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英】欧洲共同摇滚 9-12 (正文完)
《欧洲共同摇滚》
<9> Anarchy in the U.K.
“你们兄弟两是刚嫖娼完还是刚卖卝身回来?”
这是骚卝动平息过后,英格兰与苏格兰也在下午茶长桌上落座后,荷兰提的第一个问题。他的疑问并非空穴来风,撇开两位不速之客极度不合时宜的着装以外,在他们近距离地面对面坐下以后,他们脸上妖卝艳的浓厚妆容也被在座五国一览无遗。仍旧敬业地坐在前面开卝会的西德甚至都频频侧目,不知道他的视力有没有好到可以让他看清英格兰的眼线。
“他卖卝身,我收钱。”苏格兰即答。他并未对提问中的‘兄弟两’挑刺,看来即便是他,也已经过......
《欧洲共同摇滚》
<9> Anarchy in the U.K.
“你们兄弟两是刚嫖娼完还是刚卖卝身回来?”
这是骚卝动平息过后,英格兰与苏格兰也在下午茶长桌上落座后,荷兰提的第一个问题。他的疑问并非空穴来风,撇开两位不速之客极度不合时宜的着装以外,在他们近距离地面对面坐下以后,他们脸上妖卝艳的浓厚妆容也被在座五国一览无遗。仍旧敬业地坐在前面开卝会的西德甚至都频频侧目,不知道他的视力有没有好到可以让他看清英格兰的眼线。
“他卖卝身,我收钱。”苏格兰即答。他并未对提问中的‘兄弟两’挑刺,看来即便是他,也已经过了在别的国卝家称呼他和英格兰为兄弟的时候会暴跳如雷地否认的年纪。
“英国太穷了,我没钱嫖娼。”这种程度的双人份讽刺连英格兰的一根眉毛都撼动不了,“所以我需要加入欧卝共卝体,香槟喝起来,鱼子酱吃起来。”他毫不客气地自助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酒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可以保证的是,不列颠二兄弟的事业绝对没有任何掺杂色卝情产业的勾当。狼蛛的主唱与吉他手今天的日程本就是在布鲁塞尔大广卝场为他们的新歌拍摄MV。狼蛛乐队的火爆程度已经超出了之前的预期,如果只是若无其事地这样在比利时首都市中心开拍,必然会引起巨大的骚卝动。经纪公卝司不得不再在预算中抠出一大笔钱,以将布鲁塞尔大广卝场正面的一块开放区域包场3小时。
“我们只拍了一小时,就被一堆MI6探员找上了门来,”苏格兰面无表情地抱怨,“我真的不知道比利时政卝府是干什么吃的,在比利时境内的正常商业活动为什么可以受到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干扰?”
“因为比利时的一切都是废物,”英格兰答道。这种互贬对相识过久的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寻常,比利时甚至都懒得给他一个反驳的眼神。
“我们被告知在距离MV拍摄现场的不远处正在进行欧卝共卝体与英国政卝府有关英国加入欧卝共卝体的重要决议,外卝交卝部希望我们可以立即到场。”英格兰撩了撩头发,露卝出了自己正佩戴着的,款式低调,却反光得能闪瞎人眼的金属耳钉,“可怜的我们经纪人看到MI6亮出证卝件吓得屁滚尿流,亏他还管理摇滚乐队。”
“有关英国加入欧卝共卝体的重要决议?”法国抑扬顿挫,语气里拐了山路十八弯,“你们的外卝交卝部是不是有点太高看自己了?我不认为这里正在产生任何决议。”他话音刚落,台上的英国外卝交卝部卝长再一次开始重申英美特殊关系已经成为过去式,“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一百遍说这句话了,你看有人理他吗?想加入欧卝共卝体,你还早着100年!”
“没事,这个破组卝织不可能撑得到100年,”英格兰即答,“就算撑到了,那个时候我也恕不奉陪了。想让我跟欧洲团结100年,你还早着1000年!”
“你们在拍什么MV?”意大利中止了争吵,问出了大家最感兴趣的问题,“狼蛛不是刚发新专辑吗?难道你们已经在准备下一张专辑了?”
“是这样的,”苏格兰也喝了起来,他的香槟是法国给他倒的。“最近唐宁街10号自我感觉良好,他们自认为英国加入欧卝共卝体已经板上钉钉,只是时间问题,”他无视了荷比卢三兄妹弟的嘘声,“正式加入欧卝共卝体之后对欧事务的工作量会急剧增加,将会出现许多必须由国卝家意识亲自出席的场合,因此唐宁街最近一直在不断暗示,入欧之后会重新把我和英格兰返聘。”这么正经的话由这位眼线皮衣男说出来显得特别没有说服力。
“返聘?”比利时的语气不知道失望还是期待更多一些,“那狼蛛怎么办?别回去给政卝府打工了,你们俩搞乐队带来的价值比做这个恶心人的小岛大多了。”
“恶心到你真的很对不起,”英格兰用荷语真诚地向比利时道歉,他一边无视了法国及时的“喂你也倒是说法语啊”的吐槽,一边回答道,“假设今天这个会卝议通卝过了英国加入欧卝共卝体的决议,那狼蛛明天就得解散,亚瑟·柯克兰和斯科特·柯克兰要立刻消失,我们还得找个合适的方式让这两个人永远地告别人间。”
“所以我们还挺急的,”虽然英格兰的语气一点都不急,也许是因为他想慢慢说,装作一副自己荷语很烂的样子,“我们的小鼓手和小贝斯是无辜的。在离开之前,我们都想尽可能地留一点曲子给他们,让他们余生都能靠这些歌安稳地吃上饭。”
“小鼓手和小贝斯”指的是狼蛛乐队的鼓手与贝斯手。四人乐队中的这两位成员是英格兰与苏格兰在决定组建乐队的当晚,在英格兰家门口的唱片店随意捉到的两位大学卝生。了解过后才得知,他们都是伦敦政经的学卝生。在那个对于不列颠而言最糟糕的时代,即便在伦敦政经,也鲜有年轻人的志向是成为大银卝行家,或当上公卝务员做国卝家的走卝狗。你问他们向往什么,他们大多都能给出一个差不多的答卝案:披头士。
乐队组建之时,小贝斯和小鼓手一个23岁一个20岁,都是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年纪。然而小贝斯的父亲在他五个月大的时候就在二战中去世,从小生活在人来人往的单亲家庭;小鼓手是爱尔兰移民二代,父母早早离卝婚,家庭在伦敦的中产社区被排斥,从小在学校也被排挤。他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不然他们也考不上伦敦政经。可惜的是,他们都不是什么健全孩子,错综复杂的,由原生家庭和社卝会背景催生的心理问题,让他们仅仅在这个国卝家生活了20多年,就已经展现了比活过1000多年的另两位乐队成员更加强烈的厌世情绪。
他们的问题大多与这个国卝家的问题密切相关,因此英格兰从潜意识里视帮助他们为己任
。小贝斯和小鼓手相当崇拜他们两,认为柯克兰兄弟是可以超越约翰·列侬和保罗·麦卡特尼的天才。不知道是不是人类扮演得有些上头,还是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兄长,英格兰面对这两位本来只是为了乐队而随意找来的工具人,逐渐开始下意识地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弟卝弟来看待。
“只有他这么想,我是无所谓,”苏格兰说道,“你别把他们两个看作不能自理的人行不行,他们还没怎么接卝触过音乐创作,再过一阵子他们自己也能写出好歌。”
“那是你没听过,”这勾起了英格兰不好的回忆,“上次小贝斯写了首歌,他想先录好再问我的意见,于是他在各自录卝音的时候让Jimmy Page帮他录他写的歌的吉他部分,那首歌实在是太他卝妈卝的烂了。Jimmy以为那首歌是我写的,之后在录卝音室他见了我就跟见鬼一样绕道走。”
事实上,小贝斯和小鼓手在自己负责的乐器方面业卝务能力都不错,但是他们对于音乐创作显然没什么天赋。英格兰想的是,在他们作为摇滚明星卸任之前,尽可能多地丰富狼蛛的音乐履历,甚至可以留下一些未发布的歌曲让他们自己完成、录卝音——总而言之,毕竟他们都是内心非常敏卝感的人,在他们过于稚卝嫩的原创歌曲面世之前,英格兰希望尽可能地减少,缺少狼蛛双核带给他们的音乐事业上的落差感。
“别这样”,法国暂停了他们的乐队小孩话题,“你这副监护人的样子很容易给在座的我们带来创伤后应激障碍,毕竟你上次这样恶心兮兮地养出来的那个东西”,显然,他指的是那位无卝法卝无卝天的世界霸主,“现在毁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
“Aye Aye Aye,”苏格兰模仿着英国下卝议卝院的议员,对法国提出的观点高呼同意,“不得不说,我们小鼓手确实长得有点像200年卝前的美国,这就是为什么我实在没法卝像英格兰那样那么爱他的原因。”
“Nay!Nay!Nay!”议员英格兰表示强烈反卝对,“狗屁!除了眼睛有点像,发色有点像,鼻子有点像,难过的时候眼角耷卝拉的样子有点像以外,别的根本不像。”
本来大家都没觉得狼蛛的鼓手长得像青年美利坚,被英国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一指点,欧卝共卝体五国回忆了一下乐队鼓手的那张脸,反而确实是懂了苏格兰说的像在哪里。
“原来你也……”荷兰装出一副大事不妙的模样,“就像美国需要卢森这样那样……”
谣言就是这样传出来的。卢卝森卝堡对着哥卝哥又是一记手刀。
“还有十分钟就五点了,”意大利开始报时,“五点一定准时下班,这是欧卝共卝体的铁律,看来十分钟之内不会达成任何决议。”
“我们今天必须把这首歌在布鲁塞尔的MV场景拍完,不然后面的日程已经全部排满了。”苏格兰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包场三小时的场地费是30万镑,经纪人请了50名群演,而我们只拍了一小时,MI6赔不赔我们这20万和50人?英格兰,给个解决方案。”
英格兰理都不理他。
“方便透露一下你们的新歌吗?”比利时插话,“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泄卝露卝点情报嘛。”
“噢,这首歌叫<Anarchy in the U.K.>”,英格兰特别刻意地,充满精气神地回答她,与几秒前对苏格兰毫无反应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字面上的意思,英国无政卝府状态。”
五国震卝惊,这是一个杀伤力过大的歌名,尤其是从创作者U.K.本人口卝中说出来。“我知道,我劝过他了,别自找麻烦,他不听劝。”苏格兰补充了一句。“每次他自找麻烦,我永远会被连卝坐,每一次。”
“对啦,因为我就是个麻烦。”英格兰终于理他了一回,“作词作曲by U.K.,顺便别听他的,他根本没劝,他可喜欢这首歌了。”
咚——时钟转到了五点,奏响了了欧卝共卝体下班的庄严钟声,同时也昭示着大不列颠又一次的入欧失败。会场里悉悉索索地响起了收拾东西的声音。与此同时,英格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下一秒,他出现在了台上,精准地站到了装着麦克风的那个演讲台前。
“女士们、先生们,”皮衣摇滚男面对一众政卝客清了清嗓子,“很抱歉,请允许我占用各位5分钟时间。”
苏格兰无语地扶额,不幸的是,他立刻明白了英格兰的意图。“第六排最左边那个角落有一台摄像机,8毫米胶卷的。”法国给苏格兰指了指他说的方向,看来在座的各国也都立刻明白了英格兰要做的事情。
“摄像机后面的黑布盖着一个黑胶唱机,应该已经连着扩音器,”比利时补充道,“如果你有demo,用那个来放伴奏就行。”他们都察觉倒了苏格兰带着的公文包里放了许多张没有印花的黑胶唱片。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去拍?”苏格兰不情不愿,“我他卝妈可是吉他手,我应该被拍。”
“你连吉他都没带,而且,你们的小贝斯和小鼓手不是也没到吗,”意大利也拍拍他,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就位,“不过大部分普通人看乐队,也只会看主唱的啦。”
“Che cazzone!”苏格兰向意大利比了个中指。
“在座的各国政卝界精英应该都知道,我是英格兰。”台上的演讲还在继续,“或者GREAT BRITAN,或者UNITED KINGDOM,当然,目前我被人们更熟知的一个名字,叫做‘狼蛛乐队’的亚瑟·柯克兰。”
台下的西德已经快速收好了他的公文包,小跑步逃向了安全出口前的下午茶长桌——他终于允许自己下班了!
“由于各种原因,我现在希望能借用这个漂亮的会场来拍摄狼蛛乐队的MV,”一不做二卝不休,英格兰已经坐上了演讲桌,台下英国外卝交卝部卝长的嘴巴已经张大得能吞下一颗网球。“这是一首狼蛛乐队还未发售的新歌,大致讲述了我有多讨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即我自己。没错,我讨厌的U.K.同样也包括你,我亲爱的外卝交卝部卝长,你的嘴巴可以合上了,你现在很丢人。”
他用他演出的习惯拉扯着有线麦克风,扩音器中传来电流的悲鸣。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会非常喜欢这首歌曲,”柯克兰的演说还在继续,他看到苏格兰已经找到了摄像机与黑胶唱机,并把刻有这首歌曲demo的唱片装到了唱机上。“这是英格兰献给你们辛苦工作一天的慰劳,在接下来我唱完这首歌的时间里,请各位自卝由地、随意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想离开,请便,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喜欢音乐,或者讨厌英国,请留下五分钟,听我唱完这首歌。”
苏格兰已经成功打开摄影机。他冲英格兰比了个手势——又是一个中指。
收到信号的英格兰为演说画上了句点,他拉着麦克风走向台前,苏格兰将唱针按了下去,唱片动了起来,会场两侧的扩音器开始咆哮。
“那么,请听,<Anarchy in the U.K.> by The Tarantulas!”
<10> Back in the U.S.S.R
“我还是觉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美国跟着内阁与外卝交卝部成员们站在一起排队下飞机,“只是一次常规限武谈判而已,为什么我也得来莫斯科啊?”
还没说完这个,他就已经想到了下一个要抱怨的事情。“为什么飞机上全程都在放狼蛛的歌啊?这不是外卝交卝部专用的私人飞机吗?”
“正因为是私人飞机,都是我们自己人,所以也许机组才想把气氛搞得轻卝松点,”内阁秘卝书长选择回答那个相对好处理的抱怨,“认清现实吧,祖国。如果您坚持,您当然可以当地球上最后一个讨厌狼蛛的人。”听上去,内阁秘卝书长也已经成为了自己祖国的前兄长所组建的摇滚乐队的粉丝。
“我显然不会是,”美国拎着行李走上停机坪,“你没有看上个礼拜NBC黄金档的那个电视采访?就是狼蛛新专辑发售预热,一群狂卝热粉丝占领了纽约Union Square的那次?在一群人对着记者诉说他们有多爱狼蛛的时候,有个清卝醒的小伙子挤到前面来,说他讨厌狼蛛,因为狼蛛赚美国人的钱送给英国人。”
“他说的也是事实,说不定这确实是英国先生走上摇滚之路的动机之一,”秘卝书长应和道,“希望他人没事。”
他们在苏联警卫的重重包围,啊不,护送下,从停机坪排队走到了入关处。
“我的翻译呢?”快轮到检卝查美国的入关证卝件时,他急得不行。他配备的私人翻译正在帮另一名美国外卝交卝官向入关处沟通,听到祖国的召唤赶紧卝小跑步来到他身边。“你要记住,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你要一直跟在我旁边,”美国仔细叮嘱他,“有任何苏联人想跟我说话,你都要先询问对方是否能使用英语沟通,如果对方不行,那你要非常正式地一句一句翻译给我,然后我再把我的回答告诉你,你再翻译成俄语告诉对方。”
“原来祖国不会俄语吗?”内阁秘卝书A跟秘卝书B窃窃私卝语道。
“祖国没有不会的语言,”内阁秘卝书长凑上前,悄悄告诉他们,“装听不懂俄语是他的个人爱好,他的这个爱好还包含且不限于装听不懂日语、装听不懂韩语、装听不懂越南语、装听不懂阿卝拉卝伯语等等。”他耸耸肩,“我们需要为他配备各式各样的私人翻译,光靠祖国的这个爱好,可能就养活了大半个斯坦福的小语种学系。”
“原来如此,”秘卝书A提问,“那这个爱好包含法语、西语、德语之类的欧陆语言吗?”
“不包含,”美国回头说道。他们之间明明隔了有十米,且他还在刻意地小声说话,这是怎样的听力?秘卝书A吓得站出了军姿。“被他们认识太久了,我已经装不成了。”美国笑着回答道,这让秘卝书A松了一口气。
正在他们排着队时,周围却传来了不小的骚卝动。大概有十几位当地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越过停机坪的围墙冲了进来。他们中有人跑得特别快,可能距离他们仅有7、8米,美国甚至几乎看清了冲在最前面的两那位的脸——当然,他们适时地被警卫拦住了。
“John——!John!John!”那位冲在最前被拦下的苏联青年仍执着地朝着美国大声呼喊,用着蹩脚的英语,“I——LOVE——YOU——”
“这又是哪一出?”美国望着这群入侵者被警卫强行拉远身影挑了挑眉,“John是谁?刚刚那个人确实是在对着我喊的,把我认错成什么人了?”
尽管这一突发卝情况没有构成对美国一行人身安全的威胁,但美方的安保处卝长仍然前去详细地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耽误了一些他们的时间。
“经过问询,那个苏联青年团体是狼蛛乐队的歌迷,”安保处卝长解释道,“狼蛛后天有日本演唱会的日程,他们今天坐飞机从英国前往日本,并且现在正将降落在苏联境内进行经停。这一消息在近日苏联的狼蛛歌迷群卝体中被传开。这些歌迷误以为我方的这架私人飞机正是狼蛛乘坐的,实际上他们完全弄错了地点。狼蛛并非在莫斯科,而是目前即将降落在列卝宁格勒经停。”
美国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John是……”
“狼蛛乐队,除去英格兰先生与苏格兰先生以外的那两名成员,名字都叫做John。”对于狼蛛颇为了解的内阁秘卝书长似乎已经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卝案,“而那位鼓手John,祖国,恕我直言,从某种程度上跟您长得有一些相似,”他的脸上实在控卝制不住地浮现出细微的笑容,“那名歌迷站当时站在那个位置,也没法仔细看清您的脸,很有可能直接把您认作狼蛛乐队的鼓手了。”
“无论如何”,秘卝书长暂时无视了美国的沉默,“看来这出意外不会再构成更进一步的安全问题了,我们也该抓紧时间了。”
美国本人亲自前往莫斯科参与外交协定的次数并不多。两国关系紧张,能称得上“正常
”的外交场合少之又少,而这次的会卝议内容又是些这几年说得老掉牙的限武计划。不管会卝议上如何假惺惺地决策,总之谁爱限谁限,反正他不限,承诺了限也不限。
他实在想不通这次会卝议有什么他本人出席的必要。西欧无法阻挡的联合、东方阵营的交替演变,当今世界与十几年卝前已经完全不同。难道这是内阁在向他传递什么信号?暗示他,也许他们正在制定什么新的外交方针,使他会在之后的几年需要经常造访苏联?
但比起这一切,最让他头疼的,仍旧是那只阴魂不散的狼蛛。他完全没料到,仅仅出道三年,狼蛛在被政卝府封禁的情况下,在苏联也有这么活跃的歌迷群卝体——按理来说关于类似的文化现象,他应该收到来自内阁的报告才是,然而他却在看到那个冲着他大喊着,被内阁秘卝书长描述为“跟他长得有点像”的别人的名字的狂卝热青年之前,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在会卝议的十分钟休息期间,美国躲在一处隐蔽的小卝阳台上抽烟。当然,他的私人翻译也跟在身边。小翻译已经惶恐得不行了,他早就知道祖国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但他没想到祖国能我行我素到在克里姆林宫的阳台上偷偷抽烟。
“喂,美国,”一声俄语使小翻译吓得一个激灵。完蛋了完蛋了,祖国抽烟被发现了,虽然苏联人都他卝妈卝的是烟鬼,但这里可是克里姆林宫啊!如果酿成外交事卝故的话……一时间无数想法在小翻译的脑海中飘过,他与祖国一齐回头,更惊恐地发现,站在那里的是苏联本人。
“您好……”小翻译手心疯狂出汗,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他求助地看向祖国,却发现祖国也在看他。他这才想起来了自己本该做的工作。
“苏联先生,您好,请问您可以使用英语对话吗?”他强行镇定下来,用俄语向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提问道。
“不可以。”苏联仍说着俄语。他露卝出了非常友善的微笑,诡异的是,笑容中却又感受不到任何友善。
“苏联先生说他不可以。”即便只有这么简短的一个回答,小翻译仍敬业地翻译着。
“告诉他不要打扰我抽烟,”美国用英语发号施令。
这……这这这……他只是个小翻译,他哪敢啊!但是他是美国人,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服卝务于祖国,忠于祖国是最基本的事情,这个时候退缩怎么能行!他鼓卝起勇气,战战兢兢地用俄语开口“美国先生说他……”
“这都是你计划的吧,”苏联直接无视了可怜的小翻译,打断了他——这反倒让他轻卝松了一些。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几张黑胶唱片,然而这些唱片的样子非常诡异,他们上面像是印了一些X光扫描出来的人卝体骨骼。
“啊,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会一些基本的俄语对话,”美国突然拍拍小翻译的肩膀,“你先回去会场里等我吧,我马上就回来。”
求之不得!小翻译惶恐地退场,在他经过苏联身旁时,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唱片。每张唱片上的X光骨骼图案都不尽相同,他们的共同点是,上面都用马克笔写上了一个名字——
狼蛛乐队。
苏联手中拿着的神秘音像制品叫做骨碟。在美国的印象中,他貌似曾经在什么音乐报纸上看到过这种唱片的介绍。西方摇滚乐在苏联被禁止传播,普通苏联民众也被禁止自主刻录唱片。然而任何塑料材质其实都可以作为刻录的原料,因此以廉价的医卝疗垃卝圾,X光片作为载体的地卝下唱片传播模式就这样在苏联诞生了。
“英国可真是不得了了,”苏联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夸赞的意思,“莫斯科到处都是狼蛛的骨碟,像蟑螂一样,抓都抓不完。”他收回了骨碟,“开心吧?这一定是你期望的结果。狼蛛的幕后推手是北约?英国政卝府?还是白宫?或者只是你自己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文化入侵的计划?”
“呃……这……”美国卝难得地被苏联问住了一次,“你就当都是吧,我否认了你也不信。”他对那些X光片唱片产生了一些兴趣,“这东西其实挺酷的,反正克格勃也是拿去销毁,不如送我一张?”
“别玩这些阴的。”苏联沉下了脸,“军备赛不过就靠让英国人来弹吉他唱歌给人洗卝脑,输送意识形态,他可真是你的一条好狗。200年卝前,欧洲应该没有人会觉得英国他会有什么音乐才华,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事了,真是可喜可贺。”
是啊,我的好狗把我说成是一条卡其色的狗,写进歌里将我臭骂一顿。美国心里吐槽着,嘴上却没有反驳。不反驳挺好的——反倒要真是苏联说的那样才好了,虽然他很高兴在东方阵营老大的眼里,他们坚信着英国是他一颗百依百顺的棋子的这种诱人的设定,可惜的是,现实并不站在他这一边。
“至于吗?”美国接受了这个设定,“看把你给气得,英国写的歌有这么大的破卝坏力吗?你自己听过狼蛛的歌吗?”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会场却传来了巨大的骚卝动。他们以为发生了意外,立刻奔向会场,却发现会场中卝央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台电视本是在会卝议的休息时间中,播放着苏联中卝央电视台正报道的美国外交使团今日抵达莫斯科展开新一轮限武谈判的新闻。然而刚刚,电视台的信号被不明波源掐断,而被强行接入了另一个画面——不止是这个会卝议室,目前全苏联的电视,都在播放现在他们看到的画面。
“狼蛛乐队,欢迎来到苏联!”电视画面上播放着也许像是与今天机场的闯入者那样的,乐队的狂卝热粉丝留下的信息,紧接着,音乐响起,画面切入了另一段影像。狼蛛乐队的亚瑟·柯克兰站在一个巨大的会卝议厅的台上,拿着演讲用的麦克风唱着歌,与台下的人们互动。而此时,台下掠过的脸分别为,热情地与他互动的比利时外长、虽然仍然还坐着但是面带愉悦的西德驻欧外长、以及像被冰冻住了的,目瞪口呆的英国外卝交卝部卝长。拍摄的人也许是个外行,镜头摇摇晃晃,但配合着这首乱来的歌曲反而有种刻意的和谐感。镜头离开了英国外卝交卝部卝长之后,一下子朝穿着皮衣的亚瑟·柯克兰拉近了,他的脸上是精心绘制的眼线,以及摇滚明星最经典的那款不屑的眼神与坏笑。
“Anarchy for the U.K.~ it’s coming sometime and maybe~”
“I give a wrong time, stop a traffic line~ Your future dream is a shopping scheme~”
“Cause I~~I wanna be anarchy~~~In the city~~”
不知道为什么,现场仍没有人能去切断电视的电源,也许他连着的线路终端连接着太多错综复杂的会场的电子设备,让人很难精准地找到属于他的电缆线,又也许,他们只是单纯地想看下去。
“很好,我现在听过了。”苏联难掩对面前看到的事情的震卝惊,“这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然而他扭头看到的,是目瞪口呆的美国,程度虽然远不及刚才播放的MV中的英国外卝交卝部卝长,但显然与美国平时那副上天入地的神态大相径庭。
“……应该不是,”他否认了自己一秒前猜测的阴卝谋论,“看上去你是比我更震卝惊的那个。”
*本章标题来源于The BeatLЕS的歌曲<Back in the U.S.S.R>,收录于披头士1968年发行的白专中,是Paul McCartney对Chuck Berry的<Back in the U.S.A>和沙滩男孩的<California Girls>这样充满美国爱卝国主卝义情绪的歌曲的捏他之作。这首歌曲在当时的西方政卝界引起了一定的争议,被认为是刻意美化苏联的形象。有趣的是,这首歌在苏联也是一首“违卝禁品”。尽管披头士在苏联同样暗流涌动地掀起了西方摇滚乐的热潮,坐拥着许多狂卝热粉丝,但以披头士为首的这批“英伦入侵”摇滚乐,在戈尔巴乔夫之前的苏联时代,被视为西方世界危险的文化子弹,被官方禁止。
*美国提到的那则采访,照搬于一则在纽约对于披头士歌迷的采访,当时确实有个勇卝士在一群披头士歌迷中站出来,说他因为这个原因讨厌披头士。
*关于美国在机场遇到的苏联激进狼蛛歌迷,实际上也捏他自真卝实发生的苏联披头士歌迷的故事。当年披头士在苏联的影响力巨大,尽管被官方禁止,但歌迷之间的互相传播、几乎形成了一种新兴的地卝下狂卝热宗卝教。某次披头士坐飞机去日本演出,许多歌迷得到消息称披头士会在莫斯科的一处军用机场经停,并且他们会在经停的短暂时间里下飞机表演那首<Back in the U.S.S.R>,于是许多人去那个机场的停机坪旁蹲守。他们被警卫拦下——但是警卫同样也是年轻一代的披头士歌迷,他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告诉这些蹲错地方的同伴们,披头士并非在莫斯科,而是在列卝宁格勒经停。
<11> Speak To Me, and Breathe
“嘿,A.K.,外面有人找你。”
经纪人从机舱门口探出头来,紧张地招呼着A.K.——亚瑟·柯克兰,他此刻正坐在狼蛛乐队的私人飞机上无聊地拿着吉他扫弦。他们正在去往日本演唱会日程的中途,此刻正在列卝宁格勒的一处军用机场经停。飞机检修、加油的过程中,斯科特·柯克兰和乐队的小贝斯发现乐队的音箱出现了一些问题。因此他们两个此刻正在停机坪附近的工作站借用一些临时工具来维修出问题的电线。小鼓手则去最近的服卝务站上厕所了,此时机舱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不觉得我在这里认识什么人——”A.K.话音未落,就已经看到了半个身卝子已经踏进机舱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仍然拿着吉他,只是身卝体稍微坐正了一些,“经纪人,我可以请问一下吗?这位先生是以什么名义进入停机坪,通卝过我们的安保,登上机舱的?”
“他有很多花里胡哨的证卝件,”经纪人已经溜到他身边,悄悄地跟他说,“他接连出示了美国内阁通行证、CIA最高搜卝查权限、FBI调卝查令、北约秘卝书处ID,机组安保谁都不敢拦下他。”
“经纪人,”英国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我们现在在列卝宁格勒。仔细思考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那堆证卝件在苏联境内都没有任何法卝律效力?”
“英——格——兰——”站在机舱门口的证卝件大户开始大声地呼喊A.K.那个不为人知的真卝实名字。真是幼稚透了的威胁。英国放下了吉他,“经纪人,我跟这位先生稍微说几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帮斯科特他们一起看看音箱出了什么问题”。
“搞乐队是这么赚卝钱的事业?”美国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你们的私人飞机看上去比比我卝国外卝交卝部的私人飞机还豪华。”
“你为什么在这里?”英国无视了他的SΜall Talk。“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美国毫不客气地回应,“一字不差地还给你。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本应该在克里姆林宫参加会卝议的美国,在突如其来的狼蛛MV插播事卝件后开始强烈地坐立不安。至于他到底在坐立不安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找上卝门来,仿佛他在纽约看狼蛛演唱会时被卝迫接受的巨大的模糊情感的浪潮——无论它究竟是什么,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
从莫斯科驱车到列卝宁格勒需要至少七小时。那个时候狼蛛可能都快飞到日本领空了。因此他直接离开了会卝议现场,回到机场,非常文明地劫持了自己来时乘坐的私人飞机。美国其实没有开过普通民用飞机,他上一次开飞机甚至可以追溯到二卝十卝年卝前,以美国陆军航空军的身份开着艾诺拉·盖号轰炸机飞往广岛上空投掷“小男孩”的时候。
仅仅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在列卝宁格勒降落。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英国,责怪他,质问他,或者仅仅再一次亲眼确保那个行为出格的摇滚明星亚瑟·柯克兰,真的与那个将他抚养成卝人的那个英格兰是同一个人,而不是他的一场幻觉——这三年间,他饱受这种错觉的困扰。他所感受到的那种扑面而来的困惑、怀疑、或者是任何其他的难以名状的情感,除了当面全部倒垃卝圾给事卝件的始作俑者英国以外,没有任何可以抒发的方式。
目的。为什么。也许是受A.K.的影响,英国突然感到自己此时此刻,自己其实有些厌恶这样的表达方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人交流了,狼蛛问世3年,在这3年的生活中,他一直都让那个率直的A.K.不求目的,不问理由地做一切他想卝做的事情。而此刻,与这个也许是在他的世界里,融合了他一切最复杂的情感的人独处的时候,A.K.似乎不争气地躲了起来,让他不得不变回那个没人喜欢的英国,开口便提出没人会喜欢回答的刻薄问题。
他看着美国。这位大忙人有什么理由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已经基本与唐宁街10号脱离关系的他,对于合众国老大哥在来这里之前在做什么,如何来的这里,明天的日程是什么,一切都一无所知。
但这是现在的他真正关心的事吗?这是他最想从美国口卝中问出的答卝案吗?他和美国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
你是世界第一,你做什么都不会白跑一趟的吧?然而现在特意出现在这里的你,就只是为了得到这片沉默吗?不愧是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切的,我曾经的弟卝弟啊,对于隐藏自己的真心、无法轻易坦诚这件事情,掌控一切的你已经比我修卝炼到了更高的境界。英国的脑中闪过了无数条他想对面前的人说的话,但却始终无法开口。
英国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出来吧,A.K.,我需要你,只有那个摇滚的、真卝实的你才可以挽救这片无可救药的沉默。
“说实话,你被我迷住了对吧?”A.K.站了起来。他向美国靠近,俯视着仍然坐着的他。“承认吧,你和你的国卝家,和这个世界一样,爱上这个亚瑟·柯克兰了。”
美国抬着眼看着他,他的双卝唇仍然紧闭,像是被暴卝力审讯的犯人一般,不愿意对A.K.的询问作出任何回应。
“你被我迷住了,所以不来见我不行,”A.K.捧着他的脸,抬起一边的膝盖慢慢跨卝坐到他的大卝腿上,“你还太年轻了,根本不懂爱上什么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自己面对着那个摇滚明星所产生的,无法控卝制的怪异欲卝望和心跳加速只是得了新的精神病。你快被卝逼疯了,千里迢迢来见我却说不出一句自己的心里话。你真的好丢脸。”
“这实在是非常困难,但是我可以从头开始教你。”他坐到了美国身上,贴着他的唇角说出了恶卝魔的声音,“那些你已经对我做过的事情。亲卝吻、做卝爱、渴求我、想见我、想听我说话,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就已经毫不讲卝理,随卝心卝所卝欲地对我做了。而事到如今,你才意识到你爱上了我。世界第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你不打算承认的,对吧?”残酷的审讯官A.K.最终还是回归了人性,暂且放了他一马。他偏过头,吻住了这个看上去相当镇定,实际上脸颊的温度已经高到快蒸发的犯人。犯人在审讯中刚正不阿,不发一语,没有透露卝出半句机卝密,却在此时异常热情地配合着正非礼他的审讯官。毕竟,这早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卝吻。
言语转为肉卝身后,审讯渐入佳境。他们不知廉耻地热卝吻着,犯人终于还是惨遭斯卝德卝哥卝尔卝摩。他一只手揽着英格兰的后颈,另一只揽着他的腰,试图解卝开审讯官的腰带。作为国卝家,他们的五感都异于常人,卓越的听力本该使注意到舱门那面传来被轻轻推开的声音,然而这场荒谬的审讯已经将他们的感官与外界封闭,而沉浸在只有彼此的审讯室里。
“……亚瑟?”一个声音终于将他们两个一脚踢出审讯室,回到了现实。“这是谁?”
美国扭头看向门口。一位金发,蓝眼,高挑的青年正拿着一贯啤酒站在那里。他的五感开始恢复了,优越的视力让他隔着这样的距离,仍然迅速注意到了青年双手上有着许多位置怪异的老茧。这个远看与自己有一些相似的身影和面容,双手上分布的,一看就是由于长时间手持鼓棒摩擦而造成的老茧,都清楚地揭卝示着这位来客的身份。
“John,”A.K.仍坐在他的大卝腿上,若无其事地向来客打招呼,“欢迎回来。”
* 本章标题 Speak To Me / Breathe是Pink Floyd的经典专辑《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月之暗面)的第一首与第二首歌。
<12>Ceremony
“我来顶替鼓手演出?”美国再三确认,“认真的吗?U.S.A是很贵的,狼蛛赚了再多也付不起请得动我的演出费。”
距离列卝宁格勒的那晚已经过去2年。要说美国与英国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其实也没有。英国忙于狼蛛,美国忙于世界,他们也没有更频繁地见面。美国有时会在狼蛛巡演到美国的时候顺便去看一眼——与高调的第一次不同,他一般都缩在内场后排的人群里,生怕自己被台上的人发现,因而被当成什么“你被我迷住了”的新证据。
1972年的新年第一天,他就收到了这封来自英国的电报。既没有新年快乐,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拷卝问。电报中这位大明星向他询问,是否可以在1月22日腾出一天,在布鲁塞尔作为临时鼓手参加狼蛛的演唱会。电报的末尾上附上了狼蛛在演出前一晚会下榻的酒店地址。
电报寥寥几字,丝毫没有任何他本应负责解释清楚的前因后果。这是一种很经典的英国的技俩,什么都不告诉你,然后留下一个让人抓心挠肺的线索,让你兀自猜疑,如果你不去赴约,你就永远不可能接近对方的真卝实想法。正如五年卝前的独卝立日他收到的那张签卝名狼蛛磁带一样,对于世界第一的美利坚合众国而言,他只有立刻应战,去往狼蛛的演唱会现场一探究竟这唯一个选择。
至于他探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即便如此,他知道这一次,他除了亲自赴约一探究竟以外,他同样不可能作出别的选择。操作现代乐器对他而言,就像掌握别国语言一样,是预载在他大脑里的数据,且对方抛出的橄榄枝是鼓手,这又让这件事对他而言变得更简单了一些。
狼蛛的歌曲他已经滚瓜烂熟,演奏歌曲里的鼓点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在他的家里有一个专门的上锁保险柜,里面装满了狼蛛发售的专辑。他坚决不把这些唱片摆出来,坚决像所有人否认他会听狼蛛的歌曲。只有在他确保当天有人拜访他家的时候,他才会偷偷拿出他的唱片,拉上房间里的所有隔音帘,然后做贼一样地开始播放。是的,忘掉过时的大英帝卝国吧,表面上无卝法卝无卝天的新任霸主美利坚合众国,内心正是新时代的内耗之王,谁能奈他何?
以防万一,他向内阁秘卝书处拨了一通电卝话,确认1月22日是否有什么重大外交场合需要他参加。秘卝书A悉悉索索地翻阅了一会,然后给了他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没有。外卝交卝部和内阁这边没有需要您参加的日程。”。小秘卝书一边回答,一边飞速地翻阅着文件,电卝话的那一头都能听到纸张摩擦的声音,“但是,您可能对这个感兴趣,这是今晨内阁刚刚得到的消息。1月22日在布鲁塞尔将举行英国、爱尔兰、丹麦、挪卝威四国加入正式欧卝共卝体的签字仪式。”
……事情绝不简单,他开始头疼了。
1月21日傍晚,美国带着十分轻便的行李来到了位于布鲁塞尔路易斯大道的这座酒店。他的手提箱里仅仅有一晚上的换洗衣物,以及他思来想去还是在出发前买下的一套昂贵的鼓棒。毕竟,他是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而不是真的来“替代”那位鼓手的——他可不想用那位鼓手用过的东西。
酒店外已经有很多狂卝热粉丝和狗仔在蹲守,而英国给他的电报上并没有写明他们的房间号。这是英国给他的第一道考验?如何卝在成群的记者和粉丝中毫无根据地向酒店安保证明自己是被亚瑟·柯克兰邀请的人,顺利进入酒店?真是无聊透顶。
正在他头脑风暴之际,一个小小的纸团从天而降,越过拥挤的人群精准地砸到了美国的脑门上。谢谢啊,看来你还没有那么无聊。美国大概意会到发生了什么,他钻出了人群,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打开了纸团。
“Room 410,从停车场北边的消防通道可以直接上到二楼。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
虽然没有署名,但这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对方有求于他,他可是带着行李来的,而现在又要像几年卝前在狼蛛演唱会场钻通风管那样,做这种做贼一样的事情。
410的门虚掩着。他也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不出意外地,英国坐在那里,然而在他身旁的地板上还倒着一个人。
“你这是杀卝人了?”美国蹲下卝身掰过这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的脸,是John,那位许多人都说跟他长得像的狼蛛鼓手。他自那之后问过了起码50个愿意接受他提问的人,从内阁官卝员到毫无存在感的西欧小国卢卝森卝堡,给他“是有点像”的回答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他开始确信,这又是英国计划出来的指向他的恶意。
“他很好,”英国点了一支烟,“只是暂时服用了过量致幻剂,我调配过成分,加入了较多甲喹酮,大概会让他昏迷到后天早上,不会带来什么严重的脑损伤和后遗症。”
“我确实要杀卝人,”他很不礼貌地正对着美国的脸吐出一串烟圈,“不过不是John。”他的表情就跟谈论天气时那样轻卝松,“我要杀掉的是A.K。”
“明天的狼蛛演唱会上,我要杀掉亚瑟·柯克兰,”烟圈逐渐散去,意料之中,美国的脸上并没有展现出对这则新闻有什么惊讶或是动卝摇。“我想你应该会对这一幕很感兴趣,所以邀请了你,美国,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在台上以VΙP的位置近距离欣赏我的死亡。”
“顺便还附赠一个无聊的苏格兰之死,他的安排是在我死后上吊自卝杀,尸体大概率会在隔壁房间被经纪人发现。”他补充道。
“这应该不是你单纯的恶趣味吧,”美国从桌上自作主张地拿过一支烟,掏出打火机电上,“让我猜猜,因为正式加入欧卝共卝体,你和苏格兰再也没法继续做闲人,唐宁街10号需要你们重新做回本职工作,所以狼蛛的柯克兰兄弟需要从世界上消失?真是无趣的杀卝人动机啊。”
“很过分啊,说别人是闲人,明明在你看来,我作为狼蛛的这五年,比我之前作为Union Jack的十五年都更精彩,不是吗?”英国的桌子上居然还有泡好的红茶,他又吐出一团烟后,拿起漂亮的陶瓷杯喝了一口红茶——烟与红茶,真是互相糟蹋的最恶搭配!
“你会难过吗?”他喝着红茶,恬不知耻地问道,“你还没有死过吧,你这个该死的幸卝运儿。看到我的死状,你会难过的吧?”
奇妙的是,美国感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英国了。如果是十年卝前的自己,被英国问出了“你会难过吗?”这种话,他可能会吓一大跳,然后以为这是英国的又一出什么被鬼上身的,恶劣的万圣节把戏。
他花了很久让自己去适应狼蛛乐队里的那个英国。因为那个摇滚明星实在是太自然、太放卝荡、太坦诚了,他会穿皮衣、皮裤和破破烂烂的衣服,他会站在欧卝共卝体的桌子上当着100个欧卝共卝体官卝员唱一首大骂自己的歌、他写出的旋律,甚至能让那些苏联人都愿意为了他,做一次赌上自己人生的冒险。更加可怕的是,他会主动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他会毫不避讳地直视自己、他会当着五万美国人人的面精准地大骂他们的祖国、他会把丢脸的事情大方地写进歌里唱出来、他会揪着领子亲卝吻他、他会毫不留情地逼着自己承认自己其实爱上了他。已经是第五年了,他终于感到自己适应了,好像终于可以习惯这一切,变回那个面对英国时游刃有余的自己了。
遗憾的是,这一切似乎也就要到此为止了。狼蛛乐队的亚瑟·柯克兰死后,英国卝会变回那个决口不提爱与吸引、满口没有一句真话的,他认识了最久的那个英国吗?如果那个英国回来的话……其实,他也不讨厌那个英国——他卝妈卝的,他会讨厌那个英国才有鬼了!他是自己诞生,有卝意识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同类,他告诉自己如何说话、如何表达、如何说“喜欢”和“讨厌”。如果他的一生中没有他,现在的美利坚也许仍可以存在,但绝不会是自己,而大概是什么早就死掉的,没人记得的别的美国了。
他确实还没有死过,一次都没有。这明明是值得骄傲的事,因为他优越的地理环境、因为他曾经有人庇护、又因为年轻的他曾经是那么相信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想活下去、想变得强大——然后他变得足够强大了,所以再也没有人能杀得掉他。而在英国调笑的问句中,“没有死过”反倒本末倒置地变成了一桩糗事。
有没有搞错,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在独卝立战争的一个雨夜,你缴了我的械,那个时候的我简直是个战争白卝痴,所以你轻轻卝松松就能拿枪对准我的脑门。那时你要是啪地按下扳机,我不就正好可以被射穿脑袋,然后体会我人生的初死亡了吗?
虽然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割舍与你的关系、假惺惺地靠近你然后想要让你失去一切,然而,要是那时你杀掉了我,你大概会看到我流卝出的血,闻起来跟你自己的究竟有多么相似——这就是为什么我永远都不可能讨厌你,因为我怎么会讨厌我自己呢?这么想来,英国你果然是个胆小卝鬼啊,明明那个雨夜的你自己都不愿意看到我的死相,现在却笑嘻嘻地喊我来参观你的死亡。
你以为我会退缩吗?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当然是——乐意之至!
“报酬,”美国摊开手,“我作为鼓手登台演出的报酬。美国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事。”
“刚才你拿走的那根烟?”英格兰又开了个无聊至极的玩笑,“拜托,你可是世界第一,假以时日就能拳打东欧、脚踢苏联,你拥有一切,从我这里还需要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需要什么吧。美国的双眼这样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英国将还没抽完的烟摁进了烟灰缸,“我就在这里,想要什么就自己拿走吧。”
房间里明明有酒店提卝供的避卝孕卝卝卝套,美国却坚决不用,这让英国大发雷霆。他明天的日程非常繁忙,从一大早起,他就要穿上正装前往欧卝共卝体总卝部参加英国加入欧卝共卝体的签字仪式,并且参加签字仪式后的午宴。送走欧卝共卝体各国政卝要后,他要立刻前往博杜安国王体育场进行演唱会前的彩排。晚上,他要面对7万名观众,献上他作为狼蛛的最后一场表演,然后干脆利落地死去。这中间的每件事情,他都不希望因为前一晚被这个该死的无套卝男内卝卝卝射而导致身卝体出现什么不佳状况,最终出现任何差池。
以至于,当他们已经到了并排坐在床卝上抽事后烟的环节时,英国还在记恨这件事。
“要是你毁了我明天的任何一件事,我会恨你一辈子,”他恶狠狠地嚼着烟,“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死亡了,我可不想发着烧、虚弱地去死。”
“这果然是你的恶趣味吧,”美国听上去心情非常愉悦,“其实你完全不是非死不可啊,发一则引退声明,说你和苏格兰想要退出乐队然后销声匿迹,不也一样可以吗?”
“你很逊啊,无论如何,从玩摇滚的角度来说,我也该死得早点。”对方提出的这种假说让英国紧皱着眉头,“你看再过个四十几年,等Mick Jagger 70岁了的时候,他还拿得动麦克风吗?如果A.K真的活到了七十岁,那那时候他就变成了只是会弹吉他的英国老人而已。没人会爱他了。”
“你又不会真的变老。这么说来,我还真的想看一下你变成老卝爷爷的样子——嗯,确实,应该没人会爱你。”美国看上去是在认真地想象,最后得出的结论。“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果断呢?说不干就不干,说去死就去死,一点留恋都没有,当摇滚明星不是应该挺酷的吗?”
“嗯,这是因为,”他呼出了一团长长的烟圈,做作地停顿着,然后开口,“因为我一辈子都无法习惯这种受欢迎的感觉。”
“得了吧,”美国终于笑出了声,“别装了,你爱死这种感觉了。”
他扔下烟头,重新压到英格兰的身上,对方一边喊着“滚开无卝套卝男”,然而只是象征性挣扎的身卝体却看上去十分情投意合。不知道是谁扯到了床单,一个不小心,他们两个一起从床边滚了下来。然后,美国就踩到了一具温热的身卝体。
“靠——”他像受惊的猫一样一下子跳起来,“他还在啊——————”
“原来你没注意到吗,”英格兰面无表情地把陷入昏迷的John搬到一旁宽阔的地毯上,“我以为你是看到有人在反而更有兴致的那种人。无所谓了,反正他也睡着了。”
“谁他卝妈有这个趣味啊!”美国愤怒地向他扔去一个枕头,“话说回来,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找遍多少伦敦失业青年才终于发现一个跟我长得有一点点像的人,然后骗人家去跟你组乐队的啊?你这个变卝态!”
“说了你也不信,”英国开始穿上他刚刚被暴卝力拆卸的衣服,“我们的相遇完全是巧合。他也不是什么失业青年,他是伦敦政经的高材生。”他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寻找自己的裤子,“小鼓手是一个敏卝感的、可怜的孩子。和你不一样,他绝对承受不了目睹我的死亡现场,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让他一觉睡到后天早上。”
“呃,你的意思是,你家的抑郁小鼓手看不得你在他面前暴毙身亡,为了不要伤害他脆弱的心灵,所以换我来?”美国把他的裤子扔给他,“你是认真的吗?而他甚至连你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我是英国这回事?”英国接住了裤子,“当然不知道。他们原生的悲惨本质都是由他们生活的国卝家造成的。如果知道了我的存在,他们只会恨我而已。”
“……我要吐了,你在装什么好人?”美国跃下床,捡起地上不知道是谁的领带,从身后勒住英国的脖子,“我要是现在像这样杀了你,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你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尸体,你要是在他醒来之前活过来了,我就再勒死你一次,直到这位伦敦政经高材生醒来为止。”
“你不会的,”英国被勒得很痛,但他还是想先把他的裤子穿上,“你其实很期待我明天打算怎么去死对吧?现在杀掉了亚瑟·柯克兰,你就看不到他原本准备呈现给世界的死法了。”
——啊?所以,就只是这样吗?
1月22日晚,比利时博杜安国王体育场,在狼蛛乐队演出的尾声,亚瑟·柯克兰一个脚滑没站稳,从5米高的升降台上一跃而下。他的头部正中着地,当场摔烂了脑袋。前排观众受到巨大刺卝激的悲鸣、后排观众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的不安的骚卝动、迅速出动回收祖国尸体的MI6特工、斯科特·柯克兰转过身去捂住脸的偷笑、因冲击而当场昏倒的贝斯手。在这一片混乱中,坐在舞台最后端扮演了一晚上鼓手的美国实在只有这一个感想——就这吗?之前被描述得天花乱坠,我还以为策划了一场多么惊心动魄、多么华丽的死亡,结果就只是装作自己脚滑然后掉下了升降台?
这个恶劣至极的人,甚至在死前的一分钟还在安可的间隙散播一些搞笑的政卝治暗示。最后一首歌曲响起前,他还在特别刻意地拿着一把刻有Union Jack图案的电吉他,情绪高涨地站在升降台上发号施令,“Rock with me, Europe!!!”并得到了七万名欧洲人热烈的回应。他敢打赌,A.K.死前的这一声呐喊,可能比过去五年里唐宁街10号为了英国加入欧卝共卝体作出的努力都有用。
况且,坐在舞台后方的他根本看不清任何死亡现场的细节。演出开始前,英国再三叮嘱他,让他乖乖地坐在后面打鼓,本场演唱会没有设置转播大屏幕,即便是离他最近的观众,也没有近到能通卝过人类的视力分出来那位鼓手不是狼蛛乐队的John,而是与他外貌相似的其他人的地步。简而言之,他其实啥也没看见,那些倒霉的前排歌迷反倒才是成了亚瑟·柯克兰之死的真正近距离观众。
他的心情本该是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幽默。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就是无法卝像斯科特·柯克兰那样笑出来。
50年转瞬即逝。美国起床后例行打开电脑找一些吃早餐时消磨时间的视卝频。然而一打开Yоutube,首页迅速蹿升到当天热度Top1的影像,是发布仅仅八个小时点卝击量就已经破百万的,特朗普唱《卡其色的狗》的恶搞视卝频。
视卝频的简介里写道:嘿,A.K,我找了一条卡其色的狗来翻唱《卡其色的狗》,顺便,祝你77岁快乐!
1967年春,狼蛛出道的时候A.K的官方年龄是23岁,到了1972年1月,他的生命本应该永远停留在了27岁才是。美国点开视卝频的铺天盖地的评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2022卝年1月22日,是距离狼蛛乐队的亚瑟·柯克兰逝世的第五十年。
这本该是一段过去的事了。这五十年里,他与英国仍微妙地分分合合,想卝做卝爱的时候他们会做卝爱,氛围好的时候会接卝吻,就他与英国之间而言,这似乎会成为一种近乎永恒的关系了。他仍然从没承认过自己的感情,英国也从没再拷卝问他。他们应该会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做着恋人之间会做的事情,直到世界毁灭。
这样真的好吗?他打开推卝特,果然“狼蛛”、“A.K.”、“柯克兰”、“柯克兰兄弟”都上了趋势。他点开其中一条,看到一条新闻。“1972年1月22日演出当晚,亚瑟·柯克兰死前背着的那把Union Jack吉他,将于今天晚上在曼哈顿正式拍卖。”
他突然想到,亚瑟·柯克兰死后的第三天,世界各地的狼蛛歌迷都自发在同一个时刻前往当地市中心进行默哀。他已经回到了美国,而那时,他碰巧就在曼哈顿的哀悼人群中看到了Justine。是的,那个五年卝前在狼蛛的纽约演唱会上带他插队,最喜欢《陌生人》的摇滚女子Justine。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美国躲在人群中观察着她,看到她一边痛哭着,一边将手中拿着的一束花和一叠纸糊放到了默哀的花堆当中。
他立刻认出了那叠纸糊,那是她当时举着的,被英国无情一瓶水泼湿的“Fuсk ME, ARTHUR KIRKLAND”的标语。这是放下,还是放不下呢?人类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他突然想到了,演唱会结束时Justine的自言自语,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她绝对接受不了,如果A.K会爱着除了自己以外的别人。
那么,他会吗?
由于身份特殊,他不太适合亲自出现在这样一件全球瞩目的物品的拍卖现场。美国托自己的一个私人助理出席了竞拍,全程靠给他发短信更新出价,最后以也许是他活到现在作为个人花出的最大一笔钱,拍下了那把愚蠢的吉他。成交的时候,他在想,这笔钱最后会给英国吗?如果这笔钱给了英国,那自己岂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笨卝蛋。
而他真的拿到那把上年纪的吉他的时候,他才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笨卝蛋了。他到底应该拿这把吉他怎么办呢?美国搬着这把身价不菲的破吉他,打开了自家仓库的门,他把吉他箱靠在一个小书架旁。书架非常杂乱,美国随手想稍微整理一下,他拿起了架子上的一叠纸。
啊,那是独卝立战争时期英国写给他的那捆信。六十多年卝前,他在那个夜晚短暂地成为过被非母语失语症折磨的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当时囫囵吞枣的,只是想汲取一切来自英国的“言语”的他,是否真的看进去了信件的内容,是否真的记下了、理解了信件的内容呢?美国拿着这捆信件,发现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勇气打开它。
他没有勇气打开过去的这叠信件,这确实是很丢脸的事情。但相对的,他可以在现在写一封信,并把他寄出去。
说写就写。他从书架上拿出几张早已泛黄的白纸和一支铅笔,在灰尘满天飞的仓库里就地坐下。明天的自己绝对会后悔现在正做的蠢事,所以他要赶紧写完,赶紧把信寄出去。
“致英格兰,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我买下了亚瑟·柯克兰死前用的那把吉他。我真诚地希望我为它所付的钱是捐给了什么慈善组卝织,而不是进了你的口袋,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亲自上卝门来讨债。
关于这把吉他,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把它丢进仓库最不起眼的角落,让他蒙上灰尘,让他的琴弦生锈,再过个一百年,我大概率会在一次例行的仓库扫除中找到这把令人扫兴的电吉他,然后我会交给一百年后的我来嘲笑现在的我有多愚蠢,品味有多差。
但是,此时此刻,我想诚实地面对现在的我。因为也许只有一瞬间,但五十年卝前的我,确实被那个狼蛛的主唱迷住了。万幸的是,我其实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并非是被那个已经丢脸地死掉的摇滚明星亚瑟·柯克兰迷住,而是被一种,在我认识你的之前的几百年里,我都没有机会见到过的你所迷住。这让我更加好奇,让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还能再见到更多更多,像A.K.那样的,我从来没见过的,你从来不会展现给我的你——这很不公平,因为你永远是一副你已经了解了我全部的样子,这真的很不公平!
当然,并不需要解释这么多。我好像被你迷住了,其实就这么简单。而你并不在我面前,所以我想要写一封信,把这一切告诉你。千万不要给我回信,这种老土的做法我不想再来一遍了。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就来给我最新的推卝特点赞吧。或者,就来纽约见我吧,我们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不是吗?”
完
* 终章标题来自Ceremony - Joy Division,后朋克国歌,JD的主唱Ian Curtis自卝杀前录制的最后一首歌,那一年他23岁。
正文完结了!之后还会在红白上陆续更新后记和番外,这边应该就不发了,有兴趣的可以直接去那边看,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大家
【米英】非暴力帮派冲突
Summary:《黑道大佬的白月光归来:我的纯洁小天使怎么变成了汉堡白痴?》
*对,就是本家新更的超级香的黑帮设定,憋了好久终于来写啦
*漫画没更完,本家设定还不全,所以含私设
(求别问我为啥简介要放个这么恶俗的网文标题在这儿,问就是土味小短剧太上头XD)
————
1.
那是远在BIG 5成立之前的故事。
如今通称“美国”的第1区那时才刚刚建立,不仅内斗纷争不断,就连掌管区域的统领之位都悬而未决。在那时的世界上,站在权力巅峰的最强帮派首领,毫无争议是44区的BOSS——被人们尊称为Lord...
Summary:《黑道大佬的白月光归来:我的纯洁小天使怎么变成了汉堡白痴?》
*对,就是本家新更的超级香的黑帮设定,憋了好久终于来写啦
*漫画没更完,本家设定还不全,所以含私设
(求别问我为啥简介要放个这么恶俗的网文标题在这儿,问就是土味小短剧太上头XD)
————
1.
那是远在BIG 5成立之前的故事。
如今通称“美国”的第1区那时才刚刚建立,不仅内斗纷争不断,就连掌管区域的统领之位都悬而未决。在那时的世界上,站在权力巅峰的最强帮派首领,毫无争议是44区的BOSS——被人们尊称为Lord的亚瑟·柯克兰。
无尽的财富、滔天的权势、数不清的手下、还有听闻他大名就吓得屁滚尿流的敌人... 坐拥全世界的无上荣耀,亚瑟·柯克兰本该完满的黑道人生,却始终留有一块让他夜不能寐的空缺。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亚瑟站在宽敞华丽的阳台上,视线掠过城市繁华的灯火,遥望着远方黎明泛白的天际线。叹息时,他从紧贴着胸膛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旧照。
照片上,金发蓝眼的少年灿烂地笑着。
“阿尔弗雷德。”
默念着那孩子的名字,年少时那些温暖到泛着柔光的记忆,又一次涌上亚瑟心头:多年以前,亚瑟还没有加入黑帮。父母卷进帮派枪战遇难后,尚未成年的他被送进了44区边陲的福利设施。
这是个不适合孩童生存的世界。暴力、粗俗,没有鲜花与和平,只有各区域黑帮间无穷无尽的混乱冲突,即便是孤儿院也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法则。在亚瑟还并不强大的那段日子里,支撑他不被残酷现实击垮的,只有少年如冬日暖阳般温暖的笑脸。
有次午餐时间,亚瑟在跟同龄人抢夺食物的械斗中受了伤。失去了面包又不愿被人耻笑,他顶着一脸淤青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自己咬牙包扎着伤口,倔强地盘算着复仇计划。
就是在他人生的最低谷,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朝他走来,将自己手中的面包递给他。
“别怕,多吃些东西,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踮起脚才勉强到他胸口的那孩子柔声说着,伸出幼小的双臂抱住他,用温暖柔软的小手擦干了他的眼泪。
那天后,二人从此形影不离。
在亚瑟的记忆里,不论他去哪里,阿尔弗雷德都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不管他说什么,阿尔弗雷德总是无条件相信他;他打架赢了的时候,阿尔弗雷德跟他一起欢呼,蓝眼睛里闪着崇拜的星光;输了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也从不埋怨,只是心疼地轻轻帮他贴上创口贴,温柔地笑着鼓励他。
——亚瑟最厉害,我最喜欢亚瑟了。阿尔弗雷德总是这么说。
跟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或者说,跟亚瑟生命中的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阿尔弗雷德的心灵如天使般纯洁无暇,让人不禁发誓想要爱惜他、保护他、将生命中所有的美好全都奉献给他。
然而,就算再不舍,分别之日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
忆起成年离开孤儿院的那天,早已称霸黑道的亚瑟却感觉鼻头一酸。当上地区首领之后,他也想过派手下去寻人,但转念细想就又放弃了。
其实还是喜欢的,当然也是想念的。离别的这五年间,阿尔弗雷德始终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之处,说是他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美好也毫不夸张,可正因为年少时的爱恋太过纯粹,才让他不敢前去打扰。
毕竟,像阿尔这样纯洁的孩子,注定是不该跟黑道扯上什么关系的。
算一算岁数,阿尔弗雷德今年也已经十九岁了。现在,估计正在哪所大学里读书,过着与暴力绝缘的平静生活。
闭上双眼,亚瑟深吸着微凉的夜风,望着身旁的空位出神,酸涩地幻想若是此刻阿尔弗雷德就在身边,大概该会是什么模样:
即便已经长大成人了,阿尔弗雷德也肯定和从前一样。还是瘦瘦小小的,仍旧是才到他肩膀刚好能被他护在怀里的高度,笑容明朗灿烂、眼神清澈温柔,言谈举止都是聪慧间透着体贴——对,就应该是他记忆中的小天使被等比例放大了那样。
“BOSS!有人来砸场子!”
亚瑟的思绪被匆忙闯进来的手下打断。
来报信的下属气喘吁吁,两眼挂着乌青,双腿抖似筛糠。亚瑟本就心乱如麻,收起照片时,抬眼看见手下小弟没出息的样子,烦躁是更添了一层。
“急什么急,连个闹事的都搞不定,我给你们发工资还不如喂狗。”他镇定说完,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燃一根烟,火光亮起的瞬间,却听到手下颤巍巍地再度开口。
“可、可是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怪物,他指名道姓要挑战您,就他一个人。”
“挑战我?”
亚瑟叼着香烟,穿上黑色皮夹克时,嘴角勾起个不屑的坏笑。
自从去年将33区的弗朗西斯打得落花流水后,就再没有哪个地区敢再来公开挑衅。更何况,今天的这小子要的还不是地区间的对战,而是个人挑战——呵,有胆子找Lord单挑过的人里,半数当场就咽了气,剩下的一半还没哪个能在十天之内走出重症监护室。
亚瑟旋转着抛出手中的匕首,反手迅速接住时握紧了刀柄,阴森地沉下脸。
“有意思,今天我就让这个鲁莽的蠢货有来无回。”
好吧,狠话还是不能放太早。
大约五分钟后,大名鼎鼎的Lord到了他统领的44区总部基地。
空荡荡的大厅中央,孤零零站着个穿长款风衣的金发男人,身型高大、体格健硕。
还不等亚瑟发问,那人朝他大幅度招了招手,没得到回应,竟然就像条见了松鼠的金毛猎犬那样朝他狂奔过来。
极近的距离间,陌生男人盯着他凶神恶煞的脸认真看了两秒,忽然咧开嘴,以蠢到极点的方式高声笑着,拽过他的手腕将他按进了怀里。
“太好啦,亚瑟,我终于找到你了!”
2.
——这个白痴绝对不可能是阿尔弗雷德!
接过下属递来的身份调查书,亚瑟·柯克兰只草草看了几行,就感觉有鲜血从胸腔涌起倒灌进喉咙里,眼前天旋地转,简直快要吐血倒地了。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黑帮首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晕过去。
放下文件,亚瑟抬起眼,第四十二次上下打量着餐桌边的男人。
半小时前被这人熊抱住时,他明明记得自己下意识照着他最脆弱的腹腔处抡了一拳,该是足以致人重伤的力度。但此刻,这人却还能坐在44区帮派总部的餐厅里,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啃着个汉堡,狼吞虎咽毫无吃相,酱汁溅得满脸都是,还时不时粗鲁地大声嘬一口手边的冰可乐。
不可能。即便答对了从前生活的所有细节、就算通过了身份调查,这人也绝对不可能是阿尔弗雷德!
忍着吐血的本能冲动,亚瑟走到餐桌另一头,半蹲在地上,近距离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
他先是戳了戳那人拿着超大号饮料杯的宽大手掌——掌纹粗糙、骨节分明、既不柔更不软;又捏了下那人塞满了汉堡的脸颊——怪了,明明看起来线条硬朗,捏上去手感却意外地软,简直就和小孩子一样。
最后,他伸出食指,抬起架在那人鼻梁上的眼镜。
没了镜片的遮挡,那双蓝眼睛的颜色与记忆中如出一辙,只是眉骨轮廓比从前深邃了不少,还有...
“亚瑟,你好烦啊!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了?”
不等亚瑟再细看,蓝眼睛的主人咽下最后一口汉堡,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迅速将眼镜戴回了原位。
“你,真的是阿尔弗雷德?”
发问时,亚瑟死盯着他,语气放得很缓。
“对啊,刚才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不会是不认得我了吧?”阿尔弗雷德猛吸一口可乐,咧出一个夸张的露齿笑,“哈哈,也不怪你,谁叫我比小时候帅气太多了呢!”
不会错的,这双蓝眼睛的确没有说谎。
明晰这一事实的同时,亚瑟也意识到这双蓝眼睛与从前最大的差别所在:没错,记忆中那双明媚蓝眸流露的总是善解人意,这家伙的两只大眼却是不停向外冒着傻气!
似乎是觉察到他的失落,阿尔弗雷德收起了笑。
放下可乐时,他轻柔地拉起亚瑟的手,虽然触感已跟从前截然不同,但掌心的温度却还是记忆中那让人安心的微热。
沉默间,那双蓝眼睛微微眨了两下,让亚瑟已经凉了半截的心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对,不论外表再怎么改变,人的本性总是变不了的,阿尔弗雷德一定还和曾经......
“亚瑟,我还是好饿,你能再给我买两个汉堡吃吗?”
话音落地,亚瑟已是心如死灰。再没有逃避的余地,所有确凿无误的证据叠加在一起,就只剩下了那个残酷到令人崩溃的事实:
——阿尔弗雷德真的长成了个浑身肌肉的巨型白痴。
想到这里,杀人不眨眼的帮派首领甩开手,蹭一下站起来,黑着脸奔向办公室隔间里,砰一声锁上了门。
紧跟着,Lord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阵噪音,有哐当的重物落地声,也有咔嚓的玻璃碎裂声,还有叮呤咣啷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响动。最恐怖的是,其间始终夹杂着各种以“F”和“S”开头的脏话咒骂,粗俗得不堪入耳。
十分钟后,亚瑟·柯克兰顶着两个通红的眼圈,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再次坐回餐桌前,面对久别重逢的初恋对象,他却双目失焦、神色涣散。落寞之态已不是失恋足以形容,简直像刚亲眼看着至亲遗体被推进了火化炉那般绝望。
“亚瑟,你还好吗?”阿尔弗雷德拿起空了的可乐杯在他眼前晃晃,“就两个汉堡而已,不至于吧,那... 要不再来瓶冰可乐也行,我要2.5升装的。”
数秒沉默后,亚瑟暴跳如雷,指着已经吃掉了全组织两天伙食库存的那家伙嘶吼起来。
“阿尔弗雷德,你满脑子除了吃还有什么?!我这儿是黑帮,不是无限供应的自助餐厅,更不是他妈的穷鬼救济站!小屁孩就滚回学校去念书,瞎来凑什么热闹?”
“可是大学里好无聊啊!”被训斥的人满脸无辜。
“你才刚听了几节课就不学了?”亚瑟鄙夷地拧起眉,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无聊你就换节课上,我就不信了,大学里好几百门课没有一节是你这蠢脑子能听懂的?”
“我脑子才不蠢呢!要说蠢也是1区哈佛大学的助教们比较蠢吧,一个个的都念到博士了,连个简单的玻尔兹曼常数都讲不明白,更别提...”
“先等等!你刚说你之前上的什么大学?”
“哈佛大学呗,”阿尔弗雷德似乎被他过激的反应吓到了,小声嘟囔着补充着,“在1区还算有点儿名气,但建校还没几年呢,你没听说过也正常。”
亚瑟又急忙拾起刚才被他扔开的那沓调查资料,这次,他仔细读了起来——果真没错,第二页的学术简历在“阿尔弗雷德·琼斯”的名字旁边,印着那所赫赫有名常春藤盟校的校徽,还列了有他署名的一大长串各种期刊发表论文。物理、生物、化学甚至考古学都有...
无耻混蛋顶着那张怎么看都死蠢无比的脸,还在不停碎碎念着:“统计力学很无聊,量子理论也无聊,线性代数、有机化学、细胞生物学甚至计算机编译原理全都没什么新鲜刺激的。就考古学讲木乃伊的那节课有点儿意思,教授还怎么都不同意放我进法老墓里探险,真是无聊死了。”
“这个也无聊、那个也无聊,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被这么一问,阿尔弗雷德蔚蓝的双眼唰一下亮起来,简直像快冒出金黄色的小星星来:
“我要当比你还厉害的黑帮老大!”
听了这话,亚瑟长叹出一口气,翻了个教科书式的白眼。他又一次以流氓至极的姿势蹲到金发青年身边,捏住了那人软乎乎的脸颊,但这次他可没有收力。
”阿尔弗雷德,帮派首领做到了我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你懂吗?不管你走到哪儿,总有仇家潜伏着要暗杀你,天天都提着脑袋过日子,随时可能小命不保。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
亚瑟松开了手。他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够清楚了,却没想到,被他一顿恐吓后,阿尔弗雷德揉了揉被捏得通红的脸颊,竟然变本加厉挑衅起来:“对,所以我才要来挑战你!你不是全世界最厉害的BOSS嘛,那就快接受我的挑战吧!”
“你真要挑战我?有野心,你妄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资金还是人脉?”
阿尔弗雷德哑然半晌,显然是根本就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低头想了想,朝亚瑟竖起了三根手指,满脸傻笑。
“三天。我赢了的话,你要给我买三天的汉堡,早中晚无限量供应。”
——就为了几口吃的,连小命都不要了?
亚瑟冷笑一声,心想,也不知道这哈佛教出来的小书呆子是装出来的弱智、还是读书真给读傻了,竟都还不及小时候一半的机灵。算了,反正他也没真打算要了阿尔弗雷德的命,权当是义务给这蠢货补上节社会常识课。
“好,你输了的话,就给我乖乖滚回学校读书去!”
听到这代价,对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条件商榷无误,亚瑟于是抬手打了个响指。三秒钟后,十几个小弟端着刀枪棍棒各种武器,齐刷刷列成一排,站在了餐厅正中央。
“既然要打架,公平起见,随你选个顺手的用吧。”
诡异的是,看见眼前一排轻易就能取人性命的真刀真枪,挑战者的神色却并无恐慌惊惧。望向他时,阿尔弗雷德的脸都拧成了一团,眼睛不悦地眯起来时,又隐隐透出孤独落寞之意。
好在,这诡异的表情转瞬即逝。半秒钟后,他又还是那样人畜无害的微笑:
“打架什么的也太暴力了吧?”
能说出这种话,你小子果真不是当黑帮的料。如此想着,亚瑟又是一声嗤笑:“少废话,黑帮当然就是暴力至上。”
“不要嘛,亚瑟,我不想和你打架。”
阿尔弗雷德说着,又一次牵起亚瑟的手,紧贴在他鼻尖前,可怜巴巴地垂眼望着他:“拜托了,有没有不那么暴力的挑战方式?”
四目相接的瞬间,亚瑟感觉自己早就彻底死掉了的心脏又超速砰砰跳了起来。
“不那么暴力的方式,倒也不是没有...”
3.
国际卡牌战。本就是发源自44区的传统卡牌游戏,近几年被各区民众用于决斗而发扬光大后,44区的BOSS也为这游戏做出了不少极具个人风格的贡献。
比如,如何标记卡面、怎么偷换卡牌、私自修改卡组、甚至直接买通裁判混淆规则...... 对,就都是下三滥的作弊方法,怎么了?
混黑道嘛,只要能赢就够了,什么公平竞技啊道德原则啊全都见鬼去吧。
裁判洗牌时,亚瑟坐在赌桌前骄傲地昂着下巴,轻蔑看着他那位周身散发着“超好骗”气息的愚蠢对手。
阿尔弗雷德顶着那张没挨过社会毒打的蠢脸,极其认真地观察着牌桌上急速翻动过的每一张卡牌。只不过,他再认真也是无用功,在每年靠赌博生意盈利无数的黑道首领面前,他的社会经验显然是差太远了。
开局前连牌都不知道检查,真是太嫩了。亚瑟窃笑。
没错,这套牌虽然表面上刚刚拆封,实则早已被他做过手脚。每张牌背面都有特定标记,不过也都是极微小的差异,就连赌场老鸟用专业设备都不一定能发现端倪,更何况阿尔弗雷德这样连筹码都没见过的小屁孩。唉,还不如省省力气直接投降。
果然,游戏才刚开始五分钟,亚瑟就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新抓起一张牌时,他扫一眼牌背,就知道这正是他缺少的最后一张王牌。
这场游戏赢得实在是太没有悬念了,简直像成年人跟小朋友抢棒棒糖似的,反倒让亚瑟生出了一股负罪感。所以,揭晓牌面之前,他刻意停下动作,佯装可惜地叹着气。
“阿尔弗雷德,真抱歉,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滚回去上学了,”他的微笑中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回到象牙塔里待着,别的专业课就算了,统计学概率论你可得再努力学学。”
再下一秒翻开掌心,谜底揭晓,果然——不对,这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张牌。
“哦,我懂了,你在等的果然是这一张牌。”
巨大的疑惑与震惊之下,亚瑟看见牌桌对面那人朝他笑了笑,翻转手中的牌面。正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一张。
“不可能!你一定作弊了!”
说来也好笑,出老千的庄家却反倒先怒了,不仅贼喊捉贼,还一拳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被质疑的那人倒也不恼:”诶,难道亚瑟你都没发现隐藏规则吗?”
“隐藏规则?”
“对啊,很简单的,”阿尔弗雷德点点头,举起手中另外几张牌认真讲解了起来,“你仔细看,每种花色的牌边缘裁剪痕迹都不一样,不同数字的牌面弯曲角度和划痕数量也不一样,虽然有卡牌有近百张,但掌握规律后,只看背面就能判定出是哪一张。所以呢,从已出过四十九张牌里推算出你的牌组最大概率会缺少哪张牌以后,我只是稍微改动跟它同花色前一张牌的印记,还真就骗到你啦!”
本来,被别人揭穿作弊手段已经很羞耻了。更耻辱的是,那个连赌场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的小鬼,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之后,竟还赞许地望着他,夸奖道:
“居然有这么复杂的隐藏规则,真不愧是能让你喜欢的卡牌游戏,也太有意思了吧!”
该死,这过分真诚的夸赞,让坏事做尽的黑道首领感觉一阵从未有过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根、根本就不是什么隐藏规则,只是——”
“只是...?”
阿尔弗雷德凑近了,歪着头,又朝亚瑟忽闪起他那双蔚蓝色的大眼睛。近距离看着,任谁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蛋实在是帅气得不像话。从骨骼轮廓到五官细节,无论哪处都是俊朗精致的,可是,随着他一笑却瞬间全都变得蠢极了。
从前的那孩子就绝不会这样笑。
一切都跟从前相差太远。亚瑟在心里默默想,退后两步,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只是刚才的不算,真正的挑战还没开始呢!”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卡牌、棋类、骰子、老虎机、甚至是小孩子才会玩的街机和电子游戏,无论游戏是何类型、也不论亚瑟明里暗里用了什么手段,总是半小时之内就被那个汉堡白痴傻笑着拆穿。
如此,战无敌手的44区BOSS陷进了“作弊、被拆穿、快输了所以恼羞成怒”的循环中。最后,竟跟对手比了一整天都没分出一次胜负来。
午夜时分,阿尔弗雷德打个哈欠,撂下了手中的游戏手柄。
“亚瑟,我真的好困啊,都要困傻了。”
在他身边,比他还大了四岁的那位“成熟大人”,仍固执地死盯着游戏屏幕,绿眼睛里过强的胜负欲正在熊熊燃烧。
“怕什么,你本来就是傻子!”亚瑟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不行,我无论如何今天都一定要赢过你!”
