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on2eus】雪梨 21
财阀黑帮au
本章主on2eus,含有微量guria,其余cp自由心证
“在无数嘈杂而混乱的轰鸣中,少年紧紧抱住遍身血污的男人的头颅,仿佛抵死缠绵的爱侣。”
21.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哪里呢?
也许是迷路在白雪与睡眠气泡的森林中的老虎偶然发现伴侣并非独属于他的猎物,也许是隐藏在懵懂与天真的外壳下的少年试图小心翼翼地更进一步时由于生疏而失去掌控力度的天赋。
最初只是文炫峻在达令港的街头撞见了从AMG的前排跳下车的少年们,郑志勋高挑纤长的身影和崔祐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如此搭对。
小孩看到自己时毫不掩饰的惊喜目光缓解了莫名的焦躁,又在...
财阀黑帮au
本章主on2eus,含有微量guria,其余cp自由心证
“在无数嘈杂而混乱的轰鸣中,少年紧紧抱住遍身血污的男人的头颅,仿佛抵死缠绵的爱侣。”
21.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哪里呢?
也许是迷路在白雪与睡眠气泡的森林中的老虎偶然发现伴侣并非独属于他的猎物,也许是隐藏在懵懂与天真的外壳下的少年试图小心翼翼地更进一步时由于生疏而失去掌控力度的天赋。
最初只是文炫峻在达令港的街头撞见了从AMG的前排跳下车的少年们,郑志勋高挑纤长的身影和崔祐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如此搭对。
小孩看到自己时毫不掩饰的惊喜目光缓解了莫名的焦躁,又在郑志勋顶着那双猫科动物特有的凌厉双眸慢吞吞走过来时愈发烧得旺盛。
“志勋哥没有和施尤哥回波士顿吗?”
郑志勋懒洋洋地靠着文炫峻的车框,漫不经心道,
“啊,被哥哥抛弃了,所以不得不来找祐齐玩呢。”
从此优雅而高贵的大猫挤进崔祐齐和文炫峻的生活中,毫不掩饰地与伪装成无害小狗的老虎抢夺着少年的注意,最终彻底搅乱平静的湖面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留下一地狼藉。
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文炫峻已经准时清醒。昨晚玩得太狠,一侧头就能看见蜷缩成一团的崔祐齐挨着床边,眉头紧锁睫毛颤抖如濒死蝴蝶。文炫峻注视着小孩睡梦中苍白的脸,最终附身轻轻吻在额头,快速而了无声息地重新穿好衣服。
他开车过来的路上没走过一半就接到家父通知,不得不立刻赶个大早回悉尼。小孩在夜色里崩溃般的顺从极大抚平被暴怒和嫉妒充斥得焦躁不安的心,让男人愿意高抬贵手留他在这个偏远的角落完成课业。
文炫峻离开时轻手轻脚关上了门,他边掏出手机给司机发了消息边大步往停车场走去。今日的太阳极好,不过刚刚破晓便已是晃人眼球的亮度。然而整个夜晚累积下来的寒意尚未被热烈的阳光吹散,仍是足够激起人战栗的冰冷。
上车前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围绕着天文台绵延万里山脉,被火烧得焦黑的桉树仍然结出荆褐长叶悬挂枝头,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澳洲人格外喜欢这种不畏炙热、遍布整个大陆的特殊乔木,尽管文炫峻总觉得它的颜色过于萧瑟仿佛荒芜枯野,仍然在中学时随波逐流地写过几篇歌颂桉树的作文。
轿车平稳驶出水泥路面的同一瞬间,宿舍楼里一身睡衣套装的柳岷析打着哈欠站在镜子前带上发带,一墙之隔的白床上似乎睡熟的崔祐齐睁开带着一点点血丝的眼,眸底清明。
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蜷缩姿态片刻,终于伸手够起被扔在地毯上的手机,快速地给柳岷析发了条消息。在按下发送键的同时,他仿佛听到头上不足半米的墙壁另一头传来熟悉的消息提醒铃声。
柳岷析正在往电动牙刷上挤牙膏,放在台面上的手机突兀一震差点直接掉下去,他赶紧抓起来,桌面上只有崔祐齐的一条messenger信息。
“哥哥,我感冒了,可以帮我跟教授请个假吗?”
还是感冒了吗?
柳岷析飞快回复,崔祐齐发来了哭泣猫猫点头的表情,又果断拒绝了哥哥想来看病的好心提议。
“我吃过药啦,先睡一觉,下午应该就能好。”
崔祐齐的十指仿佛有千钧重,每打出一个字节都要用尽力气。他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就将手机扔到床头的柜子上,闭上眼睛几乎两秒就堕入了昏迷般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依然黑漆漆的,隔着拉链窗帘的玻璃已经透不进半点阳光。崔祐齐在噩梦中挣扎,额头不自觉地泌出汗,又被内嵌空调管道里透出来的冷气吹散。
巨大的拍门声在崔祐齐被恶魔彻底吞没前唤回少年的理智。崔祐齐猛地睁眼一下子坐了起来,眼前因为突兀的体位改变而低血压阵阵发黑。他来不及等闷痛和眩晕散去,门再次被疯狂地敲响,同时传来柳岷析的焦躁的大喊,
“祐齐,快醒醒!”
崔祐齐晃了晃头,抓起枕头边的眼镜戴上,跌跌撞撞地下床试图给哥哥开门。他还有一半魂在深陷梦中的泥潭没有抽回来,嗡嗡鸣声顺着耳道钻进大脑,让他几乎丧失了平衡险些直接摔在地上。
他努力撑住把手,在柳岷析再次砸门前开了门。
残红的阳光争先恐后地齐齐闯入双眸,亮度变化的陡峭梯度暂时剥离了视力。柳岷析一把抓住他的手,比他的话更先钻进脑子里的是极呛人的烟熏与焦糊烟雾。崔祐齐下意识咳嗽起来,柳岷析匆匆给他戴上口罩,语速极快,
“着火了,祐齐,快走。”
什么?
崔祐齐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强烈光线,瞳孔在看到面前景象时猛地一缩。铺天盖地的火和烟雾席卷傍晚时分还无比寂静的丛林,本就被曾经的山火烧得焦黑的桉树再也支撑不住倒塌,无数藏在树木中的动物跳入暂时还未被火焰波及的石路。
脚步匆匆和旁人的大喊后知后觉钻进耳道,少年的眼睛无意识地睁得很圆,飘在空气中的炙热和烟雾一波波烤上少年裸露在外的肌肤。
柳岷析见他毫无动静似乎被吓到的样子不由得急的跳脚,干脆急匆匆闯进屋拿起手机,再一把拉住崔祐齐就要往外跑。
“快走吧,趁路还没完全被封住我们还能下山。”
这场山火竟是从位于山顶的天文台开始,伴随着秋风迅速朝整个上半座山蔓延。好在澳洲人对应付山火极有经验,守林人在烟雾刚刚腾起时就迅速通知了天文台的众人和消防员,一切都不算晚。
崔祐齐被拖得跄踉了一下,又很快调整回来。他还穿着随意套着的塑料拖鞋,细嫩的皮肤无意间擦过地面,迅速烧起热辣的痛意。崔祐齐反手握住柳岷析的小臂,在少年疑惑而焦急地回头时轻声说,
“别担心,哥哥。”
他的目光透过少年看向身后忙碌的人群和越来越旺的山火与浓浓长烟,语气平淡得近乎凉薄,
“我们不可能被烧死在这儿。”
warrumbungle山脉常年无雨,夏季时分每个月烧几场山火已经是常态,天文台各大建筑早就做好高级防火设施和物资储备。眼下乱成一团原因无非是这场火起得太蹊跷,从紧挨着宿舍楼的丛林中开始烧,又已然进入秋季不该如此轻易起火,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少年的眼神太平静,以至于柳岷析被人群带动得焦躁不安的神经迅速镇静下来。他是极其聪明的人,不过几秒就想通了关节,
“现在火烧得最旺路有陡峭,极有可能撞到倒下的桉树,下山才最危险。”
崔祐齐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正在组织上车的巴士似乎在考虑什么,最终还是将柳岷析推回房间,
“哥,你在房间里先等我一下,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不要贸然下山,马上就回来。”
柳岷析不赞同地皱眉,他刚想表示要一同去就被崔祐齐不容分说地按住。少年认认真真地盯着他重复了一遍,
“哥哥,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呆着,等一下支援到了赶紧走。”
他的眸中爆发出一种很难描述的光彩,就连柳岷析都极少见到崔祐齐如此倔强到半步都不肯退让的状态,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少年千叮咛万嘱咐后转身跑向人群。
他不愿意关门,就这样抵着门等待,低头看了眼从刚刚开始就在不断震动的手机。
是李民衡和文炫峻。
此时洛杉矶正至午夜,跨越半个地球的男人不知为何能够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在柳岷析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安排下直升机和医疗救援,每一步都有条不紊地以陈述形态告诉柳岷析。
和他客观且极有信息性的留言相对的是文炫峻从十分钟前开始的消息轰炸,内容几乎没有,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问他崔祐齐为什么不回消息,他们在不在一起。
柳岷析先点开了不停轰炸着手机的文炫峻的聊天框,言简意赅地回复“联系上了”。文字刚发出去,李民衡又来了新的提醒——
“直升机五分钟之内到达,你们可以收拾一下行李。”
扇叶搅动气流的巨响渐渐逼近,柳岷析抬头就能看见远处天际逐渐放大的黑点。他给李民衡回了个谢谢,指尖触碰发送键时忽然意识到,崔祐齐是不是已经去了太久了?
柳岷析立刻抬头看向人群方向,却只看见最后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上车后,把守着门的教授四处张望着没有再次看到其他人影便上了车,巴士随即缓缓启动。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冲向草坪搜寻却无论怎么也找不到崔祐齐的身影。一直被焦躁压在脑子里的诡异之处越来越清晰,如果连他们都能想到不应该下山,那经验丰富老练的教授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直升机越来越近,将整个耳道都塞满机械运转和风声的轰鸣。被扰乱的阵风从后方猛地吹起柳岷析的头发和宽大外套,少年的大脑在狂风中翻转昏眩,如浆糊般摸不出条理。
他很快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崔祐齐临走前把手机塞到他的口袋里,少年穿着白T和短裤,两手空空地消失在无尽的热浪与山火之中。
比直升机更快到的是一辆纯黑宾利飞驰,急刹车时漂移着几乎贴着他的衣角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极刺耳的噪音。驾驶座的车门被猛然打开,从里面钻出还穿着正装的文炫峻,男人一眼看到孤零零站在草地中间的柳岷析立刻冲了过来,
“崔祐齐呢?”
他的声音极低沉,在与柳岷析失魂落魄的眼神接触时心猛地被揪起,却见少年缓缓张口,
“他…不见了。”
攥紧的心脏重重坠下,文炫峻如遭雷击甚至平地踉跄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说什么?”
看着男人如此柳岷析居然诡异地镇静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崔祐齐的手机扔给文炫峻,同时用自己的手机打给李民衡,
“我说,崔祐齐不见了。”
铃声只响了三下就被接通,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依然温和而平稳,
“岷析,怎么了?”
柳岷析直面着铺天盖地的山火和在赤红中扭曲的树木,笼罩在脑海中的诡异愈发清晰,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两三秒才开口,
“民衡。”
他的乌发拂过冰白如玉的面容,将眉眼衬得愈发冷淡,
“我怀疑崔祐齐被带走了,这场山火…是人为。”
文炫峻猛地抬头,他无意识死死抓紧崔祐齐的手机的五指终于松开,仿佛在混乱中闯出明路的困兽。极速跳跃的心脏随着被强制冷静下来的大脑一同勉强变得稳定,他的脑子里闪过在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山时,擦肩而过向山下飞驰的黑色M8
直升机终于降落在空地上,柳岷析边往前走边回头示意文炫峻跟上,先下了山再说。然而飓风吹乱男人的鬓发,使得柳岷析看不清隐藏在下面的神色,只能看到男人仿佛被直升机触动,忽然拔腿冲上车。文炫峻不顾柳岷析在身后大喊,快速发动车,不顾一切地向山下开去。
与此同时,已经开出山谷地黑色轿车重重碾过挡路的树枝,如此颠簸即使有宝马标志性的顶级减震措施也让车内众人忍不住闷哼一声。前后坐着三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性,副驾上的男人忍不住开口,带着澳洲人特有的浓重口音,
“John,你开这么快等一下我们会直接出车祸而死!”
被称为John的司机冷漠地吐出一句闭嘴,让男人悻悻不敢多言。后排男人盯着双手被绑在身后、下半张脸潦草贴着银色胶带严严实实封住口的少年,饶有兴致地伸手掐了掐在昏暗的车内仍然白得晃眼的脸颊。
他下手有些没轻重,被捏过的皮肉又太娇嫩,迅速浮出清晰可见的指印。少年却毫无反应地闭着眼,仿佛已经陷入昏迷。男人啧啧了两声,
“这就是Oner的小朋友?也太嫩了,不会还没成年吧。”
他眼尖的发现少年脖颈处藏在t恤下的青紫色暧昧痕迹,一看就知道是被用力掐过留下的。男人笑了起来,伸手轻而易举地扯开娇贵的布料让少年大片雪白的皮肉暴露在冷气中。他明明长着一张非常符合对白人男性期待的英俊面容,却无端能从湛蓝双眸中透出一丝阴冷,
“哦,Oner那小子玩得这么花?”
