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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人

Summary：费伦的回忆。

半架空19世纪下半叶法国巴黎，私家侦探瑟兰迪尔ד死者”莱戈拉斯。

预警见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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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兰的副官萌萌的，塞进来继续给默克伍德家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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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伦在天色更亮的时候赶来了。

他昨天休假，下午回了一趟十三区的家，今天沿着种满梧桐树的多瑞亚斯大街去默克伍德宅邸工作时还奇怪，怎么不见管家在花园打理花草？天冷得是很厉害，但加里安向来享受与那些植物打交道，每日的修剪与浇水几年如一日地未曾变过，但今天他打开铁栏门看向前院花园，凌晨时一场冷雨把那些早春的花苞打焉了不少，而修剪工具放在廊下，和他午后离开时的位置一模一样。这倒也不算什么，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今天天这么阴，二层书房的窗口却也是暗着的，难道连先生今天都不开工了吗？冬天的最冷的时候也不至如此吧。他泛着嘀咕走进府邸，等他推开那两扇无比厚重的大门踏进前厅，很快就有下人递给他一张便条，说是加里安管家留的，费伦狐疑地接过，扫了一眼就惊骇起来，立即吩咐默克伍德家的车夫套马，按照加里安潦草写下的地址驶去。

渡鸦岭街十四号，这条街他还是第一次来，但一路完全没想到往窗外看一眼，只是将加里安留下的寥寥几个字的字条翻来覆去地快盯出了洞：莱戈拉斯少爷危，见信速来。这是什么地方？少爷怎么会去那里？又会有什么危险？况且，就算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为什么通知家属前去的地点不是在警局或者医院……

他想到这儿寒颤了一下，做瑟兰迪尔助手多年培养出的敏锐直觉让他心上蒙上一层晦暗的阴影，但他不敢去深想，只能惴惴不安地在心中祈祷。马车还没有停稳费伦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把怀里乱七八糟抱着的一堆东西摔在泥水里——怀表、放大镜、笔记本、转印纸、口袋里胡乱插着的钢笔和铅笔、还鼓鼓囊囊塞了一只墨水瓶……他都忘了把这些东西收到手提箱中，但在前厅衣架前还记得顺手将默克伍德先生的落下的厚大衣捞在臂弯带过来…

他下车一打眼先看见了加里安。

加里安很不体面地席地坐在马路路牙上，脸色惨白，双手扣在膝前，眼眶中悬着将掉未掉的一颗泪，怔怔凝视着积水的脏污路面，呼吸自始至终没能平缓。他在瘫倒之后不知道被谁扶到了庭院外，应该是警察，既嫌他在门口碍事，又不敢随便赶走默克伍德家的人，有记者蹲下身向他说话，但最终因为加里安的沉默不语遗憾地摇摇头走开了——反正他们今天找到的新闻素材也够精彩了。雨已经停了，可加里安的长发与身上的毛呢大衣早已湿透，恐怕冷得厉害，身体细微地颤抖着，但他浑然不觉的样子，直到费伦疾走过来扶他，他这才恍惚地抬起头。

“费伦、”加里安晃动着站起身，手臂搭在费伦肩上，声音极低地开口，艰涩如同砂纸，“少爷他……”这位岁数比瑟兰迪尔还要大一些，已在默克伍德家效力二十余年的管家没能说下去，面容如一张纸被揉皱一样痛苦地拧紧，手指死死抓住了侦探助手的手臂，那滴眼泪终于砸落在费伦带来的、瑟兰迪尔的大衣昂贵的布料上，“先生在里面。”

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吐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像是连一片灵魂都不愿惊动。

费伦灵魂出窍一般推开铁制院门，向门口的警察通报了自己的名姓，他的手指粘上铁门沾水的锈屑，非常恶心的手感，让人不知道是该抹在哪里，还是空悬着手等他干结，与费伦此时心里的感受相似，他最终还是胆怯了，惶惶回头看向勉强振起精神、准备回府换身衣服的加里安——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

“加里安先生……”费伦问，“……我会看到什么？”

加里安已经踏上马镫，闻言动作停顿了，他目光转动了几下，像是想看过来，又最终不忍卒视，只能深深地看向那匹马的鬃毛，小声回答：

没有什么，他们没找到尸体。

费伦静默了一会儿，重重闭了一下眼睛，无法描述他是感觉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提心吊胆，但他还是说：“那也就不能说少爷已经……是吗？”

“……对。”加里安又沉默，不知道想了什么，最终没有回头，“先生也这么说。”

费伦点了点头，回身慢慢走进渡鸦岭街14号的前院。

加里安的话并不能抚平他的震荡。为什么？他只有这个念头，他为瑟兰迪尔做助手已经有十年了，那时刚到默克伍德府邸面试的时候，莱戈拉斯还是一个害羞地躲在会客厅沙发后面，却偷偷从父亲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觑他，又露出笑容的小孩子，而现在也不过只有那时他的年纪，前两个月还刚刚结婚……他不该遭此厄运，费伦想，哪怕有加里安已经告诉他前方并没有过于惨烈的东西，他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无法令他相信、连脚下湿漉漉的路面都像是假的。

他想起来一周前他去郊区送那起已经追回赃物的失窃案委托结款书，按照瑟兰迪尔先生的吩咐，顺路去了莱戈拉斯婚后的新居，给莱戈拉斯送几本他先前提过的书。少爷是和他性格不同的人，费伦面对任何事好像都难有什么情绪波动，当初瑟兰迪尔在一干候选人中聘请了那时还过于年轻的他，就是源于对他处变不惊的天性青眼有加。而莱戈拉斯像一株在春天里健康生长的小树，随风抽条吐绿，身上蒙着年轻的新意，甚至有时候有点过于勇敢和鲜活，先生没少为他拒绝乘车而喜欢骑马（那匹被他亲昵地唤做“阿罗德”的白马）在多瑞亚斯大街上奔驰而皱眉，但是又从未喝止过一次，顶多在莱戈拉斯顶着或许会被那些绅士夫人们评价为“不甚端庄”的头发出现后，伸手将自己孩子被风吹乱掉的金发拨回他的耳后，不说什么话，但费伦觉得他眼底若有若无地带着笑意。

那天他去送书，在廊下与莱戈拉斯说了一会儿话，他在从委托方府邸出来而到莱戈拉斯新居的途中琢磨了一路：见面时到底要叫“小默克伍德先生”，还是按照规矩加上少爷的夫姓“默克伍德·德维尔先生”？但等到真的敲开了那栋漂亮二层小楼的门，他对着开门的侍从，脱口而出的还是找“莱戈拉斯少爷”。

少爷很快下楼，费伦听到了踩着木质台阶的跑下来的轻快脚步声，还是熟悉的节奏与韵律，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第默克伍德宅邸大厅中连接二楼的双侧大理石楼梯更为坚实厚重，人们行走时发出的声响比踩踏这种小楼的桦木楼梯沉钝多了。莱戈拉斯少爷高兴地谢过他，嘴角噙着微笑在他面前随手翻开一页被先生认真读过、还留下不少批注的书页，费伦注意到他小心地抚摸了一下那几行写在页边空白、因为空间不裕而字号偏小、却仍然优雅美丽的斜体字，睫毛细微地颤了几下。身后房中暖色的灯光斜照在莱戈拉斯光洁的侧脸与梳得整齐柔顺的金发上，描出一道浅橘色的轮廓，而那双蓝眼睛里温柔的神光几乎要凝在书页上。费伦有点惊讶，原来那双与瑟兰迪尔先生颜色一致的眼睛还能显露出那样浓郁的情绪，但又一想，好吧，其实先生有过的几次这样的眼神，也全是落在了少爷身上。他们那样眷恋对方，费伦莫名其妙好奇起来，为什么少爷这么早结婚呢？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疑问。少爷是在圣诞节后结了婚，假期结束他从乡下的老家刚刚回巴黎，从火车站到第七区的路上就听了一耳朵默克伍德家的婚讯，他本来以为又是什么花边报社的记者有声有色地编排大侦探瑟兰迪尔夜会情人，或者乱说莱戈拉斯少爷与哪家小姐交往过密，连眼皮都没抬，直到公共马车慢吞吞地行至第二区林顿大道附近，上来了两三位德维尔丝绸店的缝纫学徒，他们认出来了费伦，嘻笑着对着他道起来了喜，费伦才大吃一惊——莱戈拉斯月底与德维尔家的继承人拜伦·德维尔结婚。

他又惊又疑地来到多瑞亚斯大街的府邸，却发现这里的气氛可完全不同于德维尔那边的人，侍从仆人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加里安在厨房岛台擦拭银碟，见他来了也只是微笑了一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这个典雅高贵的已有百年历史的巨大的宅邸尽管仍旧和他印象里一样沉默、安静、不声不响，但是气氛在现在简直尤为怪异，连挑高的天花板与宽敞明亮的雕花窗户都压不住这种沉重的气息，假如不是他多年来多少知道默克伍德家的财政状况绝对和“糟糕”沾不上边，他简直要以为瑟兰迪尔把儿子送出去以结婚为条件让那个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新贵德维尔家替他还债了（当然，他确信即使默克伍德家真的破产，瑟兰迪尔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总之，在这种氛围里费伦也不敢乱问，从加里安那得知先生在地下的档案间之后，就下楼准备开工。可是敲开工作间的门，却发现瑟兰迪尔根本没在归档或者查阅什么东西，他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手上捻着一只修长的酒杯，似乎在盯着桌上煤油灯的火焰出神，那头颜色浅淡却高贵的铂金长发从椅背上流淌下来，一半被压在了椅背上，支出来了一个不算体面的弧度，但先生完全没理。见他进来瑟兰迪尔也只是冷淡地回头瞥了一眼，费伦向他微微弯腰致礼后习惯性地去整理近日因节日而没做打理的案卷与笔记，却发现一切都早已井井有条地收拾好了——圣诞节刚过、儿子的婚期将近，瑟兰迪尔先生反而更热爱工作、还去亲力亲为处理这种杂务了？现下好了，费伦没事可做，硬着头皮坐到了自己的位置，准备也找个什么东西盯一下，突然听见瑟兰迪尔说：最近没有案子，你去忙自己的事吧，绿叶在他的房间，帮我叫一下他。

那天工作间先生和少爷到底谈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他帮加里安擦完了碟子，从厨房后门溜到后花园喝咖啡，加里安心事重重地说先生对于这场婚事恐怕有点不满意，费伦咂了一口咖啡，耸耸肩，表示可以把“恐怕”和“有点”去了，少爷呢？少爷？加里安说，他答应了求婚，但是……好像也不算高兴。管家又犹豫了一下，说，拜伦·德维尔求婚之前先生和少爷吵了架……

加里安的意思是怕这孩子是赌气。费伦将手插在衣袋，端详着灯下莱戈拉斯右手无名指那枚造型不算繁复、但美丽精致的婚戒——白银被锻造拉长，长短不一又错落有致地分出枝桠，如同鹿角一样，却最终被弯折一个环抱的样式，磨去尖角、钝化尖锐的观感，将一颗质地润泽，雕刻磋磨得每一面在光打下时都会奇异地亮起来的白宝石固定在中间。费伦记得先生也有一枚更为硕大却嵌着同样质地宝石的戒指，故而他不用问也能知道这婚戒的设计与主钻的挑选是出自谁手。

有这样的吗？费伦疑惑，作为婚戒日常佩戴的不是未婚夫——现在已是丈夫赠的白钻，而是父亲馈赠的新婚礼物？这下费伦真的要问出口到底是为什么了，可是他刚一张嘴，莱戈拉斯身后的门突然被拉得更敞开，拜伦·德维尔出现在了莱戈拉斯身后，费伦立即闭了嘴，礼貌地和新姑爷握手致意。

这位从里昂发迹的丝绸商年轻的继承人脸上挂着微笑，那种步入婚姻的新人幸福、又因想掩饰幸福而显得有点拘谨羞涩的微笑，拜伦现在估计正在爱屋及乌的时候，看见默克伍德家的人就觉得亲切，对岳父的侦探事业也显而易见地崇拜，面对着瑟兰迪尔先生的助手都有一大箩筐话要说，高兴得有点不会选话题，问费伦婚礼怎么不见他来？

“呃……”费伦有点尴尬，“我去了，德维尔先生，只是……”

“费伦就站在加里安旁边，只是有点不声不响。”

莱戈拉斯笑起来，替他解了围，拜伦听了也不好意思，红着脸对费伦点点头，手掌亲密地抚摸上了莱戈拉斯的后腰，莱戈拉斯没有躲避，眼含笑意和他对望了一眼，但费伦敏锐地注意到少爷好像有点不太自然地捏紧了书脊，只是面上没表现出来，还是柔和地问费伦，“父亲还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其实没了。但费伦对着那双蓝色眼睛实在摇不了头，于是不顾莱戈拉斯的新婚丈夫就站在一边，说：“先生问您什么时候回一趟家、我是说，第七区的家。”

反正先生就算没说，肯定也还是想问的。

莱戈拉斯本来就满含期待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用着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雀跃的声音、语速稍快，好像还有点不可置信：“他说想我了吗？”

费伦微笑起来，他不敢把这个不算谎话的谎话补充太多细节，于是很有技巧地回答：“我想这不必说。”

“那我下周就回去，”莱戈拉斯说，把那几本不算厚的书单手搂在胸前，他没披外套，内里是一件宽松的丝绸衬衫，下身是黑色的长裤，很居家的打扮，但在初春傍晚兴许有点冷，更别说冰凉的书封贴上身体，莱戈拉斯小声地抽了一口气，但这点凉意并不能打扰他的好心情，他眼睛微微眯了一点，露出这个神情的时候有点像一只窝在壁炉之前的猫，“下周拜伦要去里昂出差，我回家住几天。”

“好的，那我回去转告先生。”

费伦点了点头，与莱戈拉斯和德维尔告辞，门在身后关上之前还隐约听见拜伦揽着莱戈拉斯的腰在和他咬耳朵，问他真的不一起去里昂吗，莱戈拉斯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见。

回到现在，费伦站在半掩的门前深吸一口气，雨后湿润的空气和新发杂草布满灰尘的草腥味灌进他的肺腔，还有一丝血腥气，他察觉到，心脏狂跳起来，从没关严的门缝里看见满地的鲜血，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迟迟没施力拉开那扇门，或许是他在门口站了太久，里面的警员发现他，过来从里面推开了门，费伦被迫后让了一步，是梭林。

梭林认识他，于是上下打量他几眼，给他让出了进门的位置，费伦一句话没说，绕过警长在前厅搜寻起自家先生的身影。

工作、工作。他在心底默念着，费伦，你不是没见过比这更血腥得多的现场，现在想别的没有益处，工作。

但即便如此，他左眼的下眼睑还是不受控制地沉重跳起来，仿佛有一把尖刀正指着自己的眉心。

“楼上。”身后突然响起梭林低沉的嗓音，费伦回头，梭林掀起眼睛看他一眼，“你告诉他，我们给里昂的警局发过了急件，火车傍晚到巴黎。”

“什么火车？”费伦皱起眉，瞥向梭林有点皱褶的领口，他刚刚根本没注意听梭林说了什么。

“……”梭林不太自然的拽了领带，“拜伦·德维尔，你们家的女婿。”

“……”

费伦明白，现在找到拜伦非常重要，莱戈拉斯最后肯定是和他在一块儿，新婚两个月关系还不稳固，任何动荡可能都会成为发案的缘由，先生的嗅觉在这时还是和从前一样敏锐，警方的动作这次也不算慢……可是费伦实在不想再被这个名字间接提醒这桩案子里受伤去却向不明的人是谁，他再想下去难保还能在这儿站稳。

“别提他。”费伦飞快地说，转身走向前厅东边通向二楼的楼梯。

梭林在他背后无法理解地微微睁大眼睛，默克伍德家查案子的人都什么毛病？一个恨不得让他立刻把德维尔拎到刑场吊死，一个又连名字都不能说了吗？

怪人一群。梭林摇了摇头。

瑟兰迪尔蹲在窗前，膝前的地面放着一盏拧到最亮的煤油灯，在观察窗台之下的足迹，这栋房子不算大，他已经前后上下走了一遍，布局基本了解了，很久没有住人的小楼积尘明显，很多房间：一楼的两处餐厅厨房、大盥洗间、与一间卧室、二楼的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完全没有人进去过，莱戈拉斯和另一个人（他推断是一个，因为撇去警察踩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脚印，目前他只分辨出有两种足迹），活动过的区域也只有二楼的起居室与一楼客厅——也就是在这两个地方留下来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是的，搏斗从二楼就开始了。

14号采光不太好，整个二楼（除去卧房内部）只有会客厅南面有一扇窗，但因为许久没开，上面落满了灰尘，即使一场雨冲刷过了，在阴天仍然承担不了整个楼层的光照。瑟兰迪尔举着煤油灯靠近，发觉这扇窗被推开过，窗台上的灰痕被抹去了一点，瑟兰迪尔伸手比划，认为是推窗时袖口的擦痕，与此同时，他注意到窗框上留了四个指痕——

“费伦，”他早已在窗前看到了自家马车，现在根据脚步声判断出是费伦上了楼，“放大镜给我。”

他声音平稳，和每查每起案子的时候都一样，柔顺的金发束在一起垂在脑后，哪怕是蹲姿也不会显得凌乱，尽管——费伦走近时注意到，束发的不是往日缀着金线的深绿的缎带，而好像是、费伦往旁边看了一眼——案发现场窗帘的束带……