“费了大半天劲儿,连个傻子都赢不了,你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根本不再给亚瑟还嘴的机会,阿尔弗雷德站起身来,快速按下游戏暂停键,示弱地软下了语气:
“求你了,就放我回家睡一觉嘛。明天我还会再来找你挑战的,我保证。”
或许是累了也可能是太困了,听到这话,亚瑟的第一反应竟是疑惑。
回什么家,家不就是这里吗?
小时候,阿尔弗雷德很怕黑,向来都是和他睡在一处,总是要枕在他胳膊上、听他讲着睡前故事才能安稳睡去。从来都是如此,那么多年都没有变过,现在又要回去哪里?
再下一秒,抬头看见成年男人健壮的身影,活在亚瑟潜意识里的那个天使形象又被无情掐死了一次。
从前再也回不去了。阿尔弗雷德变了,变得不温柔更不可爱,已经跟他喜欢的模样相差甚远。他早就应该接受事实,彻底死了这条心了。
尽管如此,眼见着阿尔弗雷德拿起外套要走,亚瑟却还是感觉无助到了极点,心脏泵出的每滴血液却都沸腾燃烧着,逼他没骨气地主动抓住了那只完全不可爱的大手。
“阿、阿尔,等一下!”
开口的瞬间,亚瑟立刻意识到自己乞求的语气实在太可悲。若是再任由自己随心说出“求你留下来别走”这种话,哪里还能剩下一点儿当BOSS的尊严,简直可以直接钉死在黑帮历史的耻辱柱上。
想到这里,亚瑟慌张松开了手。但前半句话都已经出口,总得找点儿什么别的理由补救。
“天这么晚了,附近这一带夜里很危险,等我派两个保镖护送你...”
明明是有理有据的担忧,他话说完,却看见阿尔弗雷德明显愣了一下,又是那样狐疑中带着沮丧的诡异神色。
二人就这么尴尬地对视了几秒,准备离去的那人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噗哈哈,别担心我啦,先担心下你自己的黑眼圈吧,重得都快跟你的眉毛一般黑了!”阿尔弗雷德嘲讽地笑着,指指他的眼眶下方,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从前那孩子就绝不会这么戏弄人!
果然,阿尔弗雷德已经跟从前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亚瑟想着,感觉心像是又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不如说,重逢以后,他这颗爱慕之心实在被割伤了太多次,心头血都快流干了。
“快滚吧,你个白痴!”
恶狠狠地骂出这么一句时,亚瑟低下头,暗自攥紧了拳头,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自己别一拳砸到阿尔弗雷德脸上。
他就这样憋着怒火等了几秒,忽然间,感觉额头一暖。
竟然,是个极尽温柔的晚安吻。
惊讶抬头,那双冒傻气的蓝眼睛就正看着他笑,是恶作剧得逞那样的坏笑。
“晚安亚瑟,明天见!”
也不等对方再有任何动作,阿尔弗雷德就这么得意地咯咯笑着,利落披上大衣,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他离开后好久,亚瑟仍然捂着自己的额头,感觉被亲吻的地方还在微微发烫。
——明天,一定要让阿尔弗雷德这个混蛋输得一败涂地!
永不认输的Lord在心中默默发誓时,脸却一直红到了耳根。
4.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早,阿尔弗雷德又不要命地孤身闯来令人闻风丧胆的44区黑帮总部。
开门时,见到那张蠢得让人不禁落泪的脸,亚瑟终于不会再崩溃了。
正相反,将挑战者请进屋内时,他感觉一阵释然——幸亏阿尔弗雷德已经变得不再可爱了,要还是小时候那副纯洁善良的模样,他也不会忍心用上如此肮脏下流的作弊手段。
“所以呢,咱俩今天要比什么?”
阿尔弗雷德显然还没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发问时,他还毫无防备地坐在黑帮老大新买的真皮沙发里,乐呵呵地启开一罐碳酸饮料。
“今天的比赛保证紧张刺激,但是...”亚瑟停顿片刻,勾起一个危险的笑,“你得答应我,不许闭眼也不许逃跑,否则立刻算你输。”
“那是当然,英雄无所畏惧!”
刚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完的下一刻,看见亚瑟从身后拿出来的东西,阿尔弗雷德的蓝眼睛骤然瞪大:
那是一大摞恐怖电影光碟,每张封面都印着鲜血淋漓的鬼脸。
“怕的话,你可以现在就认输。”
怔愣了三秒,阿尔弗雷德咽了咽口水,强挤出一个逞强的笑,像卡了壳的录音机那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怎怎怎怎么可能还会害怕这种东西!”
5.
才过了不到半小时,亚瑟·柯克兰就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当然不是被吓死,而是被阿尔弗雷德这混蛋给活活勒死。
没错,恐怖片才刚演了个开场,连个鬼影都还没看见,阿尔弗雷德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随着电影里第一声尖叫响起,他也用刺穿耳膜的音量“嗷呜”嚎了一声,扑过去抱紧了亚瑟,胳膊死死勒着亚瑟的脖颈。
“滚开,阿尔弗雷德,你现在太他妈重了!”
亚瑟咒骂着,感觉脖子快要断掉了,整个胸腔都被怪力压得喘不过气。他尝试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巨型胆小鬼自救,用尽了浑身力气,那人却是分毫不动。
从前那孩子就不会这样。
虽然也怕鬼,但小时候的阿尔弗雷德被恐怖片吓到,从来都是呜咽着钻进亚瑟怀里、像毛绒玩具那样缩成软软的一小团,实在可爱至极。哪里像现在,呜哇乱叫还擅自把别人当成抱枕蹂躏,完全就是个自我中心的大混蛋!
想到这里,亚瑟心情本就糟透了,更糟糕的是,电影还在继续播放着,恐怖氛围也还在层层堆砌。
越来越灵异的BGM中,阿尔弗雷德冷汗越冒越多,手臂也越收越紧,搂着亚瑟简直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的那截浮木。明明,他都肉眼可见的快被吓死了,却还是执拗地瞪着屏幕,泪水疯狂向外飙,失焦的双眼中只有瞳仁不住颤抖着。
——实在是受不了了!
终于,亚瑟摸索着够到遥控器,暂停那部(其实根本就不恐怖的)的烂片,将放映室的所有灯也都一并打开。
屋内重新亮堂起来后,又过了足有十几秒,阿尔弗雷德的魂魄才终于飘回体内。他松开手臂,直起身子,迅速跟险些被他杀害的那人拉开了距离。
“我可没闭眼,也没有逃跑。总、总之我还没输呢!”
听他这么狡辩,亚瑟顿时怒火中烧,拧起眉毛朝他吼:“少废话!你明明就是输了,快给我认输!”
吼完亚瑟自己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阿尔弗雷德垂下头,委屈地瘪着嘴,被吓出来的泪水还含在眼眶里打转。
“不要...”阿尔弗雷德可怜地捏着亚瑟皮革外套的衣角,“要是我认输,挑战一结束,你就不愿意再见我了。”
像是心脏被谁狠狠攥住。亚瑟靠在他身边,想要像小时候安慰孩子那样摸摸他的头,迟疑了片刻,最终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你来找我挑战,不会,就只是为了能见我吧?”
问完的瞬间,亚瑟屏住了呼吸,默默期望自己只是自作多情。
毕竟,曾经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阿尔弗雷德已经像变了个人,变成了玷污他的初恋、杀死他心中纯洁天使的凶手。明明,亚瑟都快要接受这个事实了,但阿尔弗雷德却非要在这种时候露出这样幼稚、无助、宛如孩童一般的眼神。
“亚瑟,我真的很喜欢你。”
如此坦诚地说着,阿尔弗雷德回握住亚瑟的手,迎着他的目光,温柔地笑起来。
“所以,我来挑战你并不是为了赢得什么东西,仅仅是为了能见到你,能听你说话,能再和你在一起聊天、吃饭、打闹... 亚瑟,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不在的这五年里,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多了哪些新的爱好、交了哪些新的朋友,还记不记得我。”
“笨蛋,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
成年后,在尔虞我诈的帮派争斗中浸染太久,亚瑟都快忘了该如何坦诚,但面对阿尔弗雷德那双真挚的蓝眼睛,他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对自己撒谎。
犹豫着,亚瑟用手掌覆在阿尔弗雷德金色的发丝上,缓慢向下移动,仔细地触碰着他的脸,细致地用指尖描摹着他深邃的眼窝、高耸的鼻梁,还有总是自信得微微翘起的唇角...
这张脸毫无疑问,是彻彻底底蜕去了孩童稚态、硬朗英俊的成年男人的脸庞。全都变了,从容貌、身高、体型、声音、性格,甚至是气质... 有关阿尔弗雷德的一切都和从前大相径庭。
但,那也并不意味着亚瑟就能停止爱他。
“我也是... 我当然也还是喜欢你的啊。”
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着,亚瑟的手停驻在那人柔软的脸颊上,紧张地颤抖着。
距离实在有些太近了。阿尔弗雷德温热的呼吸打在亚瑟鼻尖上时,他仰头看进那双蓝眸之中,那里有显然不属于小孩子的炽热爱意正在燃烧着。
下一秒,如果像大人那样亲吻,也许就要跟记忆里永恒纯洁的那个孩子彻底告别了。
明知后果,亚瑟却还是紧贴着阿尔弗雷德的胸膛,笨拙地用力抱住了他,轻声呢喃:“阿尔,留在44区吧,就在我的身边,还是像从前那样由我来保护你,还是......”
预料中的那个吻没有到来。
阿尔弗雷德轻轻推开了他,拧紧眉头时,眼眸中的情愫已被难以言喻的孤独所掩盖。
“不对,亚瑟,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阿尔弗雷德苦涩一笑,“不如说,你喜欢的只是其中一半的我,而更重要的那另外一半,却完全被你刻意忽视了。”
一直都在记忆角落而他却故意不去看的,属于阿尔弗雷德的另一面...
垂眼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人,阿尔弗雷德也不再多说,仰头喝光了先前的那罐可乐,起身取下挂在衣架上他的那件蓝色风衣。
“你要去哪儿?”
听到这问话,阿尔弗雷德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不早就看过我的资料了,当然知道我要回去哪里——亚瑟,我可是1区的BOSS啊。”
亚瑟没有再回话,只是像个木偶那般僵硬地坐在原位。
阿尔弗雷德挺直腰杆,第一次像个成熟大人那样板起脸。再开口,竟然是黑帮首领才会有的决绝口吻。
“Lord,我无法接受你对我的曲解和轻视。我宣布挑战暂时中止,等你愿意承认真正的‘阿尔弗雷德’时,欢迎再来1区找我重赛!”
其实早已经不爽到了极点,终究却还是狠不下那条心。离去前,阿尔弗雷德思索着又折返回来,像昨夜那样,轻轻吻了吻亚瑟的额头: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6.
翌日,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出现在44区,再下一天还是没有...
明明话已经听了个明白,亚瑟却并不打算去1区找人。他在家里闷了三天,沙袋锤烂了好几个、家具和碗碟也砸碎了一大堆,时刻盘算着再见面该怎么揍阿尔弗雷德一顿,但那傻子却竟然真有胆子一去不回。
第四天的清晨,看着清扫房间的女仆们累得快昏死过去的样子,亚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他必须得找个不那么暴力的宣泄途径,至少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比如,找人喝两杯什么的...
好吧,Lord的尊称本来就已经成了暴力的代名词,再加上他本人酒品又实在欠佳,这么多年下来根本交不到什么酒友。
但,虽然没有朋友,敌人他可有的是。
给去年对战过的三十多个区域BOSS群发了挑战书后,当天下午来赴约的,却只有49区的基尔伯特和33区的弗朗西斯。
憋着那股想揍人的邪火,亚瑟坐在总部餐厅的吧台前,盯着那两个混蛋走进来。
不,准确说是互相搀扶着挪进来。基尔伯特拄着拐,打了一腿的石膏,弗朗西斯腿脚虽然还算利索,花了大价钱保养的那张老脸却成了乌眼青。
真是他妈的千古奇景,简直堪称上帝显灵。
惊讶甚至都盖过了幸灾乐祸的狂喜。但还没等亚瑟发问,那倒霉的老哥俩见了他倒更像见了鬼,惊愕地齐声喊:
“亚瑟·柯克兰,你怎么还活着呢?”
“废话,我当然活着了。你们是他妈的想找死吗?”
亚瑟骂着,满脸鄙夷地在石膏板和熊猫眼间来回看了看: “你俩这身伤是什么情况?”
弗朗西斯捂住了旁边还在尖叫的老伙计的嘴,挤出一个假得不行的笑:“害,就是碰巧跟人打了一架,常有的事。”
“不对,你俩单独出现也真够稀奇的,那个安东尼奥呢?”
“他最近生病了,小病,但得住院调养。”
弗朗西斯云淡风轻地说完,很刻意地耸耸肩,跟基尔伯特快速交换了个眼神。后者瞪着一双红眼睛,牙都快咬碎了才终于没再说话,拖着一条残腿落座时,模样凄惨得催人泪下。
“行啦,小少爷,说正事吧,”弗朗西斯优雅地翘腿坐着,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你这挑战书是什么意思?”
亚瑟也不立刻答话,只是俯身拿起三瓶啤酒撂在桌面上。也不用他再多说什么,酒桌对面的二人已经双双变了脸色。
“操,放我回家啊!谁不知道你柯克兰是个酒疯子,本大爷不要跟你喝酒啊!”
先拔腿要跑的是基尔伯特,但他费了半天劲儿还没站起来,就看见Lord从身后亮出各种型号的SA80步枪,撂在桌子上平铺着列成黑漆漆一排。
——“喝酒,或者吃枪子儿,自己选一个吧。”
不用想,是人都知道哪个是正确答案。
然而,酒喝了还没有两杯,两位客人就欲哭无泪地意识到:说不定“吃枪子儿”才是更好的选项。
“...明明他小时候那么可爱,软软的小小的,抱起来也又暖又软像毛绒玩偶那样... 他... 他还特别爱跟我撒娇,总要抱着我才睡得着,根本就一步都离不开我,非得有我保护他才行... 呜,但是他现在全变了!”
都好几个小时了,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Lord这混账说了一遍又一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他们几个正在殡仪馆给那小屁孩办丧事似的。
心里吐槽着,基尔伯特又翻个白眼,感觉快要吐出来了:亚瑟·柯克兰,你他妈确定不是个恋童癖吗?
要不说弗朗西斯是见过大世面的,听见这种变态至极的话,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喝他的红酒。
“唉,你的心情哥哥理解 ,但你也别太伤心了。”说话间,弗朗西斯挑拣着又启开一瓶更贵的葡萄酒,“孩子总是要长大的,怎么可能有人成年了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呢?”
“你这话可不准,我老弟从小到大就都一个样子,特正经巨靠谱。”
话脱出口,基尔伯特就后悔了,因为这显然激怒了那个醉鬼。他今天本就行动不便,一个躲闪不及,被亚瑟·柯克兰揪起衣领,用枪指着他脑袋吼了起来。
“ 你那一根筋的弟弟像个蠢土豆一样,跟我可爱的阿尔弗雷德能比吗?”
“土豆招你惹你了,土豆是最营养最...欸!等等,你说那小孩叫什么?”
“阿尔... 阿尔弗雷德。”
提到那个名字,亚瑟哭得通红的绿眼睛颤了颤, 收起枪,仰头又闷了一口啤酒:“从前他善良得简直就像天使一样,现在倒好,非要跑到什么1区建什么黑帮,他那么软的性子怎么能——”
“阿尔弗雷德·琼斯!”
不等他再念叨一轮醉话,对面的二人已经同时拍案而起,弗朗西斯还很没形象地喷出了一口红酒。
“你念叨了五年的小可爱,就是1区的那个Hero?”
基尔伯特也急了,捂着正疼痛不已的腿骨,龇牙咧嘴地比了个中指大喊着:“他可爱个屁啊!踢门闯进来后二话不说,一拳头就挥过来,力气大得像头疯牛一样,几十人一起上都拦不住,简直就是个他妈的怪物!”
“你再骂他一句试试!”亚瑟涨红了脸,也朝他比了个中指回去,“...阿、阿尔弗雷德不是这样暴力的人。”
“他不暴力?你该问,他还能更暴力一点儿吗?”
基尔伯特被他气得笑了出来:“你最近肯定也看新闻了,又不是不知道1区是怎么统一的。你的‘小天使’为了当老大,花了四个月就把1区其他快50个杂牌帮派全灭了。妈耶,那内战简直太血腥太凶残了。”
“谁叫1区那么乱,他做什么都是正当防卫。”
“呵,正当防卫?那我们其他区域的帮派本来都过得好好的,他为什么非要找茬来打架?光打就算了,给别人家总部都砸废了,还笑呵呵地问人家要不要当他小弟,全世界200个地区被他折腾得乱了一大半,”弗朗西斯说着,掏出一块手帕擦了下眼角,“可怜的安东尼奥啊,不仅挨了一顿打,农场的番茄还全被他捣成了番茄酱、库存的高级初榨橄榄油也全被他用来炸薯条了,这才被气得一病不起。唉,要不是哥哥我实力强劲,恐怕现在也...”
弗朗西斯话还没说完,基尔伯特就指着他眼上的淤青大笑起来:“实力强劲?才挨了两拳就投降,还腆着脸亲自下厨给他煎肉饼做汉堡,你有没有尊严啊?”
“哥哥我这叫忍辱负重,一旦找到机会立刻就会反击的!就你有尊严,腿都被打骨折了,连个皮外伤都没给他留下。废物。”
“死变态你说什么!”
在两位客人撸袖子快要打起来的时候,从来脾气最暴躁的那个醉鬼,此刻酒却醒了大半。
“停!”
亚瑟朝天花板放一枪,终于逼得客人们又坐回了原位,他这才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世界半数的地区都被他挑战遍了,我却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一听这问题,刚还打算拼个你死我活的二人竟然双双闭上了嘴,老奸巨猾地相视一笑。
尴尬的沉默持续好久,终于在亚瑟又将子弹上膛时,弗朗西斯才终于悠悠开口:“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气,终于有个能把你干掉的怪物出现了,我们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那可不是,”基尔伯特紧跟着说,“所以,我们全都封锁了消息,还跟那个混账Hero说——”
“说什么?!”
“说,44区的亚瑟·柯克兰是全世界最坏的大BOSS,杀了他我们就跟你混了。谁知道......”
7.
那是远在1区建立前的故事。
这确实是个不适合孩子生存的世界,混乱、粗俗,一切都遵循弱肉强食的暴力法则。44区边陲的孤儿院里,少年们为了食物和资源厮杀争斗着,却只有一人游离在丛林法则之外。
那是个被称为“怪物”的家伙,天生拥有能够摧毁一切的怪力。
没有人敢去招惹怪物。所有人都本能地畏惧着他,下意识地孤立他,仿佛要将他隔绝在另一片无人能到达的大陆。
从记忆的伊始,怪物就独自生活着。日复一日,他在角落里静默观察着世界,想尝试理解普通人的想法,却怎么都学不到要领。
是很忽然的某一天,样貌陌生的金发少年走到角落,在他面前蹲下来,平视着他的双眼,温柔地问:“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呢?”
“因为我是个怪物,跟大家都不一样。”
“那你觉得孤独吗?”
怪物摇摇头,重复着之前的话:“不知道,因为我是怪物。”
“做怪物不是很好吗?孤独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我就是要变成最强的怪物,建立最厉害的帮派,让所有人都害怕我,谁也别想踩到我头上!”少年说着,高扬起嘴角,朝他伸出一只手。
“但你要是害怕孤独,不如跟我一起,我来保护你怎么样?”
真是莫名其妙。怪物盯着少年的绿眼睛,却怎么都看不透他的心思,所以一溜烟便跑开了。
尽管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那少年却还每天都自作主张地来找他,自顾自给他讲着孤儿院外面的故事,甚至还总多管闲事地为了他跟别人打架。
日子稍微一久,怪物就发现少年总是在说谎:明明嘴上说着不怕孤独,每次落单时表情却都寂寞的不得了;总是自信满满地说着要保护他,实际脾气上来了做的却全是鲁莽的傻事,最后反倒是他保护少年的次数多一些...... 总之实在是个心口不一的麻烦人物,各种意义上的让人放不下心来。
又是一次午餐时,少年为了能给他多拿块饼干,在餐厅跟岁数更大的一群孩子们起争执,结果不仅自己的面包被抢走了,还被打得一身伤。
为什么跟区区十个小孩子打架都会输呢?怎么都不知道抡起冰箱反击呢?还有,既然打不过为什么都不懂得认输呢?
憋着一肚子的疑问,怪物解决掉那几个大孩子,轻松抢回了面包。他走到正咬牙包扎着伤口的少年身边,满心的质问却在少年憋着眼泪朝他扬起笑脸的那一刻,全都柔软地化了个干净。几乎是出自本能,怪物轻轻伸出双臂抱住那少年,心疼地擦拭掉他脸颊上的泪水。
触碰到少年的那一刻,怪物第一次学会了控制住自己的力气。
也是自那一刻起,怪物不再是怪物,仅仅只是名为“阿尔弗雷德”的小孩子。
8.
虽然1区帮派总部才刚建成不久,但已足见其BOSS的审美品味多么欠佳。
站在Hero的办公室外,等待间,亚瑟在心里列出了十几条针对建筑风格的吐槽。只是,屋门一打开,看着熟悉的那双蓝眼睛,这些风凉话就全被他抛到了脑后。
“亚瑟?真没想到你会来。”
当然了,阿尔弗雷德跟前几天没什么区别:仍旧是那副傻乎乎的笑脸,还是差不多的随意打扮,浑身上下散发着人畜无害的笨蛋气息,没有丝毫黑帮首领该有的威压。
只不过,四目相对时,亚瑟注意到他的眼白有不少红血丝,似乎是很久没睡好的样子。
侧身请客人进门时,阿尔弗雷德的手腕动了动。他下意识想要去牵起眼前的那双手,却又尴尬地定在原位,笑容也尴尬地凝固着。
“亚瑟,之前我对你说,无法接受你对我的轻视,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呃,其实我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不那么招人喜欢的地方,更何况我是... ”
其实他还想再多解释两句,但来者忽然从皮夹克口袋里掏出两把匕首,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把塞进了他手里。
“别啰嗦了,Hero,”亚瑟杀气十足地沉着脸,“我是来找你挑战的,动真格打一架吧。”
阿尔弗雷德低头盯着匕首看了看,终究没有去接。
“还是算了吧,”他小声说。
“为什么?”
望着那双总是写满了绝不认输的绿眼睛,阿尔弗雷德犹豫片刻,嘴角忽然向下一撇,投降似的捂住了脸:“行吧行吧!我要坦白说了,你可得保证绝对不生气,也不许捏我的脸,那超级疼的...”
得到一句咬牙切齿的“我保证”,阿尔弗雷德心一横闭上眼,将早就想说的实话喊了出来:
“因为你真的打不过我!”
这话说完足足过了十秒,阿尔弗雷德还是侧着身子、浑身肌肉都紧绷着,像是在防备着面前那人会恼羞成怒捅他一刀。
好在并没有。
一声叹息后,亚瑟收起匕首,抬脸望向他时,眼神落寞得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二人初次见面时那个惧怕孤独的少年。
“我知道,或许这就是事实吧。”亚瑟说着,声线很平淡。
“阿尔弗雷德,你现在确实很强。无论是才智、计谋还是力量,各个方面都并非旁人可以企及的。我也知道你对其他区域BOSS做的事情,那都是我这么多年想做、却始终没有能力做到的。”
这毫无疑问是赞扬, 被称赞的人却毫无欣喜之意。
“这是不是,让你也讨厌我了?” 阿尔弗雷德垂下眼,不敢去看亚瑟,只是试探着问。
——你就像个怪物一样。
一瞬之间,他又想起小时候从旁人口中听过无数次的那句话,还有因这诅咒般的怪力而与世隔绝的孤寂童年——那时候,他成日孤独一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全都是因为遇见了亚瑟、因为亚瑟坦然接受了他不同寻常的那一面,他才能知道原来当被爱着的小孩子是如此幸福。
——那如果,连亚瑟也变得无法接受那个恐怖的怪物,他又该如何?
这些天一直悬在脑海间的这个念头再度划过,紧紧地将他的心脏箍住、越箍越紧,连带着汹涌的情绪在胸膛间一并膨胀着,让他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在恐惧快到了爆炸的极点时,一双冰凉的手却停在了他的脑袋上,手指停驻在他的发丝间,温柔地摩擦抚摸着安慰他。
“我、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他闻声惊讶地抬起头,视线对上那双绿眼睛时,也看见了亚瑟因害羞而涨红的脸颊。
“我是说,讨厌还暂时不至于,生你的气倒是确实...”
亚瑟语气变得别扭的同时,也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把他本来就不整齐的金发揉得更乱了,还恶狠狠地接着问:“阿尔弗雷德,你怎么才光打了33区那个死青蛙一拳,都没杀了他?”
安静感受着亚瑟掌心的温度,阿尔弗雷德感觉悬起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他一面乖巧地低着头任由亚瑟乱揉,一面紧急搜索着记忆库存里跟33区有关的信息——没办法,最近这几周他揍过的人实在太多了,一时还真有些对不上号。
思考了好几秒,他才猛一拍脑门:“哦,你说那个胡子大叔?不行不行,不能杀他,他肉饼煎得可好吃了,还会烤点心呢。”
“啧,不就是做饭谁不会啊!你不许吃他给的东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啊?不是吧,这你也要管?”
想起曾经亚瑟给他做过的那些卖相凄惨的“美食”,阿尔弗雷德一时哭笑不得。但是,亚瑟不服气的表情又实在是太可爱了,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气得鼓起来的腮帮子。
“说起来,那胡子大叔还想让我杀你呢。不,不仅是他,欧洲地域几乎所有的老东西都想让我杀你——”
阿尔弗雷德故意顿了顿,装出无辜的小表情,坏心眼地贴在亚瑟的眼前,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
“我说亚瑟,你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果然,亚瑟的绿眼睛愤怒地瞪着他,脸涨得更红了一度,简直像快要爆炸了。
“无所谓,强大就够了,我不需要朋友。”
半晌,亚瑟装作满不在乎地说着,耸肩时,眼神却飘忽着闪了两下。
还是这个心口不一的性格,这么多年,真亏亚瑟也一点儿都没长进。
阿尔弗雷德心里这么想着,却合拢手指捧起了亚瑟的脸颊,极其认真地望进他的双眸,坚定地说:
“嗯,亚瑟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最喜欢这样的你了。”
这绝对不是安慰人的谎话。
虽然,亚瑟没有他这样天生的怪力,虽然亚瑟有各种各样一大箩筐的缺点,但,阿尔弗雷德就是这样真心相信的,从小到大,没有一刻变过。
然而,亚瑟却并没有像从前每次听到这话时那样,也欢喜地紧紧回抱住他。相反,亚瑟的眉头紧紧蹙起来,绿眼睛微微颤抖着,像是悲恸又像是隐忍着怒火。
“别再说了... ”
阿尔弗雷德并没有闭嘴,涌动多年的爱慕之情在嘴边开了个口子,就再也难以收敛。所以他握紧亚瑟的手,用更加诚挚的语气说:
“这可都是真心话,我真的最喜欢......”
“阿尔弗雷德,你不许用这张蠢脸说跟小时候一样的话!别、别再玷污我心里的纯洁天使了!”
——什么?
“我?玷污?还什么‘天使’?”
光是重复一遍这诡异的发言,阿尔弗雷德的五官已经全挤成一团,三观也都一起跟着坍塌了:“等等,我小时候明明就是到处搞破坏的熊孩子一个,跟纯洁天使有一丁点儿关系吗?”
“你不许再这么说!”亚瑟吼了起来。
“拜托,你生什么气啊,我那是骂我自己好吗?!”
刚这么反驳完,阿尔弗雷德目瞪口呆地看着亚瑟哽咽一下,大颗大颗的泪水竟然就这么垂直着溢出眼眶。
好吧,这几天来,他所一直担忧的,都是亚瑟不能接受他作为怪物的那面——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原来最近那阵让人不快的被忽视感,竟然是因为亚瑟在心里将他切割成了“小时候”和“长大以后”的两个人!
尽管疑惑又烦躁,阿尔弗雷德还是拿起桌上的纸巾盒,小心翼翼地轻点着替亚瑟擦拭起脸颊上的泪水。
“真是的,小时候的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你...呜,你小时候超级可爱,瘦瘦小小,轻易就能被我抱在怀里...”
“还轻易就能举起来五个你呢,”阿尔弗雷德没停下擦眼泪的动作,只是皱着鼻子补充,“不记得啦?你被抢了面包那次,我不就在你眼前,把那五六个坏小孩全举起来摔地上。”
也没搭理他陈述的事实,亚瑟还在自顾自说着。
“看恐怖片害怕了的时候,就柔柔软软地缩成一小团...”
“缩成一小团之前我把电视砸了,电线也给扯断了,全院停电了好几天。”
“对谁都很温柔,笑起来也很可爱...”
“那是不饿的时候,饿起来我半夜把全食堂的牛排全啃了,还把别的喊饿的小孩全揍一顿。”
“小手也温暖又柔软...”
“对,你说的那双‘温暖又柔软的小手’五岁就杀过野牛,六岁那年宰了头棕熊,在后院剥皮的时候你还就在旁边看着呢!”
“阿尔弗雷德,你能不能闭嘴!”
终于,亚瑟止住了眼泪,表情狰狞地吼出这句话,绿眼睛也瞪得像要吃人。但被这样恐怖的目光死盯着,阿尔弗雷德只是无所谓地一耸肩。
“怎么,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我小时候不就是这样?”
“用不着你说,我都知道啊!”亚瑟说着,才刚擦干了的眼眶竟然又红起来,“我知道你从小就很强,什么都能自己做好,根本就不需要谁来保护,但是我...”
抽噎着停滞了一下,亚瑟抓紧了阿尔弗雷德的手,极其郑重严肃地看着他,宣布道:
“我就是觉得小时候的你是最可爱、最纯洁的天使,不论客观事实是如何,也不管是谁说什么都不能改变!谁也别想动摇我对小阿尔弗雷德的爱!”
亚瑟这个人啊,明明平时动不动就害羞,怎么居然能毫不脸红地说出这么变态的台词。
唉,这人真的已经没救了。
轻松得出这个结论后,阿尔弗雷德在逃跑跟报警间纠结了好久,但还是哪儿也没去。算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也只能随便他了。
这么想着,阿尔弗雷德靠近亚瑟的鼻尖,抵住他的额头,贴在他的唇边悄声问:
“那现在呢,难道现在的我就不纯洁、不可爱了吗?”
沉默在暧昧间持续了好久。
对视中,亚瑟的嘴唇轻轻启开,绿眼睛中的瞳孔也微微放大。阿尔弗雷德很清楚地感觉得到,怀中人的呼吸已经有些乱了,搭在他肩头的手也在小幅度颤抖着,但是——
“完全不纯洁,你现在就是个混蛋!”亚瑟这么说着扭过脸,尝试要推开他。
但阿尔弗雷德只是抿起嘴,装可怜似的小声呜咽了一下,立刻就又让他的视线移了回来。
“混蛋确实是混蛋,但... 也不是说不可爱了...”
几乎是在他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阿尔弗雷德吻上了他。
这个吻落在他的唇上,是跟纯洁的孩子气毫不相干,只能属于大人们的吻。但喘息的间隙,阿尔弗雷德却用手掌捧着他的脸,像小孩子那样灿烂地笑起来。
或许,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也都没有改变。心中这样想着,亚瑟环住恋人的脖颈,也用舌尖轻柔回应着他亲吻的力度。
一吻结束时,二人都已是双颊通红。
在1区不像样的蠢BOSS又傻笑起来时,亚瑟碰了碰自己还残留着他体温与触感的双唇,突然伸直手指恶狠狠地指向他:
“阿尔弗雷德,你少得意了!挑战还是要继续的!”
“挑战?天啊,怎么还要打啊?”
看着亚瑟坚定点点头,阿尔弗雷德仰头哀嚎一声:“呜不要啊!你输了自尊心一受挫,肯定以后就再也不跟我玩了!”
“你怎么不说我赢了怎么办?”
亚瑟话音一落,就看见那小鬼朝他挑起半边眉,像是叛逆期少年跟大人宣布着“我不上学啦”。
“那好吧,我可以更改一下获胜条件...”
亚瑟说着,又一次贴近阿尔弗雷德的胸口,凑在他耳边,用挑逗的语气小声说:
“我赢了的话,今晚你就去44区找我... 如果我输了,我就今晚留在1区过夜,怎么样?”
跟想象中的脸红心跳不同,阿尔弗雷德盯着他的双眼看了片刻,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忽然抬起头朝他喊:
“等等,这不划算啊,我赢了的那三天免费汉堡还算不算数了?”
“去死吧,阿尔弗雷德你这个大蠢货!”
9.
之后的故事并没有什么悬念。BIG 5成立后,1区的Hero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成了实力顶尖的五人中的首席。
然而,就算是成了全世界公认最厉害的黑帮首领,他还是跟黑道BOSS的默认形象相去甚远。
这不,今天他又翘掉了联盟会议,闷在家里吃着点心,看超级英雄电影里的主角怎么暴揍跟他算是同行的大反派。哦对,点心是昨天没吃完的,44区知名大厨Lord亲手所做的司康饼。
就在他看着电视屏幕,一口吞下一个司康饼时,家门忽然就被人一脚踢开。来者正是Lord本人,一进门就粗暴地拽起了他的胳膊:
“阿尔弗雷德,不许再偷懒了!快起来开会,又有人来找我们挑战了!”
“会议好无聊啊!来挑战的不会又是瓦尔加斯兄弟俩吧?他俩太弱了,输了还爱哭,跟他们对战也实在太无聊了!”
“这也无聊那也无聊,你到底觉得做什么有意思?”
听了这话,Hero认真盯着来客的脸,咬着司康饼又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借力将他的恋人拉进怀里。
“只有跟亚瑟你在一起最有意思了!”
——什么嘛,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撒起娇来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Lord无奈又幸福地想着,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The End
【米英】硬骨头软饭男
Brief:被「断崖式分手」后,柯克兰医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直到甩了他的“小白脸”重伤被送进医院,却拖着断腿也要从他身边再度逃跑...(?)
*纯情男大米X工作狂医生英
*普设/无血缘关系,不是骨科,只是骨科(医学本意)
———
0.
七月四日,深夜。
今天是阿尔弗雷德的生日。
亚瑟匆忙推掉了急诊科的会诊,在新一天来临前及时赶回了家,阿尔弗雷德却已经不在。
家中一片漆黑,是四年间从未有过的冰冷死寂。
最开始,亚......
Brief:被「断崖式分手」后,柯克兰医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直到甩了他的“小白脸”重伤被送进医院,却拖着断腿也要从他身边再度逃跑...(?)
*纯情男大米X工作狂医生英
*普设/无血缘关系,不是骨科,只是骨科(医学本意)
———
0.
七月四日,深夜。
今天是阿尔弗雷德的生日。
亚瑟匆忙推掉了急诊科的会诊,在新一天来临前及时赶回了家,阿尔弗雷德却已经不在。
家中一片漆黑,是四年间从未有过的冰冷死寂。
最开始,亚瑟以为这只是恶作剧。他提着生日蛋糕,捧着满怀的红玫瑰,期待同居的恋人从哪个角落里笑着跳出来,像平时那样紧紧抱住他,在他耳侧撒娇说“欢迎回家,我等你好久啦”。
但他找遍了每个角落,却只找到空了一小半的衣柜、少了几袋巧克力的橱柜、洗漱台上孤零零的单只牙刷......还有三小时前就已躺在手机收件箱里,他因工作而忽视掉的那简短的一行字:I’m leaving.
——阿尔弗雷德离开了,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走回客厅时,亚瑟已经迅速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平静地将蛋糕整个扔进垃圾桶里,环顾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的房间,面无表情地想:原来,一起生活这么久,属于阿尔弗雷德的东西竟只有那么一点点。
除了食物,阿尔弗雷德几乎什么都不买,却总是留意着亚瑟的喜好,尽力满足他的所有小癖好,一起逛街时他随口说过喜欢的物件也全都记下来,打工攒钱买成惊喜礼物一件件送给他。
他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过争吵。就算偶尔,亚瑟下班后疲惫到了极点,迁怒着说了不耐烦的话,阿尔弗雷德也只是笑笑,笨手笨脚地给他泡一杯热茶,看着他喝完,再抱他去休息。
不知从何时起,亚瑟已经习惯了大男孩这样毫无保留的爱,习惯了那些亲吻和拥抱,习惯了每天互相说爱你....
习惯了无论加班到多晚,只要一回家,阿尔弗雷德都在等着他。
「阿尔弗雷德究竟是从哪一刻起决心离开的呢?」
亚瑟站在原地,怎么都得不出个答案。
他想起清晨时,阿尔弗雷德问他,今天能不能早些回来。可他有一台推脱不开的脊柱矫正 大手术,预计出血量极大,谁也说不准会持续多久,所以只能歉疚地垂下头,虚声回答,我尽量。
阿尔弗雷德什么话也没再说,如往常一样亲吻他的额头告别,笑容甜得像是天使。
「自己离家以后,阿尔弗雷德一个人在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亚瑟每次匆忙出门前都会想,却一直逃避着不敢问,生怕那个答案真的是——我就一直等着你。
幸好,现在总算不用担心了。
爱撒娇的粘人鬼终于等他等得厌烦了,默默下定了决心,收拾好行李离开,就像从来没在他生命中出现过那样。
窗外下起了雨。
美国男孩出门前又忘了带伞,亚瑟想到他狼狈淋雨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笑。他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像一条在浅滩上缺氧窒息的海鱼,仅能艰难地大口喘息着。
初夏的雨夜里,亚瑟·柯克兰跪倒在地,独自抱着那束擅自枯萎的玫瑰,失声恸哭。
1.
阿尔弗雷德离开后,转眼已过了三个多月。
这些日子里,柯克兰医生的工作效率没有丝毫下降,工作日程表排得比从前还翻了一倍,不管是谁要请假他都自愿代班,几乎可以说是把家搬到了医院。
对此,亚瑟没做过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同事起疑。
骨科本就是医院最忙碌的科室之一。秋冬也是运动损伤的高发季,每天都有一大堆因为打橄榄球撞断胸骨的、或者因为滑雪事故扭了脖子的倒霉蛋被抬进急诊,更别提源源不断的车祸伤员,还有全年无休复诊的慢性骨病患者。
唯有亚瑟自己知道,他这样疯狂加班,根本不是出于无私的职业责任心,仅仅是为了逃避回家。那个他和阿尔弗雷德共同的家。
其实那天过后,尽管明知这“不告而别”正是失望积攒到了极点的单方面分手,亚瑟却还是固执不愿放弃。
他请了一周的假,找遍了城市的每个街区,给阿尔弗雷德打过无数通电话,无论如何也想要问出个究竟,每次却只收到一串「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的盲音。
一气之下,他甚至去警局报了失踪。值班的警员敷衍着听完前因后果,在笔记本上潦草写了两行,立即就得出了结论:
失踪人员是成年男性,精神正常,无智力障碍,离家前带走了所有个人物品,明显是有准备的主动离开,综合考虑不予立案......
——“人人都有选择离开伴侣的自由权。”
最后的这句话,不知怎么却激怒了原本温文尔雅的医生。
亚瑟突然暴起,翻过桌子揪住警探的领口,嘶哑怒吼着:“去你妈的自由!阿尔弗雷德是我的,他就是不能离开我!我不允许他离开我!”
然后,他就被三名持/枪/警/察一齐按住,因“袭警未遂”的罪名关押在看守所里住了一晚。转天又被押进小黑屋,盘问了一整天是否曾对(其实壮得能拎起野牛甩圈圈的)前男友有过暴力行为。
终于冷静下来,费尽口舌洗脱掉自己的家暴嫌疑后,亚瑟走出警局,径直去了阿尔弗雷德就读的那所藤校。
他沿着铺满落叶的红砖小道,漫无目的地在分散着教学楼的街区间游荡。
可是,幻想能在有两万名学生的校园里偶然碰到想见的那个人,无疑跟那群成天排队摸创始人雕像的脚趾头、以为这样就能被名校录取的观光客一样蠢。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下意识地走进广场一家热闹的咖啡店,白瓷砖、木质桌椅,是阿尔弗雷德没课时总爱来的那家店。下意识地点了一杯咖啡,焦糖摩卡、双倍奶泡加巨量榛子巧克力酱,是阿尔弗雷德最爱的搭配,一口下去像是在干喝糖浆。
亚瑟端着咖啡,坐到靠窗边的座位。从前阿尔弗雷德等他来赴约时坐过的位置。
那次约会,他因为手术意外迟到了足足三个小时,焦急赶到店里时,阿尔弗雷德就从这里朝他挥手。
“没关系的,亚蒂,”在他愧疚得说不出话时,阿尔弗雷德却扮了个鬼脸逗他笑,“你看,我刚好趁这会儿把作业写完了,效率爆棚呢!”
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亚瑟才发觉座椅的高度不太合适,空气里咖啡的香气也浓得呛人。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只好随手拿过一本桌边的杂志,竖起来,脸埋在后面默声啜泣。
忽然间,他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痴心妄想着抬起头,看见的却不是那双含笑的蓝眼睛,而是几张大学生模样的稚嫩面孔。
抱着教科书的学生们同情地望向他,塞给他几张纸巾,七嘴八舌地安慰着:“你是大一新生吧?”“论文写不完也没关系,提前找教授要延期就好了。”“ 没事儿,不丢脸,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柯克兰医生愣了愣,很顺应气氛地接过纸巾,礼貌道了句谢,心里却觉得实在太离谱——他都毕业工作好几年了,跟阿尔弗雷德那种毛头小子可不一样,到底为什么会被误认为是在校学生啊?
也许,是作为成熟男人的自尊心受挫了,此后亚瑟都再没去过大学。
谢天谢地,他也没再进过警局,只是三班轮倒的日夜守在医院,不得不回家休息的时候,就先去酒馆灌几杯酒。
因为总是背他回家的那个人不在了,所以亚瑟只能去家门口的那个小酒馆,也不敢敞开了喝得太醉,顶多就要一大杯啤酒或者两小杯威士忌。
但就这么一点儿酒,他也喝不了两口就醉得趴倒在吧台边上,跟酒保断断续续地咒骂甩了他的那个人。骂够了也哭够了,再跌跌撞撞地独自走回家。
唯有借着酒劲,失去了阿尔弗雷德气息的家才没那么恐怖。
亚瑟打开电视,空放着阿尔弗雷德喜欢看的冒险电影,吞下两粒滥用职权给自己开的强效安眠药,暗自发誓再见面一定要杀了阿尔弗雷德报复,然后没出息地抱着阿尔弗雷德的枕头沉沉睡去......
就是在这样的恶性循环里,日子一天天过去,季节轮转着进入深秋。
凌晨四点,亚瑟准时醒来,洗去身上没散尽的酒味,迅速换上手术服,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前两天下了第一场雪,冬天就快来了。
他只穿了单衣,冷得朝手心呵气的时候,又想起来阿尔弗雷德。那小鬼相当怕冷,一入冬就哪里都不愿意去,必须出门前也总是磨磨蹭蹭很久,非要套三四层衣服把自己裹成洋葱才行。
不过,每次看见亚瑟指尖冻得泛红,阿尔弗雷德却总会抓过他的手,捧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焐热了,再脱下手套和外衣一并塞给他,哆哆嗦嗦地说,英雄才不会怕冷...
亚瑟咬紧下唇,双手插进兜里,强迫自己别再想了。
今天早上第一台手术的风险就极高,是一名患骨肉瘤的小患者,需要进行骨段灭活再植术。
这是肢体保存手术的一种,细讲起来很复杂,但也可以简单粗暴地解释——其实就是把癌变的大腿骨切下来,下锅煮熟了,再重新塞回去。
亚瑟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为尽量确保不出意外,他昨天和各科室同僚复盘了十几遍手术流程和应急预案,今早也提前很久走进准备室,亲自跟循环护士们逐一核对手术器械:
骨锯、凿子、钻头、钢板、骨水泥、髓内钉.......
“野蛮啊!不管看多少遍,骨科手术都实在太野蛮了!”
甚至都不用转头,远远闻见那股骚气十足的香水味,亚瑟就已经猜到了来者何人。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神经外科的一把手,拿着可能是全东海岸最高的薪水,但你在诊室里却几乎见不到他。他严格实行“预约制上班”,每周只做一台手术、接诊十名患者(工作排多了就直接给院长寄律师函)。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不少同事对他恨得牙痒痒。
更可恨的是,这混账还很瞧不起骨科医生,每次跨科室联合术前会诊,看见亚瑟拿着锯子和钻头、穿着溅满了血的白大褂,都讽刺他是“医院里的野蛮人” “毫无技术含量,器械是从建筑工地里偷的” “粗鲁暴躁不优雅,手术做得像杀人碎尸”.....
当然了,亚瑟也挺瞧不起神经外科的,觉得他们干活没效率,总是浪费一整天缝一根头发丝。
不过,他的刻薄只对人不对事,单纯就是讨厌弗朗西斯这个人:在他看来,甭管在哪个科室工作,弗朗西斯都是个死变态!成天穿得花里胡哨的像人妖,说话跟喝了痰似的法国口音也恶心,最好一出门就被大卡车直接撞死,千万别留下抢救余地挤占医疗资源!
“死胡子,你他妈能不能滚远点儿?看不见老子正忙着吗?”
亚瑟头也没抬地回呛了一句,继续检查着骨钉和锁定板的型号,面色严肃认真。
不速之客的神情跟他正相反。
弗朗西斯轻佻笑着,懒散靠在门框边上,优雅啜一口贵得吓死人的卡门瑰夏咖啡,慢条斯理地说:
“啊呀呀,脾气真坏!不过也难怪,换我是你也暴躁,成天临床工作忙得连轴转,哪有时间搞科研发期刊?可在大型医疗中心工作,没有学术成果,就没有资历评职称,升不了职呢,就没法自由决定工作时长... 结果呢?就是读了二十几年书,毕业了却干着比蓝领还累的工作,成天只能被医疗系统无情剥削,连享受人生的时间都没有,累死累活的图什么?”
三个月没休过假的倒霉医生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盯着来客:“你到底想说什么?”
“啧啧,不识好人心!”
弗朗西斯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慢悠悠从骚紫色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卷红底横幅,双手潇洒一抖,铺展开的大字标语在半空中飘扬。
「罢工抗议!拒绝压榨!坚决反对超时劳动!!」
工会骨干得意地扬了扬横幅,朝身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小护士们抛了个媚眼,才又转脸对亚瑟继续说:
“怎么样,柯克兰医生,要不要组织你们科室一起参加?全院人都知道,除了急诊ICU,就数你们最需要罢工抗议了,48小时轮班倒,每周十几台手术,简直是新时代奴隶制!——欸,今天周末你怎么还接这么大的手术,什么时候才有空陪你家的小甜心?”
眼见亚瑟阴沉得铁青的脸色,法国佬却并没打算闭嘴,反而更加笑开了花,以戏谑中略带些怜悯的恶毒语气,故意拉着长调感叹起来。
”哎呀,哥哥我纵横情场多年,你得听我一句劝:赶紧加入罢工,多给自己争取两周带薪假期。你总这样让小男友独守空房,当心人家哪天不要你了离家出走......”
骨科医生没有回应,缓缓放下记录数据的纸笔,随手拿起了手术推车上的30cm电动骨锯。他上下打量着门外的男人,危险地眯起双眼:
这法国青蛙的身高一般,体型中等,一把岁数了,估计骨密度也不会太高......
亚瑟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他有自信在十分钟以内把弗朗西斯的胳膊腿全卸下来,头颅泡进氢氟酸池子里溶解销毁,只要控制好深筋膜和主要动脉的切割角度,分尸时用高频电刀止血,出血量可以不超过600ml,清理犯罪现场应该不会太困难。
正在他思考该怎么支开护士时,弗朗西斯知趣地收敛起坏笑,算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哈哈,不开玩笑了,还得跟你交接个要转进你们科的住院患者。”
波诺弗瓦医生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离死亡仅有一线之隔,仍是玩世不恭的轻浮语气,但至少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上周接了台急诊手术,是个从南美州转院送来的小年轻,腿摔折了,肋骨也断了两根,差点儿就去见上帝了。可怜哥哥我啊,在手术台上站了十六个小时,头都快累掉了,好不容易才把神经一根根接好保住了他的小命——这熊孩子可倒好,不仅完全没领情,麻醉一醒就开始疯狂作死,上蹿下跳的,给我惹出好多麻烦来!唉,实打实的神经病,真是难搞得很......”
“没有难搞的患者,只有无能的庸医。”亚瑟没好气地打断了他。
“呵,小少爷,我看你还是见的奇葩太少了。这么说吧,这小子就是个标准好莱坞式的大犟种!”
弗朗西斯苦笑叹着,忽然话锋一转,神色复杂地问:“《夺宝奇兵》(Indiana Jones),讲一个叫‘琼斯’的考古学教授,哪儿危险就专跑哪探险。这电影你看过吗?”
这是阿尔弗雷德·琼斯最喜欢的系列电影,主角还偏巧和他同姓,其实亚瑟早已陪他看过无数遍了。
曾经,阿尔弗雷德还没离开的时候,他俩时常一起依偎在沙发上重温这老电影。
每当屏幕里的“琼斯教授”身陷险境,亚瑟却总爱盯着身旁大男孩专注的侧脸,等他甜笑着转过头来时,就主动勾住他的脖颈亲吻他,一直吻到二人都没心思再管什么冒险故事.....
忆起往昔,亚瑟摇了摇头,镇静的表情伪装得毫无破绽。
“不看电影,那《越狱》你知道吗?”
“越什么狱?”
“哦对,你节假日无休,也没空看电视剧。”弗朗西斯又揶挪了一句,抬起袖口看了眼腕表。
嗯,又到罢工游行的时间了。
“算了,反正见到人你就明白了。别怪哥哥我没提醒过你。”
法国人哼着小曲离开后,柯克兰医生依然面不改色,认真检查着影像资料,用无菌笔在关键点上逐一做好标记。
助手递来术前清单,他沉稳果断地一项项划掉,握笔的指尖用力到泛起白。
仿佛这样,就能将日夜思念却无法再见的那个人也从记忆中剔除。
2.
阿尔弗雷德是亚瑟在大街上捡来的。
四年以前,阿尔弗雷德刚上大学,亚瑟也才从医学院毕业不久,在那所藤校附属的医疗中心做着住院医师培训(residency)。
相遇那天,亚瑟在急诊科轮转,从早上七点一直忙到了凌晨,口头考核时还因为疲惫答错了用药剂量,被主治医师当众大骂了一顿。
午夜两点,菜鸟实习生才终于下了班。
秋日的夜晚还不冷,亚瑟脱了白大褂,吹着海风,走在空无一人的临海街道上,突然很想去酒吧买醉。可他摸了摸空瘪的钱包,只好在便利店买了一箱便宜的冰啤酒,随便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
启开酒瓶时,他疲惫望向大西洋的海岸线,遥想着祖国的街巷,暗自垂泪。
明明是为了赚钱才从伦敦搬来美国,本科后又熬过四年地狱般的医学院,好不容易毕了业,每天忙得昼夜颠倒,承受着上级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多重打压,实习薪水却还是少得可怜......
在他默默灌下第三瓶啤酒,抱膝蜷缩着暗骂这个倒霉国家时,阿尔弗雷德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嘿,你需要帮助吗?”
亚瑟闻声抬起头,看到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金发男孩,半跪在他面前,眨着一双澄澈至极的蓝眼睛望向他,眼中满是真挚的担忧。
如今回想,那或许是一见钟情。
但当时亚瑟喝得太多了。他眯起双眼,晕乎乎地盯着大男孩的脸蛋,只觉得这可爱得实在太不真实,脑子里竟然认定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你...你是天使吧?”
这醉话立即收到了一连串的强烈否认。
然而,醉鬼的酒劲上了头,什么话都没听进去,扑过去搂住了陌生男孩,手在他的肩胛骨上胡乱摸索着。很可惜,没能触到天使翅膀,只摸到一手结实的肌肉。
失望之下,亚瑟又想起现实生活的一地鸡毛,贴着男孩的肩膀,醉醺醺地开始大骂美利坚合众国,从该死的美国医疗系统骂到更该死的美式英语......
美国男孩没为祖国辩解,甚至连一次都没打断过他。
很久以后亚瑟才记起来,那晚的阿尔弗雷德一直僵在原地,任由他抱着,脸颊和耳根红得像是也喝醉了。终于等他骂累了,迷迷糊糊打起瞌睡,这笨蛋才轻声问他:“需要我背你回家吗?”
于是,亚瑟含糊报了个地址,把自家钥匙塞给阿尔弗雷德,趴到他的背上,就这么把他捡回了家。
这话没说反。即便时至今日,在亚瑟看来,阿尔弗雷德也是个轻易就被他捡回家的乖小孩。
第二天清晨,在自家卧室里醒来时,柯克兰医生仍穿着满是酒气的手术服。
他翻身坐起,垂眼看见缩在床侧地毯上熟睡的男孩,揉了揉因宿醉而酸痛的额头,尴尬地回忆起昨晚,觉得一切简直难以置信:
——这小鬼怎么能对陌生人这样毫无戒心,竟敢大半夜跟一个喝得烂醉的年长男人回家?万一遇见的是坏蛋可怎么办!
如此心想着,亚瑟凑近了那张纯洁天真的睡脸,盯着那微颤的金色睫毛,还有在睡梦中翘起的唇角,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翻涌... 不过,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叹了口气,给男孩轻轻盖了一条薄毯。
等阿尔弗雷德一醒来,他立即把心里的担忧全说了出来,语气像在教育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不能大半夜在外面乱逛,更不能跟陌生人回家!我要是坏人,你可就危险了!”
亚瑟板着脸说完了,听他说教的那家伙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噗哈哈,我才不怕呢!你这人真怪,明明看着岁数和我也差不多,怎么酒醒了说话却像我老妈一样?”
这无疑伤害到了亚瑟的自尊心,尤其是当阿尔弗雷德自我介绍,说自己只有十九岁的时候。不过气归气,作为年长成熟的绅士,他还是留下了这大学生共进早餐做答谢。
说来也怪,柯克兰医生用解剖刀给病人开膛破肚时得心应手,拿着厨刀却连个面包也切不好。
准备早餐时,他煎了十来个鸡蛋,每一个都完美糊成了焦炭。精心烤制的司康饼冒着黑烟,里面夹杂着灰白色的碎蛋壳。培根和吐司倒是没糊,却也干硬得如同皮革。
当他捧着一大盘黑漆漆的不明物体回到餐桌边时,连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了。但阿尔弗雷德完全没介意,简短道了一句谢,眨眼功夫就把盘子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
“真是的,你不会是在家没吃过饱饭吧?”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亚瑟开着玩笑,给他又盛满了餐盘,语气却带着真心的忧虑。
阿尔弗雷德大口嚼着司康饼,含糊回答:“不,我现在无家可归哦。”
亚瑟愣了愣,仔细打量着他清爽整洁的面容,还有身上干净合身的校衫卫衣... 无论怎么看都决不像是流浪汉。
“因为是前两天才发生的事。”
阿尔弗雷德说着耸了耸肩,拿过亚瑟的手机,点开本周的头版头条,用手指着新闻网站上的巨幅配图。
屏幕上,是一条关于曼哈顿某房地产大亨因逃税而被联邦政府逮捕、资产全部缴为国有的消息。
“喏,戴手铐的是我老妈,牢房里的是我老爸!”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一瞬间让亚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抱歉,我不知道你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怪我说话没有注意......”
“没关系,毕竟是我匿名检举把他俩送进去的嘛!”
“什么?!”
“税收是我国民主制度的体现,”阿尔弗雷德收起嬉笑,坚定补充道,“无论身份地位,但凡是美利坚公民,逃税就必须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一般人听了这大孝子的慷慨陈词,应该都会觉得他脑袋被驴踢了。
但当时,亚瑟·柯克兰坐在阿尔弗雷德身边,看他一口接一口地不停吃着,腮帮子像小花栗鼠似的塞得鼓鼓的,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情绪在心中酝酿。
这位旁人看来高大健壮的青年男性,在亚瑟的眼里,却柔弱无助得像是一只被人塞在纸箱里遗弃了的小奶狗。
天就要入冬了,他只是试想一下如果阿尔弗雷德继续流落街头,在寒风凛冽中独自蜷缩在街角哭泣,整颗心就也像风吹霜打般刺痛。
所以,当阿尔弗雷德吃饱了准备离开的时候,亚瑟立即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用尽全部的勇气开口,颤抖着和他说:留下来吧,咱们两个人一起生活,无论遇见什么困难我都陪你一起。
阿尔弗雷德垂眸思考了很久。
“亚瑟,你平时也总像昨晚那样,自己在外面喝酒吗?”
“不、不是很经常...” 英国酒鬼被这突兀的问话打得措手不及,“大概也就每月一次....呃,也可能是三四次,反正总不会超过十次!”
亚瑟支支吾吾说着一半,阿尔弗雷德已经笑了起来,牵过他的手,朝他认真点了点头:
“嗯,好,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别再一个人喝酒了。”
——从此,因为大义灭亲把资本家老爸送进了监狱,琼斯集团的公子哥付不起大学一年近两万美金的宿舍费用,就这样跟实习医生一起挤在单身公寓里当起了合租室友。
其实,亚瑟知道阿尔弗雷德是个穷学生,没跟他提过租金的问题,更何况他也只是睡沙发而已。
可到月底的时候,这小伙子竟然规规矩矩地把一厚沓钱装在信封里递给他,说是校内打工赚来的。
接过信封时,亚瑟心里很不是滋味,忐忑地问他,用掉这些钱,下学期的学费该怎么办?
毕竟,实习医生无法替他负担一年五万美金的学费,琼斯家这样奇葩的家庭背景,想必也是不可能再向联邦政府申请助学金和学生贷款的。
“学校说,如果我加入橄榄球队,就给我减掉一半的学费。”停不下嘴的吃货啃着冰激凌,傻笑着回答, “还有几个物理系的教授夸我脑子聪明,想让我给他们的研究项目帮忙。其实我对这个没兴趣,就只是修改了粒子加速器的一些耗能组件,但他们不仅破例申请为我减免了另一半的学费,还白给了我这么多钱......”
阿尔弗雷德说得挺轻松的,但亚瑟犹豫着想了想,知道勤工俭学不容易,还是原封不动地又把钱还了回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房租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我的工资很高,什么都负担得起,你别太辛苦就好。”
顶尖名校的大天才听完这话,呆愣了很久,直到手里的草莓冰激凌化了,黏糊糊滴得到处都是,才慌忙去舔,不想反倒又全蹭到了脸上。
看他这幅狼狈的笨拙模样,亚瑟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他的鼻尖,浅声笑他是个“小笨蛋”。
不过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嗔怪,也没有什么越界的肢体接触,可是二人对视之间,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已是满脸绯红。
他那样害羞的表情让亚瑟瞬间也觉得窘迫,慌乱撤回了手,自己也红了耳根。
在同居的最初几个月里,亚瑟不敢奢求阿尔弗雷德也同样喜欢他,更不希望两个人的相处变得尴尬,所以藏起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早出晚归,尽力维持着这样纯粹的室友关系。
直到那年的感恩节假期,作为不过这节日的英国人,亚瑟留在比平日更忙碌的急诊室值班,直到次日傍晚才拖着疲惫回到家。
没想到,踏进家门的第一秒,他突然就被人揽进了怀里。
“亚瑟,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好想你。”
阿尔弗雷德紧紧抱着他,止不住的颤抖,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那样抽泣着。
“这么重要的节日,我以为你会回家的,烤了苹果派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可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和我说,电话也打不通,我很担心你,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亚瑟手足无措地慌了神,却还是努力克制住一切情绪,以简单易懂的方式,向他耐心解释着医生的职责、科室的轮班制度。
可阿尔弗雷德怎么都不松手,噙着泪水望向他,眼中满是炙热得无处可躲的爱意。
于是,亚瑟什么都不敢再说了。他的理智早已悄然崩溃,只能顺从本能,吻上阿尔弗雷德的双唇......
那一夜,他们十指交扣,阿尔弗雷德伏在他的耳边,反反复复地低声说着“我爱你”。
精疲力竭后,亚瑟抱着阿尔弗雷德,握住他的手睡着了。整夜地握着,清早醒来时也不愿松开——往后的四年里,每个相拥入眠的夜晚都是如此。
“我也爱你,也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因为知道家里有心爱的人在等着自己,因为不想他也像自己一样辛苦,也因为希望能给他更好的未来,所以亚瑟加倍努力挺过了实习期、以惊人的速度成为主刀医生、迅速还清了车贷房贷、二人也从狭小的单间公寓搬进了带庭院的大房子。
可是,他最初承诺过阿尔弗雷德的陪伴,却一次都没有做到过。
“我会早点回来”“周末一定休息”“今天只做完最后这一台手术”......
日复一日,谎话说出口的次数多到连他自己都厌烦。
直到阿尔弗雷德走后,某个又从噩梦中惊醒的深夜,亚瑟独自躺在床上,自己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忽然间泪流不止。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那天阿尔弗雷德哭诉着无处找寻他时,心中竟是如此的煎熬痛苦。
原来,诀别并非突如其来,而是从最初就已经注定。
全因他总是失约、都怪他没有好好珍惜,七月四日那天,阿尔弗雷德才会失望离开。
那天之后,所有曾经沾染过阿尔弗雷德气息的东西,家中的每个物件、身体的每寸肌肤、连同自己从前说过的每一句情话,全都变成了无法逃离的枷锁,将他束缚在回忆的囚笼之中,时刻刺痛着提醒他: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像阿尔弗雷德那样爱他了。
从此,他也无法再像曾经爱阿尔弗雷德那样,坦然无畏地去爱任何人了。
3.
今日的骨肿瘤手术顺利结束后,柯克兰医生和患者父母汇报完情况,跟PACU做好了详细术后交接,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又快步赶去住院部查房。
出发之前,他想起弗朗西斯提过的“奇葩患者”,草草瞥了一眼影像科传来的患者资料,也没顾得上查看姓名年岁,注意力全在CT图的骨架子上:右腿股骨是罕见的弯曲式斜裂骨折,腓骨中段伴有应力性骨裂,胫骨近端是压缩性骨折和多处线状骨痕,还有......
暂时看不过来了,但确实够奇葩,在骨折界简直堪称天赋异禀。
一般人不小心摔了跤,顶多只能集齐横断或螺旋性骨折;故意跳楼寻死的,又该是垂直冲击造成的粉碎性损伤。可这家伙的伤势却是教科书上能单写一页的诡异组合,决不可能是单次意外事故造成的——绝对是上帝垂青的作死老手了,不是街头跑酷的,就是专业攀岩的。
亚瑟在心里嘀咕着,走进住院部的一瞬间,却感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他听见护士站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几位年轻护士和实习医生凑在一起,一边翻阅着什么文件,一边不时哄笑起来。
骨科住院部是极其忙碌的地方,平时并没有也不该有时间聊天八卦,就算是实习生或换岗间隙的护士也不能例外。
柯克兰医生皱了皱眉,刚打算上前严肃训斥两句,忽然又想起了往事。
那是他才刚和阿尔弗雷德开始交往的时候。
某个深夜,手术又结束得比预期晚了很久,亚瑟从无菌区换好衣服,匆忙正想赶回家,路过候诊区的接待处时,却发现那边聚着一小圈人在悄声议论。
场面跟今天差不多,但当年亚瑟还只是普通的住院医师,没资格管教同事的不当行为,索性权当没看到,反正也没有病人在。不想,他刻意绕过了人群,还没走两步,竟被那群年轻护士叫住了。
“柯克兰医生!”女孩们抿着笑,兴奋地围过来对他说,“刚才有个很年轻的金发大帅哥来找你!长得真是帅爆了,身材也好棒,笑起来还超级甜,像校园电影里当橄榄球队长的男主角一样!”
“对!就是那种美国甜心,但意外的还挺羞涩!”年纪稍长些的护士也跟着附和,“他说是来找你的,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就磕磕巴巴地说‘只是想见亚瑟’。然后我告诉他,你正在做手术,让他先登记身份信息等候,但他笑着摆了摆手,脸一红就跑开了。”
“...柯克兰医生,他是你男朋友吗?叫什么?怎么认识的?”
面对同事七嘴八舌的询问,亚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害羞遮掩的,点了点头,正想把阿尔弗雷德介绍给她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爆笑声。
“天呐,笑死本大爷了!竟然有人愿意跟这个坏脾气的暴力狂谈恋爱,他脑子进水了吧?”
一脸拽样的银发男扶着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胡子拉碴的长发男站在他身边,同样是满脸促狭的坏笑。
——没错,好死不死!刚结束的那场手术是跨科室联合手术,主刀医生正是远近闻名的死变态弗朗西斯,麻醉医生则是全医院里嘴最贱的基尔伯特。
“哎哎,你这话可过分了!怎么能污蔑人家小伙子是自愿的呢?”
弗朗西斯摆出一副理中客的嘴脸,火上浇油说着一半,还是憋不住跟损友一起爆笑起来。
“哥哥我看啊,这小帅哥肯定是被眉毛威胁了!而且是‘不跟我交往,我就杀光你全家,再放火把你家房子也烧了’之类的恐吓!呜呜呜,简直是惨无人道呀!谁给这孩子请个人权律师?”
“啧,你这么一说,那美国小伙还真倒霉,被英国流氓缠上,他这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要敢提分手,怕不是两条腿都得被锯下来,想跑都跑不了!”
听到这里,亚瑟终于忍无可忍,抬脚一个侧踹将基尔伯特踢翻在地,利落揪住弗朗西斯的衣领,抡圆了胳膊,拳头直冲他那张花大价钱精心保养的老脸砸去......
很可惜,这一记重拳还没落下,就被闻讯赶来的住院部护士长拦了下来。
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几步上前,迅速擒住了先动手的“不良绅士”,两记眼刀让不积口德的“好哥俩”也乖乖闭了嘴。随后,她一人押送这三个欧洲男人进了院长办公室,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拎着个平底锅,盯着他们老老实实写完了五页检讨,才端庄一笑,柔声细语地说,“各位可以走了。”
那天,亚瑟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在门口站了许久,拍着脸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阿尔弗雷德知道他刚在外面打了一架。
家中等候他的大男孩又在沙发上睡着了,抱着膝盖,头靠在沙发扶手边,茶几上有半罐还没喝完的黑咖啡。
亚瑟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动作放得极轻,但阿尔弗雷德还是被这声音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满脸欣喜地望向亚瑟,忽然却像是敏锐觉察到什么,神色不安地垂下了头。
“亚瑟,我今天跑去医院找你... 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当然没有。阿尔你最好了,从来都不会是我的麻烦。”
亚瑟轻声安慰着,上前用力抱住了他,温柔抚摸着他的金发,以哄孩子的语气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医院里病毒多,还是别再去了,在家里比较安全。”
幸好,当时阿尔弗雷德没追问到底是什么病毒,否则亚瑟就只得扯谎回答,是“波诺弗瓦”和“贝什米特”。
不过现在没有这些烦心事了,毕竟那个单纯又好骗的笨蛋已经离开了。
亚瑟不用再担心阿尔弗雷德会突然跑来医院,因为撞见他工作时暴躁的样子、或者听见同事对他刻薄的评价而讨厌他。
其实被讨厌也无所谓,反正,他本来也想不通阿尔弗雷德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或许正像基尔伯特说的,阿尔弗雷德从前脑子里进了水,但现在终于清醒过来了,所以没理由再继续喜欢他了。
想到这里,柯克兰医生挺直脊背,昂起下巴,迈着大步走向护士站。
苛责的话还没说出口,那群摸鱼闲聊的同僚们一见他的脸色,立刻就集体噤了声,纷纷装作忙碌、四散而逃。亚瑟也懒得深究,只点名叫了几个先前笑得最欢的住院医师,跟着一起去新来患者的19号病房查房。
敲了三下门,安静等待。
病房里半晌才传回来一句“请进”,声音熟悉至极。
亚瑟强压住心中快要炸开的情绪,镇定推开房门,却还是在同一瞬间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
病床上的金发男人,阳光、帅气、笑脸可爱得像天使一样...
正是在七月里抛下他离开,然后每夜反复出现在梦魇里折磨他的那个美国魔鬼。
4.
“嘿,亚蒂!你最近怎么样?”
阿尔弗雷德仰躺在病榻,打了石膏的那条腿悬吊在支架上,动弹不得的样子凄惨可怜,笑容却仍然灿烂如常。不,和从前也有些许不同,他的肤色明显晒深了两度,鼻梁和脸颊有好几处擦伤脱皮的血痕。
真是的,这么多伤一看就很疼,到底是怎么搞的......
千万别误会了,亚瑟才不关心这种蠢问题!随便这混蛋死掉他也无所谓!
分手后的这几个月里,每个痛哭着醒来的深夜,重逢的幻想都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他想象过阿尔弗雷德愤怒地斥责他、不屑地嘲讽他、甚至直接冷漠无视他...
但他从来没想过,真再见面时,阿尔弗雷德竟然会是这样轻快寻常的语气,还挂着一脸故意卖乖似的傻笑?简直,好像失恋受伤的只有他自己一样!
——我最近怎么样?亏你他妈的还有脸问?!
亚瑟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其他情绪全被愤怒吞没,复仇的烈焰在胸膛之中熊熊燃烧。
其实,柯克兰医生真恨不得趁这“患者”现在动不了直接掐死他算了。可他目光扫过身后的实习生们,还是只能继续履行主治医师的教学职责,威严而冷静地绷着脸,轻咳一声,厉声开口:
“病情概述?用药类型?最新的影像学检查说明了什么?目前需要重点观察的术后并发症有哪些?...”
被提问到的倒霉蛋吓得一哆嗦,小声回答:阿尔弗雷德·琼斯,术后第八天,无感染迹象,目前愈合状况良好.......
刚毕业的医学生不知道领导今天为何心情奇差,在他的死亡凝视下战战兢兢地说了三分钟,最后竟在止痛药的组合上卡了壳,手忙脚乱地翻着病历,急得冷汗直冒。
人人都知道柯克兰医生对专业考核最严苛,谁都不敢主动搭救,只有断了腿的病号没发觉气压骤降。
“哈哈,是羟考酮-对乙酰氨基酚,对吧?昨天我听那个说话像个死变态的胡子医生说过的,不过他的法国口音太奇怪了,嗓子总像卡了痰似的,我也是听了好半天才听懂!”
阿尔弗雷德又自顾自地笑了两声,没回应实习医生感激的目光,也可能根本没觉察到。他的注意力一秒钟都没离开过亚瑟的那双绿眼睛。
“亚蒂亚蒂,别管这些医院里的无聊事了!我和你说哦,这几个月我去了好多地方探险,遇见了超酷的——”
“琼斯先生,我很欣赏您的健谈和幽默,但时间有限请容我先切入正题,”亚瑟轻咳一声,礼貌而疏离地打断了他,语调平缓得无懈可击,“初次见面非常荣幸,我是您的新主治医生柯克兰,请问您目前有没有疼痛或任何其他不适?”
“初次见面?琼斯先生?”阿尔弗雷德依然笑着,但脸上多出些迷茫的神色来,“亚蒂你在说什么呢,而且平时你不都叫我......”
该死,差点儿忘了,绅士体面这套压不住这小鬼!他根本就没有社交常识!
亚瑟骂骂咧咧想着,生怕阿尔弗雷德要当众抖落出什么情侣间的爱称。恼羞成怒之下,也懒得再遮掩流氓本性了,竟然假装去俯身检查药物,凑到患者耳边恐吓:
“闭嘴,小混蛋。现在我是医生,你是我的患者,咱们只是纯粹的医患关系,你他妈要再敢乱说话,我一定把你的蠢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亚瑟低着头,凶狠地低声威胁完,再和善地微笑着抬起脸,又将先前的症状问询当众礼貌重复了一遍。
阿尔弗雷德脸色惨白,瞪着大眼睛,捂着腮帮子,像见了鬼似的盯着这位绅士看。
他以这样惊恐的表情宕机了足有两分钟,才垂下了头,戳着两根食指,怯生生地回答:“骨折不疼,其他伤口也不疼,缝针的地方偶尔有点儿痒,不过也不是问题。比起这个.......”
“亚... 呃,柯克兰医生,我肚子好饿。”
“病号餐就是没有汉堡,也没有油炸食品,你爱吃不——” 亚瑟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想起还有同事在场,赶忙又收回去,客套假笑着回答,“不合口味的话,您可以与营养师协商。您还有别的不适症状吗?”
“我现在也好困,因为夜里一直睡不着。”
“是...是夜间有什么原因让你难以入眠吗?”
“嗯嗯!”美国小伙狠命点头,“晚上的病房太黑了,这栋楼里还有停尸房,我害怕。”
“胆小鬼!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医院里常死人但是没有幽灵!不许再胡闹了,我才没时间总哄你睡——”
好了,现在屋里的实习医生们也顾不上影响仕途了,全都面面相觑着大笑起来。
亚瑟自知失言,对后辈们撂下一句“笑什么笑?病理报告都整理好了吗?”就气势汹汹地拂袖而去。
按照原计划,亚瑟该去拿把大砍刀,将甩了他还害他颜面尽失的那混蛋剁碎了算了。
五分钟以后,他却跟护理站的值班护士随便编了个借口,要来缓解擦伤疼痛的抗菌药膏,像做贼似的又悄悄溜回了19号病房。
这次他没敲门。
推门而入时,房间里一片死寂,病床上竟然空空如也。
原本腿脚都被夹板固定、理应安分躺着静养的骨折患者,此刻自己给自己敲碎了石膏,双腿蹬在窗沿边,怀里抱着一大摞的病号服... 更准确地说,那是很多件病号服拧起来系成的一摞绳子!
看着大敞的窗户,亚瑟立刻意识到这混蛋是要做什么,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阿尔弗雷德!这可是十楼,你他妈的居然想往下跳?是故意找死吗?!”