驾驶座上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出言警告,
“别动手动脚,有人说这个小孩背景很深。”
他们只是悉尼街头比较有名的帮派成员,连车都是从首领那里借到的,自然无法清楚眼前这个充满稚态的少年的身份。后座的男人又啧了一声终于放开被揪得松垮的领子,却又忍不住想起触碰到的少年柔软如牛奶冻般的皮肤。
他忽然对这个并不符合西方人对男性审美偏好、在整个绑架的过程中都安静到不可思议的男孩产生了无法言喻的兴趣。于是他用食指和拇指轻而易举地抬起少年小巧的下巴,低声道,
“睁开你的眼睛。”
手下的少年一动不动,即使他看上去脆弱到男人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掐断裸露在外的脖颈。男人皱着眉,就在他怀疑这个男孩是不是听不懂英文的时候,少年破损的眼镜下睫毛忽然微微颤抖,紧接着缓缓睁眼。
在对视上的一瞬间,男人的血液深处仿佛触电,难以言喻的凉意顺着脊背在短短几秒内打遍全身。这双藏在黑暗中的瞳仁极其冰冷,仿佛在看什么死物。
就在男人愣神的短短几秒,前排的司机忽然惊叫一声紧接着死死踩了刹车,两人来不及说完一句shit,耳边猛然炸起重物碰撞的巨响。
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让男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直接完全覆盖了少年。他的头被狠狠磕在车窗,力度实在太大,以至于大脑瞬间陷入昏沉。
崔祐齐一动不动地就着半坐半躺地姿势被男人沉重的躯体压在身下,几秒钟后车门被猛地扯开,他失去支撑猝然向后倒去,又立刻摔进宽厚而坚硬的胸膛。没人看到,少年漠然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紧缩,绽放出极耀眼的光彩。
熟悉的雪松混杂着机油泄露的煤炭和铁锈般的血腥味闯进鼻尖,他被一双战栗的手臂从后面牢牢抱起,文炫峻的声音抖得更厉害,
“没事了…没事了…宝宝…”
绑在少年手腕上的绳子被拽掉,崔祐齐转身被拥入怀中。文炫峻的西服被拽得不成样子,紧盯着崔祐齐的瞳仁和撕开胶带的手都剧烈颤抖。他额头右侧放狰狞的伤痕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淌了一身,又迅速污染了少年洁白的t恤。文炫峻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紧张,全身实在打哆嗦打得太严重。
崔祐齐如受惊的稚鸟浑身蜷缩地紧紧依靠在文炫峻身上,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男人搂紧他的手背,冲刷掉厚厚的血污。尽管他死死咬住下唇,以至于殷红的唇瓣都泛了毫无血色的白,仍有无法抑制的泣声从齿缝间泄露。他搂住文炫峻的小臂印着清晰可见的深深手印,红与白的对比触目惊心。
文炫峻几乎流出眼泪,心中酸楚与疼痛让他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的尽力抚摸小孩的头。他再次看向车内昏迷不醒的三个白人时眼神已经彻底冰冷,随即从身后拔出枪,无论是捂紧崔祐齐的耳朵搂紧在怀中的左手,还是拿着枪的右手都非常稳。
他将下巴放在小孩柔软的头发上,食指毫无犹豫地扣动扳机。三声枪响接连响起,道路两旁树枝上停歇的飞鸟被惊动扑朔翅膀飞离。
文炫峻已经能够感受到失血过多带来四肢彻骨的凉意,他的眼前阵阵发黑,手无力到拿不住枪,任由其掉落在地。
在他颓然倒下之前,无声啜泣的崔祐齐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席地而坐后稳稳将男人的上半身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此时文炫峻的五感已经退化得厉害,身旁猝然响起轮胎摩擦地面带来的震动、扇叶搅动气流的轰鸣和山林焚烧带来的噪音逐渐变为尖锐的鸣声,伤口刀割般的剧痛和虚弱与凉意也慢慢消散。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只有在用冰凉的指尖缓缓抚摸他的脸颊的崔祐齐和自己两个人而已。
文炫峻的视线非常模糊,只能隐约看到逆着光的少年大致的轮廓和有些晃眼的白。其实崔祐齐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哥哥那张被泥土、血液覆盖几乎看不出五官的脸,他慢慢地笑了出来,目光眷恋,声音轻柔如涓涓溪流,
“哥哥。”
他一点点拨开哥哥湿透的鬓发,震耳欲聋的心律带着骨血一起颤抖。低垂的眼睫在炙热阳光下投射出厚厚阴影,却遮不住双眸焕发的奇异神采。
刹车和开车门的闷响在身后接连出现起,直升机也越来越近,甚至道路的尽头隐约传来逐渐尖锐的警笛。然而崔祐齐充耳不闻,在无数嘈杂而混乱的轰鸣中,少年紧紧抱住遍身血污的男人的头颅,仿佛抵死缠绵的爱侣。
他似乎张了张口,但声音很快湮灭在虚空。文炫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霎那,终于竭力听清了那近乎叹息的轻语,
“我好想你…差点就,永远见不到哥哥了。”
tbc.
文老师学不会正确表达爱意和克制,小猪只会怜悯全心全意按照他的心意爱他的人。
这两位还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
接下来是短暂的甜蜜期借着养病返场~
【LPL】冰皇选妃(一)
预警:缺德文学!点进来默认不骂我……翔松内容比较多,本章涉及水蓝、咕天,还带一点狗明、喻史、君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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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冰皇带着史皇后和金歌女出宫了,剩下的妃子们立刻活络起来,串门的串门摆烂的摆烂——田贤妃是前者,刘德妃是后者。
田贤妃一起身就跑到刘德妃宫里,不等通传径直进了院子,到寝室门口才被小丘拦住:“贤妃娘娘,主子还没起呢。”
田贤妃挥挥手:“没事,喊喊就起了。”
刘德妃被动静弄醒,很不高兴地问了句:“吵什么,说了本宫今日要休息你们都当屁听是吧?”
田贤妃忙说:“松松,是我。”...
预警:缺德文学!点进来默认不骂我……翔松内容比较多,本章涉及水蓝、咕天,还带一点狗明、喻史、君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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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冰皇带着史皇后和金歌女出宫了,剩下的妃子们立刻活络起来,串门的串门摆烂的摆烂——田贤妃是前者,刘德妃是后者。
田贤妃一起身就跑到刘德妃宫里,不等通传径直进了院子,到寝室门口才被小丘拦住:“贤妃娘娘,主子还没起呢。”
田贤妃挥挥手:“没事,喊喊就起了。”
刘德妃被动静弄醒,很不高兴地问了句:“吵什么,说了本宫今日要休息你们都当屁听是吧?”
田贤妃忙说:“松松,是我。”
刘德妃这才缓和脸色,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进来吧。”
田贤妃便推开门进去了,后头跟着一脸菜色的小丘和捧着水盆的其他宫女。刘德妃见状,招呼田贤妃随意坐,快速洗漱了下,对小丘说:“你拉着个脸做甚,本宫也没怎么说你啊。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跟贤妃聊聊。”
田贤妃打发自家宫女一起出去了,寝殿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田贤妃看着关上的门,朝刘德妃点评:“你这大宫女架势可不小,上次我听见她跟皇上说话,声音嗲得都能滴水了,你小心点。”
刘德妃不在意道:“我爹估计本来就这个打算吧,想让她爬床生个孩子。”
田贤妃捂嘴笑起来:“皇上连我们宫里都不来,还指望丫鬟爬床呢。你要真想让她给你家留个皇子,还不如送小明宫里去。”
“算了吧,”刘德妃懒怠道,“别给小明添麻烦了,没得成功了再把王淑妃给气死,到时候她还以为是小明安排的呢。”
“说起这,你知不知道纯妃昨晚被禁足了?”
刘德妃直起身子,奇道:“真的假的?她怎么了?”
田贤妃关注点偏离:“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不应该啊,昨晚闹挺大啊,后半夜林郡王出宫时候碰上纯妃舅舅来求情还问了一嘴,感觉这会儿朝堂也该传开了。”
刘德妃板着脸掩盖不自然的表情:“我……昨晚身体不舒服,早睡了。”不待田贤妃琢磨,追问,“到底怎么了?她前阵不是还挺得宠吗,我记得皇上册封她的旨意说‘她是朕见过最纯的女孩子’,怎么这么突然?”
田贤妃降低嗓音凑近她:“我听说,卓定昨日跟着皇上去永福宫坐了会儿,王柳羿就晕过去了,地上全是血,太医说王柳羿肚子里一个月大的孩子没了,原因是卓定身上的香囊有问题。”
刘德妃不知该先震惊哪个了:“王柳羿怀孕了?卓定怎么知道的?”
田贤妃耸肩:“不知道,她说她自己是无辜的,但谁没事在香囊里放藏红花啊。肯定还得查,皇上今天出去也是为这事。”
“去大理寺?”
“哪儿能啊,”田贤妃说,“去奉国寺!卓定进宫前跟天亲王走挺近,皇上去问问。”
刘德妃跟天亲王关系很好,闻言嫌恶地皱起眉:“卓定个晦气东西,高天亮扯上她真是倒了大霉了。”她朝外喊,“小丘!”
小丘扭着屁股进来:“娘娘。”
刘德妃吩咐:“你派个人去郡王府跟林郡王说一声,让他去趟奉国寺找天亲王。”
小丘娇娇弱弱走了。
田贤妃奇怪地看她:“你上次不是说跟林郡王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还有联系?”
刘德妃塞了个点心到她嘴里:“吃你的吧,少问。”
02
林郡王赶到奉国寺的时候,冰皇正跟天亲王对坐在团蒲上,明后在一边喝茶,金歌女则跪坐在地上给天亲王捶腿。
只不过天亲王表情看上去不怎么乐意就是了。
冰皇正了正快要滑落的冠,叹了口气:“二皇兄,朕知道你跟纯妃肯定早就不来往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染指后妃的。”
林郡王踏入屋子的脚瞬间缩了回去。
天亲王见他一直在弄自己的冠,忍不住先说了句题外话:“不能让尚衣局给您重新做个吗,这也太小了。”
明后悠悠道:“这已经是加大款了,主要是纯妃的事情让皇上挺烦,脑袋更大了。”她放下茶杯,“皇上,您明知道天亲王是叫纯妃给蒙骗了,罪魁祸首就在宫里头,何苦跑这一趟?”
冰皇干脆把冠摘了,郁闷地说:“朕不做这戏,她能信吗?”
天亲王一头雾水:“你们说的是纯妃还是谁?”
金歌女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明后瞧见了,吩咐她:“你先下去。”
金歌女只好起身行礼退下,到门口讶异道:“林郡王?”
林郡王这下藏不得了,进了屋子:“我来看看天亲王,怎么皇上也来了。”
待金歌女出去带上门,明后才回答天亲王的问题:“还能有谁,贵妃呗。”
贵妃简自豪,素有倾国倾城之称,坊间描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临平国杨玉环非她莫属。冰皇还是三皇子时,府里就有明后和简贵妃了,那会儿两人情同姐妹,一直到冰皇登基,明后落了个孩子,她才同简贵妃生疏起来。有传言说明后的孩子是简贵妃做的手脚,只明后未有承认,还将嚼舌根的宫人打了板子,传言便停了。
和冰皇关系亲近的天亲王和林郡王对此事略知一二,那会儿顺着藤摸出来的瓜是简贵妃的大太监小虎子,但她哥严将军握着不少兵权,冰皇不敢对她下手,加之明后劝着,便不了了之了。
林郡王惊讶地问:“又是那小虎子?他都成打胎专业户了吧。”
冰皇憋屈地说:“严君泽这两日在回朝路上,朕不能动她。”
明后手顿了顿,抬起来捋了下头发:“这事只能停在纯妃这里了,就是委屈了王妹妹。皇上,纯妃怎么处置?”
冰皇对卓定不是很在意,随口道:“褫夺封号,杀——”
“皇上,”天亲王打断他,“既然她只是执行者,要不就别杀了吧。”
天亲王的面子冰皇是给的,便换了口风:“降为修仪,打入冷宫吧。”他看了看外头,“快到晌午了,朕跟皇后先回宫了。”
天亲王和林郡王起身送他们出去,待他们走远,林郡王拍了拍天亲王的肩膀:“王八,心软啊。”
天亲王苦笑了下:“那怎么办,好歹我跟她青梅竹马,总不能真叫她死吧。”
林郡王还没说话,金歌女走了进来:“亲王,郡王。”
林郡王咦了声:“你怎么还没走?”
金歌女很做作地抬眸,很做作地轻笑,很做作地朝天亲王抛了个媚眼:“皇上让我留下来服侍亲王。”
天亲王……裂开了……
03
马车上,明后问冰皇:“怎么把金歌女赐给天亲王了?前头不还说她舞蹈跳得好,每一步都踩在您心巴上,喊她节奏大师,要封她当美人吗?”
冰皇摆摆手:“美人多的是,朕处置了卓定,二哥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多半不舒服。这金歌女好像最早就是从他府上的乐伶里挑到宫里的,还给他吧。”
乐伶身份低下,大多是番邦或外域逃难来的人才会做这个,高丽来的金歌女便是其中一个,早前在二皇子府上,后来被皇宫乐府选人时选走了。
明后挑起嘴角:“皇上英明。”
说起金歌女,冰皇又想起了高丽:“这次高丽国来了好几个王子谈和,应该过两日就跟严君泽一道到京中了,到时候朕打算让徐进赫负责招待,女眷交给他夫人和贤妃吧,你一会儿跟贤妃说一声。”
徐进赫原是高丽人,如今担任鸿胪寺卿。田贤妃高丽语说得不错,明后应道:“是。”
马车入了宫门,冰皇去看王淑妃,明后则去了刘德妃宫里。
王淑妃的宫女正哄着她喝补药,她偏着头很推拒的模样。冰皇没等通传就进了殿,见状呵斥:“怎的淑妃脸色这么差!”
宫女忙跪到地上。王淑妃见到他,眼睛亮了亮:“皇上。”
冰皇让宫女去把药热一热,坐到王淑妃旁边关切地握住她的手:“好点了吗?”