他没吭声，因为自己也忘了把发带带过来，他费劲地把放大镜从自己塞得乱七八糟的口袋里掏出来，瑟兰迪尔先生耐心地等待着，好像这是一起和往日没有任何差别、不用心急就能完成的案子，费伦因为这种平常感都感觉安心一点了，直到他弯腰将放大镜递过去，瑟兰迪尔回头接过，费伦看到了那双眼睛。

上帝啊……

费伦瞬间感觉自己的喉咙发梗，像是吞了一块铁，他蹲下身，无言地倾斜起煤油灯调整照明角度，方便瑟兰迪尔看得更清。

他不敢再借着火光重看那双眼睛，瞬息前的那一眼已经足够。他看到瑟兰迪尔那双灰蓝的眼眸是湿润的，但却含着一种渴水的愿求，那是只有坠入海中的人才会有的神采，他自认为万劫不复，却仍渴求着彼岸。这是在人类面前失败的天使的眼睛，这是与神角力仍得胜的人类的眼睛，他几乎也在说：天黎明了，容我去吧！他又在说：你不给我祝福，我就不容你去。*1

——人的心灵会被一个黎明摧毁吗？

费伦送完书那天回到府邸，瑟兰迪尔先生已经上楼了，他饥肠辘辘地先去了偏厅的餐室吃饭。加里安料理完了一周的账目，心情大好地在那里和其他晚间没有工作的人喝酒，费伦坐下，先告诉了这些人少爷下周回家的消息。

喝了酒的管家有点没着没调，雀跃地向厨师报了一堆莱戈拉斯喜欢的菜色和甜点后，突然神秘兮兮地提议：这个消息先不要告诉先生，我们给他一个惊喜。

众人小声地欢呼起来，费伦在其中被煽动了。

这到底要算幸运还是遗憾，瑟兰迪尔想到了什么，吩咐他记下来，费伦掏出笔记本翻到新的空白页，在右上角重重写下1870.3.3、渡鸦岭街14号。

瑟兰迪尔直至案发仍不知道，他的孩子本该在这天回家。

*1：《圣经》创 32:22-32：有一个人来和他摔跤，直到黎明。那人见自己胜不过他，就将他的大腿窝摸了一把，雅各的大腿窝正在摔跤的时候就扭了。那人说：“天黎明了，容我去吧！”雅各说：“你不给我祝福，我就不容你去。”

*ooc⚠️

*【冰夷×应龙】

*【all舟】卓舟，离舟，文舟。

*时间线归我，卓与舟之间没有仇恨。

*以山海经中的人物神话故事改编，结合大梦归离某一些设定，魔改⚠️如有雷同自觉退出。

  

  

应龙白皙的腰间没留下疤痕，那可多亏了冰夷。

无痕修复，真是厉害。

星月湾里，朦胧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在应龙身上，他的衣裳好似披星戴月，流光溢彩。

不得不承认，传言不虚的竟是应龙这副皮囊，怪不得荣登榜首……

冰夷正这么想着，深蓝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对琉璃般的羽翼，在月光之下，星河流转之间，他的羽毛亮晶晶的。

真是漂亮……

应龙上手扯下一根，又快又准，专门扯了一根最漂亮的。看的冰夷有些茫然。

“你做什么？”

“送给你，算还人情”

应龙是发自内心想要感谢冰夷的。

冰夷将这根羽毛拿在手中，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烫手。

毕方曾和他讲过，羽翼上最漂亮的一排羽毛名为赤羽，如同赤子之心一般，珍贵不可多得。

“赤羽贵重，我不收”他又将羽毛放回应龙手中。

“我既已取下，卿就不要拒绝”应龙又塞给他。

一来一回僵持不下，冰夷只好收下。

应龙收回羽翼，目光扫向冰夷脸上的面具，发出疑问：“你为何总戴着面具？”这个问题他好奇许久了。

冰夷的寿宴他曾去过，是玄女带他去的。冰夷作为寿星被重心捧月般围绕着，应龙站的远匆匆一眼，没瞧着样貌只看到一副没有表情的空白面具。

因有要事没有多留便走了，也是那时他好奇冰夷长什么样。

“习惯罢了…”冰夷敷衍的回道。

冰夷诞生于大荒极寒之地，在那里有一个族群，而他是那个族群里唯一长角的兽类。

因此，他并不受待见，族人也都对其喊打喊杀，在他幼时，族中的人想要砍下他的角，只有这样才会被接受。

可冰夷不愿，即使他饱受虐待欺凌，仍旧不屈，奋力反抗。这也被一个戴面具的怪人看在眼里，这人虽然同他一样不受待见，可他们却不敢招惹她。

冰夷被她救下，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这个怪人名叫阿无，冰夷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同她来到一个山洞，阿无只是默默给他上药，也并不言语。

冰夷问她，为什么带着面具？

阿无并未说话只是摘下了那副面具，露出一张温婉秀丽的脸。可这样完美的脸却有了瑕疵，一道细长的疤痕穿过了她的眉毛，眼皮，到脸颊上。

而她那只眼瞳失去了光泽，灰白色的，已经坏死。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没有能力只能受人欺辱”

“带上面具，是为了遮挡曾经的软弱，曾经的伤痕，但遮挡不住你永远坚韧的心。你要努力活着，才能成为强者即使过程艰辛，你也要砥砺前行。”

思至此，冰夷更加坚定要做战神的决心。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身份而是证明，只有成为战神才能证明，自己足够强大。

不知何时应龙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模样占据了冰夷的眼瞳。

应龙是被公认的漂亮，眉如新月，面如冠玉，唇色朱樱一点，绣幕芙蓉。

就连白泽第一次见他都将其认成女子，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

冰夷不自主地后退一步，耳尖红透了，“你靠那么近做什么？”

“我有事相求”应龙说着又上前一步，虽然看不到冰夷的表情，但这反应他很满意。

“有事就说，你站那…”冰夷肉眼可见的慌张了。

应龙故作愁态，发出一声叹息，“这瑶池水有助于我疗愈，我想在此住下，还望卿能同意”

……

月落乌啼，远处霞红映天。

小朱厌独自坐在台阶上，小小的背影满是落寞，他大大眼睛里承满了天真。

“阿厌，在想什么？”英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朱厌揪着嘴不满的嘟囔，“其它小妖兽都可以随意离开山门，为什么我不可以？”

英招坐在他身旁抚摸他的脑袋，看向远处眼中含有幸酸，“等你学会控制戾气，就可以像他们一样了”

“可为什么他们没有戾气…”朱厌垂下脑袋并不开心。

每次身上燃起红色的气体，他就会难受身体很痛，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戾气。

豆大泪水掉落，小小的身子颤抖着，英招看的心疼，将他抱起。

粉嫩的小脸上挂满泪水，英招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了擦，温声细语，“阿厌要坚强，你是特殊的不能同他们相比，明日我带你去槐江山可好？”

朱厌一听能出去立马收了泪水，乖顺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因为中国古代丝绸朋克背景慕名去看了杀破狼，看得很快不是所有东西都记得，就找一个点来评论吧：我觉得有必要表扬一下长庚，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在这类小说主角里，有些地方实在显得太像个正常人了----在这些纸片人塑造得普遍是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的时候，“像个正常人”竟然就成了难能可贵之处了。虽然有人说长庚是摄像头，但我仍认为长庚是杀破狼塑造得最好的一个角色。言尽于此自行体会。

说回长庚其人。长庚是被蛮族女人在塞外养大的孩子，可想而知在他启蒙时候没受过什么系统的思想教育，他早年的成长环境其实挺自由的，出场时提着剑在荒野游荡。我不知道作者有意还是无意，但她确实令人相信地写出了“一个有这种背景的人应该有怎样的性格”：一方面，他其实不怎么有文人士大夫的三纲五常忠君爱国那一套思想；另一方面，也就意味着他脑子里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想去做什么就敢去做，说行就行。比如他想学什么就直接去学什么，不管是找顾昀讨厌的了然和尚还是找民间神医陈轻絮姑娘，他眼里拜师学习就真的只是学习而已，我想去学东西满足我的求知欲，我就去学了：学得好不好另说，但我学一切都是出于本心，而不是被规训出来的，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意愿改变我的选择----长庚身上“规训”的痕迹是很弱的。再比如胡格尔在他小时候折弯他的脚趾弄成和天朝皇子一样的迹象，他认为自己是冒充的假皇子，但他从来也没有因此自卑，一切封赏照享受不误，他觉得既然你们要封我为皇子那就存在即合理，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我不配”的，即使是篡位当皇帝，也是我说行就行。----所以他这个天才最后坐上皇位是有其必然性的。有人说顾昀跪雪地激起了长庚的野心，那不是这回事，长庚的野心种子与生俱来，而在被认做皇子时就已经萌发了。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想当皇帝，而是野心随着自己越来越强而渐渐膨胀起来。长庚只要有一点得到权力的机会就会紧抓住，军机处和烽火票实验都是如此。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动机里自己的权力欲占比很大。权力欲这个东西是中性的，固然是人的贪婪但也是人前进的动力。长庚不以自己的权力欲为羞耻，即使在皇帝面前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对自己也毫不掩饰地直面野心----能做到这点的纸片人正派实在不多（反派和“黑化”的正派倒是有，这样的反派会是很有魅力的），在大环境还是“忠诚是最大的道德”时这样的人不显得很舒展很“正常”显得可爱了吗。

长庚的魅力就在于他具有一个正常人“为自己”的行为动力，他毫不避讳自己为了权势所做的行为，就连给皇帝讲忠臣典故都只是把人骗得团团转，自己从没相信。我一直觉得长庚始终没有发自内心地敬畏任何人、觉得此人是高于自己不可动摇的存在，包括皇帝和顾昀。明显的体现是书生叩阁控诉的时候，长庚对顾昀分析局势点明朝堂上下容不得他们的事实，言语之间不仅冷静得出奇还透着对那群人的鄙视。其一说明长庚那时很可能早已经为了谋划上位看透了这些，其二，长庚用真相砸顾昀脸上时，颇有一种“冷”意：他认为他们就是一堆胸无大志的烂人，没必要效忠于他们也没必要在乎他们的看法。“事情就是这样，你爱反不反。”也就是在此时长庚心里评价顾昀想出了杀破狼全文里的那句名句：“一把潇潇君子骨”，大家都传诵这句，但这句其实是有后半句的：“做不来谋君窃国的事”。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好像是长庚讽刺顾昀的。我类比一下：一个人说“你是一个风雅的读书人”可能是夸你，但如果一个人说“你是一个风雅的读书人，干不来扫地洗碗的粗活”，那就成骂你了。这句名句亦如此。其实中国的儒家经典并不认为“谋君窃国”本身是坏事，如果君王已经无法治理好国家不配做君王，推翻他就是正当的。他们反对的只是窃取国家权力为自己谋私利。长庚说顾昀“一把潇潇君子骨干不来谋君窃国的事”，很明显长庚认为自己不是个“君子骨”，如果是自己，自己就该夺权了；这就是长庚和顾昀思想上的分歧显现。

长庚为什么一心想夺权？是为了让国家和天下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好像不是。其实在长庚在战场上被骸骨手掌的惨状吓到之前，他没怎么发表过悲天悯人的感情，而且在此前后他对天下人的感情都是很抽象的。是不是为了保护顾昀？好像更不是。长庚本来就不是一个为别人活着的人，而且在顾昀下狱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惊慌也没有生怜，而是好像还有点高兴“我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他极其利索地拿出私藏印章冒充顾昀写信给军队以控制兵权。我觉得他在乎顾昀的程度比不上夺权野心，说他是为了顾昀夺权更有点可笑。而且我也觉得他对朝堂上掌权者的态度不像仇恨，更像是不屑加上没感情。他就是纯纯自己出于一个少年的权力欲加上瞧不起那群人，产生了夺权的想法，而且他是一个天才，真的有资本夺权。夺权以后就什么都有了：施展才华的舞台有了，拯救世界的名声有了，也能把顾昀供在适当位置了。

他朴素地明白这一点。而且他也明白：他已知的和未知的想要的一切，靠问别人要是得不到的，他应该也必须自己去拿。这就是他的魅力。不是说这样有多高尚，而是这就是一个自然生长的正常人自然产生的想法和样子。这就是我为什么说长庚的可爱之处在于他像个“正常人”：他在这些方面是没有被规训没有被压抑和扭曲的，他保持着一种本能，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应该做什么，他也不认为争权夺利是可耻的，他也不会用宏大的愿望粉饰自己。他有欲望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他就去做了并且成功了，没有别的了，干干净净，正大光明。一个这样的纸片人是让人舒服的，不是因为他杀伐决断，不是因为他忠毅勇敢，甚至也不是因为家国情怀感动了人，而是只要他做到了做一个舒展的“人”，露出一个“人”本来的样子----真的只要表露出来真实自我就行了吗？好像也不是，显然不是所有受欢迎的纸片人都能做到这点，很多作者和读者甚至不把这一点当作优点。我觉得长庚值得夸一下也意味着宣传一下这种审美吧。

*那一刻，我就在想，你也该体验一下我在你怀里粉身碎骨的滋味。

铁骨铮铮的图兰卫队长，灰头土脸地出现在病房时，差点当场哭出来。林静恒轻叹一口气，为了那一点于心不忍，宽慰了两句，于是收获了一只哭成狗的第九卫队长。

确认人没什么问题后，忍无可忍之下，林统帅将人踹出了病房，“还不滚去收拾收拾！”

再次归于静谧的病房内，林静恒坐回营养舱前。

大多数时候，林静恒是不喜欢回忆的，确切地说，他并不屑于去回忆。追忆往昔，在他看来是一种很无能的事情，因为过去无法改变。

但看着躺在营养液里的陆必行时，他的大脑却在走马灯似的，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其实，两人分离的时间已经比在一起还要长很多了。

……

陆必行醒来时，看到林静恒像樽佛一样，端坐在医疗舱前，只不过眼睛是闭着的。他艰难地伸出手，勾住了林静恒的尾指。下一秒，林静恒警觉地睁开眼睛，并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腕反手拧了一下。

“林！”剧痛到来之前，陆必行惊呼出声。

林静恒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停下了动作。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醒了。”

陆必行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反手抓住他的手，“林，你几天没休息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林静恒摇摇头，检查了一遍医疗舱的数据，确认人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俯下身为他拂开额前的碎发，“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必行将他的手掌按在心脏的位置，“这里有点空落落的。”

“撒娇也没有用，既然你醒了，就收拾收拾准备回第八星系吧，我们的账回去再好好算。”

林静恒想将手抽出，陆必行却更用力地按住，“林，你感受到了吗？。”

感受着平静而有力的心跳，林静恒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林，对不起。”

林静恒对这三个字几乎是有些应激，眼神倏地冷了下来，用力地将手抽了回去，满腔尖酸刻薄的话才到嘴边，就看到陆必行追着他的手跌出了医疗舱，“林，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你在干什么？”林静恒几乎要暴起，粗鲁地将人抱回了营养舱。

陆必行坐起身，“我不是故意昏迷这么久让你担心的，对不起。这期间我有几次就快要醒过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皮会那么沉重，我有很努力地尝试睁开眼睛……”

陆必行抱着双臂，显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其实，在玫瑰之心见到你的时候，我有想过，要是我倒在你的面前，你会是什么表情。我承认，你离开的那十六年里，我曾经恨过你。也许是什么爱之深恨之切，但在你回来后，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你能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我等你等得望眼欲穿，你怎么可以企图再次离开我？那一刻，我心中怨恨的种子再次疯长，我就在想，你也该体验一下我在你怀里粉身碎骨的滋味。”

所以，他近乎病态地享受着每一次心脏抽痛的感觉，因为他的心是为了林静恒跳动的，他的生命也是为了林静恒燃烧的。

“可是，我一见你我就后悔了。在玫瑰之心的时候，我看到你那么瘦削地站在那里，我就想狠狠地抽自己两巴掌，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难过，林。”

林静恒心魂俱震，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

“林，我也想保护你，我不是只能站在你身后被你保护的小孩子，我是你的男人。”

“那你呢，如果你想绑住我，就用你自己来做镣铐，有什么事你宁可跟霍普那个老狐狸说，也不肯跟我说吗？”

陆必行坐起身，直视着林静恒的眼睛，“是你当初不肯跟我商量的。”

“因为你一点就炸，其实当时我已经做好把你带在身边的准备了。”

“林！”陆必行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错过这三年多的时间。”

陆必行把头埋在林静恒脖颈之间，深吸了一口气后，满足地靠在他的肩膀，近乎呓语地说道：“我怎么放得开你，可是，林，我真的害怕。我每天都在跟自己斗争，我怕抓得太紧会伤害你，可我又怕我根本就抓不住你……”

“你在斗争什么？在你心里，我对你的感情就这么廉价吗？”林静恒将他推开，“我也是你的男人，陆必行，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林……”陆必行舔了舔嘴唇，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的心快要蹦出胸腔了。

林静恒叹了一口气，“而且，陆总长，你觉得我带着白银九卫留在第八星系是为了什么？单凭一个我喜欢你吗？那三年前你就没有机会对我下手，我直接把你绑着天天放我眼皮底下看着，这三年更不会遵循着你留下的条例管理第八星系……”

“那是……”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站在陆总长这一边，能走到一个更好的结局，相信陆总长的人品以及能力……”