怪力笨蛋歪着头,玻璃球似的一双蓝眼睛傻乎乎瞪着来者,两手还是扒在窗棱上,像是没搞懂“跳下十层楼”和“故意找死”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其实英国绅士本来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简单粗暴地拽这小子下来,简单粗暴地把他按在地上暴揍一顿。然而,和阿尔弗雷德四目相对却如直视太阳一般,让他感觉双眼烧灼刺痛,快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你不用急着跳窗逃跑。”
亚瑟想要说得平淡冷漠,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气势、也不体面,颤抖哽咽着如同摇尾乞怜一般可笑。
“我、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就像七月那时候一样,你非要离开的话,我不会阻拦你,更不会纠缠你,连找都不会去找你... 所以你用不着逃走,我会让别的同事来给你治疗直到你痊愈,你出院以后我也不会再——”
“亚瑟,我离家的原因,你是不是忘记了?”
「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会离开?」
这么多个日夜里,亚瑟·柯克兰无时无刻不在拷问自己这个问题,早就在心中给自己定了罪,戴上镣铐,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但如今,当这问题由伤痕累累的“受害者”亲口提出,他好像真的被押上了法庭。如山铁证堆满了整个庭审室,没有律师愿意为他辩护,他连恼羞成怒狡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无奈低头认罪。
“真该死!用不着你来审问我,我自己也全都知道啊!”亚瑟咬紧牙关说着,终于再也止不住抽泣,“因为... 因为我没花时间好好陪着你,总是忽视你的感受,答应你的事全都没做到,所以你对我失望厌倦了,再也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什么跟什么啊?说的全都不对,你这不就是完全忘记了吗!”
阿尔弗雷德一边大声抱怨,一边从窗沿边跳下来。他鼓起脸颊,明显是真的生气了,但伸手给亚瑟擦眼泪的动作却意外地很温柔。
—— “我没回家,是因为去亚马逊雨林深处寻找印加遗址了。”
“雨、雨林?!”
“对啊!你这么惊讶干什么?”阿尔弗雷德赌气抬高了音量,小心控制住手上的力气,用指腹轻柔擦拭着亚瑟的眼角, “我又没瞒着你,走之前明明都和你说过了,你也同意让我去的。难道你说话不算数?”
亚瑟哑然失语,七月里的记忆一点点重现。
在那该死的独立日的前一晚,他辛苦工作一整天,回到家正累得要死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兴奋地高举着一张南美洲地图,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地讲起了亚马逊雨林里的巨树和箭毒蛙、古代印加传说中的黄金城、还有各种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古墓秘境... 荒唐又天真,比《夺宝奇兵》那种好莱坞脑残编剧瞎写的冒险电影还离谱。
所以那晚临睡前,当阿尔弗雷德闪着星星眼,提出要去雨林探险的时候,困极了的亚瑟压根儿就没把这当一回事,只是吻了吻他的额头,疲惫对他敷衍着说“好好好,想去哪里就去吧,我的小印第安纳·琼斯。”
——好了,现在亚瑟终于想起来自己随口说过的话,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但同时,他觉得更欠揍的是眼前的这个笨蛋:到底情商要低到什么人神共愤的程度,才会把这么明显的玩笑话当真啊?!
“谁他妈能想到你前一天刚说过,第二天就立即出发了?”亚瑟气急败坏地怒吼,“雨林深处的无人区极其危险!正常人根本就不会去那种地方,就算非去不可,总也得精心计划准备一阵子吧?你个白痴这么鲁莽,想一出是一出,长脑子是干什么用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阿尔弗雷德竟然完全没被他凶相毕露的恐怖模样吓住,还敢毫不示弱地和他对吼。
“才不是鲁莽,我这叫行动力强好嘛!雨林的旱季那么短,七月不去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有想做的事情当然就是要立刻去做,干什么都拖拖拉拉的家伙才是白痴吧!”
“少说蠢话了!你个吃喝不愁的小屁孩懂什么?工作啊家庭啊学业啊,普通人就是有这么多放不下的责任,怎么可能想做什么就......等等,你跑去荒郊野岭探险了,大学的课业怎么办?”
“天呐!亚瑟·柯克兰,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阿尔弗雷德愕然瞪着黑眼圈重得像随时要过劳猝死的医生,深吸一口气,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我已经毕业了,现在正为美国科考队工作。抱歉,工作的事我走之前确实没告诉过你,但五月初我毕业的时候,绝对问过你要不要陪我去参加毕业典礼,可是你说没时间。”
这下亚瑟没话说了,谁叫这确有其事。
阿尔弗雷德所说的那天,他因为绩效奖金拿得没有整日旷工的法国佬高,而跟医院管理层大吵了一架。
当然了,吵架也更改不了神经外科是全医院最赚钱的科室之一的事实。所以他回家就启开了啤酒罐,看着越踢越烂的英超联赛开始喝闷酒,偏巧阿尔弗雷德就非要赶在那天申请毕业典礼的门票... 呃,偏巧他酒醒后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彻底忘了。
一瞬的尴尬自责后,本着吵架坚决不能输的恶霸原则,亚瑟还是理不直但气很壮地找出了对方的错处。
“哼,我说不去你就相信?那只是醉话而已!你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再多问我两遍?”
含着金汤匙长大、从没跟谁吵过架的(前)富二代,被这从小就是伦敦街头一霸的(前)流氓头子给气笑了。
“因为我信任你,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怎么还成我的错了?”
“反正就是你的错!”亚瑟暴躁地推开阿尔弗雷德,架起双臂,红着脸扭过了头,“你... 你走了以后,这么久都没联系过我,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根本就是不负责任... 虽、虽然我也并没有特意找过你,绝对没有,才不是很在意......”
“我是去探险又不是去旅游,亚马逊雨林里能有信号吗?”
“都说了谁他妈知道你会去那种地方啊!而且你回国以后也没来见我,到现在都没跟我解释你到底是怎么摔成这样的!”
现在轮到不要命的探险狂人心虚了:“我...我没打算在国内久留... 再说骨头断个一根两根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用不着担心我。”
”笨蛋!骨折还不算大事?反正我不管什么事都要担心你,谁叫我是你的——”
亚瑟吼着一半突然卡了壳,脸越涨越红,眼神闪躲着瞥了阿尔弗雷德一眼,很别扭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磕磕巴巴地小声嘟囔着问:“所、所以... 没有分手?”
阿尔弗雷德立即牢牢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温柔地、坚定得不容置疑地抱住了他。
“亚蒂,你是我唯一最爱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分手。”
这直白的情话来得始料未及,熟悉的怀抱也实在太过温暖,害得亚瑟心中燃烧了三个多月的愤恨全都瞬间熄了火。
“我...你... 你也是我......”
他在阿尔弗雷德的怀里颤抖着,断断续续吐出几个音节,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和以前一样坦诚回应,只能闭上眼睛、微启双唇、剧烈喘息着感受恋人灼热的呼吸越靠越近......
然而,预料中的亲吻并未到来。
趁着柯克兰医生闭眼的间隙,史上行动力最强的骨折病患一个闪身越过他,迅速将系好的绳子往外一抛,灵活利落地翻出窗外,跳楼寻死前还没忘朝他回头大喊:
——“没时间和你再说了!我必须现在赶回科考队,南极的夏天就要到了!”
5.
“阿尔弗雷德,你他妈的去死吧!”
其实几秒钟前,目睹向往自由的美国佬“信仰之跃”的那一刻,悲伤和绝望的双重暴击下,亚瑟的心脏疼得像遭了大轰炸。
但当他扑向窗边,默念着上帝保佑,强忍住心痛向下看去——没看见血肉模糊、鲜血横流的惨状——那不要命的蠢蛋双手抓着绳子、用没骨折的那条腿蹬着墙面,流畅轻松地从十楼速降而下,动作比消防员还专业。
见了这场景,亚瑟确实不再担心了,简直恼火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攥紧双拳,额角的青筋暴起,探头朝下面大骂了这么一句“去死”,望向固定在墙面扶手上的逃生绳,真想找把剪刀割断,摔死这个敢无伤跳楼的混蛋才好!
当然了,柯克兰医生很有职业素养,不会杀害自己的病人。
所以他迅速按下警报铃,快步跑出病房,刚想去叫楼下的保安去拦截,迎面却撞上了那位武力值高得离谱的美女护士长。
“19号病房的琼斯又跑了?”
伊丽莎白撂下这句问话,没等医生回答,就飞快冲到病房窗前,紧了紧扎成高马尾的栗色长发,拽住绳子,一个翻身也跳了出去......
等亚瑟带着一众安保人员赶到楼下时,逃跑未遂的病人已经被强效麻醉剂放倒了,一动不动地正在担架上熟睡。
旁边还有两张熟面孔,淡定帮忙抬担架的是伊丽莎白,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是麻醉医生基尔伯特。
“太惊险了!本大爷正准备下班,帅气得像小鸟一样走在回家路上,突然楼上就跳下来一个人,紧接着又听见头顶有谁喊我赶紧抓住这小子来一针劲儿大的,我说这不合规章制度吧?抬头一看,她这男人婆竟然——”
基尔伯特的话还没说完,突兀发出一大声惨嚎,好像身上哪处被人狠狠掐了一下。谁都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先像受了惊的小兔子那样,从貌若温婉淑良的护士长身旁弹开了。
亚瑟心乱如麻,只觉得周遭这一切全都吵闹得要命。
他咬紧牙关,指甲掐进掌心,刻意昂着头不敢去看担架上的那个人,拼尽全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在众人面前情绪失控。
直到患者被抬了回去,亚瑟站在医院大厅里,看见伊丽莎白被绳索磨破了的纤细手指,终于才有了再开口的力气。
“抱歉,一切都是我的疏忽,”主治医师低下头道歉,“全怪我在查房时没有看管好患者,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柯克兰医生,你不必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护士长清理着手上渗血的小伤口,苦笑了一下,“这样奇葩的患者,无论交由谁负责都确实不好办...”
“其实啊,琼斯上周还在急诊监护室的时候,就好几次砸坏了体征监护设备、自己给自己拔了管要逃跑。今早转送来住院部的时候,他甚至蹿到停尸房的推车上,想假扮成尸体从后门混出去,闹出了好大的乱子...
“坦白跟你讲,这个琼斯实在是异于常人。他力大如牛、破坏力极强、脑子一根筋、还自我中心不听劝。我看他哪里是什么科考队员?简直就是恶霸、是恐怖分子、是增加医疗系统负担的大祸害!唉,真白瞎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胡说八道!阿尔才不是恐怖分子,更不是什么恶霸祸害!他能有什么破坏力?他就是看个卡通片的万圣节特辑都能吓得缩成一团的大男孩!是单纯善良得像天使一样的好孩子!
亚瑟压抑住尖叫反驳的冲动,僵硬地站在原地听完了护士长对自家小男友的控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装着满肚子心事又回到了住院部。
紧急检查完生命体征,确保没有任何新的外伤后,阿尔弗雷德被送回了原先的病房。
现在,19号病房门外稍显拥挤,站着三四位壮得像堵墙的黑叔叔,身高平均一米九,统一穿警服,腰间别着枪。是医院管理层觉得患者跳楼影响不好,紧急让执法部门派来监护的治安队。
作为主治医生,亚瑟是少数几位被允许进入这间病房的医护人员之一。
心电监护仪平稳规律的滴鸣声中,柯克兰医生逐一检查好各项设备,静脉注射泵、石膏固定支架、骨牵引器、血氧仪...... 谢天谢地,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那该死的呼吸机暂时也还用不上。
“当时场面太混乱,我用的丙泊酚剂量有些大了,他还得再过半小时才能醒。”来帮忙善后的麻醉医生语气里带些被迫加班的烦躁。
亚瑟从进门起就没说过话。
他轻轻揭开阿尔弗雷德的病号服,望着缠满绷带的胸口和腹部,还有打着厚重石膏的右腿,该照流程轻按检查伤口肿胀情况时,手指却颤抖着迟迟落不下去。
尽管基尔伯特已经保证过麻醉剂的镇痛效力,但亚瑟还是看见昏迷不醒的那人眉头紧锁、闭合着的眼睑微颤,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明显是在承受剧痛。
确实,这么严重的外伤,至少也要卧床半个月才能达到出院的标准,怎么会有不痛的道理?
回想起先前被问及疼痛程度时,阿尔弗雷德轻描淡写的语气和没心没肺的笑脸,亚瑟只觉得心如刀割。
难道,这笨蛋清醒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是在默默忍痛?
“基尔伯特,你能不能给这小子再来一针。”
其实亚瑟是想问,可不可以调整输液泵的参数,让止痛剂的覆盖时间再久一些。但是话一说出口,就又带上了杀人灭口似的狠劲儿。
“不行!我都说过注射剂量已经很大了!”看着英国佬咬牙切齿的凶相,基尔伯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还有没有医德啊?这小伙的身子骨是结实,但也不是牲口,哪儿顶得住一针接一针的扎?怎么,你跟他有仇?”
“他...他和我......”
亚瑟拉不下脸,说不下去,完全没法为自己的医德辩护,干脆挥拳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确实有仇!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跑,我迟早要把他没断的那条腿也打残!劝你跟弗朗西斯也少管闲事,否则我连着你们一起揍!”
听了同事要殴打患者的犯罪言论,骨子里其实很负责的德国医生瞬间黑了脸。
“亚瑟·柯克兰,你在我们欧洲肯定当不了医生。真见鬼,美国到底为什么会给你这样的流氓发医疗执照?”
6.
如您所知,柯克兰医生的工作繁忙,才不会守在19号病房里,像狗血电视剧的深情男主角那样握着心上人的手、在床侧痴等她从昏迷中苏醒。
当然了,阿尔弗雷德也不是身娇体弱的“傻白甜”女主角——好吧,也许这小子确实是个傻白甜——但他满身肌肉、力大如牛,根本用不着谁来替他瞎操心!
总之,趁着“奇葩患者”的麻醉效力还没过,亚瑟又检查了一遍监护设备,再叮嘱了住院医师几句,然后立即赶去了急诊手术值班。
在接诊了两个皮肉焦烂、骨头碎成渣的枪伤患者、三个流血休克、肢体变形的车祸伤员、还有四五个以刁钻角度把自己肩膀或膝盖弄脱臼的醉酒大学生后,才终于结束了今日的工作任务。
其实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挪步走到停车场里正准备开车回家,车钥匙都插进点火孔了,鬼使神差地又折返跑回了住院部。
“柯克兰医生,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夜晚的护士站里,正在整理病人用药记录的伊丽莎白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本该下班了的骨科医生。他这幅匆忙慌张的模样,让她心中警铃大作,生怕是又出了跟清早的跳楼事件同等程度的大乱子。
但柯克兰医生摇了摇头,扶着墙喘匀了气,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她。“这卡留在你这里,阿尔弗雷德·琼斯的医药费和他这些天造成的所有损失,全都算在我账上就好... 还有,如果他再说肚子饿了,也麻烦你用这张卡去给他买几个汉堡。”
“汉堡?”
“对,就是普通的芝士汉堡,”亚瑟疲惫地扶着额头,“我不在住院部的时候,如果他又闹着要逃走,那你就再多买些汉堡,然后在他面前挨个吃掉。”
伊丽莎白觉得他这话很好笑:“对付那个十头牛都拽不回来的琼斯?这招能管用吗?”
“保证管用。”
英国绅士板着脸,认真严肃地保证完,从身后又拿出一盏汉堡形状的小夜灯。是他刚才从车上拿来的。
“这盏灯我会放到19号病房,让它一直亮着就好,还请您提醒夜间值班的护士不要关掉。他睡觉怕黑。”
护士长看了看信用卡,又看了看小夜灯,感觉今天是她从业以来最匪夷所思的一天。但仅仅片刻的疑惑后,女人的第六感立刻将所有不寻常之处全部串了起来。
伊丽莎白的细眉微挑,目光游移打量着亚瑟,露出了那个意味深长的、八卦新闻界俗称「看破奸情」的奇妙微笑。
“柯克兰医生,您跟这位患者该不会是.......”
平日沉着冷静的柯克兰医生,耳尖一下子红了,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蹿起来。
——“不认识!没见过!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从护士站落荒而逃的第二天,亚瑟直到下午才得空再回到住院部。
这次走廊里终于安静了,不再有人围着圈的闲聊,警局派来的安保人员也撤了。
一切似乎回归了正常,只是护士们和他打招呼时的微笑有些奇怪,实习生跟他汇报工作提到“患者琼斯”时的神色也莫名其妙——简直,跟伊丽莎白昨晚的表情一模一样!
亚瑟觉得这只是错觉,一定是他最近神经太过敏了。
毕竟,他坚信自己昨晚对伊丽莎白的驳斥坚定有力,足以终结一切无端的八卦猜想,所以想必不是因为他和阿尔弗雷德的关系暴露了... 应该,大概,不会是吧?
他理了理白大褂,以带些傲慢的微笑回应了那些微妙的目光,昂首挺胸地再次走进了19号病房。
这当然是虚张声势,其实亚瑟生怕推门又看见昨天那样的惊险场面,心里紧张得快要爆炸了。
不过还好,今天那个“恐怖分子”安安分分地躺在病床上,腿上的石膏架得好好的,手里正举着一封信读得专注。
听见声响,阿尔弗雷德放下信笺,张开双臂,冲着亚瑟露出一个“求抱抱”的甜笑。
抱个屁!亏这混蛋还有脸笑?
回想起昨天,二人拥抱到一半时上演的那出跳楼闹剧,亚瑟的怒气值瞬间又飙升到了顶点。
“琼斯先生,没想到还能再在此处见到您,真是令人惊讶,”英国人冷冷开口,语气带刺地嘲讽道,“可否请问,您今日打算从哪里逃跑?需要我为您规划行程路线吗?”
“谢谢你,但是不用啦!我决定从今天起乖乖住院了!”
阿尔弗雷德丝毫没被这刻薄的酸话伤害到(也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反讽),若无其事地拉过亚瑟的手,指了指床侧的椅子,一脸乖巧地抬起大眼睛望向他。
“亚蒂,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但我想和你聊聊我的事情。你现在有时间听我说吗?”
7.
从超大剂量的麻药中苏醒后,大天才琼斯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他分析总结了前几次失败的逃院经验,腆着那张他知道旁人都觉得很可爱的脸,装傻卖乖让安保人员放松了警惕,然后趁他们不注意偷了张住院楼的警卫监控分布图,决定趁夜深人静后继续他的南极探险计划。
凌晨三点,藏在枕头下的振动闹钟准时无声地唤醒了他。
阿尔弗雷德抻了抻胳膊,刚准备一拳砸碎腿上的石膏开始行动,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什么人紧紧握着。
房间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盏小夜灯,借着这微弱的光亮,他看清了那人——当然是亚瑟。
亚瑟趴在他的病床边,双目紧闭睡得很沉,却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锁着眉头,纤长的睫毛在不停颤抖。
“阿尔,我好想你......” 亚瑟轻声梦呓。
在心疼起来之前,阿尔弗雷德先感觉到的是整个手疼得发麻。
亚瑟死命攥着他手,力道大得出奇。他尝试在指关节静脉坏死前抽回手,但才刚动了一下,立刻又被熟睡的那人抓得更紧了。
算了,反正亚瑟总是喜欢这样握着他的手睡觉,手部血管要坏死早就坏死了,也不差这一晚上。
如此一想,阿尔弗雷德彻底放弃了今夜的逃跑大计,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用另一只胳膊将亚瑟抱到了床上。
他垂下眼,看着怀中的亚瑟贴在自己胸口,像怕冷的猫咪那样蜷缩成一团,忽然又想起了他刚认识亚瑟的那时候。
那天早上,宿醉刚醒的酒鬼做完了一顿堪称灾难的巨难吃早餐后,突然又说出「无论遇见什么困难我都陪你一起」这样简直像是求婚的骇人发言,吓得他全无恋爱经验的脑子直接死了机。
原本,阿尔弗雷德计划敷衍两句就装傻离开,就像他总拒绝女生们去看无聊爱情电影的邀请那样。
可当他看见亚瑟·柯克兰——这个他前夜好心搭救的酒品超差的娃娃脸大叔——脸颊羞得通红、紧张到浑身颤抖的样子,心脏却像瞬间被击中了那样,觉得这可爱得让他疯狂想要尖叫。
谁也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究竟是突发的永久性精神错乱,还是灵魂深处早已命定的真爱召唤。
无论如何,当19岁的阿尔弗雷德·琼斯第一次牵起亚瑟·柯克兰的手时,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要一辈子在亚瑟的身边保护他。
只不过,如今再回忆,那种说不清是保护欲还是占有欲的情感实在太过自私幼稚:觉得『亚瑟时刻需要被我保护』、以为『亚瑟如果没有我在身边就会崩溃』,无疑是对亚瑟作为成年人的自理能力与独立人格的双重轻视。
可是,昨天的亚瑟站在窗边,啜泣不已地说着“你非要离开,我不会阻拦你”时,那样脆弱无助的表情又好像真的就是一刻都离不开他......
“不不不,怎么可能?亚瑟可是成熟又自信的大人、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医生、简直像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阿尔弗雷德在心里对自己反驳着,又想起了亚瑟穿着白大褂翻阅病例时沉稳果断的模样。对,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亚瑟工作时的样子,虽然比平时稍微凶了些,但真的非常帅气!
想到这里,他满怀崇拜地吻了下亚瑟的脸颊,闭上双眼,就这样沉沉睡去。
清晨,阿尔弗雷德醒来的时候,怀里的那人也早就醒了,但还是默默不动地紧抱着他。
“早上好,亚蒂。谢谢你昨晚来陪我,其实我也很想你。” 他扬起一个笑,低头跟那双绿眼睛对视。
——“笨、笨蛋!我才不会想你呢,少自作多情了!”
奇怪的是,亚瑟没有像从前那样亲吻他,浑身僵硬了一下,突然暴躁地大骂着推开了他,趔趔趄趄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主治医生夺门逃窜后,本来计划逃跑的患者彻底懵了。
阿尔弗雷德腿上吊着石膏,仰面躺在床上,摸了摸身旁还残留着亚瑟体温的被单,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亚瑟最聪明了,受过很正统的精英教育,是他在学校里也没见过几个的博古通今、逻辑缜密的大天才。
可是最近这两天,亚瑟明明也没喝酒,却总是犯自相矛盾的逻辑错误,说的话跟做的事也截然相反,好像自己跟自己打了场辩论赛,非要把自己先前的观点全推翻一样。
量子力学也解释不了,为何短短几个月里,亚瑟的性格竟能发生如此剧变?
显而易见的,从前的亚瑟才更好相处,从来不会凶他,无论什么话都会温柔地和他说,他也只要全心信任亚瑟就够了。
不过,昨天那样一边凶巴巴地咒骂他、一边却红着脸抱紧他的亚瑟,也...也并非就不可爱...... 不不不,简直就是可爱到犯规了吧!
阿尔弗雷德把脸埋到枕头里,感觉耳根止不住地发烫,正暗骂着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忽然间想起了一个科考队的同事来。
那人是个叫“本田菊”的日裔学者,也是科考队的首席科学家。
本田教授似乎有一大把岁数了,体力也不太行,所以从不加入他们的探险队,只是在基地里负责提供理论模型和协调资源管理。他在任务中负伤回到基地后,就是本田联系美国领事馆进行的跨国医疗撤离。
回国的飞机上,阿尔弗雷德烧得迷迷糊糊、疼得死去活来时,却看见本田教授在他身旁的座位上正拿着个iPad在看什么动画片,捂着嘴巴咯咯笑个不停。
他忍着痛探过头一瞧,屏幕上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动漫女孩,小脸通红地挥拳打着男主角胸口,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脏话。
“挨打挨骂了还笑,这男主角是傻子吗?”他嗤之以鼻地问。
本田教授微笑摇了摇头,耐心和他解释起日本的萌文化,还说这种性格暴躁又拧巴的角色有个统称叫......呃,叫什么来着?
当时,阿尔弗雷德根本没兴趣听,躺在担架上,眼一闭就又晕了过去。但现在他真有点儿好奇了,甚至感觉跟那个“傻子男主角”产生了跨次元共鸣,再见到本田无论如何都要借那部片子来看两集。
——对了,本田教授和科考队的其他队友,现在应该已经离开南美州,就要出发前往南极了吧?
想到这里,阿尔弗雷德咬牙站了起来。手刚撑起身子,突然就听见了几声敲门,只好又佯装乖宝宝躺了回去。
今天说来也怪,护士们照常在给他换药时,脸上却全都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语气也欢快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许跑,柯克兰医生很快就会回来的。” “柯克兰医生回来要是看不见你,可不又得心疼坏了?” “你要是不乖,小心柯克兰医生回来要生气了哦~” ...
阿尔弗雷德听得一头雾水。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啊?亚瑟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监护人!我早就成年了!”
大男孩皱着眉头拧着脸,异常严肃地解释完,却看见护士们笑得更欢了。
整个病房里溢满了欢声笑语,只有他自己始终是一脸懵逼。
临走前,其中一个护士捂着笑疼了的肚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是刚刚送来的。
望着信封上NSF(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和麦克默多站的标志,阿尔弗雷德心头一沉,急忙撕开信封,一眼就认出了本田教授端庄娟秀的字迹。
信笺很长,但一大半都是程式化的日式礼貌问候,先是赞扬了他夏天在南美洲的英勇事迹,又啰里八嗦地寒暄了他近来的恢复情况.,只有最后一小段话是有效信息:
「“由于NSF批发经费不足,薪资待遇下降,科考站医疗团队已经决定罢工。因此,今年的南极考察任务将被迫终止,在下近日也将从新西兰基督城机场回国。
琼斯先生,请您安心养伤,无需忧虑,今年的延期只是为明年做更充分的准备。人生漫长,本就不必急于一时,偶尔稍作停留也是一种前进。”」
本田教授最后的那句话,阿尔弗雷德完完全全不赞同。
他当然知道这是现实所迫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将信笺装回信封,但刚放下没多久,就又忍不住坐起来,无论如何也要问清楚:现在还有什么能做的事情?还有没有重新招募人手的方法?怎么能轻易就放弃如此宝贵的一整年时间呢?...
为了科学而冒险,本不就是条件越艰难才越值得去尝试的事吗?
阿尔弗雷德想去找纸笔回信,牵扯着伤口坐起来时,却忽而想起了昨天他“跳楼”那一瞬间,亚瑟担忧到快要绝望崩溃的那个眼神。
他真的想不明白,亚瑟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对他的体力应该相当有了解,他的八块腹肌亚瑟都看了无数次了,也没少见过他做攀岩训练时一口气爬个几十米高,区区高空速降有什么可担心的?为什么还要露出那样的眼神?... 呃,好像他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似的?
再说了,亚瑟嘴上也明明说过“不在意”和“不会阻拦”,到底为什么还要哭成那样啊?
回忆起昨天亚瑟莫名其妙的泪水,阿尔弗雷德拿出分析大数据模型的本事,在脑子里反复比对着亚瑟行为和言语的冲突: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好想你”还是“才不会想你”?“电话一直打不通”还是“没有特意找过你”?“不管什么事都要担心你”还是“你他妈的给我去死吧”.....
想着想着,他的脑中突然炸开一个念头。那个昨天他觉得实在太离谱,根本就没有细想过的可能性。
难道,亚瑟昨天说的话一句都不能相信,因为他唯一的那句心里话、也是让他性情大变的原因竟然是——
「因为我没花时间好好陪着你,总是忽视你的感受,答应你的事全都没做到,所以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怎么可能!这不完全就是扭曲事实吗?傻子都知道,亚瑟可是最爱他、最关心他、下班后的每一刻都愿意陪在他身边的人,亚瑟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啊?
“真奇怪,到底要多没自信,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阿尔弗雷德躺了回去,像个模范患者那样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呆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8.
“虽然今年去不了南极了,但是等出院以后,我还是想去其他地方继续探险。这不仅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爱好和理想。”
柯克兰医生坐在病床边,沉默读完了美国科考队寄来的信笺后,面无表情地合上信纸,听到那位“我们最勇敢的队员、亚马逊探险的大英雄”对他这样说。
阿尔弗雷德没有注意到他冷峻的面色,躺在病床上,双眼痴迷地望着窗外广袤的天穹,专注得仿若穿梭于云层间的飞鸟。
“其实,最开始咱们刚认识的时候... 嗯,就是我刚把老爸老妈送进监狱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自己能成为现在这样的人。那时候,我只知道依赖别人,虽然说服自己做了正义的事情,却也不知道失去了父母的金钱地位后,我该怎样才能自立生活、未来又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幸好,我遇见了你。”
美国男孩的语气天真、幼稚、但却毫无怯懦。就是自顾自地这样说着,他转过脸,用温暖的掌心轻轻覆住爱人的手背。
“亚瑟,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医生,我真的很崇拜你。
“每次你值夜班的时候,我都在家里想,亚瑟今天一定拯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只是这么想想,就兴奋激动地睡不着觉,忍不住像小孩子等凯旋的大英雄那样等着你回来。”
在他孩童般炽热的崇拜注视之下,亚瑟默默移开了视线,指尖微颤。
“抱歉亚瑟,我那样做,肯定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吧?”
阿尔弗雷德认真望向他,坚定地握着他的手:“毕竟,肯定没人会喜欢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只会在家里傻等着、万事都要依赖旁人的粘人鬼吧?我知道的,所以一直在努力变得坚强,想要变成像你那样独立、勇敢、有自己理想追求的可靠大人,因此才要.....”
“...才要一毕业就离开家,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 亚瑟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
“确实,这种工作很危险,从前的我肯定是不敢去尝试的。但现在,只要想到‘亚瑟一定不会惧怕这种程度的危险’,我就觉得自己也有了冒险的勇气。”
断了腿的探险家还是以那样钦佩的目光,看向主治医生甜腻地笑着,语气轻快地喋喋不休。
“就像这次在雨林里,跨越裂谷的时候,走在我前面的队友脚踩的树桥断裂了。其实,我第一反应本想自己抓住藤条逃命, 但下一秒却想到了你——我知道,如果是你,肯定能像英雄一样见义勇为,所以我才会冲过去救人... 呃,虽然最后掉下去的成了我。”
“阿尔弗雷德,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改变了你,你就不会做现在这么危险的工作、也不会冒着人身危险去逞英雄?”
“嗯!因为亚瑟你是我的英雄,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阿尔弗雷德灿烂地微笑着回答完,却愕然看见亚瑟猛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信纸攥成一团砸到地上,失控般的吼了起来。
“真他妈的见鬼!我到底有哪一点比你好,你为什么非要成为像我一样的人?你怎么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可是,作为成年人,我必须要独立地——”
“为什么非要独立?”高薪医生冷哼一声,竟然气极反笑, “成年了又怎么样?我年薪百万,难道还养不起你一个人吗?你根本就用不着努力,什么都不需要做,哪里都没必要去,别再去什么南极北极还是高山雨林里玩命了!我今后会每天按时回家的,你就只要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待在家里,安安全全地等着我回来......”
阿尔弗雷德厌恶地皱起鼻子,立刻斩钉截铁地大声反驳: “不行!我不要!谁要做这种成天吃软饭的废物啊!”
“可从前你就是这样的!”
亚瑟气势汹汹地吼着,声音一梗,泪水骤然间夺眶而出。
“就是一直像从前那样才好... 我... 我就是最喜欢从前那个每天都傻傻等着我、万事都要依赖我、满脑子里只有我的粘人小废物了!”
9.
——“混蛋!独立个屁啊!老子累死累活的赚钱养家,还不都是为了你!乖乖在家里待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离开家去工作?早知道我就该锯下来你的腿!”
刚入夜的酒馆里,亚瑟·柯克兰坐在吧台边,骂着那个摔得一身伤惹他心疼的“大英雄”,气得直咬牙,猛灌一口酒...... 呃,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空酒杯里只有冰块。
“对对对!我们女人就该在家里乖乖待着,漂漂亮亮地化着全妆、踩着高跟鞋、累死累活的给你煮饭洗衣带娃,伺候你这个成天不着家、一下班就在外面喝酒的臭男人是吧?
亚瑟闻声抬起头,只见金色短卷发的年轻女酒保双手抱臂、杏眼圆睁地怒视着他,一声砰响将他的空杯狠狠砸在了吧台上。
“拜托啊,先生!你是十八世纪穿越过来的吗?真没想到,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你这种不支持妻子出门工作的直男癌?你以为赚几个臭钱了不起?你老婆嫁给你这样大男子主义的控制狂,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
“我的妻子?呃,尊敬的小姐,您似乎是误会...”
英国男人看着她怔愣了两秒,坐直理了理衣领,正想为自己的性取向辩解,却被女酒保怒斥着打断。
“少装绅士了!你这种白男我见得多了,在外面装得风度翩翩,一回家就拿老婆出气!”
她冷笑一声,指了指旁边天还没黑就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们,有的念叨着快失业、有的哭诉着被离婚,反正都是一副颓废落魄的怂样。
“我看啊,你们这就叫欺软怕硬!骂自家老婆骂得这么起劲儿,还不全因为她打不过你吗?——你要真是个男人,敢不敢找个比你还高、比你更壮的肌肉猛男,朝他撒泼打诨耍酒疯去啊?”
因为该吐槽的点实在太多了,嘲讽技能点满的英国绅士一时语塞,竟然完全插不上嘴反驳。他目瞪口呆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美国女孩从柜台摸出一张便签、看了看手机,唰唰记下一串号码,然后朝他伸出一只手。
“这是妇女救助站的联系方式,你现在立刻把你妻子的电话给我,我有责任告诉她维护自己权益的方式!我们女生帮助女生!”
她话音未落,酒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强力壮的金发男人探进头,四处看了看,立刻扬起笑脸,朝这边一瘸一拐地蹦了过来。
阿尔弗雷德刚挪到吧台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却看见亚瑟哭丧着脸,用力怼了一下他的胳膊,对那个看上去像是在生气的酒保说:
——“她来了,你自己和她说吧。”
...
拿着妇女救助站的家庭暴力宣传手册,阿尔弗雷德认真翻阅了好半天,没想通自己究竟哪里达到需要被救助的标准了。
不过,他觉得那酒保人挺好的,和他耐心讲解了家暴受害者的自救方法,还很开放包容地没有一眼就假定他为男性,特意反复询问了好几次他的性别代称(虽然他确实是顺性别男性)。
亚瑟一直在旁边听着,却一句话都没再说。
谢天谢地,今天亚瑟在酒馆里却竟然没喝酒,只是垂头丧气地趴在吧台边,盯着他腿上的石膏悄咪咪地看,视线一对上就立刻移开。直到离开酒馆后,才摸索着勾住了他的小指。
“笨蛋,你才刚说过会乖乖住院,怎么又跑出来了啊?”
他俩十指相扣着走在街上,主动要牵手的这家伙,却是一脸不情不愿的嫌弃表情。
“没办法,谁叫我的主治医师先逃院了呢?”
阿尔弗雷德嬉皮笑脸地开了个玩笑。下一秒,立即看见亚瑟的表情由羞转怒,凶得像家暴手册上的插图示例似的。
但他却完全不觉得危险,反倒像看见了爱炸毛的可爱猫咪那样,一把将亚瑟拽进了怀里,对着亚瑟耳语:“骗你的,其实只是因为我离不开你。”
亚瑟没怎么挣扎,嚣张的气焰以快到丢人的速度全消了,脸颊倏然红了起来,双臂犹豫着环在了他腰间,嘴上却还是凶巴巴的不饶人。
“别开玩笑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自我中心的蠢货,突然就跑到地球另一边,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联系...”
“确实,地理上隔开了很远,但不知道怎么就是离不开你。”
阿尔弗雷德认真说着,捧起亚瑟的脸,像观察出土文物那样好奇、细致、满怀虔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不管我是和大家在科考站基地,还是一个人在亚马逊雨林的洞穴,一看见什么有意思的花啊草啊小虫子啊,都总是会想到你——无论在哪儿都一样,估计就算明年到了南极,见了成群结队的企鹅,我也只能像个没用的小废物那样想着你。”
亚瑟深深凝望着他的蓝眸,眼神与他同样真挚炽热,瞳孔因动情而收缩颤抖,唇瓣微张着呢喃...
“也许,那时候我就在你身边呢?”
“哈哈哈,你是企鹅吗?”
好了,在美国佬尖锐刺耳的爆笑声里,浪漫的气氛现在全都消失了。
“闭嘴!阿尔弗雷德,你真是个大白痴!”
亚瑟气急败坏地甩开他的手,恼羞成怒之下还踹了下他的那条好腿,但看他身体摇晃了一下,立马又心疼地扶住了他。
“我的意思是,加入科考站的医疗团队好像也不赖... ”
亚瑟扭着头刻意不再看他:“毕竟,那个教授的信里说需要人手,我又恰巧不缺钱,用不着在乎薪资待遇,什么的......”
美国话痨罕见地沉默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亚瑟,很久很久都说不出话。
“你、你别这么看着我!这又不是为了你,只是我想换个地方工作了而已,谁叫医疗中心每天实在太忙了,薪酬也常年没什么涨幅... 总、总之才不是因为我离不开你!我自己活得很好,怎么可能会离不开你?”
真奇怪,你的话里怎么又犯了这么多逻辑错误?
阿尔弗雷德很想这么问亚瑟,但他望向亚瑟绯红的脸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终于,“长大独立的阿尔弗雷德”学会了分辨“其实没那么坚强的亚瑟”谎言与真心话的方法。
原来,无论是「关心」还是「不关心」,「担心」还是「不担心」 「好想你」还是「不会想你」,「独立成熟」还是「离不开你」.......
全都只是『我爱你』的不同说法而已。
理解这一切竟然这样简单,正像他当初做出要永远跟亚瑟在一起的决定时同样——什么逻辑都不需要思考、什么利害都没必要权衡、只要遵循爱的本能就已经足够了。
在他眼眶红起来的瞬间,亚瑟又像从前那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金发。
于是,忍耐了多日的骨折伤痛再也压抑不住。
无惧艰险的大英雄探险家抱紧他的爱人,像从前某个粘人的小废物那样,泣不成声。
The End
【与君共赴八万春·羡澄】逍遥歌
「行过风雪,万象皆春。」
武侠pa,1.8w字,HE
正文:
“你看到我杀人了?”
眼前人笑意盈盈,灿若桃花。在他身后,伏尸七人。
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燕云七侠,皆被一剑毙命。
那杀人的剑上,连一滴血都未曾沾。
江澄心中赞叹,此人剑法精绝,不愧为天字第一号大魔头。可他出手如此狠毒,此情此景,自己实在只有一条活路——跪地求饶。
于是他拔出剑,定身起势,准备搏命。
魔头却说:“你挽的剑花好生漂亮,要不要收我为徒?”
一
江澄五岁时,问出了每个江湖侠客都曾问过的问题。
“江湖是什么?”
他的母亲虞紫鸢拿来一本书,指着封皮上三个不认识的字,念着...
「行过风雪,万象皆春。」
武侠pa,1.8w字,HE
正文:
“你看到我杀人了?”
眼前人笑意盈盈,灿若桃花。在他身后,伏尸七人。
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燕云七侠,皆被一剑毙命。
那杀人的剑上,连一滴血都未曾沾。
江澄心中赞叹,此人剑法精绝,不愧为天字第一号大魔头。可他出手如此狠毒,此情此景,自己实在只有一条活路——跪地求饶。
于是他拔出剑,定身起势,准备搏命。
魔头却说:“你挽的剑花好生漂亮,要不要收我为徒?”
一
江澄五岁时,问出了每个江湖侠客都曾问过的问题。
“江湖是什么?”
他的母亲虞紫鸢拿来一本书,指着封皮上三个不认识的字,念着:“侠、客、榜。”
江澄跟着重复:“侠客榜。”
她把他抱在怀里:“江湖侠客按照实力排出百位,你父亲曾榜上有名,这是他的江湖。”
江澄问:“那阿娘的呢?”
虞紫鸢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澄快要睡着,才听她说:“我已不在我的江湖。”
她的声音很轻柔,之后很多年,江澄面对母亲冷厉的脸,都感觉那是个梦。
江澄又问阿姐:“江湖是什么?”
江厌离放下莲藕排骨汤,摸摸他的头说:“趁热喝吧。”
江澄看着素白的碗里,两块排骨,三片藕,葱花翠嫩,香气扑鼻。这就是她的江湖吗?
汤实在好喝,江澄连喝三碗,撑得晚上睡不着觉,坐在台阶上消食,正碰到江枫眠归家,他总是早出晚归,父子二人甚少见面。
江澄的瞌睡一下醒了,规规矩矩站起来,说:“父亲。”
江枫眠有些讶异,却没问什么,点头而过,又叮嘱他要听母亲的话。
往常江澄只会说是,这次他叫住了父亲的背影。
他问:“父亲,什么是江湖?”
月凉如水,江枫眠的神情他到现在还记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江湖。”
二
莲花坞少主江澄,在他二十岁这年,准备干一件大事。
他要闯荡江湖。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临行前,他和小爱、妃妃和茉莉告别,依依不舍。它们是三条老狗,平时只爱趴着晒太阳,此刻察觉到分别,慢悠悠跟到莲花坞门口。
江厌离拉着他的手:“听说江湖凶险,你在外面注意安全,若是……便回家来,我还给你做莲藕排骨汤。”
虞紫鸢对他说:“堂堂儿郎,此去江湖,定要干一番大事业。”
江枫眠外出未归,江澄看看天色,翻身上马:“我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记住,你父亲在侠客榜上,曾排名三十七。”
三
江澄初入江湖,意气风发。
他把佩剑三毒擦得又快又亮,吹发立断;他骑着宝马紫电,日行千里,奔赴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三年一届,是武林中人提高排名的绝佳机会,最终胜出者不仅可以担任下一届武林盟主,还会登上侠客榜榜首。
比武台上紧张激烈,江澄跃跃欲试,刚走出两步,被人拦下。
那人伸手:“名帖。”
江澄说:“我没有名帖。”
那人问:“没有名帖你怎么报的名?”
报名?武林大会还需要报名?
那人说:“报名费三十两,没报名者,禁止参加武林大会。”
江澄掏出银子:“我报名。”
那人看他满身金贵,发冠上紫宝石夺目,便说:“没看到已经开打了吗?报名时间已过,下次早点儿来吧。”
啊,原来这也是江湖。
江澄只好在树下旁观,使东阳威虎拳的打服了拿碧血刀的,耍双虹剑的赢了抡秋风斧的。他们从天亮打到天黑,再从次日白天打到傍晚,终于决出胜者。那人负手而立,素衣飘飞,恍若人间谪仙。
一个花白胡子老头向众人宣布:“这位蓝湛公子,就是下一届武林盟主!”
蓝湛公子说:“不敢当。”
老头尴尬轻咳,又说:“那恭喜蓝湛公子,荣登侠客榜榜首。”
这次公子没拒绝。
台下掌声雷动,台上人面无表情。
又有几个老头上台讲话,嘱托蓝公子以及在场英雄豪杰,务要匡扶正义,惩恶扬善云云。
江澄穷极无聊,打个哈欠,下了山。
四
山下已有人在等他。准确地说,是七个人。
七人男女高矮各异,为首的走上前:“姓江的,你还认得我吗?”
江澄认出他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情,过了十年也没变化。
“当然记得,姓温的。”
“你!”
江澄心里很瞧不起他,抬脚便走。
姓温的拦下他:“你这小子,长得像个姑娘,脾气却这么凶!方才在武林大会上看见你,怎么没上台比划两下?即便实力不济,凑个热闹也行啊,哈哈哈。”
身后人跟着他笑。
旁边娇滴滴的姑娘笑到人怀里:“哎呦!怕是在闺中待得久了,可别把剑错拿成绣花针!”
唰——
众人倒吸凉气。
江澄的三毒已逼至人颈边。
“麻烦姑娘帮我看看,这究竟是针,还是剑?”
姓温的脸色大变:“江晚吟!你别不识好歹!当年你爹都对我礼让三分,你也配这样同我的娇娇讲话?”
江澄冷冷道:“昔日你不过仗着温氏的身份横行霸道。如今家父健在,令尊何如呢?”
五
燕云七侠面色铁青地离开了。离开前姓温的指着他鼻子威胁:“你给我等着!”
江澄耸耸肩,等又如何?方才他出剑时,对方只来得及摸到剑柄,太慢。
“好妙的剑法。”树后走出个手拿纸扇的清秀青年,“只是恕在下眼拙,并未认出方才江少侠所使,是江氏绝学‘风荷公子剑’里的哪一招。”
江澄打量来人:“你认得我?”
“传闻莲花坞少主江澄生得玉质金相,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青年合扇抱拳:“在下清河聂氏,家中排行老二。”
江澄奇道:“你是刀笔书生聂怀桑?”
“正是。”
“《侠客榜》是你写的?”
“小生拙作,不敢入眼。”
“敢问我在侠客榜上排名多少?”
“千名之外。”
“他们呢?”
“九十八名。”
江澄细眉一竖,聂怀桑忙说:“你初登江湖,并无多少记录在册。方才看你们剑拔弩张,还以为《侠客榜》排名又要更新了呢——燕云七侠不敌云梦少主江晚吟,这新闻一出,定能让你名声大噪。”
江澄轻哼:“不过百名,没甚么意思。”
聂怀桑摇扇轻笑。
江澄思量片刻,问道:“我若打败蓝湛,便是天下第一了吗?”
聂怀桑仍笑:“区区侠客榜榜首,并不能算得天下第一。”
江澄很稀奇:“那谁算得?”
“自然是天字第一号大魔头——魏无羡。”
六
江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聂怀桑悠悠开口:“可以了吧?我刚才那番话,把你夸得天上有人间无,按照他的心性,肯定会对你特别感兴趣。”
树影微动,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你怎知他是何心性?”
聂怀桑淡定地说:“别的不知道,确实傲气得很。”
那人笑声轻轻:“那很好啊。”
七
江澄住进客栈的天字号房。
武林大会一无所获,他有些烦闷,盘膝在榻上吐纳运气,这是每日必修功课,常言道勤能补拙,出门在外也不落下。
有人敲门,门外是个身量较短的少年,年纪大概不及自己,细看似乎见过。
“江公子,我们大哥有话和您讲。”
想起来了,是燕云七侠里头最小的那个。
“他怎么不亲自来?”
“我……我只负责传话。”
江澄看他唯唯诺诺,懒得计较,便问:“说吧,什么话?”
“大哥说方才多有冒犯,想到十年前与您切磋,至今难忘,想约您明日午时至城外竹林再较高下,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不去。”
“这……”
“我很忙,没时间赴鸿门宴。”
少年面色时青时白,“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江公子,求你一定要去,今日是我来传话,你若不去,我……”他撸起袖管,小臂上斑驳青紫痕迹,新伤旧伤纵横,一看便知常遭虐待。
沉默片刻,江澄开口:“你去回禀他,就说我同意了。”
少年千恩万谢后才离开。江澄拿出软布拭剑。
先去会会姓温的,反正顺路,之后再去夷陵。
八
第二日江澄到达竹林时,正见一柄剑刺穿少年的胸口。
他口吐鲜血:“魏……无……”
下一刻,少年和旁边六具尸体一起,倒在地上。江湖中再无燕云七侠。
那人转过身来,看见江澄,眼睛弯弯,笑了起来。
“你看到我杀人了?”
一时无言,风乍起,竹声簌簌。
“是。”
“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魏无羡?”
“我是。”
“很好。”
“哦?好在哪里?”
“看样子你这天下第一,不是浪得虚名。”
魏无羡愣了片刻,而后拍掌大笑,笑得停不下来。江澄听着冒火,直问:“有什么好笑的?”
“我高兴被人夸,不行吗?”
这天字第一号大魔头竟如此古怪,江澄不欲和他纠缠,便道:“你笑吧,我走了。”
他刚转过身,魏无羡已到他跟前,无声无息。江澄心头一惊。
“谁说你可以走的?”
江澄心说果然,自己撞见他当场行凶,以他的狠辣手段,定要杀人灭口。
魏无羡看他拔剑起势,微微一愣,笑道:“你使的不是风荷公子剑。”
“那又如何?”
“你挽的剑花好生漂亮,要不要收我为徒?”
九
江澄愣住:“啊?”
“我这人向来尊师重道,师父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他们叫我天字第一号魔头,单论实力,当今武林无人是我对手。你收我为徒,既有人随侍左右,面子上也过得去。怎么样,考虑一下?”
江澄把眼前的人从头打量到脚。
“你比侠客榜第一还要厉害?”
“你若不信,明日我便将他的项上人头送与你,作为拜师礼。”
江澄皱皱眉头:“你杀人总是这般不讲缘由吗?”
魏无羡笑起来:“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知不知道,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你。”
江澄让他问住了,心说我自是知道,那又与你何干?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温氏作孽颇多,燕云七侠臭名昭著,不必为该死之人讨公道。
他又看向那个少年,怒目圆睁,死得很不甘心,他只为他感到可惜。
“他们未必都是恶人。”
“既然为恶,便生恶念;恶行可止,恶念难拔。”
魏无羡语调叹息,似是感慨万千,只眼中露出些坏蛋本色,仿佛藏了千百句话。
“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我说过,你挽的剑花漂亮,剑式是我见过最俊的。”
他五指轻放在江澄胸口:“一定很不容易吧。”
江澄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这样的话也曾有人说过。
十
那年,江澄十岁。
莲花坞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他独自坐在树下。天上星星很多,他数着一颗星两颗星,突然一滴星子落到眼前,伸手接住,是颗璀璨的紫宝石。
“喜欢吗?送你了。”
他抬头望,一个青年斜倚树上,长腿漫无目的地搭下来。
“你是谁?”
青年落地没有声音。好厉害的轻功,江澄在心中想,或许比父亲还厉害。
“小朋友,问别人之前要先自报家门,这是江湖规矩。”
江澄从未去过江湖,不知道什么是江湖规矩,只觉得眼前人平白值得相信。
“我叫江澄。”
“江澄。”他轻轻念着,看人脸上的泪痕,问道,“你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
江澄忙拿袖子擦脸,别过头去,男子汉是不可以哭的,太丢人了。但他心中烦闷,憋着憋着,轻咳起来。
青年听他气声有异,走上前来,扣他脉门。江澄想抽回手,却听他轻喝:“别动。”
江澄便不动了。
“真气短浅,内蕴亏虚,怎么回事?”
江澄让人探了底,又急又恼,瞪着人说:“阿娘生我时家中遭变,我生来便是这样,先天不足,比不得你!”
青年听他和自己发脾气,反而笑了,蹲下温声道:“你和我说说,发生什么啦?”
江澄沮丧地说:“刚才在我的生日宴上,有个人大我几岁,要和我比剑。我本可以赢,但他是温氏,我不能赢。”
青年宽慰他:“情势所迫,不必介怀。”
“姓温的笑我剑法粗糙,父亲虽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并不高兴,我的风荷公子剑使得不够好,总是太过凌厉,失了风骨。”
“风荷公子剑重内力而轻招式,本就是不适合你的剑法,为何强求?”
江澄想起江枫眠的教诲。
“父亲说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江湖。”
青年脸上出现江澄看不懂的表情,他被注视着,只觉得心头又酸又暖。
“这些年你也不易。”
十一
那年那日,今夕何夕。
江澄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说:“好。”
魏无羡立刻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于是,莲花坞小少主江澄收了天字第一号大魔头魏无羡为徒。
天上落了雨,越下越大,去夷陵的计划暂时搁置,江澄把人带回天字号房,魏无羡在床上打了三个滚,连连惊叹。晚饭时,他一连点了十二道菜,冲江澄嘻嘻一笑:“多谢师父款待。”
十二道菜依次排开,又上两坛好酒,魏无羡大吃大喝,毫不顾忌形象,江澄慢条斯理夹一筷子青菜,没忍住好奇:“你几天没吃饭了?”
魏无羡郑重其事:“这不是饭,这是美食。”
“平常酒楼都有的,又不是没吃过。”
“是没吃过啊,我没钱。”
江澄不相信:“你可是天字第一号大魔头。”
“我是魔头,不是强盗,哪里来的钱?”魏无羡耸耸肩,“再说魔头这称号不是我自愿叫的,那些名门正派硬塞给我。做魔头又没有工钱领,你以为我很乐意?”
“叫你魔头,难道不是因为你杀了许多人,作了许多恶?”
“杀人我认,作恶的话——”魏无羡掰起手指数,“荆门刘氏一十三口被杀案、扬州采花大盗案、青山湖分尸案、洛园无头案,这些找不到凶手的悬案,最后都算到我头上,一堆所谓侠客义士追着我杀,他们在乎是谁做的吗?他们只想我死。”
“若是替人顶罪便能赚得银钱,如今我也该很阔绰了,到时候按照案件大小来分,重案十两,中案五两,小案一两,一年差不多……”魏无羡一拍大腿,眼睛冒光,“我发财了!师父,到时候请你吃顿好的!”
江澄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笑了。
“温若寒是你杀的吗?”
魏无羡兴奋的表情还在脸上:“是啊。”
十二
他们在金陵盘桓几日,便下了几日的雨。头几天江澄在屋里练功运气,魏无羡就在旁边看淘来的闲书,叽叽喳喳复述书里的内容,吵得人想闭上耳朵。偶尔江澄无事,看窗外连绵细雨,魏无羡也凑过来看,难得安静。
江澄出门,魏无羡也要跟着,按他的话说“随侍师父身侧,是徒儿的本分”,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回来时江澄左半边身子湿了,魏无羡右半边身子湿了,却还很高兴,估计脑子不太好。掌柜牵出一条黄犬,威风凛凛,江澄想到家里的三条狗,想上去摸一把。
“公子小心,阿黄可会咬人。近日不怎么太平,是专门养来看家的。”
掌柜很热心,和江澄攀谈起来,告诉他近日出了桩大案,长乐庄庄主金大善人被人发现死于家中,死因是心口处中了一剑,被家中侍女发现时,他浑身赤裸倒吊在梁上,死状可怖。
“金大善人声名远扬,官府连夜调查,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搞得人心惶惶,这几天客人都少了,我也害怕,但生意不能不做,只好养条狗壮壮胆。”
江澄蹲下,摸摸阿黄的头,出奇的乖,他想和魏无羡说这狗真可爱,一回头,见人站在门口,离自己八丈远。
“你干嘛呢?”
“我……看雨,哈哈,这个雨真像水啊。”边说着边用余光瞄过来,又往外移了两寸。
江澄看看阿黄,看看他,不可思议。
“你怕狗?”
十三
二人回到卧房,关上门,江澄背对魏无羡,肩膀不住颤抖。
魏无羡无奈道:“师父,您老人家要笑就笑,别给自己憋坏了。”
话音刚落,室内爆发出一阵狂笑。
江澄笑得脸都红了,魏无羡纵容地看着:“有这么好笑吗?”
“天下第一竟然怕狗。”江澄眼中含光,细眉一挑,“你这名号难道是诳来的?”
魏无羡双指一横,指风斩断门边的琉璃灯盏,啪啦碎了一地。
这下轮到他挑眉:“诳来的,嗯?”
江澄笑容消失了。
“谁让你搞破坏的?自己赔!”
“啊?可是我没钱。”
“没钱就去赚,你天天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嫌不够?”
魏无羡抓他衣袖,泫然欲泣:“徒儿实在不忍和师父分开……”
江澄拽回袖子,面无表情:“那你就留下抵债,我一个人去夷陵。”
“我马上去找工作!”
十四
智慧超群的魏无羡找了份扛大包的工作。
他在灯下数铜板,一共一百五十文,兴高采烈地说:“最近下雨,港口货物堆积,一天就赚这些,算下来最多十天能凑够。师父,你千万要等我,别自己一个人跑去夷陵。”
他一连扛了三天大包,晚上回来,正换下湿透的短打。
江澄问:“你当真一分钱都没有?”
“之前有啊,这不是到武林大会了嘛,我给自己置办了身行头,那人说玄袍墨竹,正适合我。”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件?确实不错。”
魏无羡哼起歌。
“你买衣服把钱花光了?”
“不止衣服,还配上鞋子、发带、腰佩、剑穗,后来还买了坐骑。”
“你分文没有,就没想过如何生活?”
魏无羡换好衣服:“生活无非吃喝,曾经餐风饮露的日子也过过,现在得了这么个响亮的名号,不算毫无用处,至少去到哪里总不会少一口饭,缺一口酒喝。”
“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更平常。”
“你喜欢吗?”
“明天应该是个晴天,我准备出发去夷陵。”
好一会儿没动静,江澄正奇怪,被人猛然抱住腰。
“师父!你不要徒儿了吗?”
江澄从他双臂挣脱出去:“想的美!琉璃盏的钱我替你付过了,以后慢慢还。”
魏无羡松一口气,换上笑脸:“我将身子卖给师父,当做还债。”
他随口逗弄,却见江澄的脸微红了,骂他一句:“滚。”
十五
江澄和魏无羡并行在路上,一人骑马,一人骑驴。
马的名字叫紫电,日行千里,是匹良驹,驴的名字叫小苹果,蹄声清脆,无任何疾病。
魏无羡身量高过江澄,骑上小苹果之后,反倒矮了,他很满意这种高度差,因为能显出师徒地位差距。他不知从哪变出个削了皮的苹果,殷勤献给江澄:“师父请吃。”
江澄刚要接过,魏无羡忽然捉他手腕,往前一拉,江澄重心不稳,就要跌下马,魏无羡另一只手揽过他腰,直接抱到怀中。小苹果苦不堪言“嗷呜”一声,江澄正要问他发什么神经,一支箭矢堪堪飞过他刚才坐的位置,钉在地上。
魏无羡沉声道:“出来吧。”
草丛里走出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背着箭篓,向他抱拳。
“不愧是天字第一号大魔头。”
魏无羡轻笑一声:“你夸早了,另外十二个也出来吧。”
中年男子神色微变。
魏无羡道:“我不是很有耐心。”
又过片刻,埋伏着的人依次走出,正是十二个。
魏无羡满意点头:“现在可以夸我了。”
一十三双眼睛在前面盯着,江澄有些不自在,拍拍放在腰间的手,被人轻放到地上。
只听魏无羡继续说:“我知道,你们是想取我的性命,理由嘛,无非是魔头人人得而诛之那些话,我听得烦都烦死了。本来今天心情好,可以放你们一马,但你做错了一件事。”
他剑指中年男子:“刚才那支箭,你该射我,而不是他。”
中年男子笑道:“我霹雳金箭赵如风侠客榜排名七十六,若是真要伤他性命,他现在非死即残。只是听闻莲花坞的江小少主与你关系匪浅,看来确实如此。泽芝先生江枫眠光明磊落,儿子怎么却和魔头厮混在一起?”
魏无羡看眼江澄,只见他神情微愣,似是张口欲辩解,先一步道:“奇了怪了?这条路又不是我家开的,我能走得,人家江少侠怎么走不得?若是偶然碰到便算交情好,那咱们几个也要拜把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确实胡说八道。”
江澄突然开口,走到小苹果前头。
“我是魏无羡的师父,你们要杀他,先问过我再说。”
十六
刀光剑影,武器铮鸣。路过的人看眼快快走了,江湖中每日都有这样的场面,不知今日死的又会是谁。
江澄和魏无羡各解决了六个,赵如风被俩人一齐踹翻在地。
魏无羡拍拍手,遗憾道:“我以为你已经够草包了,没想到其他人更是大草包,真没意思。”
“呸!你这魔头,自己堕落便罢,还要拉别人下水。江枫眠有济人济世的胸襟,若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邪道残害侠义,心中该如何想?”
魏无羡轻松道:“我看你使这张嘴倒比使箭厉害,张口便能胡说八道,对这种人呢,我往往只用最简单的方法——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眼风凌厉一扫,旁边十二位跪下磕头,连连保证绝不乱说。
赵如风铁骨铮铮:“要我求饶,做梦!我今日就算死在你剑下,也是为了江湖正义,死得其所!”
魏无羡眼睛微眯:“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你一马?”
他提剑便杀。
赵如风冷笑:“所以你也是这样杀死金大善人的吗?”
剑在人颈边停下。
魏无羡愣了愣:“这倒麻烦了,你既然知道,我杀你反而像灭口。”转头去问江澄,“师父,你说怎么办?”
“你杀人,关我什么事?”
魏无羡盯着他:“你不高兴啦?那我不杀了。”
“随便你。”江澄翻身上马,靴子轻蹬,紫电慢悠悠向前走去。
魏无羡揪住赵如风的领子:“我不管你怕不怕死,但你总有家人朋友。我杀那姓金的随你怎么说,但若让我知道你编排江澄,或者从你嘴里传出半句难听的话,我便屠你满门,再杀光你的亲友,听懂了吗?”
说罢将人往地上一甩,骑着小苹果,忙不迭去赶前头的人。
“师父,等等我呀!”
十七
魏无羡赶上江澄:“师父放心,那人没死,我已经叮嘱好了,保证不让他乱说。”
他看江澄没反应,想想又道:“你是怪我杀了姓金的?”
“我说过,你杀人不关我的事。”
“他虽以善人自居,实则恶贯满盈,那日我见他欺凌一对母女,只因男人赌输了钱,他便要捉十岁的女儿去到销金窟里,这种人若放到你面前,你杀是不杀?”
江澄才回过神,看魏无羡神情急切,有些莫名:“我不认为你会滥杀无辜,江湖中恩怨是非那么多,我也无意去做判官主持公道,我是在想别的事。”
“想什么?”
“我父亲。”
魏无羡勒住小苹果,江澄跟着停下。
“你是觉得我这样的身份,会污了你的名声吗?”他轻声问他。
“没有。”江澄摇头,忽然问,“刚才你使的是第一剑?”
“啊,是。这是我自创的剑法,你不喜欢?”
“灵逸洒脱,很漂亮。”江澄抬抬嘴角,却没笑出来,“其实我想,赵如风说的不对,父亲未必不喜欢你。他确实是君子,但并不古板木讷,相反,他总说我不知变通。当初有传闻,说你杀了温若寒,后来关于魔头的流言四起,父亲却说未必可信,行大善者必不做大恶。后来又提起你的第一剑,据说大开大合,有侠义之风,那时他也是赞赏的。我只听过这些,父亲平时不太和我说话。”
草草落下几滴雨。
“你夸我的那套剑法,比风荷公子剑使得好,但父亲从未见过。我们很少见面,他常常在外头。阿娘和阿姐倒是见过。阿姐不懂武功,那次却说,剑法就像穿衣服,虽然不是裁缝,但总能看出适不适合,这套剑法很像我的风格。阿娘第一次看见时很不高兴,三天后又看见,让我好好练。”
“那你喜欢吗?”
江澄顿了顿:“我的喜欢并不重要。”
他继续前行。
小苹果快快走到紫电前,魏无羡拦住他,却不说话。雨又下大了。
耳边都是雨声时,魏无羡说:“没人会在这种鬼天气问一个不重要的问题。”
江澄一副猜到了的表情,只好回答:“我如果不喜欢,就不会练了十年。”
“你喜欢就好啊,管别人做什么!”
魏无羡睫毛一滴滴落下雨,江澄看着他。
“你有点像一个人。”
“谁啊?”
“教我这套剑法的人,我去夷陵就是为了找他。”
十八
江澄第二次见到青年,是在生日宴的两个月之后。
月前温若寒暴毙而亡,武林格局突变,江澄被禁止出门,只能在家读书习武,他每晚都来到树下,这天依然有很多星星。
青年的出现悄无声息:“你在等我吗?”
江澄惊喜回头:“你怎么才来!最近外面很乱,我还以为你……”
青年笑道:“放心,我很厉害的。”
江澄想起什么,赶忙把手中的紫宝石递给他:“你的东西。”
“送你了呀,当作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礼物,正好那天也是你的生日。”
“我不要。”
“送给你便是你的,你若不喜欢,随便丢掉好了。”
江澄摇头:“这东西很贵,你知道吗?阿娘说比她见过最大的夜明珠还贵,我想你应该送错人了。”
“那很好啊,我还怕它配不上你呢。”青年又笑起来,摸摸江澄的头,“我不光要送你这个,今天还带来了另一件礼物。”
“什么?”
青年眨眨眼:“一套剑法,比风荷公子剑还厉害的剑法。”
江澄狐疑地看眼前人:“你?”
“不相信我?”
“我听阿娘说,江湖上有个侠客榜,厉害的人都在上面,你排第几?”
“我不在榜上。”
“那你还吹牛!我父亲曾是侠客榜三十七名,比你厉害多了!”江澄小声补充,“虽然你的轻功还不错。”
青年并不生气:“天地这么大,天地间的人那么多,并非人人都在同一个江湖。我不在那侠客榜上,不是我配不上它,而是它配不上我。”
江澄第一次听人这么大口气,瞪圆了杏眼。
青年继续说:“我非侠客,我所追求的并非侠道。”他在江澄身前蹲下,很耐心地说,“而是逍遥。”
“逍遥是什么?”
“阿澄,你看着我。”
寒光闪过,如同淬一道月色,青年手执佩剑,俊逸优美。江澄不知该看星星还是看他的眼。只见他走远几步,在漫天星斗下,为他舞剑。那剑法不是江澄熟悉的任何一种,凌厉,肃杀,若是江枫眠看见,定会摇摇头说毫无风骨。江澄却用映着星光的眼,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他每一式间,都对他笑。
最后,他轻跃至江澄面前,江澄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喜欢吗?”
江澄点头。
“喜欢我还是喜欢这剑法?”
江澄愣了一下,小声说:“都喜欢。”
青年的桃花眼弯起来:“这剑法十年可习成,只是会有些苦,你若不喜欢,不练也罢。阿澄,往后你要开开心心的。老树既死,新芽方生。天地辽阔,没有谁能拘着你,也没有什么比你的喜欢更重要,知道吗?”
江澄察觉到什么,小心地问:“你以后不来看我了吗?”
他又看不懂青年的表情了,只觉得很想哭,他突然被紧紧地抱在怀中,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们会再见的。”
青年转身离开,江澄只抓住他衣袖带起的风。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去哪里找你?”
过了许久,风中传来回答。
“夷陵客。”
十九
二人找到一处凉亭避雨。到达时已浑身透湿,沾满泥水,头发乱得像水草,江澄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沉。
魏无羡看他一脸衰气,绷着脸不敢笑。
“魏无羡,都是你干的好事!”
“谁知道路中间的水坑那么深?可怜了我的小苹果,一脚踩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害得我也摔了。”
魏无羡很是心痛。
“你摔就摔,拉我作甚!”江澄闻了闻袖子,“这什么味儿。”
“如果我没猜错,这种乡间土路上,有此等味道者,大概率是牛粪。”
“牛……什么?”
江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牛粪可是个好东西,具有疏肝理气,活血化瘀的功效,把新鲜牛粪晒干之后……”
“魏无羡!”江澄大叫一声,“你恶不恶心啊!”
“好了师父,我不说了。”
魏无羡笑嘻嘻凑过来,拿着江澄的手放到双掌间捂着,已被雨淋得发冷了,又缓缓渡过一些真气。
江澄还没气消,忍着清新扑鼻的味道,横他一眼。
“显着你真气充盈了。”
“徒儿有什么好东西,自然要拿来孝敬师父。你快运转心法,防止着凉。”
江澄嘴上轻哼,心里已开始念莲花经的口诀,丹田发热,身子也跟着暖起来。
“不冷了吧?雨天在外这样最有效。”
江澄看他颇有经验,便问:“你闯荡江湖多久了?”
“二十年。”
“这么久?和我的年龄一般大了。”
“羡慕吧?”魏无羡笑容淡了些,“江湖风光甚好,我走了二十年也没走完。”
江澄好奇心上来,反抓住他的手:“你能给我讲讲吗?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
二十
魏无羡开始讲他的江湖。
他讲江南烟水朦胧,忧愁婉转;他讲塞外古道月似银钩,冷漠晶莹。他说江湖很美,有秋水,有草木,有冰雪,有关山。他曾登上泰山之顶,俯瞰世间,万物在怀。他也曾被人追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那时候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又换了话题,讲这些年听到的江湖趣事。
江澄发现,江湖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一入江湖岁月催,他每每想起这句诗,便徒生敬仰,钦慕那些刀剑风霜的侠客。他也想过,当自己也被岁月摧折,装了满腹的故事,便能毫不畏惧父亲的目光吗?到时他名列侠客榜前茅,最好是第一,所有人都听过江澄的名字,叫他:大侠。或许他会有个比父亲更好听的名号,人们谈起他来,不会叫他小江少主,而是什么什么君子。
大侠,君子,真好听啊。
可魏无羡口中的江湖,和门口的街市没什么区别,只是人更多,更热闹些,大侠与君子就像卖油条、或者编竹筐的,过着最朴素的生活。他们做活,赚钱,喝二两黄酒,帮助他人,行侠仗义未必是善,有人只为名利,倒也算好;有人脱下繁名,便去偷盗、杀人、开赌坊、买卖女人。青天白日之下,自诩为侠客的,一半是人,一半是鬼。
“虽是如此,江湖仍很有趣,你应当亲自看看。”
江澄心生向往,恨不得即刻便把江湖走遍。
魏无羡说:“你说要去问那夷陵客,何为逍遥,这问题我也可以回答。”
“那你说说,你在江湖中许多年,什么时候最逍遥?”
“我过去从未觉得逍遥。”
江澄脸上沾了泥巴,魏无羡抬手抹了一把,但他手湿漉漉,直接给人擦了个花脸。
他噗嗤笑出声:“你我现在,就是逍遥。”
二十一
去夷陵的路走了两个多月,途中吃喝玩乐,偶尔遇到赵如风之流,都被轻松解决。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江澄哼唱起小调。
“心情这么好啊。”魏无羡打趣他。
江澄骑着马,优哉游哉:“如果前头能遇到一个人就更好了。”
“谁呀?”
“蓝湛。”
“竟然是他。”
“你认识他?”
“说过几句话,不熟,他这人古古怪怪的,还没意思。”
“无所谓,我又不要和他交朋友。”
“那你为什么想见他?他比我好看吗?”
江澄没理解他的脑回路,理所当然道:“和他打一架啊,赢了他,我就是侠客榜第一了。”
“这样。”魏无羡松一口气,“你这么在意侠客榜排名,武林大会就该上台参加。那人说什么错过报名时间,无非是想多拿点银子罢了,师父,您还是阅历太浅,这江湖中啊,虽然不是什么事都能靠钱解决,但有钱呢,至少能解决一大半问题。”
“哼,你以为我是白痴?我自是知道他在向我讨钱,但我偏不愿给他,反正三年后我尚年轻,再参加也不晚。”
“好啊,到时候我给师父保驾护航,看谁敢不让你上场,通通打倒!”
魏无羡作凶狠狗腿状,江澄却不说话了。
“我哪里说错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错过了报名?”
魏无羡一脸“被你发现了”的笑容,却毫不心虚。
江澄还要再说,突然飞来一只红尾信鸽,伸出手,乖乖落在掌中。
他把脚上绑着的字条取出,小小的字条,他看了很久。
“是父亲的传信,要我回家。”
“这么突然。”
“他邀请你和我一起。”
二十二
“师父。”
“江澄。”
“澄澄?”
“滚。”
“你都郁闷一路了,这么不想回家啊,又不是回去之后就出不来了。你看我的,要是你爹娘不让,我晚上潜进去把你偷出来。”
江澄让他逗笑了:“你偷吧,我家养了三条狗,记得别吵到它们。”
魏无羡脸色一下变了:“你养狗?还养了三条?”
想到狗,江澄心情又低沉下去:“本来父亲不想我养的,还差点把狗送走。”
“为什么?”
“因为他不喜欢我。”
“哎呀,养个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天下间哪有不喜欢子女的父母,无非是不善表达,你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
“他喜欢另一个孩子。”
“你姐姐?”
“不,是一个男孩,名字似乎是叫——阿婴。”
魏无羡的声音很久后才响起:“阿婴?”
“他也怕狗。”
江澄说,江枫眠和虞紫鸢曾养过一个孩子,准确的说,是江枫眠把好友的遗子带回家,虞紫鸢不得不接受。那孩子很有灵性,江枫眠十分欣赏,辅导他功课,还教给他江氏绝学“风荷公子剑”,他天赋极高,学什么都快,可是不够勤奋,闲暇时就跑去摸鱼打山鸡,饶是如此,仍很可爱。莲花坞遭变之后,那个孩子不见了,猜想是遭温氏毒手,已经死了。
“阿娘从未在我面前提过这件事,只记得从我出生开始,父亲总是很忙碌。后来阿姐偶然说起,我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父亲一直在找他的下落。父亲不同意我养狗,也是因为他怕狗,他不愿相信他死了,想着终有一日,他能回到莲花坞。”
魏无羡有些失神:“怎么平白说起这个。”
“过去父亲出门在外,从未给我写过信。这次来信也只是想见你一面,以前他就对你颇为赞赏。”
江澄紧抿着嘴。
“旁人总是比我好的。”
二十三
快到莲花坞门口时,魏无羡扭捏起来。
“我还是不去了吧。”
“你不用怕,我已经叫人把小爱、妃妃和茉莉关在院子里了。”
“不是这个原因。”
“那为什么?因为我之前说的话?”
“我是想,我这么一个魔头,难登大雅之堂,到时候别给师父丢人。”
“少放屁了。”江澄耐心告罄,干脆拉着他的手往里走,“不是有句话说,丑媳妇还要见公婆,管你魔不魔头的,今天这个门必须要进。”
魏无羡突然不挣扎了,整理衣襟,清清喉咙。
“师父说的是,您先请。”
虞紫鸢看到江澄回来很是惊讶,赶忙抓着他正反面检查一遍,确认没受伤后又板起脸。
“说要闯荡江湖,这才几个月,回来干什么?”
“是父亲写信叫我回来的。”
虞紫鸢脸色立刻黑了。
“武林大会得第几?”
“……我没参加。”
“什么?”
“我没有名帖,没报名。”
“这种小事,塞点银钱给他们就行,这么不知变通。”
江澄垂下头,身旁魏无羡微动,虞紫鸢这才看见他。
“你是?”
“他叫魏无羡,是……”
“大魔头魏无羡?”
“是。”
“这几个月你就和他厮混在一起?”
江澄硬着头皮点头。
虞紫鸢霹雳似电的目光打量魏无羡半天:“看来外界传闻不假。”。
江澄不清楚她听到了什么传闻,也不敢问,只听魏无羡带笑的声音响起。
“久仰眉山虞氏紫蜘蛛大名,晚辈今日得见,实乃万幸。听闻紫电曾是您的坐骑,看来灵驹随主,同样的俊傲飒爽。”
虞紫鸢冷声道:“油嘴滑舌。”
“近朱者赤,令郎坦率赤诚,我亦不会诓骗您。”
过了好一会儿,虞紫鸢才开口。
“金珠,奉茶。”
二十四
江枫眠傍晚时分回来,很周全地招待了魏无羡。
四人围坐在桌,江澄问了句阿姐去哪里,答曰和一位金少侠出游去了。
魏无羡看出他有些遗憾,和他咬耳朵:“我下次再来喝莲藕排骨汤。”
“魏少侠。”江枫眠淡淡开口。
“担不起少侠的名头,叫我小魏就行。”
“魏公子。”
“江前辈,您说。”
“犬子初出茅庐,在外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江湖偶遇结伴而行,反倒让令郎破费许多。”
“钱财是俗物,不必挂心。”江枫眠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请。”
喝过酒后,江枫眠又与他谈及江湖诸事,魏无羡知道的便和他浅聊一二,说到自己相关传闻,也是毫不避讳,杀几个人,为何而杀,如实道来。江枫眠赞他坦率自然,胸襟开阔。江澄听着,手中碗筷早已放下。
“有人同我说,我儿江澄与你交好,开始我还有些惊讶,如此看来甚好,甚好。”
“与江澄相识,才是晚辈之幸。”
“看你的年纪,应该长他些许?”