王淑妃心里熨帖,点点头说:“好多了。”
冰皇瞧了瞧她消瘦的身子,有些愧疚,但也不得不说:“孩子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
提起无缘的孩子,王淑妃眼圈立马红了,泪水盈盈:“皇上,纯妃不可能有胆量独自干出这件事,您可有查到背后之人?”
冰皇犹豫了下,说:“没有,是她一个人干的。”
王淑妃怔了怔:“这,怎么可能,明明……”
“柳儿,”冰皇压低声音,劝她,“这事只能是卓定做的,你明白吗?”
话说到这份上,王淑妃不明白也得明白了,但她宁愿自己不明白。她伤心地问:“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啊……就这样算了吗?”
冰皇拍拍她的手:“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的。这事是朕对不起你,晚些朕把国库里最好的人参送过来。”
王淑妃只觉被他触碰的手变得冰凉,冷意直直传到了心里。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不是喻文波第一个孩子,明后当初也是这样不清不楚地落了胎,连史森明都没能得到公道,她王柳羿凭什么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呢?
她垂下眼,把手收了回来,偏过身子道:“臣妾知道了,多谢皇上赏赐。”
冰皇也觉得尴尬,但他没办法,朝堂局势才是他该优先考虑的。他看王淑妃心情很差,不敢多留了,站起身咳嗽了下说:“你……先好好休息吧,朕去忙了,晚间再来看你。”
王淑妃应了声,冰皇便走了,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王淑妃还是原样坐着。冰皇心里不好受,可想起江山,还是狠狠心离开了。
王淑妃坐了很久,直到宫女小心翼翼地进来唤她:“娘娘,喝药吧,身体要紧啊。”
王淑妃这次没再拒绝,接过碗一口喝了。
宫女找话题逗她开心,指着案台上画了大半的画说:“娘娘,您前几日画的永福宫夜景图怎么不继续画了呀?不是想送给皇上的吗?今天日头挺好,晚上月亮肯定亮,今晚应该可以完成了。”
王淑妃盯着画看了片刻,淡淡说了句:“亮也没用,没用也亮。”接着在宫女震惊的目光中把画纸一点点撕得粉碎。
04
明后一进刘德妃的寝殿就笑了,拉住田贤妃说:“就知道你在这儿。可累死我了。”
刘德妃给她倒了杯茶:“那事怎么样了?不会连累高天亮吧?”
明后喝完茶说:“不会,皇上心里清楚着呢。”她搡了下刘德妃,“怎么林郡王也去了,你告的密?”
田贤妃怪叫:“你怎么知道?他俩不是早就闹掰了吗?”
明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的人心口不一啊。”
刘德妃翻了个白眼:“放屁,别污蔑我。”
明后装无辜:“我没说你啊,我说林郡王。上次我碰着他,问他来宫里见你没,他搁那儿支支吾吾说'我见她干嘛啊……我又不喜欢她',给我乐的,我又没说他喜欢你。”
田贤妃跟着哈哈笑:“你学他学的好像啊,傻了吧唧的哈哈哈哈哈。”
刘德妃不高兴地掐她:“你才傻!”
明后调侃:“有人急了。”
刘德妃恼羞成怒,转过身不说话了。
明后笑够了说起正事来:“王柳羿那事儿就停在卓定那儿了,她现在已经被带去冷宫了,你们就当是她动的手吧。翊坤宫那位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们都别惹她。”
田贤妃欢快地吃着糕点:“我们跟皇帝连面都见不着,怎么可能惹到她,倒是你要小心些。”她递了个绿豆糕给刘德妃,“别气了,吃吗?”
刘德妃推开她的手:“不吃,甜的。”她看向明后,“我听说,严君泽要回京了?”
明后笑容淡了些:“嗯,他这次带高丽人过来和谈。对了田野,皇上说到时候让你帮着招待女眷,还有徐进赫的夫人跟你一起。”
“没问题。”田贤妃回答,“诶,徐进赫的夫人是不是曾家小女儿啊?”
“是她,”刘德妃记性好,“叫什么雪娟?出阁前跟卓定关系挺好的,啧。”
明后劝道:“这前朝后宫关系错综复杂的,也不用特别在意这个,你就正常招待就行了。我刚路上问了,这次的女眷主要是有个高丽郡主,有可能要进后宫的,客气点就行。”
田贤妃和刘德妃面面相觑:“这,淑妃刚掉了孩子,皇上又要纳人啊?”
想起淑妃,明后也是头大:“记得淑妃刚进宫那会儿我还跟她别过苗头,谁知道她会这么爱……哎,这宫里真是太平不了几天。”
刘德妃捏了下她的手,低声问:“严君泽这次回来,你跟他见面吗?你们都好几年没见了吧?”
明后失神一瞬,说:“看情况吧,没必要特意见,也没必要特意避开。”她忽地想起什么,“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严君泽要回京?”
刘德妃闭上嘴装哑巴。
明后回过味了:“林郡王跟你说的?他昨天又来找你了?你俩真是……胆子也太大了!”
刘德妃嘀咕:“他非要来,我有什么办法……”
明后点点她脑门:“这到处都是眼睛,你们可小心点,何况你父亲快升迁了,别在这节骨眼叫人拿了错处。”
刘德妃拖长嗓音:“知道了——”
宫女敲门提醒她们用膳,刘德妃让上了菜,自己却没吃几口。午饭罢,明后和田贤妃回自己宫里,刘德妃小憩片刻换了衣服迎来了自己的母亲。
童夫人给她行了礼,被她搀起,问她:“一切可好?”
刘德妃点头:“挺好的,有吃有喝,能睡能跑。”
童夫人笑道:“那就好。老爷这次大概能升两级,他说这是他重振氏族门楣义不容辞的机会,让我跟你说,要抓紧时间怀上龙胎,对家里有好处。”
刘德妃听见这话就烦,脑子里浮现出她爹明凯对她碎碎念的模样,皱着眉说:“要怀他自己怀去,反正他年纪也不大,我看跟皇上凑凑挺好。爹这人思想就是有问题,皇上一直不来我宫里,他又一直叫我怀,我怎么怀啊?”
童夫人忙安抚她:“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劝他的,人在宫里,活下来最重要,争宠什么的我们不求。不说这个了,我给你带了些爱吃的,趁热尝尝。”
刘德妃瞅了瞅,是樊楼的点心,挺难买的,进宫后确实很难吃到——但前几天林郡王刚给她带过,所以她倒不是很馋。不过,为了哄童夫人开心,她还是拿起了筷子,没想到吃了两口就反胃了。
童夫人吓了一跳:“松松?没事吧?”
刘德妃就干呕了几下,没吐出来,抚着胸口说:“没事,可能中午吃太油腻了。”
童夫人却觉得不像,脸色一变:“你不会是有了吧?”
刘德妃动作顿住,僵硬片刻说:“不、不会吧……”
童夫人急道:“快找太医来看看啊!”
“不行,”刘德妃手比脑子快拦住了她,“别找太医。娘,你去外头找个靠得住的医女,这两日再进宫一趟。”
“为什么?”
刘德妃搪塞她:“宫里……不太平,我不放心叫别人知道。你一定要保密,连爹也不要说。”
童夫人不解其意,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没条件地应了:“好,我马上回去安排,明日再来。”
童夫人走后,刘德妃脸色惨白地躺到榻上,摸着自己的小腹想,娘的,不会这么倒霉吧……
05
明后回宫路上经过御花园,碰上了散步的简贵妃。
简贵妃给她随意行了个礼:“妹妹这是打哪儿来啊?”
明后微笑:“跟皇上去了趟奉国寺。姐姐今日兴致不错。”
简贵妃圆润的脸上白里透红:“兴致谈不上,身子太重了多动动,真羡慕你们这些苗条的。你那好姐妹刘青松倒是瘦得快,去岁进宫时把我吓了一跳,变化太大了,问她跟林郡王怎么瘦的,她光会顾左右而言他,”简贵妃用团扇遮着嘴笑,“不会是为情所困消瘦的吧?”
明后笑意消失:“贵妃,慎言。”
简贵妃盯住明后,语气捻酸:“你倒是护着她。”她很快收拾表情,另起了话头,“我哥要回来了。”
“我知道。”
简贵妃边观察她的表情边说:“他可能快要成亲了。”
明后没搭话,说:“没什么事我先回宫了,”她看了简贵妃身边的小虎子一眼,“还得处理淑妃的事。”说罢转身走了。
简贵妃摇着扇子站在原地,小虎子低声说:“您何苦气皇后呢?”
简贵妃叹道:“当初仗着她对本宫好,本宫光会颐指气使,后头的事算本宫对不起她,现下也只有这样她才肯跟本宫说两句了。”
小虎子扶着她往翊坤宫走:“淑妃那事儿您还不是为了皇后,您不如跟她说清楚。”
“罢了,”简贵妃晃着丰满的身子,“随她去吧。我哥什么时候到?”
小虎子笑道:“应当是后日。”
简贵妃点他:“你看你开心的那样。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去见吧,你也好久没见他了。”
小虎子原是严君泽的小厮,后来跟着简贵妃进了三皇子府,一向敬重严君泽,闻言喜道:“谢娘娘。”
06
林郡王在奉国寺蹭了顿无知无味的斋饭,看热闹的心都歇了,借口有事跑了。天亲王看着金歌女眼疼,打发她出去,等礼完佛晚间走出门,金歌女已经跟一院子的小和尚打成一片了。天亲王脑子直抽抽,喊她:“金泰相,进来吧。”
金歌女迈着小碎步进了屋,掐着嗓子说:“亲王~”
天亲王坐到桌前,拿了两个碗一壶酒倒上:“正常点。”
金歌女终于不眨巴她那眼睛了,坐到天亲王对面:“怎么,不习惯?”
天亲王单手托腮:“确实,有点恶心。你在皇宫里好好的,怎么又出来了?”
金歌女一脸无辜:“皇上让我出来的呀,我有什么办法。”
天亲王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喝点?”
金歌女接过酒碗,喝了一口:“竹叶青?你出家出的不彻底啊。”
“我算什么出家,找个地方待着罢了。”
金歌女仔细环顾了下他的房间,评价:“够简陋的,比你那二皇子府还破。”
天亲王早早没了母妃,在宫里日子并不好过,一直不算奢靡。出宫建府没多久在乐伶里碰上了金歌女,因为喜欢她的声音经常召她,有时在她歌声里才能睡着。府里都当金歌女是他的侍妾,其实他俩虽然偶尔睡一起,但什么都没干过。
天亲王不在意道:“有的住就不错了。你怎么跟皇上说的?别说是皇上自己要你留的。”
“好吧,”金歌女见忽悠不过去,耸耸肩,“确实是我误导了皇上,让他以为我以前当过你的侍妾。在这纯妃出事的节骨眼上,他就让我来了呗。”
天亲王笑容带着点苦:“何必。”
金歌女不再答话了,两个人沉默地喝完半壶酒,金歌女忽然说:“你记不记得我走之前那晚你喊了我什么?”
那晚天亲王喝多了又犯了病,摔碎了酒壶拿瓷片往自己手腕上割,是金歌女拦住了他,瓷片划到了金歌女的小臂上。后半夜天亲王是在金歌女怀里睡的,迷迷糊糊地抱着金歌女的腰,唤她:
“母妃。”
天亲王是记得的,但装傻不承认:“有吗?没有吧。”
金歌女没指望他认,自顾自道:“差点我第二天就不走了。”
天亲王不信,轻嗤一声。
金歌女哈哈笑起来:“被你发现了,骗你的啦,我这辈子唯爱名利双收荣华富贵,怎么可能为了你放弃呢?我的我的,我自罚一杯。”
天亲王有点醉了,闷不作声把酒壶拎到自己面前:“没多少了,你别喝了。”
寺里的夜晚很安静,屋里仅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天亲王对着壶口一点点灌酒,金歌女看了他很久,忽地有些冲动地说:“你知不知道我进宫那天在想什么?”
“什么?”
金歌女抬起手拍了下掌,很俏皮的模样,宽大的袖口滑下,露出小臂上不明显的疤痕,笑着说:“我在想,还好,我还没爱上你。”
天亲王一口喝光了壶里的酒,砸在桌上,醉眼朦胧中看着那道疤,也笑了。
“好巧,我也是。”
07
林郡王回府路上碰见自家大姐,心下一紧,刚要跑路被大姐瞧见了:“林炜翔!跑什么跑。”
林郡王只好停在原地,乖乖喊:“大姐。”
林大郡主示意他到一边,问他:“干嘛去了?”
林郡王不想说:“休沐还不让出门走走啊?”
林大郡主冷笑:“让你相亲你没空,招猫逗狗倒是有闲情逸致。”
林郡王理不直气很壮:“我怎么没空啦,前些日子不是见了好几个吗?”
林大郡主掰着手指头数:“第一个你吃饭结账问人家能不能一人付一半银子,第二个你把鸡血涂帕子上装命不久矣,第三个,第三个你更狠,跟人家说自己不能人道!”她越说越气,“林炜翔啊林炜翔,你究竟还要给我们多少惊喜啊?你知不知道现在京中都怎么传你的?再这样下去谁还肯嫁给你?你是不是真要林家无后啊?”
林郡王怕了她了,苦着脸道:“那我没看中人家姑娘,总不能直说吧,不得找点小技巧吗……”
“你管这叫小技巧?”大郡主拔高嗓门,“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林郡王忙上前给她捶肩:“消消气消消气,对我外甥不好……”
林大郡主到底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强行压下怒气,耳提面命:“你给我听好了,今年再不给我订亲,明年就直接跟我选的姑娘成亲!到时候由不得你!”
林郡王心道年年都这么说,嘴上答应:“知道了知道了。诶,姐,你这衣服刚买的?”