陆必行颤抖着手再次攀上林静恒的肩膀，他轻轻歪着头，气息掠过林静恒脖子上的末梢神经，“林，我可以吻你吗？”

被这么正儿八经地一问，林静恒出奇地脸皮薄了，他有些微的恼羞成怒，“不可以，我……”

陆必行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将唇覆了上去。

绵长的吻结束，陆必行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有些虚弱地靠在林静恒身上，“林，这三年多的光阴，就让我用余生来补偿，好不好？我保证……”

林静恒将他竖起的三个手指拉了下去，“陆总长随便发誓，小心被雷劈。”

他在心里无声地喟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当年的事情，我们都没能做到坦诚。”

陆必行有些疲乏地闭上眼睛，昏睡时储存的那一点点精力被过度透支，此刻处于“电量不足”状态，低声喃喃了一句“林，我们回家吧”，就昏睡了过去。

林静恒小心地将人放回医疗舱，细细地描摹了一下他的眉眼后，轻扣了一下医疗舱，“湛卢，联系图兰，即刻返回第八星系。”

宇宙漫漫浩渺，而尽头，是“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

*感谢各位的喜欢，结局不甚完美，因为本人的结局一向写得很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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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接前文。

→字数：3900+

→终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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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力保证万无一失，陈轻絮足足做了六天的准备工作，反复研读了全本的神女秘术，重新查阅了所有她搜集到的蛮族巫术和医术的资料，精细地调整了每一味药的用量。

这日下午便要开始正式解毒，早晨的时候，卧榻的长庚忽然问顾昀，“子熹，神女的冰棺现在在哪里？”

顾昀知道神女是什么人，虽然他不确定对于长庚来说，此生是不是愿意再见她，或者也许长庚更希望神女在海岛的那一场爆炸中随着加莱荧惑一起成为灰烬……但最终他还是让沈易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将神女给运回了内陆，有些事情，他不能替长庚做决定。

“让沈易从海岛上抬回来了，因为神女身份特殊，运输是秘密进行的，不敢声张，就放在了郊外的一座冰窖里。”顾昀道。

长庚垂目，“陪我去看看吧。”

因为蛊毒的折腾，长庚的身体消耗得很厉害，自落入加莱荧惑手中到现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长庚已经瘦得没剩几两肉了。他如今其实还下不了榻，只不过下午的解毒异常凶险，他又难得提出一个愿望，顾昀说什么也要满足他。

于是顾昀安排了一辆军用级的马车，将长庚身子的大部分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仔细搀着人来到了郊外的冰窖。

在这里，长庚终于见到了这个他素未谋面的生母。

神女很漂亮，与长庚有四五分相像，这是顾昀对她的第一印象。看得出加莱荧惑将她照看得很仔细，躺在冰棺里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她的年纪停留在了二十多岁，看起来甚至比长庚还小。

顾昀不由地看了一眼长庚，见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小心地将手揽上了他的腰迹，让他站得省力些。

长庚站在冰棺旁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卷轴，他抽开系绳将它展开。

那是一份画卷，里面的内容映入顾昀眼帘，上头写着“神女图”，还有元和先帝的亲笔题词“灿如春华，姣如秋月”，里头画着一位佳人，容貌与冰棺里躺着的女子一般无二。

这图是后来长庚拜托李晏从皇宫的神女殿里取出来的，取出之时他并不知道加莱荧惑还保存着神女的身体。长庚已近而立之年，一路走来风风雨雨，鬼门关也拜访了几遭，对于自己的生父生母，已不再如幼年时那般怨恨，如今对他来说，神女大概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长庚吃力地弯下些腰，将那画卷放在了神女身上。

顾昀见他看着棺中的女子出神，也不打扰和催促，只是一边扶着长庚，一边寻到了他的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掌塞进了他的掌心，然后在心中对神女道，“若你在天有灵，还当他是你儿子，就请护佑他平安渡过眼下这劫……他这二十几年过得太辛苦了，他一人之躯，承受不起两国人的仇恨，他该有自己的生活。”

长庚将顾昀的手掌握紧，直起身子，将视线从那冰棺上移开，结束了这一次时空错位阴阳相隔的相见，他转身准备出去时，轻轻地道了一声，“火葬了吧。”

外头的野地里，熊熊的烈火将逝者的身体和那幅画卷不断地吞噬。

顾昀扶着长庚站在远处，看到他的眼中映着火光，也不知是不是那火光的缘故，他觉得长庚的眼眶有点发红。

那画卷化成了灰烬，在大火中飘飞上天空，长庚眸光悠远，忽然低唤了一声，“娘……”

回去的路上长庚变得沉默了些，顾昀担心他的状态，忍不住跟他没话找话。顾昀说的话长庚都会接，只不过也就接个一两句，如果顾昀不再挑起话头，长庚也就继续保持沉默。

路行到了后半程，马车里的长庚突然开了口，“子熹，如果此番我没能……”

还没说完顾昀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即伸手捂了他的嘴，“住口，不吉利的话不可说。”

长庚摇了摇头，将顾昀的手摘了下来，“我已经跟你保证过，必然守诺，我也相信陈姑娘的医术，只不过……你就当我是图个安心。”

长庚伸了手臂将顾昀揽过来，脸颊抵在他的发顶，他没什么力气，所以重量都压在了顾昀身上，仿佛在此刻，顾昀就是他所有的支柱一般。

“子熹，如果此番我没能撑过去，我会将你推为下一任临渊阁主的人选，届时五块临渊木牌的持有人会重新投票，师父他们都认可你，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战后的大梁百废待兴，这其中工程浩大，如果你有心，可以借临渊阁的力量多加帮衬。”长庚缓缓地说着。

“当然，如果你不想干了也可以，临渊阁会根据大梁的需要另选合适的阁主，李晏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他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他做个合格的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若你想走，他不会强留你在这个位置，毕竟你是核桃正经八百拜过的师父，他多少会给你面子……”

顾昀怎么听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长庚，李晏这事是不是也早在你的预料之内？”

顾昀知道李晏的脾气，这个离经叛道的闲散王爷是绝对不愿意坐上那个最高处的，要不然也不会费劲辛苦藏拙这么多年，而如今他在京城政变之时精准地把握住了时机，一举登顶，要说在这之前他没有过打算，顾昀是不信的。

“大梁需要新气象。”长庚默认了，他伸手捏了捏顾昀的后颈，侧头在顾昀耳垂的小红痣上轻轻吻了一下，“子熹……”

顾昀应了一声，身子没动，很安分地将自己送入他的唇下。

此刻的长庚出奇的霸道，他捏住顾昀的下颌，将那人的面庞捧到自己眼前，目光灼灼，向来内敛的他似乎是要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所有都对人剖白，“子熹，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动的心吗？”

顾昀挑了挑眉梢，起了些兴致。

长庚眸中浮起一丝笑意，“酒色楼你扒我衣服的时候。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孩儿竟然发现了我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既然不能灭口，要不就占为己有好了。”

顾昀知道他瞎说，忍不住“嘁”了一声。

“但我挺怂的，我觉得自己成天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什么都给不了你，而且我也怕我这么糟糕会配不上你，会耽误你。”

顾昀，“胡说八道，雁王殿下要说自己糟糕，整个大梁可就没有几个不糟糕的人了。”

“我从前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太不幸了，现在我才知道，我大概是把所有的幸运都攒了起来用来遇到你了，”长庚说得很认真，“而且这个幸运很早就来了。”

长庚撩开顾昀披落在肩头的发丝，拨开几分他的衣领，低头吻了进去。

顾昀从没听他说过这么直白露骨的话，一时听得耳根发红，袒露出来的肩颈上传来一阵湿热，一阵小小的颤栗控制不住地直冲头皮，他又舍不得推开那人，只能克制地道，“长庚，咱还在马车上。”

长庚微微启开了些齿/贝，咬住了他脖颈处的一丝皮肉，用了些力气研磨了一下，满意地听到顾昀的呼吸重了几分，“没事，这是你安排的军用马车，隔音好，我们轻一些，不会被发现的。”

顾昀抽着气，还是忍不住推上了他的额头，“不行，你还是留着点力气到下午吧。”

长庚攥住他的手腕，将它拉到这人的背后禁/锢住，身上的侵/略性又增加了几分，“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要你。”

顾昀轻喘了一口气，愣是笑了，“你现在这身板，要得起吗？”

回应他的是长庚抽开了他腰间的系带，直接将他下面的遮/蔽褪了去，手臂使了些力气，托着他跨坐在了自己腿上，“所以就要辛苦顾帅多出些力气了。”

马车飞速地向前行驶着，一切看起来如常，除了偶尔遇到起伏极大的颠簸时，隐隐约约会从车窗的缝隙里漏出来一声很模糊的呜/咽，但那声音刚一出立刻便消失了，像是被人吻/住堵/了回去……

……

下午，长庚没什么犹豫地喝下了陈轻絮端给他的药。沉睡在无边的痛苦之中，长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胡格尔的马/鞭，她的烧火/棍，她无情砸在自己脚趾上的铁锤……他梦到了幼年时极度恐惧又孤立无援的弱小的自己。他还梦到了自己乌尔骨与乌苏双毒齐发，那冷硬的悬心针从自己的筋脉里一寸一寸地游走进去，最后停留在了最让人疼痛的心口……还有北疆密室里暗无天日的拔毒，东南海岛上不分昼夜的折/磨……那些疼痛太过于真实了，真实地让长庚撑不下去。

他似乎站在了很遥远的地方，看着一个躺在榻上的幼小的自己一点点地失去了呼吸，身体渐渐地冰凉。

他看见神女和胡格尔从远处走来，神女很年轻漂亮，而胡格尔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十分清丽亲和。

只见胡格尔走上前，很温柔地将那孩子的身体抱进怀里，低声地哄着，“乖孩子，娘带你走。”

而神女则是向他走了过来，牵起了他的一只手，“长庚，你也跟娘走吧。”

这一句话也不知触动了长庚哪一根心弦，让他一瞬间泪流满面。然而就在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随之而去的时候，另一只手却被人紧紧地拉住了。

他听见有人一直在叫他，那声音像温润的暖玉，好听极了。

“长庚……”

“长庚……”

“长庚，再撑一会儿……”

“长庚，呼吸……”

“李旻，把药咽下去！”

“李旻，你要敢放弃，我就恨你一辈子……”

看他停住脚步，神女的神情更柔和了，“有人在找你？”

长庚点头，于是神女松开了他，“听起来是个好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长庚说道，“顾昀……顾子熹……”

神女，“顾昀，顾子熹？听起来很温暖的名字。”

长庚，“他很好。”

神女笑了，“那就好，好好待人家。”

长庚道，“我会的。”

神女看了他一会儿，一双过分美好的眼睛看尽了他身上一路而来的苦楚，“孩子，这么多年……对不起。”

长庚不语，受下了这一句迟来的道歉。

神女和胡格尔走了，带着那个永远停留在婴孩年纪的孩子，有的时候阳光明媚，花开遍野……

……

长庚的这一次解毒并不顺利，期间有数次脉搏停跳，呼吸停止，好不容易咽下了药汁抢回了半条命，又开始高烧不退。

知道长庚要渡这一劫，李晏还特地从京城赶了来，他看着长庚一个劲地在噩梦中喊疼，也第一次看见顾昀能着急害怕得乱了分寸……他也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无奈来。

“爹爹，沈叔叔，刚才我听到皇叔喊师父名字了。”小核桃站在边上红着眼睛说道，“我还看到师父掉眼泪了，我第一次看到他哭呢……”

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天，长庚所有的生命体征才终于平稳下来。

陈轻絮再三确认那世间最后的一个乌尔骨终于完全消失之后，大手一挥，以医生的身份吩咐所有跟着熬了这么多天的人都回去睡觉。

……

长庚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清晨，他睁开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光亮，嘴唇就被人狠狠咬住了。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顾昀吻得有些不管不顾，似乎要将这几天甚至这几年因为长庚而生出的所有担惊受怕全数都发泄回去。

长庚默默地承受了他如暴风雨一般的亲吻。

长庚觉得，他似乎生来便裹着坚硬黑暗的甲，那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时时刻刻令他感到窒息。直到当年狼吻下那个眼瞎耳聋的孩子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灰暗的生活……

他欢脱地撕碎了那硬甲，扬手一抛化作棉絮如雪，最后升上天空，变成了万千星河。

————————END————————

→完结啦！

→之后还会更几章番外，然后再写一个完结作话！别的不多说了，千言万语留进作话里～

※此篇长顾含量还不少

※本篇15000+ 祝大家2024健康快乐

※一些关于的扩写和自我理解 免责声明 ooc全是我的锅

7.

顾昀实际上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安定侯看似风流豁达，实则最是有旧时代忠臣那股子风骨劲在。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接受的是极为正统的教育，顾家更不算什么凶神恶煞的传统武将的莽夫教育，就从顾昀他那老子顾慎的名头就能窥见一二，顾家人代代皆为儒将。

新皇李丰是个有心气的，偏偏一身他父皇的坏毛病。顾昀从小和他这个太子哥哥一道长大，更是了解这个人，魏王更不必说。说实在的，对于如今的安定侯来说，不论是太子李丰继位，亦或是魏王篡位，本质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过就是个臣子，沾了点先皇仁慈的光罢了。从他第一天真正执掌玄铁虎符开始，他就明白军权和皇权之间那点危险的拉扯，而这个国家再也经不起一轮见血的杀戮了。

他表现得处处忍让，在国权交替之时领着玄铁营镇压魏王，维护正统，即便李丰最后也没有感念他这个小皇叔多少恩德。皇室子弟总有种不死光就不算完的狠劲，当年雪后一道放学的小团体，如今也只剩下李丰和自己了。世事无常，实则不过是人心的丑陋罢了。顾昀深切明白自己或许就是下一个，他既然已经入了这暗波汹涌的水中，不到真正赴死的那一刻，是不会遇见属于自己的水中雪的。

可他的小长庚不一样。

顾昀后来认真反思，只觉得从最开始，小长庚于他而言就不一样许多。他和身边的太多人不一样，他没有根基，就像个浮萍，可又倔强的要命，有着独属于他自己的生命力。顾昀最初对那蛮女的儿子有多少不屑，落到最后，对着孩子便有多少疼爱了。他虽是皇家子，可却需要人保护着远离皇宫。元和先帝远远地把他差开，让顾昀保护他，何尝不是存着疼爱的心思？

太子身上连着国祚，天生注定要做那冷漠的天下共主。魏王不安于室，成天肖想着自己法理上不该拥有的东西，贪欲无极，肚子里又没有几滴墨。说实在的，顾昀不认为他们二人是皇帝的绝佳人选，可他也没见过那武帝盛世，作为臣子，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维持军权和皇权之间那脆弱的和平。

长庚便更纯粹一点。和他在一起，顾昀感到难得的自由。他不必太去计较什么君臣父子，毕竟这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顾昀也是真心想要保护他，真心实意的爱他，不掺和任何一点杂质。这样无私的爱并不是投入水中便消失的石子，而是真真切切的被人以最纯粹而回应着的。

顾昀这不算长的一生踽踽独行，总是行走在爱与恨之间，分不清自己该去爱什么人，分不清自己该去恨什么人，一辈子都在忍让。他位高权重，他是这个国家的救世主，是所有人的倚仗，可他又因此行走在薄薄的一层冰上，没有尽头，也不知道到底是掉下去好，还是继续这样走下去好。

小长庚是他第一个纯纯粹粹爱着的人。他们互相无私地付出最干净的东西，久而久之，顾昀已经无法定义这份爱了。他只是坐在一边，撑着手，看着他的长庚像个小大人一样忙上忙下地照顾他，居然也能觉得这辈子死而无憾。忙忙碌碌着，如履薄冰着，那个被他抱在怀里，骨骼细小得随时就能被捏碎的孩子，也成了一个芝兰玉树的青年了。

他本不该这么想，可他却这么想了。这孩子非是池中物，或许……或许。

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逻辑，顾昀想，他在自己的教育底下竟生出了完全不同的枝干，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雁北王撇着嘴巴站在自己面前，顾昀就着护国寺门口的小雪同他对望。这个昨夜轻薄了自己的小青年啊，顾昀想，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看他——看他如刀削一般的轮廓，看他深邃的双眸，正视这份逐渐不对劲起来的感情。长庚撑着油纸伞，努力的把它往顾昀那边偏得多一点，半边身子都落了一层雪，仍然认认真真地谈着融金令。顾昀一边欣慰一边觉得这孩子好笑，那些雪落在雁北王殿下身上却不会化，晶晶莹莹地闪着柔和的光，衬得长庚也如柔和的雪一般，温和，动人。它们替雁北王舍去了护国寺那寂寂的香灰，再次让他沾染上人世间的烟火。

和他走在一起，顾昀恍然间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他伸手，雪花就施施然落在他手里，诡异的温暖感就那样油然而生，于是他不免怔了怔。

长庚见他突然怔住，便问：“义父？”

顾昀被他这一声唤回来，转过头看他——如玉一般的青年微微抬眸，双眸里落下的雪是足以燎原顾昀从前度过的一生的炽热。

或许有些事情就这样，悄悄地脱轨了。

8.

