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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小神怼

假如顾青裴去世

当顾青裴老了


  ooc警告,虐文慎入,人生八苦之一,生老病死。


  还是有点虐的,上车吧!


  01


  这一年我25岁,顾青裴36岁。


  我终于能保护好顾青裴了,我也有能力给顾青裴未来了。


  这一年,我向顾青裴求婚了。


  求婚现场很盛大,但是顾青裴不喜欢把私生活太多的显露在大众面前,所以我只请了几个熟识的朋友,当然王晋这小子是肯定是得请的。我得让他彻底看清楚,顾青裴跟谁在一起才会幸福。


  我鲜少看到顾青裴哭的,每天在我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看着他泣不成声的样子,我的手便不断地抖。


  求婚现场我们俩个话都连不成一句,后来彭放...

当顾青裴老了


  ooc警告,虐文慎入,人生八苦之一,生老病死。


  还是有点虐的,上车吧!


  01


  这一年我25岁,顾青裴36岁。


  我终于能保护好顾青裴了,我也有能力给顾青裴未来了。


  这一年,我向顾青裴求婚了。


  求婚现场很盛大,但是顾青裴不喜欢把私生活太多的显露在大众面前,所以我只请了几个熟识的朋友,当然王晋这小子是肯定是得请的。我得让他彻底看清楚,顾青裴跟谁在一起才会幸福。


  我鲜少看到顾青裴哭的,每天在我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看着他泣不成声的样子,我的手便不断地抖。


  求婚现场我们俩个话都连不成一句,后来彭放那个嘴碎的,说我俩当时啥也没说,就一直抱头通哭,搞得台下的朋友也跟着我们哭。


  哈哈哈哈,顾总后来还老提这事,为自己报不平,我就单膝下跪,哭的连一句告白的话都没说出口,他便答应下来了。


  害,他想听我的告白还不容易,我可以跟他说一辈子。


  02


  这一年我27岁,顾青裴38岁。


  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他小手小脚的,身上软软的。想当初啊,我当时抗枪拿炮都不曾害怕,却被这小东西给唬住了,我和青裴愣是不敢抱他。


  我觉得孩子的眉眼跟青裴很像,他居然笑骂我说,孩子出生之后连眼睛都没睁开我怎么看出来的?


  他不懂,我真的看的出来,真的很像。


  我们俩个熬了几个大夜翻字典给孩子取名字,别看顾总平时头头是道,现在就像是词穷了一般,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字来。


  我也觉得,世间再美好的词汇都不够形容我的孩子。


  我们俩个又是找老爷子商量,又是在网上测五行,看八字的,最终才确定了孩子的名字。以前总觉得网上那些父母起名字大费周章,又迷信,又麻烦,现在为人父亲才知道这件事情这么幸福。


  孩子夜里经常哭闹,青裴不放心保姆照看非得自己抱着睡才安心,我就被挤到地上睡了。


  这臭小子,还没长大就抢自己父亲的床,哼!


  给孩子办百天的时候,顾青裴喝了许多酒,他抱着我说他真的好幸福。


  顾青裴,有你我也好幸福。


  03


  这一年我30岁,顾青裴41岁。


  孩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别看顾青裴天天一副严父的样子,在孩子上学这一天也是担心的静不下心来。


  我笑他年纪大了就知道瞎操心。


  说完我便后悔了,因为顾青裴不说话了,我察觉到他老在照镜子。


  他说,原炀,我都长白头发了,我真的老了。


  我看到顾青裴的落寞,我这嘴啊,是不是跟彭放呆在一起久了,怎么一点好话都不会说呢。


  我抱着顾青裴一直在哄,说他风华绝代,说他男人魅力十足,我还怕王晋不死心把他抢了过去呢。


  顾青裴听了这些话才有了一些笑意,说我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心性。


  我不管,王晋在我这,我能防他一辈子。


  以后不能在青裴面前提老这个字了。


  04


  这一年我40岁,顾青裴51岁。


  孩子上初中了,稍微有一点叛逆,顾青裴老被孩子搞得头疼。


  每次儿子犯错,我和儿子一起挨骂,我真的很可怜。


  比如,今天儿子语文考了12分,数学考了100分。


  这很难评,怎么会有人偏科偏成这样呢?


  顾青裴看到这成绩单眼睛直冒火星,我知道,我和儿子都要遭殃了。


  看着儿子湿漉漉的眼睛,我真的不忍心,我早就说过,这孩子眉眼长得像顾青裴嘛,我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我宽慰他,我们俩个都那么成功了,就算孩子考不好也没关系,大不了回家继承家业呗!


  毫无疑问,我为儿子献身了,我当然被臭骂了一顿。


  顾青裴说,父母的是父母的,孩子的是孩子的,自己从来没有强迫他发了疯的努力学习,从来也没要求他必须争一个第一,语文只考了12分,这很明显,这是态度问题,我若继续娇惯下去,孩子早晚得成一个文盲。


  我觉得青裴说得也有道理,主要是我也不敢反驳,毕竟,以前我在顾青裴眼里也是个不成器的,可不敢惹祸上身了,儿子呀,你自求多福吧。


  儿子被青裴说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最后向我们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会因为是否喜欢一个老师而决定是否学一门课目。这孩子不学语文的理由也是够幼稚的,就因为语文老师太严厉便不喜欢她,甚至不学她教的课目。唉哟,莫非真是我太惯着他了。


  回到卧室之后,我感觉青裴的心情还是不太好,我知道,他肯定也是因为刚才对儿子太凶而感到愧疚。


  青裴抱着我,问我,是不是现在他真的老了,有更年期了,怎么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呢?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狗腿子地说道,主要是咱孩子太气人了,搁我爸,早打断腿了。


  我哄了好久顾青裴才睡着,日日看着他倒没发现,他皱纹早已经爬满了脸上,顾青裴,没关系,就算你变成了小老头,也是最帅的小老头,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小老头。


  05


  这一年我45岁,顾青裴56岁。


  孩子上大学了,我能看了来顾青裴十分想念孩子。


  一天总念叨,儿子怎么还不给他打电话。


  公司里的事情我俩都放心交给了手下信任的人,他啊,操劳了半辈子,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一下了。


  刚退下来那段时间,顾青裴总觉得公司离了他不能运转,每天都要看看公司到底怎么样了。


  后来秘书来汇报工作,说公司被他们管理的很好,他也放下心来。


  可我总感觉顾青裴有点落寞,我还是有一点私心的,我们都这个年纪了,生意做多大算大呢,我想好好地陪着他,好好地跟他享受一下生活。


  我带着顾青裴去泡温泉,这闲不住的非得看报纸,看着他熟练地拿出老花镜,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又幸福又酸楚。


  孩子不在,我就带着顾青裴世界各地的旅游,给他拍帅帅的照片,玩一点年轻人的浪漫。我们两个小老头牵手漫步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一开始,总有一些人侧目,顾青裴感觉不自在,也总是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我的手。


  后来我强行地拉着他,脱掉了我的外套,露出了我的内衫,上面写着,He is my love!