林大郡主丫鬟手上捧了好几件衣裳,款式挺漂亮,林大郡主回答:“就后头那家成衣店买的。”她忽地有了主意,挑出一件蓝色的吩咐丫鬟,“送去给付家小姐,就说是郡王赠的。”
林郡王刚要阻止,林大郡主瞪他一眼:“再捣乱,看我不收拾你。”
林郡王不敢动了,想着下次遇到付小姐再解释,面上讪笑:“您请。”
林大郡主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走了。等看不见姐姐了,林郡王才钻进成衣店,包了三件衣裳,跟店家确认:“都是独一件吧?”
店家打包票:“满京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件!”
林郡王满意地付了钱,把衣裳包严实,等天色暗了,找个名头进了宫。
冰皇在王淑妃宫里,林郡王乐得不请安,去了刘德妃那儿。
至于为什么外男可以在冰皇后宫里行走,那当然是因为作者比刘德妃还缺德。
小丘瞧见林郡王过来,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娇滴滴行了个礼:“郡王。”
林郡王咳嗽了声:“我母亲让我给德妃带点东西。”
林郡王的母亲金泰敏和刘德妃的母亲童扬是手帕交,这也是他俩从小便相识的原因。两人同年出生,金泰敏常玩笑要给他俩做娃娃亲,刚开始他俩还嘻嘻哈哈扮演娶新娘,年纪大了之后知道害臊了,反而特别不愿意和对方待在一块儿,朋友调侃一句都要翻脸,时间长了双方长辈也不提了,都觉得他俩不可能。后来冰皇登基选秀,明凯把刘青松的画像交了上去。他瞒得好,直到圣旨下来大家才知道。那天晚上林炜翔连夜爬了刘青松家的高墙,摔得鼻青脸肿,隔着窗问刘青松:“你真要进宫?”
刘青松反问:“我要不要有什么用?圣旨都下了,还能抗旨吗?”
林炜翔理所当然地说:“为什么不能?我去跟大头说啊。”
刘青松觉得他真是天真,以前羡慕林炜翔没烦恼,现在憎恨林炜翔没烦恼,别开眼道:“算了吧林炜翔,喻文波已经不是你的好朋友了,他现在是皇帝,怎么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放弃拉帮结派的机会。人是会变的,他变了,我也变了,小时候一颗草莓就能让我开心,现在远远不够。进宫就是四妃之一,我为什么要拒绝?”
林炜翔嘴角还是肿的,看上去很滑稽,却没人想笑。他定定瞧了刘青松一会儿,后退一步低声道:“既如此,当我白来。恭喜你得偿所愿。”
他转身走了。
刘青松在窗口坐了大半夜,临近五更把林炜翔五岁那年送她的头绳放在匣子里收进了衣柜深处,洗漱一番肿着眼睛进了宫。
再见是去岁年底的除夕了,距离她进宫大半年的时间。除夕晚宴实在太吵,刘青松被别的嫔妃灌了点酒,身上不舒服,独自一人回了怡春宫,路过瑶华池差点掉进去,还好一路跟着她的林炜翔拉了她一把。
刘青松早知道他跟在后头了,被他抱在怀里,冷声问:“舍得出来了?”
林炜翔有时候真是恨她,咬牙说:“你这骨头什么时候能软软,我不主动找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搭理我?”
刘青松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却滴在他手臂上,林炜翔一下就慌了:“诶不是,你别哭啊……哎,真是败给你了。”
怡春宫的宫人早被刘青松打发去休息了,他俩到寝殿时恰逢宫里放烟花,院子里没人在。顺理成章的,他们……
刘青松没了力气,靠在林炜翔身上抽泣:“林炜翔……我恨死你了……”
林炜翔抚着她道歉:“对不起……”
但刘青松知道,林炜翔并不懂自己为什么恨他,就像林炜翔永远不会懂,刘青松要的东西即便不再是一颗草莓,也不是什么荣华富贵。她的心很小,从她情窦初开起始,要的从来都只是林炜翔的坦诚和承诺。
08
小丘来报的时候,刘青松有点慌,毕竟他现下还不确定肚子里是不是揣了个孽种,下意识不想让林炜翔知道,站起身说:“你帮我拦一下,就说我去沐浴了,让他把东西放下就走。”说罢躲进了偏殿。
小丘搞不懂她怎么了,依言照做,把林炜翔引进了会客的正殿:“郡王,娘娘在沐浴,让您把东西放这儿就行。”
那林炜翔怎么乐意,难得挑了几件衣裳,肯定要让刘青松当面收。他对这儿熟得很,自顾自坐到椅子上:“没事,我母亲有几句话带给她,我等她。你去忙你的吧。”
小丘给他上了茶,想去给刘青松说,到了偏殿门口却被小宫女告知刘青松真在沐浴,只好折回正殿,到寝室给刘青松整理床铺去了。
林炜翔跑了一天,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趴了会儿,居然睡着了。他睡得不深,没半柱香就醒了。周边一个宫人都没有,只有寝室里传来声响。他估摸着是刘青松沐浴回来了,伸了个懒腰,起身径直进了寝室。
寝室里有股很浓的香味,林炜翔一进去立马屏住了呼吸,捏着鼻子说:“你换熏香了?”
站在床前的人披散着长发,身子娇小,轻轻“嗯”了声。林炜翔没来由觉得古怪,走过去拉她:“站这儿干嘛呢?”
那人转过头,不是刘青松,竟是小丘,吓得林炜翔猛地缩回手,见鬼似地看着她:“……你怎么穿松松的衣服?”
寝殿门被推开,刘青松讶异又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你们俩在干嘛?!”
林炜翔暗道不好,赶紧后退几步把手背在身后:“跟我没关系啊,她穿你衣服站在那儿,我以为是你呢。”
刘青松快步走过来,狠狠瞪他:“你连我都认不出来?”
她头发还在滴水,林炜翔边拿过她手里的布巾给她擦边讨饶:“祖宗,我刚睡醒,蒙着呢,没注意。再说啥也没干啊,我刚跟她说了两句话你就来了。”
刘青松嗓门抬高:“那不然你还想干嘛?!”
林炜翔对她无语了,擦头发的手用了点力,扯得刘青松喊痛,又放缓力度:“能不能讲道理?我是那意思吗?”
刘青松当然知道他不是那意思,但还是不高兴,冲他发完脾气又去看跪在地上的小丘,声音淬成冰:“小丘,胆子挺大啊。”
小丘瑟瑟发抖:“娘娘,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刘青松一掌拍在桌上:“上次你勾引皇上我饶了你,现下连郡王你都敢勾引,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别以为我爹罩着你我就不敢杀你!”
小丘连连磕头:“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炜翔这才反应过来:“啊?她是想勾引我啊,我还以为她想偷你衣服呢。”
刘青松:……
小丘:……
刘青松真想把他脑袋拧下来,要么就把他的嘴给堵上:“蠢货,没脑子就少说话。”
林炜翔摸摸鼻子,想给自己找补,指着熏香说:“啊,那熏香好像有问题。”
刘青松嗅了嗅,发觉确实香得异常了,赶紧把熏香从香炉里拔了出来。她在宫里好歹快一年了,这些伎俩看的听说的都不少,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把香扔到小丘面前,厌恶道:“这腌臜东西哪儿来的?”
小丘哭哭啼啼地说:“上次出宫,老爷给我的……”
刘青松张口就骂:“老东西,他娘的疯了魔了,真不怕被查出来连累全家人。”接着骂小丘,“早跟你说了少看点话本,那劳什子甄嬛传看了几遍了你,光学会浣碧那套小家子气了,废物。滚吧,明日做洒扫丫头去,别在我眼前碍事。”
小丘赶忙站起来退下了。
刘青松皱着眉把地上的外袍和熏香踢到一边:“晦气,这衣服不能要了,一会儿让人烧了去。”
林炜翔立马从外间拿来包裹:“刚好,我今天给你买了三件新衣裳,你瞧瞧。”
三套衣裳在床榻上一字排开,都是粉色的,花式很新颖。刘青松心里熨帖,嘴上却说:“粉色娇嫩,我如今几岁了。”
林炜翔挺有求生欲:“你穿粉色好看。试试?”
刘青松看他狗一样的表情哪里能不懂,这衣服要真穿上去一会儿就得叫他脱了。她如今身子不见得方便,哪敢这么干,板下脸说:“试个屁。你赶紧走吧,我要休息了。”
天色有些晚了,林炜翔这两天跑宫里跑得勤,确实也怕被人盯上,闻言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
刘青松目送他离开,回屋里摸了摸衣服,好好收了起来,又心烦地想,肚里这东西可怎么办啊。
缓释剂
离婚文学/破镜重圆/笨蛋追夫
2.
月底的时候被叫回家里吃饭。
李汭燦一开始不想去,因为他和朴到贤领证离婚的消息还没透露给家里。家里每次聚餐都太过热闹,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外甥,这一大家子一人问一句“到贤怎么不来”,李汭燦基本是连话都掺不上的。
可这一个月以来,也确实是许久没有回家了。孤零零住在他和朴到贤的婚房里,原本熟悉的地方变得安静冰冷,两米多的双人床上他独自睡了几觉,翻来覆去总觉得胸前背后哪哪都发凉,他实在接受不了,便躲到了工作室里,同事和员工在身边的时候为他带来短暂的声浪安抚,工作也可以麻痹一部分神经,可心里就是难受,空落落的。
所以当妈妈说“都大...
离婚文学/破镜重圆/笨蛋追夫
2.
月底的时候被叫回家里吃饭。
李汭燦一开始不想去,因为他和朴到贤领证离婚的消息还没透露给家里。家里每次聚餐都太过热闹,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外甥,这一大家子一人问一句“到贤怎么不来”,李汭燦基本是连话都掺不上的。
可这一个月以来,也确实是许久没有回家了。孤零零住在他和朴到贤的婚房里,原本熟悉的地方变得安静冰冷,两米多的双人床上他独自睡了几觉,翻来覆去总觉得胸前背后哪哪都发凉,他实在接受不了,便躲到了工作室里,同事和员工在身边的时候为他带来短暂的声浪安抚,工作也可以麻痹一部分神经,可心里就是难受,空落落的。
所以当妈妈说“都大半个月没见汭豆了,妈妈想了呀”的时候,他就只能低着脑袋不说话,也不舍得挂电话。
李炫君见他一个人塞在休息室角落里面壁,手机贴着脸不肯放下,嘴里哼哼唧唧又说不出半句整话,心下好笑,于是拍拍他肩膀说mibugi不会是要哭了吧,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你画稿。
李汭燦哭倒是不会哭:“你不是说不再画了么。”
李炫君:“那不是上家工作环境太差了,画得好还要遭人嫉妒,封心锁爱了呀。”
李汭燦:“你别把我这单搞黄了就行。”
李炫君:“不至于,只怕等你明天回来,工作室就要跟我姓李了。”
李汭燦:“……”
这话属实是有些无厘头了,可坐门口附近工位的小助手哪敢吭声,眼看着老板和李助理打了一通假架,还得是李炫君把他送下楼:“你回家当然你自己开我又不跟你抢……今天车子是停在负二层C区了啊C区547……C区就是C区就是B区隔壁蓝色的那个区我真服了我带你去。”
磕磕绊绊过了两个小时,李汭燦终于先是回自己家里洗漱换了套衣服,把被自己卷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梳梳整齐,最后大张旗鼓翻箱倒柜找出静静放在门边鞋柜上的婚戒重新戴上。
他以前也有偶尔不戴婚戒的时候。比如洗澡的时候手上沾了沐浴露变得很滑,怕戒指掉了顺着水流滑进下水道再也找不到了,之类之类的,结果摘下来了又忘记戴回去。那样的话朴到贤就会不太高兴,但他不会表现在脸上,他会依然轻柔地抱着裹着浴衣跑出来的人,把他放到自己腿上支着,吹干擦净;而李汭燦呢,他困得睁不开眼睛,瘫在他身上像是没有骨头的棉花狐狸,任人摆布,然后年纪小一些的爱人会很不体贴地拿戴着冰凉戒指的手探进帮他换好的睡衣里大力摸他软软的皮肉,中指和无名指并起来往他身体里探。
现在回想起来李汭燦才后知后觉的有点怕他,也懊悔没有更早的发现他的不高兴,如果他能感知……算了,这都是后话了。
家里的小外甥今年才六岁,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就从屋子里跑出来迎,他喜欢朴到贤喜欢得要紧,见李汭燦一个人从驾驶座上走下来,都没等车门关上就嚷开了:“到贤叔叔怎么没来——”
李汭燦脸上青青又白白,心想这小子真是一秒钟也糊弄不得:“喊什么呀,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从另外一边下来呢?”
小外甥抱着手臂仰着头,一脸看穿他的表情:“到贤叔叔在的话才不会让小舅舅开车呢。”
噢……李汭燦想,原来是这样。
家里灯火通明饭菜飘香,姐姐姐夫发现儿子哧溜一下没了影子,都走到院子里探头往外看,小外甥忙跳起来冲自己爹妈招了招手,然后拉起李汭燦就往里走。小肉手牵着小肉手,小外甥抠抠手指鸡贼地摸了摸李汭燦手上的戒指,明目张胆到李汭燦无语发笑,问他:“你干嘛呀?”
小孩理直气壮:“看看你是不是把到贤叔叔甩了。”
他登时更加伤感,脸上也挂不住笑来,好像身边人都会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李汭燦是不够爱的那一方,可谁会相信是朴到贤提的离婚呢?
——比起他把朴到贤甩了,不如说是他把朴到贤弄丢了。
又开始伤春悲秋。李汭燦唾弃这样的自己。可他现在是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里诶,咀嚼一些不够强大的心事是会被允许的吧?
