什么限制吧,按原著的话,他这时候出手救你就完全脱离人物设定了,所以他来不了。话说陆谨不该是你的助攻吗,怎么现在成了你的忠实守护者了?大哥你不光功夫不错,嘴炮也MAX啊。”
唐晓瞪他一眼,“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快走啊!一会儿小心他们冲进来把你打成猫饼。”
正在巴拉巴拉讲个没完的陆澈一怔,委屈巴巴地小声道:“.....明明是你要我说的,现在又嫌我话多......”
陆澈的轻功意外的熟练,让唐晓不禁多看他几眼,陆澈顿时又飘了起来,“我轻功不错吧,以前在扬州城50金一次,飞的可稳了。而且我还是团里最受喜欢的喵T呢。”
“原来你是个PVE明尊?”
“是的!我就是招募喊等一尊贵T的本T!”某人骄傲的挺起胸膛。
谁知唐晓并不为所动,“难怪你一个明教连我这个唐门都不如,甚至还要躲在我身后,原来是个PVP方面的菜狗,现在我可以理解了。我原谅你了。”
陆澈如同一个被针刺到皮球,瞬间卸了气。小眼神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有觉得是事实,反驳不得,只好不说话了。
尊贵的明尊T从来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好想赶紧回到现实,打个本,点杯奶茶压压惊。
于是当他们落脚在客栈时,唐晓洗漱完就看到陆澈捧着一壶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牛奶正在往茶水里掺,“你在干嘛?”
“我想喝奶茶。”陆澈指了指,“你要吗,我给你也来一碗。”
唐晓闻着那股腥味,很不委婉地谢绝了他的好意。虽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到陆澈疑似呕吐的声音,看来也不怎么喝的习惯。
身娇体弱的明尊T表示他要上屋顶吹吹风,缓解一下那股腥味。唐晓摆了摆手,让他快滚。
然而没过多久,他坐着的桌子底下多了只猫。小黑脸的暹罗猫瞪着一双蓝眼看着他,伸出爪子朝他裤腿上抓了抓。
猫这种东西神出鬼没,尤其是这建筑完全比不上现代的钢筋水泥,哪哪都透着点风,所以唐晓也不介意它是从哪来的,只是介意这猫崽怂怂又透着点讨好味儿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种儿,居然还敢来打扰他思考问题?!
于是他拎着猫的后颈上了屋顶。
陆澈看见他的猫十分欢喜,分外喜悦地接过猫按在脸上狂吸,也不顾唐晓还在场。
唐晓看他吸猫的变态样十分不忍直视,还完猫就准备跑路,突然被陆澈抓住,“你看,那个馄饨摊子。”
唐晓一眼望过去,没想到那个一号神经病攻三,自己亲爱的师弟唐景竟然就坐在底下吃馄饨。
念及攻三和攻二原著有些矛盾,虽然唐晓觉得自己师弟就是个三脚猫功夫,不成体统,但是陆澈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说不定被他揍过,便道:“他跟你交过手了?要我帮你出气?”
陆澈倒是很惊讶,“啊?你打他干什么?”
“我只是想跟你说,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可爱啊,你看那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太可爱了。”
唐晓:“......”
陆澈还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问他:“你不觉得他可爱吗?”
唐晓:“是挺可爱的,我硬了。”
陆澈大惊,“可是我先看上他的。”
唐晓安抚他,“没事,我只是拳头硬了。”
陆澈得到了安抚,镇定下来,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后目送唐晓一跃而下,突然又察觉到哪里不对,噌地一下站起来,“你不许打他!”
唐晓完全不把柔弱的明尊T放在眼里,直奔自己那个臭师弟。上次一时心软被毒针暗算的事他还没忘呢,况且现在过了半天时间,软筋散的效力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正缺个练手活动筋骨的沙包呢,没想到沙包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两人碰个照面,神情戒备。
但是都没有开打。
因为屋顶实在是太吵了。
唐晓摸着新买的武器,面无表情地听着声嘶力竭地猫嚎,对满脸疑惑的唐景道:“不好意思,春天到了,屋顶上的小公猫发春了。”
唐景愣了下,然后笑道:“师兄可真是不同常人,连公猫都能勾的为你动情了。”
唐景阴阳怪气惯了,但是次次都没成功阴阳到唐晓,因为唐晓说,“不,这公猫是为你发春,我不能自作多情。”
唐景正准备还嘴,唐晓子母爪一伸一收,从屋顶上勾下来个什么东西,啪地甩到他跟前。
那是个怀抱着猫的青年,眼睛亮晶晶,满怀期待地道:“你好可爱,我可以喜欢你吗?”
唐景的笑容顿时垮了。
【伞琴】白龙珠(下)
杨青泽似乎算准了他会在这时候回来,也可能他本来就常常会在港口等他,所以逮了个正着。方沧海将买的礼物递给他,又将装有龙鳞的匣子还给他,毕竟现在回来了就用不上了,杨青泽却没接,让他先放着,等自己想起来就去取,然后直接带着他奔赴庙会了。
不一会儿杨青泽手里就拿了两个泥人,还捧了个冰糖葫芦。这个对什么都感兴趣兴致勃勃的像个孩子的青年实在跟回忆里那个死气沉沉的人差的有些远,以至于方沧海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一直都在做梦,其实根本就没有能看到杨青泽回忆的珍珠,这都是自己的梦?
庄生晓梦迷蝴蝶,孰为梦?孰为真?
方沧海有些迷怔了,杨青泽却牵起他的手穿过人群。因为他们都戴着面具的缘故,没人知道这是...
杨青泽似乎算准了他会在这时候回来,也可能他本来就常常会在港口等他,所以逮了个正着。方沧海将买的礼物递给他,又将装有龙鳞的匣子还给他,毕竟现在回来了就用不上了,杨青泽却没接,让他先放着,等自己想起来就去取,然后直接带着他奔赴庙会了。
不一会儿杨青泽手里就拿了两个泥人,还捧了个冰糖葫芦。这个对什么都感兴趣兴致勃勃的像个孩子的青年实在跟回忆里那个死气沉沉的人差的有些远,以至于方沧海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一直都在做梦,其实根本就没有能看到杨青泽回忆的珍珠,这都是自己的梦?
庄生晓梦迷蝴蝶,孰为梦?孰为真?
方沧海有些迷怔了,杨青泽却牵起他的手穿过人群。因为他们都戴着面具的缘故,没人知道这是岛主与他的随侍,不过这样倒是方便他们行动。没有那些虚伪的人缠身,没有疏离与小心翼翼的恭敬,他们融入了人堆里,挤在戏台下。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如那些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大红灯笼将人面映得发红,杨青泽的青衣在灯火映照下彷佛也变得红彤彤。方沧海看一眼戏台上的喜服,竟有些恍惚,两者慢慢重叠,彷佛套上大红喜服的成了杨青泽,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一袭红衣火红如焰,几乎要灼伤他的眼。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字一句,道出的皆是他的痴念。
字字珠玑,却如钝刀一下下划在他心口。
我这样的蛟妖,跟高高在上的上仙怎会有一生一世?连龙君那样强大的存在,寿数亦有尽时,那自己这样羸弱的身躯,短暂的寿命,即便是被杨青泽接受,又能陪伴他多久呢?
方沧海想起自己在梦中的结局,紧紧抓住了胸口。他的眼瞳里泛起不正常的红,渐渐变为了竖瞳的眼凌厉地扫视着周围嬉闹的人群。他从来没有一刻像今日这般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如此剧烈,嗜血的欲望如此强烈。有个声音在心头叫嚣着:只要你杀光他们,所有这些碍眼的人,你就能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强大力量,你就能与他并肩,长长久久地陪伴他!
蛟那天生的,强大的杀意和欲念在他身上暴涨,莫说杨青泽,就连身旁混着的修士也察觉到了不对。
杨青泽离他最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我......”方沧海忽然顿住,用一双血红的瞳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片刻,竟是笑了。
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甩开杨青泽的手,化作一团黑雾离去。
“是妖!快追!”
“快!快去禀报岛主!”
杨青泽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铁青的脸。惊慌的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与那妖站在一起的就是岛主,顿时,各种流言四起,然而杨青泽此刻根本连一丁点注意也懒得给予他们。长袖一挥,手中便出现一把长琴,葱白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灵力流转,引得旁人兵器铮然嗡鸣。
“怎么了?这是什么情况?”
“我的剑在动!我的剑突然飞起来了!”
杨青泽揽着长琴,眸色凌厉,猛地将琴弦向前拨去,一曲琴音化杀意直奔海面。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凡间兵器,轰隆全部砸进海面,溅起大片水花。紧接着,海面上形成了一个漩涡,在人们惊骇的目光中,一头浑身漆黑的巨型黑蛟脱水而出,飞入了半空中。
这比他们以往见过的蛟都要大上数十倍!!如何不令人骇然?
凡人们在惊慌中逃窜,庙会一派兵荒马乱的场面。修士们个个心有戚戚,却不得不掏出法器准备迎战。唯独最先发现黑蛟存在的杨青泽脸色平静不少。
虽然他没见过方沧海的真身,但是这上面并没有熟悉的气息。不是他,就好。
杨青泽将琴倒转,背入身后,取下头上的桃花簪吹一口风,变为一艘小船大小,他便架此物飞上去,率先迎战。
这头黑蛟不止个头比以往修士们见的要大得多,修为更是高深到了恐怖的地步,与杨青泽对战数十回合竟然不落下风,这是什么水平?虽则没成神,却已经到了伪神的程度。修士们面如土色,有的意志不坚定的,干脆在黑蛟的威压下跪倒在地,叩首饶命。
黑蛟是伪神,杀不了杨青泽这样的真仙,杀他们这些修士却如同捏死蝼蚁这般简单。在与杨青泽对决的过程,时不时甩出些水弹,或是释放出腐蚀性的黑气,便令其中被困的人在痛苦中顷刻间化作了白骨,甚至被压成粉末。杨青泽看见了根本派不上用场,瑟瑟发抖的修士,也看见了那些绝望哭泣的凡人。他咬紧牙关,不得已之下将圣琴化作一面屏障,罩住了整座偌大的岛屿。
黑蛟见不能再伤人,便一门心思向他攻来。
方才这一阵子他吸入不少血气化为己用,又变强不少,对付没了琴的杨青泽简直是如鱼得水。锋利的指抓甚至划破了杨青泽的衣服,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杨青泽在对决中不慎露出破绽,被他逮准机会,一巴掌直接拍入了海中。喉间腥甜涌起,杨青泽咳出一口鲜血,加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顷刻间将海水染红。
屏障内的人担忧不已。有孩子问:“娘,为什么神仙也会流血?”
他的娘没有回答他,只是抱紧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满是绝望。
杨青泽坠落海中,保护岛屿的屏障光色稍褪,黑龙试图用庞大的身躯去撞碎屏障,吞吃血肉,却不想那屏障仍然是坚不可摧。他恼怒地咆哮,挥起爪子,朝着最上方的圣琴抓来。
谁知这一瞬间,竟有头白色巨物忽然从海中跃起,将他顶飞出去。
人们面露喜色,有人已经禁不住喊出了“白龙!是白龙来护佑我们了。”然而定睛一看,竟然还是只蛟?!只不过白蛟实在罕见,一时认错。人们一瞬间变了脸,虽然不知道两只蛟为何会忽然掐架,但是想来绝不会是为了保护他们,在争夺食物的归属权更有可能。
白蛟显然弱于黑蛟,也没有他那般庞大的身材,顶多与以往蛟的大小差不多。这样的他怎能是黑蛟的对手,即便胜在身材灵活,几十回合下来也是遍体鳞伤,雪白的身躯被鲜血浸透,只是不知为何还是固执地战斗,不肯逃离。
很快人们就知道了原因。
一道青色的光直击黑蛟后背,终于给他造成了这场大战以来的第一个伤口。原来白蛟的出现竟是为了给杨青泽争取时间。有些人想起几个时辰前,关于庙会上的传言,猛然明白过来这白蛟与杨青泽的关系,甚至知道更多的,已经猜出了这白蛟就是杨青泽身边的随侍——方沧海。
黑蛟在受伤之后,暴怒咆哮,没想到却在杨青泽和白蛟的联合夹击下节节败退。又见天边有祥云飘来,怕是天上又来了人,不得已之下,猛地扎入水中,海水很快吞没了那具庞大的身躯,将他匿藏起来。
方沧海化为人形,搀扶着杨青泽落在岸边。
杨青泽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为何会在庙会忽然发狂离开,就见到那仙君渡过来,只好先硬着头皮作揖。却不想那仙人绕过他,直奔方沧海问道:“你跟这黑蛟可是同源共生?”
方沧海一怔,却不得不低下头承认道:“是。”
即便他从未见过这只黑蛟,但是方才交手时他看见那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角与瞳眸,还有对方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就算再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说服自己,这只黑蛟必然与他息息相关。
那仙君取出一把金色的弓箭,直指他的胸口。
杨青泽大惊,不顾自己浑身伤痛,挡在方沧海身前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那仙君道:“琴圣,你先前就因多管闲事被贬谪,为何如今还是不吸取教训?”
“多管闲事?”杨青泽几乎被他气笑,“你们先前逼我师父杀他挚友害得他堕魔,现在又要杀我的爱人,你却劝我不要多管闲事。闲事?这是闲事吗??!你让我如何不管!!”
那仙君不赞同地道:“成仙后,本该斩断世俗纽带,断绝七情六欲。你这样子,真不知是如何升仙的?”
杨青泽嗤道:“天道允我仙缘,悟道使我飞升,天允我的,却还轮不到你来质疑我是否有资格!!”
那仙君满脸不快,却自知争辩不过,讪讪闭了嘴,可是手上的箭却仍然没有放开。
杨青泽冷笑:“我知你们办事向来讲究效率,杀不了祸害苍生的伪神黑蛟,便要除去与他同源的蛟妖,削弱他的神力。却不管对方是不是无辜,平白无端就当了你们的祭品。只要眼前的事情能得到解决,牺牲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根本不足为惜是吧?”
仙君道:“若是黑蛟不除,必定会死更多的人,那些人也同样的无辜的。死他一个无辜之人,换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如何不值当?”
“为苍生而杀一人,真是好有道理啊。”杨青泽抚掌大笑,“却不知这苍生皆为人人,若是这一人的角色轮到自己头上,却还愿意舍生忘死吗?而你们呢,你们今天可以为了保护无辜之人而杀一人,之后也同样可以为了保护更多的人,而杀死现在这些人,是吗?杀来杀去,永无止境,却不知天道要仙人行公正之道,维护人间,你们就是这般维护的,这就是你们眼里的公正和公平??”