“我今年二十有八。”
“二十八?!”江枫眠出乎意料地激动,站起身。
“冒昧问一下,令尊令堂安好?”
“父母在我很小便去世了。”
“你幼时是否记得……”
“够了!”虞紫鸢一拍桌子,震倒了酒,两道目光直直射向江枫眠,“你什么意思?”
江枫眠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坐下。
“江枫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有些事咱们用不着挑明了说,你也给我收敛点。”
烛火闪动,只听见不知谁的叹息。
江枫眠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仍很和蔼:“我很早就想见识下第一剑的风采,有时间我们切磋一下?”
“不好意思,这种事我说了不算。”
魏无羡偏头看江澄:“师父,我听您的。”
二十五
父亲和母亲的目光都定在江澄身上。
他想,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江澄的手在桌下握紧又松开,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直视江枫眠。
“父亲,我们来比一场吧。”
二十六
江澄与江枫眠相对而立。
江枫眠看他起势,问道:“你不用风荷公子剑?”
“是。”
“为什么?”
“我用风荷公子剑,赢不了。”
“男子汉大丈夫,何须拘泥于输赢?”
“不可拘于输赢却仍要赢,这何尝不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江枫眠微微惊讶,随后道:“你出手吧。”
父子二人过下十招,一击后分开。
“你这剑法,凌厉有余,韧劲不足,并非长久之道。”
“不必长久。”
两剑相争,又过十招,寒光映着江澄坚定的眼。
“你从哪里学得这剑法?”
“他人。”
又听铮铛几声,五招过后,江枫眠撤步后退,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你学了多久?”
“十年。”
江澄极快速地逼近江枫眠,清脆的声音响起,一把利剑直插入地。
二十六招之后,胜负已分。
江澄把剑负于身后,微微喘息,面上一层薄汗,眼中生光。他定神片刻,似是才相信自己已经赢了。
“父亲,我并不在乎输赢,只是赢了,您才能看见我。”他的声音轻且无畏,“我不喜欢风荷公子剑。”
江枫眠一贯淡定的表情有了裂痕,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
魏无羡闲闲道:“风荷公子剑也并非万全,方才第十三式荷池沉香,以真气催剑,闲逸如风,却恰被凌厉剑意冲散。剑如世事,输赢怎样,风骨又怎样。”
江澄握紧手中的剑,走到虞紫鸢面前。
“武林大会……我本可以参加,但那时,我不想与人争高下了。”
虞紫鸢并不惊讶:“没出息。”
“我用这剑法,让阿娘失望了吗?”
虞紫鸢认真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练得不错。”
二十七
江魏二人在莲花坞住了三天,一日夜里,魏无羡起夜走错方向,走到了关着三条狗的院子里,他一路狂奔回卧房,把江澄摇醒,说什么也不愿再住下去。
他们准备离开,江澄去和虞紫鸢告别,江枫眠把魏无羡送到门口。
“我没想到你也怕狗,简直和……算了。”
江枫眠摇摇头。
“江澄年纪尚小,辛苦你多看着他,别让他在外面吃了亏。”
“他灵慧剔透,江前辈无需担心。”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拜他为师?虽然未与你交过手,但我能看出,你的实力……”
“前辈说过不必拘于胜负,又何必拘于强弱呢?都是凡俗罢了。我的确见过许多强者,踏雪无痕,弹指杀人,不费吹灰之力,可那又如何?天下第一不过虚名。江澄这个人本身,最是可贵。”
江枫眠自嘲一笑:“我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不如你了。”
“有时太过亲近,反而看不清。”
江澄走了过来:“父亲。”
江枫眠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师父,咱们走吧?”
“就这么走了?”
“是啊,你落什么东西了吗?那我等你去取。”
“你跟我来一下。”
二十八
魏无羡跟在江澄身后,绕着荷塘走,水里已没有荷花,只有枯枝和败叶。
“无羡。”
魏无羡美滋滋:“怎么啦?叫得这么亲密。”
江澄停住回头:“这是你的名,还是你的字?”
魏无羡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字。”
“什么时候取的?”
“十八岁时,我给自己取的。”
“那之前呢?你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
江澄继续说:“你看这荷塘,还有水廊,很熟悉吧。我一直奇怪,你晚上怎么会走错路呢,毕竟你在这里生活过八年。后来我才想明白,你是不想让我父亲怀疑,那日他在席间问你,已经是试探,或许因为你们年龄相同,又或许因为,那个孩子也姓魏?”
“这只是你的猜测。”
“你要对我说谎吗?”
魏无羡沉默了。
“荷池沉香——我从未在你面前用过风荷公子剑,你却能说出第十三式的名字,应当是我父亲教给你的罢。”
“江澄……”
“我该叫你什么?魏无羡,还是——魏婴?”
魏无羡只看着他。
江澄心中五味杂陈:“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二十九
魏婴三岁时被江枫眠领回家。
他和江厌离一起长大,路却不同。五岁的他已经可以打完一整套太极三式,六岁时,他用指风灭掉烛火,江枫眠很惊喜,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他那时对天才、百年这些词没有概念,只觉得练武是世界上最容易也最无聊的事。
江枫眠和江厌离性格温和,这个家的女主人却很严厉,听说她曾有紫蜘蛛的名号,听起来就怪吓人的,所以他在她面前尽可能乖巧。但他总有不乖的时候,虞夫人就罚他,这时,江枫眠会和她吵架,说他听不懂的内容,他只看见小小的江厌离很担忧。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不该站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地方。
魏婴八岁时,虞夫人又怀了一个孩子,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脾气也更火爆。魏无羡经常跟在她身后。
有一天她很凶地说:“别跟着我,去做你的功课。”
魏婴摇头。
她更凶了:“仗着着自己有几分天赋就偷懒耍滑,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魏婴小声说:“我没有偷懒,阿姐不会武功,我保护弟弟。”
虞夫人怔愣了片刻,坐到廊前。
“你过来。”
魏婴坐到她身边,她说话语气还是很凶,却又好像不同。
她问:“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不知道,我希望是弟弟。”
“为什么?”
“这样我们就能一起玩了,我可以带他去划船,摘莲蓬,还能和他一起习武!”
虞夫人没有说话。魏婴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一只温暖的手却摸了摸他的头。
“我却希望是个女儿。”
这句话和叹息一并传到他耳朵里,他隐约明白了什么,还未等待细想时,不远处突然出现火光。有人在喊:“着火了!迎敌,是温家……”话没说完,突然断了,魏无羡想,那人应该“死”了。
后来有更多的火光,更多人在叫喊。求援的信号发到空中,虞夫人想站起来,可她身下突然多了一摊水,她站不起来了,这时有个人拿剑逼近,是来“杀”她的,魏婴抽出自己小小的剑。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确实是天才,只这般年纪便能杀许多人。他感觉自己身上很痛,在流血,但他仍一昧地杀过去。天色微明时,他从许多尸体中醒过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莲花坞的方向走去,他想回家。
莲花坞很静谧,偶尔有几个丫鬟神色匆匆,都往一个地方去。
他跟着走到门前,听到虞夫人的声音,呜咽声和叫喊声,之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很恐惧。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刺破了黎明。丫鬟说,恭喜夫人,是个少爷。
他听着那茁壮有力的哭声,心跟着颤动,他想,这是我的弟弟,真想抱抱他。可他忽然想起虞夫人说的话,他想起那些争吵,想起小小的江厌离。就在一刹那,他对自己说,我不应该在这里了。
哭声还在继续,魏婴迎着朝阳,回过三次头之后,他离开了莲花坞。
三十
魏无羡平静地讲完这个故事,有些怅然,有些怀念。
他看眼江澄,突然吓了一跳。
“你你……你别哭呀。”他难得结巴,手忙脚乱地给人擦眼泪。
“谁哭了?自作多情。”
“没哭没哭,落下珍珠。”魏无羡编顺口溜哄他,“早知道我就不说了,这么多年前的事,还要惹你伤心。”
“那之后呢,你离开莲花坞,去了哪里?”
“我去了许多地方呀,反正无牵无挂,也很自在,伤好之后,我便继续习武,幼时打的根基不错,经过一两位高人指点,就变得很厉害了,我那时很狂妄,以为江湖上无人是我的对手。我杀了温若寒,杀他不算容易,但总归是我赢了,我被温家人追杀,中过毒,受过伤,后来毒解了,伤又好了,不知哪里传出我是魔头的话,后来我就真成了魔头,再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江澄走近他,手指碰着他的脸,自言自语般道:“可你第一次站在我面前时,不是现在的样子。”
魏无羡只怔愣了一瞬,便道:“你都猜到了。”
“为什么,因为中毒吗?”
“是啊,当时毒……算了,不是很重要的事,总之我大难不死,遇到个姓温的神医,她救了我,还给我换了张脸,温家人找不到我,便以为我死了,这样也好,我也杀得厌倦了。”他把手覆上江澄的手背,“我是感觉没有以前英俊,你喜欢吗?”
江澄想抽回手,却被抓得很紧,只好小声道:“反正都是你。”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平白地会对我好,更何况还遇到了两个这样的人。”
“好吗?还很不够呢。”
“我之前想过,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你会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
江澄漆黑的眸子看进魏无羡的眼里。
“可我的出生却让你离开了你的家。”
魏无羡动人地凝视他。
“我一直觉得上天待我很好,它赐给了我两件礼物。”
“八岁之前是这个家,八岁之后是你。”
三十一
魏无羡和江澄再次上路,依然一个骑驴,一个骑马。
金陵入冬前有场大型的花灯游会,魏无羡掰着手指头算时间,能不能赶得及去凑个热闹。
“师父,五天后可是个大日子,咱们庆祝一下?”
“好啊,虽然少相见,但我们也算认识了十年。”
“什么呀,我是说你的生日!”
“这样。”
江澄才反应过来,冲魏无羡挑眉。
“你打算送我什么?”
“我——”魏无羡拖长声音,“先不提这个,你又送我什么?”
江澄轻笑:“头一次见人管寿星要礼物。”
“你是五天后的寿星,我说的是今天,你送我什么?”
魏无羡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江澄讶异道:“你今天过生日吗?”
“嗯嗯。”
“我……”
江澄摸摸身上,除了几张银票之外,什么都没摸到,顿时有些尴尬。
“我不知道你的生日,所以没什么准备。下个镇子请你吃顿好的,礼物之后一定补上。”
“吃顿好的可以,礼物我现在就要。”
魏无羡态度坚决,手还往江澄眼前伸了伸。
江澄看他摊开的掌心,实在犯了难,对方只笑着看他,没有催促。
犹豫片刻后,江澄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
下一秒就被人反手握住,温暖的手。
“收到啦。”
三十二
三天后,他们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穿一身白衣,立在路边。
见二人近了,蓝湛上前:“麻烦借一步说话。”
虽然没叫出名字,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魏无羡。
江澄骑在马上,百无聊赖地等待。魏无羡和蓝湛在河边讲话,讲一讲打了起来,打一打又停下,过会儿魏无羡回来,骑上小苹果:“走吧。”
江澄问:“他找你干嘛?”
魏无羡很无奈地开口:“之前他从北疆追我三千里到江南,每次见面既不动手,也不说话。一日我在摘星楼顶问他到底想怎样,他还是不答,我心头冒火,心想不如一剑杀了,他忽然说仰慕我许久,吓得我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撂下句我只对天下第一感兴趣,就赶紧跑了。”
江澄笑出声,已明白蓝湛的来意。
“方才他说,他现在已是天下第一,那样子是要我负责?我说他比不过我,便过了十招,我不想再打了,看他仍不死心,只好对他说,蓝湛公子,我已心有所属啦,你快快回去做你的武林盟主吧,咱们两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然后呢?”
“他问我喜欢的人是谁。”
“你怎么说?”
“我说,我曾经独创过一套剑法,剑意凌厉逼人,我很喜欢这套剑法,比我自己的第一剑还喜欢,但从未给它取过名字,现在我想好了,就叫倾城。”
“一剑倾人城,虽然自大,但挺符合你的风格。可这关蓝湛什么事?”
“我在回答他的问题呀。”
“啊?”
“倾城倾澄,倾的不是城池的城,而是——”
魏无羡弯起眼睛,轻轻点在江澄眉心,声音温柔:“这个澄呀。”
江澄白玉似的脸上已飞上霞红,声音小小的:“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怎么会这般随意地打发你?那块紫宝石还不够好,这次我要送你个更大更亮的。”
三十三
江澄生日当天,天还未亮,就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魏无羡神神秘秘说要送他礼物,俩人穿上衣服出门,迎面冷风吹来,清醒了几分。
二人同骑一匹马,魏无羡说:“困就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江澄窝在人怀里,颠簸也觉得熨帖。
行至山下,下了马,魏无羡指着山顶:“就在那。”
江澄有些怀疑,想说你一大早把我叫起来,就为了爬山?
开口道:“走吧。”
他们一步步往山上走,山间很静,雾气弥漫,树丛中透出一些天光来。
到了山顶,有一片小小的开阔地,到膝盖的杂草上,竖着几块形状奇特的怪石,高矮不一。
江澄指着怪石:“大是更大,亮在哪里?”
“不是这些,你看。”
魏无羡拉着江澄的手,指向远方。
群山的剪影覆盖在云雾之下,轮廓渐渐变得明亮清晰,在山的另一侧,大地吐出一颗亮得滚烫的珠子,天之上的天被染成金红色。朝阳缓慢坚定地升起,普照人间,催促万物生生不息。
“江澄,生日快乐!”
魏无羡的声音在山间回响,笑容也被染上辉光,灿烂夺目。
“我想了又想,只有这世上最大最夺目的宝物,才能配得上独一无二的你,因为你——”
说到这里,他不再继续。
江澄心念颤动,他足尖轻点,跃至一人高的怪石上。在烈烈朝晖下,很骄傲地扬起头,光芒万丈。
“自是人间第一流!”
后记:结尾的最后一句话在构思之初,是想让魏来说,但行文到后面,决定改成江自己说。人间第一流——不仅在魏的心中如此,我的心中也是如此。很不好意思直白地表达喜欢,就不多说了,祝他生日快乐,自由,坚韧如初。
【米英】美国没有七月病
Brief: “琼斯先生,在我见过所有的重度恋母癖患者里,您是独立性、功能性与社会化程度最高的。”
美国挠头憨笑,假装没听懂心理学家文绉绉的专业术语。
“精神分析理论太扯淡了,”他在心中暗骂,“恋什么母?我根本就没有妈!”
————
1.
“我每天都挺开心的,真没什么烦恼,硬要说的话...”
美国空军定期的心理健康评估中,本着对国民诚实的做国原则,美利坚终于决心向专业人士坦白自己隐藏多年的恋爱小烦恼。
“我爱...
Brief: “琼斯先生,在我见过所有的重度恋母癖患者里,您是独立性、功能性与社会化程度最高的。”
美国挠头憨笑,假装没听懂心理学家文绉绉的专业术语。
“精神分析理论太扯淡了,”他在心中暗骂,“恋什么母?我根本就没有妈!”
————
1.
“我每天都挺开心的,真没什么烦恼,硬要说的话...”
美国空军定期的心理健康评估中,本着对国民诚实的做国原则,美利坚终于决心向专业人士坦白自己隐藏多年的恋爱小烦恼。
“我爱的人,最喜欢的却是很久以前的我。”
美国顶着那张目测绝不会超过二十岁的脸,笑着摊开双手:“他这大叔每次一喝酒,就念叨着我小时候的事情爆哭,说他‘失恋’了什么的,有时候能哭到吐血——拜托,我可是世界的大英雄,那种小屁孩做男友怎么可能会比我更好啊?”
他是嬉皮笑脸,以明显调侃的幽默口吻说出的这段话。
但心理咨询师没有跟着他笑,反而紧皱起眉头,在SOAP诊疗记录上奋笔疾书。
“从前,我和他就只是普通的兄弟,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他的年龄比我大很多,我是他养大的,他送我玩具、陪我一起玩游戏,还给我烤各种各样的点心,夜里也抱着我哄我睡觉.....”
咨询师沉默听着,脸色已然变得铁青,悄悄掏出一张「未成年人虐待报告表」。
美国面色倒是如常,显然没察觉到气氛凝重,反而极不合时宜地大笑了两声:“总之!什么‘失恋’肯定只是醉话啦!成为他恋人的可是现在的我,跟从前那小孩没有任何关系!”
“从前和现在,不都是同一个你吗?”听者缓声问。
“不。我和他之间,经历了一次极其剧烈的身份转变,尽管过程漫长,留下了很多泪水和伤痕,却让我变成了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人。”他的语气轻快,脸上仍是标准的美式露齿笑,“我相信你的职业素养,但唯独只有这件事,不是亲历者就必定无法理解。”
终于,心理咨询师停下了笔,用无比怜悯的心酸目光(学界术语叫“共情注视”)望向他,坚定对他说出那句(安慰/性/侵/受害者的)标准台词。
“我理解。小伙子,你没有任何错,我为你所经历的痛苦感到无比难过。”
“我不痛苦,为了自由一切都.....”
美国迟钝地思索了片刻,忽然失声惊叫:“等等!我说的是独立革命啊,你理解的是什么?!”
2.
就这样,自美军上世纪末设立心理评估程序以来,积极乐观且情绪稳定的飞行员“阿尔弗雷德·琼斯” 第一次没能通过测试。
他被强按着填了一整天的精神疾病评估量表,三位心理学家轮番对他进行了结构式访谈,筛查病症包括但不限于抑郁症、焦虑症、边缘型人格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 重头戏当然是一系列的童年创伤问卷。
他越是为“前监护人兼现男友”辩解,这些搞临床心理学的专家看他的眼神就越可怜。
考虑到他是在役军人,且证件上的(官方虚假)年龄未满二十一岁,保密条款必须为强制上报的义务让路。
在第n次被变着法询问童年是否有被虐待的经历时,阿尔弗雷德迎着众人忧虑又同情的目光,耐心终于被彻底耗尽了:
“没有!我真的没有任何童年创伤!还要我再否认多少遍?——我和英国是特殊关系,不是无知小孩受骗爱上恋童癖的变态关系!我作为国家是年轻,但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了,岁数比这屋人加起来都大,你们到底在替我瞎操心什么?”
话音落地,众人面面相觑。
幸好,闻讯赶来的空军参谋长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等那群心理学家商讨这算不算精神分裂的典型妄想症状,直接拍板结束了这出闹剧。
尽管有大领导亲自作保精神正常,阿尔弗雷德临走前还是被塞了一堆东西:心理咨询师的名片,惊恐发作应对指南、24小时心理求助热线电话、童年性/侵/受害者互助小组的报名表... 甚至还有他倒背如流的《美国法典》第18卷儿童保护章节的复印件!
回家路上,他抱着这些文件,面带微笑,和在街上遛狗或是在草坪上除草的邻居们打招呼。
“嘿阿尔弗雷德,今天过得怎么样?”大家都这样问他。
“很好、超棒、棒极了(great, awesome, fantastic)”他轮番用这三个夸张词汇逐一回应,然后以欢快活泼的语气道别,说,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一进门,他立刻将这些废纸全扔进垃圾桶,打开冰箱,很平常地取出一罐冰可乐。
指尖贴着拉环,尝试勾了三四次,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掌心已满是汗水。
无奈放下可乐后,阿尔弗雷德坐在书房的电脑屏幕前,对着工作邮箱的收件栏发呆。
今天不该对那几个心理学家发脾气的。他在心中默默想,这些孩子并没做错任何事情,他们严格遵照了军队上报规章和咨询师道德准则,称得上是尽职尽责,要是因他而受到上司批评就不好了。
今天这场误会的根源,全怪他没有贯彻对国民诚实的原则,刻意藏起了不能对国民们叙说的另一半故事。
完整的故事里,是他欺骗了亚瑟。
亚瑟给他做玩具却弄伤了手臂,陪他玩游戏但输了就掉眼泪,为他烤甜点却烧焦了厨房,答应讲故事哄他睡觉却总是自己先睡着.....
而他笑着收下小锡兵,故意输掉游戏,吃光那些烧糊了的饭菜,撒谎夸奖着“真的全都很好吃”,还在亚瑟熟睡时轻吻他的额头,发誓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然后,在1776年,背叛这一切誓言。
为了自由,美国用枪口对准亚瑟的胸膛,将曾经许下承诺的北美十三州射杀在那个七月雨天。
结局的雨幕中,亚瑟仍然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哥哥,而他成了故事的反派,是全世界最冷血的弟弟。
回想这些,阿尔弗雷德根本不觉得痛苦。
他成为了与建国前截然不同的人。曾经碰一下就疼得蚀骨剜心的伤口,早已生出一层厚重的老茧,就算拿针猛刺也只是隐隐泛麻。
今年的七月四日,他又在独立日派对上看见亚瑟咳血,心想,干脆也陪着一起哭好了。但眼泪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来,他还是只能递一块蛋糕给亚瑟,若无其事地望着亚瑟傻笑。
此刻,电子邮箱收件提示音响起时,屏幕倒映出的他仍旧是笑脸。
发件人是那位空军参谋长。
「尊敬的祖国先生,我已跟空军总部的军医们澄清了对您身份与年龄的误解。我知道您最近公务繁忙,抱歉给您增添了不必要的困扰,还请见谅。」
这样客气拘谨的措辞,让阿尔弗雷德感觉有些不适。
他也敲出两行同样客气的答话,想了想,又全删掉,拿起桌上还冒着凉气的可乐罐,举着手机自拍一张。
「没关系,喝到可乐我已经满血复活啦!周一见!」
回复军官的附件照片上,金发大男孩脸贴着饮料罐,傻里傻气地咧着嘴笑,完全看不出他能有什么沉重心事。
邮件发出去还没有半秒,手机就叮铃铃响起来。
不是回信,但却是比日理万机的参谋长秒回邮件更让他惊讶的事情。
——来电显示是... 日本?
这内向又社恐的本田菊,最害怕给旁人添麻烦,平时接个电话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怎么会不提前发短信确认日程就给他直接打来电话?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坏事。是火山喷发?超大地震?地震引发巨型海啸?还是... 呃,别是日本股市又崩盘了吧?
阿尔弗雷德倒吸一口凉气,仅花了三秒钟就预想出近十种可能性又逐一否决,然后利落地接起了电话。
“嘿,日本!接到你的电话真高兴,有什么需要我帮——”
“是的!美国先生,非常需要您的帮助。”向来沉稳的日本人,竟然焦急打断了他的话,以急促的语速喊道。
另一边的环境音极其嘈杂,人声鼎沸中,似乎夹杂着酒瓶碰撞和桌椅掀翻的声音,混在一起全都听不真切。
“对不起,唐突打扰到您真的万分抱歉。我正在纽约,遇到了件只有您才能解决的棘手麻烦,是关于英国先生喝醉....”
“我他妈的没醉!!”这句他听得很清,是英格兰口音的醉汉在狂吼。
“...关于英国先生在酒吧摄入了过量酒精类饮品目前正处于极度暴躁的不可控状态。” 本田菊以极快的语速,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长句。
阿尔弗雷德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不是惊讶亚瑟又喝醉了,这种事他每隔几个月就要见识一回,两百年里已经处理过成千上万次了。
他一是没想到,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日本人,逼急了英语竟能说得这么溜;二是搞不懂这“棘手麻烦”是怎么落到本田菊这不爱喝酒的宅男脑袋上的,难道是纽约有哪个酒吧要跟二次元搞联动?
“情况紧急,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还请迅速前来。”
本田菊发来一个地址,紧跟着匆匆挂断了电话。
3.
去回收醉汉的路上,阿尔弗雷德开着车,忽然想起了往事。
那是快两百六十年前的事了,是他第一次见亚瑟喝醉时的事。
1766年,废除那该死的天杀的《印花税法》后,当时他连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的英国议会,紧跟着就又通过了一系列的强制镇压法案。
这些具体解释起来他可以单讲一堂课,但大略就是,英国宣布对北美十三州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从今日起,虽然殖民地彻底失去了自治权,但英国可是获得了随时为你们订制更严苛税法的权力哦!嗯,乔治三世陛下大概会这样拍手叫好。
宣读英王旨意的那天,亚瑟穿着鲜红色的军服,笔直站在波士顿市政厅门口,左手持枪,右手握着那卷写满了字的羊皮纸,两只手都端得极稳。
阿尔弗雷德早就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亚瑟领到任务时他就偷偷看过了,而且迅速将内容一字不落背诵、誊写密笺寄给了反叛组织的首领塞缪尔·亚当斯。
但他挤在人群里,望着亚瑟严厉肃穆的表情,却不合时宜地生出敬意:到底怎么才能变得也像亚瑟这样自信,就算四周聚了上百名高声抗议的民众,还是能洪亮流畅地读完全文,连声音都不颤一下?
当天夜里。他惊醒后发现亚瑟并不在家,提着煤油灯四处找了一大圈,竟在市区打烊了的酒馆门外找到了他喝得烂醉的宗主国。
当时的亚瑟还没有耍酒疯的坏习惯,不会辱骂美利坚的建国元勋,当然也不会念叨着北美十三州痛哭流涕。
他就只是穿着那身整洁华丽的帝国军装,安静抱着膝盖蜷坐在砖石路面上,总是高昂着的头深深陷在双臂之间。
阿尔弗雷德唤了一声,亚瑟就抬起脸来看着他,满脸都是泪痕。
“对不起,阿尔,真的非常对不起。”那天的亚瑟紧紧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对他重复着这句话。
那天的他背起亚瑟回家时,一次又一次回应的,是什么来着?
美利坚先生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注意力全在路牌跟车道标线上,仅在脑中短暂地思考了两秒。
对,那天他也哭着和亚瑟说,“没关系,能在你身边我就很幸福了,真的非常幸福”。
这事儿他忘了快两百年了,是耗费整整五十年才强迫自己忘掉的。
都怪那个阿德勒学派的心理学家,评估他心理状况时,非要不依不饶地问:你最早期的回忆都是什么?那些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在做什么?谁在你身边?当时你有什么感受?...
“我记性很差,小时候的事早就记不清了,咱们可以只聊现在吗?”能完整背诵五十个州各自法典的合众国傻笑着回答。
现在可好了,多亏这些傻逼问题,他又想起一遍遍跟他哭着道歉的亚瑟来了!
感受?他当时还能有什么感受?他的心碎得像撞上了高速行驶车辆的前挡风玻璃再掉下来被车轱辘碾个百八十遍——但那又怎样?他还能怎么办?提着枪去刺杀乔治三世?还是冲到大街上,跟北美十三州的普通民众说,我自愿一辈子当英国的小白脸,你们就干脆把钱粮全缴进大英国库然后躺草席子上等死吧!?
阿尔弗雷德也想狂踩油门飙到轮胎冒火星,就像亚瑟气急败坏时那样。但他的右脚半悬在油门上,只将车速平稳控制在纽约州高速路限速的55mph,进了市区就又均匀减速。
走进酒吧,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快赶上英格兰输掉世界杯的时候了。好吧,也不算太糟,毕竟亚瑟差不多每隔四年就要输一次,法国赢球才是最坏状况。
总之,他快速穿过围观人群,绕开满地的酒瓶子碎片,熟练扛起快把他家公民资产强拆了的外国流氓,出门前没忘撂给酒保一大沓钱。
谢天谢地,亚瑟还没开始乱脱衣服,他可不想再从玻璃渣里捡衬衫和领带了,那才是物理意义的“棘手”。
下一步是寻找本田菊...
阿尔弗雷德将睡着了的醉汉安置到车后座上,给他盖上毯子,放个呕吐袋在他旁边,再又走回那间倒霉的酒吧里。
人群散去,“犯罪现场”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现在才看见,在吧台最角落里,西装革履的日本人像开会那样正襟危坐,双手紧贴在膝盖上哆哆嗦嗦,嘴里不停小声念叨着什么,本就无神的黑眼睛已经完全失了焦。
走近了,阿尔弗雷德才听清楚,本田菊在用日语反复说“出门好可怕,再也不出门了”。
他假装听不懂这句话,笑容满面地拍了下本田菊的肩膀:“哈哈,终于找到你了!没想到你会来喝酒,怎么样,我家纽约的酒吧很棒吧?”
本田菊被吓得一激灵,但终于晃过了神来。他四下张望,见麻烦已经被解决,餐盘酒瓶桌椅板凳全都归了位,才停止颤抖,恢复了往日端庄沉静的模样。
“承蒙您的关心,非常感谢您及时赶来。纽约酒吧的氛围独特,酒水也相当精致,并无冒犯之意,但我实在没有饮用洋酒的习惯,如若不是英国先生执意要...”
日本人的话委婉地只讲了半句,抬眼看见面无表情的超级大国,竟然赶忙接连鞠起了躬:“在下只是随上司参加联合国会议,恰巧在街上偶遇到了英国先生,还请您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阿尔弗雷德反问,又重新用力笑起来。
本田菊不答话了,沉默着低下头,按在双膝上的两手又开始狂抖。
阿尔弗雷德是真的疑惑!
他真心诚意地在等对方回话,但很久都没等来,忽然才明白了——真好啊,自由灯塔国!多亏你“大度随和”的国际声誉,现在你屈指可数的几个国家意识体朋友之一,也把你当成个连男朋友跟谁喝酒都要管的恐怖控制狂了!
其实刚才是日本人说话太多谦辞赘述,他听得不耐烦,又分神想着那醉鬼会不会吐在他的新车里,有短短几秒钟没能维持住微笑,谁知道恰巧被撞了个正着?
他很想给自己辩解两句,但怪罪上司们的话到嘴边又只能咽下去:到底为什么最近这几年,所有人一提到他家的上司,都只记得那些无端制裁别国的,全忘了还有致力平权运动的,更有签署《独立宣言》跟《权利法案》的?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反正讨厌他的国家早就挤满了联合国安理会,还有不少想挤但是没挤进去。
他腆着笑脸,到处看了看,发现本田菊身前桌上有一盘印着日本动漫美少女的塑料盒。真是绝佳的岔开话题道具。
“哇哦!这封面好漂亮,是你家最近新出的什么作品吗?”
谈到游戏,本田菊的双眼立刻有了光彩:“不,并非新作,而是多年前一款备受好评的老游戏,发售初期我就已收存两盘原版。今日会议结束后,恰巧在曼哈顿的ACG商店内发现了这盘典藏款,买来第三盘以作传教用。”
他将游戏卡带递给阿尔弗雷德细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疑惑而谨慎地停顿思考。
“说来奇怪。在下出店就遇到了英国先生,一同就游戏内容闲谈两句后,他突然询问我是否有空去喝一杯。本想小酌也无妨,但英国先生却喝了一杯之后又是一杯,然后就... ”
亚瑟居然会对电子游戏感兴趣?
阿尔弗雷德正奇怪着,看清楚游戏封面上印着的金发蓝眼小萝莉,和她身后几乎等比例放大的金发美少女,忽然翻涌起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
“这游戏怎么玩?”
他问,本田菊就指了指塑料盒背面的剧情简介:“这是我家很流行的美少女养成类游戏,跟您喜爱的动作冒险类游戏很不相同:在这类游戏中,玩家不需战斗,只要扮演一位抚养者,照顾并教育一个小女孩长大,全程操控孩子的学习、工作、社交甚至性格和职业理想。游戏拥有多种不同结局,玩家每个选择都会影响女孩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哈、哈哈,养成类游戏!”他强迫自己笑了两声,“所以呢,英国说他想玩这个?”
“唔,似乎并无此意。” 本田菊认真想了想,“英国先生说,他很不擅长这种类型的游戏。在下便和他解释,这款游戏很简单,自由度也极高,无论玩家如何选择都可以通关达成结局。英国先生就问,有没有孩子永远不长大的结局。”
“你怎么回答他的?”
“没有。当然不会有,那并不符合此类游戏的受众逻辑。”本田菊说,“这种养成类游戏的乐趣就是见证成长,就连最受欢迎的父嫁结局也一定要等到女孩长大才有趣,角色只停留在孩童期违反了普通玩家的预期。所以为了增进沉浸感,这类游戏的惯例是,如果玩家一直放着幼年期的女孩不管,待机时间过长而未做出选择,就将以简单制作的坏结局强行退出游戏。本作中这个‘放置坏结局’就是——
“...女孩结交了一群坏朋友,从此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阿尔弗雷德的笑容凝固了,差不多是像遭雷劈了那样愣在原地。
他在思考,但他真的想不明白:我今天到底是遭了什么天谴,找国民倾诉却被当成了性/侵/受害者,一群心理医生苍蝇似的围着我盘问了一整天的童年阴影,刚回家连一口冰可乐都没喝上就又摊上这样的破事!本田菊你个老东西活了几千年了,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跟个人精似的,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故意的?报复?绝对是报复!可我他妈又不姓杜鲁门,那广岛原子弹是我要投的吗?
有那么一秒钟,他在西部当“荒野大镖客”时期的气血涌上了头,打算干脆按牛仔规矩进行决斗。手都摸到兜里的枪了,理智才重新归了位。
冷静,冷静点儿阿尔弗雷德。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跟亚瑟曾经的这些破事,本田菊是真的不清楚?
仔细一想,他和亚瑟从成为兄弟到翻脸分家的全过程,本田菊都在遥远的亚洲最东边闭关锁国做着家里蹲。
黑船事件后不久,本田菊初次见到他跟亚瑟在一起时,也好奇过他俩是不是兄弟,怀疑的原话是“虽然完全不像,却总有哪里微妙的很像”。亚瑟立即大声否认,他就只沉默笑着摇摇头。
当然要笑,为什么不笑?
他又没什么可痛苦的,跟亚瑟是兄弟的是北美十三州,会被过往回忆刺痛的也是北美十三州。
但北美十三州已经死了,他亲手埋的,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这结局不挺好的?小女孩交到了朋友,也获得了自由,现在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几个汉堡就吃几个汉堡,简直不要太爽!”阿尔弗雷德放声大笑着,将游戏卡带还了回去。
他笑得阳光灿烂前仰后合,感染力十足,让严肃的日本人也捂着嘴轻笑起来。
“听闻您近来国事繁重,再次抱歉给您添了麻烦。但能看到您还是这样元气满满,真的是太好了。”
临别时,本田菊鞠躬道谢并这样对他说。
4.
开车回家的路上,阿尔弗雷德汲取了来时的教训。
他打开收音机调到体育频道,强迫自己去听那场算不上紧张刺激的橄榄球赛直播,在脑内默声复述解说员的每句话。如此才能什么都不想,他什么都不愿意想。
但,尽管他音量调得很小,还是吵到了后座上的那个人。
听见亚瑟轻微的一点哼声,阿尔弗雷德整颗心立刻紧揪起来,他透过后视镜观察着亚瑟,准备随时靠路边停车——该死啊,早知道该开那辆车龄二十年的旧皮卡来,这样就不用一直担心车会被醉鬼吐脏了!
好在亚瑟并没真醒,仍然还是紧闭着双眼,只是换了个姿势在后座上蜷成一小团,紧紧缩在那条厚毛毯里,瘦削的肩膀冷得不住打着哆嗦。
天刚入秋,车内暖风也已经开到最大,阿尔弗雷德穿个T恤都快要热死了。他刚想将自己脱下来的军服外套也扔去后座,忽然又听到亚瑟的声音。
很小,很微弱,但在满是酒味的密闭车厢里却响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尔...别再离开我.....” 亚瑟蜷缩着呢喃。
阿尔弗雷德冷静地看着,淡漠地听着,并没有什么情绪。
这句话,两百年间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但说话的人却没一次是清醒的。有时候是喝醉了,有时候是做了噩梦,更多时候是七月里烧得浑身滚烫神志不清。
他没怎么回应过。
根本没有回应的必要,反正第二天清晨醒来,亚瑟也什么都不会记得。
所以今天也是一样,别自找麻烦,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然后明天早上醒来也跟亚瑟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是撒谎诈骗这一行的专家,就这点儿小谎简直毫无难度,不是吗?
阿尔弗雷德自问,一脚踩下油门提速。指针很快就冲到了仪表盘的另一头,但很快又降回了标准速度。
《纽约州车辆和交通法》第1180条B分段d小项:驾驶员不得以超过限速标志上规定的速度行驶。如因违反此项而被定罪,初犯者应处以不少于一百五十美元罚金,超速一到十英里....
脑内响起法律条文时,阿尔弗雷德知道自己彻底没救了。
自从詹姆斯·麦迪逊临死前握着他的手,让他再读一遍《美国宪法》给他听,他脑子里有一块功能区就永远的坏掉了。
从此之后两百年,自由之国活得就像一本行走的联邦法典。各州每年都要添几条律法,有的甚至只是诸如不能在树上钉钉子、不能冲海鸥吐口水之类的奇葩规定,但每添一条他就记一条,活这么久连一次红绿灯都没闯过(仅限在本国内)!
现在,他左脑颞叶听觉中枢接收到了亚瑟的醉话,牢牢烙印着国父们遗言的前额叶皮层却没法做决策。信息全都整合不到一起,什么情绪没有,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有左侧胸口快他妈的疼爆了。
他又想起本田菊家的那款混账养成游戏。
他简直想现在就飞到日本,把那个游戏的制作人从电脑桌前揪起来,照着他脑袋一棒球棍砸下去,边砸边问他:小女孩怎么就不能离家出走了?你他妈凭什么光让玩家选?你为什么不让小女孩选?小女孩他妈的有得选吗?!
阿尔弗雷德没当过小女孩,但被各种童年创伤问卷轮番轰炸了一整天,他好像又被迫变回了曾经那个小男孩。感谢APA(美国心理学会),他一定要撰写公开信外加递交白宫连署情愿,争取今年之内让联邦政府撤销给他们的所有拨款!
他并不想哭。
他只是直挺挺坐着,系着安全带,目视前方,但眼前高楼林立的纽约街道却逐渐模糊成了穷酸至极的港口。
咸腥潮湿的海水,简陋风蚀的栈道,稀稀疏疏的摊位,没精打采的渔民商贩...
还有一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在港口的海岸边,等着挂圣乔治旗的大船靠岸。
也不知道是脑容量过小,还是做了额叶切除术,男孩望着纽约港最初的简陋模样,却不想怎么多促进经济发展、改善基础建设,成天满脑子里想着的就只有一个人。他的小笨脑瓜就只装得下那一个人。
他是北美十三州,不是美利坚合众国。
美利坚合众国不是他,完全无法理解他,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亚瑟,总是离开的,明明是你吧?”
阿尔弗雷德注视着前挡风玻璃,自言自语似的问。
他没回头,后座上的人也没有醒,但两人同样毫无血色的嘴唇,在以完全相同的频率颤抖着。
“你说你爱我,会永远陪着我,但你总是抛下我离开。我连去哪儿找你都不知道,一年到头,我就只能等着你。”
美国开着V8发动机的福特野马在I-9公路上疾驶向前,北美十三州穿着一身破麻布衬衫停在码头边眼巴巴等着。
「北美十三州当时在做什么?」他什么都不做。
『谁在北美十三州身边?』谁都不在他身边。
『他是怎么想的?他有什么感受?你还记得他的什么感受?』他没有任何想法,也没有任何感受,我什么都不记得。
他等的那个人总是不来,来了也是待不了几个月就匆匆要走,从来不跟他解释原因,只是吻着他的额头和他保证,说,很快就会再回来的。
很快,也许是一年,也可能是两年,甚至是三年五年...
等待实在太漫长了,他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孩子。
所以,他停下思考,就只是放空了脑袋坐在那儿,学着封存起所有的感受,压抑住一切的情绪...
直到,那人吻别他额头的方式,从俯身、到平齐、再到要微微踮起脚尖。
终于有一天,北美十三州读懂了宣讲自由的书本,听清了民众们游行抗议的呼声。
终于,他决定不等了,迎头撞向美国的枪口,自己杀死了自己。
“亚瑟·柯克兰,你犯罪了,重度忽视导致儿童死亡罪。”
阿尔弗雷德其实想把车开进警局,但他开回了自家车库里。
其实他想撞到车库油桶上演一出轰轰烈烈的好莱坞式大爆炸,但他平稳停下车,平稳打开车门,垂眼望着还在不停啜泣念着他名字的那个人,平稳地继续依照美利坚律法宣判。
“这是二级谋杀,是重罪,在纽约州要判处最低25年监禁不得申请假释,德克萨斯20年,加利福尼亚15年... 就算他能复活,你也将被剥夺抚养权,你弟弟要被交给联邦政府代养。”
这判决没有任何效力,因为等待庭审量刑的过程中,罪犯被羁押服刑的时间已经太久。
亚瑟·柯克兰已经接受了两百五十年的惩罚,远远超过了法定刑期,所以无论是纽约、加州、还是德克萨斯州的任何一个法院,全都只能将他当庭释放。
阿尔弗雷德心想,这他妈也太不公平了!
但他无权更改法典,也无权动用私刑,甚至连放任这罪犯在车库里哆哆嗦嗦冻上一晚都做不到,只能打横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再给他盖好被子。
然后他坐在床边上,任由亚瑟死命抓着他的手,任由自己的指节被抓得泛白,皮肤被亚瑟的指甲深嵌着刻出印痕。
现在他当然知道,从英国到北美是多么遥远,十七八世纪木制帆船的航速又是多么缓慢。
现在他几百岁,也明白了,漫长的时间会改变大脑对时间的认知。英国不是故意骗他,在已经活了千余年的英国的脑子里,一年两年甚至十年百年,全都只是转瞬之间。
与北美十三州不同,这个漫长无比的故事,在英国看来就是那个潦草编写的坏结局:一瞬之间,他最心爱的孩子就长大了,一瞬之间就不再回家了,一瞬之间就离开他、抛下他、跟一群坏朋友跑了还非要拿枪指着他。
美国清楚这一切无奈,但他只是冷眼旁观。
他沉默看着北美十三州在码头边上苦等,也沉默看着英国跪在大雨磅礴的战场上痛哭。
他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感觉很是好奇:那场独立革命到底都对他的脑子做了什么?到底是哪一分区从此变得与普通人不同了?反正他也死不了,要是他给自己做个开颅手术,把自己的大脑取出来解剖、固定、脱水、装片,将切片分别寄送给NIH赞助的那堆神经科学实验室里供科学家们免费研究,是不是就能得到确切答案了呢?这是为自家脑科学领域做贡献,他应该能获得研究机构的功勋章,成为活着被授勋遗体捐赠奖章的第一人!——嗯,有时间就这么干吧,这可是充满英雄主义的大风头!
想到这里,他感觉有点儿想笑,他也确实笑了。
他就这么笑着移开亚瑟的手,力度远称不上温柔。然后笑着坐回书房电脑桌前,笑着回复工作邮件,笑着启开那罐下午没来得及喝现在已经回归室温的冰可乐,笑着...
「你应该陪着亚瑟的。他现在很需要你陪着他。」
是北美十三州的声音。
美国清晰地听见了,但他也清晰知道这是幻听。他真的没有精神分裂症,幻听幻觉甚至幻想都一概没有。就连今天那群心理医生也说,他的精神状态良好到让人怀疑量表准确度。
他只心想,说得真轻巧啊!我陪着亚瑟,谁陪着我家上司?那老头儿最近快被退选风波折腾碎了,我要是一整天不回邮件,明天凌晨六点他准要让白宫秘书给我打视频电话,问我是不是对他最近的哪条政策有什么意见、或者对他推举的候选人有什么看法,说不定还暗戳戳派特工调查我最近是不是去了共和党的竞选集会。
他不回应,但那声音仍在继续说着。
「刚才在车上,你为什么要责怪亚瑟?」北美十三州说,「明明是我自己选择那样等着他的。等他的时候我很开心,比吃东西玩游戏都要开心,因为觉得很幸福,所以我才愿意等。」
幸福个屁!那是因为你没见识!你没吃过汉堡薯条炸鸡热狗,没玩过棒球篮球橄榄球还有电子游戏,你连外面的世界都没见过,所以你才会觉得独自隔绝在新大陆上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美国仰头灌进去一大口可乐,从嗓子眼里又发出一声蔑笑。
但那小孩没有跟着他笑。连他自己都忘了,北美十三州根本就不怎么爱笑。
「你什么都见过了,可你真的开心吗?」北美十三州问他。
美国不回答。他戴上隔音降噪耳机,继续在键盘上敲着字,但那声音就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你说每个人都有自由权,但你并不自由。你说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你也并不幸福。」
...
「可我每天都很开心,也很自由,比你要幸福得多。」
...
「就算总不能见面也没关系,只要亚瑟也能一直开心,我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
——「美利坚合众国,你为什么非要毁掉我的幸福?」
5.
北美十三州是幸福的。
因为有亚瑟,他衣食无忧、钱财不愁,不必操心国家政事,也不用处理跟上司的关系。亚瑟给他足量的食物,亚瑟送他华丽的衣服,亚瑟会自掏腰包给他买任何他想要的玩具,每次离开前也留下足够他生活很久的财物。
全世界没人比亚瑟更爱他,全世界也没人比他更爱亚瑟,日子本该就这么如童话般延续下去...
但名字叫「美利坚合众国」的反派出现了。
他逼迫北美十三州结交了一群坏朋友,逼他听了他们的演讲,读了他们的文章,参加了他们的抗议,然后端起枪杆子离家出走,从此再也不回来。
大坏蛋美国非要把这一切安逸幸福全毁了,只因为——
“因为我他妈的脑子有病,行了吧?!”
阿尔弗雷德朝着空气怒吼,他踢翻了椅子,扯断了耳机和电脑的电源线,一拳砸在音响上,单手高高举起台式电脑的主机。
“脑子要没病,我为什么有饭不吃、有家不回,非要伤害那个我最爱也最爱我的人,离家出走跟一群坏朋友去闹革命?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朝空无一人的墙角狠命砸... 不,什么都没砸出去。
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几秒,又收回去,轻轻把所有电子产品全部放回原位,弯腰将电源线一根一根重新插好。
北美十三州没有再回话,应该是又自己爬回了坟墓里。
亚瑟总在七月里哀悼北美十三州,但北美十三州早在1776年之前就死了。
可能是莱克星顿战役那天、可能是不可容忍法案颁布那天、也可能是波士顿倾茶事件、屠杀事件、汤森法案、糖法、印花税法、甚至早在七年战争...
从北美十三州意识到,亚瑟会给他留下钱财,英国却要他的民众们纳税;亚瑟会让他随意挑选玩具,英国却强迫民众们购买英国货品;亚瑟总由着他四处乱跑,英国却限制了民众向西拓展的权利;亚瑟愿意陪他一起幼稚胡闹,英议会却固执不肯给十三州平等的代表权... 亚瑟哭着跟他道歉,英王却下了旨意要镇压逮捕他的朋友们。
他无法理解这一切的矛盾,也无法利落做出任何选择。
庇护或自由、亚瑟或民众,无论选择哪一边,恐惧与负罪感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决定赴死了。
死后,他像捐赠遗体给疯狂科学家那样,任由美利坚合众国用《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大刀阔斧将他的心脏和大脑各自切掉一半——弱小的、顺从的、怯懦的、优柔寡断的、万事只知道依赖亚瑟的... 但不必强颜欢笑的那一半 。
阿尔弗雷德坐回原位,望着黑漆漆空荡荡的电脑屏幕。像下午时一样,他的脸倒映在屏幕上,但却不是笑脸。
他的嘴角低垂,双眼通红,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僵硬地抽搐着。
然后,他又想起了1776年的那个雨天。
抛下亚瑟离开后,曾经的北美十三州、也是如今的美利坚合众国,就顶着这样的脸走回大陆军的司令部。
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扛着那杆从泥地里捡回来的燧发枪,想赶紧再找乔治·华盛顿多领几个命令,最好是最苦最累最折磨人的工兵任务,然后因为清障碍或者修堡垒而累到倒头就睡,这样才能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全忘掉。
但他一走进司令部,他的战友们全都围过来看着他笑。
富兰克林把他的枪杆子擦拭干净,劳伦斯递给他一件崭新干燥的军服,汉密尔顿揽着他的肩膀笑骂,英国佬撤退你哭什么啊?拉法叶给他们一人手里塞进去一杯啤酒,扯着嗓子带头喊“干翻英国佬!干翻英国佬!”
阿尔弗雷德实在没办法跟着朋友们喊。
那时候,他还是个规矩虔诚的小清教徒,他不喝酒也不骂脏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这脏词真正的生物学含义。
如今回想真是奇迹,那时竟然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扫兴。
他不喝酒,他们就给他倒了杯牛奶。他笑不出来,他们就轮番给他讲笑话。他想日夜不休一头累死在行军路上,乔治·华盛顿却敲了敲他的脑袋,写军令状命令他立刻回营休息。
1776年的7月4日,阿尔弗雷德的心碎得让他以为自己死了一次。
是美利坚国父们把他的心一片一片从泥泞里拾起来、清洗、缝好、铸起一层坚硬的钢铁外壳,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往前走吧,一切都会好的。
因此,他才成为了和建国前截然不同的人。
“我愿意跟着他们走,因为他们才不是什么坏朋友...”
空荡荡的书房里,阿尔弗雷德的身边早已空无一人,他独自坐在桌前,像小孩子那样埋头闷声哭泣着。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我最好的朋友。”
6.
趴在电脑前睡着后,阿尔弗雷德又梦到了从前。
并不是噩梦。而是他在独立后发现自己仍然很喜欢亚瑟、变成了像大人那样喜欢着亚瑟那天的美梦。
刚建国的头几年,他逐渐开朗起来,但也没现在这么爱笑。
1812年战争结束后,在与大英帝国的谈判桌上,他的第四任上司告诉他,他是五官锐利的长相,眼窝深,眉眼间距又窄,不笑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凶。
詹姆斯·麦迪逊总统的意思是,气势越凶才越好,得能唬住不熟悉他随和性格的帝国官员才行。
阿尔弗雷德照做了,谈判全程都板着脸。其实他并没为此付出任何努力,第一次看见凶巴巴恶狠狠瞪着他的亚瑟,他是生理性的完全笑不出来。
外交会议结束时,他压抑住想要跟随亚瑟走的本能冲动,匆忙收拾好文件抢在第一个离席。
走出会议厅还没有半步,身后忽然传来他最熟悉的那个声音。
“喂!该死的小叛徒,你给我站住!”亚瑟远远朝他吼。
理智告诉他,你是独立自由的美利坚合众国,不能听任何人的命令,特别是决不能听前宗主国的命令。但他的腿就是一步都再迈不动,只好脊背僵直着愣在原地。
吼骂他的那人瞬间就冲过来,表情凶神恶煞,袖口已然卷起,气势汹汹地朝他扬起拳头:
“你他妈谈判全程一直都哭丧着脸,什么意思?故意挑衅吗?!”
阿尔弗雷德听着这话,也看着亚瑟高举的拳头,脑子里空白一片。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在亚瑟嘴里听到过一个脏字儿,亚瑟甚至连说话声音都没对他抬高过一次。
他根本就没法躲闪。不如说,从建国后亚瑟就一直不愿见他,他的心已经不安煎熬了三十多年,其实是日夜期盼这拳赶快落下来的。
但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未至。
亚瑟在离他一拳远的距离收回了手,极其细致地上下打量着他。
他们沉默对视了好几秒,亚瑟突然收起视线,架起双臂狠命扭过脸,小声嘟囔着问:
“真是的,为什么这表情... 你...你是有哪里受伤了吗?”
华盛顿特区的大火才刚扑灭,他确实是带着一身的伤,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亚瑟竟然会问。
阿尔弗雷德迅速思考着最佳回应方案,半颗心要他说完「不用你管!还不全怪你纵火烧我家」这种狠话就潇洒离开,另外半颗却一遍遍重复着「我真的好想你」这样没出息的蠢话要立刻抱住亚瑟。
心里话怎么都合拢不到一起,一片混乱之下,他竟然脱口而出:
——“詹姆斯说你肯定想违约耍赖,让我必须凶一点儿,这样你才会害怕我。”
该死啊,怎么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意识到自己将上司的嘱托全说漏嘴了,阿尔弗雷德悔恨到想立刻扇自己两巴掌。但他一动还没动,亚瑟先转回脸,瞧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他熟悉的那种亲切温柔的笑,而是恶毒、刻薄、戏谑中间杂着嘲讽的坏笑。
“放弃吧小鬼,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怕你!”
就是这样笑着,亚瑟抬起军靴踢了他一脚。转身离开前,却又扔了颗糖给他。是他喜欢的水果味。
“在我下次见到你之前,别他妈的先把自己饿死了!”亚瑟走时恶狠狠地冲他喊。
往后的两百年,这坏笑其实是阿尔弗雷德最常在亚瑟脸上见到的表情之一。
但那天回到自家领馆以后,阿尔弗雷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着亚瑟的那个笑,越想脸就烧得越烫。他睡不着,捧着那颗糖在手心里看了又看,却怎么都舍不得吃,心脏砰砰狂跳了一整夜。
来欧洲一趟不容易,转天清晨,上司就又让他出席与法国国王的友好会晤。
谈话内容他实打实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虽然亚瑟昨天踢的只是他的小腿,而且根本不疼,但他却感觉像迎头挨了重重一闷棍。晕乎乎的,仿佛整个大脑所有功能都被迫停止了运转。
直到散会,他还是呆愣坐在原位上,撑着脑袋,直勾勾盯着那颗水果硬糖傻笑。
他上司跟着国王离开了议事厅,但穿着一身奢侈华服的法兰西先生倒是凑了过来。
“哦呀,你小子这么嘴馋的人,怎么有糖不吃光看着,是... 哦,原来是咱们小阿尔也到‘那个’岁数了!”
弗朗西斯意味深长地叹一声,挤眉弄眼地拿胳膊肘怼了怼他:“来来来,跟哥哥我说说,你现在心里正想着的是哪家的......”
——“亚瑟!”
阿尔弗雷德心里藏了很多理不清的思绪,现在全被搅乱了。但下意识大声喊出那个在他嘴边快憋疯了的名字时,他突然就想清楚了。
但凡想清楚了的事情,阿尔弗雷德就必须一刻不耽搁地去做。从来都是如此。
他蹭一下子站起来:“抱歉没法跟你再多聊。昨天我终于见到亚瑟了,我现在就要去英国。”
他快速简短地跟弗朗西斯道完别,拿起外套就要往外走。
弗朗西斯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赶忙惊恐地大声叫住了他:“英国?!他跟你打了八年的仗,海上封锁了你十几年,消停没两天,又放火把你家的国会给烧了。这次你来前,他可提着刀满欧洲放狠话说要杀了你——傻孩子啊,你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还上赶着去见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阿尔弗雷德认真点点头。他真的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你小时候他对你是好,但那是他装的,全为了骗你的。”弗朗西斯说着又叹出一口气,“哥哥我才是真正站在你这边的。独立战争时咱俩是战友,那时我就跟你说过,他就是个不良海盗,看见什么抢什么,抢不到的就全烧了,杀过的人比你家国民加一起都多,你还记得吧?”
阿尔弗雷德再次点了点头。
“其实他现在也没改好,烧杀抢掠一样都不少干,是世界公认头一号的大恶棍。别对他抱什么希望了,坏蛋是永远变不成好人的,这点儿常识你总知道吧?”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
他憋了很多话想说:他想辩解,亚瑟没骗过他,亚瑟也不是坏蛋,就算做了坏事也并非是亚瑟自愿选择的;他还想保证,亚瑟是全世界最温柔最善良的人,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故意伤害他;他还想冷静分析,弗朗西斯你他妈到底懂什...
好吧,他其实完全被激怒了,最想的就是直接质问弗朗西斯:老东西,这些坏事哪件你又少干了?你不就是总想逼我选边站队吗?我家可远着呢,英法矛盾关我屁事,少来挑拨——
但他不能让私事升级成什么国际纠纷。这有悖他家上司的外交方针,他也并没有吵架的时间。
所以他只抿抿嘴,简短地答:“我都知道,谢谢你提醒。”
“唉,世界这么大,你还连一段恋爱都没谈过呢,何必浪费美好青春在他这混账流氓身上?”弗朗西斯凑近了小声说,“哥哥我今晚就在巴黎办个最盛大的舞会,你跟我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保准请全欧洲最——”
“不行。我必须现在就走,我只想去见亚瑟。”
现在弗朗西斯真急了,眼珠子快瞪出来:如果现在谁问他对援助美国独立战争怎么看,他应该会跳着脚回答,那是一场巨他妈失败的投资!
“你这傻孩子怎么就一点儿求生欲都没有呢!那英国佬昨天对你做什么了?是不是施法给你下了什么咒了?”
“没有。”阿尔弗雷德诚实回答,“他踢了我一脚,叮嘱我‘别他妈自己饿死了’ ,还送了我颗糖。”
他话还没说完,年长的欧陆大国就笑了。
“呵,一颗糖就把你哄回去了?”
弗朗西斯后半句话该是,但独立战争我他妈资助了你十五亿法郎!结果你一建国就发表《中立宣言》,现在还跟英国佬和好了?!
没办法,反正钱早就打水漂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法兰西只能苦笑着无奈耸耸肩。
“行,你见了他想跟他说什么?”
这问题,阿尔弗雷德还真没来得及细想。
他花了十秒才想清楚了自己想说的前半段话。他想问亚瑟,到底踢他那一脚时对他的聪明脑袋做了什么?
后半段话则不用想,他早就琢磨好三十年了。他必须告诉亚瑟:放弃吧,无论如何,北美十三州都不会再复活了。
哪怕心脏被捅几百刀,刀刀致命,他也会重新再跟亚瑟说一遍——北美十三州死了,但谁他妈也别想杀死我,美利坚合众国会永远活下去!独立自由地活下去!
阿尔弗雷德笃定了念头,却不能对任何旁人说出口。
“我想让他再踢我一脚。”最后他只这样答。
法国人不说话了,眼神里的精明算计全都消失了,就只怜悯又同情地盯着他看。没错,就是看傻子的眼神。
临别前,那抠抠搜搜的法国人竟然硬塞给他一大袋子的马卡龙,五彩斑斓的,非要亲眼看着他全吃完了才行。
他觉得烦,拧起脸来问为什么,弗朗西斯就掏出手帕来抹抹眼泪,反反复复地说:
“可怜的傻孩子啊,长这么大都没尝过什么好东西,总把垃圾当美味。见见世面吃点儿好的吧,多吃点儿好的吧。”
7.
弗朗西斯那老东西,说话难听,但确实没骗人。
1814年,亚瑟·柯克兰扬言要复仇追杀「美国」的消息,整个温莎城堡的所有人也都知道。
阿尔弗雷德站在城堡的亨利八世门外,刚跟皇宫守卫报上自己「美利坚合众国」的响亮名号,立刻就被一整小队的步卫兵围了起来,架着他胳膊要他赶紧离开。
驱逐理由并不是寻常的“你对这里很危险,快滚蛋”,而是“这里对你很危险,快逃命!”
但,全世界找不出一个力气比阿尔弗雷德还大的灵长类生物,就算把动物园马戏团里的猩猩狒狒也全算上都不行。
他迅速放倒了五六个前来阻拦劝诫的禁卫军。并没有拳打脚踢,只是单手像拎小鸡崽那样把他们提溜起来,等不扑腾了再轻轻放回到一旁的地面上。
眼前的障碍刚清完,阿尔弗雷德迈着大步要往宫殿里走,一楼皇室书房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个沙金色的脑袋探出来,阴沉着脸朝卫兵们命令道:
——“不准拦,放他进来。”
显然,英国先生完全误解了自家士兵是在害怕谁出手伤人。
但当他喊完了重新关上窗户时,所有刚被迫重温了童年“举高高”游戏的好心守卫们,全体立正以神色复杂的诡异目光,望着那求生欲为零的怪力小伙子的背影默哀。
走进书房,阿尔弗雷德看见他要找的人正黑着脸,斜倚在书架边上。一条腿粗鲁踩在精致雕花的温莎椅上,手捧着一本莎士比亚的诗集,身前桌上却摊开摆着一排磨得锃亮的匕首。
“阿尔弗雷德,你来找我做什么?活腻了找死?”亚瑟咬牙切齿地问,表情比昨天还要凶上不少。
阿尔弗雷德站在原地,冷静盯着他,清晰感觉到自己被从正中切分成了两部分:北美十三州讨厌极了看见这样凶的亚瑟,恐惧伤感夹杂着愧疚,正在蜷在角落里呜呜嚎哭。但美国却爱死这恶棍了,他心脏狂跳、兴奋不已,浑身血液激动沸腾,用尽理智压抑了一晚上的坏念头又翻涌起来...
没错,阿尔弗雷德这小清教徒终于觉醒了自己的性/癖,或者说受/虐/癖。
昨天他第一次被亚瑟辱骂了一顿,整晚翻来覆去能想到的却全是圣经明令禁止的坏事。就连现在,他最想的也是立刻吻住这流氓的嘴唇,将他按倒在书桌上,扒光他的衣物,把曾经战友们鼓舞士气喊的脏话物理实践几遍——对!去他妈的耶稣基督!自由美利坚不受任何宗教管控!
但他不能允许自己这样胡闹。有远比这更重要的事。
“不,我并不是作为『阿尔弗雷德』来的,而是作为『美利坚合众国』。”
亚瑟拿书的动作凝固了,怔愣看着他。
阿尔弗雷德直挺挺站着,冷静直视着那双绿眼睛:“英国,我有必要向你再次重申——我不是北美十三州,更不是你的弟弟,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变回你的殖民地,你已无权再干涉管制我。请你接受事实,尊重我国主权,尽快释放战俘,支付战争赔...”
他话还没说完,亚瑟立刻瞪大了双眼,抓起一把匕首朝他冲过来,用刀刃抵住他的喉管:“闭嘴!不然我他妈一定会杀了你!”
“你是无法杀死我的。”
垂眼看着寒光凛凛的利刃,阿尔弗雷德不仅没有闪躲,反而握住持刀人的手臂,缓缓向下。直抵在自己左胸口心脏大动脉的位置。
“我不会死,永远都不会。”他朝亚瑟说,“就算你现在捅穿我的心脏,或者再放火烧一次华盛顿特区,也不能改变我早已成为独立国家的事实。如果你执意要做,我愿意证明给你看。”
亚瑟的呼吸猛然一滞,手中的匕首剧烈颤抖起来,刀尖却怎么都割不下去。
这颤抖从他的手腕一直蔓延到指尖,已经快抓不稳刀柄。阿尔弗雷德明显也能感受到,却仍然反握着他的小臂,像是固执不愿让他将匕首松开。
“阿尔弗雷德,你... 你他妈到底...”
亚瑟僵硬死盯着那双蓝眼睛,辱骂的狠话刚脱口说出一半,就被一阵剧烈的咳意逼迫着打断了。
他用另一手捂住胸口,弯下腰痛苦地咳嗽起来,但阿尔弗雷德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地俯视着他。
没有什么表情。不含任何情绪。就如那年七月在独立战场上同样。
“亚瑟,你不再是我心里唯一最重要的那个人了。”阿尔弗雷德平静地说,“作为「美利坚合众国」,我心中排在你之前的至少有四个人,他们分别是乔治·华盛顿、约翰·亚当斯、托马斯·杰斐逊和詹姆斯·麦迪逊,我必须优先考虑他们的决策,听从他们的建议。在可以想见的未来,你的排名将以每四年到八年不等的速度再降低一名,如果未来有辞任、弹劾、遇刺、突发急病死亡等意外原因,下降速度还要更快。不仅如此,除了总统,还有副总统和国务卿,如果将各州......”
阿尔弗雷德在喋喋不休说着,但亚瑟什么都听不清,根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听。咳出的血染红了他的嘴角,胸腔内的剧痛让他喘不过气,耗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呼吸,眼前一切都在逐渐模糊消散...
——“但,你永远不会降至最后一位,你必定会排在「阿尔弗雷德」的前一位。”
就在快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亚瑟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他的脸。很熟悉的温度,是阿尔弗雷德的手。
阿尔弗雷德捧着亚瑟的脸,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血迹,目光坚定地望着他。
“亚瑟,作为『美国』,我必须将你放在国民之后。但我愿以美利坚国父之名,保证会永远将你优先在「阿尔弗雷德」之前。”
亚瑟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僵硬地高举着匕首,又僵硬地狠狠扔开那凶器,胡乱用手背遮挡住了双眼。
其实阿尔弗雷德想就只到此为止。
他想,必须要立刻离开,赶紧逃出他本来就不该来的英国皇宫,赶紧回到上司身边做自由又独立的美利坚合众国。如果再多留在亚瑟身边一刻,他就要再强忍不住泪水,会像爱撒娇的北美十三州那样懦弱地哭出来。
但他看得见,在亚瑟手背遮挡起来的阴影里,亚瑟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如此,阿尔弗雷德再没了退路,也只能流着泪紧紧抱住亚瑟。
“如果... 如果能仅仅只作为阿尔弗雷德 ,我愿意跟你保证,我最爱的人就只有亚瑟·柯克兰... ”他紧贴着亚瑟的脸颊说,“不管发生什么,「阿尔弗雷德」都想见到你。就算是碰上国际战乱、气候灾难、经济危机,只要你需要,他一定随时都会来见你,无论如何都想跟你在一起...
“对不起,亚瑟,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永远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的爱你了。”
阿尔弗雷德哽咽着停顿。他很想再像从前伤心难过时那样,埋进亚瑟的怀里撒娇,但他自己擦干眼泪,微笑着收起手后退。
“我的话说完了。如果你已经不想再见到我了,我现在就会离开,从此不会再在任何公务场合以外和你单独——”
阿尔弗雷德话又没能说完。
亚瑟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强行抱住了他,开始以轻柔至极的力度爱抚他的金发。
“笨蛋!你以为你在我心里的排名就很高吗?”亚瑟暴躁地骂着,却温柔地抚摸着他,“你知道英国至今有过多少位君主、又有过多少位首相吗?拿你的小笨脑子想想!”
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睛,悄悄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从诺曼王朝开始数... 但还没等他算清楚,英国本人却用力掐了下他的脸颊,盯着他笑出来。
这次,是他熟悉的那个温柔的笑,但眼神中却似乎闪烁着与以往不同的情愫。
“我的意思是,你说的我当然明白... 全都明白... 我也很想见你啊!”
亚瑟说完,面红耳赤地喘息着,用力吻住了他的双唇,而他也更加用力地回吻着亚瑟。
那天,二人就这样流着眼泪,将他前夜幻想的事情在现实中逐一做了个遍。
8.
但即便是初/夜这样深刻清晰的回忆,最近这些年,阿尔弗雷德也很少再有时间想起。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
二战结束后,美国迅速成为世界两极之一。每日工作忙碌得他连做梦的时间都不再有,一度必须每天服用比前一晚多一倍的褪黑素才能浅浅睡上三四小时。
或许是察觉到了“美国没有美国梦”这件事有多讽刺,1956年的某天,阿尔弗雷德忽然被自家上司叫到了办公室。
“阿尔弗雷德,我那个制裁英国的提案,其实你是不赞成的吧?”办公桌后,艾森豪威尔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阿尔弗雷德假装没听懂,回了个傻乎乎的憨笑,埋头继续啃着一个汉堡。
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一般情况下,没有政客会傻到继续追问,顶多是叹口气就放他走。没必要多给自己添麻烦,反正祖国先生又没有政治立场,无论你政绩如何、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只要坐在这间椭圆形办公室,他全都一视同仁的帮忙。
但那天,艾森豪威尔总统却踱步走到窗边,望着白宫草坪,颤巍巍点燃一根烟。
“很多人说,当美国总统要成天挨骂,是全世界最操蛋的工作。”
他转过头,看着阿尔弗雷德的笑脸,猛吸一口烟:“但我上任后认识了你,才知道竟还有更他妈操蛋的工作!阿尔弗雷德,你到底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
“怎么这样问?我每天吃吃喝喝挺开心的,并没有任何....”
阿尔弗雷德反驳的话还没说完,总统摆摆手打断了他,往他兜里恭敬塞进一张小名片。
——“祖国先生,这是东海岸最出名的一位心理咨询师,请您务必去看看。”
当时,咨询心理学才刚刚起步,并没有当今这么多科学量表和筛查问卷,没有这些人本主义、行为主义、认知主义和存在主义学派,咨询师甚至都不会反复跟你说“我理解、你没错、很抱歉”这样的共情套话。
诊室里就只有一块钟表、一张硬邦邦的长躺椅,还有一个信奉精神分析理论的糟老头儿面无表情地坐在你跟前,抛出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甭管你答什么他都不接话。
阿尔弗雷德觉得,他没有什么精神问题,更没有任何心理创伤。
但他只随随便便躺在那张长椅上,半真半假地跟心理医生说了三四个最近的烦心事。
其实全都已经是美利坚国事中最不算烦恼的小事了。但那心理医生听了五十分钟后,竟然也跟艾森豪威尔一样点起了一根烟(不,这在今日是违背美国咨询师道德准则的),欲言又止地看着阿尔弗雷德。
“琼斯先生,在我见过所有的重度恋母癖患者里,您是独立性、功能性与社会化程度最高的。”最后,那老头儿沉默很久才这么说。
——意思就是,我是一堆精神病里装得最不像精神病的呗?
阿尔弗雷德假装没听懂,傻笑着回他一句:“哇哦,这是对英雄的夸奖吗?谢谢,真不愧是我!”
心里想的却是:真扯淡!别以为我没看过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照你们这一套分析,全世界就找不出一个没有恋母癖的男人或没有恋父癖的女人——但是很不幸,这理论对我没用!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妈!
那天走出诊室,阿尔弗雷德就没打算再回来,但那老头儿却非要送他个小笔记本,让他将自己的梦每天记录下来,以后方便他来解读。
这个意义不明的小破本,阿尔弗雷德花了五十多年也没填满,估计那“弗洛伊德派”老头儿也早就入土了。
不是他故意跟心理学作对,实在是他真的不爱做梦。特别是参加朝鲜战争、越南战争、还有新世纪后的伊拉克战争时,他始终处在一个累到晕倒、倒头就睡、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的恶性循环状态。
冷战有几次危机时刻,阿尔弗雷德强迫自己在五角大楼连续守了几天几夜,也有总统询问过他的身体状态,却没有谁像乔治·华盛顿那样强迫他去休息。永远不会再有了。
一直到08年的次贷危机全面爆发。
华尔街股市跌暴以后,每天早上他一睁眼,就要先吞下大半瓶的布洛芬把胃痛抑制住,再挂着开心快乐的健康笑容走进美联储总部,跟他明显快要精神崩溃了的上司们一起商量救市政策,在他们愁眉苦脸说“要完蛋”的时候,腆着笑脸给他们打气,像机器人那样一遍遍说:
“没关系,比这还糟糕的事情我可都经历过很多次啦!这对美利坚不算什么,努力挺过去一切都会好的——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这场“经济重感冒”迅速从他家席卷了全球。
几乎每天,都有他熟或者不熟的国家意识体来找他,十个里七个指着他鼻子狂骂,三个跪地求他快支棱起来想想办法吧。
实话实说,阿尔弗雷德真想不出办法。他以前认识几个能提出完美解决方案的自家人,但他们早就死了。
信贷市场冻结后的第五天,阿尔弗雷德正走在街上,端着一堆冰咖啡和甜甜圈打算给发了疯的上司们送过去,亚瑟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见到亚瑟的第一秒,阿尔弗雷德开始思索亚瑟会是那“三七分”里的那一派,然后他想:不,应该哪派都不是,亚瑟会指着他的鼻子狂骂着逼他想想办法。
但却并没有。
亚瑟蛮横抢过他给上司买的甜甜圈,扒着他的嘴强迫他全吃进去,然后把冰咖啡扔了换成了杯冰可乐塞他手里,扯住他袖口跟他说:
“今天把你的工作全推掉,跟我去个地方。”
其实阿尔弗雷德除了美联储总部哪里都不想去,但是亚瑟威胁他,说不推掉以后就不给他买汉堡了。没办法,他就只能像小时候那样,乖乖跟在亚瑟屁股后面。
坐轮渡到了地方,竟然是纽约的自由岛,也就是那座自由女神像所在的地方——嗯,正是亚瑟·柯克兰的全世界最讨厌旅游景点Top1。
他俩一起在自由女神脚底下,面对着哈德逊河坐下来时,阿尔弗雷德惴惴不安地侧过脸看着亚瑟,生怕他一口老血喷出来咳死在这里。
好在,那天并不是七月。亚瑟只是阴沉着脸,并没有咳血的迹象。
他问了亚瑟一连串的问题,从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要我推掉工作、你身体还好吗...一直问到晚上要一起吃什么、夜宵我能不能多吃两包薯片?
但亚瑟一个问题都不回答,就只是沉默坐着,用下一秒就要杀人似的烦躁眼光盯着那雕像。
没办法,阿尔弗雷德只能也学着他那样,沉默仰望着巨型雕像发呆。
建国以后,他每天都有千百件待办事项,几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呆的时间。也许,是北美十三州将他所有的“发呆能量”全耗光了。
看着看着,他就想起来十九世纪末,这雕像刚送来还是350多个棕铜色部件时的惨状。弗朗西斯那个抠门老东西,光管送却不管拼,是他到处跑组织市民筹款,浩浩荡荡一群人组装了六个多月才完成的。
当时,克利夫兰总统在揭幕仪式上是站在哪里的来着?他自己又说了什么来着?... 算了,太久了全都忘了。
阿尔弗雷德不爱怀旧,但他已经三十六个小时没合眼了,所以他安静了还没半小时,眼皮上下一碰就睡着了。
久违的梦里,他又看见了最初的那群朋友。他们还是围着他,像看小孩子那样宠溺地看着他,满眼都是希望的光。
和两百多年前一样,汉密尔顿还是年轻时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揽着他肩膀笑骂:“我们教你喊‘干翻英国’是为了叫你打胜仗,你小子倒好,你他妈是真干啊?”