爸爸在客厅看电视,哥哥在餐桌旁候着玩手机,姐姐嫂子还有妈妈挤在厨房里忙碌,姐夫说快好了还有几个菜,让李汭燦带他小外甥再玩一会儿。
闻言他和小外甥面面相觑,要知道平时回家基本都是朴到贤陪小外甥玩,他好像特别喜欢小孩子,抱着小男孩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到处走,陪玩陪聊都不在话下,有时候李汭燦都觉得他俩之间的小秘密比自己还多,也会遗憾朴到贤跟他结婚以后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想玩什么?”李汭燦不会哄,就直接问他。
小外甥好像感知到他不高涨的情绪,变得安静了一些,犹犹豫豫从裤兜里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笔记本,翻开来几乎每一页都是朴到贤陪他下的五子棋,红色的、蓝色的笔迹穿插在黑色的线条里。
……想到今天,甚至以后,朴到贤可能都不会再陪他了,李汭燦也想打起精神来不要让小外甥太扫兴,奈何他非常不擅长应付小孩,就简单几局五子棋,不是玩得太好把小孩虐得很难看,就是玩得太弱智让小孩觉得索然无味——
怎么反而是在这个时候特别想哭啊?李汭燦想不明白。
哥哥偶尔从餐桌边游荡过来“观战”,胡乱指点一通,两只手摁住他们舅甥俩的脑壳一顿乱搓;姐姐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四处看看,问怎么到贤没来啊冰箱里冻了冰淇淋蛋糕呢。小外甥情绪感知力极强,就在这个时候贴过来,眼睛亮亮的,跟着朴到贤有样学样,摸摸李汭燦的脸然后凑过去亲亲他:“没关系的小舅舅……”
“……嗯。”
“到贤叔叔说你很笨的,我们要更爱你才行。”小外甥乖乖窝在李汭燦怀里,亲近地,悄悄地说,“但他不许我学他亲你啊,很小气的,你回去以后别跟他乱讲。”
过了个把星期,朴到贤应院里的安排去隔壁市医学院做讲座,为期三天,冲掉他八九节课,于是找了个研究生来帮他给本校的学生们念ppt。
他不太放心:“应付不过来的话,找我远程也可以。只要时间对得上。”
倒也不用这么卷……跟他交接的研究生心里惴惴,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帮他代课——问题也就出在不是第一次帮他代课,要知道朴到贤以前最不爱参加学校活动,只勤勤恳恳埋头上课,放学以后基本找不到人,偶尔一两次找人代课是为的什么也很难被八卦出个结果,只是前两次交接时朴老师都显得很随和,不像今天那么严肃。
等课件发送完毕,朴到贤没再说什么,关掉电脑拔出u盘,然后从办公桌底下提出个背包背上。
说是三天的行程,每天从早九点到晚九点满满当当21场,不乏有几场需要同时进行,其实提前半天就要出发。
难得集体行动一次,人员众多,领导索性租了辆大巴把他们一网打尽。同行的女老师们差不多人手拖一个小行李箱再背个随身小包,正排着队往行李舱里放行李。
一些年轻女生比较随性利落,箱子也空,往里随手一丢就往车上跑,要占个靠前的位置;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夫妻、或者正处于暧昧的男女,男士沉默着搭把手把行李箱提起摆好,也显得和睦有序。
朴到贤则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轻轻一个背包贴着背,他托着手臂举着手机,专注地不知看着什么。排在他前面的女同事是校宣传部的,人性格开朗,长得也亲切漂亮,穿了一套简约方便的休闲服,微微踮脚朝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上很淡很淡的女香也包围住他。
朴到贤挪了挪角度,个子高再搭配着防窥膜,滴水不漏。同事问他“经常看你拿着手机看,在看什么呀那么神秘”,他就笑笑,五官配合着牵扯出一个标准的弧度来:“没什么。看看公众号。”
也没骗人,就是看看学校先前的公众号文章,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他就是不太喜欢旁人不请自来,逾越他的安全距离。
同事见跟他聊不起来,便悻悻地站直,又跟着队伍往前了好几步。她手上自己个人的行李很少,沉甸甸的都是摄影器材,其他男同事打算顺手帮她,也都被她躲过,还是她朋友从车上占了座又跑下来,俩姑娘小心翼翼地把器材抬到了车上,放到三人座的最里侧。
然后朋友一手把她摁在中间的位置上,压低声音问她:“你还不死心呀?”
同事抿了抿嘴,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独自一人往后排走的朴到贤,等朴到贤于倒数第二排的空位上落座,最前排的领导艰难地点了点人数,终于宣布出发。
窗外景色前进倒退,车厢内顿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低音轰鸣填满。朋友神色不悦,讳莫如深:“整个医学院谁不知道他已婚?我劝你少上头。”
“哎呀……”同事有点沮丧,“你又不注意,他以前一直戴着婚戒的,最近不是没戴么,我观察了一个月有余,好像不是忘了戴……”
“没戴你能咋的。”
“不是。就算不咋的,那我就想知道……就打听打听呀,是不是结过,是不是离了。”
“知道了你能咋的。”朋友还是摁着她,“我劝你认清现实哈。”
摇摇晃晃一两个小时,过收费站到了隔壁市,还得再开几十分钟才能到友校校区。朴到贤近来入睡困难,反而在车上还能眯个几回,到了酒店登记,场次接近的同事按性别人头两两入住,趁室友洗澡的时候他从包里摸出瓶处方安眠药,取一颗送水服用。
结果还是神智清醒地干躺到凌晨五六点。
隔壁床的同事是沾床就倒,灯还没关就睡得昏天黑地,曾几何时他也是这种体质,说不羡慕是假的。但他从不打呼噜,个人对噪音的容忍度很低,所以当他沐浴在同事的鼾声中,如此这般仿佛亲临工地现场,多少是有点承受不住。
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八点左右到了礼堂,朴到贤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刮了胡子,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一整天下来除了讲座以外还见了不少友校的教授和老师,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交际得游刃有余,谈笑间还能分神关注手机信息,看看本校的课程是不是有在正常进行,有没有需要他远程协助的地方。
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事情要想,朴到贤尽量稳重,桩桩件件将这些事情在脑海中具象成一张张纸,白色的,写满了看不清的字,铺天盖地从天上掉下来,落下来,窸窸窣窣地掩盖住一个身影。
今天本校的外科学没有停课,那个身影也许还是会混进去旁听,找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趴着——就想到这里为止,他要求自己,像是他自己画的人体图一样,熟悉到支棱起来的头发丝,到稍稍长长的手指甲,沿着轮廓仔仔细细地抠除了,他迷迷糊糊没什么表情、看到自己以后会笑起来的脸,全变成密集的排线,绝对不会去想。
“他们学生食堂上了新品说是火锅哦。”同事提议,“吃个?”
“吃。”朴到贤反应迅速,积极配合,没有半点迟钝的模样。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前一晚几乎是通宵,通宵过后一开始确实很精神,但一直神经紧绷到了晚上八九点,实在是困得很厉害了,坐在咕嘟嘟冒泡的火锅面前他两眼发直,背后来来往往的是同样沸腾的大学生,五感游离,他觉得那些食物的香气和鼎沸人声都离他很远很远。
只要捱到回酒店就好了,他想,今晚总能睡个觉了吧——是不是好觉另说。
所以当他再次跟在人群的最后,一只手在背包里搜寻房卡的时候,看见酒店大堂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朴到贤面色如常,只当是自己控制不住大脑,由着它想象出了那样一个人,白皮肤,黑头发,想什么事情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抿着唇,松开以后嘴巴红红,明黄色的T恤衬得他整个人亮亮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映出的蓝色光线反而衬得他更白,属于是一种很扎眼的存在。
但他很安静,专注地敲着键盘,眼睛盯着屏幕,偶尔看看手。听到这荒郊野岭大学校畔的酒店大堂里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李汭燦先是把脸拧过去,眼睛视线留在屏幕上半秒,才转过来望向他们,几乎是立马就从人群中找到了朴到贤。
然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展露出笑容来,只是一个瞬间而已,看在朴到贤眼里就变得很慢,像被抚摸得很舒服的小狐狸,上挑的眼弯出一个很亲昵的弧度。
“到贤。”李汭燦稍稍抬起手来,右手手腕上箍着毛茸茸的护腕,随着他的挥动在空中留下碳黑色的线。
朴到贤马上转头看向另一边,无意中与同行几人对视,同事们自有分寸,以为他是不愿意被探听到太多隐私,都识趣地各自回房,就算有不愿意的也被拉走。
霎时间好像周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李汭燦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就算看不到,也该知晓酒店前台还有人在,但他还是拎起放在休息区茶几上的一份外卖丢下电脑朝他走过去。
可能已经送达了一段时间,外卖有点凉了;可能路途颠簸被人攥过一阵,装着食物的包装袋有点皱了,反正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看,他紧张得耳尖泛红,说话的声音也不高:“今天忙吗?我点了汤和粥,要吃吗?”
朴到贤答非所问,说:“你没必要这样。”
“……噢。”
李汭燦抽了抽鼻子,面上泛酸,想了半天还是只能“噢”,如果朴到贤不那样迁就他,他真的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
也就两三分钟的事,身后传来笔记本电脑被合上的声音,朴到贤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李汭燦仰着脸,不舍得不去看朴到贤,总觉得看一眼少一眼,可他这次跟过来身上不是没有任务在,家伙事丢了全工作室都要跟着他喝风,没忍住顺着他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朴到贤已经走了,留给他一个宽宽的,空空的背影。
就目送他拐进电梯廊,李汭燦垂下微微发抖的手,又把那份外卖提回茶几边,也不知是真凶还是假凶地瞪了抱着电脑的李炫君一眼。
李炫君非常冤枉:“不是吧大佬,你那个电脑就摆在那里很吓人的啊。”
李汭燦本来就嘴硬心软,面冷心热,眨巴眨巴眼睛自己气了一阵,最后也只是问他:“你保存了吧?”
“保存了啊,我又不是傻杯。”李炫君才不怕他,比起李汭燦虚张声势的坏脾气,还是朴到贤离开前看自己的那一眼可怕——明明自己只是好心跑出来替mibugi处理公事,好让他无后顾之忧放心追夫,怎么就被朴到贤盯住了,那黑沉沉的眼神好像是什么沉睡多年的毒蛇从混沌中苏醒过来一样。
想着想着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他还在那边冒冷汗,李汭燦已经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他扒拉扒拉外卖袋子,扯开封口把粥和汤都取出来,又眼巴巴去看李炫君:“他好像是去吃了火锅,有闻到味道……饿不饿,要不我们把外卖吃了。”
李炫君:“……”其实不太想掺和。
但李汭燦还是非常有原则:“不能浪费啊。”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你买给你前夫的,就算他不吃我也不能捡啊!李炫君悟了,他顿悟了,凡事还是得靠自己,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mibugi带离酒店大堂,这外卖吃不吃的再从长计议,这样想着,李炫君直接伸手拉了李汭燦一把,正正握住他裹着护腕的那只手。
李汭燦很轻很轻地“嘶”了一声,手抖得厉害了些,也没生气:“干嘛呀?”
“手疼?”李炫君问他,“拿回房间吃吧在这吃是怎么回事?”
李汭燦说:“不疼,有点酸。”
李炫君知道他要这么说,肯定还是疼的,奈何自己也不是医生,心里觉得mibugi可怜,就象征性地给他揉了揉。结果不揉还好,只是这么动了动手,那种被什么东西冷冷盯住的感觉又从他后脊梁处散开。
……恶寒。一阵恶寒。
朴到贤在他们起身的时候转头随便进了哪个开了门的电梯。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不为人知地亮了亮,他感受到震动便拿起来看,发信人正是在他列表里沉寂多日的李炫君。
【奶味蓝】:到贤,真的不吃吗[/可怜]
【奶味蓝】:不是外卖小哥送的,是mibugi从市区买了带过来给你的
只要往聊天界面顶上看一眼,他们两个的上一次对话,还留在他离婚后两天,李炫君照常给他报备,说mibugi通宵赶稿,情绪很差还不吃饭,约了医生不肯去看。
过了十来分钟朴到贤回复他:我管不着,不用再告诉我。
【奶味蓝】被他唬得愣了,到今天为止,后续真的没再发过什么来。
李炫君是他们婚姻当中难得的知情者,李汭燦却不知道,他从上家公司离职之后是通过朴到贤介绍才去了自己的工作室给他当助理的。李炫君本来心也大,虽然朴到贤说了不要告诉李汭燦他俩认识还是朋友,也奇怪过这两个人都结婚了怎么还遮着掩着,但因为分别与他们相处得很好,保守秘密这点小事他能做到,可这一个月来这对腻味小夫夫的反常态度着实给他整不会了,怎么就离了呢?【奶味蓝】陪mibugi站在另一部电梯前面等着,没拿东西的那边手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思索再三还是删掉重发:
不论如何爸比永远是你的爸比[/强]
TBC.
【甜奶】忍冬
伪现实向,第一人称,穷学生狼崽子x富二代纸老虎
请当普通BL小说看,人物只是和演员重名,都他妈是巧合而已
(忍冬是一种植物,也叫金银花,或者鸳鸯草)
----------------------------
第一章 “你跟着我干嘛”
A市的A,是一颗仓库里落了灰、结了网的圣诞树顶端的伯利恒星。张若昀的Z则是卡在喉咙,吞不下也吐不出的一块小骨头。A和Z,是我人生的集合。说什么人生,我现在也才不过二十四岁。只是在遇见他之前,我的人生好像没开始,遇见他的瞬间,我的人生又提前结束,因为再没有除他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期待。......
伪现实向,第一人称,穷学生狼崽子x富二代纸老虎
请当普通BL小说看,人物只是和演员重名,都他妈是巧合而已
(忍冬是一种植物,也叫金银花,或者鸳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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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跟着我干嘛”
A市的A,是一颗仓库里落了灰、结了网的圣诞树顶端的伯利恒星。张若昀的Z则是卡在喉咙,吞不下也吐不出的一块小骨头。A和Z,是我人生的集合。说什么人生,我现在也才不过二十四岁。只是在遇见他之前,我的人生好像没开始,遇见他的瞬间,我的人生又提前结束,因为再没有除他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期待。
2015年一月
“听说你们家刘源保送北京的大学了。太厉害了!”