杨青泽说着说着,干脆下了一剂重药:“那倒不如无为而治,从此都再无人飞升,没了你们的管辖,人间反倒真的公平了!”
仙君冷冷道:“你可知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吗?”
杨青泽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可再清楚不过了。”
仙君见他这般混账,终于恼羞成怒斥道:“皆是些白马非马的谬论!将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都混杂成一团,牛头不对马嘴。若是仙人不管人间,那岂不是妖祸横行,过不了多久这乐土就要化为地狱,再无人类,只剩下些魑魅魍魉了。”
“像今日之事,那黑蛟已成伪神之身,寻常仙人都难以杀死他。若不削弱他的神力,待来日他又卷土重来,谁来保护那些无辜之人?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这黑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若不现在赶紧杀了他,以后更加壮大了,谁又是他的对手?!你吗?就凭你有能做得了什么?!”
杨青泽咬紧牙关,却挤出一丝笑容,“我能做什么,就不劳上仙操心了,我自会保护这些人,大不了我神魂覆灭换他个同归于尽。可是现在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动他一根汗毛。除非你愿意先杀了我,承担弑仙的天谴,怎样,你要这么做吗?”
提到天谴,仙君终于颤抖着手将弓箭放下。
且不论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究竟是那位仙君扔下自己的宝贝弓箭泄愤,还是他本人直接气的昏了过去,杨青泽揽过方沧海,向海边走去。
方沧海一路都低着头,像是在刻意回避他,杨青泽也不急,跟他坐在海边,看着沙滩上卷起的小小浪花,天上白色的海鸥飞过,杨青泽突然道:“我给你弹首曲儿吧。”
也不管方沧海回答,他就自顾自地弹了起来。
海面上有了微妙的变化,升腾起薄薄的雾气,方沧海看见数十只鸟类成群结队地穿过雾气,向他们飞来。杨青泽轻轻笑了起来:“这叫百鸟朝凤。”说罢他指尖一推琴弦,又令鸟儿们排成一个心形。他看向方沧海道:“喜欢吗?”
方沧海眼中的怔忪渐渐消失,换成一片亮色,如点点星光聚拢。带着些不可置信,又好似终于卸下了包袱,他用力点了点头,而后也抬了抬手。海上涌起一道水柱,一枚巨大的贝壳随之浮出水面,张开来,露出躺在蚌肉当中硕白的珍珠。
“送给你。”
杨青泽看着这枚珍珠,忍不住调笑道:“看不出你平时好生节俭一个人,原来还藏着了这么个宝贝?是怕太穷了讨不到老婆吗?”
方沧海脸色微红,却没反驳,甚至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便收下你这定情信物了。”杨青泽叹了声,“可惜我倒是如今身无长物,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一有的也不过是那青鸾的一根羽毛。可那鸟不知什么毛病,不大愿意搭理你,我......”
“我什么都不要,有你在我身边便够了。”方沧海轻轻吻了他的耳尖。
啧。一直孜孜不倦撩人的琴圣终于体会到撩人不成反被撩是个什么感觉,雪白的耳尖攀上血色,脸有些发热,装作不在意地伸手撩了撩搭在耳边的长发,却还是不敢跟方沧海对视。
“喜欢......”
“你说什么?”
杨青泽嘀嘀咕咕小声唠叨着什么,方沧海听不清,凑过去,却被他一把拽倒在地。杨青泽脸还红着,眼里满是笑意,“我说喜欢你亲我啊。”说着俯下身去,吻住他。方沧海眼睛微微睁大,而后便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他腰际,接受了这个吻。温柔而缱绻,难分难舍。
杨青泽再也没离开过岸边,一则是他怕黑蛟再度现身,二则是因为他在那时公然袒护方沧海,相信岛上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与其回去再跟那些糟老头子辩驳,再听些难听的流言蜚语,还不如就呆在这里算了,寻个清静。而方沧海自然也是在这里陪着他。
岸边不好建房子,况且他们二人受伤都不轻,不愿意多余的耗费灵力。于是方沧海每晚便化作原形,盘踞在地上,蜷缩起来,让杨青泽睡在中间,倒也暖和。
时间飞逝,转眼一个月过去,海面上又有了不寻常的动静。这次杨青泽比先前戒备不少,率先扔出琴打出一道光罩住这座岛屿。那黑蛟窜出水面,泄愤地撞了两下如同铜墙铁壁的屏障,便向杨青泽攻来。而方沧海也化身白蛟与他缠斗在一起。
这黑蛟不知从哪里得了好处,竟又是比上次强了不少,连两人合力也困他不得。杨青泽心里骂那仙君可真是个乌鸦嘴,说变强这玩意儿还真就变的更强了。凡人修炼数年也不见有多厉害,为什么这东西已经成了伪神竟然还能在短短一个月内继续变强?难道真的就只是靠吸收血气??
方沧海没有法器,肉身相搏,短短一小会儿,雪白的身躯再次被血色浸没,看的杨青泽分外不是滋味,干脆道:“你先稍稍后退,我让那青鸾来,它给了我一样信物,说不定它尚可抵挡一会儿。”
方沧海受伤不轻,明白自己再斗下去不但帮不了杨青泽,反倒会成为他的负累,令他束手束脚,便向后退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听到不少岸上的声音。有为杨青泽着急的,有跟上次那样哭爹喊娘的,也有咒他死的。准确地说,是很多。他们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又或者是从那天在岸边所见推断出来的。
“只要杀了他,这黑蛟就能死,为什么不杀他?”
“对啊,他死了我们就都得救了,他为什么不去死?”
方沧海眸色变化,却有一只无形的手强行将股涌起的血气压了下去。他想起那日的告白,默默垂下眼眸,再不去看隔着屏障神色各异的那些人。
这就是宿命,无论他怎么努力,哪怕他身上受的每一处伤,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他们,可他还是不招他们待见。他生而与这些人敌对,无论他做什么皆是错,不被接受,不被理解。
他本来已经接受了这份宿命,也有了身死的准备,可是杨青泽却将心意和盘托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也不想辜负。正待他屏息凝神,摒除心中诸多杂念准备养气恢复伤势,再去助杨青泽之时,他听到了弓箭的破弦之声。
他看见了那枚金色的利箭,然而却不是奔着自己,而是奔着杨青泽而去。
方沧海瞳孔蓦然放大,在脑子开始思考之前,身体先动了起来,不管不顾地飞身而起,挡在杨青泽身前。
他手中的伞被金箭穿破,他仍维持着那个姿势挡在杨青泽身前,血从嘴角滴落。
杨青泽回过身去,看到了他被金箭穿透的胸膛,血将白衣染的分外刺目。杨青泽克制不住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一伸手,却捞了个空。方沧海的白伞自染血的手中滑落,掉进海水中被撕扯的粉碎,而他本人亦是掉入海水当中,变回了一只细小的白蛟,静静地伏在海浪之上,紧闭双目。宛如水上一片孤叶,随着一个浪头打来,这小小的身影便被无穷无尽的海水吞没,彻底消失了。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短到杨青泽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好像在想手上为什么是空的,他刚刚想要抓到什么,为什么没抓到?他丢失了什么,他这次又失去了什么??!
所有痛苦的回忆被放进龙君予他的珍珠当中后,他仍然不可抑制地回忆起些片段,甚至在梦中会梦到那些过去。杨青泽痛苦地捂住耳朵,他的耳畔同时响起了剧烈的拍门声,火舌劈里啪啦的舔舐,师父的叹息.....那些许多的困扰着他的噩梦,全部都卷土重来,一起袭上他的脑海。
他的双眸变得充血泛红,看着前方,毫无所动。
黑蛟一击砸下,将他直接从天上打落到地面,他咳着血从深坑中爬起,面对黑蛟的又一击袭来,只是喃喃道:“为什么又是我......”
为什么又是我,又是我要承担失去一切的痛苦?
那卦象之言,就连成仙也无法摆脱这份诅咒吗?
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我为什么不去陪他们?不去陪他?
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的,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们所说的前路。可是龙君你看,这世间对于我,早已没有前路了,无论哪条道,走到最后,都只是一个漆黑的深渊。我早该跳下去的.......为什么还要挣扎这么久呢?
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归宿吧。
那青色的风席卷而至,挡下了黑蛟致命的一击。然而杨青泽并不感谢他,反倒有些怨恨地瞪着它,青鸾悲伤地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面颊,竟就这样消失了。
这时杨青泽才发现原来青鸾竟也只是一道留影,或许本尊,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它哀恸的鸣叫在杨青泽耳边久久回荡,不知是为自己的死鸣叹,又或是为了他人。却奇迹般地给予了杨青泽再次站起的力量。他看着骚乱的战场。圣琴因为多次抵挡黑蛟撞击,而出现了裂痕,这一点也表现在那面屏障上,细细的裂痕,映照着人们不安的面庞。而那仙君则是一脸不可置信,因为白蛟死后,黑蛟并未卸力,反而像是冲破某种枷锁,变得更加肆意狂放,连杨青泽的那圣物也再挡不住他。这完全冲破了他的认知,同源斩杀后,为何力量不会变弱?难道出自同源,却并非是.....共生......?
黑蛟猛然大吸一口气,口吐出烈焰,如雷霆之力击碎了圣琴的屏障。尽管杨青泽急忙收回琴,这作为他本命法宝的琴弦还是被绷断几根,连带着他也口吐鲜血,面白如纸。
这黑蛟第二次吐息便是冲着人群去的,人们轰散,那仙君慌忙取出自己的法宝罩住那一片山头,然而他的法宝不能与杨青泽的琴相比,只是遭了这一下吐息,便直接碎裂开来。山头还是被烧焦大片,而他的身体也摇摇欲坠,他将功折罪般地射出一箭,这一箭虽射中了黑蛟,却只是些皮毛小伤。
不过这也惹得黑蛟多看了他一眼,一爪将他拍入地底。
杨青泽无心管他是死是活,只是借着争取来的时间,再次甩琴弹奏。又有一道绿色的圈出现在脚底,只是这次却不再是保护人们的,而是反过来,罩住了黑蛟。而且越缩越紧。这样狭小的空间,黑蛟再吐息便会烧伤自己,于是停下吐息,转而用爪子试图暴力破除这牢笼。
可是杨青泽似乎早有预料,他微笑着,扯断了一根琴弦。
那牢笼便又缩小一分,又坚固一分,而杨青泽的脸色也因此更白了一些。这是他的本命法宝,他的神魂皆与此相连,每断一根就如同自己亲手打断一根肋骨,或者说,神魂的痛远比身体的痛楚来的更加剧烈,他疼的几乎不能思考,却凭着惊人的毅力,拿染血的指尖颤抖着,使劲拽断了第二根琴弦。
牢笼又缩小一分,那黑蛟当真怕了,开始拼命敲打那面罩子,连吐息会伤到自己也不顾了。
杨青泽见状便快速一连扯断了五根琴弦,这股反噬令他胸口闷痛,他几乎大脑一片空白地跪下去,却还是死死抓着自己的琴。他盯着剩余的两根琴弦,手向前伸,用力,却已经折不动了......
血不要钱的顺着嘴角涌流,杨青泽不自觉擦了好几次也没擦干净,结果只是搞得自己满手血腥。他从没这么狼狈的时候,整个人处于身体的虚弱,精神却癫狂般的极其兴奋。好像脱去长久以来的枷锁,终于要来到向往已久的自由之地。
他僵在了跪着的姿势,保持着抓着琴弦的那副模样,闭上了双眼。
黑蛟也在骨骼被挤压碎裂的痛苦中咆哮,鲜血涌流,而后也逐渐脱力般的平静下来,在这停止的时刻喘息。
他们都还未死,保持着这样残破的身躯,却都仍在思考着如何给对方致命一击。
......
“师父,你是因何成仙?”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斗来斗去,永无止境,说来好笑,可这便是我的道。”
“那我呢?我要学你吗?”
“你不必学我,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道,都是不同的。只看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呢......?
......
黑蛟没想到勒紧周身的绿光竟在刹那间碎裂,化作点点荧光。竖瞳猛然绷紧,紧接着他露出一点类似人的奸笑,他咧开嘴,朝着那个他以为已经强弩之末的仙人,喷出熊熊烈火。
火焰很快将他包裹,可他没有半点反应。黑蛟狂喜不止,此人终于耗尽了神魂,彻底消亡了。
然而在火焰中,有一只巨大的贝壳紧紧包裹着他,没让他受到丝毫伤害。杨青泽梦见龙君回来,斥责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看到他忽然凑近,摘下面具,露出的却是方沧海的脸,他小心翼翼地捧住自己的面庞道:“对不起......”
杨青泽有些混乱了,他不认为自己会把龙君和方沧海搞混,可他舍不得打破这时的气氛。因为这样子实在太好,方沧海还没死,还能在他身边陪着他,同他说说话。
“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不好。我太弱了,才总是谁也保护不了,只能看着你们在我面前,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我没消失,我永远都在。”
杨青泽小声道:“你骗我.....”
“我不喜欢骗人,尤其是对你。”
方沧海伸出手,将一颗白色的珠子递到他手里。杨青泽看到此物,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一滴滴地打在上面。定情信物还在,人却不在了,这让他如何忍受。
他觉得这个梦也太残忍了,非要这样剜心刺骨的对他,难道他的心还不够疼?可是方沧海凑过来,小心地吻掉他眼角的泪水,“这是白龙珠,它在的话,我一直都在。”
“那是什么?”
“是我的精魂,我的心。”
......
海面上骤然掀起千层巨浪,似乎有什么将要破水而出。黑蛟惊骇之下,放弃了残杀修士的行径,戒备以待。
不久后,贝壳张开,杨青泽从梦中醒来,他到处去找方沧海送他的礼物,却怎么也找不到,然后他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紧接着就看见黑蛟被什么巨物撞入水中,不甘而又怨恨地嘶吼,却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对方先让他进水便让他进,想让他跑便跑,很快又像鹰抓兔子般将他一把捞起来,而后再扔进水里。这简直不该说是争斗,而是戏耍了。
而杨青泽也终于看清了那巨物的模样,是一条雄伟如长城的巨大白龙,横亘在天空上,不断盘旋,看上去只要仰起头,便能直冲入云霄。俯身下去,怒号一声,便可引动九天神雷。
“是白龙,是白龙神君!”
“啊!真的是神君!没有认错,我们果然没有被遗弃啊!”