  现在的思想不像我们以前那么敏感了,我们的爱受到了尊重和祝福,路人看我们的眼神满是幸福和羡慕,甚至有人直接送我们了一束花。


  顾青裴,我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真的。


  06


  今年我52岁,顾青裴63岁。


  儿子结婚了,跟他爱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很普通,但是我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她一看就很爱我们的儿子。


  今天儿子给我们敬酒的时候,顾青裴的手抖了又抖,眼睛里冒着泪花。


  曾几何时,我没有想过,能和顾青裴有这一天。

  

  我们俩致词的时候可比我们当时结婚要紧张多了。


  都说我们见过许多大场面,也受邀请到公众面前发过很多言,但是,这一天,我们作为父亲却紧张的不成样子,我和青裴互相握着彼此的手,给对方打气,就像我们的一生一样,相互扶持着彼此。


  儿子结婚之后就搬出去住了,我们也把公司彻底给他,放手不管了。所以一时间,别墅就只剩下我和青裴两个人了。


  之前一直想要的两人世界,现在心里居然也有点空落落的。


  我给青裴在花园里种满了许多花,很漂亮。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青裴现在越来越幼稚,在我跟花浇水的时候会把水浇到我身上,我好不容易扫好的落叶再给我搞散,下象棋的时候非得要悔棋,冬天堆雪人的时候会把冰凉的手塞到我的衣服里,每天出门都要和我穿情侣装,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听我讲睡前小故事。


  青裴,我还想和你有许多许多年。


  07


  今年我60岁,青裴71岁。


  儿子带来了孙子孙女来家里看我俩这个小老头。


  青裴一大早便起来忙活,最近他身体有些不大好,我说了他好几次,让他好好休息他偏是不听。


  陪着孩子们玩了许久,我见他脸色不太对,就让保姆扶着他去院子里休息一会,我则是在一旁浇花,看着孩子们玩闹。


  保姆给青裴倒了杯水便去照看孩子们了。


  青裴休息了半晌,脸色还不见好,我正欲上前关心一下他,我便看到一股液体顺着青裴的裤子流下,我从未看到顾青裴如此无助地看着我。


  他瘪着嘴,好像一个无措的孩子,惊慌的喊着我的名字,原炀~


  我看着孩子们将要把目光投过来时,拿起身边的水管便对着顾青裴那边浇去。


  还好,天气暖和。


  孩子们见状纷纷跑过来,围着青裴,儿子更是上前指责我,问我疯了吗?


  顾青裴像是被吓傻了,眼泪止不住的掉,大声地呼唤我,原炀……


  我抱着他安抚,没关系,顾青裴,有我在,没关系的。


  顾青裴病了,医生说,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不信,昨天顾总打骂我的时候还非常有劲呢,我和顾青裴还有一辈子,怎么会没剩多少时间了呢?


  顾青裴说,不让我抢救他,让他走的体面一点。


  顾青裴,这次我是真的生你的气了,我不理你了。


  顾青裴,我不舍的不理你。


  不顾儿子的反对,我和顾青裴办了出院,我们住进了我们原来的小房子里。


  之前这里本来是要拆迁的,我们把这块地买了下来,才保住了这房子。虽然我们不常住,但是也是总派人来打扫,所以还算干净。


  我抱着顾青裴,亲了亲他的额头,跟他讲了我们以前的好多好多的事情。我才发现,其实,我以前还真的挺混蛋的,不过,还好我混蛋了,不然就没这么大一个老婆了。


  顾青裴,你说好陪我一辈子的,顾总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哦。


  我抱着顾青裴睡着了,他十分安静。


  早上起来,我给他做了饭,他不起来吃,真是个小祖宗。


  没关系,顾青裴,饭有点烫,我等等你。


  我把我们俩个人的衣服洗了,顾总这个人精细的很,衣服都要手洗才肯穿,我真的洗了好大一会。


  我回来了之后,顾青裴还是没有吃我做的饭。


  没关系,肯定是饭又凉了,我再跟他热一热。


  顾青裴,你理理我好不好。


  这一年,顾青裴永远留在了71岁。


  08


  这一年我68岁,顾青裴71岁。


  儿子担心我自己在家,总说想接我去他们家住。我怕青裴自己在家害怕,我拒绝了。


  今天,我跟青裴讲了许多小故事,他总是看着我笑,我们家青裴笑得可真好看。


  院子里种的树啊今年结果子了,我摘了几颗送给了邻居,他们都说甜,青裴啊,我是不是很厉害,果真,我干啥都能优秀。


  09


  这一年我71岁,顾青裴71岁。


  今天天气真好,我决定抱着青裴来晒一晒太阳,阳光的照耀下,我仿佛看到了年纪时候的青裴在向我招手。


  顾青裴,我真的有好好在听你的话,真的有好好的在生活呀!


  他问我,我想他吗?


  我想啊,每天都想。


  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啊。


  哦,原来,我的青裴是来接我来了。


  顾青裴,我又可以看到你了,真好,真好!


  内有彩蛋,是顾青裴留给原炀的话。大家喜欢的可以点个赞吗?真的谢谢你们啦!彩蛋是免费粮票就能看哦,比心。


木木昭

『原顾』如果思念有声(原炀视角)

本篇是顾青裴视角 的后续,全文4.7k+    HE在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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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是顾青裴视角 的后续,全文4.7k+    HE在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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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的1月24日,寒风彻骨,前一天下的雪还没消融干净,地面和树叉间都残留着些许惨淡的白。街边高高挂起的红灯笼随寒风摇曳,不时有烟花在穹顶绽放再破落,为万家灯火再增添灿烂颜色。



老楼的声控灯亮了又暗,映亮倒贴的福字和崭新的春联。不时有家庭团聚的欢声笑语从房内溢到楼道内,春晚的歌舞声欢乐喜庆,大人小孩围坐在一起诉尽这一年的欢喜忧愁。人世间祥和一片,烟火起蒸腾缭绕漫向天边。



原炀站在那栋顾青裴父母居住的居民楼前,心脏被寒意包裹得密不透风,修长的身影被略微昏暗的照明灯拉得老长。他背对数盏明亮灯火,忽略不断钻入耳中的笑语欢声,目光始终落在那一片漆黑、看不清来路和尽头的小区入口。



他怀着一片近乎荒诞凄凉的希冀,等他的爱人回家。





2019年11月3日,北京雨雪交加,所有航班停飞。



顾青裴第三次手术。何故给原炀打了通电话,告诉他顾青裴快不行了,叫他去见他爱人最后一面。



可他无能为力。



他只能央求何故打开视频通话,透过屏幕观看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以这种方式陪伴在顾青裴身边,心急如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从未觉得一个小时如此漫长。