阿尔弗雷德早已经不是清教徒了,连“清教”这个词他都两百年没想起来了。现在他干脏事也骂脏话,按理说可以毫不脸红地笑着回怼过去。
但是他笑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就只能抓住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建立国债系统的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的袖口。
“求你了,再写一次国库报告吧,” 他仰脸望着汉密尔顿哭,“除了你谁都写不出来那样的文件,美联储的人凑在一起憋了半个月,但是谁都写不出来。谁都想不出解决办法。”
汉密尔顿却甩开他的手,和他说,他们必须要走了。
阿尔弗雷德就跟着他们往前走,想要去求本杰明·富兰克林、托马斯·杰斐逊、詹姆斯·麦迪逊、安德鲁·杰克逊... 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他留下来,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地往前走。
他也被推着往前,先是走,然后变成跑,一直到一架轮椅前面,终于可以停了下来。
富兰克林·罗斯福安静坐在那里,就像他发表炉边演讲的那天一样,面色平和,穿着件简单的西装,靠在炉火边上,行动不便的双腿上盖着一块羊绒毛毯。
罗斯福让他也坐下来,递给他一杯姜茶,笑眯眯地问他:
“孩子,你跑得太累了,怎么把美国梦都忘了?”
阿尔弗雷德想起近百年以前的大萧条,也想起现在。当时罗斯福和他说,一切都会变好,罗斯福也确实奇迹般的让一切都变好了——但现在没人再这样说了,现在他们都说美国梦再难实现了,现在他们要他去西亚、去中东、去南美,逼他去做很多他觉得本不应该做的事情...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知道美国梦是什么。”罗斯福拍拍他啜泣不已的肩膀,平静地质问他。
“我告诉过你美国梦是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忘的,对吗?”
然后梦醒了。
2008年的金融寒冬。醒来时,阿尔弗雷德泪流满面地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在亚瑟怀里睡着了。
见他醒了,亚瑟红着脸推开他,简单粗暴地替他擦了擦眼泪。
他盯着亚瑟的脸,心想:亚瑟完全没变,仍然和一百年前、两百年前、甚至三四百年前一模一样。
只有亚瑟还跟从前一样。只有亚瑟还没离开。
只有亚瑟永远都会在。
——“好了,你哭完了,现在咱们可以回家了。”
亚瑟满脸嫌弃地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满脸笑容地紧紧回握住。
从那天起,他就没有再做过噩梦。
9.
清晨醒来时,阿尔弗雷德还是在屏幕前趴着,但身上多了件外套。是亚瑟的。
他是被咖啡的香气唤醒的。拎着外套走出来,他一眼就看见昨晚喝得烂醉的那家伙,现在正晃悠悠站在他家厨房里。
谢天谢地,亚瑟今天没琢磨要怎么炸毁他的烤箱,只是在摆弄着他家的半自动咖啡机。
“不、 不是特意为你煮的咖啡!”
还没等他开口问,宿醉的酒鬼自己倒先乱了阵脚。
“哦,咖啡用来醒酒确实不错,”阿尔弗雷德顿了顿,咯咯坏笑着又加上半句,“比红茶好。”
“没有红茶好!”
亚瑟下意识反驳完,才反应过来这等于承认了自己醉酒的事实,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问:“昨晚... 你是怎么知道我昨晚喝... 呃,也许大概比平时多喝了一小些.... ”
去酒吧回收他的人倒是丝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
“哈哈,是日本给我打来电话,说你喝得烂醉把酒吧拆了,他都快被你吓哭了!于是本着人道主义救援原则,我就——”
“闭嘴!”亚瑟用力捂住了他的嘴,“好了,不许再提这件事了,不然我...”
但阿尔弗雷德一下子就挣脱开了,稍微偏过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绿眼睛笑:
“切, 不然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显然是被他激怒了,亚瑟阴沉着脸,张牙舞爪地举起手:“等到万圣节,我会让你感受到最深入骨髓的恐惧!”
看着亚瑟这故意吓唬人的笨蛋模样,阿尔弗雷德又想起了两件往事。
同时想到的,却是分别属于北美十三州和美利坚合众国的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第一件,是小时候万圣节,亚瑟扮鬼总吓得北美十三州哇哇大哭。从此之后一整年,他都必须点着煤油灯才敢睡觉,但才刚不怕,转年就又被亚瑟的新花招弄得更害怕了。
第二件,是去年的国家意识体在中美洲的集体聚餐。
美国当然也接到了邀请。他兴冲冲想着在家门口蹭顿好吃的,结果他一走进宴会厅,原本喧闹热烈聊着天的人群立刻安静了。聊得兴起的南美小国们全闭了嘴,原本吃着烤肉的中东国家们放下了碗碟,还有本来笑逐颜开的非洲国家立刻板起了脸。
全屋一大半的人都悄悄眯着双眼,忌惮又怀疑地盯着他看,但一和他对上视线又立刻挪开。
幸好,那次聚餐不怎么爱热闹的亚瑟也去了。虽然完全不是为了社交,甚至都不是为了正餐,貌似仅仅只为了甜点。
“为什么大家都那样看着我,难道我长得很凶吗?”他用力假笑着,端着一盘汉堡,坐在亚瑟旁边问他。
亚瑟盯着他的双眼,认真看了好几秒,然后用力拉扯着他的脸颊,往他嘴里塞了块巧克力蛋糕进去。
“别多想了,你不笑也没人会怕你,他们只是觉得你蠢而已。”亚瑟这么对他说。
当天,有几个国家路过看见他俩腻在一起,悄悄小声议论说,英国就是总爱跟着美国。
亚瑟并不在意,但他把甜点咽下去,像曾经上司叮嘱过那样做出一副最凶的表情来盯着他们。其实如果时间允许,他真希望在世界会议上直接宣布:——是阿尔弗雷德总喜欢跟着亚瑟!我从几百年前就最喜欢跟着亚瑟了!
现在,阿尔弗雷德又再一次想起昨天那心理医生的问题。该死,这都快融成他思维模式的一部分了。
但这一次,记忆中北美十三州和美国的表情相同,北美十三州和美国的想法与感受也相同。
北美十三州觉得,跟亚瑟在一起很幸福;美国也觉得,跟亚瑟在一起很幸福。
相同的情绪跨越三百余年又轻易地融合在了一起,才交汇成了完整的阿尔弗雷德。
——此刻的阿尔弗雷德当然也同样觉得,因为能跟亚瑟在一起,他感到非常幸福。
“... 喂,白痴!你愣神傻笑什么?我在问你话呢!”
亚瑟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阿尔弗雷德这才又回过神来。他赶忙问亚瑟刚才问了什么,然后收获了一个教科书式的大白眼。
“我问你,昨晚为什么要在办公桌上睡着?”
亚瑟问,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可不想再提起本田菊的那个倒霉游戏,也不想提亚瑟在车上的醉话,更不想提起他自己被自家心理学家们新发掘的童年阴影——等等,如果他本来没有童年创伤,或者本来有但早就愈合了,结果硬生生被所谓的“筛查治疗”二次创伤了,是不是应该上诉法院跟军方索赔?
阿尔弗雷德半边大脑思考着诉讼医疗过失理赔;另外半边脑子在想,如果他认为亚瑟对他的治愈效果超过了一切心理医生,能否设计出任何有循证理论基础的实验来佐证,实验申请该递交...
“熬夜打游戏。对,我又熬夜打游戏来着。”他思考着,嘴上却快速搬出了最常用的失眠借口敷衍。
“少骗人!你倒是说说游戏内容啊?”
没想到,亚瑟一下子就拆穿了他的谎话,而且气鼓鼓地叉腰教训起来:
“太过分了,筹备大选是你家上司自己的事,谁他妈在乎两坨屎谁比谁更好?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叫你加班就狠狠拒绝,用你的口头禅‘不接受反对意见’,听见了吗?都怪你忙起来总是不会照顾自己,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亚瑟脸红了一下,自己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但阿尔弗雷德已经发现了端倪。
“我说亚瑟...” 他捧起亚瑟的脸,笑眯眯地认真看着,“你这次来我家纽约,是为了什么?”
“反正不是为了你!”亚瑟干脆地答。
“真的?”
“真...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亚瑟继续嘴硬着想扭过头去,又抵不过怪力,只好颤抖着垂下了睫毛,“我、我才不会担心你最近会不会压力太大,又不好好吃饭睡觉... 你明明自己能吃能喝的,我为什么非要担心你?”
好了,不用再追问了,他的脸颊现在已经彻底红透了。
阿尔弗雷德其实早已经全明白了,但他紧紧抱住亚瑟,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拉着长调撒娇:“不是为了我?那我好伤心啊...!”
亚瑟觉得他很沉,尝试着想推开他但反抗无效,只好放弃了也用力回抱住他。
“啊啊真烦人,你都几百岁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啊?”收紧双臂时,亚瑟嘴上恶狠狠骂一句,脸上却甜蜜地笑着。
“我和小时候一样?”
阿尔弗雷德重复了一遍,震惊地抬起脸,偏过头观察着亚瑟。
他想说,我可不是北美十三州!也想问,你到底长眼睛了吗?我比小时候长高太多了,至少强壮了十倍都不止!
但其实他最想说的是,我还以为,你最爱的只是小时候的我,而现在的我已经是脑子有病又完全不可爱的大人了... 但怎么,还会是一样的呢?
所有埋在心底的问题合并起来,他突然觉得很想哭。
如果是面对其他人,现在他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掩饰。但他根本不擅长在亚瑟面前伪装微笑,所以只能再一次低下头去不让亚瑟看见。
“对,外表完全不同了,但其实本质上也没太大变化,”亚瑟笑了笑,揉着他脑袋又怀念地感叹一声,“当然了,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些!从前你怕黑到晚上一个人睡不着,睡觉也完全离不开我......”
“不会离开你。”
“你说什么?”亚瑟惊讶地怔住了动作。
阿尔弗雷德哽咽着握紧他的手,抬起头,含泪的蓝眼睛笑起来。是毫无掩饰,也无需任何掩饰的真诚幸福。
“其实,昨天你喝醉了,又说让我别再离开你.....
——“亚瑟,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会。”
The End
我竹马是直男
我叫江澄,是一个普通帅哥。
我有一个发小,从小一起长起来的那种。当然,不是从小也不能称之为发小。我之所以强调是因为,他参与我成长轨迹的频次远超于一般的发小。
他基本上,是长在我身上的,他甚至在我床上有一块专属的位置。
我发小,魏婴,他喜欢我。
不是我自大,毕竟他五岁就会捏着小红花插在我头上说这样我就有双份表扬了,五岁就会把书全都换出去装一书包零食来给我吃,五岁就会在小朋友都不愿意的情况下自告奋勇当妈妈还指定我来当爸爸。
我为什么一直说五岁,因为他最近正在跟我忆往昔,刚刚回忆到五岁。
他长了一双桃花眼,除了看狗,看什么都深情。
贴着我忆往昔的时候也是。
所以我...
我叫江澄,是一个普通帅哥。
我有一个发小,从小一起长起来的那种。当然,不是从小也不能称之为发小。我之所以强调是因为,他参与我成长轨迹的频次远超于一般的发小。
他基本上,是长在我身上的,他甚至在我床上有一块专属的位置。
我发小,魏婴,他喜欢我。
不是我自大,毕竟他五岁就会捏着小红花插在我头上说这样我就有双份表扬了,五岁就会把书全都换出去装一书包零食来给我吃,五岁就会在小朋友都不愿意的情况下自告奋勇当妈妈还指定我来当爸爸。
我为什么一直说五岁,因为他最近正在跟我忆往昔,刚刚回忆到五岁。
他长了一双桃花眼,除了看狗,看什么都深情。
贴着我忆往昔的时候也是。
所以我是不反对他喜欢我的。
毕竟他除了长得好看说话好听之外,还爱花钱。
而我,最会赚钱。
人的另一半就是要找一个跟自己精神契合还能互补的,我和魏婴就很互补。我的第一桶金就是用他赚的。
我在学校开班,教别人怎么追魏婴。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确定魏婴喜欢我。
一个班收了二十个人,十九个人都是为了近距离磕我和魏婴的成长故事。剩下一个是蓝湛,他成功了,他拿到了魏婴的《教你学说话一百句》。
说实话,大家都磕,我很难不从众。
而且我只是一个普通帅哥,有着普通人有的许多毛病,比如脾气不好,比如耐心也不太够,比如还爱教育人。
魏婴恰好就能在我自知理亏还爹味十足的教育完他之后,又给我收拾烂摊子。
要是换一个人去磨合,成本实在太大。
而我,最会赚钱。
我以为我们关系唯一需要冲破的屏障就是我给他一个名分,但我没想到是魏婴的自我认知。
他说他是个直男。
这话不是跟我说的,是他在临市喝多了还非要让聂怀桑开车把他送回来跟我睡觉,被说到夫夫恩爱也不差这一晚的时候,他跟聂怀桑说的。
“澄哥,他两只眼睛都不聚焦了还拿出手机翻出你的照片,贴在脸上跟我说,你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不允许我污蔑他对你纯洁的友情呢。”
“要不是他先前非要跟我抢着结账,我都以为他是装醉了!”
我把这趟的花销和给聂怀桑洗车的钱补上了。
没办法,魏婴真的很能花钱,所以他们家的公司现在也是我在管,魏婴出去玩都打的是出差的名号走我的帐报销。
哈哈,他说他是个直男。
狗东西,想死?
魏婴酒品很好。
他一般撒酒疯都是在确定回到家之后。
昨晚也不例外。
他从被我带进门就开始脱,一路脱到卧室,歪歪扭扭扔了一路,在我身上扭得跟条长虫一样。
然后绕着床跑了两圈,把自己摔在他花大价钱买的沙发上,指挥我背他去洗澡。
我还是给他洗了,毕竟不洗真的很臭。不过把他拖到浴室的时候不小心磕碰了几下,所以今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他抱着我哎哟哎哟了好久。
我停了魏婴的零花钱。
他没发现。
也不奇怪,我忘记关亲密付了。
打开订单一看,加特林泡泡机又买了一个。我记得上个月就买了一个,他想改造一下看能不能一扣扳机就打出玫瑰花。
失败了。
那天他从窗外翻进来,举着那个玩意,对我说抢劫!
然后枪口没反应,他有些茫然地多按了几下,枪托掉了砸了他一身水。
我反应很快,抄起他的HelloKitty痒痒挠抽了他好几下。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这是五楼,我都不知道他从哪翻过来的,再把自己摔死。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啥打他,他还敢又买了一个。
我把亲密付关掉了。
魏婴给我打电话,说他被饭店扣了。
他先后点击了支付宝支付微信支付银行卡支付,都付款失败了。他没有信用卡,我没给他办。
老板也很讶异,这个人穿得人模狗样的兜里掏不出一百三十四块五。
我把他赎回来了,他手上还拎着给我打包的酱鸭子。哦,他吃了三十五块五,给我打包了九十九块一只的鸭子。
他没问我怎么这个月的零花钱还没给他发,他给我介绍这家店鸭子做得有多好,他闻着就觉得香。
我一边开车一边听他叭叭,他不用我说话也能说很久,很适合讲单口相声,擅长把一件小事无限深入讲解。
比如他现在已经讲到隔壁新开了一个农家乐,周末我们可以去那里喂鸭子。
“咦,阿澄,今天是九号啊,我的零花钱不是五号就发的吗?”
我觉得说不定能让那些被拖欠工资的学学他的说话技巧,你看,这不就委婉又礼貌地提起自己的薪资待遇了吗。
周末我带他去了农家乐。
天然的木头房子,天然的草编装修,天然的牛粪味道和硕大的蚊子。
今天早上魏婴给我仔仔细细涂了一身防咬膏,手上脚上各扣了两个防蚊手环。然后他穿了条大裤衩子配老头背心,现在在水池边被咬得跟孙子一样。
“阿澄,你看那个花开得多好!给咱家也种一个!”
我看了一眼,是挺好,而且永远都会很好,因为那是个假花。我试图把他给我带的防晒衣裹到他身上,他拒绝了,说起码要保一个。
我也不是怕他被咬死,我主要怀疑这蚊子已经给他叮出幻觉了。
他现在铿锵的我都以为这是在战场了。
喂鸭子挺好玩的,毛绒绒的,又让跳蚤咬了他好几口。
我在给魏婴涂药了。
一大片一大片的,有些惨不忍睹。
魏婴不老实,他说他看公司的员工干得好都会涨薪,我能不能给他也涨一百块零花钱。
我拍了拍他屁股让他翻个面。
他翻过来说五十也行。
我把手擦了擦,掏出手机给他转了。他也掏出手机,在命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发了个十块钱的红包。
没人抢,但得到了五个问号。
他把手机放下,示意我接着给他抹药,说他明天早上想吃馄饨。
我洗完澡出来他又想抱我,我拒绝了,我说怕他那一身要药膏蹭我身上。他瞪圆了眼睛指责我不讲义气,还拉我手在他胸口来回搓让我看已经干了。
我坚持不同意,他妥协了。
但是早上起来我在他怀里。
他手脚并用把我锁死了。
哈哈,他说他是个直男。
你他妈升旗了。
我很烦,但是公司的事情又很多,我也没太多时间烦。
我只能上班的时候摸鱼烦一会。
魏婴也上班,负责一些帮自己拿快递,帮自己和我点外卖,以及午休时间在休息室跟我盖被子一起睡觉的简单工作。
公司的员工都跟他关系不错,毕竟他有身份没权利还平易近人。偶尔还会帮他们争取一些非常规的福利,类似于在茶水间八卦我们的关系。
魏婴总是很骄傲,说不可能有人比他跟我关系更好,他会端着咖啡在茶水间走来走去,像只秃毛老孔雀。
但是公司新进了一个实习生,他第一次参与这种公司文化,他提了一句,江总以后结婚了那肯定还是老婆关系更好吧。
这是魏婴回来最早的一次,我在茶水间的监控上很清晰的看到魏婴愣在了原地,然后原地跳了起来,污蔑说我是绝对不会结婚的。
我怎么不会?
直男都是会结婚的,哈哈我也是直男。
魏婴憋不住事,他都没忍到我把车开出地库,就背着安全带凑过来,问我知不知道现在法定结婚年龄改了。
“阿澄,听说现在要六十,不不八十岁才能结婚。”
哦,你怎么不说等死了才能埋一块。
我不想理他,可是他这样很影响我开车,我不想被拍到的违章信息显示着疑似连体人驾车出行。
“嗯嗯嗯,老头好,老头有低保。”
他又不高兴了。
我就说我的烦心事基本都是他闹的吧。
他跟我闹脾气,我让他给我递个浴巾他让我自己出来取。
我没搭理他,他在外面叫嚣我没了他是不是不能活了。后面的话听不见了,我打开了吹风机开始吹自己。
玛德,给你脸了,谁把老子浴巾拿走的。
魏婴在外边拧门,没拧开。过了一会,锁吧嗒一声,他从柜子里把钥匙翻出来了。拿着一罐身体乳非要给我擦,还指责我不爱惜吹风机。
我白了他一眼趴在床上,他每天这么闲,回家给我服务一下也是应该的。但是擦着擦着我就感觉不太对,有东西滴在我腰上。
我扭头一看,这犊子坐在那流鼻血,手还死黏着我大腿不拿开。
我跟他说先去洗洗,他跟我说他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帮我擦是他的权利,我凭什么剥夺。
讲真的,我小时候就一直觉得他脑子不好使的。
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
他还没给我擦完,所以我还光着。
他鼻血都流半身了,所以他也脱了。
我们俩像海尔兄弟一样站在镜子前给他冲鼻子。
哦,不严谨,我比海尔兄弟还少一条短裤。
洗着洗着他就有些吭哧带喘,我以为给他呛着了,一看是他立着了。
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把我的手从他脸上拉下来就往下面送,礼貌地问我能不能跟他互助一下。
我互助什么我互助,我又没需求!
魏婴又不乐意了,他觉得我在外边有人了。
“我们不是最好的吗?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需要我!”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放过我的手,还一边说一边喘,跟要死了似的。
魏婴气性短,完事他就又高兴起来了,他说感觉我们关系更好了,睡觉的时候还开始跟我争执裸睡的益处了。
我没跟他争执,因为他已经把我睡衣全泡水里了。
我直接把他打了一顿。
魏婴跟聂怀桑说,他怀疑自己弯了。
聂怀桑说你就只是怀疑吗?
他可能还要点脸,没直接说他这个怀疑是因为早上差点违法乱纪了。裸睡的益处还没体现,但裸睡的弊端已经出来了。
我让聂怀桑安慰他说,别瞎想,你就是直男,特别直。
他又不高兴了,回来跟我蛐蛐聂怀桑上学的时候就不及格,长大了脑子也不好,凭什么说他是直男。
这话我没法接。
但是我下单给自己买了两套新睡衣。
魏婴多少有点毛病。
他买了两本青梅竹马的小说,在办公室哭得稀里哗啦。
我就不该把亲密付再打开。
他出去的时候,公司里的人都以为我们分手了。
我还没谈过恋爱,已经成了渣男。
狗东西,哭得这么有劲下班自己跑回去吧。
我不知道那两本小说具体讲了什么,但是我决定举报它。
因为魏婴今天问了我一百五十七遍我不会因为别人误会他抛弃他吧?
我第一百五十八遍重复不会的时候,顺便拿蛋糕塞住了他的嘴。
真的很烦,我还用因为别人?他自己什么狗德行我还用从别人那找借口?无聊死了。
魏婴非要跟我一起洗。
我不同意,我怕他一激动又要我给他帮忙。
他反驳说我不信任他,他能克服。
我不信。
事实证明我就应该不信,我翻他白眼的时候他还不服气,他说不用我帮忙,他自己蹭。
那你他妈倒是蹭墙去啊,蹭老子你理直气壮什么呢!
好累。
上班累,回家也累。
魏婴在给我做全身按摩,说话也很谨小慎微,就是说的话不怎么中听,一边给自己找理由说他这是重视我们的感情才会这样,一边还想pua我应该像他一样。
看我死不悔改还试图强行给我帮忙。
我阻止了。
没成功。
真的很累。
他妈的死直男能不能去一边直男啊。
我新买的睡衣没用上。
太累了,没想起来穿。
魏婴又把我闷在他怀里睡觉。
我真的怀疑有一天他会一觉睡醒发现我已经被闷死了。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又不会赚钱,总不会要饿死吧?
“阿澄,不然我们结婚吧?”
“我觉得这个周末天气就挺好的。”
他买了两张机票。
用的我的亲密付。
老实说,吃软饭的男人真的不能要,而且他还想一出是一出。
但是他已经在给我挑出门的衣服了,我总不能把票退了吧,手续费都好贵了。
我,最会赚钱啊。
——————
魏:我总不能因为自己是直男就不跟江澄结婚吧?
被掠夺的江澄的一生
江澄,被某些人掠夺的一生。
之前抢亲情抢能力就算了,现在开始抢外甥抢宗主位了。救命,你们是强盗吗,说的就是在抖音上的那群人。
你们说江澄是云梦江氏的受益者,魏无羡和江厌离才真正是受害者,他吸着魏无羡和江厌离的血,养成了巨婴心理。
我不否认,江厌离确实是受害者,我也承认,阿姐其实是三人里面最大的受害者,没有其他原因,因为她是封建时代下的女性。我再次重申一下,这文章是封建背景,我们可以在这个背景下批判以此来警戒自己,但是我们不能用现代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她的武力值相较于文中其他人来说比较弱,可能是她资质平平的原因。关于她为什么没有武力值或者没有其他的能力,谁都不知道,因为作者没写。...
江澄,被某些人掠夺的一生。
之前抢亲情抢能力就算了,现在开始抢外甥抢宗主位了。救命,你们是强盗吗,说的就是在抖音上的那群人。
你们说江澄是云梦江氏的受益者,魏无羡和江厌离才真正是受害者,他吸着魏无羡和江厌离的血,养成了巨婴心理。
我不否认,江厌离确实是受害者,我也承认,阿姐其实是三人里面最大的受害者,没有其他原因,因为她是封建时代下的女性。我再次重申一下,这文章是封建背景,我们可以在这个背景下批判以此来警戒自己,但是我们不能用现代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她的武力值相较于文中其他人来说比较弱,可能是她资质平平的原因。关于她为什么没有武力值或者没有其他的能力,谁都不知道,因为作者没写。如果非要深入探究,那只能说那俩夫妻没在意这件事情。或许还有一种非常常见的我们现在嘲讽的虚假爱女。但首先,江家是一方仙门,这说明娘家有实力,她有底气。其次,她和两个弟弟的关系非常好,她要是受委屈两个弟弟肯定为她出气。最后,没有人知道江家会灭门,虞夫人也有能力护着自己的女儿。也许是这样的原因,让俩夫妻觉得她不会什么也挺好。而且虞夫人也为她订好了亲事,自己闺蜜的儿子,无论怎样,她嫁过去是不会有婆媳矛盾的。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当然,我们现在批评这样的行为。但是,说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可去你的吧。莲花坞灭门的时候,江厌离在眉山,在虞夫人娘家,眉山在庇佑她。就因为最后没嘱咐女儿的事情,就是不爱女儿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有江厌离是最安全的,魏无羡和江澄还有被抓到的可能和风险。然后就开始说江厌离没有得到重视。你怎么知道,作者趴在你耳边说了?
再说魏无羡是受害者,我实在没想到江家到底害了他什么?告诉我,江家到底哪里对不起魏无羡。抛开虞夫人的部分,江家哪里对不起他,地位,能力,栖息之地,这些不是江家给他的吗。好,说虞夫人,家仆之子骂他,对,这样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但是别忘了,每次骂完魏无羡就拉江澄来对比,怎么,天天被别人对比有利于身心健康了?况且,他在云梦真正的身份首席大弟子,谁注意过家仆这一点。虞夫人之前提是因为不喜欢他,到后面谁在说过这种事。她每次抽魏无羡是在魏无羡带着师弟们上山抓鸡不好好练剑的时候,她又不是有病天天抽人。还有,她在莲花坞的时间少的可怜,人都出去夜猎了,江枫眠在家的时候更长吧,江枫眠对魏无羡简直到了溺爱,顺心顺意的程度。谁在这个家活的滋润不用说了吧。
江家到底哪里对不起魏无羡?真的,我真的想知道。
还有外甥,魏无羡是金凌的舅舅,金凌在放下心结之后是和魏无羡玩的很好。人舅舅外甥在一起幸福美满我没意见,甚至我很欣慰,两人能在一起夜猎,感情也会更加深厚。但这不能说江澄对金凌不好,江澄怎么对金凌不好了,江澄怎么就教坏金凌了。江澄是金凌最大的庇佑所啊。没了江澄,金凌能不能安安稳稳长大都是个问题。小时候金凌被欺负,不是找到金光瑶和江澄吗?本来就无父无母很容易内耗,在不有点底气以后自卑了,你们是不是还要说江澄对金凌不好啊。拿缚仙网说事,那缚仙网是来挂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也就是说那些散修没有生命安全,哪里来的草菅人命,你说他嚣张跋扈,我认,这确实嚣张。但是也没人夜猎不让使用辅助工具啊,当年在百凤山,江厌离是怎么维护魏无羡的还记得吗,还记得吗,还记得吗,原封不动的会给你们。更何况,金凌怎么样跟蓝忘机有什么关系我问你们,跟他蓝忘机有什么关系啊。
还有这个宗主位,之前说为什么一定要魏无羡当下属,我还以为魏无羡要当宗主呢,蓝忘机也是蓝曦臣的下属,这么说理解吗。莲花坞的人都是宗主的下属,这地位关系应该不需要强调吧。没人拦着魏无羡不让他开宗建派,甚至他夷陵老祖时期建立宗门都没意见,反正江澄的话魏无羡从来没听过,魏无羡想做的的事没人能阻拦,但是他没有,他没有!魏无羡愿意,你管的着吗。
好了,转说法了,说该江厌离当宗主了。行啊,这莲花坞宗主的位置谁都能当上,就江澄当不了对吧。不要忘记,莲花坞是重建的,宗主是要服众的。我不知道江厌离到底有没有能力坐上这个位置,因为文中没有写她的突出能力是什么,以及她有没有能让众人信服的能力。
还有巨婴,唉,这点我都不想说设什么,反正我是没见过周围人死完了的巨婴。
你说江澄得到了很多好处,可我只在文中看到了他的孤立无援,没人站在他那一边。他永远是被推出去的哪一个,他被瞒在事情之外,他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他就像和别人隔了一层墙壁,信息传播到他这里总是慢一些。谁走入过江澄的内心世界。江枫眠和虞紫鸢哪一个真正想过孩子们到底想要什么,江厌离和弟弟们之间有些话她不能说,魏无羡做事情从来没想到和他商量,不管是温情温宁救他还是他要保温宁他们。谁在意过他真正想要些什么。他愤怒,他委屈,他声嘶力竭,他想质问,你们捂住他的嘴,强迫他接受所有的东西,你们看不到他的泪,看不到他流出来血,到最后又开始指责他为什么不报恩,为什么不救魏无羡,为什么没有达到你们的预期。
好典型的中国家长
你们真是可怕
【撒野】跨越13年的安慰
噜噜噜,这是一个30+的蒋丞突然穿越到他跟顾飞分手时候的故事,分手时期丞穿越到未来的故事请见合集上篇
虽然我觉得顾飞蒋丞不会很迅速接受穿越这个设定,但我不打算写太长了所以强行让他们接受了一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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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丞上楼的时候觉得有点儿热,他跑了两步,边拉开外套的拉链边掏出了钥匙。
一袋子零食在他手腕上晃了晃,开门的时候他感觉提手都快勒到他肉里去了,咬着牙推开门,把袋子甩到地上的同时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顾飞。
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从卧室里叮铃咣啷一阵响,到顾飞裸着上半身出现,这个过程大概还没有十秒,但足够蒋丞的认知刷新一千八百遍了。
这什么地方?
他走的时候家里还不是这......
噜噜噜,这是一个30+的蒋丞突然穿越到他跟顾飞分手时候的故事,分手时期丞穿越到未来的故事请见合集上篇
虽然我觉得顾飞蒋丞不会很迅速接受穿越这个设定,但我不打算写太长了所以强行让他们接受了一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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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丞上楼的时候觉得有点儿热,他跑了两步,边拉开外套的拉链边掏出了钥匙。
一袋子零食在他手腕上晃了晃,开门的时候他感觉提手都快勒到他肉里去了,咬着牙推开门,把袋子甩到地上的同时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顾飞。
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从卧室里叮铃咣啷一阵响,到顾飞裸着上半身出现,这个过程大概还没有十秒,但足够蒋丞的认知刷新一千八百遍了。
这什么地方?
他走的时候家里还不是这个布置……这不是顾飞家以前的样子吗?
等顾飞出现在眼前,蒋丞又是一愣。
自己最近对男朋友这么疏于关注吗,他怎么没发现……顾飞这么瘦了?
还有眼睛底下肉眼可见的黑眼圈,昨晚在床上酱酱晾晾的时候他好像还不是这样的啊?
“你……”蒋丞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震惊,“怎么回事儿?”
“丞哥?”顾飞看起来是他的震惊plus版,“你怎么突然……”
顾飞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一股很强烈的哽咽的感觉堵住了,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把涌上来的鼻酸努力压了下去。
提完分手以后他就再也没开过手机,蒋丞几乎成了他家的禁提词汇,不仅逼着自己不能想,连李炎他们过来多提两句他都烦得不行。
蒋丞怎么样了,蒋丞在干什么,蒋丞蒋丞蒋丞……
他闭上眼睛就会控制不住想的这些问题,都是他清醒的时候坚决拒绝面对的。
但就算这样,他依然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到被自己强行分手的男朋友,想知道他在学校是什么状态的欲望无比强烈,不是说抛在脑后就能轻松成功的……但就算想到蒋丞的瞬间很多,还是没有任何针对眼前这个场景做出过假设。
蒋丞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而且看起来变化还挺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外面风大,吹得他脸有点儿泛红,衬得气色特别好,再往下看……好像还壮了点儿?
顾飞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点儿不合时宜的迷茫,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欣慰,因为蒋丞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被分手这件事情影响到。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蒋丞走过摸了摸顾飞的脸,“我操,我怎么没发现你最近这么瘦了?”
蒋丞的手冷得像冰块,顾飞却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烫得他眼泪差一点儿就出来了。
“家里怎么搞成这样了,”蒋丞回头看了看,“忆苦思甜啊?那椅子哪来的,前两年不扔了吗?”
顾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觉得“蒋丞来了”这件事对自己确实是个不小的冲击,不然为什么这会儿听什么都听不明白。
那椅子什么时候扔过?
“我出门才多久,”蒋丞看着他,“俩小时不到吧?你怎么家都换了一遍了?”
“你在说什么,”顾飞有点艰难地开口,“上次……我是分手的意思,你知道吧?”
“啊?”蒋丞猛地一皱眉,“分手?分什么手?哪个上次?”
他边说边在屋子里看着,目光扫到墙上的挂历,愣了愣。
“17年的挂历?”蒋丞唰地转头盯着顾飞,“什么意思?跟我玩穿越?”
顾飞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迅速意识到了什么:“不然是哪一年?”
蒋丞没说话,他走到窗边去看了看楼下,看到了记忆中钢厂重建之前的样子。
我操?
蒋丞在心里小小地放了个炮仗。
刚刚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啊?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好青年,蒋丞心里其实是拒绝出现“穿越”这个词儿的,但有句话说得好,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就一定是答案了。
“30年,”蒋丞回头看着顾飞,“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在我的认知里,现在就应该是30年。”
顾飞拧了拧眉头。
“你刚说,”蒋丞继续说,“现在是我俩分手的那段时间啊?分多久了?”
“……一周吧。”顾飞有点儿茫然地盯着蒋丞。
有太多情绪堆在一起,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13年后的蒋丞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稳当,几句问话完全不是学生时代的状态,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镇场气质。
“……哦。”蒋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仔细看了看顾飞,认识他这么久,从一开始欣赏脸和腿,到后来滚一张床单,这还是他第一次看顾飞憔悴成这样。
活该。
蒋丞感觉有点儿心酸。
当时那么果断地断了联系,难受到状态暴跌的果然不只有他一个人。
“你怎么,”顾飞看起来非常迅速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他犹豫着走到桌子边,坐下来的同时把搭在椅背上的T拿起来穿上了,“我们……”
他犹豫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但蒋丞立刻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为什么13年后你还会回来这里?
我们还在一起吗?
“想不到吧,”蒋丞勾了勾嘴角,觉得自己非常冷酷,“你当时提分手有多绝情,后来求我复合就有多不要脸。”
顾飞沉默了起码有五秒钟,才勉强笑了一下:“
是吗?”
蒋丞有点儿见不得顾飞这样,他啧了一声,皱着眉头盯着顾飞。
“对不起,”顾飞很疲惫地撑了一下额头,再抬头时还是笑着的,“你突然过来,我有点儿……没准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知道对方不是这个时期的蒋丞以后,顾飞还是偷偷松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被自己“伤害”了的蒋丞,也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个状态良好的蒋丞,是一个跟他在一起ing的蒋丞。
虽然这么想有点太不是人了,但顾飞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希望蒋丞对分手这件事无动于衷。
“你是怎么到这边来的?”顾飞继续问,“还会回去吗?你那边的……我,是不是在等你?”
“不知道,”蒋丞还是皱着眉,“你就想问这些?”
顾飞顿了顿。
他有太多想问的事情了,分手之后你是什么状态,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二淼的病好了吗,为什么自己会提出复合,后来我们过得怎么样……
顾飞想着想着,突然笑了一下。
“笑屁啊,”蒋丞有点儿震惊,“你精神状态没问题吗?我怎么不知道分手以后你还疯了一段时间?”
顾飞笑得有点儿停不下来,他肩膀一抽一抽,手撑在桌子上无力地遮住了眼睛,一直持续到笑不出声了还是这个姿势。
蒋丞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顾飞的嘴角放下去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顾飞在哭。
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丞哥了,看穿一个还没二十的顾飞简直轻轻松松。
“要哭啊?”蒋丞走过去,一手拉开顾飞的手,另一只手捏着他下巴往上抬了抬。
顾飞没反抗,露出一双已经红了的眼睛。
“真出息,”蒋丞叹了口气,把他拽起来搂住了,“哭吧娘炮,丞哥抱抱。”
然后蒋丞就感觉自己被勒紧了,勒得他都有点儿想咳嗽。
“抱这么紧,”蒋丞做了个深呼吸,“我以为你不愿意见我呢。”
“我每天都在想你,”顾飞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还带着快忍不住的颤抖,“丞哥,我没办法了。”
蒋丞眼眶一热,猛地咬紧了牙。
我操啊,刚还说顾飞没出息呢,结果自己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
蒋丞一直都知道知道顾飞为什么会选择分手,二淼的病始终是压在他身上的大山,搬不动也不能搬,分手不只是顾飞选择了结束一段恋爱关系,也选择放弃更好的未来。
与其说生气,不如说他是心疼这个时候的顾飞。
“有办法的,顾飞,”蒋丞捏了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说,“二淼的病会好起来,我也会回来找你……我永远都不会松开你。”
“对不起。”顾飞声音闷闷的。
“道歉没用,”蒋丞说,“我拼命读书想回来给男朋友和男朋友的妹妹一个未来,结果男朋友转头把我撇了,渣男。”
顾飞闭上眼,又掉出来两滴眼泪。
“我努力是为了我们俩,”蒋丞在他背上搓了两下,“懂吗?”
“嗯。”顾飞点头。
“下次见面给我跪下吧,”蒋丞说,“道歉不满800字不能和好。”
“八千字吧,”顾飞笑了,“我现在就开始写。”
蒋丞跟着笑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试探地问了句:“我能亲你一下吗?”
“嗯?”顾飞愣了愣。
“我怎么有种在出轨的感觉,”蒋丞把他拉开,盯着他红红的眼睛说,“靠,你这会儿长得真嫩啊。”
“……禽兽啊丞哥,”顾飞这会儿是真想笑了,“老牛吃嫩草么这么迫不及待。”
“闭嘴,”蒋丞啧了一声,“衣服都没脱呢,亲一下怎么了?”
“我后来不嫩吗?”顾飞扯了扯自己的脸,“不能吧,这么紧致,应该能显小到六十岁。”
“嚯!”蒋丞瞪大眼睛,“那您失算了,三十出头您就年不老色早衰了。”
顾飞边笑边扯了张纸擦鼻涕,擦完看了看蒋丞,俩人沉默了几秒。
“啊。”顾飞说。
“啊?”蒋丞还瞪着他。
“亲,”顾飞说,“啊。”
“亲!”蒋丞提高了音量,“啊!”
“不会还要我主动吧,”顾飞说,“您都几岁了。”
“我几岁也不妨碍你主动啊,”蒋丞说,“我主动是禽兽,你主动我就是那个为了安慰你不忍心拒绝的好心人。”
“好有道理。”顾飞点点头,凑过去在蒋丞嘴上亲了一口。
动作太快了,蒋丞都没反应过来,一直等顾飞退开了他还愣着。
“怎么样,”顾飞笑着说,“有没有找回青春年少的那种冲动。”
“不能冲动,”蒋丞皱着眉,“冲动就真该有负罪感了,回去看到你估计都想跪下。”
“没事儿,”顾飞说,“毕竟现在的我年轻又帅气,他会理解的。”
蒋丞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赚到了,”顾飞靠过来又在他脸上亲了亲,“提前享受成熟靠谱的丞哥。”
“以后还有更多阶段的,”蒋丞伸手搂住他,“你现在……我不在的时候先忍忍。”
“忍住了,”顾飞把脑袋抵在他肩膀上,“丞哥我爱你。”
“嗯,”蒋丞顿了顿,“八千字忏悔写完才信。”
“靠。”顾飞乐了。
具体是怎么离开的,蒋丞其实也说不太清楚,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风吹得抖了一下,然后抬头就看见了30年已经建设完毕的钢厂。
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蒋丞的第一反应是操蛋的玩意儿自己买的一大袋子东西全留在过去了。
第二个反应是留着也行,就当给分手时可怜的顾小飞投递物资了。
刚才他说的那些话起码有一大半都是为了调节氛围,顾飞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站他边上都有种生活无望了的感觉……还是现在的顾飞顺眼,皮肤紧致肌肉紧实性格开朗面露红光。
也没比大学那会儿色衰多少,依然嫩嫩的很安心。
蒋丞突然有点儿迫不及待见到三十多岁成熟可靠的男朋友,他把外套挎在手臂上,三两步窜进了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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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后续在上一篇结尾
【撒野】跨越13年的心安
这是一个分手时期的蒋丞突然穿越到13年后的故事
这个脑洞的开始就是想看30+的飞安慰年轻丞,看30+的丞拿捏年轻飞……脑得很快乐,写出来远没有脑得好看……咱也不知道为啥˃̣̣̥᷄⌓˂̣̣̥᷅
丞那条线有空再写(努力写出来!)
开头加粗字体为《撒野》原著内容
>>>
蒋丞没能撑到下课,强烈地想要呕吐的感觉再次袭来,现在肚子里可是有东西可吐的。
他捂着胃站了起来,都等不及旁边的赵柯给他让出位置来,直接抬腿就跨了过去,但脚刚落到过道上,胃里的翻腾就让他有些发软。
“要吐?”赵柯扶了他一把,小声问。
蒋丞没顾得上回应,弯着腰就往教室门口小跑过去。
跑了两步之后就发现......
这是一个分手时期的蒋丞突然穿越到13年后的故事
这个脑洞的开始就是想看30+的飞安慰年轻丞,看30+的丞拿捏年轻飞……脑得很快乐,写出来远没有脑得好看……咱也不知道为啥˃̣̣̥᷄⌓˂̣̣̥᷅
丞那条线有空再写(努力写出来!)
开头加粗字体为《撒野》原著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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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丞没能撑到下课,强烈地想要呕吐的感觉再次袭来,现在肚子里可是有东西可吐的。
他捂着胃站了起来,都等不及旁边的赵柯给他让出位置来,直接抬腿就跨了过去,但脚刚落到过道上,胃里的翻腾就让他有些发软。
“要吐?”赵柯扶了他一把,小声问。
蒋丞没顾得上回应,弯着腰就往教室门口小跑过去。
跑了两步之后就发现自己大概要完。
昨天那种吐得几乎要虚脱的乏力感突然出现,他顿时连迈步都变得困难。
我操。
当他左脚被右脚绊到往前扑出去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精彩万分。
大家快看!这样的场面非常难得!蒋丞选手在坐满学生的教室里,奔跑着拧了一个漂亮的旋转麻花步!
蒋丞感觉自己应该是晕了一下的,但又好像没晕多久。
虽然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是往前栽过去,但天旋地转后并没有带来摔倒的痛感,只不过重新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半跪在地上的。
蒋丞摁着胃缓了缓,慢慢站了起来。
抬头后他愣住了,过于懵逼导致的大脑空白甚至让他在最初的几秒内失去了那种剧烈的呕吐欲。
他晕了多久?
几秒?几十秒?
至于发生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面前完全不是教室后门就算了,甚至都不在学校了。
就算是他晕过去了被运到其他地方,那也应该是医院吧?
蒋丞盯着无比熟悉的楼道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儿卡住,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难受的原因,虽然他对于自己一眨眼就站在顾飞楼下这件事非常惊讶,但脸上暂时还摆不出任何表情。
前一秒还在听课,后一秒成功瞬移,这种事情实在是有点儿离奇了吧。
蒋丞理智地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在思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在意识到“我站在顾飞楼下”这个情况的一瞬间,疯狂冒泡的难过已经挤占了全部的思考空间。
鼻子酸酸酸酸酸。
蒋丞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住了。
顾飞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会不会……想见到自己?
分手来得太突然,有太多问题横在他们俩中间,蒋丞完全没做好再见面的准备。
就在蒋丞努力试图接受情况,并努力考虑该不该掉头走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顿时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算已经好几天没联系过,蒋丞还是立刻听出了这是顾飞的声音。
顾飞也没想到下来扔个垃圾还能遇到蒋丞,刚眯着眼睛确认了半天,走到面前了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差点儿没认出男朋友。
就蒋丞现在这个脸色,送医院去医生都得给开绿色通道。
“怎么了?”顾飞还没来得及细想蒋丞身上明显的不对劲,先被他的状态吓到了,“不是说去超市吗?怎么去成这样?”
说着他伸手在蒋丞额头上贴了贴。
倒是没发烧,冰凉一片。
“嗯?”蒋丞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下意识应了一声,“什么超市?”
“你怎么回事?”顾飞有点儿着急,但等他多看了蒋丞几眼以后,那股奇怪的感觉就越来越浓烈了。
蒋丞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昨晚他还在床上把男朋友摸过一遍,绝对不是现在这种薄薄的身材……他俩30之后工作越来越忙,为了维持身材一直也没断过健身,蒋丞现在的样子光是跟出门的时候比都差了一大截。
但相对而来的是……蒋丞明显变得更年轻了的长相,脸色蜡黄也不难看出比之前更白更嫩的皮肤,仔细看看连头发都偏长。
一个多小时不见,蒋丞这是去给自己戳了个洞放气,顺便做了个全套spa?
顾飞还没理出头绪,但他马上就没心思继续想了。
因为蒋丞哭了。
纸片版男朋友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一滴晶莹的液体突然凭空砸在了地上,顾飞一愣,感觉心脏被揪着蹦跶了一下。
蒋丞飞快抹了把脸,再开口的时候带着点儿小心翼翼,还有藏都藏不住的悲伤:“不好意思……我,那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我刚刚……”
别说了。
谁会信你的鬼话。
“我在学校上课来着。”
然后瞬移过来了。
很好。
顾飞要是信了那就离脑残不远了。
“哭什么?”顾飞的声音很轻,“你嗓子怎么哑了?”
他捧起蒋丞的下巴,大拇指接住了他刚从眼眶里掉出来的眼泪。
上一次看蒋丞哭是什么时候?
估计是看什么感动人心十大电影吧……他们俩在一起已经太久没有值得双方伤心的事情了,蒋丞又是一个很擅于自我调节的人,顾飞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能让他哭成这样。
久违的心疼。
大概是因为蒋丞返老还童得还挺成功的,对着这张年轻态健……不一定健不健康的脸,顾飞的心疼指数直线飙升。
“上去说吧,”顾飞晃了晃蒋丞的脸,“在这儿哭一会儿,明天全钢厂都知道了。”
“嗯。”蒋丞挡开顾飞的手,低着头走进了楼道里。
楼道黑漆漆的,但蒋丞还是看出了楼梯被翻新过,其实刚刚在外面他就发现这里好在变得不一样了,一段时间没回来,这改造动作也太快了点儿……
顾飞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去开门,回头看了看他:“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你出门的时候穿的也不是这件外套吧?还有你头发……假发?”
“什么?”蒋丞缓过来了点儿,皱眉再次挡开了顾飞伸过来的手,“什么出门,什么假发,你说什么呢?”
顾飞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蒋丞走进去愣了愣,“你家……重新装修了?”
“什么你家我家,”顾飞拧着眉,“你在说什么?”
“你说要分手,”蒋丞盯着他,“我没理解错吧,那天以后再也联系不上你了,你从哪儿装出一副我俩刚还睡在一起的样子来?”
因为我们刚刚确实睡在一起。
顾飞沉默了一秒。
谁要分手?
蒋丞说完这句话又觉得嗓子一阵发干,见到顾飞的喜悦已经被现实冲淡,他的鼻子很迅速地再次酸了起来,他赶紧走到边上假装去看墙。
可以了蒋丞同学。
别丢人了。
蒋丞深呼吸了两下,扭头通过扫视客厅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但没想到本来只是随便看看,结果越看越觉得不对。
大件的家具还是他熟悉的样子,但配饰几乎全变了,整个房间的布局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蒋丞一路从沙发看到电视机,最后看到了餐桌上摆着的一个电子钟。
“顾飞,”蒋丞清了清发紧的嗓子,“现在是哪一年?”
顾飞一愣,在报了年份后迅速感受到了到底是哪里奇怪。
面前的这个蒋丞放在现在各种违和,但放在年轻的时候好像就说得过去了,刚上大学那阵蒋丞差不多就是这样的造型。
但他印象里一直也没记得蒋丞有这么……落魄过,哪怕是刚来钢厂状态最差的那段时间,都比现在好出至少三个档次。
什么意思?失忆还是……穿越?
顾飞心里刚出现这两个字儿就有点儿想笑。
说好的根正苗红唯物主义战士呢。
蒋丞问完那句就没音了,他站在桌子前跟被按了暂停一样定了几秒,然后直接去了卧室。
顾飞跟着走进去,看见蒋丞在里面转了一圈,然后拿起了床头柜的合照。
那是他俩大学旅游的时候在草原上拍的。
蒋丞看了很久,顾飞也靠在门上看了他很久,一直到他发现蒋丞抖了抖肩膀,才张嘴喊了一句:“丞哥。”
“……嗯。”蒋丞带着很重的鼻音应了。
顾飞啧了一声,走过去把蒋丞转了过来。
红眼睛红鼻子,眼泪成串儿掉。
“……这可怜的,”顾飞凑上去在他薄薄的下眼皮上亲了一口,“先说事儿再哭吧行吗丞哥,这搞得我也怪难受的……到底怎么了?”
蒋丞觉得顾飞的嘴唇烫得慌,贴上来的时候他都没忍住抽噎,悲伤和开心的情绪在身体里撞来撞去,像点了把火似的让他觉得脑袋瞬间烧了起来。
“顾飞。”他再开口的时候嗓子彻底罢工了,这一声愣是没喊出来。
“诶哟,”顾飞皱着眉在他背后搓了搓,“先上医院吧,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用,”蒋丞就着这个勉强还能出声的嗓子说,“现在状态已经很好了。”
“嗯?”顾飞没反应过来。
“我就想说,”蒋丞突然有点儿想笑,“你那么果断地要跟我……分开,咱俩不还是在一起了吗?”
说着他真的笑了两声。
不知道为什么笑。
可能是想笑顾飞的自以为是,也可能是想笑自己误打误撞来到了十三年后。
但最想笑的是还好他跟顾飞没有真的分开。
顾飞有点儿犹豫,但还是不太能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测,又试探着开口:“你是……”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蒋丞轻轻推开顾飞,“虽然很他妈难以置信,但我现在其实在读大一。”
顾飞沉默了。
蒋丞离开顾飞的怀抱后又是一阵想哭。
就算是未来的顾飞,在这种时候的这种接触还是会让他突然很怀念以前的时光。
“是分手那段时间?”顾飞问。
“嗯,”蒋丞坐在床边,“分了有几天了。”
顾飞觉得自己不应该相信这种几乎颠覆他前半辈子所有认知的说法,但在蒋丞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立马就接受了。
否则没有第二个理由解释为什么蒋丞离开家里一个多小时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而且蒋丞现在的状态实在太差了,顾飞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男朋友折磨成这样。
“对不起,”顾飞下意识说,“那时候是我什么都没想清楚。”
“嗯,”蒋丞一眨眼,眼泪又掉了出来,“什么都没想清楚,就想清楚了要跟我分手。”
顾飞猛地一阵心酸。
他听别人说过一些蒋丞那段时间的处境,但还是没有亲眼见到来得有冲击力。
蒋丞的嗓子时不时只能靠出气来出声,脸色凄凄惨惨戚戚,面无表情地垮着张脸哭,有种仿佛在奔丧的微妙恐怖感……
“没有,”顾飞叹了口气,再次抱住了蒋丞,“跟你分手也没想好,那段时间我什么都想不明白,就觉得不能耽误你……对不起丞哥。”
“别喊我,”蒋丞把眼睛压在顾飞肩膀上,带着哭腔喊了一句,“我他妈19,你几岁啊。”
“我都三十多了,”顾飞笑笑,“哄你非常合适。”
“哄个屁,”蒋丞说,“你能让19的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么?”
“……要么我现在给你磕一个?”顾飞说,“操控历史有点儿为难我了。”
蒋丞靠在他肩膀上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又觉得胃里的翻腾卷土重来,加上这几天连轴吐的疲惫,他腿软地捂住嘴咽了咽口水。
顾飞觉得肩膀上的重量突然加重了,蒋丞的身体朝他身上靠过来,他立刻搂着让蒋丞坐在了床上,在对方偶尔抽抽一下的后背上顺了顺。
“想吐?”顾飞担心地半蹲着看他。
蒋丞直接用动作回复了,他推开顾飞,弓着腰冲出去进了厕所。
还不忘把门反锁了。
“丞哥?”顾飞只能在外面敲门,“把门打开,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里面呕吐的声音不断,顾飞的眉头从刚才就没松开过,他等了一会儿,等到厕所里只有呕吐的声音,却没有呕出东西的声音时,他果断出去找了个钳子,回来暴力砸开了把手。
进去的时候马桶里什么都没有,蒋丞甚至是跪在地方吐的,呕不出东西也停不下来。
顾飞把钳子一丢,飞快地扯了条毛巾打湿,从背后抱住了蒋丞。
“好了丞哥,”顾飞用毛巾捂住蒋丞的嘴,在他脸上轻轻擦着,一只手伸到前面顺了顺他的胸口,“忍一忍。”
冰凉的毛巾盖在脸上,蒋丞在抑制不住的呕吐欲望中还抽空感受到了属于三十多岁顾飞的强势。
二十多岁的顾飞已经够成熟了,但三十多的顾飞处理事情还能更利落更稳重,这会儿安慰他的语气都没多少慌乱。
成长了啊。
蒋丞慢慢平静了下来,顾飞就着这个姿势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然后很慢地亲了一下蒋丞的耳朵。
“对不起……”顾飞的声音都开始抖了,“对不起丞哥。”
“三十岁还哭?”蒋丞勉强笑了笑,“别吧。”
“你等我,”顾飞觉得有什么从脸上划过去了,“等我来给你道歉,你还会……还可以揍我,别难过了丞哥。”
“我还揍你了?”蒋丞听着这些话眼眶又湿了,他想了想,努力让自己保持情绪平稳,“好吧,个狗操的玩意儿应得的。”
“去医院,”顾飞抹了把脸,从后面扶了蒋丞一把,“我叫车,现在就走。”
“别,”蒋丞拦住他,低头摁了摁眼睛,“我感觉……我待不了多久了。”
顾飞猛地停住了。
“挺好的,”蒋丞笑笑,“起码我不怕了。”
顾飞转开了头。
“虽然我,”蒋丞抖了抖嘴唇,没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虽然我还是……”
“没事的,”顾飞抱住他,在他背上不停搓着,“没事的,我还在这儿,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一直在的。”
蒋丞狠狠咬在顾飞肩膀上,感受到勒住自己的手臂上有很明显的肌肉。
比二十多岁的顾飞强壮。
赚到了。
蒋丞苦中作乐地笑了两声,拍了拍顾飞的后背:“我去洗把脸。”
顾飞松手的时候还在蒋丞腰上搓了一把。
太瘦了。
看着蒋丞回去洗脸,顾飞去客厅拿了根烟。
属于以前的悲伤情绪穿越13年而来,随着蒋丞的眼泪狠狠砸在了他心里。
太措不及防了。
还在读大一的蒋丞过得这么惨,让顾飞有种自己在欺负年轻人的感觉。
这个年轻人还是自己的男朋友。
顾飞猛抽了两口烟,觉得眼眶又有点儿热热的。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顾飞脑子里还乱糟糟,没想什么就去开了门,看到门外挎着外套的蒋丞时直接愣了。
“我靠我跟你……”蒋丞刚要往里进,推了一下顾飞没推动,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我靠,怎么了?”
顾飞扭头看了一眼,卫生间里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身后也一个人都没有。
“顾飞?”蒋丞皱着眉把顾飞的脸转回来看了看,“你哭了?怎么回事儿啊?”
“我,”顾飞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我刚刚……”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蒋丞带着明显担忧的表情看着他,身上完全没有年轻版蒋丞那种溢出来的悲伤,顾飞深吸一口气,抱住蒋丞把眼睛压在了他肩膀上。
跟刚才角色对调的姿势,顾飞在偷偷把眼泪蹭在蒋丞衣服上的间隙还偷偷松了口气。
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的丞哥成熟,稳重,靠谱,多金。
年龄还稍大一丢丢,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叫哥。
“怎么了顾飞?”靠谱的丞哥有点儿着急地在他背后拍着,“你先说事儿的!”
好吧,这个脾气还是一点儿没变。
“没事儿,”顾飞松开他,没忍住又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我说我刚遇到19岁的你了,你信吗?”
蒋丞原本如临大敌的表情突然松了松:“啊?”
“虽然听起来很像我疯了,”顾飞抓着他的手捏着,“但我真的遇到了,可能是……穿越?还是什么之类的,你回来之前他一直都在……”
“我信,”蒋丞扶着顾飞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亲,“慢慢说,别急,遇到我怎么你还哭了呢。”
“你信?”顾飞很惊讶,“这你也信?你的智商呢?”
“被你哭没了,”蒋丞瞪着他,“什么意思?你骗我的?”
“没有,”顾飞说,“真遇到了。”
“我抽你啊,”蒋丞无语了,“我才应该问你智商呢。”
“我就是很好奇,”顾飞乐了两声,“这种一听就扯蛋的话你怎么会信。”
“因为,”蒋丞顿了顿,“我也见到了19岁的你。”
顾飞感觉都不能只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了。
“我猜猜,”蒋丞继续说,越说嘴角越往上挑,“那个时候我状态不好,是不是心疼了?”
“疼死我了,”顾飞叹了口气,“早知道你也见了,就应该让你揍那边的我一顿。”
“你怎么知道我没揍?”蒋丞挑眉。
“你揍了?”顾飞反问。
“没有,”蒋丞说,“我感觉你那会儿都快碎了……我都不敢说重话。”
“没那么夸张,”顾飞笑了,“打骂应该还行,下跪磕头就算了。”
“我是那种人吗?”蒋丞啧了一声。
“啊,”顾飞突然乐得不行,“不是吗?”
蒋丞指了指他,在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顾飞笑够了,又抱着蒋丞说了句 “对不起丞哥”。
“原谅你了,”蒋丞说,“毕竟你只是一个小兔子乖乖。”
【撒野】不太稳重的成年男子
蒋丞在风里转了两圈,努力用手拢着打火机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两口才感觉脑子清醒了点儿。
他已经很久没跟顾飞吵过架了,毕竟他们俩都属于成熟稳重的成年男子那一挂,平时就算有矛盾一般也发展不到两个人都有脾气的时候,这次纯属他单方面拒收顾飞的任何沟通,骂完人转身就走,强行宣布战事开启。
说白了还是顾飞活该,出去打架又受伤还不告诉男朋友这种事儿不能惯着。
蒋丞眯着眼又抽了两口烟,在心里把顾飞变成小人人抽了几个来回,然后才猛地意识到街边上拐角过去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刚一路走过来纯为找个没人的地儿清净,这片儿鱼龙混杂,能有好几波自称帮派的混混团体随机出没,按理说正常人没事儿都不会往这儿来。
蒋丞往...
蒋丞在风里转了两圈,努力用手拢着打火机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两口才感觉脑子清醒了点儿。
他已经很久没跟顾飞吵过架了,毕竟他们俩都属于成熟稳重的成年男子那一挂,平时就算有矛盾一般也发展不到两个人都有脾气的时候,这次纯属他单方面拒收顾飞的任何沟通,骂完人转身就走,强行宣布战事开启。
说白了还是顾飞活该,出去打架又受伤还不告诉男朋友这种事儿不能惯着。
蒋丞眯着眼又抽了两口烟,在心里把顾飞变成小人人抽了几个来回,然后才猛地意识到街边上拐角过去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刚一路走过来纯为找个没人的地儿清净,这片儿鱼龙混杂,能有好几波自称帮派的混混团体随机出没,按理说正常人没事儿都不会往这儿来。
蒋丞往那边走了两步,听见了一波人敲敲打打放狠话的声音。
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出差,第一天回来啥也没干先跟顾飞吵了一架,这会儿听着熟悉的属于“钢厂混混拽了吧唧”的动静,猛地有种好久没见的恍惚感。
熟悉的钢厂,熟悉的傻逼。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顾飞也可以算是傻逼中的一个……但鉴于男朋友平时干的都是正经事,也不热衷于装逼,蒋丞还是很愿意接受他的大哥大身份的。
有的人混社会是大哥,有的人混社会是笑话,特别是这种在路上堵人的……
蒋丞靠着墙角看了一会儿,确认了那边一群人是在堵着一个学生要钱,他在“转头就走少管闲事”和“我今天心情不好就得有人遭殃”中徘徊了一下,非常快速地选择了后者。
“喂。”蒋丞选手选择了万能开场。
对着墙壁围着的六七八个人同时齐刷刷转头看过来,露出了被他们挡住的人。
是个穿着校服,已经满脸写着想哭的男生。
“抢劫?”蒋丞决定还是先了解一下前因后果,“还是寻仇?”
“关你屁事,”六七八个人之一迅速竖起了中指,“你他妈谁?”
“问你呢,”蒋丞盯着穿校服的人,“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校服男在这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获救的希望,头都快摇下来了,“我是被他们骗过来的,他们打我,还……还要我给钱。”
就这句话的功夫,他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蒋丞没忍住“啧”了一声。
这胆子小的,不知道的以为他也是什么反派boss……这样对一个刚被抢劫了的学生好像不够友好,虽然严格来说还是被抢劫未遂……
蒋丞边想边走过去招招手:“那你跟我走吧。”
那六七八个人迅速围上来要抓蒋丞,蒋丞就在这个时候猛地给了走在最前面的人一拳。
把人打飞出去的时候还看到了其他几个人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表情。
惊讶且愤怒。
大概是没想到怎么有人敢忽略他们,也没想到蒋丞会突然动手。
一个普通的路过的年轻男子,居然敢无视我们xx帮!
一打多在现实中就是个挨揍的下场,唯一的机会就是趁其不备,蒋丞两拳打出空隙,冲进去抓住那个学生往人堆外一甩。
“跑啊!”蒋丞踹开一个扑过来的,刚把人往前一推就被人从背后抡了一棍子。
“操。”蒋丞咬牙骂了一声,但他知道现在回头跟找死没啥分别,干脆借着往前踉跄两下的力追着那位已经撒丫子的学生跑了出去。
狂奔在钢厂街头的时候蒋丞还抽空感慨了一下,实在是太久没有被人撵着追过了,刚来那会儿倒是被猴子追过,最后还是被顾飞带着二淼领出去的。
顾飞这丫的这会儿搁哪儿呢?
还不速速救驾!
蒋丞领先几步冲到路口,在身后噼里啪啦跟鞭炮似的脚步声中果断指了一个方向:“这边。”
死去的记忆突然苏醒,带领蒋丞七弯八拐地跑回了曾经躲猴子待过的迷宫胡同。
“这,什么地方?”那学生看蒋丞停了,低头喘着气问了一句。
“不知道。”蒋丞看了他一眼。
学生缓了缓,抬头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个,谢谢啊……但我们现在该往哪走?”
“走不了,”蒋丞伸手去摸手机,结果手臂一动连着肩膀一线儿疼了起来,“嘶……我靠。”
那一棍子砸在他肩胛骨上,起效非常快,逃个跑的时间他左半边身子已经不太能动了。
刚没注意,居然都没影响跑步的速度。
真坚强啊。
蒋丞咬牙换了只手拿出手机,补完了后半句话:“找救兵。”
“找谁?”学生看起来已经悲从中来了,“那些人是这片儿的地头蛇,我们学校的人见了都躲着走……你不会想报警吧?”
“……我比你知道什么比报警有用。”蒋丞断了对方看起来异常强烈的科普欲望,然后突然有点儿想笑。
地头蛇?
猴子吗?还是什么狮子豹子狗子傻狍子?
他出差一个多月,也没听顾飞说有什么拔地而起的高人啊。
“眼泪憋回去,”蒋丞叹了口气,伸手往边上指了一下,“我找的那位,就这片儿,前后十年应该都不能有比他更横的了。”
蒋丞调出顾飞的微信,顺便为自己的脸皮默哀了一下。
前脚怒气冲冲地骂完人,出去没俩小时就要打电话喊救命这种事真是太丢脸了。
顾飞接到蒋丞电话的时候正要出门。
他本来以为蒋丞这次出差怎么也得下个月才能结束,结果男朋友突然出现,正好撞见他在给伤口换药,这下惊喜变惊吓,他还没张口蒋丞就已经被点燃了,没说两句直接切换机关枪模式。
顾飞叹了口气。
蒋丞扔下包就走,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强行进入单方面冷战,他都没来得及拦。
算了。
男朋友还是要哄,特别是错在自己的时候。
顾飞收拾完刚要出去碰运气找找蒋丞,就接到了对方来的语音通话。
接通的那一刻顾飞语气里的惊讶都藏不住了。
蒋丞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没什么情绪地快速说了一句:“王旭之前约架那个死胡同,有人堵我,你带人来一趟。”
电话那头整整愣了三秒。
顾飞率先感觉到的是迷茫。
前一秒还在努力思考能有什么让蒋丞这个时候给他来电话,后一秒就空白了,因为蒋丞这句话能提炼出八百个问号。
蒋丞干什么去了?被人堵?什么人能把蒋丞堵在死胡同里?
但顾飞很快就把这些问题都撇开了,他顺手从门关的鞋柜上抽出一根棒球棍:“马上来,对面几个人?”
“六七个吧。”蒋丞说。
“好,”顾飞说,“五分钟。”
蒋丞没说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谁啊?”那学生发挥了这个年龄该有的好奇心和缺心眼,“咱们这儿还有压得住彬哥的人?”
“哪个彬哥?”蒋丞反问。
“我也不知道,大家就这么喊他,”学生想了想,“都知道他最凶,我们学校没人敢招惹……哥你认识的不会是帆哥吧?要是他来真有戏。”
“帆哥?”蒋丞愣了一下,“刘……帆啊?”
“是,”学生点点头,“我见帆哥他们收拾过彬哥,但帆哥那群人神出鬼没的,一般不管闲事。”
“啊,”蒋丞有点儿不知道说啥了,“没事儿,我摇了个……能管闲事的。”
顾飞把摩托停下,边摘头盔边看了眼散落在胡同周围的人。
大彬的人。
顾飞的摩托就横在胡同口,他低头给蒋丞发了消息,然后摩托就被人用棍子敲了敲。
“骑走,”一个不知名小弟瞪着眼睛,“我们在这儿办事,别堵路。”
顾飞瞥了他一眼,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
“我操你聋啊?”小弟挥着棍子就要上来推他。
顾飞反手从摩托上抽出棒球棍往前一顶,直接给人怼一激灵,丢了棍子疯狂抽气。
周围几个人顿时“我操”、“干嘛呢”地凑了过来。
“叫大彬来跟我说话,”顾飞叼着烟吐出一口雾,“隐姓埋名太久了,你们这个级别的容易误伤我。”
“顾飞。”后面传来蒋丞的声音。
“嗯,”顾飞回头看了他一眼,“上车。”
“不用,”蒋丞走过去,“这小孩儿被他们骗过来抢钱,给人带出去吧。”
顾飞没戴眼镜,眯着眼看清了蒋丞背后那人的样子,咬着烟头含糊地应了:“那走吧。”
“你他妈谁啊就要走,”边上游荡的小弟们这会儿已经全聚在他边上了,“用不着彬哥,我们一人一下就能打死你们了。”
“那就试试,”顾飞踢开脚蹬下了车,拎着棒球棍站在蒋丞面前,“我前两天才活动开,这会儿收拾你们都不用热身。”
蒋丞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冷笑。
瞧咱们飞哥多帅啊,不是他在家里龇牙咧嘴上药的时候了。
“丞哥,”顾飞从善如流,“晚点回去说,这会儿先一致对外成么?”
“不是让你带人来吗?”蒋丞说,“不知道的以为你多厉害呢自己就来了,也没震住场子啊,钢厂小霸王的威名呢?”
“从良了,江湖上已经没有我的传说了,”顾飞笑笑,“刘帆去码人了,怕来晚了你被追上,我就先过来了。”
这话一出不仅学生在他俩后面瞪大了眼睛,对面的一群人也躁动了起来。
显然刘帆这个名字比顾飞有震慑力得多。
“混成这样了都,”蒋丞无语,“你退位给刘帆吧。”
“哪来的位,”顾飞看没人敢动,又重新上车把头盔递给了蒋丞,“这都没人认识我了,退得还不够彻底么?”
其他人还沉浸在刘帆怎么出现了那我们还干不干他们的进退两难的问题中,突然有人带着上扬的语气喊了一声顾飞。
边上立刻响起来一串儿喊“彬哥”的问候。
“大彬,”顾飞冲新出现的男人勾了勾嘴角,“可以啊,有段时间没见,你的人都能来堵我了。”
“谁堵你,”大彬脸色不太好,“我们找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找人找到我的人头上,”顾飞点点头,“那就别怪我找你了。”
这b装的。
蒋丞决定回收之前觉得男朋友不装逼的结论。
装b好,装好b。
确实是非常帅。
尤其是顾飞说完这一句后,刘帆的声音从外围传了过来:“大飞!”
一群人稀稀拉拉回头看,蒋丞都没忍住在心里芜湖了一声。
放眼过去起码十个人打底,穿啥样的都有,但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刘帆拎了棍子。
不是顾飞那种乱找的棒球棍,是看起来能一棒子抡飞三个小瘦嘎达的钢棍。
蒋丞听见背后的学生“我靠”了一声,大概是没想到他真能调来刘帆。
虽然很没出息,但蒋丞这一瞬间心里还是冒起了一串骄傲的泡泡。
男朋友!就是这么牛逼!
“你非得找事儿是吧。”大彬看起来相当不爽。
“谁找事儿?”顾飞也拧着眉,“抢钱你有理?需要我给你普法吗?打不打?不打走了。”
大彬冷着脸没说话。
“走。”顾飞对蒋丞招了下手。
“你把他带出去。”蒋丞扭头看了眼那个学生。
“你上来,”顾飞啧了一声,“刘帆在这儿呢,把人交给他就行。”
蒋丞犹豫了一下。
说实话他还不是很想就这么跟顾飞低头,坐了他的车去那儿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等于变相被顾飞拿捏……
“你去吧哥,”学生说了一句,“我可以的,你不是还受伤了么,赶紧去医院看看。”
蒋丞唰地扭头盯着他。
“啊?”顾飞的眉头猛地拧紧了,立刻又腿一迈下了车,两步走到蒋丞面前上下看着,“受伤?哪儿?”
那学生看蒋丞还盯着自己,愣是吓得没说话。
“没事儿,”蒋丞转了回去,“皮都没破,专门吓唬穿校服的。”
顾飞没说话,抓着他的外套往下一扯,蒋丞的手臂被牵着拽了一下,他嘶了一声,感觉脑袋都跳着疼。
“这还没事儿?”顾飞的脸色很难看,“什么伤的?伤哪儿了?”
“……棍子砸了一下,”蒋丞感觉冷汗都要疼出来了,他拽着顾飞的手臂缓了一会儿,又看了眼顾飞,“背后,没什么事。”
突然心虚.jpg
突然丢脸.jpg
“谁打的?”顾飞扭头问了一句。
大彬梗着脖子跟他对视。
“五秒,”顾飞说,“不说就是你打的。”
大彬肉眼可见地憋了口气,脸色差得蒋丞差点儿以为是自己给了他一棍子,空气安静了一瞬,然后在蒋丞默数到4的时候,大彬突然伸手抓了边上一个人往前一推。
“给飞哥道歉!”
“对……对不起!”那个小弟看起来马上就要吓死了,声音都哆嗦。
顾飞大概是没想到对方怂得这么直给,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自己话说重点儿都像恶霸,他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蒋丞。
“赶紧走。”蒋丞叹了口气。
今天这事儿发展成这样也是够让人心累的,这会儿对面推出来个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真凶”的背锅侠,还一副两股战战几欲先死的样子,整得他一点要报仇的心情都没有。
报告,蒋丞选手就想现在,立刻,马上,原地蒸发。
顾飞带着蒋丞和那个学生穿过一堆围着但不敢动的黑社会预备役,叮嘱刘帆把人送回学校,然后就载着蒋丞走了。
整个过程蒋丞没再吭一个字,连学生跟他道谢都是冷酷地点头应对,只在顾飞问他要不要去医院拍片的时候拒绝了一下。
一直到顾飞把车停在家楼下,蒋丞才跟突然活过来一样下了车,但马上又杵着不动了。
顾飞没想到他会站在边上,停车动作都有点儿迟疑:“怎么了?”
“没事。”蒋丞说。
“疼不疼?”顾飞停好车,走过来在他背后摸了摸,“真不用去医院?”
“您不是能处理吗?”蒋丞瞅他一眼,“医术那么好,天天在家里给自己开小灶。”
“对不起丞哥,”顾飞举手投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架受伤还不报备,原谅我吧。”
蒋丞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行吧,看在你今天帅帅的份儿上,再给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好的,”顾飞笑了,“那轮到我了。”
“轮到什么?”蒋丞没懂。
“占领道德的高地,”顾飞唰一下收了笑,“你很厉害啊丞哥,单挑六七个人还差点被开瓢,那男的不说你受伤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了?”
“嗯?”蒋丞一愣,“我靠?等等……不是,你什么意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顾飞努力绷着嘴角,“我都没说你呢,刚骂完我,转头就把我的事儿犯一遍,你怎么想的?”
“别问,”蒋丞叹了口气,“问就是与民同乐。”
“打个商量,”顾飞跟着叹气,“下次同乐能别挨揍吗?”
“什么叫挨揍,”蒋丞说,“用词准确点,那是救人被偷袭。”
“能别被偷袭吗?”顾飞顺从改口。
“你先管好自己吧,”蒋丞说,“你能我就能。”
“我能,”顾飞果断点头,“我是谁啊,必须能。”
“厉害死你了。”蒋丞看了看周围,凑过去搂上顾飞的腰,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口。
“怎么?”顾飞笑着看他。
“出差这么久回来就吵架,”蒋丞非常感慨,“我怎么感觉我都快一年没亲过你了。”
“那你还是保守了,”顾飞追过去在蒋丞嘴上啵了一声,手顺着腰摸到屁股,迅速掐了一把,“我感觉起码三年起步。”
“……憋死你了吧,”蒋丞有点儿无语,“快上楼,一会儿我们飞哥光天化日就要兽性大发了。”
“那丢脸的可能是你。”顾飞乐得不行,推着蒋丞进楼道。
“哟呵?”蒋丞喊了一嗓子,“长进了飞飞,一会儿让我体验一下。”
“先上药!”顾飞说。
【羡澄】老祖大人,你师弟今年又没给你寄快递!
羡澄,含分魂梗,医疗蜡烛在地府里没收到水电寿司的快递每天都急得团团转,脑洞很大,微克,瞎勾巴乱塑写high了,单纯自己爽了,全文1.2w+。
1.
夷陵老祖魏无羡死了,简直大快人心……哦不对。
夷陵老祖魏无羡死了,现在在地府里一天挨一天的过日子。
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他御尸炼鬼还杀了这么多人呢,这种行为放到地府是要贷款还债的。
根据当代地府劳动法明文规定,无故徭役他人尸身,征用他人鬼魂者,应向受害者提供相应补偿,如若当事人投胎,则需将损失等价代换为刑期,在地府服役直至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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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夷陵老祖魏无羡死了,简直大快人心……哦不对。
夷陵老祖魏无羡死了,现在在地府里一天挨一天的过日子。
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他御尸炼鬼还杀了这么多人呢,这种行为放到地府是要贷款还债的。
根据当代地府劳动法明文规定,无故徭役他人尸身,征用他人鬼魂者,应向受害者提供相应补偿,如若当事人投胎,则需将损失等价代换为刑期,在地府服役直至刑期结束。
而魏无羡,作为这条法规诞世的始作俑者,现如今正在地府内辛勤劳作,争取早日解脱,等自家师弟来的时候,二人欢欢喜喜携手投胎。
2.