劫后余生的人们都纷纷跪拜下去。可是杨青泽想,龙君,一定不在乎这些。
白龙怒号掀起狂澜,气势磅礴的巨浪终将黑蛟吞没。而他也翩然化作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持着伞从天上飘然而落。
杨青泽看到他脑后还系着自己给他扎的发带,还有那些作为坠饰的珍珠,所有的不自信和疑惑便都化作巨大的喜悦。他扑上去,不顾后面还有人看着,紧紧地拥着青年,而青年也抛下伞,回抱住他。
“怎么抱的这么紧?”
“我以为你不在了.....”
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怕这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的恐惧,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剧烈地冲刷着杨青泽的心脏,他本就重伤的身躯难以承受,竟直接昏倒在青年怀里。
昏迷之前还不忘喃喃:“方沧海.....是你吗?”
“是我,我在,永远都在。”
杨青泽这才沉沉睡去。
重新束发扎冠,选了身符合气质的衣裳,青年却看着桌上的面具有些犹豫。他既有作为龙君的习惯又有方沧海的记忆,毕竟还是作为龙君的岁月长久些,他的手已经止不住要去摸那银白面具戴上。可是转而一想,他要去见得是杨青泽,到也没必要遮面,就这样去了。
而他顶着这张方沧海的脸从龙君的屋子走出,让先前认识他的人心底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尤其是那些欺辱过他的人,险些昏死过去。就不在龙君的考虑范围了。
其实他早忘了泼他一脸酒水的人长什么样儿了。
可是对方吓得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夜不能寐,连夜逃离这座岛屿,这也是他爱莫能助的。
方沧海撑着伞,徐徐走入杨青泽的院落。杨青泽怀念长歌门的时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皆是按照他记忆当中,门内自己住过的地方所布置的。龙君自然也是见过。他皱了皱眉,要敲门的手忽然顿住。
他上次来到这相似的地方,还是救治杨青泽。一转眼,失去了记忆,堕化为蛟,却没想到再次化龙时他竟跟杨青泽成了生死不离的爱人。他有些纠结,毕竟这牵扯到一个年岁的问题。他每次老死都会从龙变为蛟,而后再重新修炼化龙,这其中过去多少岁月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杨青泽的年龄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算上在天上待得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三十六岁,这放在人间尚且算年轻,更别提在仙界了。他这无异于是......老年吃嫩草啊,这要让老朋友知道了不得被他气死?
方沧海被自己的设想镇住,在门前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杨青泽憋不住把他给迎进门了。
这人进了他的院子他就看着了,然后等了半天怎么就不见他敲门,难道是跑了不成?
“为什么不进来?”
方沧海心不在焉地看着茶杯中飘旋的叶子,心道,当然是在想找个什么正当理由让老牛吃嫩草这种事显得合乎情理,可以让你心里不要产生芥蒂,又能免遭老丈人一顿毒打。
杨青泽似乎自他回来便有些不安,见他不说话便忍不住凑近了,亲他。方沧海不知道为什么杨青泽现在这么喜欢亲近他,亲近的都有些粘糊了,但是喜欢之人的吻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堂而皇之的把人抱过来亲,手很自然地攀上腰肢。
杨青泽瞬间脸红。
以前方沧海是木讷寡言的蛟时他还能撩的动,现在猛然和他曾经的长辈重合后,他就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何况龙君此人,本来就有些脸皮厚。
他搂着怀里又香又软的小琴圣渐渐就有些心猿意马了,刚开始手还老老实实放在腰上,渐渐地逐渐偏离,把该摸的不该摸的,统统都摸了一遍。杨青泽脸烫的,身体软绵绵倒在他怀里,几乎难以动弹。方沧海满足地摸了摸他的脸,像是只吃饱喝足的老饕餮,不要脸极了。
杨青泽感觉有些受伤,这和他想象的有点偏差,他本以为自己才该是上面那个。他连书都提前预习过了,没想到却没有实践的机会,或者说,被实践了。
简直惨绝人寰。
杨青泽看着曾经连用水诀洗衣服的灵力都耗不起的方沧海,现在非常奢侈的把两人从头到尾都洗了个干干净净不说,连带衣服被褥还有整间屋子里的气味都一并用水冲洗掉了,灵力耗不尽似的。巨大的反差令杨青泽心中滋生出一点阴暗,很想把这双施术的手绑住,把他的眼睛蒙上,然后压着他,令他也尝尝自己腰酸背痛的滋味。
在院子里哼着曲儿浇花的龙君并未察觉到自己小爱人此刻异样的目光,还想着要帮他移植些奇珍异草过来,不然就这些花草在他看来,未免太过单调了。
白龙神君还邀请自己的小爱人去兜风。说实话杨青泽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海,可是方沧海兴致勃勃,他又不忍反驳,想来无论是蛟还是龙,都是亲水的,所以才这般喜欢海吧。可杨青泽不喜欢,他一看海就会忍不住想起方沧海被海水吞没的那一幕,不论过去多久,心脏的疼痛还是同样的的剧烈。
因而他忍不住迁怒于总拉他来看海的某人,虽然他心疼的也是这个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跟他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平沙落雁修炼到第几层才能控制龙君自己将自己绑缚起来?他一定要在这片海滩上给这个臭海龙一点难忘的回忆,让他再也不敢拉着自己来这里!
可是西斜穿过地平线的落日,染红湛蓝海面的景象,又确实很美。
沙滩上大战留下的坑早就被填平了,踩上上面也不会忽然陷下去。方沧海一只手撑着伞,一边牵着杨青泽的手,他忽然道:“其实黑蛟没死。”
杨青泽瞳孔微缩了下。
“他与我同源,虽非共生,但确实有差不多的力量,只可惜我后来成了龙,而他则永远不能化龙。”
“为什么?”杨青泽惊讶道。
“你知道蛟是如何来的吗?”方沧海道,“其实蛟族并不是天生便存在的,初代的蛟,都是由龙死后不甘的意念所化。龙是强大无匹的,这种意念天生带着神力,然而因为缺少了神智,混沌难分,就只依靠本能的杀戮来满足自己的支配欲。可是当蛟挣脱这种欲望,就会再度化为龙。”
方沧海说着忽然笑了,“其实龙与蛟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一种亲近人类,而被人认可,备受崇敬。另一种与人敌对,不受待见罢了。”
他说这话时杨青泽感觉他有哪里变了,与曾经那个有求必应,香火旺盛的龙君的形象逐渐脱离开来。
“龙君厌恶人类了吗?”
“没有。”方沧海道,“不讨厌,但也不会偏爱了。”
他先前本应作为老去的白龙神君离世,可是有人动了他盘踞在洞中的龙骨,将之盗出,拿去炼器。那些贪婪的人将他的骨头一块块磨碎,淬炼,令他还未完全消散的神魂倍受煎熬,最终也在痛苦的折磨中化作了蛟。
他们知道这是庇佑过人类的白龙之骨,可是那又怎样呢。盗骨的人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炼器的人并没受过他的恩惠,只知道龙骨是极好的炼材。而那些拿到宝器的人,兴许还听着龙的传奇,做着用他的龙骨飞升上仙美梦。
世间太凉薄,世人大多唯利是图之辈,龙君从来没像那一刻体会的那么深过。
方沧海道:“其实这白龙珠本是我用来镇压黑蛟的,里面存了我的一丝意识。若非我堕化为蛟,再次回到这世间吸引了它,黑蛟的封印永不会松动。可是人们迫使我堕蛟,封印的效力便逐渐减弱,他彻底挣脱出来。”
“当我被射杀时,白龙珠对黑蛟的效力便彻底失效了。”
“我坠入海中时,看到了他在天上的吐息,看到了惊慌逃窜的人,可有一刻,我竟觉得很高兴,我想,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是他们活该。”
“可你仍然在帮他们,你那时浑身都是血,我从没见你这么狼狈,我想我若是死了,你这样子死撑下去,是必然会神魂俱灭的。”
“我开始拼命回想蛟是如何化为龙的,也许为一人而成神,也是可以的。”
“而我终为你,重新化龙归来。”
可见天道是很宽容的,无论是救一人还是救千人,只要执念足够强大,他总归都是会应允的。
而我的执念是,想要保护你,为你活下来。
因为我深爱着你,胜于我曾经爱过的一切。
杨青泽抱住了他。
男人的甜言蜜语固然令人心动,可是杨青泽更清楚这或许不是甜言蜜语,而是真的。方沧海能够化龙归来,其实未尝不是一种运气,若他不是先前的龙君,不能借助白龙珠的力量,那一箭,他必死无疑。他如何会不恨这些仙和人呢?
方沧海撑起伞带着他俯视海平线,夕阳的余晖中,那张清俊的面庞没有如往常那般满是笑意,他指着海面道:“你在这里坐一天的岛主,我便仍会镇守这头黑蛟,不让他作乱,可若是你去了别处,我就不管了,自然会有人管的,龙君的职责早在我死时就尽完了。”何况死了两次。
“那你以后管什么?”
“跟着你。你管什么,我就管什么。你喜欢摆弄花草也好,弹琴和曲也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花楼那种地方可万万不许再去了!”方沧海突然道,他猛地想起杨青泽还是个青楼常客,整个人都浑身戒备起来。
杨青泽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大笑,方沧海一脸认真,“我不许。”杨青泽摸了摸他的脸,“不许也行,让我在上面一次。”
方沧海闻言眯起了眼。
杨青泽心道果然和之前心思单纯的蛟差了许多,赶忙转移话题:
“你还欠我一次庙会!”
方沧海抿了抿唇:“那便走吧。”
杨青泽不知为何他忽然心情愉悦起来,虽说二人那天没逛完庙会的确是个遗憾。他又哪知道方沧海已经盘算起要带他再去听一遍那唱一生一世的戏文,要带他去放飞花灯,向凡人那般在树下系上红丝带,写上他们的姻缘。
他虽然贵为龙君,其实骨子里是很吃世俗的这一套的。况且蛟妖没能,也不敢许下的一生一世,他终是要许下的。他会用漫长的时光去陪伴杨青泽,纵然他知晓他们仍会面对未知的麻烦,他却再也不会放手第二次了。他会说到做到,至死方休。
其实这个文还是不够完善,但是写了三天还是没把细节补完,我放弃了,彩笔又没有毅力的我……害。
顺便求伞相关粮推荐啊呜呜呜,小仙男不好康吗。任意x伞都不挑的,可怜可怜孩子吧,要饿死了。看过的已经n刷了。
【伞琴】白龙珠(上)
杨青泽被贬下凡尘,到了个小小的岛屿上当起了岛主。
此地传说曾有龙神现世,因而便称作白龙岛。
杨青泽自当岛主以来,未曾做过一件正事。寻花问柳,坊间浪荡。岛上笑传若是寻不见这位琴圣的踪影,那去鸣鸾阁上,一定能在某个妓子的房间里将他逮个正着。
那胡须一把白的长老叹气:“天上的仙人怎会是这般.....”不堪
若杨青泽听闻,他大约自己也会叹惋,自己怎会成为了仙人,怎么配?
他从前在长歌门读书,成绩从来不是第一。论剑,他比不过师兄,论琴艺,比不过师姐。茶道,一窍不通,诗词歌赋,不及格。可他偏偏有一个不得了的师父,力排众议,将圣遗之琴留给了他。三年之后,他便羽化飞升,到得天界。
且不论他到天界是...
杨青泽被贬下凡尘,到了个小小的岛屿上当起了岛主。
此地传说曾有龙神现世,因而便称作白龙岛。
杨青泽自当岛主以来,未曾做过一件正事。寻花问柳,坊间浪荡。岛上笑传若是寻不见这位琴圣的踪影,那去鸣鸾阁上,一定能在某个妓子的房间里将他逮个正着。
那胡须一把白的长老叹气:“天上的仙人怎会是这般.....”不堪
若杨青泽听闻,他大约自己也会叹惋,自己怎会成为了仙人,怎么配?
他从前在长歌门读书,成绩从来不是第一。论剑,他比不过师兄,论琴艺,比不过师姐。茶道,一窍不通,诗词歌赋,不及格。可他偏偏有一个不得了的师父,力排众议,将圣遗之琴留给了他。三年之后,他便羽化飞升,到得天界。
且不论他到天界是为何又会被贬下,只说他留恋这鸣鸾阁,却不是因为貌美女子,而是因子时这阁楼上会飞来一只青鸾,唯有他能看得见。他从前只在故事中听闻过青鸾,难得见到,怎么会不留恋此地。那青鸾浑身羽毛富有光泽,漂亮的翎羽修长地拖到地上去,一抬起翅膀便能兴起一阵风。他弹琴,那青鸾便与之相和起舞,一仰一俯,辗转颔首,美得不可方物,杨青泽如痴如醉。却不免想起传闻青鸾与白龙乃是一对,为何这岛上只见了青鸾,却不见白龙呢?何况这岛叫白龙岛,理应有龙神庇护才对,为何感受不到除了他之外,其他神祗的气息呢?
杨青泽弹琴的手复又停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声。
大约已经如师父那般,仙逝了吧。
凡夫俗子登入仙境者万中无一,却不想即便成仙,也没有他们想象中永恒的寿数。对仙人而言,生命仍不过短短一瞬即逝。这岛上的散修若是知道这些,大约再没有如今的精神劲儿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无论对谁,都是一样的。
杨青泽好色的消息早在岛上不胫而走,然而这个宴会过去,他的好色程度又在众人心中上升了一个等级,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那蓬莱弟子,不过是倒酒时惹怒他人被泼了一身酒水,便被他低声抚慰,拉到自己坐席旁侧。
底下有人嘻嘻笑道:“若无姿色,怎会被琴圣大人看上,这小子可真是走了运。”
还有人说的更露骨,说这蓬莱若是能在床上讨得大人欢心,怕不是要成为他们这些散修中,临登仙最近之人。
更有人不屑:“仙人怎会将这些传予他?这些对修仙者不过是玩乐,既非正途,哄些好话,随便给些好处,便弃之如敝履了,否则你们看那鸣鸾的名妓,怎无一人有入道的趋势?”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们的话,杨青泽席后果然领着方沧海离去,看样子,是往自己住处去。谁会请人到自己住的地方换衣服的?
那些人心照不宣,却也只是看点热闹就走,嫉妒也好,看不过也罢,总归神仙的事,哪里轮得到凡人多管呢?
然而杨青泽确实是请他来换衣服的。
方沧海被泼了酒时没有立即离开,面露窘迫已经让杨青泽猜到他有些难言之隐。他问过方沧海,为何不在蓬莱岛上修行,却偏要跑到白龙岛上来。毕竟那里是大门派,这里只是散修的聚集地,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取得门派弟子资格的人是万万不会跑到散修的岛上来的,毕竟资源会匮乏许多。
方沧海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因为排挤,也不是因为违反门规。他说师父师兄待我很好,我怕给他们惹上麻烦。
杨青泽很快知晓了这麻烦是什么。
方沧海被水覆面,头上便会不受控制地长出一对角来。杨青泽一惊:“龙?”