有很多顾昀亲近的人，比方说雁王李旻，坚定地认为顾昀平生度过最难的一个雪夜定然是他冒雪在宫里长跪的那一夜。平心而论，顾昀觉得确实很冷。他即便身着玄甲，那份寒冷依然顺着膝盖一路向上，冻得他脑袋生疼，一度昏沉过去。但比起雪，顾昀认为那一夜就算没有下雪，其实依然能让他的整个人生封冻起来。

人心永远是最让人发冷的东西，罪魁祸首，根本不是那一个雪夜。而是足够迷人的暖意，是灯火通明的暖阁里李丰那张逐渐扭曲的脸。顾昀再难从他身上找到从前半分那个忧虑太子的影子了，皇位会改变一个人，而李丰逐渐成为了他的父皇那样的君主，即使他口口声声最是唾弃他。

他们顾家人，从来都无法和皇权相对，而只能把这些苦楚咽进肚子里，硬着头皮继续为了这个国家奔忙。顾昀只是一瞬被谁人的爱迷了眼。那一场雪浇醒了了他，提醒他这个故事的结局早已尘埃落定，就如同雪落在他身上都会融化，又结成坚硬的冰棱一般。为将者，死于山河才是平生大幸，怎能期望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长庚非是池中物，感情也早就已经变质，可称大逆不道。且不论顾昀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只论身为顾昀所在的位置，又如何能他继续错下去？

若是让他继续这样爱着自己……顾昀只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去处，忘了自己的命运。

他匆匆奔忙着，比起儿女情长，这个破碎的国家更等着他来拯救。他区区肉体凡胎，拆了东墙补西墙，青春和岁月全都耗损在生与死的残骸之间，偶尔的风流一瞬，不过也只是麻醉自己的一碗酒，干了便干了。他不怕死，从来都不怕。只是站在炮火纷飞的城墙之上时，钢铁一般坚硬的安定侯也会恍惚。

京城长出了和大漠尽头一般无二的夕阳，它拖着橙红色的光辉，凄惨地撒在硝烟和烽火之中，似乎能照出他父亲的影子。那个清俊的儒将打开面罩，眼睛里装着的太阳却依然火热。他似乎揽着顾昀，不复记忆里的可怖，而更为洒脱：“为将者，若能死于山河，也算平生大幸。”

顾昀仿若能看到他脸上被风沙磋磨出的细纹，他心中有无数句话想问顾慎——这就是你要我给大梁挣出的未来？大帅，大帅，你可曾想过，既然把我推入水中了，我便永远也没机会同你和娘一道，去看雪了。爹，你如此狠心，又何尝想过我如此无能？

他在混乱里看到灰色的，肮脏的雪夹杂着鲜血和肉末，在天空中肆意飞舞着，遮蔽了橙红色的，绝望的天空。它们炸出一串又一串迤逦的，泛着梦幻之紫的烟火，生命便也就这样无力地顺着紫色的雪片散落在被摧残的土地上，那是顾昀生命里见过最为盛大的一场花火，代价的惨烈却是他无法承受的。他仿若见到多年前那个雪夜，纯净的白雪落在自己手上，他的父亲用小花火点燃了大花火，彩色的光辉也点亮着他们一家人的笑颜。

恍惚间，他终于闭上眼睛：“大帅，”

“我好像，真的会死于这山河。”

9.

行军不易，行至大漠之路更是遥远。顾昀不比从前，这次又带上了个陈轻絮，实在难走得快，便一路剿匪一路走。陈轻絮医者仁心，对顾昀的伤势很是上心，时常叮嘱不安分的安定侯，弄得顾昀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顾昀据说是被人从一辆西洋战车下挖出来的，挖出来的时候气息奄奄，几近西去。陈轻絮跑死了好几只马，废了好几天才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安定侯这金贵无比的人命。可安定侯被抢回来就是用来埋坑的，顾昀实在养不了太久的伤，便随着刚被复用的老师钟蝉一道，骑上马背一路向西了。

陈轻絮便是他家小长庚给他上的一重保险。那孩子心思重的很，顾昀便也随他去，只是可怜陈姑娘一介女子，要跟着他们行伍粗人一道行军剿匪，实属不易。可很快，顾昀就笑不出来了。他手里攥着刚从那绑匪头子手里剿出来的，属于“胡格尔”的短刃坐在篝火边，内心只觉乱成一团。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在朝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奔驰着，于是他问出口了，陈轻絮便也答了。

“……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事？”

他的小长庚，那么冰雪一般的人儿，竟是从这样的污泥里长出来的。在他被那蛮人的巫毒所折磨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个人，也背负着同样的痛楚，原是和他一道痛着的。顾昀好歹还有先帝照拂，他的长庚从前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沈易也蹲在篝火边取暖，似是终于想起什么：“倘若……我是说个假设，假设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并不是皇贵妃之子……”

顾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同刀锋一般划过，让沈易不得不噤声。

“烂在肚子里。”

沈易虽不说话了，眼神却还带着迷惑。此事非同小可，可是关系到皇家血脉的大事。若是四皇子李旻原是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种，那如今的一切都该被颠倒了。雁王如今执掌军机处，大行改革，已经开始明里暗里惹得人眼红不满。若是此事被揭露出来，那长庚该如何自处，这刚被他翻过身来的国家，又该去向何方？

可，可这毕竟关乎皇室血脉……顾昀还是亲自把长庚带回京城的那个人。

沈易知道顾昀不会为了此事上纲上线，可顾昀毕竟自小在皇宫里长大，不管受了多少委屈，那忠君爱国的思想总是长在他骨子里的。元和先帝即便伤他至深，但顾昀心里总是顾及着他，爱重着他的。沈易直直地盯着顾昀手上那串檀木佛珠，顾昀从前最恨护国寺那帮只知道念经和说晦气话的秃头和尚，什么时候又戴上佛珠来了？他只觉越来越看不懂他，而他的脸湮没在明灭相交的火焰里，也看不清到底是何表情了。

顾昀此人，一旦决心要把什么瞒住，那便是阎王爷逼供也问不出来的。总之，顾昀再没在任何人的面前提过这茬。沈易心里着急，看不透顾昀心里如今是怎么想的。若是他决心瞒下去，那也得有个对策，怎么能什么也不提？那青松似的雁王殿下只顾着在朝堂里搅动腥风血雨，却不在乎自己若是被人拿捏，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天到晚要不就是宿在军机处，要么就是在侯府里种蘑菇，最近顾昀从西北回来，更是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不下来。沈易如顾昀所说，本就是个老妈子性格，看着如何不急？

可老妈子沈易不知道的是，一向保守忠君的顾昀还打算视而不见另一个秘密。

皇四子雁王李旻，自京城保卫战后崭露头角，发展不过两三年，便已然控制了大半个朝堂。军机处全权主理政事，就连报呈皇帝的折子都得经由雁王之手，批转后方可送进皇宫。大朝会上，雁王已是文官之首，几乎位极人臣。风光太盛，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偏偏进退有度，让人探不清虚实，就连最难搞定的御史台，也被雁王胸膛的银剑和鲜血所动摇。

李丰向来是个阴晴不定的，此时正是因着雁王受伤一事而心疼着他这便宜四弟，念起他的好来，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朝野上下，哪个不说雁王殿下高风亮节，为救国难，不惜出生入死。世家党一时式微，似是也难得的平静下来。

顾昀同长庚相处这些年，早看出这孩子心里装着什么东西。他向来是个不管不顾的，骨子里带着一股塞外狼群的疯劲，看似光洁的软剑里，实则淬了巨毒，只等时机，一击必杀。他上下笼络，顾昀早在他下江北微服私访时便早已看破。这孩子面对着顾昀，仿若风姿全无，变回了当初那只风雪里的狼崽子，操着并不锋利的牙，撒娇讨宠似的啃顾昀的胳膊。

他自己也知道此事太过缺德，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做的事，顾昀绝不会同意。他不会说出那句“好”——要顾昀这种人对篡位这种事情点头，还不如让他的肝胆之血就此涂在九门之外以示忠情。

可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要自己为此而离开他？亦或是呵斥他一顿？顾昀只觉得这是孩子气的想法，比起所谓杀兄篡位，他显然更关心他的小长庚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猪狗不如。一想到这里，他就心头冒火，顺手抓起笛子就狠狠往雁王那冰肌雪肤打了三下。他骂着“你贱不贱”，心一边在滴血。小长庚是他最艰难跋涉着的时候那捧干净无瑕的雪，不论是谁，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许侮辱自己半分。

这些乱七八糟的无名火直到他把李旻送出去老远，还在他心头烧的难受。雁王要走的是一条必然要走上的路，他既已到达如此之地步，要再往上，便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于理而言，顾昀作为玄铁虎符的持有者，四境主帅，绝不该徇私枉法。他应当抓起这大逆不道之贼，控诉他的不臣之心，避免这个国家陷入新一轮的政变，使得本就恶劣的局势雪上加霜。于情，元和先帝照顾他多年，即便真真假假，到头来便也是难以将恩怨分清的。他已应下了先帝要将这孩子照顾好，便也不该看着他们兄弟骨肉相残而视而不见。他理当劝慰雁王，劝他忍让，就如他自己一直做的那般。

到了最后，顾昀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是夜风雨交加，江北大营下了大雨，江水涨潮，四下军务交接，他和钟蝉老将军都几乎整夜没睡。天快擦亮的时候，这对曾经的师徒坐在营帐里，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喝口水。钟蝉这样的老将军眼里也不免流露出心疼：“小侯爷，当真不易。”

“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下来的。”顾昀说出口，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颇像个老头子。

“你不负嘱托，也不负顾帅的苦心。”钟蝉道。

顾昀知道这个“顾帅”指的不是他，而是他老子顾慎，摇了摇头。钟蝉看他仍神色不佳，补充道：“老侯爷从前逼你，也是为了你能在这世道里活下来……还有这大梁。他当年若是不逼你这一把，大梁估计早就被洋人和蛮人分吃了。小侯爷，你当理解他的苦心。”

沉默许久，久到钟蝉要以为顾昀是累睡着了，后者才软下身子来。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却不住地摇头，仿若能落出一汪孤寂的水来。他缓缓开口：“我理解他，我早就知道了。”

他选择了大梁，而抛弃了自己作为父亲的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不知不觉间也被世事逼上了绝路，顾昀不该怪他，若是没他，这世界将会大不同。可同样强行被他剥夺孩子天性的自我，何时不会在夜深人静处哀嚎？他被迫的被他父亲推入这汪洋大海里，要和死亡日日打交道，要背负着自上而下的压力，担忧着自己是否就要溺死在其中。他要被困在责任和平衡里，游走在一线之间，可即便是他付出了全力，这个国家依然摇摇欲坠，此等无力，难道不是为将者平生最大之痛？

他这一生里，见过不知多少次下雪。可他心里，却再也没有下起过如幼时那般温暖的雪来。顾慎把他的头塞入水里的那一刻，顾昀就已经彻底出不来了。窒息之间，死亡之前，如梦似幻的，不存在于世的水中雪是极乐世界的大门，是真正的自由，是他幼时雪夜见到的，真正的如梦一场。追寻半生，顾昀明白水里是不会下雪的，水里只会结冰，坚硬的，寒冷的冰，就如他的心。

而他要追寻真正的自由，便是要将这条死路走到头了。待到那梦中之景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才是顾昀这一生，真正的解脱。

他如何能理解顾慎，就如何不能放弃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

于是他问：“师父觉得，雁王如何？”

“雁王身上连着国祚，乌尔骨缠身。侯爷，如今万事皆倚仗于他，却也不能全仰仗于他，你明白么？”顾昀知道他会这么说，重复道：“师父不必忧心，我看着他，没事的。”

老将军的手举起又放下，叹了一口气：“子熹，不要忘了我当年教过你什么。为将者，结局便是已定的了，这辈子为了国家付出一切，才唤做牺牲。大梁，再经不起新一轮的摧残了。”

“师父放心，”顾昀声音闷闷的：“不会再有了。”

“我知道，顾家人，为人将者，只有一条路。”

10.

如何评价顾昀此人？想必各有各的说法，但逃不出一个“忠”字。就连李丰，到最后也不得不认可这一点。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答案，但要问起顾昀用兵的风格，或许大梁许多位高权重尸位素餐的高官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江对面的的教皇都不如。

顾昀其人，用兵狡诈狠辣，颇有经验，常能打出以少胜多的大捷，不靠什么别的，只是从不怕死。不管是他，还是他治下的玄铁营，找不出一个怕死的小人。这使得顾昀时常兵行险招，以少换多，而绝境之时，破釜沉舟。

在江北接回伤重的雁王之后，他们只好好过了一个冬天。没有人提国事，没有人聊什么皇权倾碾，什么改朝换代。顾昀沉默着享受冬日的暖阳，闲人雁王是他最亲密的人。那年京城很少下雪，而是雨下得更多。两个病号冒着冬日细雨，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盆栽搬到屋子里来，搬着搬着，不知怎得便唇齿相接，属实离谱的很。

顾昀想，他这一次也算体会了一次什么叫色令智昏，突然可以理解先帝些许了。

他躺在床榻上，朝外头看去。长庚埋头在案边写着什么，神色严肃，想必是些他不想让顾昀知道的事。他家长庚的面容出落的越发锋利，就如冬日落在窗台上的细雪，看似温和无害，可阳光一照，融化后又易化作尖利的冰棱。

他心里考量着，只觉得，如果是长庚想做的事情，那便让他去做吧。

午夜梦回，躺在那孩子怀里，他却会梦到一些看不见脸的人。他们斥责着先帝养出了个白眼狼，指责他不顾手足之情，罔顾君臣上下，人伦纲常。顾昀听着觉得可笑，心中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如同当年那个顽劣的孩童一般顶嘴高呼：“他们何尝顾过天下万民，又何尝顾及过手足之情？人伦纲常，当年在北疆，先帝可有顾过人伦纲常，生过怜惜小儿之心？大梁？哼……”

他难得的癫狂起来，这么多年的委屈被压在海底的砂石之下，此时此刻，终于对着心中的自我宣泄出口。他压抑太久了，他被逼迫太久了，麻木太久了，以至于几乎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最初是个痛了会叫，累了会撒娇，生气了会不理人，足够顽皮的孩子。他骨子里就不怕死，可他也不想死，他想为了自己，为了他心里的人，勉力再多活一段时日。他从不在乎稳健，顾昀身体里信奉的本就不是维持虚假的平静，他行招奇诡，不走常路，他不循规蹈矩。

他也从来不惧世事变迁，不介意破釜沉舟。

梦中他用手指着那些人，大声地嘲笑他们，也嘲笑那个时时刻刻压抑自我，如履薄冰的自己。顾昀生来就是要死的，可要死，也得替大梁放了自己这把烟火，炸的足够漂亮，让他化作的火种足以点燃整个神州大陆。长庚就是那个人，他会是那个点燃自己的人。顾昀无比清楚，他的小长庚就是那个天命之人。

那些黑影消散在他眼中，再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顾昀几乎不能看见眼前的东西，只能凭本能感受到怀抱着自己的人和光。柔和的光，撒在他脸上，还有暖丝丝的温度。长庚就那样抱着他，在他手里一笔一划地耐心地写字：

“圣旨到了。令雁王即刻复位，重掌军机处。”

顾昀身体里原本在梦中骚动的欲求不满足足在他心上狠狠地敲了两下。他平静地点点头，二人都清楚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长庚等着顾昀说什么，可顾昀只是笑了笑：“成啊，陛下怎么可能就放着你在这当富贵闲人。我收拾收拾，也该去干正事了。”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它就在那里了，顾昀想。

沉默已然是现实里的一身忠骨的安定侯平生所能做出的，对自己封闭的半生，最大的报复。

11.

雁王如雪花一般的新政来的更快的，是江北大营送来的白标信件。

钟蝉老将军急逝。看到这几个字时，顾昀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掏出琉璃镜看了又看，差点就地晕过去。心神定了定，便急着要往南边去——他脑子里全是江北大营，江对面的洋人，和洋人勾结，还压在西边的蛮子，羸弱的水军……消息是否泄露，顾昀已来不及去想。钟蝉死得太不是时候了，太不是时候了。

这些无比现实的想法，一踏上江北的土地，便被烧的一干二净。二月二，龙抬头，本是个吉利的日子，顾昀披着玄甲，却是来赴自己师父的后事的。钟蝉一生为国，即便是为奸人所害，为皇帝所猜疑，依然初心不改。他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但没有能够如愿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他死在这样的一个节点上，就这样迎来了自己等待许久的命中注定。

顾昀几近不能站立，他想：“钟老将军死了。”

是我的老师。他死了。

那个教导着他为将者死于山河的启蒙者，死气沉沉地躺在灵堂里。顾昀和他的面庞相对，一眼望过去，看见的是属于自己的结局。他，他们，所有人。顾昀能听到命运拿着长剑，正在缓步朝他走来。

而我，还能做什么？

他想到这里，心头一热，猛地吐出一滩血来，晕死过去。

顾昀一病病得厉害，弄得长庚也从京城跟过来，闹了好大一通，反倒成全了他第一次上阵指挥。顾昀觉得，或许自己的选择不算做错，这孩子当真是如他自己所言，身上托着大梁的气运的。他还嫩着，但没关系。

军医告诉顾昀，他这是心神损耗。本就劳累过度，郁结于心，又陡闻噩耗，吐了血或许会好些。他们开了几服药，顾昀却能从他们的语气里读出些许无奈。他身体越发不好下去，这个他自己清楚的很，他还有多少时间，他自己也说不准了。那把割风刃，他总有一天会拿不动。他在水里待的太久了，也该到了溺死的那一刻了。

可这破碎的国家还需要他，他就是死，也得死在个有用的时刻上。休养没两天，安定侯顾昀又奔赴北疆。在那里，沈易暂代主帅，已然给了蛮人一个措手不及。曹春花深入蛮人内部，从内部瓦解这看似坚不可摧的联盟。万事俱备，只欠一个顾昀来一锤定音。北蛮那个加莱荧惑，顾昀定然是和他有笔账要算的，就不算他自己的新仇旧怨，为了他家小长庚身上的蛮毒，他硬着头皮也得去走这一遭。

他撑着自己浑身酸痛的身子，在大漠宁静的夜晚里和陈轻絮话起家常来。陈轻絮聊起从前长庚跟着他游历大梁的故事，仿若顾昀也能在星空之下看到那个有点倔强的小少年笨拙着触摸这世间的万物，心情不免也好起来。想到长庚，他又想到自己，问陈轻絮：“陈姑娘游历四方，说来比我这一介行伍粗人见的要多些。我有一疑，说来也算饭后闲谈。”

“大帅请说。”

“我幼时……曾被人按到水里去过，差点溺死。”他支支吾吾着，从肚子里找点好听点的词句：“那时我睁开眼，看到水中下起了雪，倒转着飞舞，如梦似幻。陈姑娘见多识广，可曾有听过水中下雪的事情？”

陈轻絮的面上露出疑惑来，轻咳了几声，踌躇着说：“我倒是从未听过水中下雪的事。大帅的视力本就微弱，许是挣扎垂死之际看到的岸上事物的残影吧。”

“昂……”顾昀犹豫些许：“果然是垂死之际……”

“常人垂死之际，传说总会产生幻觉，有些人是走马灯，回顾一生，有些人或许能看到地狱之景……我也说不准，但在医者看来，不过是人头脑里最后的残余罢了吧。顾帅还是不要忧心才好。”

“是啊……是啊。”顾昀轻轻地跟自己说：“水里不会下雪。”

我也没有第二个结局了。

12.