可当医生推开那扇厚重的门,只为把第四张病危通知书交到顾父手中时,原炀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对那扇门敞开的期许全部落空,憧憬在瞬间破碎成片,且片片锋利如刃,直接插进了他的心脏。



医生拿回顾父颤抖着签下的第四张单子,头也不回地进了手术室。



直至凌晨,表示手术进行中的红灯才熄灭。骤时何故和顾父同时从座椅上起身,原炀心跳如鼓,三道目光齐齐望向那扇厚重的门板。



片刻,主刀医生推开那扇横亘在生死之间、阻隔了万千厚重情感的门,满面疲惫地走了出来。



他拉下口罩,目光深沉且满怀遗憾。



“对不起。”



原炀听见他这样说。



“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



区区几字。



区区几字。



区区几字。



如此简易又平淡的一句话,却宣判了一条生命的终结和没落,宣布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斩断了所有人的希望。



宣布了顾青裴的死讯,判了原炀的死刑。



原炀感觉自己的心跳倏地停止了,大脑在瞬间变得空白后又变得凌乱无比——肾上腺素飙升,满心的焦虑和祈求盼望全部在瞬间转换为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恨意、他双目血红,恨不得扑上去撕碎这个妄图凭借寥寥数字就宣判顾青裴生命终结的恶人——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我的顾青裴呢?!!老子的顾青裴呢?!!”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喉咙生痛,大脑逼迫他否认这一切,可医生的话却如梦魇般却一遍遍在他耳畔萦绕——“请节哀”“对不起”“请节哀”“对不起”……



他心中的怒意滔天,拳头一次次打在墙壁上,就算手部已经血肉模糊、骨骼破裂也丝毫不觉,他觉得这一切都他妈荒唐极了——可肾上腺素分泌带来的激情却随着分秒的流逝逐渐消减,冰冷生硬的现实卷着能让他崩溃的绝望感侵入他的脑海。他的大脑在混沌中逐渐找回了一丝理智,使他在阵阵的耳鸣和狂躁中冷静了下来,将医生的话语复盘了一遍又一遍。



手术失败……请节哀……



……



顾青裴死了。



顾青裴,死了。



他的顾青裴,他再也见不到了。



原炀的身影趔趄,愤怒过后是无边的绝望和凄惶。



他的心脏突然剧痛,他痛苦的叫了一声,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



“啊——”



那声吼叫来自灵魂深处,来自他曾被爱人温暖过、为爱人雀跃过、为顾青裴跳动过的地方,来自他的心脏。



撕心裂肺,凄神寒骨。



从此万劫不复。





2019年11月3日凌晨,医生正式宣告手术失败,记录死亡时间。



原炀彻底崩溃。



11月4日零点,顾青裴的定时邮件送达。



原炀无声落泪,五脏六腑都如撕裂般疼痛,颤抖得难以自控,哭得天昏地暗、裂肺撕心,双手颤抖着靠近电脑屏幕上那封顾青裴一字一句敲出的邮件,好似想要透过它去触碰爱人的脸。



“如果思念有声就好了。



这样我想你,你就能听见了。



原炀,你要好好的。”



顾青裴如是写道。



那时新加坡阳光正好,树枝上有两只小鸟蹦蹦跳跳,花园里的花静悄悄地盛放,医院三楼的儿童病房内有孩子在嬉闹,午后的日光钻入窗户、落在他的病床旁。



顾青裴望着积聚在地上的光,唇角带笑,眉眼温存,翩翩如玉。



他想。



人世无常,岁月轮转,生生不息。



没有人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可纵使我快要迎来人生的终结,也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未来会更好。



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在你未来的人生里。



我爱你。



原炀,你的路还长。



如果思念有声,你会听到什么呢。



幸好思念无声。


……



这些话他没有写,也不会写。



他不能允许自己把心脏剖出来直接鲜血淋漓的捧在手上给原炀看,那样对他们二人的伤害都太深了。能写出那样一封包含情感但又不提爱意的信件已经竭他所能,原炀看得出字里行间的爱意也罢,看不出也罢。



他爱他,但他不再希望原炀继续爱他了。





顾青裴的骨灰被顾父带了回来,葬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墓园。下葬当天原炀托何故带去了一大束花,自己则没有出现在他和顾父面前。



可他确确实实到了。



他站在离墓碑五米开外的地方,望着那张黑白色的相片出神,泪不自觉地顺着脸庞滑落,心如刀绞,连呼吸都很困难。



待来送行的几人离开,他才慢步靠近那块墓碑,喘息声越来越厚重。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愈痛一分,鼻头就愈酸一分,视线就愈模糊一分。等他真真切切站定在墓前的那刻,原炀觉得自己的心都变得千疮百孔、世界彻底颠倒错乱,再也无法呼吸。



悲伤到了极致,连心脏都麻木了。



他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嘴唇嗫嚅着,身体不住地颤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顾青裴……”



许久,他耗尽全身力气,才结巴着说出爱人的名字。



“我…我错了……”



“你、能不能,回来,我不生气了……”



“我不怪你……”



原炀说着,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哽咽。



“你他妈为什么不能…亲口来跟我说那些话?你写邮件、弱爆了……”



“顾青裴……顾…顾青裴……”



说着,原炀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一边压抑地哭着,一边绝望地喊着爱人的名字。



“顾青裴…我求你了……”



“回来吧……你别开玩笑……”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离开的偏偏是顾青裴?

偏偏是他最爱的顾青裴?



“我好想你……”



原炀泣不成声,跪在墓前,一只手颤颤巍巍地覆上那张黑白色的相片,凝望着他爱人的脸。



从白天到黑夜,他寸步不离。





那年,原炀叫停了自己手底下最拿手的项目,公司的运营权交给了别人,自己则多时日夜守在顾青裴墓边,少时日夜颠倒、靠酒精入眠。



他本不怎么喜欢喝酒。可他真的太需要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来让他能暂时浮出压抑的水面,以获苟且喘息的机会。



顾青裴死后的三个月,原炀一直如此。原立江忍无可忍,来到原炀家不由分说的狠狠揍了他一顿。原炀双目空洞的受着父亲的毒打,放弃了挣扎和躲避,身上青紫的痕迹遍布,背部和手臂被皮带抽得皮开肉绽也不在乎。最后原立江无可奈何,眼含热泪,指着原炀的鼻子颤声骂道:



“——孽障!!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你现在像什么话!!”