邻居和姨妈的搭话隔着漏风的铁皮门从楼梯间传来。
“哈哈,是呢。”
“有啥学习方法儿教教咱呗。”
“你家孩子不才初中。”
“初中也不行啦。哎呀,上了初三就跟不上了。”
“他的学习我也不盯着,都是他自己学的。就是呢,吃上,咱不委屈他。”
“排骨啊?”
“可不呢,咱们自己舍不得吃,但是给孩子嘛。”
姨妈在做饭的时候,姨夫也凑过去,两个人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内容无法判断。只能听清姨妈最后一句“行了,行了,你过去吧。”好像是嫌姨夫和她挤在狭小的厨房里碍着她做饭了。
每当他们两个人在外屋小声交流着,我都知道,那必然是和我有关,或者说和自己改嫁去南方、把我寄养在这里的我妈有关。我是“别人家的孩子,”双重意义上。从小就总是竖起耳朵听大人谈话的我深知只有那些悄声讲的话才最重要最真心。
姨妈喊开饭的时候,比我大两岁的在A市大学就读的表姐才慢悠悠从卧室趟着拖鞋出来,眼睛还盯着手上不时发出QQ提示音的手机。我已经摆好了碗筷。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懒坨坨,手机是长钩子了么?眼睛勾住啦?”姨夫说道。
“哎呀,行啦。”表姐懒得争辩,拉过椅子坐下,依然没放下手机。
“没出息劲儿。”姨夫自顾自倒一杯啤酒,夹起一颗花生米,嚼着说:“念个大学嘛,都没坐过火车。”
表姐翻了个白眼,不屑回应,夹了块肉塞在嘴里,来不及嚼就看着手机笑了起来,随后手指上下翻飞地打字。
我缩着手脚,等着还在脱围裙的姨妈落座。
“我跟你说,要不是国家不让,我早生个二胎。女孩儿,没大出息。对不对,源儿?”
我只能呵呵赔笑。
“你看,生个这样儿的,多好!是不是?”姨夫又回头对姨妈说。
“这外甥,本来也不是外人。”姨妈说着坐下。
“是,就跟咱们家的人一样儿的。”姨夫说道,“来,陪姨夫整点儿?”
我看着啤酒的泡沫,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整点儿吧,”姨夫还是不顾我的拒绝,把啤酒倒进了我面前的空碗里。“大人了嘛,过年就上大学了。”说着又拿玻璃杯跟我的碗磕了一下,自己喝干了酒。
“吃排骨。”姨妈说。
“哎。”
“这排骨,是你大姨走了三站地买的。”
“谢谢大姨。”
“你看你大姨对你多好。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大姨。姨夫是无所谓,但是你大姨伺候你吃喝拉撒,是吧,多少年呢,你算算。你成才,是你能耐,但是少不了你大姨的辛苦,你说是不是?”姨夫才喝了半瓶,一张大脸就通红。本来姨妈已经怀了二胎,医生说可能是男孩,但是在国企的姨夫怕影响仕途就带着她去做了人流,没想到天意弄人。不会喝酒,讲话也容易得罪人的姨夫是最早一批丢了铁饭碗的工人干部。
“姨夫说得对。”
“跟你妈说了吗?”姨妈问我。
“还没。”
“哦,吃饭吧,吃饭吧。”姨妈对我说着,夹了块排骨放在表姐的碗里,拿胳膊肘拱了拱还沉浸在手机中的表姐。
我面前啤酒的泡沫都瘪了。
我借口要去书店,来到了站前晃悠。其实我是想在外面给我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通过奥林匹克竞赛保送了北京的T大学的消息。我握着裤兜里的小灵通在商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无法鼓起勇气拨通这个电话。
在商场一楼转了这么久,连柜姐看我的眼神都防备起来。大概是我一身破旧的黑衣黑裤让人家误以为我是个在伺机下手的扒手。毕竟年关从来都是扒手的活跃季。并非我愿意打扮得面目可疑。自从我唯一一件学校活动时买的白衬衫被表姐丢进洗衣机的红裙子染色之后,我就不再穿浅色了,因为姨妈做样子训表姐的每句都像在埋怨我给别人平添麻烦。
我索性推门离去。商场的节日气氛跟我本来就不相符。
我也决定放弃打这个电话。
欣喜若狂的母亲,平静冷漠的母亲。为我骄傲的母亲,视我为他人的母亲。我宁可让这些可能叠加,也不想面对坍缩成一种可能的状态。
洗得毛快掉光的羽绒服被迎面的北风一打就透。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反正我不想回“家”。
干脆就不要去光鲜干净的地方吧。我摁住扣着脑袋的羽绒服帽子,紧紧低着头,不想与被北风正面较量,夹紧身体一溜烟跑进了街对面新开的游戏厅。
噪音比暖气更先到达我的身体。
赛车游戏的引擎轰鸣,射击游戏的连发枪声,节奏游戏的音乐。
比起那个家里死一般的寂静和偶尔夹杂的窃窃私语,我更喜欢这种噪音。
“给我十个币,谢谢。”我对柜台的店员说。
“您好,我们这不单卖,需要办卡的。”她说着指了指立在旁边的牌子。
“哦。”旁边正好又来了一个人。我有点窘迫。
“您可以办张卡。我们现在有优惠的,充一百送二十。”店员已经站起身,熟练地接过那个客人手里能绕地球几周的长长的游戏劵,又给他兑换了一桶游戏币,同时扭头继续跟我说话。
“不用了,谢谢啊。”我转身准备离开。
“哎——”
我不知道是不是叫我,还是站住回了头。
“给你。”是那个客人,他把手里刚换的游戏币连同桶都伸向了我。里面少说也有二三十个。
我愣住了。左右看了看,这里并没有别人。
“我吗?”
“啊。”他应道。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他梳着讲究的油头,穿着黑色羊绒衫和西裤,肩上披着一件驼色大衣。连我都看得出他穿戴的都是在A市买不到的高级货。别说买不到,见都见不到。整个人简直被什么时空传送机从东京米兰投送过来的。从头到脚打扮得这么精致,出门是要被围观的。而且穿这么少,他不冷么。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虽然说皇帝也有三个穷亲戚,我不敢想我会与他沾亲带故。
他哈哈笑开了,“你可真逗,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能认错呢?”见我还愣着,他又颠了一下手里的桶,“给你就拿着。”他说话的口音也不像A市人,倒有点京腔。
我下意识地接过来。
他身上有点好闻。好像是香水的味道。第一次遇到用香水的人居然还是个男的。
他转身,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他。只见他在一个推币机前坐下来,一只长腿支在地上,另一脚踩在高脚椅的椅蹬上,继续一个币一个币地投喂机器。
他抽出烟准备点的时候,才注意到我站在他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他见身后有人,吓了一跳,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刚才只顾看他的穿着,现在才发现他真好看。
他一张小脸骨肉匀称,英气里混着一点痞相。宽阔的额头,高耸的眉骨,单眼皮,眼角往下走,似乎这个世界有点不耐烦,挺拔的鼻梁,鼻尖上有一颗小痣,唇边还有一个唇钉。
“你第一次来?”他自己找了解释。
我马上点头。
“坐。”他帮我拉开了他旁边的椅子。
我老老实实地并着腿坐下,差点栽下去。他反应快,一脚抵住了椅子,一手扶住了我。他身上的香水味又飘了过来。
我从来没和一个陌生人如此贴近过。
“你,给我岔着腿坐!”他有点哭笑不得。然后给我讲推币机的玩法。“你看,就看准点儿,投币下去,就行了。简单吧。”
我盯着机器,只在我觉得时机最好的时候投币,他又侧着头过来,说“哎,我用不着你给我省,”他说着连续投了七八个币,“这样儿也行。”
“那样儿币都掉沟里了,没有收益啊。”
他再一次露出哭笑不得,对我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手支在我那台机器上,整个身子斜过来,另一只手指着那边的柜台说,“收益?这个机器出的劵儿除了能换币,也就能换柜台的洗发膏,还有那堆毛绒玩具,给你你要么?”
“那你还玩儿这个?”
“在这玩儿什么不是打发时间啊?”他说着,又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地,仔细看着我的脸,问道:“哎不是,我说你几岁啊?”
“十八。”其实过了今年十月的生日我才满十八周岁呢。
“还没上大学?”
“我保送了北京的T大,秋季入学。”这句本来应该告诉母亲的话对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人脱口而出。话音未落,我就后悔了,脑子里随即闪过无数想法。他大概觉得我莫名其妙吧。我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我想要得到什么呢?想让他觉得我与众不同?希望他认同我夸奖我?我已经缺爱到了要向陌生人求关注的程度了吗?
“跟我俩毕业汇报呢,你搁这?”——他却给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应。他说着,笑得很灿烂,随即用左手的拇指刮去眼角笑出的眼泪。
被他感染,我也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我也是北京上的大学。”后来我们俩各自投着币的时候,他说。
“是吗?”其实我想问他为什么在北京上大学还会回到A市这种小地方。
“T大那边我也常去玩儿,那边有家川菜特别好吃。”
“好啊,我到时候去试试。”
“那附近啊,夜场可多了。还有外国语学校的洋妞儿。那个劲儿太大。你可得加小心。”他一脸痞相地跟我说。
我突然失落了。“哦。”
“看你,也不像去夜场的人。”他又把话往回拉。
“谁知道呢。”我赌气回了一句。
他依旧是笑,“哎哟,可以。”颇玩味地又小声重复了一句“可以,”推进一枚币,叼起一支烟。
我留意起他的那双正在点烟的修长的手,每个骨节,每道青筋都恰到好处,看起来无比温柔,和他的厌世脸搭在一起有种微妙的反差。忽然一个念头闯入我脑子:如果现在握住他的手,他那张脸上会浮现什么神情?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发现我盯着他,以为我是想抽烟,举着烟盒递向我。
我摆摆手拒绝。
“没抽过?”
“没。”
“早晚都要抽,不如早点儿抽。”他嘟囔了一句,放下了烟盒。
烟气从他的嘴里笔直地呼出来。
“我饿了,陪我吃口饭去?”装游戏币的桶又一次空了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对我说。
我只是点点头。听他讲话的口气,他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吧。也是,谁又能拒绝他呢?
我们推门出去,A市的冬天五点,天已经黑了。路边卖糖葫芦的人穿着棉袄自己都像个糖葫芦。我突然有点害怕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会结束。
我想开口问我们要去哪,但是冷风呛进口鼻,我只能闭上了嘴。他依旧只是披着大衣,没有扣起来,我想我们要去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快步走了两分钟,我们进了一家港茶店。
这家店看起来就很贵,是我只能从外看的那一种。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沙发软座包厢坐下,我傻傻地跟着坐在了他旁边。“你干嘛?坐对面去啊。”他面无表情时的厌世脸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又挪到了对面,担心着他是否真的嫌弃我。
“小张总带弟弟来吃饭啊。”一个领班样子的服务员过来说道。
原来他姓张。
“听见没,叫哥。”他一面拿着热毛巾擦手,一面扬起下巴对我说。
就这么简单,我的世界突然又万物复苏。
我嘴角不听使唤地往上飞,为了不被发现,我只能抿住嘴,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接过服务员殷勤递到我手中的热毛巾。
我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哥就好了。
他没看菜单就报出了好几个菜名。
服务员走了。
他又点上一支烟,我把摆在桌子中间的烟灰缸推向他手边。
他似乎觉得我这个举动很有意思,歪过脑袋,看着我,吐出一口烟。
学校运动会跑百米的时候我的心脏都没有跳得这么厉害,简直要破胸而出。
“原来,你姓张啊。”为了缓解这种悸动,我瞎扯了一句。
“怎么?你不会连姓张的都没见过吧?”
我又傻笑起来。
“她怎么叫你小张总啊?”
“这家店就这样,逮着谁都叫总。”他像是不耐烦似地用手指敲了敲烟,弹掉烟灰。
“哦。”
“那你是什么总啊?”他又问道。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呀,我问你姓什么!”
“我叫刘源。源泉的源。你呢?”
“张若昀。”
比起我这个略显敷衍的名字,他的家人显然费了番心思。
“哪两个字?”
他掏出手机——是iPhone——在屏幕上写了这两个字给我看。2015年的时候,在A市用iPhone的人还真不多。
菜品陆陆续续上桌,他吃了两口后抬头看我,“你怎么不吃啊?”
“我还不饿。”我撒了个谎,其实我早就饥肠辘辘。
“不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吃五顿都不够。”
我看着他傻笑。
“爱吃什么自己点,别直勾勾看着我。”他说着把菜单甩给我。
“我真不饿。”我瞟了眼价格,竟然比我猜想的还要贵。
“难怪那么瘦。”
他嗔怪地说着眼睛绕过桌子上下打量我。我不自觉地缩回了腿,怕被他看出我穿着的裤子已经短得不合身。然而,他好像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裤脚和袜筒间漏出的一截保暖裤。不堪的秘密被揭穿的我垂着脑袋,直觉得脸烧得厉害,就像在外面被冻透了之后出现的火热的错觉。
“我照两个人点的,自己吃不完。——你尝尝这个。”
他修长的手指推着一笼虾饺进入了我的视线。
“尝尝,没毒。”他催促道。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犹豫着要分几口吃。
他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皱起眉头,“就我们俩人,你讲究那么多干嘛。”
见我一口吃进去,他的眉头才舒展开。
“好吃。”我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看起来没见过世面,只是单纯地想让他知道很好吃。
他不理我,却转头吩咐:“再来一笼虾饺!”
吃完了饭,他又点上烟。
那个领班又过来,“小张总,咱们还来点儿甜点什么的吗?”