大战前夕，军部需得上书调兵。顾昀思虑周全，同何荣辉吩咐：“此次大战，大概就是要和洋人鱼死网破了。江北前线本就缺人手，如今北边蛮人已经降了，减轻了不少压力，不算腹背受敌。”他递给何荣辉一份名单，上面几乎列举了所有大梁如今有战功的将领，他甚至还觉得不够，又提笔补了几个名字，是几个颇有灵性的小将：“这几个孩子也加上，此次决战非同一般，帮不上忙，也能来见见世面。”

“成，”何荣辉是个大老粗，感叹道：“这次和洋人有得斗了。听说他们那边那个拖油瓶终于滚蛋了，以教皇的狡诈……想必是场苦战。”小蔡将军正巧也在帐内，有些不安地问：“我听闻京城那边要派外事使团到江北来，今年说是圣上也要办万寿节祭天。这……有些本事的全都到前线来了，万一京城生变，又该当如何？”

何荣辉嘁了一声：“那御林军和北大营真就是一群脓包废物？连皇帝过诞辰都看不好，那不如就地解散得了！”

“京城这些日子风大的很，”小蔡将军道：“若是听闻军部调将，怕是……”

顾昀眼睛都没眨一下，拿起玄铁虎符就盖了印：“不至于。再不成，雁王殿下在，有些人翻不起浪的。放心。”

顾昀从来都是心思缜密，独独这次百密一疏。就如同他这一次的排兵布阵一般，独独露出一个不小不大，看似不打紧的缺口，等着教皇纠结。教皇这段时间被顾昀溜得可算窝火，也铆足了劲要打这大决战。顾昀拿起玄铁虎符，那上头的花纹因着时光磨损些许，变得模糊起来。他的一生都绑在这东西上头，浮浮沉沉，忽冷忽热。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在接近了，就如这空气里的火药味一般，但顾昀并不恐惧。

两江阵地地处偏南，极少下雪，更无论二月的沿江两岸了。那几日天气不算晴朗，乌云压阵，仿佛也在酝酿着大战的紧迫。顾昀身着玄甲登上舰艇，就着琉璃镜的折射，朝江的那一头看去——那是黑压压的一片舰队，洋人的舰队。在它后头，穿过它们，顾昀看见了那片土地，江南水乡，丰饶之地，人厅寥落。遗民泪尽胡尘里，字字沁血，直直地滴在顾昀心头。

他想，王师铁骑，这就来了。

江边的风夹杂着潮湿的土腥气卷过来，他身边的小兵喃喃道：“我们一定会赢。”

顾昀好奇这么一个孩子如何在大战前有如此大的决心：“怎么？”

“因为我们是要夺回自己的土地，而他们是为了贪婪。”那孩子认真地说：“他们是因着贪，不会拼尽全力，不舍得付出生命。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一个是怕死鬼，我们不怕破釜沉舟，就算沉了，也在所不惜。”

顾昀叹道：“是啊，你说的很对。”

他笑起来，扑面而来，却觉得风中飘了星星点点的雪，不禁留恋地吸了一口气：“我们从不怕死。所以，就这样吧，向南——去给洋人一点颜色看看。”

那庞大的舰队因着顾昀这一句话逐渐开始动作起来，对面也毫不示弱，似乎已经等待许久。那炮火在水面上炸开，所及之处无不见烈火在水上燃烧，而人与人，尸与尸伴着烈火的残骸和主帅们的互相较量而落入深深的江底。顾昀听不见炮火的轰炸声，但它一定是及其响亮的，炸裂到他的身躯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死亡的热浪席卷着这座巨舰，就在大胜之前，顾昀终于听到了他这一生里等待许久的脚步声。

他的身躯被一股热浪高高的抬起，已经几乎感受不到所谓痛楚，只是觉得自己漂浮在空中，又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扯入江面——这一刻，水不再是柔情和包容的了。顾昀的身躯拍打在它的身上，如同撞在一块生着密密麻麻尖刺的铁板上，撕扯着他的身体。他的皮肤因着一个一个细小的水粒和冰碴而碎裂开来。凌迟都莫过于如此痛苦，顾昀想。

他扯着剧痛的，破碎的身躯终于被他熟悉的水所接纳，死死地沉下去。二月的江水显然是不温柔的，凛冽而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皮肤的所有毛孔钻进他不完整的身躯里，扩张开来，又快从内部把他撕裂开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呛水，他仿若变回了那个无助的孩童，被一只手猛然塞入水中，口鼻狠狠地呛着，扯着肺也发出尖叫。江水不干净，和侯府的水塘差不多，都是脏兮兮的，那股在岸上的裹挟而来的土腥味是货真价实地钻进他嘴巴里了。

顾昀徘徊在死亡线上，仅剩的心情也变得畅快起来。这就是他的结局了，他自小就注定的结局，他准备一生的结局。好在没有他想象中的疼，他也死得其所，光荣牺牲在两江决战胜利的那一刻，比钟老将军好上太多了。他在京城的水里浸了一辈子，如今死在水里，属实是命运使然。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环绕上他的脖颈，名为死亡的手逐渐残忍着施加压力，顾昀的喉头感到一阵生疼，于是他被刺激着睁开了无神的眼睛。

他的琉璃镜早不知道被炸到了哪里去，或许早就和他一样碎尸江底了。他身躯一热，映入眼帘的却看到了他此生从未想过还能再次见到的场景——

那如絮如光似的雪漂浮在江面之下，缓缓地朝他飞舞过来。在倒转的世界里，他身处于阳光照出的粼粼波光与江底不见光的残骸之间。那雪就离他那么近，轻快地飘落下来，打着转，迈着活泼的步伐，从时光的那头走来。

江面上的波光也被折射出了彩色，印在水波荡漾之间。这足以是人间奇景，而水里是不会下雪的，顾昀想。他晃晃悠悠，用尽全力地伸出手——那水里有无数只手推着他，可他还是伸出手。那是一捧他从未想过能够触及到的雪，或许昭示着死亡，或许昭示着其他，独独被他所确认的是，这就是他等待了一生的，代表凡世间幸福的雪。

他伸出手去触碰，感受到指尖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划过。

那份触感席卷着他的灵魂，在他意识消失之前，依然细细密密地滑过他身。

13.

“陛下，您看。”

“水里当真也是会下雪的。”

14.

雪后初晴，顾昀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整个人都被安神散的味道熏的绵绵软软的。长庚上朝之前给他又多加了一床棉被，弄得他差点就此在被子里闹起冬眠来，简直难舍难分。好不容易爬出被窝破茧成蝶了，把衣服穿好，就发现侯府里居然已经开始张罗午饭了。顾大帅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这几年的懒散，只觉得世风日下，再这样被长庚宝贝下去，他顾昀真就成了那祸国妖姬，下一步就要被群臣开大朝会戳小人了。

“陛下这几日忙得很，”王伯交代道：“侯爷若是想出去走走祛祛晨气，不如去宫里走一趟，陛下定会很高兴的。噢，对了，陛下今天临走前说要去查太子殿下的功课做得如何，想必现在就是在殿下那边了。”

顾昀点点头，让人备马往东宫去一趟——他家算无遗策的小长庚都把行程交代到这个地步了，就差写个牌子，让顾昀来接他这个可怜的打工人皇帝回家了。

行到外头，他才发现昨夜那雪下得有多大，路边扫出了厚厚的一层，也才堪堪腾出一条过道来。临近年关，家家户户赶着走亲访友，车马堵得不行，吵吵嚷嚷的。好在艰难地行过一段路，剩下的就变得通畅许多。顾昀正经地给东宫写了拜帖，说明了缘由。东宫里的人哪敢招惹安定侯这祖宗，赶忙放他进来，好吃好喝地招待起来。太子身边那个公公，从前是长庚宫里理事的，后来裁撤人手，便调到了东宫来，顾昀和他认识，便问：“说是陛下今日要来查太子功课，我来接陛下回侯府，就自作主张到东宫来找他了。”

“噢……是这样的，”那太监赶忙回话：“原是来找陛下啊……陛下先前来了一趟，可中途外头有点事，说是又回议政殿去了。”

顾昀想想：“你认识议政殿的路么，你去告诉陛下，我在太子这边呢，让他别着急忙慌的，把事情处理完了最重要。”

公公殷勤得很，一溜烟似的就去报信了。东宫里今天可算热闹了一下，明明平日里还是门庭寥落的景象。他背着双手在雪后的庭院里穿行，今年冷的早，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如同一面干净的圆镜，诚实地照映着水上的世界。顾昀在一颗枝桠光秃秃，落了雪的柳树下遇见了熟人——御史台的徐令大人。

东宫向来少有外臣出入，一是不想趟这趟浑水，闹得好似和前朝余孽有点关系，二是太子其人看着储位摇摇欲坠，不知道哪天就能死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更没必要来拉拢。徐令此人，顾昀知道，皇帝陛下的御用大喇叭，平日里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偏偏文人风骨，骨子里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纯臣。

顾昀觉得真是巧，开口和徐大人搭话：“哎哟，徐大人，许久不见了。”

徐令见了他，深深地拜了一礼，顾昀把他赶紧扶起：“这是做什么呢！徐兄快快请起。”

“顾帅于江山社稷有亘古不灭之大功，徐某只觉敬佩。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顾昀摆摆手，手里的汤婆子暖乎乎的：“徐大人今日怎么到这东宫来了？”

“啊……”徐令回答：“这不是犬子被有幸被选中做太子殿下的伴读嘛，今日说是放课早。臣刚从议政殿回来，就想着去接一接他。顾帅是……？”

顾昀哈哈大笑，原是父亲沉重的爱啊：“嗯……我也和你差不多，来等人。”

嗯……也是来等儿子放学的，顾昀在心里一同狂笑，只是这个儿子不省心，人在议政殿，不在小学堂。

他俩拉了拉家常，徐令瞅见他手腕上那串檀木佛珠，笑他同陛下呆久了，最恨老秃头的侯爷竟也开始礼佛了。顾昀嘴角浅笑，把手背到身后去，不做多余的评论了。

东宫今日好似上的不是平日里的课。灵枢院的几个灵枢都来了，葛晨也在，跟他咬耳朵：“之前大哥说侯爷铁定会到，未曾想我大哥真是料事如神，东宫都盼来您了。”顾昀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孩子撒泼打滚要人接，转过头来还悄悄到处炫耀。料事如神的太始陛下这可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今天这是上的什么课啊？怎么还劳烦你们灵枢院了？”

“噢，噢，侯爷，您看，”葛晨介绍说，指着里头一个高鼻子的先生：“这是我们灵枢院的编外人士，这几年被陛下派出国交流学习的，这次不是刚回来么？陛下就说，他见多识广，该给太子他们上上课，于是就是您看到的这样了。”

徐令听了，又深深作揖：“陛下真是个大好人。”

顾昀探出个头，看那个高鼻子津津有味的讲着自己在海外碰到的奇闻异事，大多是些让人觉得不可能发生的傻事。这人酷爱喝酒，便开始讲起洋人酿葡萄酒的那些事情，有些步骤听着确实奇思妙想，但十分有益。孩子总是喜欢不思议的事情的，课堂气氛很活跃。高鼻子便道：“此次我来问问大家，大家生活里还发生过什么这样新奇的事情呢？如果是我可以解答的，一定知无不言。”

几个孩子从小在京城里长大，太子更是只见过朱红的宫墙，从未出过城，一直呆在美丽的造景。孩子们面面相觑，竟是一个奇景也说不出来。

顾昀觉得好玩，便探出了头：“敢问先生，您出海远洋，见过无数奇人异事。我只问一个问题。答不出来，就给东宫多上几堂课再出海。答得出来，赏您一坛京城绝酿——沈老爷子家的私酿，如何？”

“大帅请讲。”高鼻子从善如流。

“人知水遇冷便会结冰，天上会下冰雹。多数情况下，水在冬季除了雨，便是以雪的形式落下的。顾某想问，既然天上会下雪，那水里是否也会下雪呢？”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水里怎么会下雪呢。”“顾帅对我们真好，这是为了让我们多听几节课……”

“哈哈，”高鼻子没有半分窘态，他靠在桌子边，声音低沉：“事实上，正巧在我的出航里，听洋人船长讲过类似的事。客观来说，如顾帅所言，水里确实是不会下雪的，这是自然规律。可当时，那船长却告诉我们，他们坚信水中是会下雪的。”

顾昀眼皮跳了跳，正起身子来。下意识地，他的手握住了手腕上的檀木佛珠，开始不安地一节一节地攒动着。

“行海是艰险的，常出海难，每个船员出海，大多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九死一生的。”高鼻子叹道：“在水手内部，流传着一个传说，名字就叫海中雪。我跟的那个船队里正好有船员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当时行船出了意外，落入了海中，几乎必死无疑。迷迷糊糊里他睁开眼睛，发现眼中映出一惊人奇景——有柳絮状的白雪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下倒转着飞舞，在他逐渐下沉的时间里发出光芒，就像梦一般。我听了很诧异，便问，这或许是不是濒死之前的走马灯？船长告诉我，这样的景象是普遍出现的。报告这个奇景的大多都是落在平静的海面上，有光亮照耀到的地方的幸存者。若是一个人见到，那便算作幻觉，可人人都见到，那就确有其事了。”

“这就是他告诉我关于海中雪的传说。虽说不明白为何人会在水底看到那样的景象，但他们这些水手坚信，这样的景象代表的寓意是所谓不可能的可能。毕竟水里确实不会下雪嘛。而且因着海难里幸存的水手有不少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于是他们便认为这是吉兆，海里下的雪是预告着生命将会复苏的希望之雪。”

“这是……吉兆？”顾昀的声音颤抖起来，心中有股热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近乎要把那檀木佛珠给捏碎。

“我后来很是在意这个奇景。在洋人的学校里学习的时候，以这个小插曲去问了当时很有名望的先生。先生说，他也曾经研究过这个问题。他告诉我这个世界原是有大有小的，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也跟我们一起组成了这个世界——海里到底为什么会下雪，本质是因为海中我们人所看不见的小生物，类似蜉蝣这类的东西——你们知道蜉蝣是什么的，对吧？”

“额……朝生暮死？”徐公子反应快。

“对，就是那个蜉蝣，还有很多和它一样渺小的生物。他们的身躯如果聚集在一起，在足够深的水下，海面上的光透过他们的身躯，就会显得很像絮状的白雪。所以，水里虽然不会下真的雪，但水中‘雪’，客观来说，是确实存在的。”

“而且，把它当做吉兆，确实理所当然。这样的景象唯有在平静的水面，和有阳光直接照射的明亮之地才能看见。这样条件下的水面，是救援者最好操作的环境条件之一。或许是因为这样，幸存的水手有不少才见过这场面吧。”

顾昀被高鼻子这一串的输出而弄得糊涂了起来，他这半生的执念和想象，居然在这一刻才被推翻重铸。高鼻子很是得意地要顾昀愿赌服输，然而顾昀早已不在乎这一坛酒了。他穿行过东宫地学堂，孩子们刚刚放课，正如花蝴蝶一般高高兴兴地飞出来，三三两两约定着要不要去后院玩雪。小太子跟在他们后头，被徐令家的公子拉着一路飞奔，吵着闹着要玩雪，直接在后头打起了雪仗。