方沧海疲惫又失落地道:“是蛟。我只是一只蛟,成不了龙。”
蛟妖热爱杀伐,常与人族修士对战,据说百年前就被诛灭殆尽,却又时不时有残部跳出来祸害生灵,掀翻渔船,撕碎人类。而且行凶的手段极为残忍,据说会将人腹部挖开一个洞,撕扯的鲜血淋漓,一条条地挂满桅杆。
人们仇恨蛟,可方沧海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只蛟。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是为人的模样。与人一同读书识字,习武论剑,可是有一天突然就发现了自己原来不是人。他没有过去的记忆,没能继承人与蛟的那份死敌般的仇恨,却无端地被人唾骂,喊打喊杀,连带包庇他的人也一并遭殃。
杨青泽凡人时生活的地方是内陆,并不能理解临海之人对蛟的痛恨,可他能理解方沧海的疲惫和迷茫,这种身为异类,无家可归,无所适从的感受。
方沧海的衣裳被酒水弄脏,他为方沧海选了身干净衣裳,看着那人套上,忍不住道:“你果然还是穿白的更合适。”
方沧海微微皱眉:“白的不耐脏。”
杨青泽笑道:“你们不是修习凌海决吗?变点水洗洗衣服总还是够的吧。”
方沧海无言地抬头看他,彷佛在说神仙果然还是不知人间疾苦。杨青泽转过身塞了两块灵石到他手里。
“做什么?”
“你不是担心在这等小事上耗费灵力吗?这是给你洗衣服的钱。”
“为什么我非得穿白色的?”
“因为我想看。”神仙无比霸道的道。
“.....”方沧海无言。
但既是神仙的要求,他自然不会违背。他穿上衣服后,接过杨青泽手里的发饰,窥镜自视,偶然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这角........”
杨青泽笑道:“这样一打扮,是不是就像戴上去的发冠装饰一样?也没那么突兀了。”
方沧海不得不说这设计确实精妙,虽然龙角有两只,蛟只有一只,但是没人会在意别人是喜欢装成蛟还是龙的,这取决于个人喜好。这比让人一眼看出自己不是人好上许多。
他看向杨青泽,认真道:“多谢琴圣。”
杨青泽心道,你不如还是感谢长歌门每日要窥镜整理仪容的规矩。可他这人从不做亏本生意,既然立了功,便定要邀功封赏。只见他嘴角一抿,笑靥如花,“既然感激我,就得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想要我做什么?”方沧海微讶,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微末之人,并不能给予对方什么想要的。何况杨青泽是岛主,他的要求,无论大小,自己本来就必须得满足。
杨青泽道:“你以后,就随侍我左右吧,片刻不离身的那种。”
“为何?”方沧海纳罕,毕竟若是杨青泽缺个侍卫,那这岛上比他修为高深的不少。若是缺个解闷的,那比自己有趣的更是海了去了,为何偏偏选自己。
杨青泽似是一眼瞧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话还是那般刁钻。
“因为这岛上,我只看你比较顺眼。”
此后杨青泽身边便多了名白衣蓬莱随侍,虽然关于他们的闲言碎语没断过,但是一个本来就懒得理会,另一个看他都不理会,自己就更无所谓了,随便怎么传。
杨青泽带着他来到鸣鸾阁。方沧海在入阁时微微脸热,不过当他发现杨青泽在这里有一间独住的屋子后,便松了口气。杨青泽与他饮酒赏乐,到了子夜带他上天台。
然而青鸾却没有如期而至。
杨青泽虽然可惜没有让方沧海见上神鸟一面,却也不强求。倒是方沧海主动问他,他才提起自己每次来都会看到一只青鸾,又将青鸾起舞和歌的事说了。方沧海若有所思,片刻后讷讷道:“它不来,兴许是因为我......”
我不干净,惊扰了它。
杨青泽眉峰一皱。
的确,蛟对于神对于人,都是不干净的东西。他们形似龙,却又不是龙,生性残暴。倘若那青鸾真是传说中的神鸟,或许真的会因为觉得这是种玷污而放弃再来这里。
可是杨青泽不想让方沧海这么觉得。他攀上方沧海的肩膀,将他扭转过来面对自己,认真道:“你很好,不是你的问题,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了。”
方沧海怔住。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他并非自卑,而是他已经习惯这份血脉带来的鄙夷,痛恨和厌嫌了。无论他这个人如何,只因他身体里流着那样的血,旁人便不会高看他一眼。他也曾怀抱大志,现在却只敢龟缩一角,只求别人不要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他身上。甚至他只是,只是想尽可能的活下来。
他来到这里后因为表现得怯懦退缩,便遭受了许多羞辱。被安排去倒酒也是同样的缘故。而他原本非常不想和杨青泽有接触,因为岛上人皆传他乃是神仙下凡,倘若窥破自己真身,那他要杀自己,自己定然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被人刁难,酒水覆面的那一刻,他心内寒凉不已。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如此小心翼翼了,还是会落到这个境地??明明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他毫不怀疑,下一刻,只要他的角冒出来,他就会看到众人的目光从惊讶变成疑惑再到仇恨,而后他们会群起而攻之,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将自己杀死。
可是台上那个人突然在万众瞩目之下站了起来,飞身而至。在其他人的目光中是杨青泽忽然将方沧海扯入怀中,彷佛为他姿色吸引,要为他伸张不平事。然而方沧海却是知道,他是借机将一只手覆在自己头顶,悄悄按住了那只角施咒,才没使它当场冒出来。
“为何?”
明明设想了这位仙人会对自己这样的存在各种各样的态度,或是要置于死地,或是宽容些,虽则厌嫌却也愿意放他一条生路,却从未设想过他会帮助自己瞒下一切。
而杨青泽只是淡笑不语。
难以捉摸的态度,却还是使得方沧海心中催生了一丝好感。现下杨青泽说出这些话,更让方沧海心中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那就是有个人是真的会跳出他蛟妖的身份独立看待他的。自己不再是某种招人厌恨的存在,随时会噬人的恐怖妖类,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虽然这可能是因为杨青泽站在更高的高度,或许他看妖与人的恩怨不过是蝼蚁的纷争,所以难以真正理解,可是方沧海还是很感激他的,感激他能让自己在那种窒闷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喘息片刻。
“今晚月色真好。”
方沧海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平日充斥着疏离的眸中扬起暖色,笑着看向杨青泽。对方失神片刻,也接道:“是啊。”
“虽没见到青鸾,如此好的景色,你我二人饮酒赏景亦不失为一件美事。”
方沧海嘴角的笑意仍未淡去,举起玉觞,递到他手边:“请。”
杨青泽不知哪来的豪气,接过来一饮而尽,“再来。”
方沧海扬了扬眉,又为他满上一杯。然后又是一杯....
杨青泽几乎是不间断的喝下,方沧海才在心中夸他神仙酒量,就见他忽然向后仰去,一惊之下,连忙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待接触到那柔软的腰肢,方沧海不自在地偏过头,低声道:“上仙请恕我冒犯......”
“有什么关系?”杨青泽果然是醉了,不但不介意自己抱他,甚至还主动抱住自己。虽然方沧海不知为何仙人还会醉,可杨青泽显然已经脑子不灵光起来。至少这等事,放在他清醒时,是绝对做不出的。
“你醉了。”
杨青泽睫羽微动,“我没有.....”
方沧海看他眼神对不上焦距,半昏半醒,忍不住提醒道:“仙人可要我帮你化去醉意?你明日一早还有岛上的大会要参加。”
“嘁——”杨青泽露出一点孩子气的不爽,长袖一挥,拍的旁边桌面上酒水餐碟齐齐一震,“那些大会无聊透顶,我凭什么要去应付那些个糟老头子?不就是个岛主的位子吗?当谁稀罕,我既连被贬下都不在乎,岂会在乎这个?明日让他们都等着。”他说着竟还哼起来,“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
“有意.....有意什么呢?”杨青泽唱的卡住了,紧接着便笑:“原来我竟已经离开长歌许久了,也不再抱琴了,也没人要检查我每日功课了。”
杨青泽在他怀里耸动肩膀,方沧海听他声音奇怪,看了才发觉他虽笑着,眼角却似有湿意,“你......”
“喝酒为消愁,为何我却越喝越愁绪满腹?”
方沧海闻言微怔,小声道:“仙人.....也会有发愁的事吗?”
人为饱腹愁,为病老而愁,为抚养幼子赡养老人发愁,那么超脱了这些的仙人,又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这个答案,杨青泽没有告诉他。
因为在他问出这句话不久后,他就察觉到杨青泽的呼吸声慢慢均匀下来,竟是趴在他怀里睡着了。那玉面在皎白的月光下格外柔和,像是世间难得的珍宝,方沧海看了许久才察觉到自己的越矩,连忙将他抱起来送回了屋内床上。
可是杨青泽睡着了还扯着他的袖子,挣脱不得,他便只得一起上去与杨青泽和衣而睡了。
......
“离火,为凶,是大凶之兆,要尽早远离他才好。”
小小的少年坐在凳子旁,看着娘亲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牵过他的手,嘴里还在骂着那算卦的。少年低着头,其实他还不明白那算卦的神神叨叨的话,只是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远离他。
他的娘亲自然没有离开他。那天许久不见的父亲也回来了,他入朝为官多年,总算在今年中秋之日讨得休,回来与家人共聚。因着算卦的话,少年难得吃的少了些,只挑了几筷子。娘亲虽有几句责怪,父亲却笑着揭过去了,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过饭。少年爬上床的早,半夜就醒了。
然后他看见了大火,火焰将整栋屋子。
他连鞋都没穿,急忙跑了出去,疯狂敲旁边父母的门。然而那扇门是从里头反锁上的,他怎么也打不开,他拼命叫嚷,拍打窗门,可是里面两个人都像是睡死了,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
少年绝望地顺着门板滑下来,跪在地上。
他抠门的手指溢出鲜血,不过在此刻,这点疼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家地处偏僻,附近没人,他试着去打水灭火,可是以他的力气,只能舀上来半桶水,等他摇摇晃晃的带过来,又要洒一点出来,最后倒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的那一点水,嗤地一声就蒸发了,化为了水汽消失。又像是在嗤笑他的这点努力的微不足道。
少年终于抱头痛哭。
他的一家,他的一切,在这场火之后都化为乌有,什么都没剩了。
他满身黑灰,光着脚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听后来救了他的人说,他就这么一路走到了镇子上,也是他命大,竟没被林间野兽叼走,也没饿死在半途。
可他睁开眼的一瞬,倒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
方沧海醒来,就见到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没想到杨青泽竟醒的比自己早,再看看两人这半抱半搂的姿势,顿时有些结巴:“昨夜是你......嗯不对是我.......我....”
“嗯?”杨青泽猛地回过神,看向他。
方沧海这才发现原来他刚刚是在发呆,并没有真的在看自己。以为对方是问责的担忧瞬间消退不少,稍微平静下来,给他解释了情况。杨青泽倒是不甚在意,只是笑了笑道:“是我不好,昨夜让你受累了。”
本是指对方照顾醉酒的他受累了,然而方沧海听了这话脸色微红,让杨青泽瞬间泛起了挑逗的心思。他挑了挑眉,勾起嘴角,指着杨青泽道:“与我夜栖于此,这传出去,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子,看来你的清白也要毁于一旦了。”
“别人的看法,我不在乎。”
杨青泽微怔,然后温柔地笑道:“那就好。”
方沧海有些懊恼自己的一时口快了。
不过好在杨青泽并没对这个问题深究,而是转而安排起今日大会的准备事宜。可见他只是昨日醉酒逞一时口舌之利,该做的事,还是一样都不会少的。因而当方沧海注意到那些带些轻视的目光后,竟涌起想要当面替杨青泽辩解的欲望,可他思及自己微末的身份,眼神黯淡下来。
为什么他能给予我这么多,我却一点也无法回报他?倘若我不是蛟,而是龙,我是否就会有资格站在那个高台上替他辩解,又或是了解他那些不曾说完的话呢?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开始难以抑制地在心底里生了根。明明最开始能够站在这个人身后都感觉是种荣幸,现在却止不住地想要了解他更多,想要得到更多......
于是方沧海提出去海外历练。杨青泽虽有些不舍,却也不惊讶,因为他也看得出方沧海再留在这个岛上也无法使得修为更加精进了,他已经到了尽头,必须要去寻找外物和奇遇提升自己。而自己呢,虽为仙人,可是三年飞升,只因一把圣遗琴,这修道成仙的水分实在太重,所以根本无法对方沧海的修行提出任何指导意见,便也同意了。
倒是方沧海微感意外,“你就这样让我走了?那侍从......”
言下之意,我还没达到你当时的要求,没当够日子。可杨青泽道:“那有什么?既是我看上的人,我又怎么会因私欲,耽误他的前途?”
方沧海的脸又微红。
虽然他知道杨青泽可能没那种意思,可这话说的实在有些暧昧了,偏偏杨青泽最爱看他窘迫的模样,还凑上来,满是促狭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又是这副表情?”
方沧海简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杨青泽调侃罢了,却也认真起来。他说自己因为岛主之职,不便与他出行,又怕他蛟妖的身份惹来麻烦,便将自己的一样宝物取出赠予他。方沧海接过匣子,便能感觉到那份温热隔着匣子传来,可见其不凡,顿时有些紧张了,“我不能受此....大礼,这样珍贵的东西怎么能给我,还琴圣请收回。”
杨青泽抿起唇角,“宝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你死了,千百个宝物也换不回你。你明白吗?我要你,活着回来见我。”
方沧海心神大震,瞳孔微缩,保持着接过匣子的动作久久未动。他再看向杨青泽时,眼中多了些东西,也问出了他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在上仙眼中,我是什么?”
“是我一见便知有缘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酒醉时能放下戒心的人,是我.......”杨青泽讲到这里笑了起来,“是我也不知道最终会变成我的什么人的人,总之,你是对我而言很特别的那个人,你明白吗?”
方沧海也回以微笑,“明白了,那我亦是。”
杨青泽登临碣石,送他远去,见他乘船远渡的背影面露惆怅。说不为私欲拦人,实际还是舍不得的。他走了,整个世界好似都无趣许多,原来这世上竟真会有人,你看他一眼,旁人再难以入眼半分。这莫非是喜欢吗?