“你问他。”他整个身子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我。
那薄薄的羊绒衫下面显出他胸膛的轮廓,一下子乱了我的心。
“先生,您看看。我们这儿的面粉、奶油都是进口的。”领班转向我。
我不敢看她伸到我眼前的菜单,一连摆手,“不了,不了。”
“鲜榨果汁?”
“不了,谢谢。”
“好的。那二位慢坐啊。”她也没有纠缠,收了菜单,离开了。
他的手机响了,“好,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到。”他对那边简短地说。
我后悔了。
如果我点了甜品,也许就能和他多待一会了。
今天的奇遇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吧。我看向窗外,一个个臃肿的绵花团在雪地里行色匆匆,等会我也要加入他们,赶上那辆充满铁锈味的公交汽车,在寒冷晦暗中颠簸着回到那个不属于我的家。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了。虽然住在同一个城市,我和他却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坐这儿等我一会儿。”他撂下这么一句,就掐了烟披着大衣匆匆离开。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一分钟,两分钟。
又有新的客人从门口进来,他依旧不见踪影。
我突然想到自己不会是遇上骗子了吧?那副有钱人的样子都是伪装?他在这白吃白喝,把我留下?不可能,不可能。服务员明明都认识他。难道是一伙的?这是什么饭托的新型骗局吗?
我死死盯着门口,心里越来越没底,好像过了三五七分钟,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想,我该怎么跟姨妈家的人解释?如果闹到报警,能不能脱身?这顿饭,只出个成本价,大约要多少钱?
饭店的门又开了,这次是他。
他探着脑袋,给我一个眼神,我不懂。他又叫我“走啊。”
看着领班对我笑盈盈,我站起身,试探着向他走去。
“你走快点儿啊,冷死了!白长那么长腿。”他叫着,已经等不及转身。
我加快脚步,领班接替他拉着门,招呼我“下次再来啊。”
我懵懵地出门,看他走向了一台越野车,我也跟着上了车。
“单,买过了吗?”我傻傻地问。
“我在这儿都是签单的。”
“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暖车呀我!”坐在驾驶座的他搓着手,瞪大了眼睛看我。
“哦。”
“你以为我把你押那儿,我逃单?”他也明白了我的小心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哎,我押我也押个漂亮妹子。我押你?”他的脸猛地凑近,把我逼得往后,脑袋磕在车窗上面的把手上,“这么看,好像勉强也值一顿饭。你要是刚才点了甜点,估计就不够了。”
不等我说什么,他又撤回去,“你家住哪儿?”
我说了地方,车就向那边开去。其实我坐出租车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坐私家车更是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大型车上看出去的A市的风景原来是这样的。我又转过来看他。天黑得像蒙了一层罩子,外面肮脏昏黄的路灯还有为了春节而挂在绿化带上的艳俗彩灯映在他的侧脸上,却无法减少半分他悬浮于整个城市之上的洁净感。我竟然在幻想用手指轻轻拂过他从眉骨到鼻梁那个陡峭的角度,再到他那仿佛是为了爱人的亲吻而生的嘴唇,又生怕会脏了他。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想想也无碍,我安慰自己。
“这儿?”他低下头,皱眉看了看漆黑的外面。
还是到了。
“就停在这个路口就行。”
车停了。我的梦该醒了。
“谢谢,”我说,借着道谢的借口,再一次和他对视。
“把你电话给我。”他很随意地说。
虽然有些难为情,我还是把裤兜里的小灵通掏出来递向他。
“我说电话号码。”这次,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我的不按套路出牌,“啊,算了,”他又接过小灵通,在上面摁了几下,他的手机响了。
“给。”
我接过来,揣进裤兜,手也在里面紧紧握住那支老旧的机械,怕捏不紧刚输入的号码会消失。
“回去吧。”
我下了车,回头跟他招手,他有点不耐烦地甩甩手背示意我快走。我快步跑在没有路灯的雪地里,感觉脚下还是亮的,再次回头,这次只能看到两束远光灯,看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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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奶】水东青山记(01)
在热心朋友的强烈建议下,老福特首发。
民国奉系军阀少爷x住家先生,都是胡编乱造。
建议先看忍冬再看这个,这个算是他俩的前世。我自己没有社交app,这个号是热心朋友帮搞的。
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多去wb甜奶超话交流,也可以在这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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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很多方言或者民国时期的用品,还有专业类词,为了不破坏阅读体验,与故事不是很相关的,我尽量不多加注释,大家看不懂可以百度。
经常会回头修改bug等等,全写完会再发完整修订版。
另外,按民国时期的习惯,人物是分名和字的,亲近...
在热心朋友的强烈建议下,老福特首发。
民国奉系军阀少爷x住家先生,都是胡编乱造。
建议先看忍冬再看这个,这个算是他俩的前世。我自己没有社交app,这个号是热心朋友帮搞的。
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多去wb甜奶超话交流,也可以在这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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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按民国时期的习惯,人物是分名和字的,亲近的朋友平辈会以字代名来称呼,聪明的大家能get的吧(´・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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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民国二年(1913年)
奉天省盛天城
六月下旬,日头毒烈。奉天最繁华的商店街四平街上,站在街角阴凉处歇脚的人力车夫正拿着黄灰的汗巾擦着汗,抖着汗湿贴在精瘦躯干上的已快浆了的背心。热热的倦风吹得米铺盐铺的店招旗子一鼓一鼓的,像浑河边的青蛙肚皮。平日的下午,街上人稀,各家摊贩也懒得招呼叫卖。街两旁是一片接一片的平头瓦房,几里不见一棵树,没的树荫,连蝉鸣也没有一丝。
忽地,听到一阵铃声和少年的欢声。那铃声实属不寻常,不是摇铃,倒像是机械发出的脆响。
街市上的眼睛都齐刷刷循着那声音望去。只见没铺石的地上尘土飞扬,金属映着太阳反出一道白光,再仔细看是几架进口的两个轱辘前后一起转的洋车子。稀罕玩意儿啊。为首蹬着车的小少年模样不过十一二,腿还不足车架高,不顾额角的汗还在往下淌以及身上的白衬衫衣领已经微湿,手扶车把,把车铃摁得一阵乱响,站起身,蹬得起劲,一笑露出右边的虎牙。他身后的几个少年皆是鲜衣怒马贵公子模样。
眨眼功夫连人带车已经由东至西从钟楼过了鼓楼,车后带起的烟尘落定,看热闹的伙计甩了毛巾跨门槛回屋。道边小贩无不啧舌,不知几辈子作生意不缺斤短两才能换一世也这么好福气。四平街又恢复了安静。
洋车子一路向西飞驰到城郊商埠地。
骑在后面的几个少年都一个接一个地刹了车,停在原地。
“昊然,别往前了。”
为首的少年停了车,足尖点地,回头问:“咋啦?”
“前面就是国际马路了。”冯恪己说。
“国际马路怎么了?”
母亲病死后,才从新民的破落土屋搬来父亲在奉天的大宅的少年对这里还不甚了解。
“那是日本人地盘。” 冯恪己说,“我爹说了,不让往那乱窜。”
1905年九月日俄战争结束。俄国在海上大败,不敌日本,退出了奉天。日本人接手了俄国人的地界,大笔一挥,划出了南满洲铁路附属地,城西也多出一块奉天省城商埠地,再后来里面就出了信浓町、雾岛町、雪见町、春日町、琴平町等等。1910年奉天驿建成,是几乎复刻东京站的辰野金吾式赤砖建筑。站前走有轨电车,正面是千代田通路,左边是浪速通路,右边是平安通路,再往西是各种日本厂子扎堆的铁西工业区。在这里马车和洋车子已不稀罕。到了1913这一年,所谓协和大街,民间称的“国际马路”已俨然是盛京城里的日本国。各种日本人的医院、学校、图书馆、商店、餐厅、邮局、警署不一而足,甚至连神社都建了两座。来来往往大多是日本人,马路上有日本宪兵巡逻,种种赤砖和白石的西洋建筑上插的也是赤丸旗和旭日旗。
少年记得他爹好像也说过,不要随便往西城郊去。
不说还好,说了他偏要去。
“土路没意思。那边路平,肯定更带劲儿。”他说着又上车蹬起来,见身后人都没动地方,“你们真是软蛋,看我骑一圈回来!”
“别去!”众人连声制止。
冯恪己看看其余两人,又看了看少年一溜烟远去的背影,犹豫半晌还是起身追去。
“你看,这有啥不一样!我就说没事吧!”两人绕着纪念碑大广场骑车,少年还回头大声对冯恪己说。
一声中国话引得路过的穿着和服的日本人侧目,幸在无人上前为难。
冯恪己心说,我的爷爷,你真是人瘦胆子肥。
“昊然,差不多了,回去吧。”
“那一道上的破土路,扬我一身沙子。在这撒欢多痛快!” 少年浪起了兴致一圈圈地没完没了。
“他们该等急了。” 冯恪己半是提心吊胆,半是被日头晒的,早已汗流浃背,停了车还在劝。
太阳下脸烤得通红的少年却从他面前骑过去,扭头嘴里嚷着,“活该叫他们等!一帮……”
手心都是汗,滑不溜叽,还没说完,一下子车把不稳,前轮顶在旁边一辆正在缓停的轿车前盖上。来者的去处貌似就是紧跟前的日本人的办公楼,楼门口的宪兵看着架势准备着朝这边过来。
冯恪己心里咯噔一下。
司机向外看了一眼,又回头跟车里人说了一句什么。
车门开了,一个看起来三十左右,眼白多眼黑少的,整个脸垮着往下走的穿着便服羽织袴的男人下了车。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又扫了一眼冯恪己,对门口的宪兵扬了扬下巴,四个宪兵立时冲下台阶,一人拽一边胳膊把两个还在愣神的少年架起来,带着往楼里送。
冯恪己暗叫,今天真是让他坑死了。自己爹早嘱咐过刘家大公子进府不久,生性得很,别跟着他瞎鸡巴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少年才反应过来,“放开!你娘的!”他手挣扎着往裤腰上够,被架着进了楼四五步,才掏出那把别在裤带的蒙古小攮子,刀锋出鞘,起手就往右边宪兵胳膊上猛插一刀,刃直怼到骨头才停。
那个倒霉催的大叫一声,手也没了力气,蹲在地上。少年趁左边的走神,一记撩阴脚,心想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招式光彩不光彩了。转头还想搭救冯恪己,然其他宪兵早被怨种的一嗓子惨叫惊动了,这会儿都呼啦啦围过来,大厅里少年的头顶霎时人影黑压压。
那个日本男人厉声说了一句什么,所有人又都退散了。
“是刘师长的公子吧?”他走到少年面前,低头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口地道中文还有京腔。
“放开他!”少年指着冯恪己说。
那个男人挥了挥手,冯恪己的一双软腿才着了地。
“这位是冯师长的公子?贵人多忘事,小公子可还记得咱们在北京见过一回?鄙人土屋清实。”
冯恪己这才想起跟着爹去北京时好像的确见过一面,这个叫土屋的是日本陆军的军人。当时刚从陆军学校毕业没多久的他对爹相当客气有礼,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军衔。想到这,腿才有点力气。他和少年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鄙人只是想喝二位公子上楼喝个茶。手下愚笨,会错了意。别见怪。”
少年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看看他,又看看那个还蹲在地上抱着手臂的宪兵。
土屋把宪兵胳膊的蒙古攮子拔出来。宪兵又是一声大叫,血流如注,被带了下去。土屋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血,又拿帕子包住刀刃,刀把朝着少年,想要递还给他。
少年翻了翻眼皮,“腥膻了,我不稀罕。”
土屋哈哈大笑,“果然虎父无犬子。”
少年不屑。他爹混出人样之后就在奉天的宅子娶了三房姨太太,乐不思蜀,逢年过节都很少回新民的旧宅,任他像个没爹的野种一样长到十一岁,娘病死了才把他们姐弟俩接回奉天。什么虎父犬子的,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二位公子,请啊。”土屋还伸手示意两个少年走在前面。
哼,去就去,小爷我有什么可怕的。
这么想着,少年跺着脚往楼上走去。
“什么前朝探花,大清朝都完犊子了,他神气个鸡巴!爱教不教,还他娘的给我甩脸子!”这边师长宅邸里刘玉霖正在因为在读书人那里受了气而发火。
刘启源从小在新民的穷街陋巷里就没学几天好,现在又长到了人憎狗嫌的年纪。那些酸腐文人都受不了他的顽劣,短则几天,长则半月,都向刘玉霖请辞。有自命不凡的还要在临走前给他添堵,说些个貌似自谦,实则戳人肺管子的酸话。他虽是贫农杂役出身,绿林招安的背景,现在毕竟也混到了堂堂师长,在外人面前还想装个进步文明的样子,不好发作,忍到人走远,就闭门摔烟斗。气自己当过保险队,才让人瞧不起,也气那个过世的正妻怎么没替自己管教好这个嫡长子。气了一圈,又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九泉下的小源他娘,她临终的那几年要么是病着,要么是为着自己的事拿孩子撒气。要是早些把他们娘仨接过来,说不定她也不会才三十六就撒手人寰。心有愧疚,他才舍不得打小源一下,倒叫这熊孩子骑在他脖梗子上拉屎。这般性子果真没救了么?
周副官在旁边劝慰道:“师长别和那些酸酱缸置气。要不,索性这次找个别的路子的。”
“别的路子?”刘玉霖不抱希望地抬眼看着周副官。
“有一位留过东洋刚回奉天的小先生。早稻田毕业,精通英文,日文。在东京还跟苏曼殊一起办过校刊。写得一手好字,连谢家结婚、吕家做寿都是请他写的帖子。”
“有,你不早放屁!”刘玉霖眼睛一瞪,心里也明白这后面必定接着一个“但是”。
“人嘛,就是年纪轻了些。”
“那些个老顽固不中用,换个后生试试也好。年纪多少啊?”