“你不回家,就算不考虑我,也要想想你妈!你和顾青裴的关系我知道,一个月半个月的我也能放任你,但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更何况他顾青裴待你是真心的吗?你玩得过他吗?!而且他连要走都——”



说到这,他自知失言,又猛地住了嘴。



“算了,你赶快跟我回家。”



原本毫无反应的原炀,在听到原立江那一句说到半途的话时,突然笑了。



他笑得凄凉仓皇、笑得讽刺、笑得无可奈何,笑声沙哑而低沉。



笑容深处,是破碎了一地的心脏。



“爸,你知道……”



“他那个时候的作息其实就很不规律了…不,从他大学毕业开始,他的作息就不规律了。他日夜不分拼了这么多年,却又被我把生活搅得一团乱,甚至把他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一切都毁了。”



“然后他去国外了,没想到查出来有胃癌,而且恶化得很快,还没来得及好好治就…就……他不告诉我,对,没人告诉我他要走,也没人告诉我他得胃癌了。”



“他妈的…他什么都不说,他顾青裴什么他妈都不说……哈哈哈哈哈,你也觉得可笑是不是?我他妈就像条狗一样,顾青裴直接把我扔这儿了。”



“妈的…他胃癌都是我靠人打听到的……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他顾青裴就算彻底消失了我可能还不知情…我真的不敢想……”



原炀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他不断哽咽着,泪水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上。



“他都这样了…他还他妈不告诉我……爸,他不是,不是心里没我。”



“他不告诉我,是想让我过得好。”



“可没有他我怎么可能好……”



言及此处,原炀再也说不出话来,拼尽全力也只能从喉咙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铺天盖地的悲伤再次向他席卷。



原立江望着自己的儿子,眼眶通红,犹豫了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名为爱的情感之中,语言的力量太过单薄,人心又显得格外不可捉摸。



人们都太轻易地低估了爱情的伟大和限度,忘却了这世界上最纯粹最奢侈的东西就是爱。



就像他之前永远也没懂顾青裴的爱究竟在何处、究竟有多深一样。



他现在好像懂了,懂了那爱的几分模样。



纵使不见全貌,依旧那么令人震撼,那么令人动容。





那样不见天光的日子原炀过了很久,心肝脾肺肾都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可他依旧想象不到顾青裴在病重的每一天里、在看到自己的心血被摧毁时、在被他的挚爱埋怨错怪时,到底该有多痛。



他不敢想。也想象不到。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不肯服输的一个人。



到底咬牙坚持过了多少个濒临崩溃的深夜。



顾青裴,我问你。



在被病魔折磨得体无完肤时,你恨吗?



在心意被爱人错怪的时候,你疼吗?



在一个人熬过那些日子时,你孤独吗?



在成家立业的年纪离开,你难过吗?



在你的骄傲再也掩盖不住伤痕时,你绝望吗?



顾青裴……



顾青裴。



你累吗?这一生。



我说我想你,你能听见吗?



……



2023年新年,阖家团圆。这一年正月没有下雪,大街小巷没有挂那么多的红灯笼,但乡下的年味依旧很浓。鞭炮声阵阵不绝于耳,有人奔走邻里拜着年,有人开开心心收着压岁钱,有人围坐在饭桌前吃着团圆饭、期待着新的一年。



提前回家跟父母打了招呼,原炀开车带着一后备箱的年货去了顾青裴的老家,把年货卸下来搬到顾父顾母家里。这几年的新年他一直这样做。顾父顾母每年都做四人份的年夜饭,尽管每次都只有他们二人吃。



原炀一般不留在家里吃饭,他说他要站在外面等顾青裴回家。他怕顾青裴迷路,如果他站在外面的话,顾青裴就能看见了。



不过今年,他带着一瓶好酒,驱车去了顾青裴的墓地。



虽然他这些年都隔一个月就来一次这里,跟顾青裴倾诉自己的际遇,可他总觉得心底空落。



他不怎么爱喝酒,也不怎么喜欢顾青裴喝酒。可那段时间他只能依靠酒精度日,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习惯。

“顾青裴,我来陪你过年了。”



他盘腿坐在顾青裴的墓前,先在地上倒了一小滩酒。



“今天让你喝点酒。但就只能喝这么一点。喝酒伤身,所以剩下的我喝。”



“这一年,我还是很爱你。”



原炀深吸一口气,闷了一大口酒,说出这句话时好似耗用了很大的决心。



“我…现在生意也做的不错了,也挺让我爸省心的,但…还是希望你能回来,继续管着我。”



“我晚上偶尔…会梦到你,梦到咱俩一起去塞班岛……算了不骗你了,梦到你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噩梦,我醒了之后好久都缓不过劲儿来。”



“……”



原炀顿了顿,抬头望天,感受寒冷的空气把自己团团围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顾青裴…。”



他眼眶酸涩,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之前一直不知道,原来想见一个人的滋味儿可以这么难受、这么要命。



尤其是,想见一个无法相见的人时。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你他妈都不来梦里看我…”



“又是一年了…新年快乐。”



“今天,能让我见见你吗?”



他自嘲似的嗤笑一声,唇角的弧度苦涩无比。



“算了。不勉强你了。”



“新年快乐,顾总。新年快乐。”



原炀慢慢靠近那块墓碑,脱掉羽绒服,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它,像是在拥抱自己的爱人。



尽管它冰凉刺骨。



尽管他再也拥抱不到自己的爱人。



原炀慢慢阖上双眸。



他的大脑逐渐变得空白,思绪渐渐模糊,连对寒冷的感知都慢慢丧失了。



身体第一次变得如此轻盈,好似灵魂轻轻一挣就能脱离。



他餍足的笑笑,下意识收紧了双臂。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顾青裴。



我爱你,我想你。



新年快乐。



你能听见吗?



如果思念有声就好了,对吗。





木木昭

『原顾』如果思念有声/BE

新文风试水  男主死亡向  全文8.9k+

设定在二人分开的两年间  这篇写的不满意www



00.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三日,顾青裴于新加坡中心医院进行手术时因腹膜破裂导致大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



时年35岁。



确认死亡的第二天,是他的36岁生日。


01.


拿到那份报告前,顾青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究竟已病到了什么地步。



他依旧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日夜颠倒,时常顾不得吃饭,每天的睡眠总少于五小时。



日复一日。



他的胃病是老毛病了。总是时不时疼一阵,好像是在提醒他它一直在。只是最...


新文风试水  男主死亡向  全文8.9k+

设定在二人分开的两年间  这篇写的不满意www



00.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三日,顾青裴于新加坡中心医院进行手术时因腹膜破裂导致大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



时年35岁。



确认死亡的第二天,是他的36岁生日。


01.


拿到那份报告前,顾青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究竟已病到了什么地步。



他依旧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日夜颠倒,时常顾不得吃饭,每天的睡眠总少于五小时。



日复一日。



他的胃病是老毛病了。总是时不时疼一阵,好像是在提醒他它一直在。只是最近胃疼的频率越来越高,疼痛也越来越难忍,连吃止痛药都无用,顾青裴才决定去医院做次检查。



三天后,他来领取自己的检查结果。



胃癌。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他知道自己病了。只是未曾想过会是这么严重的病。



能治好吗?他不知道。



只身处在异国的他,第一次感到了天塌地陷般的无助。



彼时,正处于他和原炀无法相见的那年。


02.