不知啊......
杨青泽回到屋中,没坐多久,便忍不住又上得鸣鸾阁。这日夜里,那多日不见的青鸾竟是又来了。杨青泽抚摸着它的羽毛叹息:“没想到你竟真的是厌嫌他的血脉才不来的。”
那青鸾微微扬起脖颈。
杨青泽不明所以地见它拔下自己背上的羽毛衔在嘴中,递到自己面前,似乎是要赠与自己。
“为什么?”
杨青泽想了想,失笑道:“你不至于是想要讨好我,希望我以后别再带他来吧?你讨厌他到这个份上吗?”
青鸾没有点头,只是低下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那匣子打开,乃是一枚龙鳞,如珍珠白净,闪闪发光的鳞片。方沧海在出海不久后便打开,虽然猜到杨青泽给的宝物绝非凡品,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是龙鳞。传闻中的龙法力无边,仅这一枚鳞片刮下些粉末便可治千百种怪病,益寿延年数百岁,甚至生死人肉白骨。而最重要的是,得到鳞片便等于得到龙君的庇护。传说能让龙君赠予那片最重要的逆鳞之人,龙君可以保他度过雷劫。
虽然龙君是万万不可能将自己的逆鳞交出去的,但是度过雷劫等于保送一个人飞升,所以诱惑力极高。人们尤其关注白龙君。因为他是唯一肯将许多鳞片赠予人们的龙神,所以人们对他的期盼也就最高,设下许多庙宇向他祈福,更有不少岛上的人为了讨好他,在受到一些恩惠之后干脆就将名字也改成了白龙岛。
白龙君曾经一度有求必应,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们惹恼了他,或者是别的什么缘故。有一天,他不再关注人们的祈求,所有的祈福都不再灵验,他像是彻底消失了,不再回应任何人类。他的庙宇被废弃,香火散去,那些白龙岛也都改成了别的名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座仍然没改。
也说不定是认为自己才是备受龙君关注的,总有一天,会重新得到眷顾。
方沧海看了眼这枚鳞片就将它重新收回盒子里。这沉甸甸的东西,和那些传说,更让他察觉到自己与杨青泽的差距,犹如天壤之别。所以他必须竭尽全力提升自己。
虽然蛟必不能成仙,唯有化龙才可位列神籍,而化龙者千万年寥寥无几,可他仍想试一试。
然而数月以来,虽有提升,却也只是一丁点。他感觉自己的修为彷佛卡在什么瓶颈里,很难被拔出来,上面还卡着个木塞子死死阻着他,每当他想突破,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这可能就是蛟不得不杀伐的原因,他们天生不受天道待见,普通灵气很难纳入体内形成循环,反倒是造下杀孽,沾染血腥之后,修为很快就能得到提升,所有的血气都将被吸入体内,纳为自己所用。
方沧海站在海岸边。
他有那么一刻感觉到了自己的杀意,他想要杀死那一船的人,甚至已经联想到了他们各式各样痛苦的死状。有些是修士,有些是普通人,但这都不重要。他们流出的血,都会为他所用,一滴都不浪费,他将会突破现在的瓶颈,他就可以回去见杨青泽,但是......
但是杨青泽想见到的不是这样的他,这也跟他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相违背了。
他努力地寻找能够理解自己的人,避开那些血腥的念头,让自己保持一个正常人的模样,现在却要让一切毁于一旦吗?他要让杨青泽失望,要让那些人看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他们所惧怕的模样,他们一直以来的厌恨都是正确的吗?
他不能。
方沧海控制住自己,慢慢盘腿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很难熬。唯一的发现是他在这颗装龙鳞的小盒子内找到了几枚小珍珠。颗颗透亮,捏在手心里,凉凉的,好似包裹着一个又一个复杂的法阵。
于是方沧海刻意把注意力全都放到解阵上,紧接着,他解开了第一个法阵,看到了珍珠里承载的记忆
——是一场大火
杨青泽的记忆,一点又一点地被挖掘出来.....
那失去双亲的少年来到了镇上,被好心人收养,过了些平凡的日子。可他一刻都没忘记那场冲天的火光。他熟读诗书,只为考取功名。转入官场后,他接触到父亲以前的同僚,解开了他许多年的疑心,那场火,果然是有预谋的,是因为父亲碍了某些人的路,有人想要除掉他们一家子!!
他假意来到长歌门进修,实则为了边打听对方的势力,边学习武艺。他大可以买凶杀人或者也弄一场意外,可是他实在太想亲自报仇了。他的执念已深,扎了根,他不容许报仇有任何差池,他无法信任任何人,而这样急功近利的结果也就是,他练功出了岔子,与对方请来的坐镇高手交手时走火入魔。虽然报仇成功,自己也奄奄一息。倘若不是他的师父赶来,他就会死在那里。
他说师父,我已经报仇雪恨了,你将我交出去也好,让我静静等死也好,不必再费心为我治疗了,我经脉逆转了,救不活的,没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费草药了。
他师父叹了口气,走出去,他以为师父是放弃了,却不想一个覆着银白面具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在青年濒死之际,将手覆在对方额间,一阵白光闪过,嘴角血流不止的青年脸色又好转起来,有了血色。一片鳞片从他手臂上脱落,被他放在青年床头柜上。
他转身离去,似乎与门外青年的师父聊了起来。他救活了青年,却说命不久矣。
这段以杨青泽的角度听上去有些古怪,但是方沧海一听就明白了,是此人命不久矣。而且这应当就是白龙君。这倒是能够解释为何此后龙君再未回应凡人,也再未现身,原来是他已经死去。
青年的师父似乎状况也不太好,提及希望有人继承自己的琴,可是徒弟执念太深,心思太重,恐怕难以成仙。但是白龙君道无妨,他将一些小珍珠放在床头,对青年传音道:“你将自己的烦恼存在这些小珠子里,就会忘记它们。”
青年问:“管用吗?”
龙君似乎是笑了,“管用,千年来,我一直是这样排遣自己的烦忧的。”
青年道:“神仙还会有烦恼吗?”
龙君道:“有,比凡人只多不少,还没有地方去祈求,只能自己动手,一件件的完成。你好起来以后可千万别去我的庙里祈福,不然我会后悔救你。”
开始报仇之后便再没笑过的青年终于因他的话露出一丝笑容。
这笑容看的方沧海又欣慰又嫉妒,甚至不免有些自私地想,幸好龙君已死,不然若是他喜欢杨青泽,那无论是谁也抢不过他的,更别提是自己。
青年又道:“可你快要死了,谁也没法去祈求你帮忙了。”
龙君没想到他原来早就醒了,还偷听到了他们讲话。对着青年略显伤感的面庞道:“无论仙还是人,终究都是会死去的,这是世界不变的规则,不必为我和你师父难过,我们已经活的够久了。”
“但我不想继承师父的遗志,”青年犹豫道,“我对成仙没什么想法,就算长生不老对我来说也没太大意义,还是让师父另寻他人吧,别耽搁了。至于我,其实报仇之后,生死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了,我没有很想活着的念头。”
“可是往往你这样的人,最容易修成仙。”龙君笑了笑,“可曾听说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典故?”
“听说了,可是.....”
“况且你只要继续活着,向前看,总能找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你可能有天就会为了一件事,一个梦想,甚至是一个人而改变现在的想法,非常地想要活下去。”
“我和你师父已经看不到更远的地方了,希望你能代我们去看看。”
这最后一句令青年难以拒绝,他终于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了,之后的路我会代你们去看的。”
龙君面具下的嘴角勾起,身形却渐渐在晨光中模糊了。他走出门去,青年明明没有亲眼见到,却好像看到他化作点点光辉,逸散消失的那一幕,紧紧地握住了床头的龙鳞。
......这便是杨青泽活到现在的原因吗?
他将这些记忆都封在了珠子里,是因为这些是令他痛苦的回忆吗?
那他又为什么要向自己展示这一切呢?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杨青泽如今跟当初的样子判若两人,时不时就爱笑,更像是龙君的缩影。
方沧海胸口发闷,却还是将珠子里所有存下的记忆都看完了。其实龙君对杨青泽的部分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可是方沧海却总是难以忽视。他在辗转反侧之中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是没能克制住本能,成为了一只杀人如麻的蛟,而后兴风作浪,杨青泽不得已出手诛杀了他。临死之际,他看见自己最后一次想要触摸他的手被那龙鳞绽放出的光芒无情地挡住,而自己终于坚持不住重伤的身躯,渐渐地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醒来的时候手还向上伸着,却什么也没够到。
手中空无一物。
方沧海对着茅草搭盖的天花板发怔,大约许久,才拖着沉重的身躯站起来。
他其实不太想回去,不知道是梦里的那一幕太逼真,还是昨天看的回忆刺激到了他,他现在不太想见杨青泽,甚至不太敢见他,可是中秋节快到了。
跟那个在大火中痛哭的孩子相比,他的这些苦恼,都不重要。
喜欢
短小练笔
练发狗粮
唐霏雨将颈边的围巾又扯了扯,迎着寒风继续向前。他今天出门未料到会下雪,天气预报总是很具有欺骗性,他怀里抱着的食物快凉透了,这都是泰勒想吃的,就算回去加热了大概口感也回不到最初,唔....真让人头疼。
雪下得更大了。
唐霏雨看着眼前呼出的白气,朦朦胧胧的盖过远处的车灯。周遭的嘈杂声随着他的步伐渐渐远去,唐霏雨看着熟悉的景物,脑海里映出的确实第一次来这里的景象。
泰勒......
其实他们的初见并不如何愉快,那人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唐霏雨被他强制留下来的时候一度以为他会杀了自己,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个精神不正常,随时会暴起给人一刀的模样,唐霏雨那些天思考的都是倘若他...
短小练笔
练发狗粮
唐霏雨将颈边的围巾又扯了扯,迎着寒风继续向前。他今天出门未料到会下雪,天气预报总是很具有欺骗性,他怀里抱着的食物快凉透了,这都是泰勒想吃的,就算回去加热了大概口感也回不到最初,唔....真让人头疼。
雪下得更大了。
唐霏雨看着眼前呼出的白气,朦朦胧胧的盖过远处的车灯。周遭的嘈杂声随着他的步伐渐渐远去,唐霏雨看着熟悉的景物,脑海里映出的确实第一次来这里的景象。
泰勒......
其实他们的初见并不如何愉快,那人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唐霏雨被他强制留下来的时候一度以为他会杀了自己,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个精神不正常,随时会暴起给人一刀的模样,唐霏雨那些天思考的都是倘若他暴怒之下直接捅了自己,是不是会被判定精神失常无罪释放,以至于也不敢擅自逃跑,倒是后来......他想着想着,不由地抿起了嘴角。
“霏雨。”
唐霏雨很意外,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有朋友住在泰勒这边,不过转过身后,他的惊讶就转为了惊愕,“陆烨,怎么是你?”
陆烨,他的前男友,怎么会在这里?
陆烨的眼圈有些发青,看上去睡眠不足,这倒与他此刻深情款款的表情很是相配,他说:“霏雨,你最近过得好吗?我后悔了,我以前不该那样对你,我们能不能......”
唐霏雨没想到自己当笑话看的八点档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制止了陆烨的发言,对他说:“我现在很好,谢谢,如果你是来问候的,那到此就够了。”
见柔情攻势不成,陆烨直截了当:“霏雨,我想复合。”
“哦。”唐霏雨面无表情,“可我有新男友了。”
陆烨有些怔然:“....是谁?”
唐霏雨不觉得说出名字有什么不妥,“泰勒。”
他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点小小的欢喜,或许他自己感受不到,但是对面的陆烨很清晰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垂在衣服下的拳头慢慢攥紧。
见唐霏雨要离开,他急忙上前拦下他,看着对方皱起眉头,他神经兮兮地凑过去说,“我知道一些不好的传闻.....”唐霏雨刚想反驳,就见他掏出了一张照片,瞳孔微缩,“你从哪弄到的??”
并非是什么与女子来往的暧昧照片,而是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泰勒在不远处看着这里。陆烨见唐霏雨神情凝固住,以为唬住了他,有些得意。而忽略了唐霏雨刚刚说的是“哪弄到的”,并非是“这是什么”
陆烨说:“你知道吗?他可能是个在潜逃的杀人犯,身上背着人命案子,他的精神也很不正常,总之他很危险。你得尽快从他身边离开。”
唐霏雨抿了抿唇角,却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表现出惧怕,也没有让他带着自己赶快走。而是用一种冷漠疏离的眼神打量着他,“如果这是你对我的警告,或者什么人指使你来做的,那我只能说,我知道了,谢谢,但是让我离开他,我办不到。”
陆烨急了,“你傻了吗?他有疯病啊,会害了你的!”
“他有病,我也有病,”唐霏雨摊摊手,“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
陆烨难受了,“对不起,当初我不该那样说你,但是.....”
唐霏雨狠狠甩开了他的手,“别拿的你脏手拉着我!松开!”
可能是他现在这副凶恶的语气与当初处处依着他温声细语的小羊羔模样相差太多,陆烨一时失了神,被他甩脱,唐霏雨头也不回地离去,等陆烨回过神时,他已经消失在白雪当中。
公寓的窗户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福字,唐霏雨远远地就看见了,忍不住笑了。虽然泰勒说他对节日并不感兴趣,觉得这些习俗无聊透顶,但是果然还是乖乖按他说的贴上去了。
一打开门,房间的暖风都流了过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大大的拥抱。泰勒将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这动作让不擅与人亲密的唐霏雨瞬间脸红起来,“多大的人了.....”
他虽然嘴上嫌弃,却没有阻止泰勒的意思。男人蹭够了才仰起头,“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唐霏雨看着他,心跳加速。
要说泰勒这张脸实在是.....太让唐霏雨难以抗拒了,最初的时候他还稍微妒忌过这么一张帅脸居然生在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身上,然而后来当他真正跟这个疯子在一起后,发现对方的脾气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糟糕,倒不如说其实很讨他喜欢,这张脸就变成了福利。唐霏雨每天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工作动力,别说现在泰勒还是很有钱的,就算对方一无所有,凭借这张脸白吃白喝他的,他恐怕也会乐意之至。
唉,颜狗的精神食粮,别人不懂。
这样一比较愈发觉得他曾经看上陆烨是瞎了眼。
唐霏雨边数落陆烨,边转过身去给泰勒热吃的。男人穿着他新买的羊绒衫站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唐霏雨一转身见到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有点惊讶,“怎么了?”
“你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泰勒敏锐地指出。
??狗鼻子吗这是??