魏无羡刚到地府的时候,和其他鬼魂一模一样,啥都不知道,甚至对自己死贱的事情也一知半解,还在亡灵的浪潮中迷了路,还是被门口接待的官员用魂钩硬生生勾回来才没走丢。
“Oi!刚刚死掉的新鲜小子,回神!”鬼官摇了摇魏无羡的肩膀。
魏无羡晕乎乎地松了松领子,避免已经死掉的自己再被衣服勒死一次,他郑重地说:“我只剩下神儿了叔。”
鬼官大概是震惊于他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精神状态,于是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你要去鬼民办事处等待身份处理,不要跟着魂流走,走错地方了很麻烦的。”
魏无羡听了他的话,若有其事的点点头,问:“话说回来咱们这里是哪儿啊?我要怎么去办事处?”
“这是咱们地府的勾筛引口。”鬼官回答他:“我是这里的鬼官12138,大多数普通灵魂由鬼官11359拿引魂石牵引直接轮回,像你这种需要二次处理的就由我这样的鬼官来用魂钩勾回来带到办事处去。”
“好人性化的服务。”魏无羡称赞道。
“鬼性化。”12138纠正他。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魏无羡提问。
鬼官又勾了一个魂过来,随手塞给魏无羡一个小红旗。
“现在就走,你拿好这个红旗,后面一队鬼跟着你呢,别走丢了。”12138从腰带上拎了个唢呐样子的东西下来,摁了一下上头的红色凸起,一阵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大家跟好红旗要安全有序,一个一个过来,等到了地方之后我们按去排队,不要着急,不要抢乱!”唢呐哔哔哔地响,“有脑子没脑子的,死的惨的死的不惨的,都跟着这个旗子来啊,一个一个的谁也别落下!”
魏无羡听着唢呐里的话,没忍住摇了摇手里的旗子,旗子的尖角像发带一样晃来晃去,后面的一队鬼的脑袋也跟着红旗一起摇了摇。
“别玩儿了,咱们走了!”12138大喊。
一串鬼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阴间的天空翻滚着浓黑的云雾,赤血般的缎条从空中垂下,绸纱似的隔开一片又一片的魂魄,每一段浓郁的红上都铭刻着郁黑的字,稠冷的阴风吹过,缎条便浮现出水一般的波澜。
“大家跟紧了!”12138大声说:“我们去13号口的鬼民办事处!别走错口子了!”
“是——”一队鬼齐声应和着。
他们穿过纱绸,凉意透过魂体,无尽的黑暗与明黄的光乍然充斥他们的双眼,深红的桥梁一道一道的交叠,无数个方窄尖亭坐落在闸口,兽的魂魄翔游奔腾于空中,一缕一缕凝合成刺目的光柱,直直穿破浓黑的云霄。
这是地府区域的转换中心,世间所有灵魂唯一的交汇之地。
魏无羡摇着旗跟在12138后面,奔腾的兽类卷起一阵一阵薄薄的风,吹到廊桥上,把魏无羡的魂体吹出一阵一阵撕裂般的浅痛。
我死的时候好痛痛哦,魏无羡感叹道,被分食这种事情对于我这样真善美的人来说,果然还是太超纲了一点。
他没忍住回想了一下死前自己的样子,情不自禁的抖了抖,几缕黑气从魂体的裂缝中冒了出来,被正在领路的鬼官一巴掌拍了回去。
“你冒什么怨气呢你多雷鬼呢。”12138骂道:“过海关呢你给我在这儿掏枪,什么鬼呢你。”
魏无羡缩了一下,在无比熟悉的力道下一不小心把怨气全散干净了。
“不好意思啊长官。”魏无羡感觉自己整个鬼魂被那一掌拍得麻了半个身子,“刚刚没忍住哈。”
12138勉强体谅了他一下,从腰带上抽出了一张通行卡,往闸机那里一刷,阀门打开,嘈杂的交谈与嘻嘻哈哈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长官。”魏无羡看了看周围,“这是哪里啊?”
“第2序口。”12138回答了他的问题:“这是灵魂分流的地方,有几率可以遇见已经死去可决定留在这里等待的亲人,看见那里的建筑了没?”
魏无羡点点头。
“那是等待者联盟旅馆,一般为有功德的亡者提供住宿服务。”12138说。
反正我是住不上的,魏无羡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对了长官,刚刚你那一巴掌怎么这么熟啊,感觉跟有人这么抽过我似的。”魏无羡说:“怎么做到的?一下就把我的怨气给拍散了。”
“这是我们鬼官的特异功能。”12138解释道:“我们会根据你们的个人经历,选择最有效果缓解你们情绪失控的方法并提取使用,这样子可以有效控制你们的暴走情况。”
“那长官你是可以看到我们的记忆喽?”魏无羡问。
“当然不能!”12138说:“人类的记忆是要统一去孟婆那里洗入归池的,我们这些押送官员是不能私自看取的。”
魏无羡恍然大悟,看了看四周团在一块的鬼魂,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12138:“对了,长官,你们这里有没有突然发生过一下子来很多人的那种情况?”
12138想了想说:“几年前有那么一次,不到一个时辰来了上千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屠城呢,差点把我们公共设施搞瘫痪一条道。”
“那长官你知不知道他们那群人是哪里来的?”魏无羡问。
12138思考了一下说:“好像大部分都姓江!”
“唉,对喽!”魏无羡鼓起掌来,他接着问:“那这群姓江的有没有还留在这里的?”
12138看看他,说:“没有,全都投胎去了,有功德的人要想投胎是很快的,他们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往轮回镜里头跳,搅得散成蛋花汤了之后全灌到人间的新壳子里头了。”
“真一个都没有留下来的吗?”魏无羡又问。
“嗯……一个都没有。”12138说:“你要是实在好奇,等你办完了身份档案,找旅馆登记员59685问问,他那边应该有记录。”
魏无羡想了想,觉得这样可行。
12138又掏出一张新卡,往全新的闸机上一刷,领着一队鬼朝鬼民办事处走了过去。
3.
“好了,这是您的卡。”62331隔着幕帘将魏无羡的身份卡和档案袋一同递了过来,“接下来您需要直走两个办事区,左转后再右转,到鬼事部处理接下来的流程问题并激活身份卡,他们会告知您下面要怎么做的。”
魏无羡把自己的档案袋和身份卡揣到怀里,颇为恍惚地想着原来自己真的死了,而且还莫名其妙欠了一大笔鬼债。
地府原来还有明令禁止奴役鬼魂的法律条例吗?说什么走向新时代新社会,当前地府府情不允许任何鬼魂遭受奴役,人人都应走向自由。
我怎么还成糟粕了。魏无羡当时听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此男子在自己心中他这个人已经到达了真善美的巅峰,简直就是人形十大功劳一枚,光明磊落,宛若行走的功德啊!
不过地府是官方的,他们相当客观的指认出了魏无羡奴隶鬼魂滥用尸体的恶劣之处,并且替所有已经投胎了和没投胎的孤魂野鬼狠狠记了魏无羡一笔——为鬼民服务义不容辞啊!
死了之后突然负债的感觉还真是美美哒。魏无羡相当感慨地想。
他又摸了摸自己胸口的档案袋,正式迈出自己寻找鬼事部的脚步。
哎呀,怎么人死了还要记生前做的事情。魏无羡在心中暗自蛐蛐,我都死了怎么还要活着!
他左脚迈右脚,脑子里想着直走办事区……
再说我都死的这么惨了,就不能抵消一下吗?地府的鬼怎么这么惨无鬼道,我自己研究的就是鬼道,怎么不通融通融呢?500年前都是一家嘛。
左转……
魏无羡拐了一下。
真是一群不懂得变通的坏鬼啊!还说什么我奴役的人太多了,需要好好计算一下我到底要付多少年的徭役,怎么这样,要是这么算的话,秦始皇是不是现在还没投胎?鬼差君,你们可真讨厌!
再右转……
魏无羡迈开步子。
哎哟他们怎么能这么坏,魏无羡摸了摸自己胸口的档案,要不是我没有功德住不起旅馆,我也不会受他们一群鬼欺负!真是一群欺男霸女的家伙,就看着我好欺负,还想留在地府,所以才这样子让我服徭役,简直是捏着我的软肋往上面打拳。
然后到鬼事——等等,这是哪里。
魏无羡迷茫地望了望一望无尽的魂海,令鬼饥饿难耐的香味从遥远的那一端飘到魏无羡这一端,他颇为深刻地思考着,思考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来到了鬼部膳食堂。
紧接着他就被鬼推了一下。
“嫩莫挡路儿。”一个鬼魂怼着魏无羡的肩膀说。
“哎哟不好意思。”魏无羡谦卑地让了让道,接着跟在这只鬼身后,“鬼兄啊,这里是哪里啊?”
“嫩说啥?”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脑子,表示出难以将普通话转化成方言来思考。
“俺说——”魏无羡一边拉长声线,一边往前跟着这只鬼走,“这是哪儿啊——”
“哪儿?”鬼迷惑地回答:“哪儿不就是这儿嘛?”
“不西——”魏无羡又跟着往前走了一会儿,“俺说,这里是干什么用的——”
“奥,这里是在干啥是吗嫩问?”鬼终于听懂了。
“诶,对溜哥!”魏无羡激动回应。
“这里喝汤滴。”鬼说。
“我的鼻子没有坏掉。”魏无羡说:“哥,嫩说这喝的是什么汤呢?”
“还能是什么汤?”鬼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俺们是鬼,当然是要喝孟婆汤。”
“什么孟婆汤?”魏无羡一下子震撼住了说:“俺补药喝孟婆汤啊!”
我不是来激活身份卡的吗?怎么过来投胎了!还要失忆,我靠,我不要啊!
他转头想跑,却发现后面的鬼山鬼海已经涌过来了,双手一招想抽出陈情逃命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陈情。
真是笛到用时方恨无,魏无羡恨恨想,我得找个法子从这逃出,就是再死一次,我也不要喝这孟婆汤。
魏无羡探出脑袋到处观望了一下地形,从低到高,从远到近,总体检查了一下这个飘香满堂的孟婆汤基地。
跳河游回去好了。
一个叫魏无羡的鬼决定去跳忘川。
赤稠的忘川泛着腐臭,浆液一样的波光缓缓爬过奈何桥底,人骨与魂魄的碎肢在浓红中漂浮。
魏无羡吞了吞口水,心里想着到时候大不了找条河洗一洗,游忘川总比失忆好——没了记忆力,他魏无羡还算什么东西。
此鬼一口气冲上桥头,决定英勇无双的展示自己俊美的跳水姿势,他猛然抬头,双手伸出势要攀爬栏杆,然后——
“槽你的敢跟老子抢!”魏无羡看着那个堵在奈何桥上的鬼,一时气愤把鬼家一把推到岸上去了。
刹那间桥墩子上光明一片,空荡荡的展露出了一片可以帮助魏无羡逃过孟婆汤的独特领地。
他深吸一口气,往上一爬,整个鬼立在桥头,好不威风!
他在桥上站稳,准备摆出一个英俊潇洒的入水姿势,却忽然被刚刚推走的鬼嚎啕大哭地扯着裤脚拽了下来。
“卧槽啊,别拽我裤子!”魏无羡尖叫着说。
于是他被连拖带拽的拉回了桥上。
“你要干什么!”魏无羡大叫。
“恩公!”鬼叫得更大声,“怎么我才刚刚得救,你就被他们那群畜生鬼推到桥上了!忘川的跳下去会死鬼的呀,恩公!”
魏无羡浑身一震,立刻挺直身体,踢了踢那鬼的膝盖,说:“我现在不是下来了吗!”
鬼识相地松开了扯着他裤子的手。
“你是被他们挤上去的?”魏无羡问。
鬼答:“是啊,我是有点功德但不多,可以过来投胎不过插不了队只能在这里硬等的魂,等着等着鬼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把我挤到上面去了,有好多倒霉仔,就是这么掉下忘川死掉的。”
魏无羡听后说:“这里的安全设置确实是蛮隐患的。”
“对吧!”鬼激动起来,说:“这里就应该配备一个忘川救生员才对!不然那么多魂魄,白白死掉了。”
魏无羡赞同的点点头,颇有一种孺子可教的风度,“话说回来,你谁啊?”
他们两个鬼大概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整个奈何桥已经因为他们堵得水泄不通,无数鬼越堆越高,积木一样的要放到忘川河里头了。
“97936。”鬼翻了翻自己被归档的身份卡。
“你五八呢?”魏无羡问。
“五八同城被转转二手回收了。”97936说:“哎呀,你也知道的,夹带私货还是要避谶的,不然被骂了我是要翘掉的。”
“行吧。”魏无羡咂咂嘴说。
“那你呢,编号是多少?”97936问。
“我?”魏无羡指了指自己,他说:“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婴魏无羡是也!”
97936相当捧场地鼓起掌来,然后看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魏大侠被地府工作人员一电棍电晕。
4.
“您终于醒啦?手术很成功,您已经——”一名白色的鬼官扬着笑脸说。
“我终于变成女孩儿了?”魏无羡惊喜地摸了摸完全没变样的胸膛,“我能和江澄成亲啦?”
“您已经成功被地府拘留啦!”白色鬼官26539笑眯眯地鼓掌说。
“说过一遍的事情就不要再重复一遍了。”魏无羡平淡地挥挥手,“害我白高兴一场。”
26539大概也是第一次遇见如此不要脸的鬼,此鬼仔细看了看魏无羡的脸色,确定这鬼是真觉得他的行为没有什么问题,遂不再挂笑,要魏无羡把身份卡和档案袋掏出来激活。
“你是鬼事部的啊原来?”魏无羡掏出身份卡说。
26539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绣着鬼事部三个大字的工作制服,相当难以言喻地应了一声。
滴的一声,魏无羡的身份卡成功激活,26539又掏出一张居民卡递给魏无羡,让他顺着这条道直走,不要再走错了,堵塞鬼界交通。
“哎呀,我是那种鬼嘛,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生万物的!”魏无羡笑嘻嘻说:“我又不可能真的这么蠢,到处乱走错。”
他又走错了哈。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挺精明的一个人,死了之后变得这么稀里糊涂,大概是死亡的打击太大了吧,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局外人也不好细究什么。
当然他没有走回孟婆汤基地,一想到要失去记忆,魏无羡吓都吓死了怎么可能会再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在指引着他,魏无羡单靠一己之力走到了司命所,在他要闯入生命所翻看别人家命薄之前,被里面的工作鬼员赶了出来,再由保安拎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玄正小区欢迎您——”对接官33296扬起一张笑脸,相当礼貌地对魏无羡说。
“玄正小区是什么,我以后要住在这里吗?”魏无羡问。
“啊,是这样,我们地府随着时代的变化,已经开始确立了分时代建立小区的建筑体系,按照每代一划分,玄正小区即意味着玄正年间死都在这住。”对接官解释道:“不过您不住在这里。”
魏无羡看了看那些新奇而高耸的大楼,问对接官:“那我住在哪里?”
“看见那个草坯子没有?自己扎寨子去。”33296说:“那些高寨子是给名垂青史的伟人住的,阎王下来巡视的时候就来这边看,这可是我们地府最好的景区,像您这样欠债比较多的只能住在下面的草坪子里了,两相对比可以突出氛围感,这可是我们专门设计的呢,即便天庭人过来看这个也是赞不绝口。”
“那旁边那些个头适中的房子呢?”魏无羡问。
“那是给有牌位的人住的。”对接官说:“您没有牌位的。”
“卧槽啊,那发给我这个居民卡干什么!”魏无羡大呼不公。
对接官伸手一抓,把卡上居民卡的标签一撕,赤火随着标签离开把整张白卡烧成黑色,露出来标签底下的徭役卡几个大字。
“用来服徭役的时候每日打卡。”33296说。
“既然如此,那我要服几年刑啊?”魏无羡提问。
33296官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本草稿本,接着之前的笔记算了起来,他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来之前我就在算这个,还有个结尾你等我一下。”
魏无羡先是安静的等了一刻钟,发现草稿纸的页数越翻越快,决定自己再去逛逛,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的徭役卡骤然一亮,整张卡面投影出一张地府地图,显示了他当前所在的目标位置以及询问接下来他要去哪里。
既然我接下来要在地府住着,那就带我去看一看这里的生活基础设施好了。魏无羡这么想。
徭役卡滴得一响,亮出个赤红色的箭头给魏无羡指路。
他便这样跟着走了。
魏无羡走了一段,看到了一个鬼很多的地方,里面堆满了很多带着黄、白、灰包装的货物,一个巨大的铁板横在半空中,上面写了明晃晃几个大字。
京西鬼递,使命速达。
“这里是哪儿啊?”魏无羡随手抓了个鬼问。
“鬼递站啊。”鬼答:“还活着的亲人朋友给鬼烧纸寄祭品的地方,报生辰八字就能取了。”
魏无羡一听眼睛,煞然一亮,跟着一大队的鬼走了过去,乐滋滋开始排队。
“你京西鬼递取件码是多少?”A78904鬼递员问。
魏无羡报了一遍自己的生辰八字。
“没有你的鬼递。”鬼递员摇摇头。
“不可能!”魏无羡两眼一瞪,“我死都死在他面前了,江澄这小子不可能不给我寄祭品!”
“真没有啊!”鬼递员说。
“你让我看看。”魏无羡伸手就要去抓A78904手上的平板。
“卧槽啊,救命啊,以前听过了医闹婚闹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闹鬼递的!”A78904大叫道:“救命啊!救救鬼啊!”
“喊什么喊!一天到晚净矫情。”魏无羡说:“我不信江澄没有给我寄鬼递,我死都死在他面前了,他怎么可能不给我寄东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A78904平板被抢,相当无力地落下泪来,又看了几眼魏无羡的脸,电光火石之间觉得这鬼很面生,于是问:“你什么时候死的?说一下我帮你查一查。”
魏无羡说:“今天啊。”
然后这个男的就被赶了出去。
刚死的家伙过来找什么祭品,寻常人家正经做法事吃席还要准备一天呢。
魏无羡拍了拍魂上的灰,心想地府的鬼可真是小气,不过就是心急了点,提前过来看看,怎么就闹成这样子了呢?
魏无羡摇摇头,步子一转回到玄正小区。
“所以我到底要服几年刑啊?”魏无羡问趴在地上疯狂计算的33296。
“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你急什么?真的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急,没有个耐心的!真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到晚在干什么……”官员一边说一边算,终于在一阵激动的震颤中举起自己厚重的草稿本,大声地回答魏无羡:“你一共要服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年刑!”
“什么?!”魏无羡大叫,“那我岂不是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年之后才能去投胎!”
“是的。”官员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打算温和的安慰魏无羡一下。
“太好了!”魏无羡大叫:“这样子我能等到八十年后我师弟下来再看他投胎几百次了!”
“心态很好,继续保持。”33296说,这是什么鬼啊无语死了,“这是您的启动基金和手机,还有您服徭役所要用到的工具。”
魏无羡接过名叫手机的黑色方形石块,石块忽然亮了一下,响了声:“魏婴,鬼付宝到账一万元。”
魏无羡新奇地看向这个所谓手机的东西,33296看着他颇俱活人气息的乡巴佬表情莞尔一笑,“这是您的主要支付工具以及联络工具,可以用手机软件建立鬼友关系,点开您的智能手机,上面有使用它的教程。”
魏无羡点点头,把手机揣到胸口,接着看自己的徭役工具。
“为什么是锄头?”魏无羡发问。
“哈哈,为了响应地府政策,红色农业发展转型,建立低碳蔓珠莎华产业链,确保地府蔓珠莎华,龙涎草以及断肠草供应链充足,严格落实孟婆汤不断流不分流不减量工作,增强地府产品调控能力。”33296宛如背台词般从善如流地说了一大串话,“总之你要靠种地还债。”
“这世界上最没有出路的生活怎么这样子被你们找到了呢。”魏无羡说:“那刚刚说的启东资金是什么东西。”
“您的住所要自己建哦。”33296回答:“风餐露宿的话可能会被夜间的怨气污染,哈哈,您的怨气本身就已经比寻常鬼重了,不好好控制一下的话会失控变成怨兽到处捣乱然后强制魂飞魄散的,所以地府还提供了超绝人性化服务,您可以用适当的金钱购买消除怨气的道具,比如这一瓶杨枝甘露,就是我们从天庭那里专门进购的珍贵净化物。”
“不要突然推销,我是不会买的。”魏无羡说。
33296笑呵呵地把杨枝甘露重新塞回袖子里。
穷鬼一个,33296在内心如此评价。
5.
魏无羡的地府生活第一年。
一切都鸡飞狗跳,六畜不安,杂乱无章,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简直是白发催鬼老啊!
当初也没有人告诉魏无羡建房子这么难,房子首付这么贵,大半年过去了他居然还拿着自己当初新买的铺盖卷吧卷吧睡在草坪唯一的一颗大石头下。
怎么这样。魏无羡把钻出脸颊四处扭动的黑色怨气塞回了魂体里,当初也没说是地狱模式啊!
我又要挣钱了,活着的时候便被夷陵乱葬岗萝卜块炒萝卜叶的贫苦生活纠缠了多年的魏无羡苦哈哈得想,怎么地府还要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他扛起锄头照常来到了自己的工位,为什么地府的杂草是一周一割,草长这么快是因为地府里头都是屎吗,魏无羡一边除草一边恨恨地想,为什么草长这么快作物成长速度还是一年一收,还什么彼岸花蔓珠莎华呢,见花不见叶的脑残,真恨不得一锄头全扬。
接着魏无羡相当细致入微的擦拭了每一株曼珠沙华上的灰尘。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两袖清风饿死鬼。
魏无羡相当肯定自我的点点头,没事哒,没事哒,只要再熬个大半年,江澄肯定会给我烧纸钱的,到时候我就富裕啦!永远等待人家的天使投资人♡!
魏无羡的第一个忌日。
江澄怎么没给我烧纸。哈哈。他不停翻看着自己鬼付宝的入账记录,依旧只有刚到地府的那一万元。
不要啊。魏无羡痛苦的将眼睛里爬出的怨气拽出来丢到地上,人家接下来该怎么办啊?继续种地吗?真是要命!
6.
魏无羡的地府生活第二年。
哈哈当然还是继续种地啦,除了江澄之外会给他烧纸钱的人都已经提前投胎了呢,此男鬼根本没有机会暴富。
魏无羡日复一日的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去年种的蔓珠莎华让他换到了大概十分之一个房子,在这十分之一的房子里,他用掉了三分之二用来消除怨气。
真是不好意思呢,这个鬼利贷的人生,忌日的时候差点要变成四条腿走路了呢。
魏无羡今年种的是龙涎草,不太好养过奈何价格高,他被诱惑到了,于是义无反顾决定投身于龙涎草种植,对于所谓龙的口水这一点他有些疑惑,但每天的忙碌不允许他发挥自己的想象和尝试,于是此男子便默默认下。
接着他走在路上踹到了一个魂。
哎呀,原来是97936,这位不知名鬼魂一己之力在一年内获得了忘川救生员的职位,并不知道为什么认魏无羡为老大,时不时过来送一点紧急的杨枝甘露,避免魏无羡某天真的变成怨兽遍地乱爬。
而刚刚之所以这只鬼会被踹到的原因是因为,这东西刚刚蹲在地上打牌位。
打牌位这个东西吧,魏无羡当时也新奇过,只不过后来发现是一群有牌位的人在阴特奈特上用牌位等离子互殴之后立即失去了兴趣。
他没有牌位。
真是不好意思啊,江澄没有给他做,哈哈。
“老大。”97936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拎起旁边地上的杨枝甘露,“你的奶茶。”
“谢了。”魏无羡一把抓住杨枝甘露,顷刻炼化。
“老大你这样越来越难控制,还能等得到嫂子下来吗?”97936发问。
“80多年呢,我不信我种80多年的地还熬不出头。”魏无羡说:“等我买了房子,你嫂子下来之后,我就抛手,最近房价不是高吗,80年后,你想想这房子该有多贵!”
“老大英明!”97936捧场道。
“谦虚谦虚。”魏无羡摆摆手,“话说回来,你最近怎么样了?”
“报告老大,我已经在忘川河获得了最佳救生员称号!”97936说:“现在都已经养出一点肢体记忆了,看见有鬼被水吞就要把救上来。”
“不错。”魏无羡说:“那你每天在忘川河那里有没有打听到那些官员说人间的事情?”
“嫂子最近没出什么事儿,还挺lonely的。”97936回答。
“没事就好。”魏无羡说,“好了,我去种地了,一日不种地,余生地上爬。”
97936向他致以最宏伟的致敬。
魏无羡便如此投入了地府宏大的农业发展活动中,简直忘情了,发狠了,锄起地来不要命了,直到有一个明确的声音打断了他。
“鬼付宝入账一万元。”
魏无羡听到这个声音身体一震,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感情。
江澄终于给我烧纸钱了,魏无羡感慨,一种终于有钱解燃眉之急,果然江澄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嘴硬心软的蓬松情感和一点莫名的酸胀密密麻麻的搅在一起,敷在他心头,像一片下坠的麦芒,陷进肉里刺痒痒的。
那让我勉为其难来看一看汇款来源吧,再截个图,等江澄八十年后下来的时候做成视频,每天都播给他看。
魏无羡放下锄头,撸起袖子,把手往身上擦了擦,掏出手机,点开鬼付宝一看。
无名鬼修2为您汇款一万元。
槽了这谁啊。魏无羡的脸一下子扭曲了,两道扬起的长眉像裂口一样把他的脸切开,一缕一缕扭动的黑气从皮肤底下钻出来。
冷静,冷静。魏无羡深吸一口气,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冥币运转中心,问:“我刚刚手机是不是汇错款了,为什么会有鬼修给我汇款1万块?”
工作鬼员耐心为他解答:“先生您好,这边查询了一下是这个样子的,在你死后人间貌似开始有人学习您流传下来的功法,这位为您寄款的就是一位民间学子,他的转账备注是:‘无上邪尊夷陵老祖赐我力量’,按照人间鬼界汇率,我们将金额整合为一万元录入到你的账户,先生还有什么疑惑吗?”
“没有了。”魏无羡因测测地说。
这其实只是一个小插曲,只是没有想到鬼付宝的工作人员为了避免他下次再过来打电话询问,专门把他的鬼付宝调成了语音细节报账。
“亲爱的魏婴魏老师,您又有新学员为您烧纸钱啦!”
魏无羡吐出一口气,接着又吸了一口杨枝甘露。
天杀的,真想和他们这群货拼了。
7.
接下来让我们来到魏无羡在地府生话的第七年。
魏无羡身边的田地里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七零八碎的鬼魂,而且多数都是被江澄一鞭子抽下来的。
多么感动人心,全都是他的学员,看着这些歪七扭八的脸,真是心里暖暖的。
于是他又开始奴役鬼魂,本来就是在地府严令禁止的,但是因为这些鬼魂太碎了,所以地府没有办法把他们按照具有鬼权的鬼魂算,因此魏无羡获得了大肆种田的机会。
他成为了搜刮民脂民膏的地主。
熬了7年终于熬成地主了,简直太不容易了。
“老大。”97936说:“今天还在等嫂子的节日快递吗?”
魏无羡嗯了一声,虎视眈眈地盯着A78904手上明亮的平板,“我不信江澄一点纸钱和祭品都不给我烧!”
“不是给你烧了好几个鬼修的魂儿吗?”97936说。
“我要那些玩意儿干啥?”魏无羡看着97936一脸莫名其妙,“虽然能用但也没那么好用,吃又不能吃,钱也没有钱,都修鬼道了还能有什么功德,一堆皮肤碎片下来,除了抢地盘还能有什么用。”
“那不彰显嫂子爱你吗?”97936说:“直接烧活人下来陪你,多出淤泥而不染的爱啊!”
魏无羡一听,甚觉有理,一时间看手底下那群破破烂烂的鬼魂都顺眼了不少。
怎么完全忽视了这些鬼修碎片日复一日的努力工作呢?简直太过分了!
魏无羡如今的温饱问题,其实并不只靠种地解决。
主要是靠还活着的学员们烧纸。
从最开始的无名鬼修2到现在的无名鬼修10086,钱简直是越来越多啊,日子是越过越滋润了。
顺带一提无名鬼修1是魏无羡本鬼哈。
他俯瞰着农田里不断起伏的灵魂碎片,心中一股澎湃激昂的情绪变播散开来,忍不住又回想起了他到地府第三年上半年时候的那件事。
“恭喜您达成开宗立牌成就!”一个地府的官员拉着横幅在魏无羡面前贺喜,无数五彩斑斓的血片在他身后炸开,显出一派地方特色的喜气洋洋。
“啥玩意我就开宗立派了。”魏无羡挠挠头。
“哦,这个是我们地府最近两千年设立的特殊成就,当年研发出一门全新功法并传习门徒达到五十人的时候会由我们地府颁发特殊奖励!”
“啥特殊奖励啊,没啥用的话我可不要,还忙着种地呢。”魏无羡说。
“为您研发的功法,订立一个必须遵守的特殊要求♡。”官员寄过来一展白色卷轴说:“但不要太过分哦,这种奖励如果犯事的话也会被严查的。”
“还特殊要求,我人都死了,能给他们定什么要求。”魏无羡皱起眉头,看着手上的空白卷轴,心里想着来都来了不要白不要,蹲在原地拼尽全力想了想自己还能让阳间的那群乱学东西的傻叉遵循什么规定。
“呃呃呃……”魏无羡咬着自己的指头,一出来许多浓黑的怨血,他呸了一下,看上去脑子痛痛的在上头乱涂乱画。
其实我这里有笔,鬼官微笑着想,算了他写都写了。
魏无羡涂了又涂,改了又改,感觉魂体上绕着的黑气都流出去不少,他看了半晌,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但可能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更多的了,于是手往身上一擦,血止在魂里,把卷轴塞给鬼官,那阴差打开一看,上的只有干干净净的一句话:
习鬼道者,遇江晚吟,不可伤之。
“我可以让他们束手自毙吗?”魏无羡搓搓下巴问。
“不可以哦亲亲。”官员回应。
“都学了我的东西不应该和我一模一样吗?”魏无羡问:“我可就这么点念想了。”
“亲亲,这种事情我们也是做不到的。”官员说。
“哎哟这破东西学什么,怎么搞都是麻烦,他们还当宝了。”魏无羡唾弃地说:“就这样吧,反正也不关我什么事了。”
说罢,这鬼便扛起锄头一溜烟进了地里,一边松土一边忍不住幽默地想自己居然还成为了活人的天使投资鬼,简直是倒反天罡,罔顾人伦。
幽默,简直太幽默了。
魏无羡在地里头锄了半天,一边垦地一边想,只是想着想着便渐渐把身子支在杆上,思绪忍不住放空发散开来:真的不能看见江澄束手自毙吗,要是遇上了还得再杀一次鬼道,这可多麻烦。
然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魏无羡在第三年下半年收到了第一个鬼魂学员。
碎得像块会走的豆腐渣。
“这是什么东西。”魏无羡问97936。
“按照我的个人理解,这应该是个鬼。”97936回答。
于是三个鬼,这个看看那个,那个看看豆腐,豆腐看看这个。
魏无羡双手一合,决定不鸟豆腐鬼了,丢到贫鬼窟里面算了。
第四年和第五年给出了他一个巨大的教训。
皮肤碎片越来越多,魏无羡大致能从这些东西聚集在一起的英气看出来都是一些鬼修。
电光火石般,他仿佛心有灵犀。
肯定是江澄杀的,魏无羡心里头酸了一下,又忍不住美了一下。
此鬼大手一挥,开始调教这些紫电小碎片。
这群东西咿哩乌鲁哇拉卡拉的姿势和走尸一模一样,让人感到了一种熟悉的美。
魏无羡掏出之前收的蔓珠莎华叶,压在嘴上一吹,命令这些小碎片下地干活。
呵呵呵,学员们不乖哦,没有一个想下地的。
“你们埃及吧搞不搞!”魏无羡大骂道,当即用叶子吹出一首云梦小调。
97936双手一拍,开朗地大声喊:“太好了,是法老我们有救了!”
这回所有鬼都开始下地干活了。
于是魏无羡的鬼生便如此越过越滋润,渐渐欣欣向荣。
8.
直到第十三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魏无羡走在路上突然被人献舍了。
他也不懂啊,他就走在路上,结果忽然之间有个法阵一边喊着“恭迎无上邪尊夷陵老祖!”一边铺到魏无羡脚下像水一样化开,把他两条腿都吞了进去。
然后魏无羡被97936拽回了半个身体。
“你拉我干嘛?”魏无羡面色死灰的看着自己融成一条黑尾的下半身,“我现在这样看起来很逊哎。”
“不好意思奈何桥救生员做习惯了。”97936腼腆地搓了搓自己的救生员勋章。
“你知道刚刚那个是什么吗?”魏无羡问。
97936摇摇头。
“我知道。”魏无羡说:“那是一条可以见到我师弟也就是你嫂子的天路。”
97936惊恐的看着魏无羡长出的第三只眼睛和两排骤然锋利的牙齿。
“江澄!”魏无羡尖啸着,被97936泼了一桶杨枝甘露。
还好也是救回来了,虽然现在大部分魏无羡见不到江澄,可小部分(被吸走一魂二魄也就是两条腿)还是能见到的,自己调理调理也便好了。
可是还没等他调理好,此男鬼三年后便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有了房子。
江澄怎么给我做牌位了?魏无羡种地的道心都崩塌了,他心神震撼,大觉不妙,恨不得立即寻死觅活,去阳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还没等他开始行动,魏无羡兜里的手机便开始哔哔响。
“魏无羡,云梦江晚吟给你烧纸钱了!”
“入账三千万元。”
“入账三千万元。”
“入账三千万元。”
……
“共计入账三千亿元。”
等一下,等一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魏无羡几乎是惊慌失措了,刚想甩着尾巴游去地府办事处,结果两腿一张啪叽一下摔地上了。
我靠,我的腿怎么回来了?我的魂儿怎么回来了?献舍那小子怎么死了?不对呀,不对呀!
魏无羡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去打劫地府,重新整个肉身,去人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没有来得及,因为路过京西鬼递站的时候,他听见A78904冲他打招,说:“老魏啊,有你的鬼递!”
是两个铃铛和一坛酒。
魏无羡当即双眼一翻,整个身子拧成一团扭曲的黑雾,膨胀着尖啸着做出一个兽类的样态,五只眼睛挤在最上方的头颅里,一张无边迸裂黑浆的血口向浓黑的天空与坠下的缎带哀嚎,他朝最近的赤绸一跃,无影无踪的消失在了波荡的稠红中。
“有怨兽!”被留在原地的鬼魂们尖叫着:“给缉拿所打电话,给缉拿所打电话!”
9.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魏无羡混沌而粘稠的大脑不断充斥着这句话。
分明应该再要七十年才对,只有七十年后再见到他我才能忍受得了一切,明明应该长命百岁才对!怎么会,怎么会——
他冲入功德馆,扭曲着正在生出人脸的第三颗头伸长脖子盯着59685。
他说:“江澄……江晚吟……生于玄正年间……”
59685颤抖地缩在柜台底下,鬼官的声音发抖,说:“没有!没有!”
还在中转站。
魏无羡的三颗头颅不停重复着,像在哄骗自己一样。
他张开四肢奔跑,身体拉长,变得像粘稠的蛇一样,长在头颅里的眼睛不断扭动,瞳孔冒出尖利的刺,他从廊台边缘跳出,如同妖兽般翔游于空中。
江澄……江晚吟……
他还能看得见的眼睛不断在皮肉间蠕,分散到身体各处去,好像这样便可能增添一分看见江澄的概率。
在哪里?在哪里?
糜烂的寿衣与泛白的灵魂在他眼前煮成一片汤,靠近时便能听到蒸汽般尖锐的惊叫,化成一滩可笑的尸白。
后面大概有鬼官在追他,魏无羡并不在乎,他得在自己完全失去控制之前找到江澄,不然他便说不出来话,不能问江澄到底是怎么会死,为什么会死的那样早?这样快?
他撞塌了一片廊台,无数个八角尖亭碎成一片,尖利的啸声从他的胸口传出,他的视野渐渐缩小,慢慢浸入一片深黑。
江澄……江澄!
乍然一抹稠紫撕开天际,仿若接天的莲荷与无垠的碧空,悠然的夏风与坠落的白雪,亮色如荆棘般的电光刺穿魏无羡的双眼,剜下流出脓血的腐肉。
江澄扇了他一巴掌。
魏无羡全身的怨气崩散开来,仿若逝去的江流般露出他自己的魂体。
“又在发什么疯!”江澄斥他,两道柳眉竖起,生气盎然,仿佛他们只是分开了几个时辰一样。
妈呀,在外面忙碌了一天的夷陵老祖一回家看到师弟寄了,整个鬼天都塌了。
魏无羡耷拉着脸哭唧唧地想着。
“好难过……”魏无羡委屈巴巴地说。
江澄看看他,伸手去搓魏无羡的脸,发现是确确实实的人魂后又叹了口气,他说:“算我输了。”
那一群毫无用处的鬼官又涌了上来,防备的看着这两个几乎贴在一起的魂灵。
江澄从手心里坠出了个紫金色的圆球,递给身后警惕的看着他们的12138,说:“他搞出来的错事,我来收尸。”
12138还想义正言辞的说拒绝收回贿,结果一看那颗圆球眼睛都掉下来了一颗。
“大爷您慢慢来。”鬼官们狗腿而默契地说:“不就是这么一点小交通措施吗?洒洒水的事儿,哪里需要耽误您们啊!”
魏无羡震撼地看着这些无比狗腿的工作鬼员,娇弱地扯了扯江澄的袖子,用相当令人怜惜的语调问:“你给了他们什么呀?”
“我的功德。”江澄回答他。
亏大发了,魏无羡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点破烂东西,哪里需得江澄的功德,用冥币烧一烧差不多了,天煞的一群奸鬼,每天只知道讹鬼。
他刚想找那群妖魔恶鬼理论,却被江澄拉住,两个人被红缎一拂,便坐到了魏无羡新获得的牌位屋子里。
江澄大概是想要说什么的,可他到底没有想好要怎么说,魏无羡看着他的嘴唇半张,心里莫名一阵害怕,便先开了口。
“你怎么会死了!”魏无羡大叫道:“给我献舍掳走了我两条腿的那小子怎么没给你挡挡,腿都在他身上了,都不知道往你面前跑一跑挡一挡伤吗!”
江澄一听,愣了一下,抬手便给了魏无羡一巴掌:“你哪里知道他没有给我挡!”
魏无羡被打得一缩,又说:“怎么挡也不挡得严实一点……”
江澄看看他,说:“他又不是你。”
魏无羡眉眼耷拉着,就在痛恨怎么自己没有完全去人间,死救生员怎么这么喜欢救鬼呢。
魏无羡心中郁郁,浑身怨气冷却下来竟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江澄身侧,一阵情怯涌上心头,拂得他浑身发抖。
他不敢看江澄,却又忍不住去看,看那锋利的细眉,脱去青涩的杏眸,展露出分明线条的脸颊,岁月只会在活人身上留下印记,江澄在岁月中变像是一枚破开青壳长成的莲子,从软白的肉里发出芽,变成一株穿透苍穹的艳色紫莲。
“你……”魏无羡的声音含这些颓然而痛苦的情绪,“你不该死的……”
“人总要死的。”江澄说。
“可即便如些,你也不应该死的这样早!”魏无羡没忍住抬高了声音,“你合该长命百岁的——”
“可我们也算一起死了,不是吗?”江澄说着,他的眉眼少见的弯了弯,那张已然成熟,棱角分明的脸上乍然透出魏无羡心中那份独属于少年江澄的心气,仿佛这一个笑将他的灵魂层层剥离,露出躲藏在江澄核心的那个莲花坞覆灭前快活的傲然少年。
魏无羡的心倏然酸软下来,整个鬼魂都因为过度的饱胀而显出空荡的波纹。
哎呀!他欲哭无泪,一阵阵酸麻痒甜泛上胸膛,好像把整个魂筋骨都抽了大半,他心里头大叫道:我真是亏大发了!早知道当时不管说什么都要去人间一趟了,回来的魂魄怎么还没有记忆返上来?我自己都没和江澄一起死过,天杀的,哎呀!我真傻,真的,我但知道去人间能再见江澄,我不知道江澄居然还会跟着我一起死,天杀的,天杀的,发牙的哄!
魏无羡一张俊脸在江澄面前几乎要扭出花来,皮肤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像十三年前他还作为人活着的时候那样。
“喝酒吗?”江澄看了看他,大概是觉得这张脸上与十三年前别无二致的眉眼实在让鬼心神愉悦,使轻声说:“我带了一坛霸王醉,和我的尸身一起烧的。”
魏无羡吞了吞口水,将刚刚想的一切全部抛之脑后。
“喝!”他说:“咱们去快递站把霸王醉拿回来!”
“快递站是什么?”江澄问他。
“等咱们把酒喝完了再说!”魏无羡回答。
10.
今日夷陵老祖终于收到了三毒圣手给他寄的快递,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满广满】喊着什么挚友啊羁绊啊出现了
***cb/cp向,第二人称***
寂静的书房窗下,传来一声衣料摩擦的轻响,倘若你不在半梦半醒间,尚且注意不到。
有风。你自枕下摸出匕首,抵至来人颈边。那人毫无惧意,顿了一下,继续未完的动作。
榻边烛火亮起。
在眼睛适应光亮之前,你收刀入鞘:“说过多少次走正门,翻窗入户很君子吗。”
“不君子。我也说过很多次,窗下不要放那么贵的瓷瓶我赔不起。幸好这次扶起来了。”
“放心,换了便宜的。自己计数,摔上十个今年就不必领俸禄了。”
夜色下满宠脸色更黑:“本来也只有十二石。”你目移,其实不到十二石来着。嗯。“说正事。”
“山阳剿匪,旧案牵扯出新案,有...
***cb/cp向,第二人称***
寂静的书房窗下,传来一声衣料摩擦的轻响,倘若你不在半梦半醒间,尚且注意不到。
有风。你自枕下摸出匕首,抵至来人颈边。那人毫无惧意,顿了一下,继续未完的动作。
榻边烛火亮起。
在眼睛适应光亮之前,你收刀入鞘:“说过多少次走正门,翻窗入户很君子吗。”
“不君子。我也说过很多次,窗下不要放那么贵的瓷瓶我赔不起。幸好这次扶起来了。”
“放心,换了便宜的。自己计数,摔上十个今年就不必领俸禄了。”
夜色下满宠脸色更黑:“本来也只有十二石。”你目移,其实不到十二石来着。嗯。“说正事。”
“山阳剿匪,旧案牵扯出新案,有人高价买广陵亲王项上人头。”
你用鼻子哼出一声,懒得惊讶。“价有多高?”
“够我砸几万个瓷瓶。”满宠的视线无情划过你白瓷样的脖颈。你感觉凉飕飕的,缩缩脖子,把被沿拉上来裹紧。
最近常往承德殿议事,开罪的人颇有些多。“什么人?”张让?何进?还是袁氏?
“不知道。”满宠摇头:“经手的匪首死了,受审者只知道有这件事。”
“对方估计找了不只一拨人,你最近最好老实呆着。”
“怕是不行。下月我生辰,宴请八方。”
“生辰?”
“嗯。陛下两月前就定下了宴席规制,赏赐连带大半布置皆已送来府中。照礼官的意思,再想从简也难了。无妨,到时见招……”
“想要什么礼物?”满宠打断你的碎碎念。
“……拆招。什么?”
“生辰礼物。我给不起金玉之类的东西,你也不缺。你随口说,我看着办。”
你哑然失笑:“缺个肝胆相照的友人的祝福,不难办吧?”
“好。”
“祝福啊祝福,就一个好字吗?”
“生辰当天再说不迟。”满宠把你肩头滑下的被沿再度拉上去,扭头走向窗户。
“你要待到那个时候?”你略有些讶异,提高了声音:“山阳的事务怎么办?”
“敌暗我明,生辰宴前未必不会发难。山阳令手下的牛马不少我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在这方便给你挡刀。”
“满宠,几月不见,你背着我偷偷读书了。”
满宠熟练地翻上窗沿:“过意不去就加薪。”
你立刻闭嘴:“明天见。”
距生辰日还有十五天,一切如常。
“贼王,受死吧!”利箭破风而来,被你抛出的茶杯阻碍,直挺挺扎在满宠腿上。
“嘶,对不住。”你招手吩咐人过来给面无表情的满宠看伤。“下次钻出来之前打声招呼,免得误伤。”
满宠抽出随身带的鞭子:“没事就好。人交给我审。”
“不用。”你弯腰笑眯眯问被制服在地的刺客:“我把头给你,要不要?”
刺客在片刻的错愕后:“呸!谁稀罕,贼王当被万人践踏化为齑粉——”
满宠上手卸了刺客的下巴。
“赏金也许只许了那一伙山阳贼,你我多虑了。”你喊满宠坐下来:“别总在暗处躲着,一起用膳。”
“没有痛觉,味觉会不会更灵敏?”你夹了一筷子天香楼招牌的醋肉给阿蝉,另夹了一块儿在满宠跟前晃悠:“很香的哦!”
“真的很香的。”
“再不好好吃饭下次撑不到我缝完伤口你人就会晕死过去,干脆就地给你埋了。”
阿蝉不知从哪里拿出铁锹:“埋了。”
满宠皱眉:“你们这些贵族的食物,我吃不起,也吃不惯。”
“狗屁贵族,别跟我你们我们的。平时见不着影管不住你,在我眼皮底下,吃不惯也得吃。否则这顿饭钱你付。”满宠于是闭嘴专心吃饭。你欣慰地拍拍他,隔着衣服是绷带的触感:“抱歉。医官说你这次回来身体状况比上次差了许多,这半个月怎么也得给你养回来。”
“我的命还在你手里。你得好好的,才能拿稳了。”
距生辰日还有五天,一切如常。
陆续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入住客舍,内廷考虑到在洛阳的王府人手不够,就近拨了一批侍从过来。
“殿下!”侍女喊你从梯子上下来:“让他们挂就好,生辰宴之前殿下万万不可受伤!”
“殿下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
你实在觉得府中人敏感太过,而你清闲太过了。往日繁琐的府中事务统统不许你插手,近日朝中也无事,处理完公务一时竟不知道做什么好。往前想,除去因重伤卧病在床,只有从前还是小孩时才有这样的余裕。
独自在王府赏园打转,品品风花雪月。你拉下花树的枝桠到鼻尖细闻,眸光透过枝叶间隙向来路探究——有人跟在后面,步伐鬼祟,不似常人。
不如先发制人。抽出腰侧佩剑分花拂叶,转瞬间你与来人已过了三四招,簌簌落叶间看得不甚清晰,完全是凭本能行事。
“怎么是你?”你把满宠逼退五步,堪堪收手。他本是以命相搏的死士,没有杀意便难占上风。
“我看有人鬼鬼祟祟在园里闲晃,没想到是你。”满宠耸耸肩:“你在自己府里怎么做派和贼似的。”
你一时无言,伸手给他一个暴栗:“回去老实躺着养病,养好了再来充英雄。”
“殿下!”被刀剑声引来的侍从惊呼:“天爷,刚打理好的花园怎么弄得这么乱!”
这下有事做了。打了包票把花园恢复如初,你和满宠一边互呛一边收拾起残局。
生辰日当天,热闹过头了。
早上刚从宾客里清洗了一批北边来的杀手,满宠带着血呼啦的印信在你面前站定:“没有口供了。证据指向内廷。”
“好。你没受伤吧?”
“没有。”满宠回答的很快,被你扒开衣裳露出血淋淋伤口的时候还在嘴硬:“不是我的血。”
用纱布塞住他的嘴,你驾轻就熟地用伤药填上伤口,就像后厨用调料处理生肉。“好歹给你缝过伤口,血味儿都冲到我脑门了,还想糊弄。”
“小狗鼻子。”满宠吐了纱布,手指拨弄着你日渐成熟的脸上仅剩的一点软肉。
“那你是狐朋狗友咯。后面的事不用你管,伤口长好再来见我。”
分出些人手盯紧内廷来的仆役,你匆忙赶往前厅开席。一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午间抽空让阿蝉埋了一两个往酒里下毒的,拦住孙家没砍了几位义薄云天出言不逊的。流水席直到日落西山还未结束,你直觉得脸红脑热,不知是事多烧脑还是酒劲上头。
“阿蝉。”你踉跄离席,轻声唤道。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你:“蝉女官刚刚去更衣了,我扶殿下去休息。”是个脸熟但叫不上名来的侍女,只记得负责外院洒扫,似乎几年前便来了,其他无甚印象。
侍女将你引至一间供宾客休息的客舍,点燃烛火,合上门扉,开始为你宽衣解带。你颇无奈,怎么还来美人计。但似乎只是剥去外衣让你更舒适一些,随后趴在你耳畔说:“殿下好生休息。”人便离开了。
你扶额起身。好平淡的进展,这种关键时刻出现的角色居然不是杀手吗。然后对着角落的阴影:“你什么时候来的?”
满宠走出来:“跟着你们进来的。她不对劲。”
“门从外面锁上了。”满宠尝试着推拉,窗户也无一例外锁死了。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一股味道。”一股异香。满宠立刻吹熄烛火,香味果然没有那么明显了,但还是在屋内久久不散。与此同时,你感到昏昏欲睡。
“别睡,我带你出去。”满宠厉声道,抽出你紧握在手中的佩剑一下下砍向窗棂。
半梦半醒间,有人抱着你从木屑纷飞中破窗而出。肉身被木刺划出一道道血痕,再随着保护的动作蹭到你脸颊。不怕疼似的。令人熟悉的心安。
你昏迷的时间不长,睁眼时满宠正与一个黑衣人咬在一处。果然还有后手。一声令下,暗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先前的侍女也被押解过来。
满宠把手中血剑扔回你面前:“既然早有防备,为何不说?你怀疑我?”
好臭的脸色。你伸手:“药劲没过,站不起来。”
满宠臭着脸扶起人来,摘掉你发顶上挂住的木屑。
“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出现,又不是什么大事。人家花那么多心思搭的台子,总要看完整场戏才能真的放心。”你絮絮解释一番,倘若满宠不来,摔杯为号,暗卫会立刻出现控制局面,等着自己醒来提审就好。
“今天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要审到什么时候,头好痛。”你发出意义明确的长叹。眼前地面忽悠一下离得远了,满宠把你扛起来扔到附近客舍榻上:“我来审。你睡。”
“房间整理过了。最近我都住客舍,方便盯梢,刚好在隔壁。”所以听话回去养伤之后正放心不下,就发现附近有情况。
这是在跟你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你眨眨眼:“知道了,还好有你。”
头挨上枕头睡意便袭来,半梦半醒间听见轻悄的推门声。你闭着眼伸手摸匕首。不是吧,还来?
是满宠,你松了口气。“你不走窗我还有些不习惯。已经审完了?”
“还没,忘了把礼物给你。”满宠去而复返,看出你精疲力尽,本来打算把东西放下就走。他从胸口摸出一张纸,纸上有板板正正的折痕。
你扒开眼皮识字:“好漂亮的字,谁写的?”继而看到鲜红的指印,缓慢地反应过来这行文字的含义。
“人都说挚友是过命的交情,你的命已经在我这了,我的过给你。”
你盯的时间有些久,满宠几乎想收回手:“写得有什么问题吗?我找人问过的。”
你抱住他手臂,半个身子挂在上面晃来晃去:“没问题,一命抵一命,我们人手一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再也不是没命的傻子了,我很高兴,好得很——”
满宠把你从身上摘下来塞回被窝:“满口胡话。睡觉吧。”
“晚安。”你拉着被沿望向门口:“明天见。明天还会再见吧?”
“嗯,我明天来复命。”
满宠把月色关在门外,静静在廊下驻足片刻。然后大步走向刑堂。
就祝你得偿所愿。不管是很大的愿望,还是很小的愿望,都会有人走在你身侧,直到某天愿望实现。
如果江澄先对魏无羡说“我不保你了”魏无羡你小子就老实了
穷奇道叛逃后续if线:什么保不保弃不弃的,江澄说句“我不要你了”魏无羡就老实了,堂堂夷陵老祖也得跪在莲花坞大门口认错求开门。
小江粽子最会了:先放手的才是赢家,稍微狠心点轻松拿捏魏无羡!
伏魔洞内,江澄盯着不知死活的温宁,“你马上把这具尸体烧了,把这群温党欲孽都交回去,如此才能不留人话柄!”
这是他能想到的,当下最妥帖的解决方法,举剑欲刺。
如果魏无羡顾念旧情不能狠心下手,他不介意做这个恶人。
魏无羡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道:“开玩笑!现在把温情他们交回去,除了被清理干净没有第二个下场!”
江澄恨不得撬开魏无羡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豆花还是猪脑花,“你自己摘不摘...
穷奇道叛逃后续if线:什么保不保弃不弃的,江澄说句“我不要你了”魏无羡就老实了,堂堂夷陵老祖也得跪在莲花坞大门口认错求开门。
小江粽子最会了:先放手的才是赢家,稍微狠心点轻松拿捏魏无羡!
伏魔洞内,江澄盯着不知死活的温宁,“你马上把这具尸体烧了,把这群温党欲孽都交回去,如此才能不留人话柄!”
这是他能想到的,当下最妥帖的解决方法,举剑欲刺。
如果魏无羡顾念旧情不能狠心下手,他不介意做这个恶人。
魏无羡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道:“开玩笑!现在把温情他们交回去,除了被清理干净没有第二个下场!”
江澄恨不得撬开魏无羡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豆花还是猪脑花,“你自己摘不摘得干净都成问题,还管他们什么下场,清理就清理,关你屁事!”
“魏婴你怎么就不明白,现在温氏残党是众矢之的,无论什么人,姓温就是罪大恶极!而维护姓温的人,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有人都恨温狗,恨不得他们死得越惨越好,谁护着他们就是在跟所有人作对,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更不会有人为你说话。”
魏无羡反驳:“我不需要别人为我说话。”
江澄消化完这句话,原本怒火熬煎的内心突兀地平静下来,甚至露出半分笑影,“魏无羡,你铁了心要保他们是吗?”
魏无羡的心脏没来由地狠跳两下,他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是。”
话音刚落江澄收剑归鞘,“行,既然你执意要保温家人,那我也就不必保你了,我们分道扬镳好了。”
“江澄,你什么意思”,魏无羡如遭雷击。
江澄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他却听不懂了呢?
“字面意思。”
江澄抬起头来,先前眼中熊熊怒火一扫而空,神色平静得像是在莲花坞湖心亭赏景,“分道扬镳,你走吧。”
“你执意要保温家余孽,我拦不住你;玄门百家咄咄相逼,我也保不住你。与其里外不是人,把家里置于玄门百家的对立面,不如我先把你赶出去,免得连累家里。”
魏无羡不可置信地盯着江澄,像是认识十余年第一次看清这个人,心里像是被一万根剧毒小针扎个溜透。
“分道扬镳?”
“你要赶我走?江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就因为我救了几个温家人,就因为玄门百家在你耳边煽风点火几句,你就要把我赶出江家吗?”
“你说我护着外人,那你呢!?就因为外人挑拨离间的几句话,金光善是什么德行难道你不清楚吗,他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
“你是喝了他们什么迷魂汤?他们说我不好你就觉得我不好吗?毫不犹豫地说把我赶走就要把我赶走!你把我当什么?!难道咱们十几年的感情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吗?”
“将来你做家主,我做你的下属,一辈子扶持你,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你不背叛江家,这话是谁信誓旦旦答应的?!我问你这话都是谁答应的?!都他妈被你吃下去了?!”
“你tm的当了家主,安定下来头一件事就是把我赶出去,江晚吟你把我当什么啊!?”
他情绪激动越问越快,“咱们在废墟上重建莲花坞,大门前的石狮子丢了你都要千辛万苦地找回来,说莲花坞旧物所剩不多一个也不能少,转头就能像丢垃圾一样让我离开莲花坞,我问你我是什么啊,你用完就能扔的擦鼻涕纸吗……”
魏无羡一口气梗在胸口,什么都问不出声,抬头露出布满眼泪的一张脸。
他天生一张笑脸,在江澄的记忆里看他哭的次数少得可怜,就连莲花坞突遭横祸时也没见过如哭得如现在这样伤心。
好像,全世界都不要他了。
魏无羡一边流泪,一遍咬牙切齿地哽咽,“……我说将来你做家主,我做你的下属,一辈子扶持你,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
沉默片刻,江澄转开视线,“对不起,我食言了。”
魏无羡一口黑血喷在地上,身形像是风雨中摇晃的树,“你说食言就能食言,说不要我就能不要我,江澄你还有没有心?”
“江澄,你心里还有没有想过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江澄反问回去,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你领着温家余孽大闹百花宴又一走了之,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诋毁你,你逞完英雄就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吗?你有替我想过吗?”
“你想过你出气了满足了,来到乱葬岗万事大吉了,你有没有想过玄门百家找不到你就回来找我要说法,会把你这笔帐记在云梦江氏的头上?”
“你以为我说金麟台上大大小小一堆世家围着我一通轰要说法就是全部了吗?你知道江家现在成了众矢之的了吗?
这两天家里弟子上百人请辞,往后半年玄门所有的清谈会都把云梦江氏除名了,和我做生意的世家排着队找我解约索赔,家里的酒楼布庄已经被砸了三十多家了……”
“三十多家,你知道重建莲花坞以来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让家里有了起色吗?因为你一时冲动,因为你救了温家人,我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啊!!”
魏无羡傻眼了,自从江澄做了宗主后便一直报喜不报忧,他也乐得不管俗务,他知道对方重建莲花坞不容易,没想到是这样不容易。
他也猜到玄门百家会揪着他穷奇道杀人的事为难江澄,但他没想到江家会被围堵至此。
“对不起,我——”
“魏无羡!”
江澄揪着魏无羡的衣领手腕颤抖,“你自己说的不惜代价要保温家人,自己说的不需要别人为你说话,你不就是想自己承担所有诘难、要和云梦江氏割裂、要凭一己之力保住温情一脉吗?”
魏无羡在江澄的诘问中像个茫然的鹌鹑,“不,我没、没这样说。”
“可你就是这样做的”,江澄脖颈青筋暴起,“你没和我提前通气就任意妄为地救人杀人,出事后你怕连累我又领着他们来了乱葬岗,你是没说,可你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只是先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帮你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怎么你还要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脸色来,这件事我们到底是谁做错了?”
魏无羡无话可辩,只能徒然地重复,“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为难你。”
不留情面,赶尽杀绝。
江澄费力压下喉咙里的哭腔,“你那还没二钱重的脑仁能想到个屁!”
“你修了鬼道在玄门本就争议不断,射日之争时站在他们这边,你是怪杰,是奇侠,是枭雄,是一枝独秀。”
“可现在射日之争结束了,你又为了人人喊打的温家余孽说话,所以现在你就是丧心病狂,罔顾人伦,邪魔歪道。”
“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游离世外逍遥自在?你以为你自己站出来了就能让云梦江氏不惹尘埃?你想过他们为什么射日之争后他们只揪着你不放吗?”
魏无羡露出冷嘲脸色,“不就是害怕又觊觎我这些鬼道的力量。”
“这是傻子都能看到的表象”,江澄一把拽下他腰间的阴虎符举起来,“你以为你怀璧之罪?他们想要的不仅是阴虎符的力量,还有云梦江氏!”
“射日之争时温狗是玄门共同的敌人,射日之争结束了,一块对敌的盟友也就成为新的敌人了。”
“遭受重创、一落千丈的云梦江氏对玄门百家来说就是奄奄一息的老虎,他们不想看它死而复生再现荣光,他们只想让它死得透透的然后分食血肉。你以为玄门百家是在针对你吗?他们针对的是我们背后的云梦江氏。”
“为什么射日之争结束后我对你管束越来越严,不让你惹事?因为你是江家的大功臣,千百双眼睛都盯在你身上,你犯的一丁点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玄门众人攻讦我、分裂云梦江氏的借口。”
“温家余孽的事你以为你走了就一了百了了吗?天真!”
江澄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你失去世家庇护,只会在玄门喊打喊杀声里成为他们刀俎下的鱼肉,而我、我和云梦江氏,也会因为损失一位战力最高的魏无羡,在玄门中的声威力量再度衰微。”
魏无羡睁大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玄门众人对他争议不断的背后还藏着这样的阴谋。
而他却因为热血冲动和盲目自信,竟真的傻乎乎地做了对自己对江澄最不利的选择。
指责到最后,对上魏无羡后悔的眼睛,江澄心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余下那些难听百倍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魏无羡,你要明白,现在的江家不是以前的江家了。”
“以前爹娘都在的江家,是板上钉钉的五大世家之一,我们再肆意妄为犯再大的错误都有家里给我们兜底,所以你不在意礼节是不拘小节,我盛气凌人是气充志定,缺点也有人上赶着当优点奉承。”
“现在的江家空有世家之名,嫡系弟子只剩我们两个,玄门众人对我们虎视眈眈地挑刺,阻碍我们光复莲花坞。现在的江家已经不能为我们兜底了,我们已经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了。”
江澄在成为宗主时,已经完成了角色的转换,以前江家是他的靠山,现在他会用自己的力量成为江家的倚仗。
可是魏无羡却迟迟未能明白以前和现在的区别,他还同以前一样犯错、惹事。
“我不会离开云梦江氏”,魏无羡沉着脸夺过江澄手里的阴虎符,“你拿鞭子抽着赶我我也不会走。”
“我会永远留在云梦江氏,生是莲花坞的人,死是莲花坞的鬼,我不会让任何觊觎我们家的人得逞,我会保护莲花坞,保护你。”
江澄自嘲一笑,“用你保护温家人的方式保护?还是用你得罪玄门同仁的方式保护?”
“魏无羡你知道吗?你修鬼道以来任性妄为、不开心便要用鬼道小惩大诫,得罪人不自知,最后都是我来帮你善后,挨个给人赔礼道歉。”
“我来乱葬岗之前在书房点了点,当宗主以来我给人道歉两千八百多次都是因为你得罪人了,每次道歉都得咬牙捏着鼻子才能弯下腰,说对不起时恨得烧心,恨不得将你捆到祠堂打断你的腿让你不能出门惹事,见到你又觉得何必呢,你也不是故意只是天性如此。”
“可是魏无羡,我也会累啊!我能为你道歉百次千次,可我不想永远矮人一等,永远不是在写道歉信就是在登门道歉的路上。”
江澄在魏无羡肩膀按了一只手,他表情很平静,可越平静越显得不正常,魏无羡宁可他破口大骂抽自己一顿也好过这般诡异的平静。
“江澄,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不会任性了,你别不要我!”
“我,只有你和师姐了。”
自从莲花坞在那个夜晚消逝于火光中,他们的挚友亲朋也被那场大火烧毁殆尽,那场大火的幸存者只有三人,他们三人便只有彼此了。
如果,如果江澄不要他了,那天地之大魏无羡便再无归处。
江澄与他对视,丢弃了怒火和咄咄逼人,那双杏眼漂亮得不可思议,又温柔地拿着手帕给魏无羡擦乱七八糟的泪痕,“那今天你要听我的。”
魏无羡想也不想直接点头,点了半晌才忽然记起,“那温情温宁他们?”
“我自有安排。”
江澄说完转身就要出去,迈出两步便被人扯住衣袖,回头看见魏无羡怯生生地盯着他,“你不带我一块走吗?”
“我出去找温情,不走”,他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魏无羡固执地亦步亦趋地跟着,江澄只好边走边絮叨,“也亏你手狠,将那些见过温狗的督工杀得差不多了,我吩咐了信得过的弟子找些老弱病残的尸体到时候偷梁换柱。”
“不过金家那边也不是好打发了,毕竟死了十几个人,来之前阿姐哭着问我她能帮什么忙她不想你出事,我偷偷合计了一下,现在金子轩那家伙正对阿姐言听计从不用白不用,阿姐能说动金子轩的话金家那边也没什么大事了。”
“最难的是聂明玦,赤峰尊这人向来嫉恶如仇不好说动,我把你的私藏全拿出来才说动怀桑讲情,不过阴虎符肯定保不住了,到时候玄门百家面前你得主动交出来表明个态度,把杀人和温宁的事儿都推到阴虎符鬼气噬主操控心神上,有金子轩和赤峰尊帮你说话,你再夹着尾巴做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江澄喋喋不休地说累了,一回头对上魏无羡含笑的眼睛,“喂,我说的你都听到没有?事关生死你能不能认真点?”
魏无羡点了点头,“阿澄,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
“所以果然没有认真听是吧”,江澄呲牙示威般地亮了亮拳头。
“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咱们现在就约战打过,我下了山就布告百家:魏无羡叛逃家族,与众家公然为敌,云梦江氏已将其逐出,从此恩断义绝,划清界限。今后无论此人有何动作,一概与云梦江氏无关!”
“我才不走!”
“我还要扶持我的江宗主一辈子,给他做下属,把我们云梦双杰的名号传遍天下,我不仅不走,死了还要留在莲花坞的祠堂里呢!”
“想的真美”,江澄给了勾肩搭背的某人一击,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谁家当宗主当成我这憋屈样,谁家当下属当成你这样的嚣张做派,有没有点规矩!”
“你家的!不对不对,是咱家的……”
日常碎碎念:
早就说过我最爱看魏无羡破防,越破防我越高兴
那么什么事儿才能让他破大防呢,当然是江澄不要他咯,所以如果穷奇道叛逃之后,江澄能够先发制人一点,或许故事走向完全不一样了
魏无羡:我要保温家人,你别管我!
江澄:好,那你走吧我不管了,以后你就不是江家人了
(乱入的虞夫人:儿子做得好!劝人千醒不如一松,个人有个命)
魏无羡(傻眼):你说啥
魏无羡(破防):江澄你要赶我走?我是垃圾吗你用完就能扔,你答应过我的话自己都忘了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天天给你拉磨你居然要赶我走,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居然要把我逐出家族……
江澄:不是你自己想走的吗,我帮你捅破窗户纸,不然你还想怎么收场
魏无羡(老实):我错了我不走
魏无羡(泪流满面):江澄你别不要我,你说啥我做啥,你别撵我走,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
江澄(拿捏):那你得balabala(插入不平等条约)balabala……
魏无羡(直接签名画押):好,待会咱俩一块走
被忽视的温家众人:我们是谁?我们在哪?他俩不是在吵架嘛怎么吵了两句一个人就开始抱着另一个的大腿哭着别抛弃我?发生了什么?
文章内有好多段都是援助叛逃和观音庙质问的原文,只是角色调换了,有点多有点杂所以懒得标注了
还是那句话,我写的开心大家看得开心就好~~
如果有好的灵感或者想看的魏无羡破防桥段,欢迎评论区留言哦,我有时间挑呼声最高的来写
【源家三兄妹】一些口嗨废料
*昨天晚上脑子里蹦出来的平行世界源家三兄妹的日常。
晚上吃饭的时候绘梨衣说哥哥可以明天来接我放学吗,源稚生有些为难地说明天要加班绘梨衣是有什么事吗?是有别的孩子欺负你了吗?
绘梨衣埋头扒饭说没什么事,哥哥忙工作吧。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看有的同学放学有哥哥姐姐接,大家都好羡慕地说哇xx的姐姐好漂亮啊!xx的哥哥一看就很厉害吧!
她心里就会想这又什么了不起的,其实都是小孩子的虚荣心作祟罢了,源稚女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替她倒了一碗汤冲她笑了笑。
绘梨衣觉得这一定是在嘲笑她吧,自从源稚女离家出走回来和绘梨衣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毕竟任何一个人回家看到多一个妹妹心情都会很复杂吧。...
*昨天晚上脑子里蹦出来的平行世界源家三兄妹的日常。
晚上吃饭的时候绘梨衣说哥哥可以明天来接我放学吗,源稚生有些为难地说明天要加班绘梨衣是有什么事吗?是有别的孩子欺负你了吗?
绘梨衣埋头扒饭说没什么事,哥哥忙工作吧。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看有的同学放学有哥哥姐姐接,大家都好羡慕地说哇xx的姐姐好漂亮啊!xx的哥哥一看就很厉害吧!
她心里就会想这又什么了不起的,其实都是小孩子的虚荣心作祟罢了,源稚女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替她倒了一碗汤冲她笑了笑。
绘梨衣觉得这一定是在嘲笑她吧,自从源稚女离家出走回来和绘梨衣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毕竟任何一个人回家看到多一个妹妹心情都会很复杂吧。
多一个哥哥我也不习惯啊,绘梨衣头埋得更深了。
第二天绘梨衣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的时候,就听见同学们哇哇哇地惊喜的声音,肯定又是谁的哥哥姐姐吧,小孩子们总是这样憧憬大人们。
只是这次的动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大家都在小声说“好漂亮啊!”“那是谁啊?”绘梨衣背着书包也往人群里挤了挤。
校门口的人看到了她,冲她招了招手,他在一群孩子们惊艳里目光里笑着开口“绘梨衣,我来接你回家了。”
阳光下他的头发闪闪发光,抹了亮片的眼睛也闪闪发光,制服裙在风里扬起漂亮的弧度。
绘梨衣朝他小跑过去,牵起了他的手。
那是谁啊?那是她的稚女哥哥啊。
【源&绘/亲情向】每当我们战胜这沉默
Summary:
纯亲情向,原作夹缝中养妹,基本都是哥哥的视角。
标题和部分灵感来源于《海的沉默》,自我表达很困难的哥哥&缄口不言的妹妹,一些相处中打破沉默的瞬间。
-1-
到卡塞尔进修的第二个学年,源稚生请了短假,在春天回了一趟东京。
他心里一直隐隐有种不想回国的念头,之前的寒暑假都借口学业繁忙拒绝家族的召唤,随便找个有阳光的地方让自己猫起来,度过一段放松的,什么都不去想的日子。蛇岐八家其实不关心他的学业进展,在他们看来,少主这样的血统身份,去留学只是走个过场,比起系统地学习龙类知识,更要紧的是培养他对家族的认同和归属感。
只有身为大...
Summary:
纯亲情向,原作夹缝中养妹,基本都是哥哥的视角。
标题和部分灵感来源于《海的沉默》,自我表达很困难的哥哥&缄口不言的妹妹,一些相处中打破沉默的瞬间。
-1-
到卡塞尔进修的第二个学年,源稚生请了短假,在春天回了一趟东京。
他心里一直隐隐有种不想回国的念头,之前的寒暑假都借口学业繁忙拒绝家族的召唤,随便找个有阳光的地方让自己猫起来,度过一段放松的,什么都不去想的日子。蛇岐八家其实不关心他的学业进展,在他们看来,少主这样的血统身份,去留学只是走个过场,比起系统地学习龙类知识,更要紧的是培养他对家族的认同和归属感。
只有身为大家长的橘政宗能在每个学期末收到一份无可挑剔的成绩单,也只有他明白源稚生对家族的抗拒从何而来,所以他一向很少过问源稚生在学院的生活。但这次他专程打来电话叮嘱,说稚生你得回家一趟,有个重要的人得让你先见过。
源稚生落地日本的次日就被接到了家族神社,橘政宗说是要带人见他,地点却定在这东京远郊的山中。数百辆黑色轿车有序地在山脚排开,源稚生没有打伞,独自踏上樱花纷坠的石阶,跨过鸟居,神官将他引入后殿,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绘梨衣。
“她是上杉家唯一存续的血脉,身份已经得到了确认。”橘政宗站在临时隔出的病间门口,和蔼地笑着,“和你的天照命一样,她是我们的月读命啊,同属内三家又年龄相近,你们就像是兄妹吧?所以在公开她的存在之前,我想让你们先见上一面。”
“应该是我去见她的,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她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不适合远距离移动。”这个女孩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此刻正戴着呼吸机平躺,心跳仪显示正常,意识也清醒,但她的目光虚虚地抬着,找不到落点,源稚生有些不忍看她的眼睛。
“计划是今天举行仪式让她归入宗祠,诸位家主都候在外面了,”橘政宗也很无奈,“她的身体先天就很不好,不巧的是今天恶化了,紧急治疗后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绘梨衣!”