顾青裴开始坚守着一个新的信条:什么都没身体重要。



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嘛。



于是他立刻收拾好行李住了院,把办公地点从家中挪到了病房,积极接受医院安排的治疗。



只是他没把这件事和任何人说。连和他关系最亲密的助理也只是知道顾总生病了,需要住院而已。



多说无益。换来的无非是唏嘘和怜悯。



于是他尽全力敛起自己的狼狈和担忧,继续以骄傲不惊的面孔示人,把一切事物都料理得滴水不漏。



他按时服用十多种药物,坚持工作,听从医生的安排和建议,开始着手为半个月后的手术做准备。



手术分为很多种,如果想根除胃癌就只能选择切胃。按照癌细胞扩散的位置来看,他现在大概需要切除三分之二的胃。



如若是只除去并发症的姑息手术就简单得多了。但手术次数多,治疗过程痛苦,随时可能复发。



顾青裴在二者间踌躇不决。



如果选择了第一种,那他的后半辈子就完了。
如果选择了第二种,痊愈与否对半开,命由天定。



“唉……一个人做决定果然很难办啊。”



他思量许久,不禁笑出了声。



为讽刺,也为怜悯。



来查房的护士见他笑了,面上一红,顺势打趣他:“您这么帅,又年轻有为,爱人也一定很优秀吧。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跟您爱人说说呢?”



“嗯……他啊。”



原炀执拗桀骜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正如他无数次在深夜梦境中见到的梦魇一般,都是同一副令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顾青裴用右手捏住下巴,眼波流转,一副很认真在思考的样子。



半晌,他又笑着开口。



“他笨的要命,又易怒,我还是不告诉他了。”



03.


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放弃切胃,寄希望那于百分之五十的未知数。



顾青裴觉得这买卖不亏。



反正切了胃也有很大概率会引发器官衰竭,横竖都有可能会死,还不如选个副作用发作慢一点的。



诶,能多活几天是几天。



如果能活到七八十岁就更好了。



他潇潇洒洒签下手术承诺书,眉眼间尽是坦荡。



他没有崩溃,没有被命运突然击倒的茫然失措,没有怅然若失。反之,他每天都去医院外的小花园散步,闲暇时光还会和护士聊聊天。



护士站的小护士们议论纷纷:五楼VIP病房有一位顾先生。胃癌中晚期,还一点也不颓丧,每时每刻都容光焕发、骄傲又夺目。



她们觉得敬佩,不免心生爱慕。



可自上次小护士和顾青裴开玩笑得知他有爱人后,她们的爱慕便收敛了许多。



但她们谁也没有见过顾青裴的爱人前来探望。



她们当然也未曾见过,在深夜怅然若失的顾青裴,坐在床边一夜却无法入眠的顾青裴。



他也会怕。签下手术承诺书时他的手都在抖。他每天都仔细审视自己的状况究竟已病到几时,还能活多久,担心自己哪一天莫名其妙就死了。



但脆弱狼狈的顾青裴只会出现在深夜。



没有人见过的深夜。



而在白昼,在人们的目光之下,顾青裴永远是那个顾青裴。



孤独又自强。



04.


顾青裴最近有些苦恼。



原炀的私家侦探一直跟着他,并且还跟到了医院来。



如果那人聪明点,也就不至于被他发现了。



更何况那次他还站在花园里打电话,一口一个原总叫得亲切,详细汇报着顾青裴这一天的行程。



当然,无非是从医院去花园,再从花园回医院。



顾青裴躲在树后偷听,轻而易举就能听见原炀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医院?你查清楚了吗?”



原炀的语调急切,深切的担心掩饰不住。



“公司的下属说顾先生生病了,但没什么大碍,估计过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没大碍就好。你继续盯着吧。”



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男人这才挂断了电话。



顾青裴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



话说这个私家侦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来着?



…好像自他出国以来,这个男人就一直存在了。



这么久了啊。



都快两年了。



和原炀分开,只身一人来到外国后。



05.


他不是不想原炀。



在忙到没时间吃饭的时候,在饥肠辘辘却发现家里没什么东西能吃的时候,在被噩梦惊醒的时候。



在冬天被窝冷的时候,在春秋天换季的时候,在夏日炎炎如他们相逢般热烈的时候。



他都在想他。



如果原炀在就好了。



顾青裴在濒临失落时,无数次这样想。



只是每次他都会自己打消这个念头,拍拍身上的灰,忍住回头的欲望,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走吧。继续走吧。



感情这玩意儿。



他早就该舍弃了。


06.


第一场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医生有意在前一天告诉他—术后他可能连翻身都需要人帮忙,一定要找一个人来照顾他。



“顾先生,有些事情不能一个人抗。”



男人语重心长,望着他的眼睛,神色悲悯。



可能是理解了他的骄傲,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顾青裴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唇边才缓缓浮现笑意。



“我知道。谢谢您。”




他身边嘴严实的人不多。



顾青裴思量许久,最终决定把这件麻烦差事托付给何故。



如他所料,何故答应得很痛快。两人打了二十多分钟的电话,五分钟交流最近的生活,五分钟交代这件事,十分钟听何故边叹气边责备他还是一忙起来就不注意身体,得病也在所难免。



顾青裴听着,笑得眉眼弯弯。



“何故,真的谢谢你。”



他轻声,语气温柔。



何故依旧是往日那副苦口婆心的口气:“顾总,不用跟我客气。希望您快点好起来。”



“对了。”话说到一半,何故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犹豫着开口:“顾总,你的那个司机…原老板的儿子——”



顾青裴适时打断他:“他没必要知道这件事,并且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明白了。”



顾青裴觉得何故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把握分寸,知道停留在对方抵触的界线外,并对有关那条线的一切绝口不提。



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信任何故的原因之一。



顾青裴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向原处:“那未来的这几天,就都麻烦你了。”



何故笑笑,道:“这有什么。”



07.


事实证明医生果然没有骗他。刚做完手术那几天他只能吃流食,只要是用到腹部肌肉的动作都不能做,不然刀口就容易再次崩开。何故忙里忙外,不时扶他起身、躺下,几天下来神色也憔悴了许多。



手术一周后,顾青裴看着身上插满的管子的自己,欲哭无泪。



“何故,你看我像不像那种恐怖片里的医院怪人?”



他合上平板电脑,笑着打趣自己。



何故把刚从医院食堂打来的白粥放在桌上,配合地扬了扬嘴角。



“像。”



“还挺酷的。”顾青裴难得幼稚,看着那份粥叹了口气:“又是白粥啊。”



“顾总别担心。白粥配营养水。还是很健康的。”



何故指了指那瓶吊在床边的药水,陪他一同开起了玩笑。



“切,等我好了,我肯定连吃三天辣的。”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顾青裴又突然想到之前他发烧时,原炀连着四五天劝他吃白粥的样子。



嘴硬,装着不耐烦,还装着生气,非得把自己装成凶巴巴的样子,实际上担心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他再次忍俊不禁。



原炀,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有点儿想你。


08.