唐霏雨无语地将路上遇到陆烨的事讲给他听。边讲边觉得好笑,“他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他还当做秘密,希望我讨厌你,远离你。”
泰勒一言不发。
唐霏雨有些纳闷,按自家男人以前的性格,此刻不是应该不屑地冷哼一声说,“就他,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挑拨我们的关系?”才对嘛,怎么不说话?难道最近性子收敛了整个人都变乖顺了??
泰勒低下头,小声道:“那你讨厌我吗?”
.....虽然唐霏雨有种他被魂穿了的错觉,但是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以一种小可怜相地变相哀求自己别讨厌他,心都化了,哪里会说什么重话,开口就是,“不讨厌,不讨厌,我最喜欢你了!”他还不忘加一句,“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不过唐霏雨心里已经开始暗搓搓地计划,毕竟天不怕地不怕的泰勒头一次露出这种表情,说不定真的犯了很大的事?要不要收拾银行卡提前办签证跟他一起准备下逃亡所需?
泰勒的神情已经缓和下来,笑了笑说:“可能是过去那件事没处理干净,我除掉了害了你的人,倒是没想过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还会主动找上门来挑衅,还直接找到你,是我的失误。”
唐霏雨顿时悟了,原来泰勒是在担心他做的事牵连到自己,所以才会惴惴不安地一问。原来他已经在意自己到这种程度了,这可真的是.....心头有些酸酸涨涨的,但又很暖呢。
他抱住泰勒安慰:“别担心,我也并非良善之辈,不会让人再欺负了去。今天我没有露出多少破绽,来日还可以从陆烨这里找线索,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人。”
泰勒冷笑:“陆烨?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费心思?只要知道有漏网之鱼存在,我很快就能将他们抓出来一网打尽。他们明明应该知道若是一直老老实实地待着,才不会丧命,可他们偏不,还要找一个这样的丑角在你面前跳脚,恶心我,真是活的腻歪了,我很快就成全他们!”
......唐霏雨心说原来变得不是性格,只是在自己面前尽量收敛了。啊,没变也挺好的,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是该这样霸气侧漏。
紧接着泰勒就狠狠打了他的脸,缩在他怀里,可怜兮兮的问他,“我比那个丑的要死的男人好多了是不是?”
虽然前男友也没到丑的程度,但是唐霏雨赶紧依着他,“是的,是的,你是我心里最棒的男人。”
泰勒满意了,“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就高高兴兴地下厨做饭去了。
唐霏雨看他熟练地切开土豆,洗好番茄,觉得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只能祈祷一会儿厨房的情况别太惨烈,油烟机再坏了的话,最近快过年可没人上门维修。
看着自家男人忙碌的身影,唐霏雨发自内心的觉得甜蜜又悲伤,幸而一阵门铃声拯救了他。
门前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唐霏雨刚跟他打完招呼,他就非常热情地抱住了自己。唐霏雨感觉自己的背上投来一道阴沉的视线,倘若这不是泰勒的亲弟弟,他一定会冲过来挥舞着菜刀把这小子抱自己的手给剁了.....
“托比!”果不其然厨房传来吼叫,“多大的人了,别总是像八爪鱼一样缠着别人!”
.....该怎么说呢,唐霏雨想,果然是亲兄弟,一见面都是先抱人。虽然泰勒并不抱除他以外的人。
托比对哥哥的吼叫习以为常,非常自来熟的钻进厨房去帮泰勒下厨,尽管遭遇了连番的怒吼,仍然装聋作哑,继续赖在他身旁,也算是让唐霏雨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托比比起他哥哥有点傻乎乎的,但是至少有他在,这顿晚饭算是有着落了。
他在门外看着两个兄弟的背影。
其实两个兄弟看上去差异很大,甚至一般人根本认不出他们是兄弟。弟弟完美遗传了父母,就是典型的西方人相貌,然而泰勒可能因为同父异母的关系,成了混血。他的眼睛同托比一样是碧色,相貌却更多的倾向于东方,并且偏向阴柔美。当然.....这也导致他为了找唐霏雨在酒吧出没那会儿时常被人盯上,虽然那些对他心怀不轨的无一例外都被他打爆了狗头就是了。
唐霏雨手捧着脸颊,想着过往的一幕幕,不自觉露出笑容。他想,为什么他们两个最后竟会走到一起呢?命运可真是奇妙又难以捉摸呐。
男人在他耳边呵了口热气,“想什么呢?”
唐霏雨摸了摸发烫的耳朵,面不改色地说:“想你。”
男人轻呵了一声,看样子是不屑于他的甜言蜜语,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会让你一整晚都想我。”
唐霏雨脸一红,低下头去。唉这个人...希望他纯洁的弟弟什么都没听到....
托比果然是个小天使。不但什么都没听到还帮偷懒的哥哥炒好了菜端上来。虽然吃饭的时间受了无数顿阴阳怪气的讥讽和白眼,但还是嘻嘻哈哈的一点没放在心上。看的唐霏雨心酸,这弟弟当的也太不容易了,泰勒到底为什么总那么嫌弃他?
泰勒一心只想让这看不懂气氛的电灯泡快点走,吃完饭连碗都不让他洗就让他快走。托比稍显委屈,不过还是认认真真地跟唐霏雨拜了个年。然后又遭了泰勒一顿呵斥,“喊嫂子啊!你叫他名字干什么??我才能那么叫!”
托比更委屈了,他知道该叫嫂子,但是改不过来这习惯啊。不过好在泰勒将一个红包拍在他手里,“新年快乐,这是我们两人给你的。”
托比顿时浑身上下洋溢起肉眼可见的开心。
像小孩子一样好哄。
唐霏雨都忘了红包的事,见泰勒还记着,而且看样子是提前准备好的,心下稍安,关上门拍拍他的肩:“你还是很在意他的嘛。”
泰勒撇过脸:“....虽然蠢了点,但也还是我亲弟弟。”
言下之意就是我怎么会不关心他。
唐霏雨笑了起来。
泰勒一看他笑就心痒,推着他去洗漱。唐霏雨茫然了一瞬,嗅了嗅身上,“我很脏吗?”
泰勒掏出来数个小盒子,笑容灿烂。看样子也是早有准备。
.....唐霏雨发现他饭前的话原来并非随口一说,忍不住向后退却了一步,“我觉得新年这么重大的节日,我们应该庆祝而不是......”
“这么好的日子,应该多庆祝几次是不是?”泰勒意有所指。
唐霏雨拔腿就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准备冲进卧室锁门,被泰勒抓住手臂轻而易举地擒到怀里,“看来你也很期待?”
面对他的颠倒黑白,唐霏雨毫无脾气,蔫蔫地说:“昨晚才刚.....”
泰勒将他打横抱起,自顾自地说:“我觉得偶尔在浴室来一次也不错。”
“......”唐霏雨躺在他怀里,生无可恋。
你猜
陆邢x唐衍秋,校园
本来是腹黑炮x霸总喵的点梗,然而我...写歪了,彻底歪了,捂脸。
当风掠过书桌,吹起了薄薄的一张纸,那张纸大约在空中旋转了三个来回,终于“啪”的一声糊在了青年的脸上。
青年的困意被一扫而光。
他皱起眉,那张不太厚的纸被他用两根手指捻起来,分外不待见地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然而当纸团成功射门时,他微微一怔,好像才反应过来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又立即窜回桶边把纸拿了起来。
上面就写了两个字:你猜。
“......”
这大概算是某种回敬。
因为曾经也是那么一个微凉的夏日。唐衍秋踱到教室的最后,看见了仍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少年。夕阳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在他身上,本来就英俊...
陆邢x唐衍秋,校园
本来是腹黑炮x霸总喵的点梗,然而我...写歪了,彻底歪了,捂脸。
当风掠过书桌,吹起了薄薄的一张纸,那张纸大约在空中旋转了三个来回,终于“啪”的一声糊在了青年的脸上。
青年的困意被一扫而光。
他皱起眉,那张不太厚的纸被他用两根手指捻起来,分外不待见地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然而当纸团成功射门时,他微微一怔,好像才反应过来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又立即窜回桶边把纸拿了起来。
上面就写了两个字:你猜。
“......”
这大概算是某种回敬。
因为曾经也是那么一个微凉的夏日。唐衍秋踱到教室的最后,看见了仍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少年。夕阳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在他身上,本来就英俊的眉眼被柔光放大了数倍,凑近了难免让人脸红心跳,唐衍秋虽然嘀咕为什么那么多学弟学妹会喜欢一个连课也不好好听的男生,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将那些情书和小纸条塞到了他的抽屉里。
然后拿起被贿赂来的零食,挡住了自己微红的脸颊。
本来唐衍秋就算不喜欢他,冲着他的颜也难免有些好感,然而第二天陆邢的回复打破了这一美好的印象,他捏着那张纸条走到唐衍秋的课桌旁,“啪”地将一本书扣在他桌上,力度之大险些将本就年事已高的课桌震的摇摇晃晃,旁边嘀嘀咕咕的声音突然没了音,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陆邢的声音很慵懒,还很冷,留下一句硬邦邦的“还书”,就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也根本不管别人的目光。
此时跟唐衍秋关系好的同学拍拍他的肩膀:“他找你麻烦?”
唐衍秋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他只是.....还书,嗯,还书。”
这样的解释显然没有什么可信度,那同学一脸恍然:“你这小胳膊小细腿的肯定打不过他,快,告诉我,我找人帮你收拾他。”
唐衍秋花了不少功夫才安抚下这位极有侠义精神,爱好打抱不平的同学,然后伴随着放学铃声,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背起包走了。
他回去就先把那本书掏了出来,这是他防止纸条被风吹的乱跑,就将它们夹了进去,也好做个掩饰。而陆邢果然对于大多数示爱都没什么反应,就是抽着纸条回复了几张。
有的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陆邢:“还没出生的那种类型。”
“学长你1000米破纪录的时候好帅呀,我还录了像,每天都看好多遍的那种。明年我也想800米破纪录,也想像学长那样帅气,就是不知道学长有没有时间在晚饭休息时来指导我一下?”
陆邢:“跑步没什么诀窍,多练,多跑,你要指导去叫体育老师啊,喊我干嘛?”
“这些饼干送你,是我亲手做的,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是里面饱含着我对你的爱意。”
陆邢:“这一坨居然是给人吃的?!”
.....唐衍秋翻了几张就觉得脑袋发晕,自己要是真把这些纸条还回去,只怕明天晚上放学陆邢就要被套麻袋拖到什么荒无人烟的小巷子里挨一顿毒打。这孩子怎么嚣张成这样还能活到现在,嘴这么欠没让人给打死也是个奇迹了。
他在纸条里挑挑拣拣,准备找些不那么欠的回复给姑娘们带回去。可惜寥寥无几。
有一张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他本来看上面回复只有短短几个字,心下稍安,觉得大约是个可以带回去的纸条,没想到捡起来凑近看了,才感受到陆邢在气人这方面对用词的把握之精准。
“学长,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看这问题就知道大约是写纸条的人听到什么传闻,或者是看见陆邢跟谁举止亲密,但还是怀揣着惴惴不安,不放弃地想要在追问一句。
其实这种问题不回答,或者说有,没有,都无所谓,毕竟也算比较私密的了。按理说回复者怎么回复都是正确的,但偏偏陆邢就挑了最气人的那一种。
他回答:“你猜。”
“......”这特么谁能猜得出来?!!
唐衍秋脑仁阵阵发疼,觉得陆邢这就是上赶着找打,自己替他考虑这么多干嘛,这小子不被打到住院才好呢。说不定他高中转了三次学也不是什么父母工作调动,就是嘴欠被同学一路打过来的!
他气的把纸条揉了揉,准备扔垃圾桶,可是想到那少女殷殷期盼的目光,再加上本身又是像小白兔一样懦弱敏感的性格,能大胆示爱一次实在不容易。不论得不到回复还是陆邢的原回复,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打击和讥讽,所以唐衍秋想了想,还是将纸条又展开来,重新回复了一份。
因为那姑娘觉得自己的字丑,陆邢不会多看,所以是让唐衍秋代笔,他模仿自己的字毫无压力,而陆邢的字比他这个人中规中矩的多,并没什么特点,所以也很好模仿。
以陆邢平时展露的性格,对人耐心解释自己有在追求的人或是礼貌拒绝都挺不科学的,所以唐衍秋挑了种最不容易伤害她,又能体现陆邢风格的语气。
这弄死他不少脑细胞,导致他做完作业都到凌晨三点了。
唐衍秋恨恨地把这笔帐全记在了陆邢身上。
没过几天,陆邢又收到了一封情书。
这情书的字迹跟字条的一样。陆邢虽然看似懒洋洋的缺乏上进心,但是天赋过人,他过目不忘所以对这熟悉的字迹一下子就想起那张纸条。他撇了撇嘴,觉得自己已经表达的足够明显,为什么还是有些人上赶着找没趣,连封皮都懒得拆。不过也还是跟着书本一起收进了包里,没直接扔垃圾桶。
然而此后的半个月,他连番遭到此人的情书轰炸。
而且用词一次比一次奔放,词语间洋溢着的热情让陆邢都感到有些头皮发麻,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高中生。而且随信赠送的东西也挺微妙,一次比一次更能戳中他的心,陆邢倒不觉得高兴,反倒有些恐惧,他感觉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在窥伺自己,不然刚来不久,跟班里人没什么交流的自己怎么会被轻易看穿喜好?还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陆邢别的没有,钱倒是挺多。花钱让人帮他盯梢,看看有没有人在偷窥自己。然而这件事没出什么结果,倒是另一个消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那个持之以恒给他写变态情书的人,居然就是给他抽屉里塞情书的小男生?!
证据是字迹极其相似。
唐衍秋虽然平时交作业并不用那种字,但是他们还有单独一门自选的书法课。当时唐衍秋誊抄完诗句,被老师捧起本子高度赞扬的时候,陆邢脑袋里轰一声炸了。因为这字太眼熟了,他天天见!