顾昀看着他们，恍然间，这一生如大梦一场。

当年放课的父子几人，如今竟也只剩下自己了，而东宫已经被新人填满。来来去去，他踏过断壁残垣，行过沙漠戈壁，渡过浅滩暗河，追寻着一生的安定和幸福。从他承载起顾慎的期望开始，他便已经入了这京城的浑水，这辈子都别想出去。小少年只想再和家里人看那么一场幸福的雪，到最后已经成了奢望。雪是顾昀心中的执念，是他幼年被顾慎分离出的，独属于自己的残魂的悲鸣，他哀嚎着要获得俗世的，个人的平凡幸福。顾昀同这孩童隔着一面平静的湖水，却早已分隔开来。

顾昀坚信着，雪将会是他的救赎。幼时濒死之间，他曾见过水中飘雪这一极乐之景。他不断确认水中下雪是否是常理，待到穿起玄甲的那一刻起，他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水中下雪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东西。而冥冥之中让他窥见此景，便是要告诉他，为将者，要获得真正的幸福，便是舍身取义，迎接自己注定的结局。兴许在他生命崩逝的前一刻，他就可以触碰到渴求一生的安宁和幸福。

可如今，他们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

水里不会下雪，水里却也会下雪。它不与死亡依托而生，而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搭建的桥梁。他们化作名为幸福和救赎的雪絮，将世界倒转，将不可能化作可能。而他此时此刻，不正就站在这皑皑白雪之中，俗世的平淡烟火里么？这原是他这辈子都从未敢渴望能够获得的东西，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它此时此刻，不正绽放着么？

江北大捷，顾昀打出了最奇诡，也最精彩的一仗，代价是他落入水中，差点就此殒命。据说当时把顾昀捞上来的时候就差没被煮熟，他来来回回游走在死亡线上，几次差点不治身亡，可最后不也还是活下来了么？他从不怕死，因此敢于破釜沉舟。不管是战场上，还是京城里，他都赢下了这场角斗。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东宫皑皑，顾昀身上的靛蓝常服显得更为光洁。他略略抬头，那是一轮暖阳。

“陛下，”他久久摩挲着那佛珠上先前被他捏出的裂痕机关：“我等到了。陛下。”

“子熹！”远远地，他听见有人快步而来。他的小长庚捧着一件狐皮大氅，气势汹汹地来找他算账，把那东西迅速盖在他身上：“下雪了！顾子熹你还穿这么薄？冻着了怎么办？”他哎呀哎呀着，一向稳重的皇帝陛下也被心上人弄得昏头起来。顾昀看着他好玩，一把扯过他的领子来，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清浅的的吻。

他轻轻地在这白雪一般的人儿耳边道：

“是啊，陛下，下雪了。”

面前人的脸颊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红了起来。

“所以……我想堆雪人了。我还没在皇宫里堆过呢……我小时候在侯府啊……”他拉住长庚的手，踏着敲动时光的步伐，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跟长庚说，从幼童到如今，还有剩下的半辈子，慢慢去诉说。

踩着这日光，一路向前。

※本文中雪包含的情感意象和象征含义其实很多很多 选择这个意象是因为它随处可见 而且和顾昀老师还挺有缘分的 于是决定由此贯穿他的一生 他追求的白雪是尘世的幸福 顾昀的一生从来都是向死而生 无时无刻不抱有牺牲精神的高洁之人 但在他的内心里 也一样有着平凡的愿望——也是主帅顾昀与平凡人顾昀之间不断地对立挣扎

※关于安定侯的“叛逆” 这个完全是我的原著理解了😂嗯

※推荐bgm依然是归途有风和诀别书（尤其强烈推荐后者 感谢阅读

※自己还是觉得这篇很意识流 主要是顾昀老师真的不好写 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啊 charming～

1.

  十里宫墙如何也锁不住皇帝咳进肺腑的声音。

  长庚本是请公公进去觐宣的，听了这声反退了一步，垂眸候了会儿，等那声渐歇了才请公公再宣。

  李丰面色强饰的平和，只是两颊边病色的拂红如何也遮掩不住。长庚一作揖道“陛下”，便低眉眼观鼻鼻观心。

  李丰缓缓吸着气看他，半晌才喘了一声道：“阿旻，你辛苦太多。”

  长庚没能被这有意亲近的称呼恶心出鸡皮疙瘩。他面上不显，温声一笑轻言：“陛下抬爱。”李丰深知自己时日无多，此次召他无非是寻着借口要给他敲打，长庚等着他做难，只是候着。

  李丰因病瘦得枯槁，颧骨高突，但那双眼睛还狠峻得很。他审视似的睨着阶下的长庚，叹道：“朕知道江南的新政推行的很好，只是心疼你政务缠身，欲让你稍歇点日子，枢密院那边的事情你暂且放下吧。”

  长庚敛眸应了，看不出什么表情。

  李丰便很满意。他本就只是看上了长庚行事的手段，新政千好万好，都不能让顾家的人插手。长庚的点子他得了，任谁来做都可以，顾家一直是历来皇帝的心病，轮到他总算把顾昀掰了下去，再如何也容不下嫁到侯府的李旻。

  李丰那惺惺作态的假面皮装得像样，又有意无意地询着：“听说十九身体出了点问题寄养到护国寺了？”

  长庚这才抬眼，雾蒙蒙一片眼泪给人一种脆弱又无助的哀求感，只是眼泪下浅色璃眸冷晦。他有意哽声道：“十九分化得太早，身子骨本就弱的，如此一折腾更是可怜，请人算了，说是命格不好，要放寺院里寄养，算是祈福。”

  李丰眼中闪过一丝放心。那两面三刀的帝王脸上怜惜一片，说出的话也慈善的很：“那可是朕的亲侄儿，也是顾家唯一的香火了，怎就这么可怜。早知道就不依着你，接到宫里来休养，说不准便不会有这档子事。”长庚由着他嗔着，咬着唇瓣不答，心里恶心了透。

  其实按顾昀的意思让十九留在侯府就是，玄铁鹰甲与临渊阁影卫都不是吃素的，但长庚坚决的很。这样的态度与李丰私下里腌臜手段有关。

  侯府里新换了厨娘，是宫里拨出来的。长庚这些日子另开着小灶煮药膳，由那厨娘管着十九的吃食。长庚多了个心眼，顿顿饭食都要查了才放心让十九入口，晚间里一碗参草乳鸽汤便查出了问题。好在十九那晚积了食，并没碰那碗汤。

  长庚让人去细查时，那厨娘便服毒自尽了。

  不过也不必细究，闭着眼猜都知道是什么人做的。长庚只觉得脊骨上下毒蚁噬髓，背后发凉。

  陈轻絮说是毒。诱使幼童提前分化的引毒，小孩子底子弱，服了这毒，就算幸免于难也要留下病根，要么是地坤要么是残疾的弱乾。

  这是卯足了劲要让顾家断后。

  长庚听着李丰问：“小十九分化成了什么？”

  “地坤。”只能依附于天乾的地坤，在皇室里，没有袭位的先例。

  长庚看着李丰的神色舒心释然下来。

  “地坤也好，有人宠着。”

长庚微微勾唇，“嗯”应了声。

2.

  蛰伏四年，京城风变前，顾昀要先回西北收拾玄铁营，顺便再跟加莱荧惑打个招呼。

  凛冬已至，马踏城外还能听见冰裂销骨的声音。

  长庚手指勾上顾昀手背，还是温凉的冷。他就默默捂着暖，捧在手心想着捂热些若是骑马风寒，这些温度也算熨帖。

  以前去西北戍边，塞外风雪连绵，玄铁营里炭火不足时他也常这么给顾昀暖手，看着火光在那人眉宇间跳跃闪烁。

  四年过去，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顾昀叹了口气。一只手由着他捧着，另一只手揩去他发间落雪，轻笑道：“此生也算共白头。”

  长庚没说话，捂热一只手又去拉另一只。指尖交叠时，矜贵自持的殿下难得当着外人的面撒了次娇。他仍是无言，只是低头把脸埋在顾昀的掌心里，温热湿润的触感暖得顾昀心软塌一方。

  一旁的沈易很尴尬又有眼力见了转身先走了。

  湿热的是殿下招人疼的眼泪，柔润的是长庚浅粉的唇瓣，还有温软的鼻息，言语难表的情思。

  风月场上没有这样柔软甜心的温香软玉。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顾昀有些无奈，轻轻把美人抱着安抚：“你一哭我就心疼，一心疼我就不想走了。”

  但他还是顾昀，还是玄铁营的顾帅，还是铁血峥嵘的安定侯。

  眼泪顺着指缝氤氲出一片湿意，长庚抿唇红着眼笑了下。眼看着沈易在远处候着，他也觉得是矫情了点，就任顾昀给自己擦眼泪，哑声道：“那你走吧。”

  顾昀毫不在意沈易的感受，欣赏了会美人落泪，温声调笑道：“你夫君是给你整顿河山去的，哭这么可怜我都想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长庚便噙着眼泪软绵绵瞪他。顾昀一笑，明示道：“舍不得就亲一下。”

  长庚从他怀里轻巧脱身，绵软清甜的青木信香留了满怀，耳根子薄红嘀咕道：“没个正经。”

  顾昀没风流够，但山河表里万千，留给他们的时间仅此一别。所以他也不多留，深深看了长庚一眼转身要走。

  “顾昀。”他听见殿下唤他，回头时长庚已凑了上来，清浅一吻落在唇角，呼吸绵长。

  “大将军一言九鼎，战无不胜。”风尘蹉跎后，那人眉眼依然清润。

  因为有指尖熨帖柔软的温度，那怀青木香与冷梅一同缱绻入骨，踏遍山河如初。

  “等我回来。”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纳兰性德《摊破浣溪沙》

题外话：  这一篇有点短小，这几天一直在疯狂赶文，就是想要在过年前给个HE结局，因为过了除夕夜后可能会很忙，但是好像还是有点差距……

实在对不起大家，结局和番外会在年后随缘发，不会拖太久（相信我ʕ•̫͡•ʔ）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祝福大家新的一年虎虎生威福星高照，吉祥如意

ʕ ᵔᴥᵔ ʔ

求评论与心心鸭（bushi~

中篇完结，抱歉这一更有些爆字数。

**

【that】

长久以来，Even Bech Naesheim只画黑白画。穿过人群望过去的模模糊糊的帽子男孩儿，在手机备忘录里指尖划过变成一幅歪歪扭扭的肖像画，眼睛的部分他加重了几笔黑色，交往后的某天被主人公看到以后喜欢的不得了设为了手机桌面；门背后群魔乱舞般的涂鸦，被男孩儿称赞后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不好意思起来，夜晚的时候他将他们重新排序，黑色的线团，白色的纸张，纷纷扬扬起他单薄的旧事；包装纸背面寥寥几笔的简笔画，他尽力描绘生命中最好的一晚，线条颤抖，他的眼神凌乱，手边的模特睡的正香在梦里咂了咂嘴；演算纸上一笔一划的手机屏幕，画了又擦擦了又画（铅笔就这点好处），男孩儿打开柜门的那一瞬间掉出来的是他全部的勇气和胆怯，是他最后的挣扎着跳动的心。

他从不为自己的画上色。他苍白的生命一方通行，哪来什么色彩。

 

直到Isak凑上来。直到Isak盯着他看。直到Isak用鼻头软软地蹭着他的脸颊，告诉他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生命，他从不孤单，他还有他，他仍有他。直到Isak双手挽住他的脖颈，用嘴唇颤抖地贴上他的，直到Isak真正地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伸出手揽过他的肩，他的头柔柔地蹭着他的胸膛，他的腿缠在他的腰上，他的笑一寸一寸地铺满他的心。

Even想乞求此刻永恒，想为这一瞬间作一首新的荷马史诗，想用吉他弹出古今所有恋爱乐章，想将星空撕裂化作流星赠予恋人，想令奥斯陆湾海水倒流，冰川回归高山，星移斗转，他与Isak坐在时间初始，他们是世界之王。

 

但最终——最终，Even把新的一幅准备送给Isak的画涂上了水彩。绿色的飞行员夹克，蓝色的温柔笑着的眼睛，金色的蓬蓬松松的头发，和粉红色的心。

 

*******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愿意躺在这里。” Even在某一次抑郁期的时候突然说。他躺在很多层衣服和被子中间，但整个宇宙中只有Isak让他觉得暖。

Isak朝他凑过来，他的眼神里带着“我明白，我明白”的理解，他说：“你不需要一口气想明白所有事情，Evi。”

*******                                                        

 

Isak换了新的手机桌面。

 

【I】

凌晨三点半，Even醒了过来。

抑郁期的时候，因为过多的睡眠和繁杂的噩梦，他经常不分昼夜的惊醒。通常在醒过来的几秒钟内，他会不停地问自己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是否安全？Isak发现了这件事后（Even最近已经开始叫他名侦探Isak），在他的枕头上贴了一封信，这样就算Even醒的时候他在熟睡或者去上学了， 他也能第一时间明白自己在安全温暖的床上。

 

不知是因为冬日永夜还是之前的逞强，这一次的抑郁期格外漫长。Even睡了很久——太久了，有天他说，我像是冬眠的熊，Isak为此把他的通讯录名称改成了Even the Pooh。星期五，他仍然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醒着半小时，Isak只上了一节课就跑回来，脱掉外套就钻进被子里，在Even清醒的最后几分钟里一直软软地求亲亲。

“精神食粮。”Even笑着把他抱紧，Isak对此只是哼哼唧唧——他实在是想抓紧时间多和男友腻歪一会儿。Even渐渐失去了对吻的控制权，意识模糊之间，Isak捧住他的脸，轻柔地用鼻尖蹭住他的嘴唇，而Even设法用抓住一丝清明告诉他他有多爱他。

                                            

*******                                                        

“Hi 小熊Even！

       我是Isak。你在我的床上，裹着我的被子。你现在很安全。”

*******                                                        

 

紧接着，在下一个凌晨三点半，他饿醒了。

 

Even气得在黑夜里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又翻了很多个。鉴于他现在处于一团混乱的抑郁期而他的恋人正在熟睡着，他可以随便地不注意形象。Isak睡的很香，他踢了一床被子（一共三床，所以Even觉得可以接受），整个人蜷在Even的怀里，并很乖地没有流口水。Even一瞬间心头涌起千万分爱意，非常非常地想要亲他，但又怕把他吵醒。最终他低下头，让自己的吻停留在男孩儿额头上方一公分空气的位置。

这就足够好了。Even想。这就足够了。

 

他在下午已经醒过一次了，仍然吃不了什么东西，不过Noora设法让他喝了杯热牛奶。Isak去上学了；他留了字条，还放了一块小布丁在床头柜上，Even在临睡前将布丁放回了冰箱，在床头柜的相应位置贴了一张爱心贴纸。

                                                                                                                                                         

（他们拜托Noora买了很多贴纸，贴的满屋子都是。真的是，超，多，贴纸。Eskild愤怒地指出。好吧。）

 

现在他很需要那块小布丁，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冰箱里。Even想着，一边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把怀里的Isak轻轻放平在床上，后者微微耸了耸鼻子，很快又抱着Even的枕头团成了一团。

Even努力做到不跟他的枕头吃醋，帮Isak把被子从地上捡起盖好，然后放任自己站在床边贪婪地看着Isak。睡着的少年看上去十分乖巧，像一颗单纯无害的小豌豆。谁都不知道他为我打开自己的时候有多漂亮，Even突然就开始这么想，然后他几乎被自己逗乐了，在之前的任何抑郁期里他几乎不会有任何除了悲伤和愤怒以外的感觉，更别提什么性欲。babe，他看着Isak想，你只是这个世界上这么小小的一点，可你却打破了我，触及了我，重塑了我，让我成为我。你只是这么一个小不点儿啊。

 

【will】

厨房很远，但厨房很好。

 

但是厨房真的好远。

 

Even在客厅里做了个无声地“F**k”嘴型。他现在在抑郁期的时候都会选择住在Isak的公寓，因为有Isak在他会睡得很好，也因为他的室友可以帮忙照看他。这样一个人独处在客厅里尚属新鲜，Even想，被黑暗包围，沙发看上去很冷，太冷了，地板也是，为什么餐桌的桌布是冷色调？他也许应该去买个新的桌布给他们换上。算是照顾他的礼物？不如现在就去？还能在明早给Isak一个惊喜。或许他喜欢向日葵的桌布？不不不花朵太娘了，他是他的小硬汉。格子吧，英伦格子布很好看。好，那就格子。商业街一定还有商铺开着门。好的，那现在就去吧，鞋柜看上去很近，很好，他穿的够多了，外面并不冷。就这么走吧，去买餐桌布——

 

 

“我觉得那不是一个好主意。”Linn说道。

 

Even整个人停滞在空气中。考虑到他一只手还在系鞋带，估计现在的动作很是滑稽。

 

“我的意思是，在凌晨三点半换鞋。”Linn的声音从后面钻出来，他僵硬地转过身，感觉被一盆冷水泼醒。”饿了？“ Linn耸耸肩，从黑暗中慢慢走过来——Even突然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公寓里除了他大家都是金发——”脱掉鞋吧，厨房有些吃的。“

 

*******                                                        

“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现在不在家，可能去上课也可能去买吃的了，但我很快会回来陪你。不要担心Babe，我总会回来。”

*******                                                        

 

厨房的确有吃的。厨房真的有一大堆吃的。

 

“呃。”Even捧着一杯苹果奶昔，看着Linn摸着黑从柜子下面掏出了一桶薯片。

“嗯？”Linn扯了张厨房用纸来擦手，然后塞了两片薯片在嘴里。“哦，你不能吃，Isak说你太久没进食，只能吃流食，不能碰油炸食物。”