时隔一个月零三天,第二次手术准备开始。



其实本没有这么快的。



何故站在病房外,望着医生凝重的面庞,不觉攥紧了双手。



“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太快了。我们不得不提前手术时间。”



“以防万一,请联系一位能签署顾先生病危通知书的人吧。先生您也知道,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您是不能负法律责任的。”



医生字句明了,语气中充斥着不忍和怜悯。



何故点点头,朝医生微微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顾青裴。



当然,省略掉了他病情加重的部分。



二人商讨良久,最终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了顾青裴的父亲。



顾父勃然大怒。在电话里怒斥他的儿子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斥责他太拼命太要强,总是让工作拖垮身体,甚至连家都忘了回。



他勒令他的儿子在痊愈后辞掉工作,安安心心回家调养,直到根除为止。可说着说着男人竟哽咽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老两口最近有多么想他、多么盼着他回家。



“你妈最近一直问你怎么不给家里打电话了,还担心是因为她手机坏了才接不到你的电话,一直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顾父一面说,一面在话里夹杂着沉默。



“我说不会,咱儿子多厉害啊。公司都开到国外去了,忙得没时间也正常。”



“谁知道你小子真的生病了。这么大个事,你是不是非得到这时候才告诉我?啊?如果人家医生不说,你能告诉我吗?你小子肯定打算什么都不说吧?”



“儿子,有什么事,别瞒着爸。你妈老了,受不起这刺激,你爸还能抗,啊。”



顾父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好像是在找纸巾擦泪。



“我明天就去新加坡。去了再跟你算账。”



顾青裴一言不发地听着。



可听到最后实在难忍动容,眼眶酸涩难耐,竟当着何故的面落下泪来。



他望着渐渐变黑的手机屏幕,打给父亲三十五分钟的电话记录赫然在目,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手机屏幕上,砸在病号服上,砸在手背上。



何故看着这个素来骄傲的男人哭得无声,背脊颤抖个不停,不由泛上一阵心疼。



可他没有任何动作。



他知道。



顾青裴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环境。



或者,一个沉默的陪伴者。



你看。



总是那么骄傲的人,有着比常人柔软千百倍的脆弱。



09.


没有人知道,顾青裴这两年在新加坡吃了多少苦。



到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地方重新来过,对已步入中年的男人来说,无非是致命一般的打击。



这两年间他打乱了所有的作息时间,昼夜颠倒,流转于各色酒会之中。



他咬着牙,拼尽全力,想让自己重新站起。



明明这两年都快过去了。



这两年,无人倾诉、无人依靠的两年。



在无尽的疲惫中度过的两年。



明明都快熬出头了。



明明终于看到希望了。



可他没想到,上天会在此刻给他开个恶趣味的玩笑。


“我有点累了。”



他靠在枕头上,瞳孔没有聚焦,终于把心声说了出来。



何故安静地看着他。



“休息休息吧。顾总。”



10.


第二场手术前一周,顾青裴的身体状态就已经变得无比虚弱了。



顾父见到儿子的那刻,泪水就顺着脸庞滚了下来。而就算是日日与顾青裴相处的何故也发现,如今的顾青裴已经消瘦得有些过分了。



他的进食量一天比一天少,神色越来越憔悴,也愈发沉默。他极少去处理工作,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睡眠上,尽管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昏迷还是睡眠。



原炀的私家侦探出没医院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每次都是一副慌张又焦急的样子。



只是顾青裴根本没有闲心注意到他。



第二次手术前二天,复查结果批了下来。



何故看着上面的“末期”二字,头脑一阵晕眩。



顾父看完报告后无言,只身在医院楼下的花坛边坐了一夜。



这个男人不抽烟不喝酒,没什么手段麻痹自己,更什么手段逃避生活。



他流泪,叹息,或是流着泪叹息。



却无能为力。



两日后,第二次手术正式开始。



而就在手术当晚,原炀奇迹般地出现在何故和顾父面前。



他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神色焦急,眼眶红得吓人,好像哭过。



顾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何故,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何故也同样茫然,耸耸肩示意并不是自己把这件事告诉了原炀。



而原炀不顾他们二人疑惑的目光,只是怔怔地看着手术室门口亮着的那盏红灯,上面愕然写着“手术中”三字。



手术室的大门边,贴着逃生通道和楼层示意图。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五楼所对应的楼层信息。



原炀呼吸一滞。



“五层—肠胃科—癌症专区”。



嘭的一声。



原炀的世界里,好像有什么崩塌了。



11.


顾青裴清醒过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原炀。



他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顾青裴,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扛着这些,什么也不说,显得你特有担当?”



原炀见他醒了,眼眶瞬间又变得通红。关切的话堵在喉口却说不出,满腔的担忧委屈都化作刀子刺向对方。



“你有意思吗?你多大一人了?不是说你成熟吗?你他妈这是闹哪出?”



“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在听说你得癌症的时候多害怕?!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这几天动手术的时候多害怕?!你知不知道我来的一路上都在想你会不会出事,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你会不会——会不会——”



他声嘶力竭,身体都在战栗。



“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我?”



原炀几近艰难地呼吸着,胸口起伏剧烈,目光中尽是祈求和近乎卑微的盼望。



顾青裴虚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心力交瘁,胸口处不断传来钝钝的疼。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此刻说错了话,他和原炀,就真的完了。



这种不安愈演愈烈,撕扯着他的理智和神经,让他快要无法思考。


“…没有。”



他闭了闭眼,藏起眼底的晶莹,声音微弱却坚定。



“而且,原炀,我有什么必要告诉你?”



顷刻间,有什么东西,他和原炀之间的什么东西,好像彻底破碎了。



他甚至能听见那东西破裂所发出的声响。



那是他亲手打碎的。



顾青裴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



原炀的眼眶近乎血红,他怒火滔天,恨不得扑上去杀了这个让他疯狂的男人。



可愤怒过后,涌上来的又是无边的绝望和痛楚。



最终的最终,所有不甘、落寞、愤恨 都化作一声嗤笑。



“行,行,你真行。”



“这两年我费心费力找人跟着你,拼了命的想跟着你,挤破头也要往上爬,想等你回来让你看见我的变化——到头来都是我自娱自乐是吧。你他妈一次都没想过我。”



“好啊。好到家了。我原炀再看你一眼算我贱。”



“顾青裴,我他妈恨死你了。”


语毕,原炀摔门而出。



但如果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顾青裴的话,无论顾青裴再怎样抗拒他都不会就此离去。


顾青裴已经心痛到无以复加,连呼吸都是奢侈。



他闭紧双眼,泪却从眼角流了出来。


彼时何故推门走进病房,看着躺在床上假寐的顾青裴,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顾总,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这几天都是原炀守着你,连眼都没怎么合过。”



“那天,你手术,医院发了一张病危通知书。原炀看见那张纸之后就哭了,反复求医生一定要救救你。你手术十多个小时,他寸步不离手术室门口,一直是一副快崩溃的样子。”



“这几天他一直问我你病了多久了。我实话实说,他听着听着又开始红眼眶,不过到最后没哭,只是照顾你照顾得更仔细了。”



“顾总,我不明白你刚才那样说的用意。”



何故深吸一口气。



“他的确很爱你。”



“我知道。”顾青裴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个悲戚的笑。



“但他的路还长。”



他的路还很长。

我不能成为阻碍他的那一个。



12.