......这导致陆邢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感觉有点荒谬,难以置信。他对唐衍秋的印象就是高中一个普通小男生,戴着副黑框眼镜,说话斯斯文文的,老师眼中好学生,同学眼中好榜样。顶多再加上有点白净,长得有点清秀。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给自己写那种难以启齿东西的.......人
他没想到转校以来头一次打起精神上课竟是拜唐衍秋所赐。因为太惊疑,所以整整一天都将视线黏在了唐衍秋身上,打从他来了,放下书包的那一刻就盯着他。又怕自己的目光太灼热引人注意,所以基本将目光放在黑板上,只是时不时地瞥两眼过去,还被老师难得称赞两句,称其终于醒悟了。
然而陆邢根本没醒悟,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书本,全在唐衍秋。
他想找出唐衍秋的反常举动,然而那个白净的小男生特别乖巧,上课一丝不苟地记笔记,下课还会给同学讲卷子,又耐心又认真,简直挑不出他的错来。陆邢感觉他每次看向唐衍秋久了,就会有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
也是,唐衍秋成绩好,又乖又谦虚,人缘也不错,倒是自己成绩差,不合群,像个班级大垃圾。要是这么冒然找上去,怎么看自己都像是主动找麻烦的一方。
唐衍秋没出过门,他也就没离开过座位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陆邢跑得飞快。众人都知道他的体育方面成绩优异,所以哪怕破天荒一改懒散劲儿主动跑去给老师抱体育器材,也没人觉得奇怪。
老师让他们两两一组练习颠排球,活动身体。陆邢和另一个学生挨个给 a组人发球,他见那个学生最后一个发到唐衍秋,便凑上去撞了他一下。学生被他撞了个趔趄,手里的球掉地,陆邢赶忙道歉,并且将他的球捡到自己手里,代他发。
唐衍秋伸出了手,他跟没看见一样略过去了。直到全部发完,陆邢才转过身抱着球走到唐衍秋身边:“看来只能你跟我一组了。”
唐衍秋:“......”你还敢再刻意点吗?
可是老师没说什么,同学也没,唐衍秋只能按捺下心底的不愉,跟着陆邢来到他选的场地。
陆邢倒是没一开始就张口问他信的事,只是将球故意打的很高很远,唐衍秋不好接,总得小跑过去。他本来就不擅长运动,没陆邢的体力,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不动了,蹲坐着皱眉看陆邢。
陆邢还伸手拉他:“就这?继续。”
“我真的不行了,”唐衍秋甩开他的手,小声抱怨:“你就不能力气小点吗,我拣球好累,跑不动了。”
可能是他累虚的声音有些软,又或者有信的内容在陆邢心里作祟,他一听唐衍秋这么说,第一反应是对方在撒娇!
你听这软糯糯的声调,这颤抖的声线,这哀怨的语气,不是撒娇是什么?
陆邢平时表现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时候竟然也开始暗暗自责起来,想自己是不是太小肚鸡肠了这么折腾对方?就算他信里头言辞有点过激,但好歹也是表达对自己的爱意,自己这么明着欺负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唐衍秋又加了一把火。
他掀开裤腿,露出方才摔在地上不知怎么被擦出来的一道血痕。细细地渗血,小口子,不过还是一下子加重了陆邢的愧疚心。
他一边心里想着这小孩怎么皮肤那么嫩,跟豆腐似的,轻轻摔一跤也能成这样。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带他去医务室,跟老师打了个报告就拽着他溜了。
“嘶——疼.....”被碘酒擦伤口的唐衍秋小声道。
要换平时陆邢肯定觉得这人矫情,破点皮也能喊疼就离谱?然而亲眼目睹了唐衍秋接个球都能把自己摔伤的体质,他现在相信唐衍秋这身子确实很金贵,他喊疼,那必然就是很疼!于是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
平日里嘲讽惯了,如今不嘲讽,却也张不开口安慰。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医务室,在空阔的走廊上只听得到两人走路的声音,气氛别样的诡异。唐衍秋忽然开口:“你是不是知道是我给你写的信了?”
陆邢心里咯噔一声,明明这事他自己占理,现在却表现得出来莫名心虚。迟疑了半晌才“啊?原来是你写的?”表现出非常惊讶,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生怕被唐衍秋揭穿。
唐衍秋别过脸,低下头:“我知道你讨厌我,想整我,我以后不会再给你写那些东西了......”
陆邢心里顿时非常不是滋味。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今天来找唐衍秋也是想传达这个目的,然而在这种时刻从对方嘴里说出来,让陆邢浑身难受,尤其是看着唐衍秋离去时悲伤又黯淡的背影,压抑的他喘不上气,好像有什么话堵在心口里,快要给他憋死了,也没说出去。
不知道是想说,别走,还是.....
我其实并不讨厌你。
......
陆邢之后的一周果然没有再收到那封字迹熟悉的情书。
明明从曾经的内容中他能感受得到那份狂热和痴迷,不该这样轻易烟消云散,然而事实就是这么冷冰冰的摆在他面前。陆邢以前觉得这年龄段的少年少女们根本不懂爱情,喜欢这个词说的很轻易,来的快去的也快,无非是谁更耀眼一些,收到的爱慕就多一些,他觉得太愚昧也太虚伪,根本没兴趣去回应。
当然,这些人也如他想象的那般,在打动他无果之后,很快就将目标放在了别的人身上。
但那封信的主人却很持之以恒。
雷打不动写信,热脸贴冷屁股也不在意。会自己去找,去观察他究竟喜欢什么,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就将一堆他根本没兴趣的东西放在这里,然后来一句这是我的心意,让他感到烦躁。
事实上,那个人除了过于细致这一特点,让他偶尔感到惊异以外,大多数时候,他甚至习惯了书本下不声不响就会出现的便签。便签没有信那么狂热,说的反倒是些小事。有时候是说天气可能有雨,看他没带伞,提醒他放学要早点回去。有时候是跟他分享一家学校外新开的小吃店,给他推荐些招牌菜,让他有机会去尝尝。还有时候就是单纯地抄录一段文字,可能是从书中什么地方摘抄下来的,自己喜欢,也就分享给他。
聒噪的,喋喋不休的,充满琐碎事物的小便签。
陆邢不喜欢有人强行闯入他的世界,将自己的喜好分享给他,他觉得很烦躁。然而当有一天,他将这些小便签收集起来摆放在一块,才发现原来这种时刻被人关心着的感觉,让他非常受用。
因为非常受用,所以明明那么不耐烦,却一张也没扔掉。
陆邢的家人一直很忙,他每天一个人回到家,早上一个人出门习以为常。他每每看到晚自习前那些开车来给自家孩子送饭的家长就觉得可笑,彷佛在看养鸡场里的老母鸡护着长不大的小鸡崽,个顶个的没出息。然而却不得不承认他吃着有点冷的盒饭时,偶尔看见那一碗被送来的热汤伴着鲜嫩的螃蟹肉时,心里是有些不忿的,甚至有一刹想伸出自己的手去接住。
他也没听过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面之类,他上学放学都骑单车独来独往,没人跟他说这些,回家了就有雇来的阿姨烧好的饭菜,不管他是吃也好,倒掉也好,都会摆在那里。总是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然而他却没什么食欲。
陆邢拿起一张便签,按着对方所说的去了一家甜品店。
有点甜到腻得慌,但是他并不讨厌......
唐衍秋不再做传话筒的工作,下课后走的很早。没想到竟会被陆邢拦在楼梯口,也不算拦,还差几步,算是提早埋伏在那里等他。不过以陆邢那个人高马大,唐衍秋看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怕是打不过,叹了口气往回走准备绕道,没想到他那仗义直言的同桌跑过来,“怎么,他又欺负你?”
这次唐衍秋倒是没否认,不过也没肯定,对他道:“帮我拦着他。”
同桌非常义气地拍了拍胸,就上去拦人了。
好歹是个校篮球队选手,虽然比那不知道打了什么激素的陆邢还是矮一截,不过力气足够了。唐衍秋趁着他挡在陆邢跟前,刺溜一下就从二人跟前溜了过去。陆邢下意识喊了声,就被拦下了。
“你怎么总欺负他!”
陆邢被他这嗓门震得一个头两个大,然而这人确实有些力气,等到陆邢推开他,唐衍秋已经跑的连影子都没了。
陆邢怅然若失地蹲下身,去拿自己的包。
这人本来还不依不饶的,然而看他这黯淡的神情,下意识愣了下。陆邢也没多做解释,单手拎起包就走了。
陆邢能感觉到唐衍秋不想见他,逃避也好,惧怕也好。总之,都是不想再见他。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陆邢这种人自然是不喜欢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他不是没想过放弃,毕竟他本来也不是喜欢这些信的内容,也不喜欢这种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爱。然而当那些便签出现,被他保留下来,他似乎就已经无形中接受了什么,以至于这份爱突然被撤走,让他猝不及防,甚至涌出了渴望将它夺回来的念头,哪怕在唐衍秋这里一次次碰壁,他还是舍不得放弃。
可能是对方的主动退出搅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也可能是知道写信人是唐衍秋后,这个人表现得跟文字里就像是两幅人格让他没法不产生兴趣。他好奇那份乖巧安静隐藏着的狂热执着,好奇是不是这个人只在自己面前露出另一份面孔,好奇他的那些不符合他恬静外表的喋喋不休是不是只讲给自己听的。
尤其是观察唐衍秋许久之后,他愈发觉得对方像一只田螺。当初这只田螺不知道出于心情,肯从壳里慢慢地露出一点软肉给自己,而自己弄疼了他,他就快速地缩回了壳里,从此再也不将那点软肉露出来。
是很娇气的一只小田螺,敏感的不行,可是......又偏偏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曾经不喜欢费心思去在乎别人的喜好,认为讨好别人体贴别人没必要,现在却开始后悔了。
唐衍秋看着再次甩在自己桌上的书浑身一震,朝后缩了缩。然而这次陆邢却没有甩了书就走,而是从中抽出了一份卷子,央着他给自己讲讲错题。那讨好的语气让旁别凑热闹的同学都露出惊异的目光,彷佛他中了邪。
见唐衍秋犹豫,陆邢又从袋子里取出几袋小零食。唐衍秋对甜品的由衷喜爱导致他对这种昂贵又精致的小零食实在难以抗拒,尤其里面还有他最喜欢的一款。于是只好接过陆邢的卷子,“那我就给你讲讲吧.....”
勉为其难,但还是应允了。陆邢嘴角挂起浅浅的笑容。
唐衍秋的手很白净,纤细的有些不像男孩子的手,陆邢看着那葱白的指尖点在卷子上,点一下就像是在他心头撩拨一下,末了唐衍秋讲完,解题过程陆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记住了一个数字。
然后陆邢开始每天缠着唐衍秋给他讲题。
在屡次碰壁,看着唐衍秋逃跑之后,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理又温和的法子可以凑到他身旁。
几乎是每两节课间他就会唐衍秋身旁,求他解惑。唐衍秋倒也不是没有打发他去找别人,可是难以抗拒零食的诱惑,还是妥协了。
虽然陆邢突然变得如此勤奋好学让人感到诧异,不过这在学校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顶多传两天就没人管了,倒是唐衍秋去办公室问题的时候被老师顺道夸了一嘴,还希望他能继续帮助陆邢同学。
唐衍秋内心:帮个屁,陆邢的目光根本就不在卷子上,而是在他身上,那么灼热的目光,当他看不出来?这样学下去能有什么效果?
然后回到教室,看到桌上放好的零食,不免叹气。冲着这些零食的份上,他对下课就飞奔过来的陆邢提醒了一句:还是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好。
陆邢的笑容僵了下。
唐衍秋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之后他倒是规矩认真了许多,而等到月考成绩下来,唐衍秋不免有些吃惊,别说他吃惊,全班没一个不惊讶的。毕竟一个月就从吊车尾游到中间位置,这进步之快也是没谁了。
陆邢可能是真的爱上了学习。
唐衍秋已经被他问题问到习以为常,甚至他的同桌,那位篮球队的朋友也逐渐习惯了,甚至因为也收到了陆邢的“贿赂”,而非常不要脸的主动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他,每节课间自动离开。
唐衍秋想,果然钱是万能的。
不过介于他也是吃人家嘴软,不好在这方面发表看法,只是按部就班的学习和生活,甚至渐渐习惯了陆邢对他的“骚扰”,也不至于见他就跑,甚至有一回陆邢车坏了,还是蹭他的车回去。
唐衍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载他,大概就是脑子一抽,然后陆邢就在他的后座上了。
唐衍秋坐上去试着骑了两步,好沉,蹬不动......
越发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
陆邢大概也不好意思让才到自己胸口高的唐衍秋费劲儿扒拉的载自己,于是主动调到前面,把唐衍秋弄上了后座。
唐衍秋不太习惯坐后面,陆邢一动他就觉得坐不稳,有点害怕,犹豫了半晌还是抱住了对方的腰,然后就见到两个载着女朋友飞驰而过的男生,打了个照面,发现姿势一样,顿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陆邢感觉他把手又放下来,劝他,“抱着呗,抱紧,不然我怕不小心把你给摔了。”
唐衍秋无端地从他语气里听出一种怕把自己这个金贵玩意儿摔出个好歹来的担忧,脸上愤愤,可看着前面越来越黑的道路,还是把手伸过去抱住了。
此时离校门已经有段距离,学生越发稀少,昏暗的路灯下偶有几辆车子过去,也不见行人。唐衍秋平时一到这地就骑得飞快,总觉得一个人在黑夜里心里发毛,此刻贴着另一个人倒是不害怕,可是心跳依然挺快,砰砰砰的,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陆邢忽然开口,“我能要你号吗?”
微信扣扣都有学生群,老师学生的号都是互通的,唯一可问的是手机号。而现在这个时代,其实手机的通话和短信功能都被取代的差不多了,朝一个人要手机号不是想要联系,倒像是变相的问:我算是你的朋友了吗?
朋友?虽然唐衍秋自己知道,他跟陆邢在校园内的交集看似许多,但实际上并没什么更深一步的交流。陆邢跟他的谈话除了题目就是题,顶多在抱怨两句老师和出题人。但是学校内的人都觉得他们是朋友。
或许是因为陆邢锲而不舍只逮着他问题的那股精神,也可能是他从不拒绝的态度。
唐衍秋犹疑了一下,还是报了一串数字。陆邢飞快记下,当机立断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在手机嗡嗡的震动中唐衍秋感受到了陆邢做事的滴水不漏,只能顶着对方灼热的目光将那个号码加进联系簿,连遗忘当作不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陆邢咧了咧嘴,笑得露出了他那尖尖的小虎牙,唐衍秋默默别过脸。就算是顶着这么一张帅气的脸,这么笑也还是显得.....好蠢。
完全不像当初那个慵懒又毒舌,浑然不在意别人目光的男生。
人.....真的是会为了一个目标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吗?
所以说,当为了目标而努力改变的他,在知道了真相之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唐衍秋独自推车前行,握住的车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但是他的心却并没有那么温暖,甚至有些发冷.....
下午,唐衍秋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杂志,不出意料地在听到后座一声“出新刊了!”的惊呼。然后唰唰座位跟前就多了两个妹子,伸出手,一脸讨好,“大佬今天晚饭想吃什么啊?”