他们说着话,护士为绘梨衣拆除了医疗器械,正扶着她坐起身,她忽然抗拒起来,挣动手臂去撕扯颈间的绷带,手指不得章法地抓出红痕。这样的状态下护士也不敢触碰她,源稚生迅速躬身,半跪到床边制住绘梨衣的手。
她的手掌那么小又那么凉,只有一点点温热,源稚生觉得自己像是拢住了一簇摇曳欲熄的烛火,不由得屏住呼吸。绘梨衣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人,眼睛缓慢地一眨。
“……只是她的心智发育不是很跟得上年龄,不太会说话,我找到她后照顾她也有段时间了,她可从没让我这么靠近。”橘政宗继续把话说完,“好在她似乎不太抗拒稚生你,一会儿的仪式你把她带在身边吧,别出什么乱子。”
“你叫绘梨衣是么?”绘梨衣又低下头不理人,源稚生也不介意,尽量轻声和她说话,“我叫源稚生,是你的哥哥。”
神官把仪式要穿的礼服送到了,橘政宗先行前往本殿,源稚生披上自己那身羽织,在房间外面等候护士给绘梨衣换衣服。后殿的门半掩着,外面是春天树叶的绿和樱花的粉,脚下的木地板被擦拭得明亮如镜,隔门一声轻响,绘梨衣踩着斑斓的影子推屏而出。她披着和源稚生相似的黑色羽织,双袖和背间绣着上杉家的竹与雀,男性的制式套在她身上稍显宽大,她揪着衣角,背后长尾拖开。
源稚生把她牵到身前,她的个子还不到他的肩头,绘梨衣确实不太排斥这个初次照面的“哥哥”,就这么无所谓地跟着他前行。
本殿中数百名男女已经列坐叩首,等待绘梨衣的到来。这个年幼的女孩无疑是今日最重要的角色,宣告着时隔多年,内三家的珍贵血脉终于再次齐聚。这一代的天照和月读是如此年轻,他们必将带领族人重振门楣,再现蛇岐八家昔日的辉煌。
神官吟诵着古老的经文,讲述家族千年来的历史,外面的长廊传来风声呜咽,殿中长明灯的火光却幽静如凝,仿佛亘古不变地燃烧至今。满室森严,那些神魔交战的壁画被由远及近地照亮,源稚生坐在绘梨衣身侧稍稍靠后的位置,一脸端肃地神游。
绘梨衣年纪尚小,无法理解这些奇诡的意向和恢弘的史诗,正低着头揪玩衣前的绳结,没有给周围多分去一束目光。可她坐在那里就像是从壁上的浮世绘中走下,火光中眉目如由古画技法勾勒生出,长发红透如血,蜿蜒而至源稚生的膝边。
上香的时候她也不理会神官的示范,要源稚生手把手哄着教,仪式才能进行下去。源稚生扶着她转身,接受在场干部们的朝觐,这些人或许已对上杉家主的状况心生疑惑,但只要抬头,就看到许久未归的少主目光一如刀剑清冽,而他身边的少女眼眸如镜,倒映着烛火长明。他们并肩倚立,真如神话中的天照和月读降世,于是干部们不得不更深地俯首,高呼他们的名字。
意识到绘梨衣真正不对劲的只有源稚生,她在壁画和呼声的裹挟中面色不断变得枯淡,睫毛灰扑扑地颤抖,源稚生其实是在支撑着她让她借力。后来他才得知这是绘梨衣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差,血统刚被确认,就被接到了隔离病房中养育,对外面的社会几乎一无所知。绘梨衣很少接触生人,她不喜甚至畏惧这样的仪式,倚靠着哥哥是为了稍稍缓解自己的恐惧,却发不出害怕的声音。
坐在回家的车上,绘梨衣扯着源稚生的袖子,靠着他的肩膀好像睡着了。源稚生也闭目养神,他回想自己十六岁的那年,橘政宗把龙血尚未觉醒的稚女也接来东京,私下里带来参观过家族的神社。
稚女那时候也是个内向羞怯的孩子,比起同龄人,他的反应和身体发育都要慢一些,这让源稚生离家后一直放不下心。可那些天里他的弟弟完全跟得上宫司讲述的节奏,在问答中也表现得十分聪慧,虽然还没有龙血觉醒的迹象,但他已经适应得很好,也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当时源稚生欣慰地想,稚女的血统一辈子不觉醒也没关系,在家族的神社他也可以自行争取到一个很好的未来,稚女的性格那么敏感纤细,真要他去执行局吃那些自己受过的苦,源稚生也不太舍得。
他满心期盼着和弟弟未来的共同生活,只是后来……晃神的片刻,一阵窸窸窣窣打断了源稚生的思绪,也把他从即将坠入的悲意当中拉回。源稚生低头一看,绘梨衣原来没有睡着,正轻轻扯着他的风衣口袋往外翻看。
那里面装着一台NDS,去年底任天堂刚发售的新机,源稚生在卡塞尔的时候已经买过美版,这是昨天落地又补上的日版机。这种新机型比市面上的其他机子重上不少,先前在羽织的披盖下也坠出明显的分量,绘梨衣盯上他的口袋很久了。
他主动拿出来,拂去不知什么时候钻进口袋的樱花花瓣,递给绘梨衣,说送给你。绘梨衣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鼓捣一阵,电子音成功响起,开机动画在她的眼底闪烁,源稚生看不出她收到这个礼物高不高兴,绘梨衣神情淡淡的,好像只是有一点好奇。
至于两年前没送出去的那个GBA,源稚生已经想不起来丢在哪里了。
源稚生在后座教绘梨衣玩了一路游戏,她阅读文字的能力似乎只是学前水平,他只好口述着教她各种按键功能和存档操作,绘梨衣垂着眼睛,听着他的话照做,她很聪明,很快就熟悉起来上了手。
回家亲眼看到绘梨衣住的房间,源稚生久久说不出话。整个楼层都打通给她专用,大量的面积是给器械和医护留出的空间,但他们还被隔在远离绘梨衣卧室的外层,要再通过曲折幽深的走廊,以及坚厚的合金门墙,才能抵达最深处的房间,绘梨衣的房门紧紧地闭着,只留了一小扇很厚很窄的窗,让人能从外面看到她。
医生告诉源稚生,绘梨衣并非声带有损,或许是小时候在封闭环境中生活了太久,家族找到她时,她已经失去了交流的能力,心理年龄也远比同龄人小,所以经常做出一些难以预料的举动。可绘梨衣的血统又十分优越,政宗先生担心小姐觉醒时无法控制,弄伤自己,也会危害公共安全,所以才打造了这间起居室,最大程度地避免危险发生。
源稚生站在厚玻璃窗的外面,问那以后绘梨衣要怎么生活呢,如果不能保证无害,她就要永远独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吗?医生委婉地说,我们会尽力给小姐做训练和治疗,但毕竟已经过了合适的干预年龄,对预后效果不能抱很大期望。
很快到绘梨衣睡觉的时间了,房间里播放起舒缓的助眠乐,源稚生进去跟她道别。绘梨衣眼巴巴地看向他,那张脸上几乎露出今天最生动的不舍来,源稚生有些意外,低头就看到她手里的NDS黑了屏。他笑了笑,拿过来帮绘梨衣充上电,又给她热了睡前牛奶,才匆匆离开。
他这次回来还没有到执行局露过面,橘政宗担心他和干部们远了关系,将来接手工作多少会受影响,这些天已经催过好几次。
第二天又是繁冗的家主会议,源稚生借口担心绘梨衣的身体提前溜走,亲自跑了一趟新宿的商场。昨天他匆忙送出的机子里只有一盘刚发售的《电子浮游生物》,源稚生不确定绘梨衣对这种音乐交互游戏的兴趣,于是把市面上好评的游戏都买了回来,《触摸!卡比》《宝可梦冲刺赛》《摸摸瓦里奥制造》《超级马里奥64DS》……满满当当装在印着LOGO的袋子里,走进大厅的时候接待员都忍不住对少主侧目。
他拎着在楼下顺道买的鲜牛奶,拍了拍隔门,听到里面的游戏音正滴滴作响,于是推门进去,绘梨衣正认真地盯着NDS里的小生物,没有为他的到来分神。源稚生被无视反而更自在了些,在她旁边坐下,研究着刚买的游戏盘上的介绍,等绘梨衣玩够了抬起头,就拆出一盘新的卡带递给她。
两个人一盘盘试着新游戏,源稚生无视了今天打来的所有电话,也算偷得半日闲,手下人无奈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装作不知道两位家主在玩物丧志。
走之前源稚生摸了摸绘梨衣的头发,很柔软,像小鸟的绒羽。家族对她做的比起保护更该说是监禁,被拘束的不是公主而是恶龙本身。绘梨衣可能都没有什么“哥哥”的概念,而他单方面以这个身份自居,让她栖息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只是一种庇护的错觉。
他不确定自己能做个合格的,满足橘政宗期待的兄长,曾经失败的经历困扰了源稚生很多年。
小时候源稚生和弟弟相依为命,彼此间感情深厚,他却也时常觉得弟弟烦人。那些年兄弟俩的生活并不太好过,源稚生努力想为弟弟留下一些开心的回忆,分享自己的喜好也好,为他准备各种惊喜也罢,那孩子总是不太领情,郁郁不欢甚至流下眼泪,每当这种时候,源稚生多少有点受挫和扫兴。他也想过要是有个乖巧懂事的妹妹就好了,他的关爱和照顾都会有着落,但妹妹如果太容易满足,不哭不闹不说话,源稚生又觉得心中酸楚。
稍好些的是如今他在物质上已不再窘迫,源稚生看着绘梨衣趴在一床的卡带中忙着挑挑拣拣,有些欣慰。至少目前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游戏很感兴趣,和上梁不正的便宜哥哥还有着共同的“语言”。
次日他工作结束去看绘梨衣,就收到了那张“哥哥很懒”的字条,这孩子气的评价直直击中要害,源稚生讶然之余不禁好笑,一旁的橘政宗呵呵乐着,老迈端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轻快的神采。
等他顺利结业回到日本,绘梨衣已经是个玩遍各种游戏的好手了,久未见面的两人也不用寒暄,源稚生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NDS,问她要不要联机玩双人模式。绘梨衣还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闻言捧着机子站了起来,给源稚生挪出个位置,自然得好像他昨天才刚来过。
橘政宗对他们久别重逢但亲近不减很是欣慰,走过来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说欢迎回家,又说绘梨衣的身体比以前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不能独立担负家主的责任,但稚生你回国我就放心了,以后她也会是你的助力。
这间小小的,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踏入的屋子里温情流动,说着自己年纪大了,迟早要退位的老人,不谙世事,又沉默不语的女孩,还有在中间席地而坐,看着自己手掌发呆的源稚生。
后来他会想,或许当时自己更希望三人只是个普通的、重组的小家庭,而非因为拥有血统决定的身份,就不得不扮演起各自的角色,走进一眼望到头的人生。在握刀之外,十九岁的源稚生还没有打算过用这双手去执掌什么,他只是想扶住日渐蹒跚的老爹,让他安安稳稳地行过晚年,或是在妹妹无助的时候能握住她的手,传递让她熬过孤独夜晚的勇气。
-2-
在这样迷茫和忙碌的交织中,日子一晃就是好几年。
他和绘梨衣还是不熟络,源稚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笨拙还是绘梨衣的冷淡所致,又或许是因为他忙得脚不沾地,只能零碎地抽空给予陪伴,其实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如何实现绘梨衣的心愿。哥哥是这样去当的吗?他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就收到急报说绘梨衣离家出走了。
这是绘梨衣第一次成功脱离蛇岐八家的视线,家族最担心的是她在外面觉醒,那后果是他们无法承担的,于是直接出动了执行局大半人马地毯式搜寻。源稚生也扔下外勤赶了回来,最后在家附近的街口找到了绘梨衣。
他看着那个背影,越靠近越放缓脚步,绘梨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又不抗拒地被源稚生抱起来。两人上次这么亲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他奔波忙碌疏于照顾的几年里,绘梨衣长成了青春期的少女,身姿纤长挺拔。
此刻她脸庞湿润,看向源稚生的眼里还蕴着泪光。源稚生没来得及开口,绘梨衣先眨眨眼睛让泪珠滚落,然后低下头写字给他看,说哥哥,世界好大。
源稚生的喉咙被不可言的情绪彻底堵住了,风声窄紧,他只能更用力地托起绘梨衣,和她一起回头仰望。这是市区一处不算开阔,通行受限的街口,新宿的蛇形高架环拥着不远处的源氏重工,其中一条线路从它的腹部贯通,日夜车水马龙。绘梨衣长年累月地住在那栋铁灰色的高楼里,被束缚在不动的金汤中,每天都能听到来自下方车行人往的轰鸣,却从不知道它们要去往何方。
源氏重工离最近的海岸线只有数公里,源稚生在顶层拥有自己的办公室,对着海的方向是一整面开阔的落地窗,天气明朗的日子里,他就坐在这里向东京湾的方向眺望。天空是一整块湛蓝色的画布,白云被微风推着,如潮水一样平漫过来,偶尔有白色的飞鸟和细长的航迹云穿梭而过,画上就添出几道饱满欲滴的笔触,流动而舒缓,手上一时没事又无处可去的时候,他可以独自一人静静看上很久。
而这些风光绘梨衣都没有见过,哪怕她的房间就在源稚生的楼下。这些年绘梨衣很少的几次出行,都要坐在不透光的车里,脸上戴着面纱,被围护着、簇拥着,在专门的包厢里接受服务。大多数人只知道蛇岐八家的公主深居简出鲜少示人,从没想过外面的世界同样不曾对她揭秘。
第一次带绘梨衣去龙吟吃饭时,她的年纪比当初过来的源稚生还要小些。那段时间绘梨衣有了觉醒的征兆,身体状况出奇地差,为了稳妥,令她遭罪的治疗只能一次次延长,源稚生光是看着都揪心不已。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后,橘政宗终于首肯源稚生带她出门,作为对这些日子听话的安抚和奖励,出门前他摸了摸绘梨衣的头,说你身体还不太好,在外面要听哥哥的话,记得早点回来休息,今晚睡前可以多玩会儿游戏。
侍者鱼贯而入,一道道精致的日料被安静地送入包厢。少主是这里的常客,吩咐很少但不难伺候,而这位初次光临的公主一言不发,主厨低着头,不敢窥视她摘下黑纱后面无表情的脸。源稚生示意后他才诚惶诚恐地带着人退下,在屏风后等候两位贵宾的召唤。
源稚生也有点挂心绘梨衣的情绪,一直观察着她的眼睛,绘梨衣不挑食,哥哥递什么她就尝什么,遇到合口的菜品时,眸光会微微亮起来一些。源稚生看明白,一一记在心里,很耐心地把筛出的小碟子挪到她面前。
即使如此绘梨衣也多动不了几筷子,身体状况导致她的食欲不佳,精神也有些不济,日式包厢里灯光暗黄,落在她眼底是一片摇晃的迷蒙。
离店时街灯缓缓亮起,白天无尽的蓝和晚霞的橙红依次褪去,城市的光影正式登场。车边的保镖散开,让绘梨衣先坐进去。她忽然抬头,目光飞快地一掠,众人跟着警惕地环顾,她出行时安全就是最高优先级的事,一切不安因素都得最快排除。
源稚生没有去看,只是默默地为绘梨衣撑着车门,低头看她的眼睛。东京正在露出它缤纷的面目,绘梨衣原本无神的眼睛像两面泛着波纹的镜子,莹莹发亮。
此刻他站在十字路口,就像回到了那天的龙吟。源稚生被绘梨衣无声的眼泪和小小的情绪流出强烈地触动了,几乎是冲动地,他把绘梨衣搂得更紧举得更高,在她耳边轻声问,想不想去看更远更广的地方?
源稚生开着来时的跑车,绘梨衣坐在副驾驶,抓着哥哥给她系上的安全带。家族因为少主的临时起意出动了更多的人,保安车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还有专组坐镇后方,随时管控着沿途的交通。
跑车驶上高架,建筑群间楼顶的绿化带显出,起起落落地,能看见前方有轨道正在接近。那是港区自动化行驶的百合鸥,白色的胶轮列车从东京的市区直达丰洲,穿梭行停,通桥跨海,如同海鸥飞渡。
不远处就是台场标志性的彩虹大桥,此刻正值上桥观光的热门时段,夕阳的尾巴藏匿起来,整座桥都泛起橙黄的珠光,他们正在驶入很好的夜色。百合鸥迅速靠拢高架,再往前将和他们并线通行,源稚生却不能冒险让绘梨衣更接近了,他提前打了灯,在岔口转道而下。
绘梨衣全程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出发前她答应了源稚生听话,就一路保持着安静,此刻她只是隔着防弹玻璃,看着外面失真的夜景,呼吸比平时略多了一些起伏。
台场是座填海兴建的人工岛,夜间也有丰富的活动和如织的游人,源稚生把车开到一片稍高的平地,蛇岐八家已经提前完成了清场,引擎安静下来后,耳畔只有徐徐的风声。绘梨衣那一侧正对远处的大桥和自由女神像,源稚生刚降下玻璃,她就自己解开了安全带,趴在窗前往外张望,神情专注又认真,眼睛一眨也不眨。
月光如金波倾泻,轻轨是白色的银河,楼间霓虹闪烁,打满了各种新潮的广告标语,高饱和的色彩涌入绘梨衣的眼睛,流光被捕获后在里面逡巡,此刻,她的眼睛也是放映着夜景的小小窗口了。
在更高的地方,月光疏散了云层,几颗天星在空中漂荡,仿佛能听到船只拨浪而行的淙淙水声。源稚生倚在座位上,他的目力耳力能和绘梨衣感受到同样远的东西,外面的照明光和微风一同探入车内,他看着绘梨衣的长发被抚开,边缘被染得透明通亮,呈现出一种很有生命力的,近似榴花舒展的红。
细雨忽然而至,源稚生正要升起车窗,绘梨衣动了动,转过头对着他抽了抽鼻子,源稚生也闻到雨水中冰凉的烟味,似乎还有一些血腥气,因为被潮气凝裹着而愈发明显。这是他车上常有的味道,但源稚生从不在绘梨衣面前抽烟,也不会在她面前施暴,只是今天他从行动中赶来得匆忙,这些气息还没来得及散掉。
源稚生略一犹豫,伸手摸了摸绘梨衣有些兴奋发红的脸蛋,还是暖的,确定了没有刺激到她,源稚生就让窗继续开着,等绘梨衣把风景看够,也等着车里的气味散掉。
“冷不冷?”
回程的时候源稚生还是半开着窗户,让绘梨衣披上了自己的风衣。绘梨衣摇了摇头,雨细密地洒落,她长长的头发沾着雨珠随风乱飞,很不方便地遮挡她望向车外的视线。她平时系的发带不知道落在哪里了,源稚生干脆把自己的刀绳拆了下来,帮她束好头发。
绘梨衣抱着他的蜘蛛切,对哥哥的举动毫无反应。源稚生知道绘梨衣在自己的领域里极度敏感,虽不像他那样学过隐匿气息的战斗技巧,却有着同样的血统本能,天生不喜欢人靠近,下意识就会避开外人的探寻,这么多年来连橘政宗都不很能亲近她。像今天这么近的出走距离,只要摄像头没有拍到,仅靠人力是很难锁定她的。
所以能先于所有人找到她的只会是源稚生。绘梨衣对自己这个空降的的哥哥有着古怪的、几乎无条件的信任,她只允许源稚生那样靠近,也只告诉他自己流泪的原因。
那自己头脑发热,无视风险开车带她出来又是因为什么呢?源稚生不知道。
回到新宿市区,源稚生降低了车速,一路开往找到绘梨衣的街口,附近已经没有车了,他在红绿灯处停下,并不急着回家。打了一路的腹稿,话到嘴边时还是词穷,源稚生只能让语气尽量温和,像教导小孩子那样,说这种路口平时车来车往非常危险,而且找不到绘梨衣哥哥会很担心,你想出去的话要记得打招呼,不要不告而别。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很虚伪,于是一直盯着握住方向盘的手,因为绘梨衣回到家只会被更严格地看管起来,几乎不可能再有趁乱出走的机会。蛇岐八家珍藏了她那么多年,这样的宝刀必然不会蒙尘空置,总有要出鞘的那天。源稚生满脑子都是先前绘梨衣流泪的样子,心想自己也不过是让她哭泣的帮凶,担心是真的,不忍心也是真的,可如果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他还是会负起责任找到绘梨衣,把她带回家去。
真可笑,明明他自己也被日渐加深的束缚压得喘不过气,却不得不锁住同样不自由的妹妹,想要哄哄她,想要给她某种值得期盼的许诺,张开口又只有很窒息的沉默,那些说不出的话好像全都吞没在窗户灌进来的风里。
“嗯……”
风还是很大,好像有一声小小的鼻音盖过了风声,也可能没有,但源稚生抬起头,发现绘梨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抱着刀看向他,眼睛写着答允和认真,亮亮的,像雨水洗过。
源稚生想那就是发现妹妹长大的心情,不是看到她出走的背影把她抱起来,才发现她在这些年里默默拔节了,生长出心事了,更像是家长看着孩子牙牙学语,某日不经意间被呼唤才会有的触动。
一瞬间他听到某扇小窗打开的声音,在那雨后的波光里看见了自己。
-3-
再长大一点,绘梨衣去了某个隐秘的战场试锋,她的言灵让在场的家族高层尽数折服,自那一日起,内三家镌刻的权与力终于正式归位,她在家族的地位分量再也无可撼动。
而月读的辉光洒到了更远的地方,不久后绘梨衣得到一次奖励性质的出行,猛鬼众收到风声,袭击了她的座驾,这种以卵击石又被她亲手镇压。执行局就跟在不远处,干部们飞快赶到封锁了附近区域,发现中心场地除了上杉家主无一存活。
后方警示说绘梨衣依旧处于应激状态,一点点的刺激就可能引起她的情绪爆发,届时事态将不可挽回,要求执行局保持距离不要惊扰到她。绘梨衣跪坐在新鲜的血泊里,对远处收紧的包围圈毫无反应,她的目光冷冷扫过周围横陈的尸体,巫女服的下摆已被染成斑驳的湿红。
上杉家主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学习过任何防身的武术,生死间只可能是用言灵做出了自保。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见的线索,究竟什么样的言灵,能够不凭介质空造死亡本身?就连跟她同车的人也瞬间毙命,留不下只言片语,这让人心生难以言说的寒意,几乎要将他们的一呼一吸都冻在原地。
直到源稚生赶到格开众人,冲过去扶起绘梨衣,用一种强硬的姿态挡去身后的视线,绘梨衣才如梦初醒,转头埋在哥哥的肩上。耳机里橘政宗在急怒地呼叫医疗组,说小姐身体不适让他们抓紧到位。源稚生一边低声和绘梨衣说着话,一边轻拍她的背部尝试安抚,隔着布料,他发觉手上触感锋锐。
源稚生低头,细密的鳞片已经攀上绘梨衣的脖颈,呈现一种奇异的,生机溃散的苍白,鳞下黑色的血管鼓胀起伏。他心里一沉,绘梨衣身体里流着不安的龙血,长期以来都靠医疗手段强行抑制,可即使是之前面对成群死侍释放言灵的时候,她也未曾有过如此严重的龙化现象。就如橘政宗所言,此刻绘梨衣的状态太差了,她在极度危险又的同时极度脆弱,源稚生把动作放得很轻,她看起来一触就要飞散了。
他注意到地上某几张面孔,都是负责绘梨衣日常起居的人,绘梨衣平时不和他们交流,只是习惯而说不上亲近,源稚生则对此留过心,甚至叫得出这些人的名字……他的心很乱,绘梨衣对他的安抚也不看不听不作回答,思绪回来时,他发现自己护着绘梨衣的手臂竟然在发抖,不知是自己还是绘梨衣的感触在传递。
源稚生“处理”过很多龙化后伤害亲近之人的鬼,见过太多人类意志被吞噬后暴露的野兽丑态,带着问题血统出生或许是不可避的悲剧,那些无辜被卷入的人也无公道可讨,他的心中难免唏嘘。这么多年来源稚生坚持着正义,从未放松过手里的刀,面对暴行他还是厌恶,还是无可容忍,只是斩杀的猎物和斩杀本身都愈发让他觉得恶心。
绘梨衣蜷着身子,把龙化的手脚都藏到宽大的巫女服下面,捂住嘴巴。她好像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对自身的异变感到恐惧,所以哥哥的怀抱也不能给她安全感。源稚生用手背探了探,绘梨衣的皮肤泛起躁动的、不正常的高热,龙血燃烧后又要把她生命的余热尽数榨取,绘梨衣颤抖着,像只被风雨打湿翅膀无处落脚的小鸟,那么茫然无措。
源稚生的心一颤,做出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阵短促连续的声音响起,从肩到腕,绕过绘梨衣的后背和肩膀,皇的骨骼第一次如此轻柔地闭合,几乎是沉默地完成了一整套异变。源稚生的手臂化作铁铸的护栏,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牵过绘梨衣的手,让她摸到自己的腕骨,以及下方脉搏的沉稳跳动。
龙骨状态下源稚生的身体已经趋近龙类,但他看起来与平日无甚差别,没有血脉偾张鳞片外显,随着绘梨衣的触碰,他手指腕部关节一寸寸收起缝隙,变得坚韧而整体,臂上的肌肉如水般流动。直到绘梨衣慢慢地确认,理解了眼前是一只可控的怪物,她终于以一种可察的变化放松了下来,于是抱着源稚生的手臂合上眼睛,如同小鸟回到了巢里。
源稚生松了口气,侧头示意执行局跟进处理,亲自抱着绘梨衣上了车,回源氏重工紧急洗血。
绘梨衣本来就不喜欢这种手术,平日照顾她的医护又刚刚死在她面前,即使源稚生在她也忍不住挣扎,医生只好给绘梨衣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防止她伤到自己。
橘政宗到的时候绘梨衣已经睡熟了,医生说小姐没有大碍,等醒来再做个详细检测,至于身体的异状应当会在几天内消退。橘政宗点点头,让他们先离开房间。
源稚生盯着输液管,语气轻而锐:“她这次是龙化了,洗血真的有用么?”
橘政宗后怕似的揉了把脸:“……还好来得及,多亏稚生你在。”
他接着说起自己刚刚在忙的善后工作,绘梨衣的血统问题是必须隐瞒的,如果家族知道她这柄利剑可能指向蛇岐八家自己,多年来努力维持的平衡会被瞬间打破,绘梨衣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所以这件事会被归结为猛鬼众觊觎月读,想要趁乱夺取她,随行人员因保护不力而丧命,好在执行局赶到后将猛鬼众余党当场处决,上杉家主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源稚生不置可否:“抚恤怎么安排的?死的也有医疗所的人,他们没在家族基金会挂名吧。”
“稚生你总是很在意这些……安心吧,我都处理好了,我这老家伙很难陪你们正面迎敌,这些琐事就不让你多费心啦。”老人无奈又欣慰地笑道,他明明身居大家长之位,说起话来却过分谦恭,好像只把自己当做个替源稚生打理家业的管事。
源稚生点点头,橘政宗和他讲完正事打算走了,但源稚生还一副要坐等绘梨衣醒来的意思。橘政宗看着他笔直的背影,脚下不由略略踌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不只是担心绘梨衣的身体,对吗?你是怕她还会失控,你在看守她?”
他语气焦躁起来:“要伤害她的是猛鬼众,那些才是真正的鬼啊,绘梨衣只是在自卫!被卷入的人只是意外,她这样锋利的宝刀,出鞘怎么可能不见血呢?之前觉醒的时候没有造成什么伤亡,很顺利不是么?说明我们这些年对她的管束,做好的准备是有效的,那以后也会如此!家族还需要绘梨衣,她也是你的妹妹啊……”
没有等到回答,橘政宗匆匆几步上前,把手覆在源稚生肩上,压低声音,晦涩得仿佛在说一个极难启齿的秘密:“她不是,也不会是稚女。”
……多少年没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源稚生幽幽叹了口气,有时候他会想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真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是他作为斩鬼人的“试锋”,就在和绘梨衣差不多的十七岁。橘政宗说稚生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啦,这次出鞘我该给你一把名刀,于是把家族古物蜘蛛切授予了他。源稚生提刀奔赴那座承载了他许多记忆的小镇,在那间长满霉斑的地下室里杀掉了堕落成鬼的弟弟,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东京。
橘政宗听完他的报告,沉默了很久,没有再苛问源稚生任务细节,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休息一阵。等源稚生振作了些精神,稚女的存在已经被家族彻底抹去了,仿佛从一开始就没被找到过,山里长大的孩子只有源稚生一人。这么多年过去,往事的知情人也渐渐地少了,陆续死在某个任务里,或是被家族提前遣散,总归是橘政宗的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是啊,你总是比我干脆,比我有决断。这些年我总想起老爹你和我说的话,你说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有时候实施罪恶也是必要的责任。”源稚生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可我现在不太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绘梨衣可能是很信任我,才不防备地让我控制吧?但在带她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做一些很坏的考虑……如果我真的心软,就不该有伤害她的想法不是么?”
源稚生马上要接手执行局,本就很少的私人时间被进一步压榨,但他还是花很多晚上坐在绘梨衣难眠的床边。绘梨衣平时就睡不太安稳,这些日子更是整夜整夜地发噩梦,她从梦中惊醒时也不出声,只会睁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直到源稚生去握她的手,才能慢慢地闭上双眼,平静下来。
某个晚上源稚生困累得睡了过去,听见绘梨衣的哭声才忽然惊醒。他一直知道绘梨衣不是真正的哑巴,她对音乐和人声都很敏感,心情很好的时候,还会自顾自地哼起游戏的曲子,她的声音悦耳,就像颂春的风拂过排箫。
陪着她的这些天里,绘梨衣连简单“嗯”一声的应答也没有过,源稚生还担心她太过紧绷,过于压抑反而更可能爆发,一直盼着她能在清醒时出些声,哪怕只是流露出些情绪也好,可此刻这种梦中无意识的打破,比保持着沉默还令人心碎。
绘梨衣看起来吓坏了也不安极了,本来苍白的脸憋得通红,她絮絮地呢喃梦境的可怕,像孩童的诉说。源稚生手肘撑在膝盖上,听着那些不成句的哭诉,独自拼凑着她噩梦的形状,听着听着他的肩膀塌陷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脸。
绘梨衣是在自己亲手造就的死亡面前战栗。言灵的不受控让她一旦出口就要伤人,而身边的人离逝,她知道是因为自己,失手杀了人让她对自己的声音感到恐惧,所以绘梨衣愈发地压抑,愈发地不愿出声。一日比一日严重的沉默是她自构的囚室,她想要找到离开囚笼的出路,又怕打开门放出的其实是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恶龙,所以只有在无法自主的噩梦中,她才能发出这样的低泣。
很长一段时间里,源稚生也重复陷入走不出来的噩梦。
梦很漫长,起点是暴雨中的鹿取神社,云中绝间姬给那些实习巫女造出诡异的幻梦,自己则成为这淫靡舞台的主宰。源稚生斩断那幕布,在女孩们大梦初醒的惊叫中破开屋顶,劈下一记速杀的落斩。
如电的青光中,云中绝间姬带着诡异的妆容和笑,毫不在意地把人当作剑去与他相格,一瞬间源稚生在刀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蜘蛛切斩断的是无辜的人体,而云中绝间姬瞳光一敛,俶尔远逝,留源稚生独自站在血泊里。
他却没有办法立刻去追,方才的一幕像沼泽一样困缚住他的双脚……那是他的弟弟。
梦的终点是那间地下室,这里曾是源稚生的秘密基地,让他和弟弟在充满无助和不定的童年中得以喘息,被赶出寄养家庭后,源稚生也在这里展望过未来,梦想着以后的生活。他一层层下行,道旁遍立的都是他失踪的同学,此刻她们脂粉饰容盛装加身,已塑化的尸身被摆弄出妍姿活色。
每个噩梦里弟弟都哼着歌,在深处灌满化学试剂的浴缸边炮制人偶,源稚生想要给予、想要共度未来的亲人,把这里变成了恶鬼释放欲望的血池。而做着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稚女竟然还带着笑容,脸上对鲜活之美的热切和对剥夺生命的冷漠竟然是可以并存的,那一瞬间源稚生确认稚女无可救药。
他并不因为对这样的恶鬼行刑后悔,难过的只是那曾是他的弟弟。源稚生不知道到底是沉默羞怯的稚女变了,还是恶鬼一直就藏在他弟弟的身体里,也陪着源稚生度过了一段人生,直到他毕业离开,那个东西才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在镇上犯下一桩桩无可饶恕的暴行。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年,但又没有任何意义。源稚生就是为了斩鬼而来的,就算知道了来龙去脉又如何呢?没人有资格原谅他的弟弟。
可稚女死前对他说的是“你回来啦”,神情好像又从鬼魅变回了孩童,仿佛从他们分别后他就再未长大过。除了这一句话,他们再没有过其他交谈,或许在稚女看来,源稚生才是离他而去的那一个。这么多年过去,死者已经长眠再无别话,生者永远活在无路可出的噩梦里。
他的梦里还有一块,是对自己失手斩杀的陌生女孩的愧疚,所以绘梨衣穿着巫女服跪坐在血泊中的一幕让源稚生目眦欲裂。她流着躁动的龙血,是施放“审判”造成惨剧的元凶,可她倒下的样子那么脆弱又那么似曾相识,在源稚生的怀里身躯僵直瞳仁枯槁,像个血色染就的人偶。
扶住绘梨衣的那一瞬间,守候她的很多个夜晚,源稚生也口不能言。
绘梨衣那么敏感,对哥哥又那么洞察入微,早已发觉他的犹疑了吧?一直以来,源稚生都带着不确定,隐隐担心着绘梨衣也被卷入家族的诅咒,重蹈稚女的覆辙。白王的幽灵深刻地诅咒承袭它血脉的人,她的稚嫩无知和锋锐无匹,如同小孩子掌握巨力,高贵到失控的血统本身就像种天罚。
这么多年来因为怕绘梨衣失控,捂着她的眼睛耳朵,牵着她的手也是在掣肘。比起危险的血统,他更忧心的是绘梨衣的沉默,怕她对生命淡漠到对死亡不为所动,又或是太过不谙世事,甚至没有为人对错的观念。
如果绘梨衣也践踏过那条底线抛弃掉人性,那她是不是同样该被斩杀?对妹妹日益倾注的感情在源稚生心里翻腾,他握刀的手臂好像悬着,却无法真的再斩下去。
直到绘梨衣在梦里,在某些遥远的东西就要再次击中他之前,终于打破了这种长久对峙着的沉默。源稚生在她的哭声中如释重负。
他用手帕给绘梨衣擦干净眼泪,轻轻拢着她探出被子的手,又不合时宜地陷入欣慰和自我鄙夷的拉扯,在等待天明时,和绘梨衣一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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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长,东京塔那边已经布置完毕了,您可以随时接入确认。”
“知道了。”
源稚生退出了执行局的通讯频道,侧身望向窗外。他深夜下达了监听东京塔的命令,没有跟任何人解释原因,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他反而不急着推进下一步了。
多日的风雨此刻短暂停歇,天上依旧是乌云遮蔽,阳光透过云层朦胧地洒下来,落到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温暖,整个城市在雾中看不分明。
绘梨衣正趴在办公桌边,好奇地跟着哥哥的视线往外看,这里楼层太高,她的视线巡过一圈,没找到雨后出来晾晒羽毛的小鸟,又无趣地收回。微弱阳光下绘梨衣的神情安然,面容泛着健康的光泽,不同于昨晚晕倒在站台的样子,已经看不到一点龙化外显和机能过载的痕迹了。
源稚生如今年知道,那是死侍胎儿的血清在她体内生效了。
他这几天其实非常忙,被匆匆推上了大家长的位置,太多的事项要对他汇报,太多的决策需要他拍板,绘梨衣的出走又回归,反而只像个乱入的插曲。源稚生放下心来守了她一夜,早上陪她吃了东西接着回来工作,神即将苏醒,家族和猛鬼众的搏杀已然白热化,学院那边也在虎视眈眈……他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休息了,也没有一件事容许他稍作喘息。
午饭后前台签收了一个寄给绘梨衣的邮包,里面是她离家出走也要带上的玩具,还有些在外面新买的衣服,东西不算多,但打包得零零碎碎,空装了好大一个纸箱。绘梨衣身体好了之后又蠢蠢欲动,收到这些东西倒是平静了下来,只是离了病床,她也不想再回那间屋子了,干脆拖着箱子直奔哥哥的办公室。
让她了进门,源稚生手上的工作没有停下来,绘梨衣不关心他在做什么,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次翘家后哥哥不仅没有生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放任了不少,于是理直气壮地霸占了他办公桌的半侧,把她的那些小宝贝一件件摆开列阵,手边就一小圈地方,很快被挤满了。
源稚生批阅着报告,绘梨衣也拿着笔在玩具标签上涂涂画画,因为手被玩具组成的兵阵包围,动作有些别扭,她却不愿意把它们挪远一些。源稚生切断了通讯,看到绘梨衣的手指已经蹭上了墨水,他从她指缝中瞥到被反复誊写的那个名字,无声地笑了笑。
她那些新买的漂亮衣服还七零八落地散在箱子里,源稚生过去帮她一件件取出叠好。这些衣服套在妹妹身上是什么样子,他一时想象不出,两个人作为兄妹相伴得太久了,绘梨衣成长中焕发的青春和容光对源稚生来说已经失去概念,她没必要也没想过要在哥哥面前展露。直到看到这些她心仪珍惜,以前却从没穿过的裙衫,看到那张她造型打扮后几乎认不出来的照片,看到她出去玩的时候努力用衣服藏住鳞片和血管,源稚生才心想,原来她是希望自己漂亮的。
在月台上接到绘梨衣时,她一脸“我就是出去玩了你拿我怎么办吧”的倔劲儿,源稚生也确实拿她没有办法,直到早上绘梨衣醒来,主动伸手戳了戳守了她一夜的源稚生,递过自己的小本子。
源稚生无意追问绘梨衣的小秘密,接过来只是随手翻了翻,看她在本子上和路明非写字聊天,无论语气还是字体都呆呆笨笨的。路明非大概是顺着她的话题和心情开口,所以本子上的内容鸡毛蒜皮又天马行空,今天做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吃了什么东西又见到了哪些人,从电视里的动画剧情聊到街上跑过的猫,像两个小孩子在磕磕绊绊地探索和分享彼此眼中的世界。
原来绘梨衣是这样对人卸下防备的,想到路明非打电话送回绘梨衣时如释重负的语气,源稚生心里对人胆敢拐带他妹妹的愤怒稍稍得到了纾解。不只路明非,在经历了惠比寿那一晚,亲眼见到绘梨衣的危险能力之后,卡塞尔另外那两个人竟然也选择了“放过”她,同样出乎源稚生的预料。
或许也不算很意外吧,在壁画厅,在深海里,源稚生都见过他们的友谊和义气。最初看档案时,源稚生觉得学院派出的都是些麻烦的小孩子,现在想想倒也没错,只是那种少年心性对他来说实在久违,眼下的局势也容不得他有更多的怅然。
源稚生手边就是红井刚发来的进度报告,蛇岐八家为弑神之事做足了准备,送绘梨衣回来的人必然没有想到,他这个哥哥还要带上绘梨衣前去坐镇。绘梨衣的叛逆出走,以及突然回归算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只要上了战场,王权覆盖不到的地方,审判必然还是听他调令的刀剑。
今晚大概还有一场要他亲自执行的审判,在这之前源稚生还有一点点时间,来思考对绘梨衣的安排。
源稚生手边上锁的抽屉里,有一本为绘梨衣准备的护照,前几年他亲自去办的,连樱都没让经手。当时源稚生刚有了去法国的心思,知道绘梨衣和自己一样不喜欢待在家族的牢笼里,心想自己离开前也要把她安排妥当。韩国算是个合适的去处,离日本不远不近,生活和医疗方面也能预先多做些安排,可惜过去一直没有实现的机会。
红井中酝酿的风暴听来是一个契机,如果一切能如家族的期待,他们像当年的天照和月读那样,斩断白王为族人纺织的悲运,那么杀死神之后,绘梨衣也可以在别处得到新生。
这个计划遇到的最大变数,不是绘梨衣翘家寻不到人,也非弑神的不确定,而是来自橘政宗对他们身世的剖白。
源稚生从抽屉底层取出一个黑色的文件夹,里面是橘政宗交给他的绘梨衣这些年来的医疗记录。古龙血比猛鬼众的进化药还要凶毒百倍,就算不限量地供应血清,也只能稍稍延缓龙血对她的侵蚀,从被污染的那天开始,绘梨衣的精神和身体就在不可逆地走向衰竭。
她是被迫不容于世的,半进化体的身份和对死侍胎儿血清的依赖,注定了绘梨衣甚至不能离开蛇岐八家的庇护,源稚生一切未说出口的安排和期盼,在这份报告面前都只剩下哑然。
源稚生阖上双眼,那三人组或许是好心,即使知道了绘梨衣是鬼,依然承认了她人类女孩的一面,可他们这样的小孩子是无法真正决定这种层面的事的。蛇岐八家和学院关系破裂,昂热也亲临东京,秘党必然会介入。如今绘梨衣的言灵已经暴露,身世秘辛无法再被掩盖,那些手握强权,人生只由复仇和屠龙定义的疯子,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源稚生甚至可以想见她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秘党在南太平洋有座疗养岛,专门用于关押高危混血种,尤其是绘梨衣这种珍贵的实验体。他在卡塞尔求学时对塔耳塔洛斯只是有所耳闻,但作为执法人,源稚生无数次踏入过蛇岐八家面向鬼敞开的监狱。
家族资助了各种疗养院、精神病院、修道院和关爱学校,里面住的几乎都是鬼,又派遣执法人前往,负责着监控和定期考核。这些鬼可能很小就在血统评测中暴露出问题,随即被家人送往封闭机构,只能接触很有限的人,过着压抑的生活,而里面表现最好、血统考评最稳定的鬼,也得在此度过大半人生。
前几天夜里,已经是大家长的源稚生坐在直升机上,望向神户山腹的深处,蛇岐八家古老的黑狱坐落于此,它一度因为残忍不人道而被封闭禁用,直到这场大战爆发,才被再度开启。这里夜间不常亮灯,黑压压一片,仿佛永远云遮雾绕,不见天日。
漆黑夜色里一时只剩源稚生眼中的清光如许,他慢慢地摩挲着腰间的蜘蛛切,没有推刀出鞘。
橘政宗筹备了那么多年,誓要毕其功于一役,拔除猛鬼众的祸根,如今也到了收获胜利果实的最后阶段。从投票同意的那一刻,源稚生就做好了剑出无回的准备,可如今大事将成,他却还是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心,只觉得所谓宿命,怎么可能这样就被斩断呢?
就像是一种病毒,长久地寄生于家族的血液当中,除了保有精神天赋的皇得到白王的豁免,日本分部其他所有人都有一朝堕落的可能,今日彼此还是同僚,明日就是作为鬼与斩鬼人持刀对立。也因此,蛇岐八家虽然手握着碾碎猛鬼众的权与力,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直接处决掉问题混血种。
但只要世上还有白王血脉的传承,人与鬼交融的宿命就不会断绝,家族能做的,也只是施展强权铁腕,日复一日地对鬼进行鉴别、收监和规训。鬼托生于家族,也毙命于家族,千百年中数不清有多少鬼从狱中叛逃而出,在外加倍地作乱报复,犯下累累罪行后,又被执行局批捕斩杀。世世代代都有这样不新奇的故事,像这夜色一般没有穷尽。如同福柯的理论说,权力不是令人窒息的压制和抹杀,而是产出、矫正和造就,权力是在制造。
像樱井明和樱井小暮那样,被龙的血腥逻辑同化,对无辜无力者倾泻怨愤的鬼,源稚生斩杀他们当然不会有丝毫的容情。但在那些血腥之外,每当他这样看向夤夜中的牢狱,听闻鬼在审判中的挣扎,又实在无法看低他们久缚黑暗,想要扑火而出的渴望。
在执行局的这些年,源稚生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十几岁,他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山镇中,过着寄人篱下、遭人冷眼的生活,那时他也是那么渴望着走出去,不愿如此消磨人生。
那绘梨衣呢?她这些年来的生活,和那些鬼又有太多的不同么?蛇岐八家包括他这个哥哥,只是用一点点自以为足的奖励让绘梨衣安心待在这监牢里,没有问过她想去的地方,有没有想实现的心愿,忽视了她已经长大,也能为自己做出选择了……阳光终于从云雾中探出些许,城市从连日的暴雨中得到了片刻喘息,源稚生望着窗外出神,怪不得绘梨衣总想着翘家,总想去外面看看,为了那一点点透气舒展的机会,身体坏掉也在所不惜。
他正发着呆,耳边忽然响起“嘎嘎”两声,源稚生有些惊讶地转头,绘梨衣正对着他举起手里的橡皮鸭子。
和哥哥对上了目光,她眼睛忽闪两下,又把橡皮鸭放下,推着小汽车驶向他,两人中间的路途不太平坦,轮子骨碌碌地从那些文件纸张上碾过,一路沿着坡上行,抵达源稚生的手边。
绘梨衣戳开车门,奥特曼和小怪兽在里面肩并肩坐着,用彩色皮筋绑上来替代了安全带。源稚生在她微露期待的目光中把这两个塑胶玩具拆了出来,奥特曼和小怪兽在他的掌心里头碰头地歪到一起,和刚换掉标签的Hello Kitty、橡皮鸭、轻松熊玩偶不同,它们身上还只署着绘梨衣的名字。
家里不敢让绘梨衣接触电视直播,因为里面的内容太不可碰,但她的动画收藏应该跟上了碟片最新的发行进度。源稚生偶尔会在绘梨衣睡前陪她看影碟打发时间,大部分都是他不了解也不感兴趣的儿童片或者新番动画,所以小本子上绘梨衣和路明非大段大段的问答都是他无法融入的话题。
也只有奥特曼这种不需要了解什么前情后续的打怪片,他才能看进去一些。源稚生童年在养父家里难得能看上电视,他是个面上不动声色的小大人,但不免像周围其他孩子那样,被片子里的正义叙事吸引,那时他要攒够能买好多瓶可乐的零用钱,才能换回一个定价最低廉的希卡利手办,在课间加入到身边同学的话题。
等生父出身黑帮的传闻在小镇上扩散开,再没有同龄人愿意和他交流了,源稚生就只剩下了希卡利这一个“朋友”。很多个夜晚,他都小心地摆弄好希卡利塑胶的手臂和光剑,让它像一个坚定的哨兵那样立在自己的枕边,入睡之前又担心起脱胶和积灰,于是珍惜地将它收进盒子里。
他现在已经很少想起自己的童年爱好了,绘梨衣对奥特曼也不像特别喜欢的样子,奥特曼消灭怪兽赢得胜利的高潮时刻,她总是垂下目光去玩自己的手指,显得兴致缺缺。但黑道公主的玩具集邮是不会落下这个经典IP的,源稚生手里的玩意比他当年的收藏做工精致很多,和那只橡皮鸭子差不多大小。
说起来最开始担心绘梨衣伤到自己或别人,给她买的玩具基本都是这种软胶材质。源稚生亲自把会叫的橡皮鸭子递到绘梨衣手里,用哄孩子的语气说,这只小鸭子从今天开始是你的朋友了,太用力去捏的话它会大声喊疼,所以绘梨衣要温柔一点,以此让她知道手上的轻重。
等到他接管执行局,这样的交流就更少了,只有动画、玩具和游戏卡带,流水一样随她的心意送来。源稚生偶尔带着绘梨衣出门,要么是有棘手的任务,要么是给她这些日子听话的奖励,绘梨衣就像一柄他随身的刀,或是拎在手中笼养的鸟,沉默驯服亦步亦趋,跟着他从一处,到另一处。
眨眼间玉走金飞,源稚生几乎要忘了自己开车带她如蝰蛇夜奔那一晚。他的目光从办公室的大落地窗折回,又透过这面小小的玩具车窗,和趴在桌上抬起眼睛的绘梨衣交汇。
源稚生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微微塌陷了,让那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模糊影子得以翻涌出来。长大了的绘梨衣身边只有一圈玩具朋友围着,她的世界就是这么小的,他以为挤进来的全是路明非,原来还有这样一辆小汽车偶尔经过,上面载着他和妹妹。
他陪绘梨衣做任何事都不会不耐烦,可绘梨衣足够敏感也足够聪明,从源稚生自己也发觉不了的一点点破绽中,看到他久远的怀念——只有源稚生在的时候,她才会刻意地挑选起不算感兴趣的奥特曼来播放。
绘梨衣不知道看电视时源稚生的失神是为什么,也不懂什么照顾哥哥心情的道理,可就像初识时她冷不丁的那句“哥哥很懒”一样,她在和源稚生相处时似乎有种天生的敏锐,他这么多年的疲累,坐拥权力的心神不宁,甚至是面对绘梨衣时一瞬间的狠厉、犹豫和心软,她好像都知道。
源稚生在她面前也装不了样子。在那个小本子上,绘梨衣认认真真记录了这些天被陪着去过的景点,她没有什么文笔,描述不出多少风景和心情,也没有留下可供纪念的影像,只是打卡一样写满走过的地方,以一句“我要回家了”作为对同行人的告别。
源稚生自己那句“事情结束以后我带你把东京逛遍”的承诺未能兑现,绘梨衣等待这张空头支票的日子里却从没有抱怨不满,她只是自己走出去了。
其实当初绘梨衣答应他的不要不告而别,她也做到了不是么?那张“去外面玩玩,过几天回来”的字条,现在还留在源稚生的文件夹里。
源稚生把玩具放到车里装好,学着绘梨衣的样子原路推回给她:“医生告诉我,绘梨衣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可以做一些运动了。你刚才是想出门,对不对?”
和以往劝她听话没什么不同的语气,但绘梨衣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源稚生摸了摸绘梨衣的头发,帮着她把玩具收回箱子里,一个个码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面。做完这些他给绘梨衣披上外套,牵着她的手带她下楼:“先带你认一认附近的路,出了门也要知道怎么回家。”
绘梨衣站在街口,忍不住地顾盼,源稚生给她指了附近的好几个车站,又教她去认建筑上的公共标识,他们一路经过各种近在咫尺,但绘梨衣不曾踏足过的便利店、小吃摊,还有贩卖城市纪念品的小店。源稚生从钱包里翻出些零钱给绘梨衣,她的支票本并不方便在这些地方结账。
暮色曛然时他们回到那个绘梨衣曾经迷失的街口,等待绿灯通行的时候有只小鸟扑棱落在灯顶上,又在绘梨衣的目光中振翅飞走。绘梨衣一手抱着今天的战利品,源稚生轻轻握了握她另一只手掌:“哥哥这两天很忙,你自己在外面的时候,会有人远远跟着你,这是为了保证绘梨衣的安全,察觉到家里的人也不要乱跑,好么?”
绘梨衣想了想,点点头回握了哥哥,用上捏小鸭子的力道。
源稚生抬头,天上逐渐布起密云,今夜又是暴雨,橘政宗不可信任了,稍后他还要去东京塔做最后的确认。
至于绘梨衣,她有想做的事情很好,在浩劫来临之前,希望她的身体还撑得住,还有机会出去看看。可以是飞鸟,可以是长不大的小孩,哪怕如初遇时的樱雪,绽放旋即凋零,不要再做只为出鞘的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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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冲刷着木雕的佛面,它的眉眼低垂如泣。这尊佛像伫立于蛇岐八家的神社中,历经沧桑百年,如今金身破败,徒留黑色木胎,如同被业火烧灼而过。
蛇岐八家的历史以神道教的传说包装,家族高层中却佛教徒甚众,本该格格不入的佛像立于此处,受人虔诚供奉。源稚生自己没有什么信仰,但被拥为少主后自有高僧为他讲学,《楞严经》说观照之礼,是以智观人事、理诸法,而照见明了,此刻源稚生抬头与佛目对视,心中一念澄明。
这里虽然远离战局,但也不过拥有最后的片刻安宁。危情险报纷至沓来,源稚生本该心焦如焚,但此刻他行事不疾不徐,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往何方。
源稚生手中扣着木盒独自步入后殿,神官们手捧文书,在大家长背后驻足等候,他们的身影如源稚生一般坚硬,在暴雨中不坏不倒。
后殿的古画描绘的并非真实历史,而是旧时族人对未来的臆想,白王以至尊之身重临世界,千万血裔跪拜追随,自此征伐不休。壁画上讲的就是这样的故事,也是龙的铅灰铁血法则,它们的世界观里没有善恶只有强弱,强者吞噬弱者,弱者吞噬更弱者,世间被如此的自然法则包裹,如堕恶狱。
猛鬼众在永夜中生不如死,所以向神乞求进化,以救赎为名踏上黄泉之路,蛇岐八家则将其视为妄念,不信白王会给予后代这样的恩赐,死守着血统界线。矛盾旷日持久,双方死斗不休,人鬼之间的悲剧也都由此而来。
千百年里没有人走上登天之路沐浴到神的恩泽,堆叠起通天王座的却是真实的累累白骨,祭台下死去的人和鬼状如相拥,坠入地狱后再也无法泾渭分明。
源稚生默默饮下了胎血,心中没有越线即将失控的悲凉,只是回想着见到风间琉璃的最后一面。那个人在他眼前催发了进化药的凶性,执行局干部们的生命在他的刀下如枯草摧折,风间琉璃享受着鲜血享受着凌虐,火光中他白色的长发恣意飞舞,身后是烧不死的鬼的影子。
那张源稚生熟悉的脸上露出陌生的大笑,像恶鬼破牢而出那般癫狂畅快,又或是白王早已掠夺了他弟弟的身体,现在不过是借这具血食肉身的口,宣告这些胆敢阻挠她复苏之人的命运。灭世的风潮自天际涌来,脚下惩罚叛逆的业火熊熊燃烧,红井发生的争斗和牺牲不过是蛇岐八家的自以为是,在这样的伟力之下,一切生灵都只能如蝼蚁般匍匐。
或许神不是可杀死的生物,蛇岐八家千百年来的抗争也好,他今夜独自做下的决定也罢,这一切在龙无尽的、反复的生命中可能都只是徒劳。只要人性中的贪欲和恶不被满足,只要后代仍旧想要窃取龙的权柄,神就能一次次地重生。
源稚生感觉到胎血在自己体内奔涌,不知何时会抵达理智的沸点。作为家族历代记载中最弱的皇,他生来的言灵之残缺,如今的处境之无力,都让源稚生感到好笑。风间琉璃就像彩衣笛手,轻易让人蛊惑着迷,绘梨衣仅凭血统的威压就能让死侍俯首帖耳,这种白王一脉所谓的精神能力却好像唯独不在源稚生身上彰显。
他不由得去想,如果当初被龙血污染的是自己而不是绘梨衣,如果他的螺旋是承载着嗜血基因的另一条,如果他只是蜂巢一样的保育舱中,某个被筛除掉的无名胚胎……那么今夜抵达这里的就不会是源稚生,可能会是个更有能力,能够扭转如今倾颓局面的皇……也可能他早已向神屈膝。
只可惜没有如果,也好在没有如果。
绘梨衣还是套着那身巫女服,坐在地狱变下光照不到的角落,旁人很难察觉她此刻的害怕,直到源稚生来了她才露出明显的安心。源稚生想起初见绘梨衣就是在这座神社,原来最后也是。
源稚生在绘梨衣面前半跪下来,抱住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龙血尚未催生他外貌的变化,让他还不至于失态吓到绘梨衣,还来得及和妹妹说说话,可猛烈的毒性还是让他的身体开始找不到平衡了。
源稚生默默感受着身体里龙血的横冲直撞,不知道被它污染,从此人生不再有选择的绘梨衣,这些年来是不是一直忍受着同样的痛苦。
绘梨衣对他的心思毫不知情,只是下意识伸出手回搂了哥哥,支撑了他一下,源稚生耳侧是她发顶毛茸茸的触感,绘梨衣的个子已经不比他矮多少了。
“换件衣服吧。”他轻声说。
绘梨衣放开哥哥,有些舍不得地扯着衣摆。她不是多喜欢穿巫女服,但那宽大的袖中缝着很多口袋,可以藏下很多她喜欢的小玩意,这是那些漂亮精致的商场裙子没法比的。说起来绘梨衣这习惯就是从得到那台NDS开始的,源稚生还亲自帮她加固过口袋的针脚,他很小的时候,缝补自己的校服就很熟练了。
绘梨衣蹲在行李箱前挑挑拣拣,源稚生就重新看向满厅的壁画,异族之间的交战在他眼前化作了一张张熟悉的脸,有蛇岐八家的,猛鬼众的,也有在他们荫蔽之下和之外的普通人的。对源稚生而言,这一切已经不再是寓言传说,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来神社之前他将指挥权移交给了昂热,走在缓慢疏通的车流里看着普通人四散奔逃,可那些陌生的、弱小的族群还有何处可去呢?在源稚生想来,神话也好历史也好,漫长岁月中圣骸都不过以残缺枯骨的姿态蛰伏,就连列宁号那样巨大的、高阶龙胎形成的肉茧都无法让它实现补全,如今白王若要迎来真正的复苏,又得以多少血肉为食?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现在就是这样糟糕透顶,关乎所有人存亡的时候。神话渺远无从乞力,蛇岐八家人才凋零,无数人被卷进龙和混血种带来的大灾厄里,无论是何身份地位,无论有何理想信仰,他们都将死去,而源稚生曾经想像那些无辜的普通人一样活。
他的族人惨死在这场战争中,最后一个倒在源稚生面前的家主是风魔小太郎,只是为了在风间琉璃刀下为他拖延那么一点点时间。源稚生想起初见时风魔小太郎并不那么喜欢自己,十五岁的他还心怀对黑道至尊的排斥,身为少主却不认同家族的做派,众家主拱卫在他的身侧,陪同着他在宗祠上香,袅袅飘散的烟气中,源稚生看到那个老人冷冷的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都沉默地追随在了他的身后?蛇岐八家相信他的义,相信天照是应命而生,相信他能带领族人奔赴更好的生活。源稚生早年要改变这个黑道家族的壮志,在这么多年的消磨里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但在无解灾厄将临的此刻,他还是担任着蛇岐八家的大家长,还是这些曾经的黑道凶徒站在源稚生的身侧,要和他一同踏上战场。
这个绵延至今的古老家族树起战旗,他们在神的面前绝不引颈就戮,此去刀山剑树也不后退一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过忝居少主和大家长之位,所以他排斥、游离,总是幻想着抽身,可最终他还是认同了自己的身份。源稚生摸了摸胸口,他换了衣服,但被风间琉璃刺穿的胸膛无法缝补,现在仿佛有风声呼啸而过,那洞口还在,但并不空虚,有东西从里面生长出来,让那颗心不再是枯木顽石。
绘梨衣换好了衣服,不安地看着源稚生,摇了摇他的袖子,又指了指门外。她以为和以往一样,哥哥让她换衣服就是要带她一起出门。绘梨衣从未见过今夜这样的暴雨黑风,透过隔门如见鬼影幢幢,她不能理解外面发生的事,独自躲在这里的时候只觉得恐惧,但哥哥来了,他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好像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害怕了。
源稚生却又抱了抱她,开始絮絮叨叨,一点点对绘梨衣交待着那些他考虑了很多年,如今才下定决心说出口的安排。
阴差阳错,凌晨红井的反叛来得太突然,让源稚生措手不及只能独自赶往,也让他自负地以为绘梨衣不用再化身武器,而仅过去半日的今夜,屋外的异变就在大肆嘲笑他这个皇在神鬼面前的弱小,源稚生勉力也只能抱住绘梨衣,把这些让她不安的东西挡在身后。
他仔细地和绘梨衣确认她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嘱咐,捏了捏她的脸蛋觉得冷,又给容光焕发的漂亮妹妹套上了毛衫和雨衣。绘梨衣呆呆地随着他动作,在源稚生眼中,她又变回了那个套着宽大羽织,跟着他走过长廊的小孩子。完了他还想多对绘梨衣说几句温情的话,想笑一笑安抚她,可源稚生说不下去了,嘴角也无法再扯起来,甚至想蒙住绘梨衣看向他的眼睛。此刻他深刻地共情了绘梨衣,现在才明白她过去为什么会那么地沉默。
源稚生自己困于身份地位,绘梨衣则是因为被污染的血统和天赋言灵,他们随口说的一句话,随心流露的一个想法,真的会杀死别人。掌握着这样的权和力,就能轻易地决定一个人,以至很多人的命运,无论他们是在甘心追随,还是屈辱叩拜。
源稚生看着那无法矜贫救厄的木雕,和那双平等慈悲的佛眼对视时,心中海阔天空,脚下已有行路。他可以当机立断,遣散尚有家人等待的司机;可以召集神官,有条不紊地交代遗言、安排作战;也想好了一会儿要怎么致电昂热,去尽他这个大家长最后的职责……可当绘梨衣眼神这样空空地望过来,又满满地盛放下他的时候,他却无法再开口和她道别。
原来战胜沉默是这么一件难事。
源稚生只好更深地拥抱她,一直把她举起来坐上自己的手臂,在这种不方便的姿势下找到了身体里新生的力量和平衡,他抱着绘梨衣带她一步步走出去,不要留在这地狱里。
Fin.
胡编乱造结束!鬼节滑铲招魂(
一开始想写这篇是因为翻到绘梨衣摆弄玩具时那段描写,“小怪兽和奥特曼并排坐在小汽车里”,感觉特别萌……脑子里就有了兄妹坐车出行的画面。
然后又想到妹很愧疚的那段“我对他们说过话的人,都死了”,推测在惠比寿事件之前她应该已经失控过了,那个时候哥哥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在知道绘梨衣为此难过之前,正义的奥特曼想过要杀死小怪兽吗?
日常编着编着怎么就车轱辘出两万字了……()我还是觉得,妹对哥的信任依赖,哥对妹的私人的爱,不只是因为血缘在牵绊,就像杨治自己写的,“人和人之间有感情不是偶然”。
哥妹像两只小动物,没事的时候可以摊一块儿看上一整天的飞鸟,懒懒的,也不用说话,翻身的时候哥会顺便给妹舔舔毛,就这么一直从太阳晒到月亮-3-
【米个人向】三场葬礼与一座墓碑
今年的米诞贺文🎉!
Attention:
*米家上司视角:三位不同时期米国总统眼中的“阿尔弗雷德”
*含米英cp暗示,其余出场人物均为cb 向
——
1. 「乔治·华盛顿」:
我第一次见到阿尔弗雷德,是在前任英国驻弗吉尼亚总督的葬礼上。
那是一七七零年,新大陆上革命的战火还未燃起,我也还不是大陆军总司令。
七年战争时作为英国军人带来的荣耀,早已被强加给殖民地的税法冲刷干净,随时间化成了失望与愤怒。
英国口口声声称我们也为“臣...
今年的米诞贺文🎉!
Attention:
*米家上司视角:三位不同时期米国总统眼中的“阿尔弗雷德”
*含米英cp暗示,其余出场人物均为cb 向
——
1. 「乔治·华盛顿」:
我第一次见到阿尔弗雷德,是在前任英国驻弗吉尼亚总督的葬礼上。
那是一七七零年,新大陆上革命的战火还未燃起,我也还不是大陆军总司令。
七年战争时作为英国军人带来的荣耀,早已被强加给殖民地的税法冲刷干净,随时间化成了失望与愤怒。
英国口口声声称我们也为“臣民”,为了偿还战争负债,国王却未经我们同意就强行征税。刚废除了印花税,又通过新的《汤森法案》:玻璃、油漆、纸张、茶叶... 殖民地没有代表权,议会中没有人维护我们的权益,只能任由所有日用必需品都被烙上越发繁杂的税务。
波士顿惨案发生后,我带领着抵抗运动,明面上却还未与英国本岛决裂。作为退伍军官也作为弗吉尼亚州的农场主,前总督的葬礼还是要去参加的。
葬礼开始前,我瞧见那位“英格兰先生”也在。
我早在七年战争时就见过他,仅是一面之交。十年过去,他的样貌分毫未改,却已从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战友,变成了压迫剥削我们的统治者。
我并没找到跟英格兰谈话的契机,只是同现任总督寒暄。就是闲谈间,莫里斯爵士指着英国身后的少年,告诉我,他就是北美十三州,名字叫“阿尔弗雷德”。
第一眼见到阿尔弗雷德时,我对他参加反抗运动不寄任何希望。
人群之中,他一步不落地跟随着宗主国的脚步,穿着略大了半号的黑色礼服,礼仪举止得体,走路时却缩肩垂头,从神态到动作都写满了顺从。
就在上月,马萨诸塞州的五位同胞在街道上被红衣军残忍屠杀。站在教堂祭台前致悼词时,北美十三州却诵读着带英式语法结构的讣文,讨好似的望着台下的英国官员们,蓝眼睛中充盈着孩童般的天真,没有愤怒,不含哪怕一丁点的野心。
对宗主国言听计从的殖民地,太稚嫩,也太温顺。像乖乖任人磨净利爪的家猫,必然没有激怒雄狮的胆量。
我无心再听祷告,遥望着他那张清秀的年轻面孔,在心中暗自垂叹。
下葬仪式结束后,宾客散场。
毫无悬念的,英格兰先生要离去时,阿尔弗雷德也跟在他身后上了同一辆马车。在车夫关门的瞬间,我看见他越过英国的肩膀望向我。
只是匆匆的一眼。立刻他又转过头去,朝宗主国绽出一个乖巧的甜笑。
我以为,那将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然而,就是在当天的傍晚。我与家人们共进晚餐后,正准备找几本不入流的闲书来读,家仆忽然来通报,说,有个自称“阿尔弗雷德”的金发男孩来找我,已经跟我有约。
阿尔弗雷德会来拜访我,而且是独自前来,这件事完完全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更让我惊讶的是,他走进门,身上穿的已不是清晨参加葬礼时的绸缎华服,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的棉布衬衣,朴素如随处可见的农家男孩。
“晚上好,华盛顿先生,”他礼貌一笑,瞥了下我身旁的玛莎与孩子们,朝我眨了眨眼,“今早,您说愿意带我参观您的庄园,不知现在可否有空?”
虽然完全是谎话,但我并没有拆穿他。
我们沉默着走出主宅很远,阿尔弗雷德才终于再开口:“抱歉,在您的家人面前说谎了,感谢您没有当众揭穿我。”
他脸上早已没了笑容,愁眉不展的模样,与白天在宗主国身侧时判若两人。
我思忖了很久,想不通该怎样称呼他,直呼其名或许有些冒犯,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也实非多么光荣的称谓。
至少,在我心中已不再象征荣耀。
“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他显然看穿了我的顾忌,很诚恳地说:“叫我阿尔弗雷德就好。不必多虑,毕竟是我有求于您。”
“有求于我?”
“是的。在您抗议汤森法案的那次演讲后,我来拜访过您的庄园几次,虽然没能见到您,但这么漂亮的庄园还是让我印象深刻。真好啊,依山傍水又僻静,”他遥望着波托马克河,声线比水面还平静,“最近我在想,如果,我死后能够葬在这里就好了。”
“小伙子,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考虑这种事?”
我被他这突兀的转折吓了一惊,是下意识地反问完,才想到他的实际年龄也许比我还要大。
阿尔弗雷德没有纠正,只是凝望着我。他的嘴角勾起,却没有一丝笑意,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凌厉。
“我不打算活太久,”他说,“叛国是应处极刑的重罪,您知道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听他说,其实那位抚养他长大的英格兰先生待他极好,私下并未苛待过他,按他的话讲,算是纵容溺爱也不为过。只可惜,谁都无法左右国王的决定。
我也养育着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如今回想,不敢揣摩他那时心中该是怎样的煎熬。
但当时当地,我无暇思考那么多。我看着阿尔弗雷德的双眼,只感觉原本黯淡了的希望又燃起来,青年征战时的热血又重新涌上心头:
——原来他是鹰。
不是被驯化了的家畜,而是虽然羽翼尚未丰满,却在高空盘旋等待狩猎时机的雏鹰。
那天以后,我有快四年没再跟阿尔弗雷德见过面,仅保持着每两月一封的通信。
阿尔弗雷德对建立联络委员会很积极,也帮助我协调统措反英运动。他行事极其谨慎,无论信笺从何处寄出,一概使用双层信纸加密,情报以隐形墨水书写,时间地点一概替代密文,每个传递环节都做得滴水不漏。
这在当年很罕见,就算是专业的情报人员也不至于如此慎重。
毕竟,傲慢如大英帝国,直到战争爆发都没将我们的反抗放在过眼里。
我再次见到阿尔弗雷德,已经是暴政专横的《强制法案》推行后的第一次大陆会议。
比起四年前,他的脸没变,还是少年模样,身型却更加瘦削。这不奇怪,英国决意封锁港口后,粮食与物资全都变得紧缺。
和我打招呼时,他抿起嘴笑了笑,眉头却还是蹙着。
寒暄过后,他开始讲述去年冬天,他和“自由之子”的那帮小年轻,怎么大半夜扮成印第安人,怎么撬开英国人的船舱,又怎么将一箱箱茶叶全倒进大西洋里。
他显然是受过极良好教育的。虽然语调很平淡,用词却精准至极,叙述的细节全都活灵活现,连怪脾气的帕特里克·亨利指挥官听了都不禁笑起来。
可他不跟大家一起笑,自始至终都板着脸,表情是与他稚嫩五官很不相符的沉稳。
“无代表,不纳税,这是我们应得的权利。”
他似乎并不习惯做人群焦点,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以这句人尽皆知的口号简单结尾。之后的整场会议,他听着各地代表商议如何抵抗英军,再没开过口。
转年四月,莱克星顿战役打响后,阿尔弗雷德成了我最常见到的几个人之一。
战争,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
可这些年间,我们尝试了一切非暴力抗议手段,换来的却是英国一次又一次的忽视,还有更加严苛的管控与越来越强硬的镇压措施。最后,我们就只剩下武装抗争一条路。
在军营集合时,我问阿尔弗雷德,朝红衣军开枪会不会犹豫。他站得笔直,高昂着头,向我重复约翰·帕克在莱克星顿留下的那句话:
“我不害怕。如果他们一定要开战,就让战争从这里开始吧。”
诚然,阿尔弗雷德是最坚定的革命者。但熟络起来后,我很快发现,他并不是表面上那般沉稳成熟,本性单纯又固执,跟民兵队里十七八岁的热血小伙子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他的好奇心异常旺盛。备战的间隙,他不是在读书,就是缠着我们几个领头的将军问来问去:从宏观战局部署、到敌情侦查和资源管理,甚至是种玉米的小窍门... 反正只要你愿意教,他就认真听,而且只听一遍就全记住,复述时细节分毫不差。
入秋后,大陆军整编训练期间,阿尔弗雷德就每天和潘恩他们几个一起,在各地集会上游说民众们参加革命,但都收效甚微。
就算战争已然打响,在很多民众心里,我们仍是英国臣民,全因英王庇护,才享有安定生活与经济利益,背离英国就等同于背叛根基。
更何况,大英帝国的军事力量极强,很少有人相信民兵能胜过正规的红衣军,大都惧怕着革命失败后的惩罚与报复。
这后果有多恐怖,阿尔弗雷德自然比谁都要清楚。
不过,他这孩子脾气倔极了,认定了的事就要坚决执行到底。可以伺机等待,但绝不会动摇放弃。
所以哪怕他早上才刚挨了保皇党的一顿臭骂,下午也还是会挺着腰杆,再回到集市里,用最通俗的大白话,跟往来的农夫们一遍遍耐心解释什么是税收自由、为什么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1776年的七月四日,就是大陆会议决定采用《独立宣言》的那天,阿尔弗雷德照例来司令部找我汇报战况。
他淋了一身的雨,湿透了的金发紧贴在头皮上,脸色是失血般的惨白,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处伤。
我问他怎么了,他就像强忍着剧痛那样,朝我凄惨一笑。
“我遇见英国了。”
他说完又过了两秒,我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英国”指的不是敌国,而是抚养他长大的那个人。
过去这一整年,每场战役我们都打得极其艰难。英国仍控制着绝大部分的城市港口,更有巨大的武器与军备优势。每次跟英军相遇,我方都死伤大半,即便体力强如阿尔弗雷德,也是难免负伤。
不必多问,看他军服上连一滴血点儿都没有,我就已猜到了缘由:十有八九,他遇上的那支英军根本就没开火,无关战略与利益,仅仅是领队的那个人舍不得让他受伤。
我想到自己的家人,叹一口气,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肩头,安慰道:“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
但,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
“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华盛顿将军。”
他立正站好,朝我敬了个军礼:“报告长官,英军已经暂时撤退。新泽西战区一切顺利,请您指示下一场战斗的目的地。”
再握紧枪杆时,他双唇紧抿,神色坚毅,还是平日那样分秒不敢懈怠的模样,只是眼圈红肿得像挨了两拳。
见他这样,我心里挺不是滋味,所以让他稍微休息几天。可他根本就不听劝,一得到战报,当天就马不停蹄地随军去了哈德逊河。
认识这么多年,阿尔弗雷德从没跟我透露过他成长中的任何细节,什么都只潦草说个大概,连生日都不愿意告诉我。我一问得细了,他就低头沉默。
尽管如此,相处久了不难感觉到,他是个情绪极其细腻的孩子,显然是在爱与呵护下长大的,本该更单纯开朗才对。沉默回避,兴许也是一种回答,是他下定了决心要跟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作为这个新生国家的国民,也作为育有两个孩子的父亲,我一想到他稚嫩单薄的肩膀上挑了多重的担子,忍不住就心疼起他来。
其实我也知道,他的身份特殊,不能将他看作普通的少年,但还是想给他多介绍些“同龄”的朋友们,好缓解一下压力。
没承想,我刚跟亚历山大和约翰一提,这两个刚满二十的小伙子立刻就来了精神。从此,他俩每次来司令部汇报,都到处找阿尔弗雷德,非要拉他去酒馆喝几杯——倒也并非为了给我面子,而是真心想跟他交朋友。
在营地里,阿尔弗雷德的人缘奇好。
其实阿尔弗雷德话很少,说他沉默寡言也不为过,但就是人人都喜欢找他聊天,他也很乐意听别人讲话。特别是在听亚历山大规划新货币政策与税收体系时,我第一次见他满怀希望地笑起来,笑得很好看,是跟他外表年龄相称的朝气蓬勃。
然而,话题一转到喝酒聚餐,这孩子就立刻收敛起笑意,背部也绷紧了,下意识摆出军人的标准姿态,像革命重压下的应激反应。
“汉密尔顿中校,劳伦斯少校,”他让大家随意称呼他,却总是用姓氏加军衔称呼朋友,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非常感谢你们的邀约,但我今晚还有公事。希望你们玩得开心,期待明早再跟你们见面。”
他说完就匆匆离去,从不给别人挽留的机会。
显然,阿尔弗雷德对酒精没有丝毫兴趣,就算无事也会搬出别的借口。但很快,大伙还是发现了能让他也参加聚会的诱饵。
——那就是食物,尤其是肉类和甜点。
但凡谁告诉他,今天也许有烤肉排吃,他的两眼就立刻冒出光,很羞涩地笑一下,再用力点点头,不管多远的酒馆都跟着去。
可就算坐在酒桌上,他也不喝酒,甚至都不怎么说话,全副心思都在食物上。
他每一口都刻意放得极慢,咀嚼的动作无比细致,连盘子里的肉汁都舔得一滴不剩。吃完了,他就盯着空掉了的餐盘发呆,微微瘪起嘴,露出像小孩子受了委屈那样的可怜表情来。
谁要是看不过眼,想分一口自己的食物给他,他却又会很着急地摆摆手,说:“没关系的,我饭量小,吃一盘就饱了。”
这肯定是谎话,但没人忍心拆穿他。
毕竟,战事摧毁了大部分的农田,英军又控制着航海运输线路,肉类和细粮都极其紧缺,想让他敞开了多吃也是没有的。
不过,倒也多亏了阿尔弗雷德只吃东西不喝酒,每次庆功宴结束,都由他将醉倒的“伤员们”扛回军营。说来也怪,他这么滴酒不沾的一个人,对付醉汉竟然格外有一套,醒酒茶也煮得堪称专业。
战场上的日子难熬。但无论再缺衣少食,心中有革命的坚定信念支撑着,战士们也能苦中作乐,互相扶持着一天天过。
春去秋来,随着萨拉托加战役大捷,民众们对我军取胜的信心大涨,世界也终于看到了美利坚独立的决心。转年春天,我们与法国建立了同盟,获得了大量的军事援助,物资与粮食也渐渐多了起来。
七月又到来时,东西两路大陆军终于完成了汇合,剩余顽固抵抗的英军已是强弩之末。
1781年,约克郡战役,我终于又回到了家乡弗吉尼亚。
开战前夜,拉法叶少将启开一瓶红酒,一杯杯斟给将领们。这是他从巴黎带来的高档货,珍藏了很多年,度数不高,只是今夜用来鼓舞士气的践行酒。
我让通信兵将阿尔弗雷德也召回来。在此之前,他已经三天三夜无休工作,时刻与法国联军协调,逐营检查维修枪支和火炮装备,确保物资运输线路仍然通畅。
走进指挥部时,果不其然,阿尔弗雷德脸上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和众人打招呼时,他强挤出了个笑容。
他笑得实在太勉强了,脸上的肌肉紧绷,眉头也紧蹙着,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忧愁疲惫。
“阿尔弗雷德,瞧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拉法叶斟一小杯酒递给他,眉梢含笑,“我们法国人常说,红酒是消除烦恼的最佳良药。喏,你也来一杯吧!”