原炀不知道,其实在那两年里,他和顾青裴见过。



在投资酒会上,在他被羞辱时,在顾青裴最绝望时。



酒会的主办方是原立江曾经的合作伙伴,因为太过执着于利益而和原立江一拍两散,投靠到了王晋身边。现如今看见原炀出来打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羞辱原家人。



“原公子怎么会落魄到这种地步?大好年纪,如果经商不通就别走这条路了。”



“毕竟原总顶天立地就够了,我们无人能敌啊。”
“听说原少爷还把顾总扫到了国外?恭喜恭喜啊。”



男人笑着端起一杯酒,做出了敬酒的动作,眼底却只有戏谑意味。



他刻意提起那个人,故作漫不经心地揭开原炀的疤,想看他狼狈的模样。



原炀站在他面前,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向来桀骜的气质不凡。他高扬着头,手中端着一杯未醒的红酒,杯壁处都挂上了血红色。



顾青裴则站在二楼的人群之中,同他人一样侧目留心着一楼大厅里二人的对峙,心却不由自主地痛了起来。



高傲不羁如原炀。若是换作从前,被如此当众羞辱,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这份轻薄如数奉还。



顾不得多想有关自己的闲言碎语,顾青裴有些担心。担心原炀冲撞了合作方,担心原炀受了委屈,担心这场酒会不欢而散。



这场酒会于他而言本就无关紧要,可对原炀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未来的路究竟是坦荡还是坎坷,还要看今晚一举。



越过聚在围栏边看热闹的老板们,略过耀眼夺目的吊顶灯和装潢,他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原炀身上,关切且焦急。



而原炀浑然不觉。



他安静地站在原处,面无表情。俊朗的面容因为瘦削而更显锋芒,对那人的话充耳不闻。



直到听见那个熟悉的称呼,僵硬的面容才有了一丝松动。



见对方将酒杯伸过来,他才做出反应。顺势举起酒杯凑上去,与男人的酒杯相碰。



这一碰,包括顾青裴在内的全场皆惊。



见原炀主动把酒杯的位置屈低凑来碰杯,男人心情大好,酒还未喝便哈哈大笑起来:“原公子,我记得不久前,你还不是这样的。”



“还是因为我提到了顾总,你念旧情了?”



“也许吧。”原炀回答得干脆利索,“您高兴就好。聊完这些,还请陈总留出时间多多考虑我们公司最近的新项目。”



言简意赅,丝毫不拖泥带水。



连被当头一棒的狼狈都没有。



原炀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像是饮尽了自己的骨血。



顾青裴心头一紧,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欣慰。



原炀长大了。



他知道,原炀能自己走得更远。



于是他先离了席,以免和原炀相见。



知道他在成长就好。



尽管思念成河。



13.



中国的十一月已经刮起了寒风,新加坡的十一月却依旧火热,只因为这里和赤道热恋着。



自从十月结束,顾青裴就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对外界的感知愈发稀少,应激反应几乎归零,极少有清醒的时候。



但每次在他昏迷后的清醒时分,他都会笑着叫来何故,并对他说: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有次何故终于好奇,顺口问道:“梦到了什么?”



“是美梦就够了。”



顾青裴每次都含糊不清地回答,不时趁清醒时玩一会手机,继而又沉沉睡去。



医生说,昏迷和丧失感知是癌细胞扩散后的正常现象。



他所见过垂死的病人,都是这样的。



借梦境来宽慰自己,逃避现实,弥补再无法弥补的缺憾。



原炀被原立江强制叫回了中国。何故在他走前有意问了问他是否还会回来,原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会见他的。但我还会来。”



“他生日快到了。”



原炀最后又喃喃了一句什么,何故没听清。



第三次手术定在十一月二日,顾青裴生日的前两天。



何故没把握顾青裴那时候能不能清醒过来。毕竟原炀还特地叮嘱他要给顾青裴好好过这次生日。



十一月一日早,顾青裴难得清醒,便主动提出去花园散散心。



男人瘦得只剩骨架,面色苍白如纸,连意识都时常涣散。何故小心地搀着他,却无法把这个虚弱的男人和叱咤风云的顾青裴联系起来。



“算了吧,顾总。你现在状态不好。等你痊愈了再去。”



见他连起身都艰难,何故衷心劝道,心里酸涩的要命。



“何故,我现在是不是很可笑?”



顾青裴答非所问,不等何故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又到十一月了啊…已经两年没过生日了,也不差今年了。”



“何故。”顾青裴朝他微微一笑,可眼下的乌黑还是出卖了他的憔悴。



“这生日明年再过吧。等我好了再过。我到时候邀请你,你一定要来。”



何故当即答应:“好。”



14.


第三次手术开始前,顾青裴做了个很奇怪的决定。



他把手机塞给何故,叮嘱他,如果他挺过来了,就把那封定时发送的邮件删了。



何故佯装恼怒,硬声道:“顾总,别说这么丧气的话。”



“行啦。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顾青裴笑得开怀,何故却看得一愣。



现在的顾青裴,与两年前意气风发、从容不迫的顾青裴如出一辙。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顾总,你……”



何故情不自禁地开了口。



顾青裴似是了然了他的疑惑,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何故,我好想再活得久一点。”


15.


原炀接到何故的电话时,顾父颤抖着手,签下了第三张病危通知书。



“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何故面无表情,把医生方才对他说的话复述给原炀听。



“他快不行了。”



彼时,是十一月三日的凌晨。



北京大雨瓢泼,寒气袭人,所有航班都被取消,飞机滞留在机场。



新加坡夜深人静,温暖宜人,在消逝的东西照常消逝,尽管本就所剩无几。



他们相隔万里,触而不得。


16.


顾青裴真的没挺过来。



而那封定时邮件,也在十一月四日的零点送到了原炀的邮箱中。



彼时北京仍下着倾盆大雨,原炀囿于绝望之中已将近二十小时。



看到那封邮件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原炀颤抖着点开那封邮件,撕心裂肺的痛楚也随之扑面而来。


原炀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应该已经死了。



让我猜猜。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恨我,没错吧?