Even暗笑了一下，他的专属小管家婆。他本来只是想感慨Linn怎么好像很熟练的样子——他俩搞不好能结成一个凌晨三点半进食小组。“怎么这样啊……我好惨哦。“

“不，白痴。”Even特别喜欢Linn的一点就是在这个家里，只有她把他当成个成年人。其他人可能都觉得他是住在圣诞水晶球里的玻璃娃娃。“你很幸福，有人深爱着你。”

然后她把冰箱门猛地一拉，Even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他看清之后，情绪的大浪扑面而来将他湮灭，冰箱发出的唯一的光源倾盆而下，像是有人狠狠地遏住了他的喉咙——

                                               

冰箱里摆满了贴着纸条的流食。煮好的米粥（“只能星期五吃！是我煮的❤”），可可牛奶（可以放到周一——我希望你到了周一就能好了><），蒸鸡蛋（“周五加餐！”），豆浆（“周六也可以吃，要加热！”），果冻（“周六也可以吃。很甜哦^^），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整层。

在这一整层的流食上面，放了一个电子表，上面显示着日期和时间，电子表边上有张贴纸，Even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他试了几次才把贴纸揭下来，上面的字写的歪七扭八，极有可能是Isak趴在冰箱里写的：Hi Babe=)  这些是给你准备哒，很高兴你愿意吃东西了（即使是在大半夜：P）。你在一天一天变好哦❤”

“他真的很爱你。”Linn扯了张厨房用纸递给他。“可能是觉得我对深夜吃东西这事儿挺有经验的吧，他问了我好几次关于什么食物对好几天没进食的人比较好，还每天都拜托Eskild去超市。” 她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动那碗粥，他拿Eskild试毒来着，Eskild现在看到他就落荒而逃。”

鉴于Even正在拿厨房用纸胡乱抹脸，他病友的最后这句玩笑话可谓是恰当好处。Even试图在再度被情绪淹没之际找回理智——Linn平静地站在一旁吃薯片——然后他深吸了几口气，努了努嘴，摆出一个笑着的表情：“电子钟挺傻的哈。”

Linn翻了白眼。“简直傻透了好嘛？？他非说你醒来的时候特别迷失，估计不知道哪天是哪天，怕你再吃坏东西。不过他平时也挺傻的。”她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实事求是地说，“你也挺傻的。”

“我是个幸运的傻瓜。”Even心满意足地傻笑着。

他们安静地吃了会儿各自的食物。Linn和这个公寓里其他关心着他的人十分不同，不仅是因为她是他的病友——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怼对方而不会遭到Isak的白眼和小拳头，更是因为有时候只有她明白到底在发生什么。

 

然后Linn又开了口。“他也挺幸运的。这话不是夸你，我觉得你挺混蛋——尤其在打FIFA的时候。”Even笑着揽过她的肩，”不过他也没好到哪去，Eskild和我每周都有那么几次想把他用吸尘器吸出去。唉，不过我也经常想把Eskild吸出去。重点是，你俩的爱让你们都变得没那么混蛋了。你明白么？你们爱对方的方式让各自都变得更好了。他长大了，你病轻了，你俩相爱这件事永远改变了你们的模样。这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很多人一辈子也遇不到这么一个人，这么一段感情。”Linn自嘲着耸了耸肩，“更别提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更难了，you lucky pig.”

 

Even又做了很多次深呼吸才开口，他可能又需要一些厨房用纸了。”Indeed I am.  I am.”

 

*******                                                        

“你不是一个人在挣扎，你还有我。爱你❤

                                                            Isak the Piglet*”

*******                                                        

*小熊维尼和小猪

 

【not】

奥斯陆峡湾附近经济发达，位于波罗的海出大西洋的必经路斯卡格拉克海峡附近，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是挪威的海防前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此有较大海战发生。

 

“从下面看的感觉真的完全不一样耶！”Isak兴致勃勃地转悠在甲板上拿着相机拍东拍西，Even在他后面好笑地看着这位小游客。在Even表演了一顿吃三个面包之后，Isak终于放心地宣布他这一次的抑郁期已经完全过去了。他俩商量在下一个周末一起出去玩作为庆祝，考虑到天寒地冻，Even又有点担心Isak之前的感冒没有完全好，两人最终听取了Eskild的意见，决定乘坐奥斯陆到哥本哈根的渡轮欣赏奥斯陆峡湾风光。

 

“这是一种不破不立的治疗方式。”对此资深心理医生Isak表示赞同，”比如，我们后来又去丽兹酒店干得那些疯狂事，让我对之前那一晚就没有那么在意了，反而比较不能面对第二天来打扫的清洁阿姨。”

 

船上大多是世界各地的游客，大家操着不同的语言聊着天，赞叹着鬼斧神工的美景。Even的心思一半放在怕Isak掉下去上——看在上帝的份上Even，我18岁了！我是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一半在回想之前和Isak关于峡湾形成原理的对话。

导游说在二战期间，奥斯陆峡湾常有海战，烽火连天。然而现在水面平如镜面，两旁山峰高耸，阳光由山麓中倾入峡谷，一切都平静如故。千百年前，这里是什么样的呢？在冰川不曾滑落高山之前，在海水不曾倒灌入峡谷之前，在海岸线不曾吞噬陆地之前。在一切发生之前，这里是什么样的呢？

Even从不去想象如果他没有遇到Isak会怎么样，连想想他都觉得难以自持。Linn说，你们相爱这件事永远改变了你们的模样。Even想，她是对的。有时候他知道他是谁，有时候他不知道，而Isak像他随身携带的镜子，永远欣喜地映出Even深情的模样。这时候Even就会想，不管我是谁，不管我在哪儿，我爱他，我爱他。

 

【leave】

Isakyaki

Oslofjorden

 

2121次赞

所有193条评论

…

Jonas9000 风景真不错！你俩玩的挺开心啊！

Mahahahadi 有没有去哥本哈根的商业街买华夫饼！据说好吃的得不得了

Reggismeggis 请停止公开虐狗行为，没有秀恩爱就没有伤害，关爱生命，#friendslivesmatter

Eazy_eskild  Wooooooowcoooooool  #听大师的准没错

sana_bakkoush 我猜是Even照的？很好看呀。

loglady99 赞赞赞！

Isakyaki @ Jonas9000 ^^

Isakyaki @ Mahahahadi 吃啦！还给你带了点回来 周一给你！

Isakyaki @ Reggismeggis 拜托这只是张风景照？不要太精神紧张

Isakyaki @ Eazy_eskild  谢谢 但是 #没人叫过你大师哦

Isakyaki @ sana_bakkoush 就这么不相信你的生物课搭档？？╭(╯^╰)╮ （好吧 是他照的）

Isakyaki @ loglady99  太敷衍了Noora

sivs13 好美的风景！希望你们过了美好的一天❤

Isakyaki  @ sivs13 谢谢Siv  我们的确又有了美好的回忆❤  

Reggismeggis @ Isakyaki 抱歉 看你发什么我都觉得在虐狗#想象力太丰富不是我的错

Isakyaki  @ Reggismeggis  希望有人能对此负责@ellevillevillde

…

Jeg_er_Sonja 很美啊。                                                                                

Isakyaki  @ Jeg_er_Sonja 谢谢 =）Even说你愿意的话改天可以我们一起去

 

**

注：IG账号对应如下：

Isakyaki: Isak

Jonas9000: Jonas

Mahahahadi: Mahdi

Reggismeggis: Magnus

Eazy_eskild: Eskild

sana_bakkoush: Sana

loglady99: Noora

sivs13: Even妈妈（事实上是……但这并不是RPS，请不要当真_(:з」∠)_）

ellevillevillde: Villde

Jeg_er_Sonja: Sonja （我编的。Jeg er是挪威语“我是”的意思）

                                                                        

Oslofjorden为挪威语“奥斯陆湾”。

#friendslivesmatter是“Black Lives Matters”梗_(:з」∠)_

 

【you】

大多数时候很好，真的很好。

 

Even去了奥斯陆大学修读电影系，每天下课来Hartvig Nissens skole接Isak回家。Isak班上很多学生都很喜欢他，Isak经常（醋兮兮地）逮到他跟班上同学在教室外开心的聊天。Even基本常驻在Isak的公寓里了，Eskild和Noora举双手赞成（Eskild连脚都举了），Linn，另一方面，一副并不是很欢迎的样子，但后来有一次他们三个一起去超市买零食，Linn在他俩争论到底要不要买那款买二赠三的豆蔻粉的时候笑了，笑的非常开心。

他们一起做作业，互相对对方的文/理科水平进行商业互吹。Even新买了三个橡皮小鸭，在浴室里拍了个《橡皮小鸭流浪记》交作业（还拿了A，Isak：？？？？），剧组道具在后期被用来进行每周一次的大型打水仗，然后两个人在Eskild妈妈的爱心怒吼下乖乖扫水。

Isak下定决心开始学做饭，但是首先在老师的人选上面就犯了难。Eskild的食物太gay了（Eskild： “excuse me这位基佬？”），他不太想一上来就学彩虹杯子小蛋糕。Noora，拥有着全公寓最惊人的听歌品味和最单调的食谱，有鉴于Isak学做菜的主要目的是把他的男友喂胖（好让同学们没那么痴迷他），他和主要食客Even都对那些减肥餐怎么做兴趣缺缺。Linn从不做饭，她是超市买五百免运费的忠实伙伴。Even作为老师一切都完美无缺，合适的菜谱，耐心的教学，贴心的提示，手把手的示范。除了示范到一半两人就吻做一团然后开始在厨房里少儿不宜了起来以外（“看在上帝的份上Even！请尊重你的食物！天呐我再也不想在上面吃饭了……Isak算我求求你不要跟你帅到冒烟的男友狼狈为奸！？”），一切都很合适。

 

而最后一条简直完美无缺。

 

Even录了很多他们相处的一分钟短片，他上传到一个私人的Vlog上，起名叫Minuteby minute。Isak，很出乎意料地，不怎么经常去看。Even猜他是有些害羞，但Isak绝不愿承认这是因为他的多愁善感——第一次看两人一起吃饭的片段的时候他突然鼻头发酸，他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正在过着他最想要的生活。不是参加Party喝的烂醉如泥，不是抽烟吹比打架泡妞，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坐在铺着英伦格子餐桌布的桌子前，分享一个Even做的多士。

 

上面真的铺满了豆蔻。买二送三。

 

然后有天Even说毕业设计的电影要拍《不会在水下憋气的男孩儿》，Isak大度的同意了，当晚，当他情乱意迷地俯身在Even之下（Even一本正经地表示是在取材）的时候他一直在不停的想，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

 

 

有时候有点糟，但也不是那么糟。

在和Even在一起之前，Isak以为躁郁症是唯一挡在他们前面的阻碍。 而真正交往了一年后他才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繁复无常，错综复杂，就算有幸得到灵魂伴侣，原来依然有那么多大事小事需要磨合，需要做决断。幸而Even在清醒的时候是最好的恋人，他引导他，他谅解他，他体恤他，他鼓励他。他是Isak的提灯人，照亮他学着爱人，学着成长的每一步。

他们学着沟通，学着交流；这很难，像婴儿蹒跚学步。（“有时候我以为你得的是自闭症。”Isak有次开玩笑着说。Even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他推进了卧室）有时候，在一方感到痛苦或者愤怒的时候，他们学着释放情绪，学者表达自己，学着当晚就解决问题。没人在深夜甩门而去，没人对着路边的花花草草放声大哭。他们学着相处。这很难，但当你要和你最爱的人一起面对的时候，就变得容易了起来。

 

还有拥抱。还有亲吻。还有爱爱。它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它们真的让人放松。有时候，当Isak吻住他的时候，Even会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儿，是那种让人感激的普通，湮没在人群中，普通又平凡。他们用亲吻解决躁郁症，很多很多的亲吻，真的是很多很多的亲吻。

（”说实话，我都觉得有点多了。“有天Eskild突然说，然后Linn把他推下了沙发。）

 

晚些时候，他们像两只勺子一样扣在床上，Even不停地亲着Isak而Isak看起来真的很希望他们的唇就此长在一起。临睡前，Isak像往常一样问Even：现在很好？

 

Even看着他，从眉毛看到嘴唇，他18岁的恋人，脸缩进他的颈窝，手蹭着他的腰，随时准备沉沉睡去。

Even回答道：现在很好。

 

 

这是个末冬的晚上，奥斯陆湾静寂无声，冰川跌落高山，海浪卷上陆地，渡轮缓缓驶过，海水静静流淌。整个挪威都在下雪：雪花洒在Jonas单车的车座上，飘落在和Villde追逐打闹的Magnus的帽子上，风刮过来，雪花飘摇，润湿了Eskild的手套，Linn在帮他掸着衣服上的融雪。Noora打开收音机，广播里在播着这两天的雪情，雪在宇宙和宇宙间穿行，在无数的宇宙洪荒之中，奥斯陆的少年们如冬眠的熊一般相拥而眠，像之前的每个夜晚一样。

【End】

下面是同样很长很长的Free talk>.<

这篇文章算是我对过去一个半月痴迷SKAM第三季的自己的一个交代。我非常的喜欢Jonas和Eskild，所以为他们安排了很多的剧情。我也时不时会想象Linn和Even的互动，所以就有了这一更里凌晨厨房病友组的片段。

当然我最喜欢Evak！17岁的金发少年郎，眉眼弯弯，嘴唇微翘，笑起来就是小天使，爱上了从天而降加百列一般美好的转校生，所有跟even在一起的画面都美得像天神降临。Even美好的哪像真实的人类，英俊又温润，凌厉又柔软，眉眼颦笑带着少年骄傲，前一秒一身戾气后一秒柔成了水。放荡不羁的高中生活啊，还有什么比不顾一切地跟你的梦中情人在一起还重要的事呢？夕阳下的B-box，泳池里上帝和凯撒的吻，帽衫底下的大小勺子，厨房里翩跹起舞的白衣少年，我要告诉每个人you are my beautiful，上升的电梯倒映出拥在一起的影子，don't let me go let me go tonight。结果turn out that even is sick，角色一瞬间调转，被宠着的小孩一夜长大，母亲用超越宗教的大爱拥抱他，父亲用笨拙的关怀拥抱他，朋友用感同身受的乐观拥抱他，isak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拼命地学会自我认知，他人感知，平和地面对这个世界。在圣诞颂歌里夜奔3.2公里阻止爱人自杀身亡，一夜未眠从日暮到清晨守着病小孩，打电话问even的前女友怎么照顾他，恳求所有的室友轮番陪着家里蹲——他现在终于是真正的天使了。Even用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每个吻表达他的爱慕与感激，他依然是又英俊又优雅--又病着的，可谁不是病着呢？动荡不安的Teenage，we were born sick you heard them say it?

于是就有了这篇文。因为一直在睡前构思，所以真的有巨多的关于睡觉的内容，感觉已经成了睡前小故事。

本文又名《Even Bech Naesheim：一次犯病》

我并没有去过奥斯陆，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峡湾，挪威国家地理这个tag是打着玩的。会有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想写的第一个片段就是Even病发后去看海，然后Isak把他找回来。由于我的地理只有幼儿园小班水平，本文的全部地理胡诌常识都依仗着维基百科和谷歌图片，感谢信息时代。

桌布的片段来自于Tarjei日常总穿得像个野餐布

这篇文章的灵感来源于一篇Tumblr：Their love may only last for one day, or can last for a life time. But no matter how long it is, the way that Isak loves Even, and that Even loves him back, have forever changed both of them.

（翻译：他们的爱可能仅留片刻，也可能常伴一生，然而无论持续多久，Isak爱着Even的方式和Even回报以他的爱，已经永远的改变了他们）

我一直在思索Evak和Even/Sonja的关系不同在哪，是否过了几年后他们也会像后者一样分道扬镳。而看到上面的一段话以后，我明白事实上这段感情的存在已经令人心生感激，我们不应奢求任何一种关系能永远存在，但我们应该珍惜相爱的每分每秒，让自己为了爱的人变得不同，变得更好，变得珍惜每一天。So far, we are infinite.