“今年二十有一。”
“什么出身啊?”刘玉霖又叼起烟斗。
“他爹在天津和横滨两头跑,跟日本人做生意的。”
刘玉霖一皱眉。
然而,这年头想找一个本人及家里都和日本人毫无瓜葛的上流知识青年比找个无籽石榴还难。就连他自己为了储备军火都要跟日本人打交道、做周旋,实在怪不得别人也要张嘴吃饭。
“人现在在哪?”
“人现在就住在基督教青年会,平时帮报纸做些翻译。”
“怎么就住那?” 刘玉霖斜眼望周副官:“他在奉天没有家宅?二十一了,没娶亲?”
“他是外室家的。刚出生,娘就去了。他爹做起生意之后,把家搬去了天津,他也就去日本了。这次回来,人大了,他爹两地奔波,留天津一屋子姨娘,多有不便,索性回来了奉天,身上也没带钱。至于婚配嘛,他爹光是嫡出的就有三个儿子要操心,许是家里没人给他操办。”周副官又仔细瞧着刘玉霖的脸色,说道,“还有就是,先生从小身子骨弱,有虚症,就算家里想给他配个村姑留后,先生也不大乐意吧。”
刘玉霖不待见地哼了一声,带兵打仗的人就算见米里有虫,都喜欢那生得肥、拱得浪的,贯对才子佳人没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吐出一口烟:“哪来的病秧子,招进门晦气!”
“也是,也是,师长看不中就算了。我着手下人继续在找呢。”周副官连连应承,又叹息道:“说起来也实为不妥,这个小先生是鬼月十三生的,阴气重,偏又属龙,压不住这个大属相,才灾病不断。按说有能制住龙的贵人相依,身子才能大好。可惜他一个庶出,怕是寻不到什么好亲。”
“哎,”刘玉霖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嘴边吐出一口散烟,忙问:“他哪年生人来着?”
周副官转了转眼睛,算了算,“今年二十一,那是光绪十八年生人。”
光绪十八,壬辰年,没错。刘玉霖心下一动。
谁不喜欢龙?谁不想做天子?刘玉霖的野心都藏在他后来兴建的大帅府石雕中,远看是雾中祥云,走近侧面才辨认得出龙形。潜龙十五条,条条遥望金銮殿。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长久来,他身边还真就一个属龙的都没有。二太太当初生女儿的时候,眼看就属龙了,偏不争气腊月二十九就闹着出了娘胎,龙生生变了只兔子,叫他好恼。要是把这个先生招来家里,说不定是金龙盘玉柱的好意头。
“听你说的也怪可怜的。”刘玉霖把话往回拉,“人你见过吗?”
周副官还不知为何师长突然又改了主意,“我去见过了。谈吐极佳,长得也潇洒,就是弱不禁风,要给他双玉筷子怕是都夹不起饭。”
刘玉霖点点头,“身子骨差也好,翻不起妖风。挑个日子请来瞧瞧。”
“是。”
这时,管事妈子齐婶急急地叫门进屋,“老爷,不好了!”
“又怎么了?”刘玉霖一听就知道是刘启源又在外面闯祸了,真不该给他弄那个洋车子,不知又搞得哪家鸡飞狗跳。
“刚才王旅长的小少爷来拍门说,咱们少爷下午把洋车子骑进国际马路,人到现在还没回来!”齐婶说着,手在围裙上揪作一团。
“没事,下去吧。——哎,等下,你去告诉王家少爷说小源已经回来了,在我屋里罚跪呢。这事不要惊动各屋。”刘玉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经骂开:他娘的兔崽子!叫他往东,他偏往西!纯心跟他老子过不去!
刘玉霖先着周副官给警察署去了通电话,打听在国际马路东边中国地界巡逻的中国警察的见闻。几通电话之后,搞了清楚,人的确是被带进东洋拓殖会社里了,不仅有小源,还有老冯的儿子。带人走的是日本陆军上尉土屋清实。再和老冯通个气,刘玉霖承诺今晚晚饭之前绝对把孩子送到家。
话说几年前日俄战争的时候刘玉霖保持绝对中立,没有向其他军阀那样帮着日本人打俄国,战后差点被日方清算,幸得友人从中斡旋才脱身。此后和日本人也是维持着明面上的友好尊重,不过他清楚日本人怎可能抱着商埠地偏安一隅。他们整日想要在东三省开发煤矿,开辟铁路,跟东北军早就势同水火。日本人对他威逼利诱,既想巴结,又视他为阻碍,现在正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试探的阶段。
此刻小源落在他们手里,谅他们不敢怎么样。只是日本人纯心借机刺探,想拿捏自己的软肋。奉天早有传言,凶神恶煞的刘师长独宠长子刘启源。土屋清实刚从北京调过来,准备负责满铁的事务,正当新官上任三把火,非想试试这刘玉霖的老虎屁股到底摸得摸不得。此时自己若亲自出面岂不着了他们的道儿。
“师长,我带人去看看。”周副官自告奋勇。
刘玉霖沉默着摆了摆手,思索片刻后,说:“你去跟我去差不多。去了也免不了一顿鸿门宴。”
再说外交这回事,双方都有诚意的话,肯定要军衔职务般对般的才能会面。他土屋区区一个上尉,怎么配面见师长?就算是师长的副官也要比他要高出几级。今天他抓了两个孩子,就想来强硬外交,真是猖狂!刘玉霖越想越气。哎,这个惹是生非的兔崽子全然不替老子考虑!要不是为着老冯的儿子也同行,刘玉霖真恨不得留那臭小子在日本人那过一夜,给他长个教训。
沉吟一会,他又抬头问周副官:“你说的那个小先生胆识如何?”
奉天驿正门建筑上的钟指向了七点,四下华灯初上。
一个男青年穿过日俄战争纪念碑广场径直走向了四四方方三层石砖洋楼的东洋拓殖会社。来这里需要一点勇气,北望即是守卫队、步兵队的驻地还有宪兵派出所,总归令人胆寒。
他用日文跟门卫说是刘师长派来的,烦请通传。门卫听他日文讲得地道,应对还算客气,通传后,有人来带他上二楼。
跟在领路人后面,一双有浅浅折痕却光洁的手工皮鞋踏得台阶嗒吧嗒吧响。上身俱乐部领白衬衫,下身暗条纹混蚕丝西裤的身影转眼间上了二楼。
推门进去,会客和室里土屋正背着手站在等着迎接奉军来使。
“土屋大尉,这么晚了前来叨扰,失礼了。”
土屋压住脸上要飞起的眉毛和要瞪开的眼角,掩饰着自己的惊讶。他实在没想到刘玉霖竟然会派这么个人只身前来。年纪轻轻不说,一看就不是军人。
来者身长八尺,宽肩直腿,站定如松柏,细腰却似杨柳,可堪盈盈一握。额头眉骨到鼻梁下巴,线条锐利硬朗,一双眼睛也冷峻,本该宽的下颌线却倏地向上收紧,透着女人的娇媚色气。身形英武矫健,皮肉却消瘦单薄,看他在盛夏依旧肤光胜雪又像是久久闭门不出的,多少带着点病弱气。从内到外洋溢着的矛盾感撩得人心痒,引人想看个分明,却越看越无法自拔。子龙公瑾的皮,西施黛玉的骨。
“不妨事。”土屋说着,忍不住又再盯着他的脸看。原本背着的手已经不由自主放开,移到身前。
来者递上名帖。张慕青,《盛京时报》顾问。
《盛京时报》是日本在华势力办的报纸。
土屋又看了看这个人。
本以为他是个地道日本人,是刘玉霖养在身边的门客,没成想是个中国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讶异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以为刘玉霖不亲来,也会派个副官、旅长,没想到却等来了这么一号人物。面对美人,措手不及,实在也是生不起气来。土屋也拿出名帖给他,对方双手捏角接过,拜阅收起。
“入座吧。”土屋请他进屋。
两人跪坐。
一个身着小纹和服的女人在隔壁的茶室准备抹茶。
“今日两位公子惊扰了您的座驾。幸得您海量,不与稚子计较,还领他们来参观玩耍。”张慕青打量了一下四周,对土屋说道。
旁边两个小少年正在榻榻米上摆弄日本武士刀玩,不惊也不惧。桌子上有喝了一半的抹茶碗,盛和果子的碟子倒是空了。
“刘师长的消息倒是灵通啊。”土屋说。
“古话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刘师长实在惭愧,无颜面来见大尉。所以只有我厚颜前来请罪。”张慕青看着土屋,诚挚地说。
这一番话在情在理,说得土屋不好再计较来者身份。说是吃下暗亏,又觉得能遇到如此妙人,也不算太亏。
“你是大公子的老师?”他耐不住好奇。
“刘师长请我给他做翻译,方便日后接洽贵方的事务。”张慕青微微一笑。
土屋转了转眼珠。日俄战后,刘玉霖对日本势力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到底他和己方合作的心思有多少呢?
两个小孩还在玩,并不知道来人是要接他们回去的。
“正打算让我做住家先生,教教大公子日文。”张慕青接着说,看向那边,还不知道哪个是刘启源。
如果是真的,那倒是好事,土屋想。大家都知道刘玉霖是把大公子当成接班人在培养,骑马射击,样样不落,还从北京、天津轮番请先生来教国文。如今特地找了人来教大公子日文,是不是说明刘玉霖的态度有所松动了?
两碗抹茶和牵牛花样的和果子盛了上来。
说了句开餐前的客套话,张慕青按礼仪先捧着怀纸吃完了茶点,右手在侧,左手托底,分几口喝完,再端详茶碗。一举一动皆和日本人毫无二致,看得土屋越来越迷惑。
“看得出这是什么吗?”土屋问道。
茶碗纹路粗糙,上面有一些凌乱的纹路,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在外行眼里就是粗瓷破碗一个。
“那容我乱猜试试,该不会是御本三岛茶碗吧?”张慕青心里早就有数,却故作谦卑。
土屋仰面大笑起来,重重拍了三下手,引得两个孩子侧目。
“先生一下就猜对了。”喜笑颜开的土屋赞赏道。
其实就算不通过鼠灰色素地和篦节纹样判断,想想身处的东拓是什么地方也能猜出个大概。一个管理殖民朝鲜事务的国策会社,配上宽永年间朝鲜李朝的供窑名品,别有一番步步为营的自负。
“蒙大尉拿这么贵重的茶碗招待,真是诚惶诚恐。”张慕青又再看了看,然后将碗放下。
“名品配名士嘛,”土屋又问:“先生在日本生活过吧?”
“是,八岁就去了,先是在横滨,后来又去了东京。”
“东京哪里啊?”
“住过青山。也住过四谷。”
“哎呀,我家就在青山啊!”
土屋时年三十,再老成也会得意忘形。开心起来一时间把什么刘玉霖都抛之脑后,和张慕青叙起了故乡,聊得那叫一个热络。
张慕青时不时拿眼睛瞄着旁边的两人,看他们并不无聊,还讲着悄悄话,不知在憋什么坏。
终于话题告一段落,张慕青说道:“大尉,我领命要带公子回去吃晚饭。还望大尉别让我不好交差。”
土屋原本的算盘是落了空,不过知道刘玉霖家里有这么位先生,也算是一颗小小定心丸。今天在刘玉霖那讨不到便宜无妨,来日漫漫,日方在东北的计划从来都不急于一时。
“哦,好。只是聊起故乡,忘了时间了。今日甚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土屋此时倒是更舍不得放眼前的人走。
“大尉抬爱了。”张慕青点头道。
土屋坐着,转头换中文对两个小少年说,“刘公子,你家先生来接你们回去了。”
“我家先生?”
张慕青看见其中一个少年转过来,白衣上似有斑斑血迹,赶紧再细看他身上,并无伤口。不管怎么说,此地凶险,不宜久留。
“大公子,是刘师长派我来接你回去的。”张慕青说。
“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刘启源走过来,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张慕青看他鹅蛋脸,细长的眼睛,高眉骨,高鼻梁,两颊肉嘟嘟也盖不住少年英气。
“我是日本人,你就不跟我走么?”他反问。
刘启源倒是被问得一愣,瞧着眼前这个比女人都白嫩的男人。心想,这地方也是待够了,玩够了,也祸害够了。吃了一肚子齁甜的面团,喝了半碗跟碴子粥一样的破茶,也该回家吃正经饭了。但为啥要跟你走?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腿。
“我车子呢?”刘启源问土屋。
“两位公子的车子都好好地收在门口呢。”
刘启源对着冯恪己一招手,两个人也不理土屋和张慕青,一溜烟跑走了。
张慕青叫不住二人,忙跟土屋致谢道别,鞠躬连声说着失礼,追了出去。
土屋看着张慕青远去的背影还在回味,直到女佣告诉他榻榻米的一角上被两个孩子用日本刀刻了乌龟王八。
刘启源和冯恪己撒丫子骑得飞快,等张慕青追出来,两个人早已无影无踪。
他只能走到国际马路外的地界,刘师长家的车已候在那里多时,周副官坐在副驾。
“周副官,我……”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的张慕青站在车边正要解释。
“上车,先生,上车。”周副官下车,为功臣拉开车门。
张慕青坐上了车,车启动。
“哈哈哈哈,真是辛苦张先生了。刚才眼见着少爷骑着车过去了,我也叫不住他。就让他骑着回去吧。”周副官看着后视镜对张慕青说:“大少爷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张慕青这才松泛下来,身子往后靠在座椅上。
周副官适才看两个少年一脸轻松自在的模样就知道“和谈”很成功。没费一兵一卒,也保全了师长的颜面和立场。小张先生果然有点能耐,说不定真能收服那个无法无天的大少爷。
想到这里,周副官又转头,看着正在舒气的张慕青,说道:
“恐怕,这以后都要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