阿尔弗雷德犹豫着接过了酒杯,却并没有喝。
看见他这模样,亚历山大一口闷干了自己的那杯酒,走到他身旁,打趣道:“我说阿尔弗,你不会真打算就顶着这张苦瓜脸,去跟英国佬决战吧?”
阿尔弗雷德眨了两下眼,迷茫出神半天,才反手指了指自己。
“我的表情,难道不是很自信吗?”
他反问完,大伙看着他那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沉默几秒,全哈哈大笑起来。
“别扯了,你这脸愁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罗尚博中将调侃完,又盯着他仔细看了看,才接着说,“自信点儿。不许皱眉,笑的时候嘴角幅度再大一些,最好把牙齿全露出来,不能总这样心事重重的。”
阿尔弗雷德拍了拍脸颊,又尝试着笑一下,但嘴角却很快耷垂下去。没办法,他只好顶着那张少年的脸,很老成地叹出一口气。
“抱歉,我是真的有很多心事。”
“所以才更要笑啊!美利坚先生,你要成为强国,怎么能让敌人一眼就看出来你心里没底?”
拉法叶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像在给他做示范那样,很夸张地咧嘴笑了笑。
“英国就是强国,可他从不会这样笑...”阿尔弗雷德垂下睫毛,神色黯然,“他总是很疲惫的样子,顶多也就是微笑。”
“去他妈的英国吧!”
亚历山大举起空酒杯,搭着阿尔弗雷德的肩头,面向众人高呼:“大英帝国算得了什么?你可是美利坚合众国啊!是自由民主的新国家,跟全世界从前的任何国家都不一样,比任何国家都厉害,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对,等着瞧吧!” 约翰也来了兴致,搭上阿尔弗雷德的另一侧肩膀,骄傲地对他笑道,“迟早有一天,美国会成为最强国,时间自会证明,咱们的新制度才是最棒的!”
阿尔弗雷德看着战友们微醺的红脸蛋,终于轻笑一声,脸上的紧张焦虑却还没消散。
“好了,别说醉话了。未来怎样我不知道,也想不了那么远,咱们还是先做好眼下的战前准备吧。”
他说话间,动作沉稳地拿起枪支,忽而却抬起眼睛望向我。
是迷茫无措的眼神,叫我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在当时还是宗主国的英国身边的模样。那是对自身身份认知的迷茫,像承担着无数期望,却迟迟找不到前进方向的孩子。
于是,我猜到他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
我们的合众国,是如此的年轻,又是如此的特殊——这样跟其他任何国家都不一样的,并非建立在共同的种族与文化之上,而是因同样的信念与价值观才团结在一起的新生国家,究竟要怎样才能走向未来?
我心中只有个模糊的概念,也并无确凿的答案,所以我回望向他,举起酒杯。
“没关系的。不必迷茫,更无需妥协,”我对阿尔弗雷德说,“只要坚持做你自己就好。等你成为最强国的那天,你是什么样子,世界对强国的定义就是什么样子。”
阿尔弗雷德没有回话,却昂起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时,他环视一圈屋内众将领的脸,目光坚定:
“我是美利坚合众国,由我来保护你们,我们必将赢得胜利。”
在我记忆中,那应该是他第一次以国家身份称呼自己。
当月,英军将领查尔斯·康沃利斯投降,战争胜负已然分明。我们胜利了。
约克郡战役结束后,与英国的谈判又持续了一年多。
这段时间里,尽管暂时进入了休战状态,阿尔弗雷德仍没有一刻放松。
他并没有插手《联邦条例》的制定,只是来旁听了一次大陆会议,照旧全程不发一言。
比起参与行政会议,他显然更喜欢重体力劳动,力气好像永远用不完。每日,他都做着最辛苦繁杂的基础工作,从协助整编军队、到筹措资金、重建被战火破坏的地区设施,也不愿与我们一同留在费城,而是哪个州最缺人手就去哪里。
1783年,签订《巴黎条约》时,谈判代表们想让阿尔弗雷德也跟着去欧洲。
最开始,他不太乐意,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富兰克林与亚当斯用巴黎的美食诱惑也没用。
我大概能猜到他在担忧些什么,所以和他说:不用担心跟英国的外交关系,谈判交给我和富兰克林——你有想见的人就放心去见,没人能剥夺你追求幸福的权利,你和任何美国公民同样的自由。
他愣了很久,笑着点了点头,泪水却忽然夺眶而出,像小孩子那样缩着肩膀,无声哭泣起来。
他们从欧洲回国的那天,我带着战时的部下们去昆西码头迎接。
走出船舱时,阿尔弗雷德微笑朝我们招手,我说不清有多为他骄傲。
终于,他也拥有了独立活下去的权利,不用受制于任何人,也不再有时刻要背负着千万座墓碑的恐惧。
当晚,我邀请这帮小伙子到我自家的庄园里庆祝。
餐桌前,阿尔弗雷德握着刀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肉排,口水都快流下来。
我被他这样子逗笑了,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保证:“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行,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 吃多少都不会给您添麻烦吗?”他咽了咽口水,拘谨地小声问。
“放心吧,战争已经结束了,”我笑着将盛满肉排的餐盘推到他眼前,“我现在养了二十多头牛,喂饱你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我话刚说完,阿尔弗雷德立刻切下一大块肉排,嚼都没嚼,一仰头就咽了下去。然后,他连刀叉都不用了,直接抄起盘子,用手扒拉着全倒进嘴里。
整个晚上,他一盘接一盘不停吃着。
吃着吃着,所有人都围到了他身边,约翰生怕他噎到、不停给他递着水,亚历山大和本杰明在旁边给他加油助威。他吃到最后,连我家的厨师和女仆都从厨房跑了出来,目瞪口呆地议论着他恐怖的食量。
“这孩子吃了得有两头牛吧。真是的,他到底饿了多久啊?”
妻子小声问我时,我忍不住笑起来。看着阿尔弗雷德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有围在他身边的众人,又感觉一阵钻心的难过。
也许是三十年、也可能是五十年,能让阿尔弗雷德也每天都吃饱的日子一定会到来。不论多久,对美利坚合众国而言,必定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可这间屋子中的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到那时应该都已离开人世。
阿尔弗雷德是个温柔的孩子。善良、细腻、总在照顾着他人,对谁都抱着最大的善意,不管是谁有困难都想要出手帮助。
我像爱自己的孩子那样爱着他,如果可以,真希望能让他永远天真善良,去过平静安稳的一生。
但,阿尔弗雷德注定是孤独的。
因为他是美利坚合众国,是独一无二的自由之国,也是我们的祖国。是我们把梦想和希望交付给他,将那些人类无法承受的重担全压到他的肩上,诅咒他在我们死去后,仍要为了我们的后辈而永恒孤独地活下去。
我卸任总统的那天,阿尔弗雷德从国会大厅里追出来。
年轻的美利坚还不习惯离别。他用落寞孤寂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不能再留久一些。
我望向他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有太多想要叮嘱他的话:不能慌张急躁,也不可袒露脆弱。必须保持冷静、抓准时机迅速强大起来。自身强大,才有资格去帮助他人,去贯彻理想...
但最终,我没将这些嘱咐说出口。因为我知道,阿尔弗雷德全都明白。
简短告别时,我只对他说了最后的这句话,唯一最重要的那句话:
——“美利坚合众国决不能依赖谁。”
无论是任何其他国家,还是任何个人领袖。亦或是乔治·华盛顿。
2. 「托马斯·杰斐逊」:
阿尔弗雷德第一次主动与我交谈,是在国会为乔治·华盛顿总统举行的追悼仪式后。
依华盛顿将军的遗愿,他的灵柩早在上个月就已在家族墓地下葬。虽然也庄重肃穆,却是家族性质的小型葬礼,我没有受邀,但听闻阿尔弗雷德去了,还参与了鸣枪礼——不是作为国家意识,而是作为一同革命的战友。
我死后,祖国应该不会将我也视作他的战友。
革命的整整八年,我没有上过一次前线,也未曾和他真正交谈过。只是在1776年寄送《独立宣言》初稿后,我收到一封来自他的信。内容只有一句话,简单至极:
「感谢您赋予我身份与使命,美利坚合众国会永远铭记您的贡献。」
没有署名,连寄信人的真实身份,也是我成为国务卿后由华盛顿总统告知我的。
“杰斐逊先生,再见到你真好。”
追悼仪式结束,走出国会时,阿尔弗雷德微笑着朝我招手示意。他的脸上并没有悲伤的痕迹。
“有阵子没见了,听说你最近很忙,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他的语气很亲切,仿佛我们是每周都会聚餐的老朋友那般。但我知道,他口中的“有阵子”,指的是整整十年以前,我刚回国时的那一次短暂的见面。
十年前。作为驻法大使的最后一年,我目睹革命在法国爆发,十分欣赏法兰西人民为自由平等奋斗的精神,希望能用在这里学到的知识报效祖国,临回国心中却也不免忐忑。
离开法国的前一晚,那位好脾气的法兰西先生亲自向我道别。
我在法国的五年间,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先生常来领事馆和我谈天。他性格风趣浪漫,学识也渊博,对革命事业颇有一番见解,还体贴顾念我思念家乡,每年感恩节都会送来红酒和点心,是我在异国他乡难得的好友。
酒席间,我和他对两国未来的美好前景畅谈许久。我问他,见没见过美利坚的意识体,代表我们新国家的是什么样的人?
我本以为,祖国独立还没有几年,他想必也没有什么了解。却没想到,波诺弗瓦先生晃着手中的酒杯,朝我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国会里,你就找那个脸蛋最稚嫩、穿得最土气、一看就最没教养的金发小伙。特别要是谁脑袋顶上有头发乱糟糟竖着,肯定就是他了。”
我哑然听着,眼前浮现出个农家男孩朴实的脸,很模糊,但差不多是跟优雅风流的法兰西先生正相反的形象。
“其实小时候挺可爱的,可惜被不负责任的流氓给养歪了。”
临别前,波诺弗瓦先生递礼盒给我时,又加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我追问他也没有解释。
那时,我完全没将波诺弗瓦先生的调侃当真,以为这只是个法国式的笑话。却不想,回国第一天进议会大厅述职,竟然就看见了跟他描述中一模一样的人。
我在走廊等候时,一位少年匆匆忙忙从独立厅里快步走出来。
他个子挺高,背着一顶破破烂烂的宽沿草帽,穿粗棉布的米色衬衫,袖子潦草卷到手肘。短发乱蓬蓬的,是很浅的金色,能明显看见沾在上面的泥土和草屑... 总之怎么看都是做重体力劳动的乡下小子,完全不是该出现在议会里的人。
回想波诺弗瓦先生的话,我急忙去追。但这金发少年目不斜视,步子迈得大极了,我是跑起来才勉强够到了他的背影。
“合众国先生,请稍等一下。”
我这么一喊,他才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脸来。他的相貌端正清秀,有双深邃至极的蓝眼睛,是舞会上必定能令姑娘们神魂颠倒的英俊——当然,他现在这样子是进不了任何宴会的,得先让他洗个澡、再换身干净的礼服才行。
“托马斯·杰斐逊国务卿,欢迎回来!”他浅浅地看着我笑。
“感谢您的欢迎,祖国先生,能回国任职是我的荣幸。”
我没想到祖国能认出我来,惊喜中又有些惶恐。但他听了我的回应,却很孩子气地大幅度摆了摆手。
“用不着这么客气,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叫我阿尔弗雷德就好。说来我还要多谢你这些年的外交贡献呢!”
他这样随和的语气,让我稍微放松下来。
显然,他是熟知社交礼仪的,并不像波诺弗瓦先生描述中那样“没有教养”,只是率性又有些不拘小节而已。想到这里,我掏出从法国带来的精致丝绒小礼盒,交给他,并和他解释这是波诺弗瓦先生托我转送的礼物。
阿尔弗雷德接过礼盒,打开朝里面飞快地看一眼,撇了撇嘴,又将礼物还给我。
“请你替我谢谢弗朗西斯。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的用不着这玩意儿。”
我生怕是自己弄错了,所以也打开查看:礼盒正中,躺着一颗洛可可风格的奢华袖扣。虽然小巧,工艺却精细复杂至极,黄金纹样的镂空玫瑰浮雕,中间镶嵌着克什米尔蓝宝石,四周还缀有小颗粒的钻石点缀。
错不了,确实是配得上法兰西品味的国礼。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没想到,阿尔弗雷德耸了耸肩,以生硬的语气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要去西部开荒了,除了农具、武器和食物其他一概不需要。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既不能犁地挖矿,又不能伐木打猎,我劝他也别留着,赶紧卖了换几杆好枪。”
我怔在原地,尴尬地捧着那个礼盒,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他急匆匆要走,没办法,我还是只能又将礼物再次递出去。
“这固然是波诺弗瓦先生个人层面的小礼物,但同时也是美法两国友谊的象征,绝不可以退还,恳请您务必收下。 ”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赶时间很不耐烦的样子:“不能退,那我能现在就转送给你吗?”
“我不敢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终于,他不再推脱,扔掉拆开了的缎带礼盒,将那样价值连城的工艺品就随意揣进兜里。
“好吧,杰斐逊国务卿,还是再次感谢你。我很欣赏你的中立外交政策,虽然还想跟你再聊聊,但今天必须得走了。回头见。”
他快速笑了下,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离去,瞬间就没了踪影。
转年,我在国会跟政敌汉密尔顿就国债政策辩论时,在他的袖口又一次看见了这枚华丽典雅的洛可可式袖扣。我没有问,汉密尔顿肯定也不会回答。
如我前述,我再次跟阿尔弗雷德对话,已经是在华盛顿总统的追悼仪式上。
这次,他穿着体面的黑色正装,金发梳理得很整齐。
岁月并没在他年轻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将他的肤色晒深了一度,微笑的弧度似乎也比十年前更大了些。
“承蒙关心,”我欠身回应他的问候,“如您所知,大选将至我确实有些忙碌,但并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大事。如果未来有需要,我一定会向您寻求帮助。”
“那就太好了。祝你竞选顺利,跟对手们也要好好相处哦!”他微笑着,语气还是很轻快,蓝眼睛里读不出什么情绪。
这是警告。
阿尔弗雷德一定也听说了有关这次选举的流言。所以,当我的竞争对手亚伦·伯尔来跟他寒暄时,他也是同样的微笑,同样的眼神,同样笑中掩藏不住的疏离——可我见过美利坚看华盛顿总统的眼神,是如亲人挚友般的尊敬信任。
我不知道他是联邦党还是民主共和党,是亲英派或是亲法派,但我清楚他并不偏袒我,甚至都谈不上喜爱我,更不可能相信我会做得如乔治·华盛顿一般优秀。
不仅仅是他。从今以后,在所有美利坚人民的心里,无论未来的总统换成谁,都注定无法与乔治·华盛顿比肩。或许,在内心最深处,连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无论美利坚如何看待我,民众如何揣测我,我都有寄托在祖国身上的民主理想,必须要坐到总统的位置上才能实现。
1800年的大选堪称混乱,整整三十六轮投票的煎熬,像一场漫长无比的噩梦。
举行就职典礼的那天,阿尔弗雷德也到场了。
我的秘书为他留了最前排的座位,但他没有入座,甚至都不在人群之中,而是孤零零站在白宫南面的花园前。
我将手放到圣经上宣誓的那个瞬间,垂眼看见他在那里。似乎在笑,但五官和表情一概都看不清楚,只有那头金发亮得耀眼。
春季是开荒的好时节。
典礼结束后,我以为阿尔弗雷德肯定会立刻回到西部的探险队伍里,没想到他竟然来办公室找我,说他会在特区留到冬天,需要帮助可以尽管拜托他。
我才刚刚入主白宫,又是第一位民主共和党的总统,内忧外患之下堪称困难重重。尽管有赖特这个好秘书,还有担任国务卿的挚友詹姆斯·麦迪逊帮助,每日仍是忙得焦头烂额,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尽管如此,我也是不愿拜托阿尔弗雷德的。
我是实在摸不透他的脾气秉性,说幼稚有些过分,说成熟又实在牵强,总之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捉摸不透。我从政三十年,竟都完全猜不到他行为背后的逻辑,怎敢用这样任性的人?
很快七月来临。独立日,已经退休的前总统约翰·亚当斯先生也来参加庆典。
“阿尔弗雷德,咱们的那位祖国小先生,他最近怎么样?”
亚当斯先生这样询问,我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做副总统时,我俩曾经共事还算顺利,但终究分属不同的党派,在刚结束的这场大选中也曾是竞争对手,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尴尬。
特别是,当天白宫的独立庆典,我其实也发了请柬给阿尔弗雷德。但他根本就没有出席,只是回了我一封简信,说,他不想来白宫,想去俄亥俄跟种玉米的农民们一起庆祝,过两周就回来。
理由是,夏天刚从地里摘下来的玉米最好吃。
我看着席间的佳肴,只好无奈用笑掩盖尴尬:“估计挺好的吧。唉,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说要去田里吃新鲜玉米,上周就跑没影了。”
我本来忧心会被指责失职,却不想,亚当斯竟然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来去自由,真不愧是他啊!”
停下笑时,他喝了一大口苹果酒,才站直了身子继续说:“不过,阿尔弗雷德办事非常可靠,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大可以相信他的意见。不瞒你说,其实我在任期间,康登之星那次跟法国的外交危机,就多亏了他给我提醒,冲突才没有激化升级。”
亚当斯如此坦诚,让我十分惊讶。
但如今他退隐昆西的农场,每日忙于撰写书稿,没有为这种事欺骗我的理由。而且,华盛顿前总统去世后,能给我提供经验支持的前人也只剩下了亚当斯先生一位。
“对于...”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出心中的顾虑,“对于两党的争端,还有英法两个大国之间的博弈,他到底倾向哪方?”
亚当斯低头沉思片刻,交叠起双手,严肃地望向我。
“阿尔弗雷德没有倾向。”
“或许他心里也有偏好,但决不表露,无论我怎么问他也不说。我猜,民众的愿望就是‘阿尔弗雷德’的原则,所以只要还有一位支持联邦党的选民,他就不会公然抨击联邦党人;只要有一个民众信任英国,他就不会愿意跟英国断交。反之也是同理。”
“这实在是难以理解。”
“是啊,其实我也不理解他,”亚当斯摊开双手,皱起眉头苦笑一下,“经验啊常识啊在他身上全都没用,他是故意不给任何人了解他的机会。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理解这种东西,只要我们信任他就好——因为他是唯一不会背叛《独立宣言》的人,是美利坚合众国本身的意志。”
我想起1776年时,年轻又雄心勃勃的我,收到的那封来自新生国家的匿名信。
或许,阿尔弗雷德的行动逻辑没有任何复杂之处,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帮助他认为需要帮助的人,做自由之国应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可他这样我行我素,到底该如何跟他相处才好?”
我问完,看见亚当斯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杰斐逊阁下,您养过猫吗?不是家养,而是散养的那种农家野猫。”
我摇了摇头,不明其意。
“别碰他,也别跟太紧。随便他溜去哪里都好,只要盛满食物耐心等待,”亚当斯笑着说,“危机到来时,他的爪子很锋利,总会自己叼着猎物回来的。”
两周以后,阿尔弗雷德果然准时回来了,跟离开时一样的悄无声息。
清晨,他穿一身打满补丁的粗麻便衣,盘腿坐在我办公室门口的地上,叼着块黄油饼干在读书。看的是库克船长在太平洋探险的故事,我家小女儿也喜欢,但远没他读得这么聚精会神。
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终于从书堆里抬起头,一口将饼干全吞下去,囫囵着说:“早上好,杰斐逊总统,今天你需要我帮忙吗?”
于是,我花了两个多小时将过渡期的财政问题与最近的党派分裂争端,当然还有持续不断的外交危机,全以最简明扼要的方式告诉了他。
“嗯,确实很棘手呢。”
他安静听完,如此感叹了一句,脸上还是镇静的微笑:“没关系,咱们很快就能解决的。”
那天以后,阿尔弗雷德就住进了白宫里。
说“住”似乎也不准确,因为虽然白宫主管为他安排了客房,他却连门都没进过。他困了就趴在办公桌上睡,饿了也不跟任何人讲,自己溜进厨房里拿两大盘曲奇饼,带回到文件前边看边啃。
他从不提任何决策建议,也不对任何党派或外交事务发表意见。交到我桌面上的政策报告,全都只列举客观数据和信息,各州各党派都一视同仁,不含一丝一毫的主观看法,中立得堪称滴水不漏。
整整半年,他一个人做着比首席文书还多两倍的工作量,从最基础的整理议会文件、总结各州议员来信,到策划应急响应预案,协调联邦政府各部门运作... 不要任何酬劳,只要吃饭管饱就行。
相处的时间一久,虽然还是猜不透他作为国家的想法,但我终于渐渐熟悉了他作为人类的性格。
虽然阿尔弗雷德很聪明,待人也随和,却是个最极端的实用主义者:他对衣服的要求只有舒适耐用,谁跟他聊时尚潮流,他就瞪着眼睛开始公然走神。对食物的要求也仅仅是量大管饱,只要能快速补充体力就好,味道如何他一概全不在意。
饿急了,发霉或烤糊的厨余垃圾他都大口吃,连茄子土豆也生着啃,而且奇迹般的一次都没有中过毒。
我有次忍不住问他,怎么什么都吃得进去呢?他竟然看着我,满脸幸福地笑了笑,说,他从小就是这样,跟小时候比起来,现在吃得已经很好了。
阿尔弗雷德这么答时,我只觉得愤慨:到底他的抚养者是何等的恶毒,小时候都对他实施了怎样非人的虐待,才会让他连一顿好饭都没吃过,长成了这样味觉失灵的可怜虫?
抛开偶尔给厨房添的麻烦,阿尔弗雷德是个完美的帮手。多亏有他,我才能腾出更多时间来思考新的国债政策,调和与联邦党长久的分歧。
冬天再来临时,我接任初期的问题几乎全都得到了妥善解决。
感恩节前夜,我和白宫主厨商量着,摆了一大桌宴席。客人只请了阿尔弗雷德一个人,算是对他辛勤工作的答谢。
这次,阿尔弗雷德终于准时赴约。
他牵着一匹马,穿皮革厚外衣、头戴牛仔帽,身后背着个巨大的背包。包上系着两杆步枪和三把砍刀,险些被巡逻保安当成危险人物扣下。
“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我问他。
“哦,这个啊... ”他打开包,从里面倒出一大堆的弹药、弓箭、还有干粮和农具, 笑着解释:“我在东部待腻了,想去新购来的路易斯安那看看,然后沿着落基山脉再继续往西,最好能一直到大陆的最西边。”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阿尔弗雷德收拾好行李,瞥一眼桌上的牛排,咽了咽口水。
“就现在。但先等我稍微吃两口。”
之后的十分钟里,他以恐怖的速度吸入两份牛排、半只火鸡、还有一整个苹果派,吞下肚时连嚼都没嚼。
然后,他拿餐巾胡乱擦了擦嘴,又抓起一条黑面包塞进背包里,匆匆道了句谢,头也没回地骑上马离开了。
阿尔弗雷德去往西部后,日子在忙碌中又过了两年。虽然财政仍然时有挑战,国际贸易也是冲突不断,但解决的方法总还是比问题多的。
直到1806年。
这一年,英国海军开始频繁拦截我们的往来船只。傲慢又野蛮的大英帝国,不仅数次侵犯我国的海上权利,还无视国际法擅自扣押了我国商船的水手,强行征召他们为英国海军服役。
英国如此侮辱我国尊严的挑衅行为,不仅激发起公众的愤怒,也引得我怒火中烧。
从青年时,我就对英国厌恶至极。独立革命期间,我作为州议员,愤恨英国对殖民地自主权的肆意践踏,更亲眼看着英军的炮火摧毁我的家乡弗吉尼亚,甚至数次险些被英军俘虏。
1783年,我们赢得了独立战争,英国也被迫签署了《巴黎条约》。我坚信和平与正义应当是外交的基本原则,曾经也天真地认为,这将是我们与英国重建外交关系的新起点。
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次揭露英国邪恶的本性。战争结束后,英国不仅没有按条约规定返还战时掠夺的财产,还武装印第安部落对我们进行攻击,并对我国的外贸商品施加了重重不公正的限制。
愤怒归愤怒,我也决不能让祖国卷入欧洲大陆的战争,所以必须努力维护中立平衡,尽量以和平外交途径解决与英国的矛盾。
我国大使前往伦敦的同一天,我也与国务卿一起,在总统府接待了英国代表们。
他们一行人从北门进入白宫时,领头走在最前面的,竟是一位我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他金发绿眼,眉毛挺粗,模样大约二十来岁,穿着耀武扬威的红色军礼服,戴金色流苏肩绶。虽然没有配枪,但显然也并非什么普通的外交官员。
“下午好,尊敬的杰斐逊总统、麦迪逊国务卿。”
他的语气虽然恭敬,却并未俯身,而是高昂着下巴俯视我们,从骨子里渗着居高临下的傲气。
无论容貌体型还是性格气质,他没有一处跟阿尔弗雷德相似的。然而,他那双绿眼睛看向我时,就是莫名其妙让我想到了阿尔弗雷德。
于是我猜,他应该就是英国的意识体。
这猜测立刻在他的自我介绍中得到了证实。
跟阿尔弗雷德不同,英国并没有提他作为人类的名字,而是使用了最傲慢的“不列颠帝国”来称呼自己,不加任何谦辞。
詹姆斯上前跟英国握了手,但我不打算这样做。
我们才初次见面,如果他是普通使节,我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敌意。但他是英国,是从未尊重过我们、也不愿承认我国作为主权国家合法地位的英国——这样不守信用、蛮横无理的腐朽帝国,不配得到我一丝一毫的尊敬。
这场外交会议并没持续太久。
英国大使根本没有给我们斡旋的余地,只是反复强硬传达着英王的命令:拒绝停止强征美国水手,拒绝取消对美国的贸易限制,拒绝协调与美国的边境纠纷,坚决维护大英帝国的海上优势,不惜任何代价...
除开这些蛮横不公的要求,英国本人的态度也令我气愤。
从会议最开始,他就昂着头,翘腿坐在角落里,连一句话都不屑于说,只是以冷漠至极的神情沉默听着。会议中途,在我发言引用《独立宣言》时,他更是轻蔑地大叹一口气,当众甩门离去,堪称傲慢无礼至极。
送走英国大使后,我和詹姆斯都很疲惫,所以商量着先暂缓公务,去白宫庭院里散散心。不想,我俩散心不成,反而遇见了更恼人的麻烦。
“杰斐逊总统,请留步。”
走到花园旁,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本以为早就离开了的英国,竟然就站在几米开外的玫瑰丛边,刚好是我就职仪式时阿尔弗雷德站的那地方。和先前一样,他还是交叉双臂,挑衅似的仰着下巴,一副狂妄自傲的姿态。
我刚想询问他所为何事,忽然看他的眼神闪烁一下,紧跟着垂下了手臂。
“请、请问... ”他的声音很沙哑,不自然地顿了顿,“请问阿尔弗雷德在哪里,他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光是看见他的红大衣,心里就已经烦躁至极,但为了不让事态更恶化,还是只能平静作答。
“英国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关心,阿尔弗雷德正在西部忙于开拓工作,目前一切都好。”
英国拧起眉,伪装出一副极其逼真的关切模样:“西部?是落基山脉以西多远,难道要穿过大平原和摩哈维沙漠吗?带了多少粮草,有没有医护人员跟随?”
我不知道他问得这么细致是何企图,但肯定是没安好心。
按英国素来的无耻行径推论,他在两国交恶的当下这样问,十有八九是想打击报复,甚至是要直接绑架阿尔弗雷德,就像扣押那些无辜的水手们一样... 更糟糕的我都不敢想,但难道还有什么恶事是大英帝国做不出来的吗?
“我无法提供更多具体信息。阿尔弗雷德有他自己的行程计划,我们信任他的能力,相信他可以独立适应任何极端环境。”
“什么?就凭他这样鲁莽的笨蛋?”英国凶恶地瞪起眼,声音也抬得很高,“西部自然灾害不断,没有基础设施,食物和水都极其短缺,还常有黑帮火并和土著部落袭击。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竟敢放任他单独去如此危险的鬼地方?现在立刻派人给我把他找回来!”
我听着他的命令,再忍不住嗤笑。
英国不仅拒绝承认合众国独立的事实,妄想用经济限制和外交孤立操控我国,竟连我们祖国意识体的人身自由权都要干涉?
这简直太荒唐!我不知道如果阿尔弗雷德在这里,能否压抑得住内心的愤怒。但我想起革命时死在红衣军枪炮下的同胞,也想到现在仍被英军扣押的无辜水手,只感觉万般的愤怒屈辱。
“英国先生,请恕我直言:您提到西部探险者所面临的困境,从物资匮乏到与印第安部落的冲突,全都是贵国近期针对我们的限制政策造成的——美利坚合众国已不再是受您管控的殖民地,请您立刻收回一切侮辱贬损美利坚的言论,务必以符合外交礼节的态度尊重我国主权。”
英国没再回话,只是干咳两声。他的面色阴沉,目露凶光,拳头攥到骨节都泛起了白,明显是被我的话激怒了。
这时,詹姆斯上前一步,朝他恭敬地说:“祖国先生拥有不可剥夺的自由权,我们无法限制他的行动,但必定会尽最大可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很抱歉无法满足您的请求,还请您谅解。”
话已至此,英国冰冷地扫视我俩一眼,迅速转过身。没有致歉,甚至连一句礼貌的道别都没有,就这样拂袖而去。
我实在无法忍受英国高傲的态度,憋着怒气看向詹姆斯,低声问他何必要向红衣军卑躬屈膝,但他却朝我摇了摇头。
“托马斯,我跟你一样憎恶英国的无耻行径,”他沉思着停顿半晌,继续说,“但那位先生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你又如何知道?”
詹姆斯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他望着英国的背影,很久才喃喃说道:
“一定是的,他的眼神跟阿尔弗雷德可真像...”
谈判破裂后,我国驻英大使也陆续寄来信笺。令人失望的是,跟我这边的情况相同,他们与英政府的协商或抗议也全都宣告无效。
为了维护国家主权尊严,也为了向世界宣告我国的决心与实力,联邦政府必须着手思考更强硬的措施。
就在我们协商制定禁运条例期间,很突然的某一天,阿尔弗雷德推门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一别许久,他还是跟临走前同样朴素的打扮,脸也没有变化,只是鼻梁上被晒得起了层皮。但个子又长高了些,肩膀宽阔了不少,体型也明显更健壮了。
我问他西部开拓进展如何,他就径直在我面前坐下,从背包里掏出一整张野牛皮摊开举起来。
“七英尺高的野牛,我亲手剥的皮,厉害吧?”他朝我笑了笑,兴奋地继续说,“虽然我还没到最西边,但是一路上交了好多可爱的动物朋友,麋鹿啊棕熊啊还有美洲狮!哦对,我还遇见了超大型龙卷风,被呼啦啦卷上天‘啪’一下又摔回地上,真是太有趣了!还有...”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轻描淡写地讲了他是怎么在极寒天气跨越大峡谷、如何赤手空拳跟灰熊搏斗、误入原住民领地被毒箭攻击、见义勇为却卷进黑帮枪战...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复杂的情绪最后只汇成了一句疑问。
“阿尔弗雷德,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停下讲述,很疑惑地望向我:“我又死不了,只是稍微中个十几枪,休息两三天不就好了?”
确实,差点儿忘了他不是普通人。
“无论如何,这也太危险了。”
“没危险还能叫探险吗?”阿尔弗雷德反问。
我无言以对,竟想起英国离去前说的那些话来。抛开他那讨人厌的傲慢语气,话本身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祖国先生,我知道你体质特殊,也相信你总有能力化险为夷。但还是希望你不要鲁莽行事,请尽量待在安全地区,切勿让自己身陷险境,免得大家为你担忧。”
阿尔弗雷德抿起嘴,鼻子也皱起来,以十分古怪的复杂神情看着我,好半天才又开口:
“杰斐逊总统,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他问话时的眼神很锐利,我本来也没有隐瞒他的意图,于是将英国来访一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他。
“...除了强征事件对我国尊严的影响,英国对你的人身攻击也是不可接受的,我已经对他进行了严正警告。英国无权干涉你的自由,他对你的蔑视完全是——”
我并没有说完,就被阿尔弗雷德一声轻笑给打断了。我本以为他是怒极反笑,但他的表情不仅没有丝毫怒意,甚至比平时还要轻松愉快。
“知道了,我会写信让亚瑟别担心我。他没有恶意的,你也别生气啦。”
直到他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我才反应过来“亚瑟”应该就是“英国”的人类名字。
“请稍等一下!”我焦急地叫住他,“目前两国关系紧张,私下跟英国接触实在太过危险,还请你务必当心,最好不要透露任何住址信息。”
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他的嘴角沉了下来,眉头微皱,认真至极的眼神中隐含些失落。
“如果我说,亚瑟是全世界最不可能伤害我的人,你会相信我吗?”
当然无法相信。无论是从政治、外交、还是常识层面全都无法相信。
我沉默不语,他也没有再解释,摊开手笑了笑,调侃着保证了一句会注意安全,仿佛前一句话只是玩笑。
“对了,我从国务卿那里听说了《禁运法案》的事。完全禁止跟外国港口进行贸易,是不是有些太极端了,真的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离开前,阿尔弗雷德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这些年间,我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对某条政策的个人意见,不禁暗自吃了一惊。
“为了保护国家利益和主权尊严,我们已无路可退。”
阿尔弗雷德听后,竟然罕见地重重叹息一声。
“好吧,信任你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他的声音很镇定,肩膀却在微微颤抖,“接下来几个月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华盛顿特区,需要帮助随时来找我。”
“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都能活下去。”
最后,他对我这样说,眼神却并没有看我,而是怔怔盯着自己的掌心,握紧成拳。
推行《禁运法案》后,情况并未如我预期那样好起来。禁运未能有效迫使欧洲大国改变对待我们的政策,反而加剧了走私活动,使国内商人和船东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国内经济也急速衰退。
每日面对财政赤字、还有政敌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批评,我感到难堪又自责,只能没日没夜地思考补救措施。
在我又与内阁点灯熬油通宵工作的某夜,凌晨三点半,阿尔弗雷德忽然出现在国会里。
他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溜进会议厅,悄悄取一沓会议文件,又像野猫那样蜷缩进角落里,安静听着我们谈论国税,不知不觉间竟趴在桌上睡着了。夜已经这么深,我们都觉得没必要叫醒他,也就这么任他打盹。
散会后,我让秘书去叫他,连着唤了好几声,他却始终没有动静。
我走近了,拍了下他的肩膀,才发现他面无血色,满头冷汗,身上凉得如冰窟一般。
“他不会是晕倒了吧?”
随着财政部长的一声惊呼,大家也反应过来,迅速将他抬进休息室,连夜叫来了医生看诊。
三四位名医一起为他仔细检查,却谁都说不清他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给他裹上好几层毛毯,先暂且就这样维持着他的体温。
一筹莫展之际,詹姆斯说,他记得1792年那次股市崩盘,阿尔弗雷德好像也是这样病倒的,醒来后还是胃痛得神志不清,但经济好转后很快就没事了。
这解释很合理。对于国家而言,经济危机确实是最要命的急病,且不是任何药物可以根治缓解的。
阿尔弗雷德就这样昏迷了半个多月,直到减税政策陆续通过,内陆制造业让经济趋近稳定,他的心率和体温才逐渐回复正常。
通过禁运法修正案的那天,我听秘书说阿尔弗雷德醒了,希望能单独见我。
去见阿尔弗雷德之前,我站在蒙蒂塞洛的阳台上,遥望向乔治·华盛顿先生家族墓园的方向,思考如若他还在世将如何斥责我,心情难以言说的沉重。
我是如此深爱这个国家,从年轻时,就发誓用生命捍卫美利坚的独立与自由,万事皆要以美利坚的利益为先。可担到肩上才知道,这责任实在太重了,是连我在做副总统时都想象不到的沉重。
八年的总统任期内,无论再怎么谨慎小心都是不够的,每一步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压力,如若误判必将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诸如今日的禁运法:
面对英法两国的霸凌,我拼尽全力想维护美利坚的利益、保护我年轻的祖国不被卷入战争,却换来波士顿和纽约港口一片冷清,失业的阴影笼罩上无数原本幸福的家庭,就连祖国的意识体也因此一病不起。
敲响病房的门时,我不知该用何种表情见阿尔弗雷德,也不敢想经济衰颓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可是挨上十几枪都能活蹦乱跳的人,能让他连日昏迷不醒,该得是多么恐怖的剧痛?
一声“请进”后,我推开门,看见阿尔弗雷德坐在病床上,仰望着在窗外天空盘旋的白鸽。
“早上好,”他朝我灿烂一笑,“今天天气真好啊!我的身体也棒极了,谢谢你们为我治疗!”
阿尔弗雷德虽然这样说,脸色却仍是那般病态的惨白。我感觉内心愧疚至极,只好一边道歉,一边将他昏迷这些日子里我们所做的补救措施和仍然面临的困难全都告知他。我不想给他在病中再增加负担,但他有权知道这些。
我讲完后,他沉默了很久,忽而咬紧下唇,深吸进一口气。
“不,我才应该道歉。作为总统,你已经权衡利弊做了当下最好的判断。是作为国家的我不够强大,没有能力在复杂的国际局势中自保,更没法保护自家民众的利益不被他国剥削。”
“祖国先生,请别这样说,您安心养病就好。”
“我的弱小是事实,不承认就没办法改变,”阿尔弗雷德的目光坚定却平静, “不用担心,我现在真的感觉很好,能作为美利坚合众国活着,就已经比从前都要好了。”
在我追问之前,他竟然扬起嘴角,微微笑起来。
“杰斐逊总统,你知道吗?独立革命期间,无论国内的经济状况如何,就连1779年大陆货币暴跌、通货膨胀到大家都不得不以物换物时,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痛感。一定是因为那时没什么人相信我能独立,我每天都在消失的边缘,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作为国家活着的实感。”
...但是我们胜利了。
我回忆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在心中默默补充:无论英国承认与否,美利坚合众国都已经是独立的主权国家,这是正义与自由的胜利,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可阿尔弗雷德不说什么豪言壮语。他的食指耷垂在窗棱上,遥遥望着辽阔无际的蓝天,再开口时,声线还是那样平静。
“不过,就算是独立战争胜利后,还是有很多民众不愿意承认我。那时候,无数人选择了离开我回到英国。他们说,宁肯做大英帝国的二等公民,也不要留在一个随时可能灭亡的三流国家挨饿...”
“这太令人愤怒了!”我忍不住打断了他,“我为那些叛徒感到羞耻!”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依然是微笑着:“没什么好生气的,谁都有选择生活在更好国家的权利,自由就应该是这样。”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比英国更强大的国家。”
我是咬牙认真说出的这句话,阿尔弗雷德却只是耸耸肩,像是对此并不太在意。
“托马斯,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美利坚合众国的理想。
过往的四十年里,我无数次在文稿与演讲中描绘过,当然也在《独立宣言》中阐述过:自由独立、权利平等、宗教自由,还有我所主张的政府权力分立...
在我心底有无数话语,看着他那张少年的脸,忽然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美利坚实在太过年轻,在这个动荡危险的世界中如婴儿那般稚嫩。而我已经人近暮年,在任期的最后一年,无论再说多少豪言壮语,都已经无力再帮助祖国实现,有再多雄心壮志也必须交付给后人。
归根结底,人的一生就是如此短暂。
在我沉默时,阿尔弗雷德又一次看向我,眼神如孩童一般清澈。
“我只希望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们。”他顿了顿,坚定地继续说,“不管来自哪里,无论什么文化、种族、或者信仰,只要是怀揣着梦想、努力在这个国家生活的人,都由我来保护他们的安全,让每个人都能幸福快乐地活着,有平等的机会实现每一个梦想。”
对于他这答案,我并不惊讶,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美利坚是建立在理想之上的国家,理应就是如此;但阿尔弗雷德是最纯粹的实用主义者,是对形式表象毫不在意、只看重可行性与实际用途,每个目标都要细分成若干可行方案的那种人——这两种极端,怎能完美共存于同一个人身上?
不,不仅是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冲突。
长久以来,阿尔弗雷德就像是无数矛盾的集合体,让人完全无从理解:他幼稚又成熟,鲁莽但谨慎,开朗却孤僻,表面热情实则却极度冷静,比谁都自由随性却又比谁都要勤恳努力...
“我知道,这挺不切实际的,或许比成为世界最强国还要困难。”像是读透了我的心思,他直率地笑起来,“但是,只要我加倍努力,脚踏实地将每件事都做好,一定连这样的理想也能实现。毕竟,帮助我建国的可是一群天才中的天才——当然也包括你,托马斯·杰斐逊总统。”
从懂事起,我就被无数人称赞过无数次“天才”,青年时也难免为此自傲。但如今年过半百,我早已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有限,实在当不起祖国的如此称赞,嗓子也干涩得堵起来,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忽然,阿尔弗雷德低下头,伸手从枕头下摸索出一封信。是陈年的信笺,信封已经泛黄,但我一眼就看出那时我青年时的笔迹。
正是三十多年前,我寄到议会的那份《独立宣言》初稿。
在我惊讶间,阿尔弗雷德又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温暖亲切。
“感谢你一直以来的贡献,你是位非常优秀的总统。”
他说着,将那份初稿递给我:“1776年,看到你的手稿时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加倍努力,成为有能力贯彻自由正义的国家,做连你这样的天才都能为之骄傲的祖国。”
写这封信时,我也曾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我垂垂老矣,美利坚却还是如我初次见他时同样。
我又想起那时他匆忙的模样。他明明不老不死,拥有堪称无限的时间,却总是像下一秒就会死去那样拼命努力,数十年如一日,片刻都不敢停息。
希望有一天,他也不必再如此匆忙,能拥有在纷争中独善其身的资本,可以如欧洲强国一般游刃有余,无需再时刻被消亡的恐惧裹挟着向前。
我看着他那张如少年般稚嫩的脸,想起我已经逝去的父辈们。
他们冒险漂洋过海来到新大陆,期望能摆脱旧世界的枷锁,不被束缚地幸福活下去。是他们将这梦想传递给我,由我们历尽艰苦建立这样与众不同的新生国家,再将同样的理想传递给下一代。
在我们死后,美利坚仍会永恒存续下去。永远会有人记得我们为独立付出的牺牲,永远会有人继续捍卫美利坚的自由。
如此,我的理想就已经实现。
“谢谢您,”我凝望着他年轻的脸庞,不禁泪流满面。“您永远是我最骄傲的祖国,美利坚合众国先生。”
3. 「吉米·卡特」:
自从去年冬天住进临终关怀疗养院以来,阿尔弗雷德时常来看望我。
他大概每两个月就会来一次,日子并不固定,每次都会拎上几大桶冰激凌。我的牙齿前年就掉光了,冰激凌是我唯一还能吃的甜点,我很喜欢,也感谢他的体贴,但实在是吃不了这么多。
在我清醒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会陪我聊天,不谈政事,只是给我讲些最近的趣闻,或者听我一遍遍絮叨往事。偶尔,我会让他为我朗读我最喜欢的圣经章节,但我总听不完就昏睡过去。他倒也从不抱怨,就安静坐在床边吃冰激凌等着,待我醒来再跟我道别。
唉,我知道他是个急性子,不是故意让他等。只是我这幅身体近百岁了,每日还注射着大剂量的止痛药物,实在难以保持清醒。
按理说,阿尔弗雷德该比我这百岁老人还要老上不少。但我已经衰老到要成日困在病榻上,他却还跟我刚认识他时一样,是个活泼调皮的“小年轻”。
我认识阿尔弗雷德,得有快半个世纪了。
1977年初春,就职典礼结束后,我第一次坐在椭圆形办公室里,翻看着历任总统留下的交接文件。
在一众国家最高机密里,夹着个很格格不入的小手册。
没有密封,没有编号,没有机密等级标记,甚至都没有任何联邦政府的安全印章。只是个很普通的陈年小册子,封面上写着“野猫喂养注意事项”。
我翻开一看,里面的格式也挺随意,不像政府公文,倒更像小学生科学课的动物观察日记。
『现记录与美利坚合众国意识体“阿尔弗雷德”相处的注意事项,谨供未来继任总统参考。』
这第一页的笔迹是托马斯·杰斐逊总统的,很好认,跟他签署《独立宣言》的手迹一模一样。
「请无条件信任阿尔弗雷德。」
「如遇危机,可主动请求他的帮助,但务必提前准备巨量的高热量食品。」
之后一页有麦迪逊总统的署名:
「外交国宴前,需特别提醒安保时刻注意阿尔弗雷德的行为,谨防他在宴会开始前进入后厨,以确保食物供应不受影响。」
「战时切勿分配军需部任务给阿尔弗雷德,特别是管理粮食存储的后勤工作。」
「... 」
再之后是门罗、亚当斯、杰克逊、范布伦....
每位前总统都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十条里九条跟吃相关,剩下一条是怎么防止他偷吃的——真是名副其实的“喂养手册”。
一直到刚刚卸任的福特。他在最后那页粘了一张大通银行的信用卡,还注上了相应的支付部门和储蓄账户。
「阿尔弗雷德要求购买汉堡时,请使用此公卡支付。本卡设定每月3000美元透支上限,我已与阿尔弗雷德达成共识,超支部分将由他自行承担。」
当年芝士汉堡一个还不到一美金。就算每天都吃一百个汉堡,一个月也是花不了这么多钱的,但在阿尔弗雷德这里竟然还要考虑“超支部分”,他该得胖成什么鬼样子啊?
我合上手册,想着历任总统针对“阿尔弗雷德”的一条条奇怪规定,眼前冒出个胖成球的山姆大叔形象,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偏巧这时候,门板被“咚咚”急促地敲了两声。
还没等我来得及说“请进”,一个戴眼镜的金发小伙子走进来。他长了张电影明星似的标致脸孔,穿一身褐色定制正装,剪裁很合身,却没加任何配饰,金发显然也没打理过,有一大撮毛正乱糟糟地立在额前。
我瞧他这年轻冒失的模样,猜测他是刚毕业还不懂规矩的实习生,正想开口提醒他在白宫工作的注意事项,他倒先大踏步跨到我办公桌前,毫不见外地拉开椅子坐下,咧嘴朝我笑起来——不是政界常见那种客套拘谨的假笑,而是极有感染力的真诚笑容,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自信。
“嘿,吉米!恭喜你成为总统,白宫住得还习惯吗?”
我被他这突兀的自来熟惊得一愣,上下打量着他匀称健壮的体型,半天才犹豫着开口:
“你难道是合众国的...”
“哈哈,没想到你已经听说我了?”他爽朗笑着伸出手,“叫我阿尔弗雷德就好。当然,你要是想给我取个英雄代号也可以哦。”
他这幼稚的语气好笑极了,但我想到他的身份,跟他握手时还是保持着最高敬意:他毕竟至少也活了两百年,又是久经战场的顶级强国,总不可能真是个小孩脾气。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收敛了笑意,严肃望向我:“吉米,既然你新上任,我也有必须提醒你的事情。”
“您请讲。”
我不安地坐直身子,期待美利坚合众国这位“长者”发表一番怎样高瞻远瞩的提点。但他瞥一眼我桌面上的银行卡,蓝眼睛嘀溜转了下,竟然咽了咽口水,露出小孩讨万圣节糖果那样的兴奋表情来。
“按以往的规矩,遇到麻烦我会协助你解决,什么酬劳都不要,但你必须按月给我汉堡经费,本来该是每月一万美金...“
“一万?就为了买汉堡?!”
“对,以往都是这个价,看在你是个好人的份上,我可以特别为你打个折,”他说着,用力伸出五根手指,“每月五千!你也可以直接买好汉堡给我,或者用快餐店的礼品卡代付也行。”
他的双眼很诚恳,实在不像说谎。所以我又查了好几遍福特总统留下的记录,才确认记忆没出错。
“抱歉,前总统似乎给您设定过限额,该是每月三千。”
没承想,我这话刚说完,活了鬼知道多少年的那家伙哀嚎一声,竟然拍桌子跟我耍起了赖。
“不要啊!这点儿钱根本买不了几个牛肉堡,我还要加三倍芝士配冰可乐呢!我可是大英雄,每天拯救世界都超级辛苦,一顿也不能饿肚子的!”
我看着他撒泼打滚的样子,想起杰斐逊总统写在扉页的那句「请无条件信任阿尔弗雷德」,还有林肯总统在内战期间对他「坚强、沉稳、永恒可靠」的评价,不仅是对阿尔弗雷德,就连对国父们的信任也跌进了大峡谷。
那天的最后,我实在受不了阿尔弗雷德的死缠烂打,只好同意了他的“涨薪请求”,还让秘书给他电话订了三张十五寸的披萨,才终于得以重获清静。
之后的一年,我都再没怎么见过阿尔弗雷德。
中间他也来过白宫一次,但没穿正装,还因为忘带证件选择了翻墙硬闯,被新来的安保人员当成恐怖分子抓了起来。
收到消息,我急忙派人去解救他。到了特勤局,才发现他不仅空口无凭就让人相信了他是个普通的实习生,还跟向来冷面无私的特勤人员打成一片,一群人正围着他老友聚会似的聊得不亦乐乎,就差当场给他发跳槽邀请了。
放他出来时,特工们还依依不舍地赞赏他:“真是个实诚的好小伙子,要努力工作早日转正啊!”
“嗯!我会努力的,祝你们生活愉快!”他还傻笑着跟人家挥手道别。
我都不知道该气愤他的不靠谱,还是佩服他恐怖的社交能力,只能请他进我办公室,耐住性子询问他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回来又是所为何事。
“哪里最需要帮助,我就去哪儿,就像超人一样。”
阿尔弗雷德嬉皮笑脸地回答,一口咬下半个汉堡,嘴边沾满了芝士酱。他这幅傻乎乎的样子,让我感觉既无奈又忧心。
时值冷战,国际局势愈发紧张,我国与苏联的核军备竞赛日益激烈。从拉美到中东,世界处处危机重重,毁灭性核战争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
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作为世界两极之一,我们美利坚的意识体却是这个样子——别说协助公务了,他天真得简直一个汉堡就能被坏人拐走,叫我怎么放得下心来?
作为总统,我不想让祖国卷入无意义的战争,也不希望在我任期内让任何美国公民因战争而流血。我从小受基督教洗礼,当年决心参选,也是坚信上帝赋予我的使命是为他人服务、减轻他人的痛苦。
然而,戴维营协议与巴拿马运河条约以后,我的民调结果却不尽人意,有人批评我的政策过于理想化,也有人指责我的人权外交过于软弱,将我与同时期的勃列日涅夫对比,嘲讽我缺乏作为大国领袖孤注一掷的胆量。在很多人看来,唯有挑起战争冲突才能最快达到强国目的,将美利坚的利益最大化,即便那将以践踏他国民众的生命为代价...
如此多的动乱纷争之下,阿尔弗雷德究竟知不知道,他在冷战旋涡最危险的正中心?
我望着他那双透亮得像两个玻璃珠似的蓝眼睛,有很多事想要问他,但他清澈的双眸里写满了单纯善良,完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小子。
在我犹豫如何开口时,阿尔弗雷德已经吃完第五个汉堡,擦了擦嘴,抻个懒腰站起身。
“吉米,你是个好人,但太心急了。”
我被这沉稳异常的语气吓了一跳,抬眼一看,他竟不知何时收敛了笑容。
“避免战争比赢得战争更困难,”他说着,用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掌拍了下我的肩膀,力度很轻,“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自信帮你实现理想,但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耐心等待时机...
“不存在等不到破绽的对手,守住底牌,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他的眼神很平静,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丝毫城府谋算,却让我感觉一阵彻骨的寒意,连身体都本能地动弹不得——不,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眼神,而是等待狩猎时机的猛兽。
他这如鹰般凌厉的眼神转瞬即逝。
下一秒,阿尔弗雷德从随身背包内掏出一本名录,单手递给我,又像顽劣的孩童那样咯咯笑起来。
“六个月后我再回来,到时候我要吃炸鸡三明治,加超多蛋黄酱!”
直到他跑没影了,我才想起又忘了问他要去哪里。
当天,我派下属去调查这本名册,很快就得到了初步结果:其中半数是隶属CIA与FBI各部门的官员,另外还有一些军衔不高不低的普通军官。全都是美国公民,国籍信息并无可疑之处,每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点。但我还是将这份文件交给国防部长与NSA局长,叮嘱他们要安排特工耐心跟踪调查这些人。
阿尔弗雷德离开后不久,宾州发生了三里岛核电厂事故。虽然抢救及时,却造成了严重的公众恐慌,反核抗议更是甚嚣尘上。
我坐在白宫西翼的通信办公室里,听着不远处民众游行示威响亮的口号声,和助理们对着应付媒体指责的演讲稿,感觉胸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休会时,我灌进一大杯黑咖啡,想起阿尔弗雷德曾说的“遇见困难会来帮忙”,也想起历任总统们所说的“可以寻求他的帮助”。
但是,阿尔弗雷德完全就是一只来去无踪的野猫,世界这么大,我上哪儿去找他?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秘书指了指电视上CNN记者在三里岛的报道画面。我本来就心烦着,不想再看这些,但他接下来的一声惊呼把我吓了一跳。
——“天啊,那是阿尔弗雷德吗?”
我凑近了屏幕,仔细一看,果真在记者身后帮助疏散民众的志愿者里,有个搬着比人还高的几大箱紧急物资跑来跑去、脑袋顶上翘着一撮毛的小伙子。
绝对错不了。
我盯着那个忙碌的金黄色身影,想起阿尔弗雷德之前玩笑似的那句“像超人一样”,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竟然不是说大话,真行啊他,”我笑着站起来,朝同样疲惫的同僚们扬起手, “好,连祖国先生都这么勤快,咱们也更得加倍努力了。”
大约六个月以后,阿尔弗雷德果真又回到了首都。但他回来的时机不太凑巧,是1979年11月5日。
在那前一天,伊朗的激进分子闯入我国驻德黑兰的大使馆,扣押了52名美国公民作人质。得知这一噩耗后,我与国防团队连夜讨论、反复权衡各种方案利弊:采取军事措施最为简单直接,也可能使人质陷入巨大的危险;外交途径虽然相对安全,所需时间却必然更为漫长。
时间分秒逝去,我们却久久商议不下,只好在焦灼无助中迎来黎明。
清晨七点,阿尔弗雷德推开内阁会议室的门,哼着“星条旗永不落”大摇大摆走进来,拿起我桌前没时间审批的那几大摞各州咨文与财政报表,还取出我抽屉里那张“汉堡卡”揣进口袋里。
他这幅悠闲的模样,看得我与国防部长一众人全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我感觉一阵强烈的烦躁不安,赶忙追上他向外走的脚步,焦急地说:“阿尔弗雷德,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你也许还不知道,当今情况非常紧急,有五十二位同胞的生命...”
“我都知道,所以这不是回来了嘛。”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转过身,朝我们呲牙笑起来。
“不用慌,冷静做你们认为最好的选择,没有美利坚解决不了的危机。”
虽然完全搞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但他无比自信的语气却莫名让我们都镇定下来,之后的讨论进程也变得异常顺利。
紧急会议一直持续下午五点。
散会时,阿尔弗雷德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把早上的那沓文件还给我,附带有一份情报简述与问题报告,逻辑清晰信息详尽,各种方案利弊全都阐述得清清楚楚,只等我做出选择——这样大的工作量,即便交给首席秘书与执行助理们同办,也至少要花上一整周。
我惊讶又感激地和阿尔弗雷德道谢,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天内完成的这些工作。
他耸耸肩,咬一大口手里的鸡肉三明治,稀里糊涂说一堆什么“超简单”啊“我是英雄”的幼稚话,反正我是没听明白。
之后一连几个月,阿尔弗雷德每天准时在清早出现,随机认领一部分我来不及做的工作,再在傍晚五点交付任务、嚼着垃圾食品离开。
明明我根本就没给他设定时限,但他好像脑子里有个打卡器一样,每天工作十小时,从来不迟到早退,也一分钟都不会加班。
甚至,就连苏联入侵阿富汗的那天也是一样。
那个冬日傍晚,他照例将文件交到我桌上时,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忧虑地问他:我们该以怎样坚决的行动来回应苏联的挑衅行为才好、经济制裁又该做到何种地步?
他眨眨眼,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样子:“KGB是什么快餐店吗?要我说,麦当劳的汉堡味道最经典,价格也便宜。汉堡王的面包胚更厚实一些,牛肉的量很大,还可以自己加料。Wendy’s的牛肉新鲜,可是蔬菜给太多了...”
之后的五分钟里,他叽里呱啦胡说了一堆关于各种快餐品牌的优缺点,最后撂下一句“我要回家看电视了”就擅自离开,留下我一头雾水。
更离奇的事还在后面。
差不多是新年刚过的时候,NSA局长竟然亲自前来,取出去年阿尔弗雷德交给我的那份名单。
“经过为期一年的详尽侦查,我们有充分证据相信,这份名单中超半数的官员均与克格勃进行过情报交易。我已与其他各部联合逮捕了其中三十七人,剩余人员还在跟踪调查中...”
这答案我其实早有预料,如今被证实,却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卡特总统,可否请问,您是从何渠道获得的这份间谍名录?”
我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又觉得就算照实说了可信度也太低,所以只简略回一句“我自有眼线”。
转天见到阿尔弗雷德时,我拿NSA局长的话原封不动地问他。
“间谍名录,那是啥?”
我见他装傻,也只能将前因后果又详细解释一遍。
说完以后,他竟然很惊讶地“哦”一声,聒噪地大吸一口冰可乐,傻笑着说:“我可没想到会有这种麻烦事,只是闲得无聊,把不爱吃汉堡的官员全记下来了而已。”
即便他否认,多年以后,我还是猜出了其中缘由。
这就要说回到阿尔弗雷德的性格了。他很健谈,跟谁都能打开话匣子,每次他一开口就说个没完,而且口无遮拦,实诚得像个小傻子似的。
然而,即便我这样的政客也是和他共事很久后才惊觉:他总给人留下单纯直率的印象,实则根本没透露过自己的任何底细,连我对他的成长经历也是一无所知。
阿尔弗雷德只说可以说的事情,只回答那些回答一下也无妨的问题,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觉得冒犯的问题全被他悄无声息跳过,甚至干脆用毫无逻辑的蠢话混过去,连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都藏得滴水不漏。
不仅如此,他的记忆力更是好得非人。
我和妻子去南欧度假时曾有一家钟爱的咖啡店,我在任期内曾同他讲过一次。十几年以后,我连那咖啡店和街区的名字都早忘了,某次退休后的亲友聚会上,阿尔弗雷德却送了两袋那家店的咖啡豆给我,还将我当年的原话复述得分毫不差。
是收到礼物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阿尔弗雷德为何能列出那份名单,也才后知后觉在罗斯福总统二战时留下的档案中,为何会派他去执行盟军最隐秘的间谍任务。
没人会对他这样傻乎乎的小伙子起戒心,但只要谁在跟他的对话中露出一丝马脚,哪怕只是多年前提起过的某个地名,多年后复述却错了个音节,阿尔弗雷德想必也能立刻发觉异常——他是天选的情报贩子,这对他简直毫无难度。
如今回想,阿尔弗雷德根本没有每月找我要什么“汉堡经费”的必要。
他拥有堪称恐怖的才能,知悉白宫与国会里每个人的秘密。无论他利用这些怎么做、做什么,都必定能获得无尽的金钱与极高的地位。
幸好,阿尔弗雷德不会叛国,对金钱名誉也没什么兴趣。
我在任的四年间,除了垃圾食品和碳酸饮料,他没跟我索取过任何别的东西。就连我请顶级大厨为他做最高档精致的美食,他也吃两口就放下刀叉,还是照旧去快餐店狂吃他的廉价汉堡套餐。
除了吃,他的其他兴趣爱好也都很廉价:免费的橄榄球赛直播,三美金一本的超级英雄漫画,五美金一张的科幻电影门票,十美金一盘的游戏卡带... 还有每隔两年,去各种危险系数奇高的无人区探险。他从来只带最基础的装备,可以说是存心找死,但每次又都能活蹦乱跳地回来,偶尔还顺便搭救几个同样找死的倒霉探险家。
最开始我也担心他,劝他遵守外交部的旅行建议,不要单独去危险地区,要及时跟我们报备行踪以便救援,可他还是我行我素。
渐渐的我也明白了,为阿尔弗雷德操心完全是浪费生命——随他去吧,反正他强壮得能徒手打死十头牛,还总随身携带着小型军火库,担心他遇险还不如担心太阳爆炸。
但就像阿尔弗雷德非要作死一样,还真就有人想不开,非要成天担心他。
唉,说起这位瞎操心的英格兰先生,其实在位第一年,我就曾在白金汉宫的女王晚宴上见过他。
当时,我对“亚瑟·柯克兰”的印象好极了,感觉他沉稳又文雅,是与阿尔弗雷德性格截然相反的绅士,还暗自感叹跟他共事的首相可比我轻松多了。
然而,自从两伊战争爆发后,我见识到了他跟阿尔弗雷德碰在一起的样子,对他的印象也急转直下。
1980年5月的美英双边会谈,柯克兰先生也跟随撒切尔首相一同到访。
本来当天一切都挺顺利,但从阿尔弗雷德走进门的那一刻,柯克兰先生忽然就沉下了脸,眉心也紧跟着拧起来。
在我带领首相参观白宫时,这两人也跟在队伍最后。全程,柯克兰先生都凶巴巴瞪着阿尔弗雷德,从衣着打扮挑剔到言行举止,还像训斥小孩子那样指着阿尔弗雷德的鼻头,质问他最近有没有少吃垃圾食品、是不是又通宵打游戏了。
我担心这有损国家尊严,却又没法说什么。毕竟,他的言辞虽然刻薄,但阿尔弗雷德挨骂也是自找的。
那天之前,我明明给阿尔弗雷德写好了欢迎词,他还乖乖跟我背了好几遍,结果一见到柯克兰先生,他就什么外交礼仪全忘了。不仅没有问好,故意在柯克兰先生说话时大声吸可乐,听烦了还回几个不成体统的脏词,甚至直接用食指乱戳人家的脸颊。
他俩就这样胡闹了小半天,到会议开始还是互相不服气,你一句“汉堡白痴”我一句“唠叨大叔”当众拌起嘴来,跟幼儿园小孩似的谁也不让谁。好巧不巧,还偏偏是在我正讲到美英两国历史友谊、强调两国间的特殊关系时。
没办法,为了不耽搁会议进程,我只能让助理将他们俩一并请了出去。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后,我赶忙向首相女士道歉,解释说,阿尔弗雷德平时就是这样幼稚,并非故意针对英国先生,更不是存心破坏两国友好关系,还希望她不要见怪。
不想,撒切尔夫人竟然大声笑起来,边笑边指向窗外:“故意针对?天啊,卡特总统,您难道没看出来吗?他俩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探头朝外面一看。
果真,他俩正肩并肩坐在白宫花园的草坪上,手拉着手,贴在彼此耳边说着悄悄话,笑得跟两朵花似的——这太离奇了,从他俩吵得面红耳赤被赶出去,可还不到五分钟!
会议顺利结束后,我还是捋不清现状,只想赶紧找阿尔弗雷德问个清楚。
花园里已经没人了。我派手下四处找了一大圈,总算从附近的快餐店里揪回了阿尔弗雷德。
没想到,柯克兰先生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虽然看来他俩确实是和好了,但我放不下心,还是想嘱咐两句。我请他们在沙发坐下,从圣经旧约的大卫与约拿单,讲到新约的保罗和提摩太,讲来讲去就是一个主旨:
“好朋友要彼此包容、友爱互助,怎么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吵架呢?”
我语重心长地说完,本来埋头啃汉堡的阿尔弗雷德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与此同时,柯克兰先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巴张了又合,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我们才不是朋友。”
我被他这话弄得更糊涂了:“可你俩明明挺关心彼此的,为什么不能算是朋友?”
“谁、谁关心他这笨蛋了!我和阿尔弗雷德只是... 同事,对,普通同事!而且是完全不熟的那种同事!”
之后的五分钟里,柯克兰先生又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半天,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却被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阿尔弗雷德更奇怪。他平时那样喋喋不休的一个人,今天竟然半句话都没讲,只是盯着柯克兰先生的侧脸一个劲儿地看。
终于柯克兰先生也注意到了,扭过头来跟他对视,然后二人齐刷刷红了脸,谁都不再说话了。
——“不就承认是好朋友而已,有什么可害羞的?”
送走他俩以后,我想了一整天还是没想明白。晚餐桌上,就将今天的这桩怪事讲给了妻子听。
谁承想,我刚讲完,罗莎琳竟然跟早上的撒切尔首相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你啊,满脑子只有外交协商那一套,竟连这样简单的原因都猜不出来了!”
她笑着吻了下我的额头,站起身,从橱柜里取出她珍藏的那套手工茶具,让我明天交给阿尔弗雷德送去英国。
“出访英国有外交大使,暂时没有用得到阿尔弗雷德的紧要任务。”
我认真和她解释完,她却露出了然于心的神色,轻笑着说:“亲爱的吉米,用不着你派遣,他想去哪里自己就会去的。难道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溜出军校跟我约会的吗?”
我也笑起来,温柔地回吻她,说我当然都记得。
那个美好的夜晚,转眼已逝去四十四年。
曾经有很久,我以为自己忘了妻子年轻时的容颜。但如今我闭上双眼,却又能清晰看见她当年的笑容。她脸上的每一点淡斑、每一丝细纹,每次入梦还伸手就能触到,仿佛她还未离开。
梦醒后,罗莎琳去往天堂已有半年。
我与罗莎琳是青梅竹马,相伴彼此九十年,从少时携手走到暮年。她是一位非凡的女性,拥有无尽的智慧、爱心和奉献精神,陪伴我度过命运中的每个转折,给予我无条件的指引与包容。
在她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只剩下这幅癌痛不止的躯体,曾经年轻鲜活的灵魂已经随她一同安葬。
最近这几个月,每天醒来时,我都恍惚自己为何还活在这世间,为何上帝迟迟不愿召我回去。毕竟,所有亲眼见过我年轻时模样的人、所有愿意亲切叫我“吉米”而不是“卡特前总统”的人,如今全都已经离开人世。
——不,只剩下一个人。永远不会逝去的那个人。
芬太尼的药效过后,我从迷梦中苏醒。
阿尔弗雷德坐在我的病榻旁,吃着不知从哪儿买来的芝士堡,脚边是五个空掉的冰激凌桶。
“嘿吉米!你终于醒了,我都快吃饱了!”
他朝我笑起来,笑容跟半世纪前分毫未改。
有一瞬间,我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白宫里,未来还有无尽的可能。看见床边的药水瓶才想起,这里是临终关怀病房,我的生命已然到达尽头。
“说起来,七月四日又要到了!独立日,也是我的生日哦,”他轻快地说,像孩子那样笑着,“今年的点心要吃什么好呢?你在任那几年白宫宴会的草莓奶酪蛋糕很好吃, 1979年罗莎琳还亲手做过那个超棒的水果塔,还有前一年的蓝莓冰激凌...”
我听他说着,费力想挤起一个笑容回应,却并没有那个力气。
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有阿尔弗雷德在我身边,同我回忆那些早已无人记得的岁月。
我死去后,见证这些往事的人便又少了一个。
直到时代的最后一位见证者逝去,旧时代如海浪退潮,只剩下后人留在史书上的寥寥几行,还有永生不死的美利坚合众国。
他无人诉说,只有不停逆着海浪前进,必须重复经历下一场离别与遗忘,一次又一次,无穷无尽...
“...那该是,怎样难以承受的孤独?”
“孤独?”他放下汉堡,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要是觉得孤独的话,要我叫义工们来一起玩扑克牌吗?”
“不,孤独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凝视着他灿烂的笑脸。
“阿尔弗雷德,1776年7月4日,《独立宣言》通过的那一天,真的就是你的生日吗?”
这个问题还不完整,后面还有无数的问话,我没有力气问出口:
在1776年以前,阿尔弗雷德是什么样子?独立革命时又是什么样子?还有内战、一战、二战...
你到底经历了多少场战役,到底看着多少人在你面前死去,到底参加过多少场葬礼——到底被孤独磨炼到何种地步,才会成为如此强大却矛盾的人?
我知道,阿尔弗雷德应该不会正面回答这样的问题,但还是不依不饶地盯着他那双蓝眼睛。
“谢谢你为我着想,但我并不觉得孤独。”
出乎我意料的是,阿尔弗雷德竟然沉稳地望向我,失去了平日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单纯,他的双眼中满是洞悉世事的从容平静。
“承担作为国家的责任,是我诞生的意义。”他微笑着说,语气坚定却柔和。
“最开始,我只是个很弱小的殖民地,但这两百五十年间,有无数人爱我、信任我、教导我自由的意义、指引我前进的方向,才让我成为了今天的美国。
作为美利坚合众国,我很幸运,也并不孤单。因为我是建立在理想上的国度,我的国民们将梦想交付给了我,就算百年后活在今天的大家都离开了,也有我将你们的希望带到未来,努力让未来也变得更美好。”
“——至于‘美利坚独立日’和‘阿尔弗雷德的生日’嘛... ”
阿尔弗雷德顿了顿,很随意地摊开手,又恢复成平日那样天真的傻笑。
“这世界上有得是离谱的巧合,再多这样一个也不为过吧?”
他很调皮地吐了下舌头。本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泪水快夺眶而出,看他这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禁又笑了出来。
这次,他临走时,我没有再和他说“下次见”。
“估计没有下次了,所以我想现在就邀请你来参加我的葬礼。”我终于攒够了力气,坐起身来向他道别,“我知道,国会里那群人肯定不会同意,但其实我不想要那样严肃的葬礼。我度过了没有遗憾的一生,能去往天堂是好事,真希望能像节日那样庆祝,越热闹越好。”
阿尔弗雷德停住脚步,回头望着我,又是灿然一笑:“好啊,那我会穿最鲜艳的衣服去参加的,大不了挨一顿骂。”
“哎呀,那我可得赶紧修改遗书,让他们在准备下葬仪式时分发汉堡。阿尔弗雷德,这次的汉堡预算很充足,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报酬就不用了,你在白宫时早就支付过了。”
第一次, 阿尔弗雷德听到“汉堡”这个词没有兴奋到尖叫。
他原地立正,竟然抬起右臂,朝我敬了个军礼。
“吉米·卡特总统,感谢你为美利坚合众国做出的贡献,希望你能与妻子在天堂团聚。”
再一次陷入昏睡前,我听到祖国这样对我说。
***
七月四日的清晨,天还未亮。
马萨诸塞州莱克星顿小镇的林野中,悄然藏着一座简朴的墓碑。因常年无人打扫,墓边长满了杂草,碑上从逝者姓名到出生年月都是一片空白,唯独死亡日期刻得清清楚楚:
——「1776年7月4日」
金发的青年走来,手捧着一束不知名的蓝色鲜花,在墓碑旁席地坐下,面无表情地启开一罐冰可乐。
“吉米还是那副老好人样,动不动就讲圣经故事,还说到天堂了要跟上帝好好夸奖我。瞧他这话说的,反正我又死不了,就算死了也上不了天堂。对了,他还问我,生日到底是几号?”
“喂,小屁孩,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青年仰起头,像喝闷酒那样灌进一大口可乐,又毫无敬意地敲两下墓碑。
没有死者会感到冒犯。
毕竟,这座坟冢内没有尸体。有的仅是早在两百四十八年前就死去的,名为“北美十三州”的少年亡魂。
美利坚合众国靠在墓旁,遥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北美十三州还活着时,曾为自己设想过无数个葬身的好去处,从纽约州的哈德逊河谷、康涅狄格的葡萄园、弗吉尼亚的蓝岭山脉...
莱克星顿没有风景。马萨诸塞州也阴郁又潮湿,一年到头少有晴朗的好天气——但是北美十三州偏偏死在了这里,所以也只能永远埋在这里。
“本来乔治的弗农山庄也是好地方,但早就成了景点,我知道你讨厌热闹。说起来啊,乔治他当年...”
说出“乔治·华盛顿”那个名字,就像在回忆里划开一道口子,紧跟着的记忆就全都涌出来:约翰·汉考克在街头和保守派辩论,托马斯·潘恩坐在他的小书房里奋笔疾书,本杰明·富兰克林总爱在营地里讲笑话,当然还少不了亚当斯、劳伦斯、汉密尔顿、还有拉法叶...
新生伊始的美利坚合众国一无所有,连这条命都只是吊着一口气,但却有这样一群无条件相信他的朋友。闲时大家全都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着新国家该怎么样。谁要是说了丧气话,华盛顿就会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担心、困难只是一时的。
可如今,能与他叙旧那段岁月的人,连同着当年软弱的自己,全都已不在人世。
所以他闭上嘴,什么都不再说了。
两百四十年过去,从殖民地到超级大国。作为新时代的获利者,美利坚没有怀念旧时代的权利。
「你是我亲手杀掉的第一个人。」
他抚摸着那块空荡荡的墓碑,在心中默默想。
「安息吧,北美十三州。」
心底的声音这样告诉他,不含一丝一毫的情绪。
黎明将至,远处天际线的另一边,有心急的市民点燃独立日的焰火,红白蓝三色的火焰升上天空。
——「生日快乐,美利坚合众国。」
教堂的钟声响起,孩子们在合唱着“天佑美国”。
青年从墓碑旁站起身,拍打两下自己的脸颊,又绽出明朗自信的微笑,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他离开后,七月四日的太阳也冲破云层,重新燃起日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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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我不是学文史的,美国历史知识仅限于糊弄高中ap美史考试,所以就不卖弄写注解了(我也懒),如果细节有误,还请友好捉虫别骂我,我会尽快查证并进行修改的(鞠躬)
Pps:这篇查资料超级复杂,我也很少写第一人称,还希望你能喜欢这篇,如果愿意留个评论就更好啦!
总而言之!只要能让更多人爱上阿尔,我传播aky神教的目的就达到了(安详)!2024米厨仍然厨力大爆发ヾ(◍°∇°◍)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