Chapter 3

前往采访摄影棚的车程非常颠簸，但好在路程不远。Alex感到晕车，他心知肚明这是因为紧张，但出于面子不肯承认，于是他暗自把责任推给了今早吃的早餐——用清水煮的豆子当做面包夹心？身为墨西哥后裔和德克萨斯州人，他感觉自己的血统受到了双重冒犯。

Henry坐在他身边，被侍从和化妆师团团围住，说是众星拱月也不为过。有人拿着梳子为他整理发型，有人把记录着谈话要点的记事本举在他面前，还有人负责打理他的衣襟。

沙恩坐在副驾座，他从药瓶里倒出一颗黄色药丸递给Henry，Henry默默接过，直接干吞下去。

Alex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发问。

车队在摄影棚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等待已久的记者和粉丝蜂涌过来，挤在道路两侧，Henry转头看向Alex，小小的做了个鬼脸。

“王子先下，请您跟在他后面。”沙恩低声说。

Alex深吸一口气，然后切换成美国甜心模式——看起来能量满满，魅力逼人。

“请吧，王子殿下，”Alex说，隔着墨镜朝他眨眼，“您的人民正翘首以盼呢。”

Henry清了清喉咙，走进清晨的微风里，他温和地对大家回首。相机快门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摄影师们叫喊着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人群中有个蓝发女孩举起一张自制的海报，上头用闪亮的字体写了一些不穿衣服的话，几秒钟后，安全小组的成员走过去，把她的牌子塞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Alex接着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走到Henry身边，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

“快，你要对我表现出如沐春风的温暖，”Alex高兴地说。

Henry看着他，感觉欲言又止，接着他把头歪到一边，发出充分排练过的笑声，也伸出手搭住Alex。

《早间新闻》的主持人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英国人──一个名叫多蒂的中年女人，穿着茶歇裙，还有一个名叫斯图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周末会在花园里跟老鼠吵架的那种宅男。Alex坐在后台，看着手上的大纲，化妆师正在把他昨晚冒出的一颗压力痘痘遮住。

目前的状况真是太奇妙了，Alex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无视左边几步远的Henry，后者正在被另一位化妆师抓着补妆。Alex的挣扎没什么用，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不可能做到无视Henry。

所以这不是做梦啊。他试着无视左边离他只有几步远的亨利，后者正在让一名王室造型师最后一次整理仪容。

过了一会儿，Henry率先上台，Alex跟在他身后。Alex和多蒂握了握手，对她露出政治家惯用的微笑——那种会让大部分国会议员失去警惕、被套话的笑容。她咯咯笑着，吻了吻他的脸颊。观众不断鼓掌。

Henry在旁边的道具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绅士，Alex朝他微笑，表现得非常享受Henry的陪伴——还有比这更难的事吗？

他突然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舞台上的灯光落在Henry脸上，他意识到Henry在镜头里会有多么的英俊和美好——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毛衣，头发看起来很柔软。不管怎样，Henry很有吸引力，客观地说，这确实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接着他意识到，多蒂问了他一个问题，而他微微愣神了。

“你对年迈的英格兰有什么看法呢，Alex？”多蒂问，显然是在嘲讽他，毕竟众所周知年轻的美国没多少历史。Alex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如你所见，这里非常棒，”Alex说，“我母亲当选总统之后，我已经来访好几次了，但依然会被这里厚重的历史、还有美妙的酿酒所吸引。”观众笑了起来，而Alex耸了耸肩，说，“当然，能见到这个家伙总是让人开心的。”

他转向亨利，举起他的拳头。

Henry犹豫了一下，非常生硬地用和他碰了拳，像是这样做会犯叛国罪似的。

Alex是想要从政，虽然他知道许多前总统的儿女会在他们满18岁时就尖叫着逃跑——逃离这窒息的权力牢笼，但他还是想从政，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发自内心的关心人民。

权力是个好东西，名利也是，但他不是为了钱权──人民才是一切。他太关心普通民众的生活；大家能否承担得起医疗费用、能够和自己所爱的人走在阳光下，或者学生是否会在校园里遭受枪支暴力。

而现在，他最在乎的则是皇家信托医院的癌症病童，是否有足够的书可以看。

他和Henry以及跟随的团队几乎影响了整层楼，在护士群体中引发骚动，以及和所有人握手。他试图——非常努力——不要握紧拳头，但看着眼前的状况，Henry机械地微笑，与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光头小男孩合照，拍那些愚蠢的照片，他简直想要对着这愚昧的国家咆哮。

但法律要求他要来到这里，他努力让自己专注于关心这些孩子。

大部分的小孩其实不知道他是谁，于是Henry介绍他是美国总统的儿子，孩子们就兴奋地追问他白宫的情况，还有他认不认识女星艾莲娜，Alex笑着纵容他们，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他打开带来的沉重箱子，拿出里面的书，坐在床边朗读给他们听，紧跟着的摄影师立刻开始抓拍照片。

听他念书的孩子终于睡着了，这时他发现Henry不知道去哪了，接着他听见Henry低沉的声音从布帘的另一侧传来。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站在地板上的脚──从数量而言，只有Henry在那，没有摄影师。

他悄悄地走到墙边的椅子上，靠近布帘的位置，从一个合适的角度往里面望，观察那边的情况。

Henry正在和一名得了血癌的小女孩说话，病床的铭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她深色的她原本是深色皮肤，由于病症已经几乎变成淡灰色，她头上绑着一条橘色丝巾，上头绣着星际大战的角色。

Henry并没有生硬地弯腰，而是跪在她身侧微笑着，一边握着她的手。

“……所以你也喜欢星际大战呀？”Henry用温暖而柔和的声音说，用手点了点她的头巾。Alex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说话。

“这是我最最喜欢的电影！”小女孩兴奋地说，“我希望我长大之后，也想里面的莉亚公主一样，聪明又强大，而且她还亲了韩索罗！。”

在王子面前讲到接吻让她微微红了脸，但她坚持和Henry对视。Alex忍不住把头探得更近，想看看Henry的表情。他可不记得有在资料表上看见任何和星际大战相关的东西。

“你猜怎么着？”Henry像是分享秘密似的，用那种郑重又轻声的语气说，“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那你呢，最喜欢谁？”

“这个嘛，”Henry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我一直都很喜欢路克。他很勇敢，也很善良，而且他是最强的帝国反击战士。我觉得路克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论妳从哪里来、或是出生自什么家庭──只要诚实面对自己，就能成为伟大的人。”

“探视时间结束了，小姑娘，你要吃药了。”一名护士绕过布帘，愉快地开口。她的出现吓了Henry一跳，Alex也差点弄翻了椅子。他清了清喉咙，站了起来，刻意不往Henry的方向看过去。

“贝丝小姐，Henry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小女孩带着哭腔说，“让他留下来吧。”

“注意礼貌，”贝丝护士说，“不可以这样称呼王子殿下，真的非常抱歉。”

“不必道歉。”Henry对她说，“毕竟，反抗军指挥官的阶级高于王室成员。”他对小女孩眨眨眼，并对她行了一个军人礼，小女孩立马开心起来。

“这实在是让我印象深刻，”当他们走上走廊时，Alex说。Henry挑起一边的眉毛，于是亚历克又补了一句，“主要是太惊讶了。”

“惊讶什么？”

“就……你今天实在是太像人类了。”

Henry似乎被他气笑了，但紧接着，有三件事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了:

第一：大厅的另一端回响。

第二：出现了类似枪支开火的声音。

第三：安保人员抓住Henry和Alex的胳膊，把他们推进最近的门。

“卧倒！”安保人员低呵，砰的一声关上了他们身后的门。在骤然的黑暗中，Alex被一把拖把和Henry的一条腿绊倒了，他们两一起跌进一叠锡制便盆中。Henry脸朝下地摔倒在地，亚历克则重重压在他身上。

“噢上帝，”Henry闷声说道，还带了一点回音。Alex满怀希望地想着，他的脸或许埋在其中一个便盆里了。

“你知道。”他看着Henry的金发说，“我们得避免把每次见面都变成一场灾难。”

“认真的吗？”

“这次是你的错。”

“这怎么会是我的错？”Henry不高兴地反驳。

“我去过这么多公众场合，从来没有人试图要暗杀我，但当我和一个皇室成员一起──”

“别嚷嚷了，如果你不想因为自己的声音引来危险的话。”

“没有人会杀死我们的，他们已经把门挡住了。再说，也许只是一场乌龙。”

“那你至少先起来。”

“嘿，别总是对我发号施令，你又不是我的王子。”

“滚吧。”Henry低斥一声，随即撑起身体转到一边去，把Alex摔到地上。Alex现在卡在Henry的身侧，旁边传来一股浓烈的化工清洁剂的味道。

“拜托，再过去一点好吗殿下？”Alex低声说，他和Henry已经是肩膀紧挨着肩膀的姿势，“我快被挤扁了。”

“老实说，我已经尽力了。”Henry回答“这儿没空间了。”

房间外传来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没有恢复安全的迹象。

“好吧，好吧，”Alex说，“我们只能自己调整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了。”

Henry微微松了口气，带着微讽地回答，“那我可真是感激不尽。”

Alex感觉到Henry翻了个身，努力坐起来，维持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的姿势——那个表示礼貌和疏离的Henry式招牌姿势。但鉴于他现在还半躺在地上，一只脚踩在金属桶里，这个姿势没有发挥出它平常的威力。

“郑重声明，”Henry说，“以前也没有人尝试过要取我性命”

“哇哦，”Alex干巴巴地说，“那我要恭喜你，成功解锁了新成就。”

“真是梦寐以求的新成就呢——和你一起挤在狭小的储物间里，你的手肘还压着我的肋骨。”Henry咬牙切齿的说，他看起来下一秒就会跟Alex打一架。

但老实说，这副样子的H.enry，可能是这几年里alex觉得最顺眼的时候，于是他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小恶魔，用手肘狠撞了一下Henry。

Henry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他拽着Alex的衣领，用力翻身压在他身上，屈起一条腿抵住Alex，不让他起身。

Alex的后脑勺撞到了地板，这冲击让他有些晕眩，但他抬头看着Henry，挑衅似的扬起了微笑，“看来你还是会愤怒的嘛，就像个真实人类那样。”

“有完没完？”Henry皱着眉，声音听起来在压抑着怒气，“你就不能闭上嘴，安安稳稳地管住自己的小命？”

“哇哦，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有趣了，”Alex说，“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你深藏已久的阴暗面了，甜心。”

Henry从他身上翻下来，叹气，“你可真是……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会压抑自己的表达欲。”

Alex刚刚说的是实话，他一直很想看看H.enry身上隐藏的另一面，看看他斗志昂扬的时候，看看他耍弄聪明的时候……Alex对此的兴趣，已经到了让人不安的地步。Alex天生就懂得怎样周旋、怎样把握人心，他知道要怎样说服民主党议员去通过议案，知道怎么通过细节解读扎拉的情绪，知道怎么？通过微表情就让诺拉燃起八卦欲，Alex擅长这个。

但Henry是个例外，这位近亲繁殖出的小王子竖着厚厚的高墙，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总的来说，Alex还蛮享受刚才和他打架的时候。

Alex靠在墙壁上，等待着，门外的脚步声不停，但时间还在往前走。

“所以……”Alex尝试打破沉默，“你喜欢星球大战？”

Alex只是想开启一个轻松愉快的闲聊话题，但鉴于他们俩的习惯性对话模式，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某种得意洋洋的指控，好像抓到了Henry的小辫子。

“是啊，”Henry轻哼一声，笑着说，“王室成员的童年，也不全是戴着王冠坐在餐桌前开茶话会。”

“噢……我还以为是礼仪指导课和马球比赛呢？”

Henry叹了口气，语气低落下来，“确实是有那么一部分。”

“所以，即使你喜欢这些流行文化，你也得假装不喜欢。”Alex说，“要么是你被禁止表现出真实的喜好，要么就是你主动伪装，因为想看起来更加文艺。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你打算给我做心理分析吗，专家？”Henry避开了话题，“我记得这是被王室禁止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伪装成截然不同的样子。刚才在病房里，你还鼓励小女孩儿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况且，我怎么做也不关你的事。”Henry绷着声音回答。

“是吗？可我记得我现在可是王子殿下最好的朋友，别忘了你也在协议上签了字。以及，希望你明白，即使过了这周末，我们俩也要一直假扮下去。”Alex说，“如果这次活动结束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那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是在演戏。不管你喜欢与否，我们都是利益共同体。所以，我想‘最好的朋友’还是能从王子殿下这里听到一些真话的，不是吗？”

“既然如此，”Henry眯起眼，转过头盯着他，Alex看着他高挺的鼻梁，暗叹了一声王室出品必属精品，“你先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

“你真要问这件事？”

“嗯哼。”

Alex抱起双臂盯着他，但随即他意识到这是Henry的招牌姿势，于是他又松开手。

“你真的不记得奥运会的时候，你对我有多刻薄吗？”

直到现在Alex都记忆犹新，他十八岁那年，跟June、诺拉一起去里约奥运会，代表民主党观赛，并且要在那里接受一整个周末的拍摄，来打响白宫铁三角的名号。Alex对当地的特色鸡尾酒很感兴趣，因此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有些醉醺醺的，但他还是能够清楚的回忆起他们见面时候的场景，连Henry外套上的英国国旗都记得清楚。

Henry叹了口气，“你是指你威胁说要把我踹进泰晤士河里的那一次？”

“不是！”Alex反驳，“我说的是跳水决赛的时候，你当时表现的像个高高在上的混球，拜托，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呃……再给点提示？”

Alex气冲冲的说:“我走到你面前，主动做自我介绍，但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跟你讲话都是对你的冒犯。你和我握了手，但接着就跟沙恩说:赶紧把我弄走吧。”

他们陷入了沉默。

“那个……”Henry轻咳一声，“我不知道你当时听到了那句话。”

“重点是我听到了那句话吗？”Alex说，“重点是你的用词，不管我听没听到，那都是一句刻薄的话。”

“……是不太礼貌。”

“你也承认了吧。”

“还有别的吗？”Henry问，“应该不仅仅是奥运吧？”

“那确实是最早的引火线。”

Henry沉默一瞬，说:“那其他原因是？”

Alex叹了口气，这个周末真正像一场噩梦了，他和Henry一起挤在狭小的储藏室，外面是警惕的安保团队，还有造成混乱的、可能的刺杀行动，而他还得在这里，当着Henry的面剖析自我。

“其实挺难说清的。我来自移民家庭，我的母亲是第一位女总统。而你出生在王室，是万众瞩目的白马王子。你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标本，所有人都会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很难达到你那样的光辉形象。就好像你把我衬托的一无是处。”

Herry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安静的待了好一段时间。

“你说的那些比较，人们的目光，那是我无能为力的。”Henry最终开口，慢慢的说，“但是奥运会的那天……我承认我表现的像个混蛋。但我的父亲当时才过世了几个月，而王王室要求我继续参与各种社交活动——我不是要为自己找借口，只是那段时间，我对所有人都不友好。那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Henry侧过头，轻轻的垂下眼睛，而Alex沉默了。

儿童癌症医院，他想到。

所以Henry会选择探视癌症病人——他想起自己在资料表上看到过的信息，Henry的父亲：电影明星亚瑟．福克斯，于二○一五年死于胰腺癌。Alex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他的葬礼。

Alex脑海中不受控制的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那些细节:Henry的失眠症、车上的小药丸，还有Henry总是冷淡疏离的神情——Alex曾经以为这是源自于高傲。

但是，其实他知道这种感觉的，当年他父母离婚的时候，他也度过了一段混乱而悲伤的时光。他一直以来这么努力、追求优异，也不是为了好胜心，只是害怕会让别人失望。但他从来……从来没想过Henry可能也处在这样的处境里，和他有着类似的心情。

Henry轻轻动了动，Alex忽然感觉到一阵慌乱无措，就好像他刚才也表现的像个混蛋。Alex脱口而出:“那个，知道你也不是那么完美，还挺让人开心的。”

虽然储藏室里一片黑暗，但是他可以肯定Henry翻了个白眼。但这种熟悉的互呛让他觉得轻松下来。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刚才的谈心告一段落，走廊上的声音也停下来了，但是安保团队依然没有叫他们出去。

Henry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说:“《绝地反击》。”

“什么？”

“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Henry说，“我确实是星球大战的粉丝，这个系列里我最喜欢的是《绝地反击》那一部。”

“Wow，那你可喜欢错了。”

Henry不高兴的啧了一声，“这是我个人的喜好。我自己喜欢什么又怎么会有问题？”

“那这就是一个糟糕的个人喜好。”

Henry:“哦，那你来说说你喜欢哪一部？”

“恕我直言，巅峰之作当然是《帝国反击战》。”

Henry表现得不怎么积极，评价道:“那一部剧情好黑暗。”

“没错，但这也是它最大的优点。”Alex说，“它映射了非常复杂的现实。况且还有韩索罗和莉雅公主接吻的剧情，尤达和韩索罗在那一部里大放异彩，那一段剧情是电影史上最棒的转折。而《绝地反击》呢？那里面也不过只有伊娃族。”

“伊娃族是电影的代表形象。”

“他们那么笨。”

“但是有恩多。”

“大家普遍评价《帝国反击战》是三部曲里的巅峰，这是有目共睹的好吗？”

“我承认它很不错。但是美满的结局也很重要，不是吗？”

“哇哦，这可真像是白马王子的台词。”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绝地反攻的结局，它让整个系列有了一个完美的落幕。你知道，希望和爱，它很好的体现了这个主题。”

正当他们俩越说越起劲，忽然，门被打开了，卡修斯站在门口，对他们说:“是虚惊一场，那几个熊孩子带着烟花来看望朋友。”

卡修斯看着他们俩并排躺在地上的场景，眨了眨眼，“看起来你们在这里适应的很好。”

“对对对，我们毕竟是最好的朋友。”Alex说着，握住卡修斯的手站了起来。

在肯辛顿宫外告别时，Alex忽然拿走H.enry的手机，还没等Henry抗议这是公然侵占王室财务，Alex就已经快速的新建联系人，然后输入自己的号码。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我们要继续吵出哪一部才是最好的星球大战，我们得通过短信才行，总不能是让双方的助理来回传话。”

Henry盯着他，表情苍白而不安，看起来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Alex实在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交朋友的。

“知道了，”Henry最后说，“谢了。”

“不许半夜打骚扰电话。”Alex警告。而Henry发出来了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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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还需不需要翻译~

因为翻译的互动量很少，如果还需要的话可以多一点红蓝手吗~

感谢大家的观看，因为没有进行学术性的核对，只是我自己一边浏览英文一边打字，许多细节没有深究，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斧正（鞠躬）

没有严格按照原著的章节数，而是每过1万字拆分一次，否则实在是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