这月刊杂志也不贵,但班里共享资源惯了,基本上一个人人买了就有十来人借阅。
不过唐衍秋的还是有点特别,他看的是女性向漫画杂志,主要是BL类的,小说他也看,所以跟女生有不少共同话题,而这可能也是他跟许多女生关系不错却没怎么遭男生嫉恨的理由。
但是陆邢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进门就看到唐衍秋就被两个姑娘围着,他周身气温骤然降了几度,一声不吭地坐在座位上,然后听见三人聊得很投机,有些不忿,为什么他跟唐衍秋就没有共同话题可聊?接着又瞥见唐衍秋冲她们笑,笑得格外灿烂,终于是忍无可忍,走了上去。
然后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我也想看。”
两个女生神情微有些惊讶,但是陆邢已经把书拿过去了。肉眼可见的陆邢一脸遭雷劈的表情,颤抖着手把书放桌上,唐衍秋抬眼,发现刚好是打了圣光的车。
“......”该怎么说呢,这大概叫做运气。
虽然一整本只有三页是这个东西,但是解释也是没人信的。
不过陆邢倒是没表现出厌恶,就是单纯宛如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震惊,看他像失了魂儿一样走回座位,两个女生倒是捂嘴偷乐的不行。
没过两天,唐衍秋发现陆邢桌子里多了好几本这种类型的漫画,因为封面那个缚绳play太惹眼,唐衍秋想把视线收回来用心讲题都不行。陆邢注意到他的目光,很淡定地解释,“我在学习。”
“......”学习什么?唐衍秋想自己不会真把一个纯洁少年引向歧途了吧?这种奇怪的PLAY知识要不得啊!
不过没几天,陆邢突然开始跟他讨论起剧情,唐衍秋才明白他在“学习”什么。一边感慨了少年的思想还是很纯洁的,没有被他带偏,心下稍安,一边听他很严肃地跟自己分析剧情走向,总觉得这个场景很魔幻。
那些开学疯狂给他抽屉里塞情书的姑娘,一定想不到有天她们心目中的校草会拉着自己在操场上,饭后散步顺带聊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并且大声斥责里面的渣攻根本不配拥有爱情,见一个爱一个什么东西?有考虑过受的感受吗?这还想吃回头草,做梦!
一定瞬间感到幻灭。
不过唐衍秋听他一个劲儿批评,心说刚见到你我也觉得你挺不配拥有爱情的,见一个骂一个什么东西?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就这还校草,怕不是都瞎了。
然而他没说,不但没说,听陆邢说连蒙带骗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心虚。
唐衍秋阻断了他对渣攻的批判,有点旁敲侧击的问,那要是你,你是被骗了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做?
陆邢冷着脸:“我要让他生不如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唐衍秋想了想,觉得有些话不要说的太开也挺好的,朦胧美。
问题是有个朋友买了一组明信片。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同学拿着一组本地风景图明信片让陆邢多看了两眼,忍不住问他,“你不就是本地人吗?买这个干嘛,还没看腻?”
那同学愣了下,摸了摸头笑起来,“当然是送朋友喽,以后大家上了大学就不在本地了,就是天南地北各一方了,留着这些也好当作个念想。”
陆邢显然是被“天南地北”这个词刺激到,一时间竟没说话。
毕竟不到两个月就快毕业了,大家即将分道扬镳,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有些不舍和悲伤的,陆邢这反应也很正常。他们仍旧谈天说地,陆邢的目光却穿过人群,看向了唐衍秋。
自己现在的成绩基本没可能跟唐衍秋上同一所大学,所以他们也会天南地北,分道扬镳?那自己还没出口的话要去问谁?就这么永远的窝藏在心里?
可是到了这种时刻,他带着这种问题去问唐衍秋显然也是不合适的,万一扰乱了他的心绪,没发挥出理想的成绩,自己岂不成了罪人?不可以。
那又该......怎么办呢?
少年没想到自己轻易地就被现实击倒了,早早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想过的远远不及你在经历着的。你以为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影响了你,然而还没等你学会去接受这份感情,你又猝不及防的失去。以为得到了弥补的机会,却又被现实推开到很远的地方。
陆邢的家底丰厚,家里人也从没对他抱有多高的期望,所以他头一次地发觉墙上的倒计时是如此的刺眼。他开始熬夜加紧学习,狂啃书本和习题,早上明显的精神不济,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唐衍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就是每天默默地带他吃个晚饭,督促他趴桌上休息一会儿。
这世上没那么多奇迹,至少没发生在陆邢身上。
尽管他最后那么拼命努力,但还是收效甚微,他前面漏下的东西太多,尽管也曾有一飞冲天的进步,但是基本功补全之后他就极少有那样突飞猛进的进步了。
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也确实进步很多,但是仍然无法跟唐衍秋并肩。
考完他跟唐衍秋对了两个题,就不再报什么希望,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但是唐衍秋跟他打电话,他还是如期而至。
唐衍秋将一封信递给他。
在这个网络通信技术发达的时代,这种古老的通信方式却仍没有完全被取代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你看着封皮,无法猜测到其中的内容。这一瞬间,就为你带来了许多别的方式体验不到的怦然心动和惴惴不安。
唐衍秋说:“你回去再拆。”
“为什么?”
这些日子陆邢已经了解到唐衍秋其实并不算很容易害羞的人,至少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唐衍秋摸了摸鼻子,苦笑:“我怕你揍我。”
陆邢就大致猜到是什么了,虽然心头如坠冰窟,还是勉力撑起笑容道:“我是那种人吗?还得谢谢你,至少给了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你......唉,如果你看完,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
陆邢突然升起一种更加不妙的预感,他回到家中,颤抖着拆开了信。
唐衍秋交代了那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只是自己代笔,并非亲手,还说了第一封自己亲手写的情书并不是真的出于喜欢他,仅仅是因为看到他那句“你猜”,被勾起了火气,才想出这么一个烦他的方法。本来也没想把他怎么样,发泄两天恶心他一下就准备停手了,谁知道他竟渐渐地当真了。
唐衍秋很坦诚地写,其实一开始发现你当真的时候,我是有些得意的。一个人能够通过三言两语轻易地抓住另一个人的心,难免不会洋洋自得,我也是如此,所以我继续写了下去。
便签是个意外。
我看见你总是淋雨骑车过来,想来不怎么注意这些,也可能以前待的城市夏日雨水没这么多,所以一时好心,就忽然想提醒你。
我的信你一般都是随便揉揉塞包里,那天的便签你倒是捧着看了很久,我忽然就明白你应当是很喜欢这些零碎的关心,正巧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写长篇的信稿,就换成了这种方式。
那时候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愿写便签呢?虽然有确实想跟一个朋友分享些什么的心愿,但是更多的,大概只是想看着你被这个便签的主人吸引注意力,魂不守舍的模样。因为这跟你曾经嚣张的态度天差地别,我很喜欢。
倘若你没发现我的身份,我就会继续写下去,直到有天腻歪了这种小游戏为止。
不过你也不是个傻瓜,你发现了那是我的字,发现了我。那节课你故意针对我的时候,我有点后悔,不过不完全是愧疚,我是真的怕你对我做点什么,所以才跟你说我不会再写信给你骚扰你了,虽然有装可怜的意味,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后来躲着你,也是怕你揍我。
有人在班里传你上次转学的原因是打架,打的挺凶的,被家长闹到教务处,你实在读不了书才会迫不得已在高三这种紧要时刻选择转学。那时候我是信了他们的说法的。所以总是怕你堵着我是想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修理我。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那天我被篮球砸到头是意外,摔倒也是,跟你没什么关系,可笑我当时一直以为是你报复我,这大概就是偏见吧。我向你道歉,虽然你现在应该也不想听这个迟了太久的道歉......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从我停止写信的那天起,你竟真的喜欢上了我。
这令我费解和困惑,甚至有些无地自容。我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解释,你其实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当初并不是因为被你伤了心而说那些话,只是一个骗子自以为被戳穿后,想要你停止报复的祈求。
没想到你那么好骗,竟相信了一个骗子的套路......
你来问题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只是借口,你带着点雀跃的目光总是很容易刺痛我。我不敢说出真相,却又不想被你这样看着,便不时提醒你要专心。
我并不关心你的学习如何,谁知道你竟然又产生误解,鼓足劲儿猛冲,成绩好了许多。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我就更不想戳破这层误会了。
我已经欺骗了你的感情,对不起你在先,但是倘若能让你因为这份感情,想要与我比肩,而不断奋发图强的话,是不是也能算做对你的一点补偿。我就是这样卑鄙地思考着的。
这确实减少了一些我的愧疚感。
你逐渐地改变了,我眼中的偏见也渐渐淡去,我得以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你。我发现你并不是那样蛮不讲理,也并不是不在意别人感受,你只是不擅长跟别人沟通,难以替对方设身处地的思考,因而显得格外的不讨喜。可当你真的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你又是那么的细致入微,我的喜好几乎被你摸了个遍,你送我东西的时候总能把握我接受的度。我欠着你的人情,你约我吃饭,点的也都是我喜欢的。我还知道你曾为我打抱不平,也知道我自行车被偷了的时候,是你去找监控录像,找人帮忙才把我的车弄回来的,比新买一辆还不容易。诸如此类,我还知道许多.......
无论是谁,被这样关照着,是不可能一点心动都没有的。
我也有,倘若不是开端的那封信是一个错误的话......
现在一切都晚了。
原谅我的怯懦和自私,现在才敢将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诉诸于口。不过我也想清楚了,在我们天各一方之前,我愿意接受来自你的惩罚,来补偿你这一年错付的爱。你想要惩罚我什么都可以,将我约出来打个半死也可以,我绝不还手。
陆邢当晚没有联系他。
第二天也没有。
唐衍秋并不意外。实际上他也并不显得很颓丧,他坐在椅子上玩纸飞机,叠纸的纸张全都是他写废了的稿子,被他折了纸飞机铺满了他的桌子。实际上最后递出去的那一份他也不是很满意,感觉自己有点逻辑不清,思绪混乱,但是介于他写每一封信的时候都是这个德行,他已经放弃自救了。
对信的内容唯一知情的朋友坐在他的桌旁,觉得他在死撑面子,明明紧张到不行,还偏要显得自己很镇定。
“既然这么害怕,干嘛要告诉他真相,就让他这样一直误会着,你们不是也该水到渠成的在一起了吗?”
唐衍秋笑了笑:“你真当他傻吗?他早就怀疑我了。他一直都在想要一个答案,而我给了他这个答案。他以后就不会再怀疑我了。”
“得了吧,你这自爆完了哪还有什么以后啊?”朋友嫌弃地说。
“还好吧,这也不算全部自爆啊。”唐衍秋摸了摸鼻子,“你该不会以为陆邢不是直男吧,他虽然拒绝了那么多人的表白,但其实笔直笔直的,要是一开始就有男生给他表白,没什么过渡和缓冲,他只会觉得恶心吧,那才是真的没有以后了。”
“游戏要真情实感地参与,话要半真半假的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买这些漫画只是出于兴趣吧?我的确是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了。”
“你.....”朋友彷佛明白过来,“你该不会一开始就......”
唐衍秋摆了摆手,“倒也没那么人渣,一开始我还真没打他的主意,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对他有那方面想法的,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朋友嫌弃的更明显了,“说到底就是挖个坑把自己也一块埋了,蠢。”
“唉。人生哪能全在自己掌控里。”唐衍秋叹气,“总会有些意外的。”
唐衍秋说“他想要一个答案,而我给了他这个答案。他便不会再怀疑我了。”这句话的时候特别有魄力,彷佛一切尽在掌控,实际上陆邢两天没消息的时候他都不确定陆邢到底是不怀疑他了,还是直接放弃他了。
他手心里冒汗,玩游戏都频频出错。JJC百里打空,吃鸡手抖隐身现形被群殴。
他明明可以一直欺骗下去,这样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可他偏偏给了对方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又给了对方一个自己做决定的机会。
这就导致他已经到手的猎物可能会溜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可能都将付之东流。
这些努力里头,虽有假意,亦有真心。
聪明的人偶尔也会将简单的局面变得复杂,到了第三天黄昏的时候,唐衍秋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的落败。他有些沮丧,因为一开始的错误,也因为最后的那封信,但却并不后悔。他至今仍认为自己走出了应有的步子,尽管不一定是最好的,但都遵从本心。
他晃了晃空荡荡的啤酒罐,想要再给自己找点什么打消时间的饮品,却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是对他惩罚的内容。
简短的两个字。
——等我。
那一瞬间,唐衍秋松开了皱起的眉头,惬意地躺在沙发里,笑了起来。
陆邢没说让他等自己干什么,也并没有约定时间地点跟他来一场会面。唐衍秋知道他放弃了志愿填报,选择了复读。但是除此之外,也并没有知道更多。
这一年陆邢很少跟他联系,唐衍秋按捺不住的时候会把那条消息调出来看看,然后就懂了这种在不明情况下的等待,得不道想要的,清晰的回复,是多么的煎熬。
然而他知道陆邢已经尝过一回,比他的更煎熬。
这份煎熬直到陆邢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才停止,陆邢告诉他,虽然没有跟他考到一所学校,但是好歹在一个城市,报道完之后就会去见他。
唐衍秋答应下来。
然而开学的那天,陆邢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很是惊慌失措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唐衍秋一边在思考最近跟谁走的近了惹他误会,一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回复才能显得合适。
他发现了,这是个致命问题,无论是上次碰到它还是现在,如何回复都能让自己死一大片脑细胞。
然后他看见了一楼空荡荡的教室里最后一排趴着个人。
那人在这一片热闹的开学氛围中,独自猫在这个清净的地方,堂而皇之的占用公共资源睡大觉,还睡得格外香甜,显得极其没心没肺。
“......”耍了人许久的唐衍秋难得栽了一回。
他发现了,原来这种问题陆邢的答案确实是最好的,于是在咬牙切齿的情况下掏出纸笔。
于是就有了最初的那一幕,陆邢抬起头被纸糊了一脸,扔进垃圾桶才想起来那两个字是:你猜。
......不用想也知道谁来过了。
不过陆邢并不担心,他掏出手机继续发。
“学长,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你猜。”
陆邢抿了抿唇角:“那必然是有了。”
“是我。”
“是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陆邢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唐衍秋,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看来我猜得很准。”
“一直都很准......”唐衍秋笑着,小声地说到。
这篇需要解释的地方挺多的,但是太长了,我懒得补细节了(瘫。会趁国庆再完成两个点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