我就知道。那天之后你就没再来看我了。



胃癌这玩意还真挺要命的。有时候我半夜老是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疼到觉得不如死了算了。可是每次还是撑了下来,觉得劫后余生也挺美好的,和新生一样。



所以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最后变成我这样子。



人快死了,也就变得感性了。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还挺想你的。睡不着觉的时候想你,胃疼的时候想你,很多时候都想你。



诶,等我好了,买条小狼狗养养其实也不错。到时候我可能就不想你了。



原炀,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很聪明。两年没见,你变了很多。这是好事,但也别太强迫自己。



你的路还很远,你需要经历的事情还很多,不要着急。



找个你爱的人,结婚生子,事业有成,这是你原先的人生。被我耽误的这一段,我有愧于你。



你才二十多。你还有大好青春。往前闯就好了。



嗯。反正你也见不到我了,下面这些话不说的话,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谅我的幼稚。这是我走到人生尽头时最后一次的幼稚。



最近我经常梦到你。梦到我病好了,梦见咱俩一起去塞班岛,梦见你带我回你家。



然后我发现,其实死在梦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笑吧。别笑我啦。



今年,我的生日愿望还没许。



送给你了。你想许什么愿就许什么吧。



不行,我怕你许奇怪的愿望。那我先许一个:祝原炀长命百岁,把我想活的年头都活了。



我这一辈子都在拼。



太累了。



我都尽力把狼狈藏起来了,怎么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算了。



别把我忘得太快。也别恨我啦。



如果思念有声就好了。



这样我想你,你也能听见了。



如果我没死的话,这封信你也就不会看到了。



如果我没死的话,我就去见你。



让你带我回家。



原炀,你要好好的。



顾青裴


2019.11


信还未看完,原炀早已泣不成声。



“顾青裴……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倔啊……”



你看这个人。



都快死了,才告诉我他想我了。



可我又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你就当我贱吧。



我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17.


这两年间,人们以为,顾青裴还是那个顾青裴。深谋远虑、顾得大局,西装笔挺又熨帖,永远运筹帷幄,永远未雨绸缪。



但原炀变得彻底。他一改蛮横冲撞的性子,做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心上进,这两年连家都没回过。



人们啧啧称奇。



他们说原炀变了。变得成熟了,变得顶天立地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跟在顾青裴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班了。



他们赞美他的蜕变,恭维他的能力,并由衷感叹也许原炀可以成为顾青裴和王晋这两位叱咤商坛多年的风云人物的后手。



他不听这话。更不许顾青裴和王晋的名字一同从人们口中说出来。



于是他发了疯似的,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拖垮了身体也毫不在意。



他要证明自己能行。



他要让顾青裴回来。



他要让顾青裴知道。



只要给他时间,他原炀也能为他撑起一片天。



两年,他颠倒日夜地忙着业务,公司盈利巨大,原炀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但谁也没想到,十一月某天,那份最被看好的、原炀手下那份值天价楼盘建到一半竟被他自己叫停了。



因为他想要追随的人死了。



死在了异国他乡,死在了距他万里之外的地方,死在了他们无法相见的那年。



死在了缠绵的回忆里,死在了痛彻心扉的思念里,死在了密不透风的痛苦里。



死在了他生日的前一天。



如果思念有声就好了。



这样你想我的时候,我就能听到了。




陵恒(限流版)
 这场绵延千年的雨,终于得以止...

      这场绵延千年的雨,终于得以止息。

  生日快乐,你已走过万水千山

      这场绵延千年的雨,终于得以止息。

  生日快乐,你已走过万水千山

梦境失火

《本将军嫁给了武状元》

    “算了,我来嫁。”看着我一母同胞的小妹哭得梨花带雨几欲昏过去,我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阿兄……”小妹吓得登时止住了哭声,随带着打了个哭嗝:“可你是个邦邦硬的男人啊。”

“男人就男人,我堂堂侯府嫡子,除了胸上少了二两肉,其他什么地方配不上他一个小小状元郎了。”我拍了拍小妹的肩膀,一个新登科的状元而已,就算现在风头正盛,过段时间也就消停了。

“阿兄。”小妹上下打量了我一顿,抿着嘴一字一句地说:“可郁北萧是武状元啊,你去了……我怕他打死你。”

“打死我?你莫是忘了你哥以前是干什么的,再者说死就死吧,反正九族以内除了你我都快死光了,你就和你的...

    “算了,我来嫁。”看着我一母同胞的小妹哭得梨花带雨几欲昏过去,我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阿兄……”小妹吓得登时止住了哭声,随带着打了个哭嗝:“可你是个邦邦硬的男人啊。”

“男人就男人,我堂堂侯府嫡子,除了胸上少了二两肉,其他什么地方配不上他一个小小状元郎了。”我拍了拍小妹的肩膀,一个新登科的状元而已,就算现在风头正盛,过段时间也就消停了。

“阿兄。”小妹上下打量了我一顿,抿着嘴一字一句地说:“可郁北萧是武状元啊,你去了……我怕他打死你。”

“打死我?你莫是忘了你哥以前是干什么的,再者说死就死吧,反正九族以内除了你我都快死光了,你就和你的那个小心上人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了瑶儿的话,等我说完,她一下子哭得更伤心了。

一.

我是江遇宁,如你所见,我是个落魄侯府的落魄嫡子,按理来说我老爹死了,我就应该承袭侯位,但没办法,我老爹死得不光彩,整个江家上下就剩下我和我小妹江瑶两个人了。

说得再准确一点,我也“死”了,要不是老管家的儿子穿上我的衣服划花了脸顶了我的名头,那江家就真的只有我妹这一个独苗了。

至于老皇帝为什么不把我小妹一起杀了,还派人在江家好好的伺候着,那大概是因为她长得太像我那早早死去的娘亲。

对,我娘,就是老皇帝挂念了半辈子的那抹白月光。

就这么拖了大半年,就在我都快以为他要把瑶儿弄进宫当妃子的时候,老皇帝下了个旨,要把瑶儿嫁给新科武状元郁北萧,听说还是郁北萧自己请的旨。

啧啧,真是色令智昏,谁不知道我家瑶儿十四岁的时候就有上京第一美人的称号了,这个武状元竟然刚刚骑马游街后就打上了我家瑶儿的主意。

本身这事儿对瑶儿来说,或许也是个好去处,可天杀的,这大半年瑶儿的那个心上人挖了条地道天天来江府和她幽会,我这个当亲哥的在脸上画了三块胎记,还装成小厮天天点头哈腰的在门口给俩人守门。

瑶儿我是了解的,要她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还不如直接杀了她,要是逼着她嫁过去,估摸着花轿上就能咬舌自尽,没办法,那只能我来了,谁让她是我妹妹呢。

于是我给她塞了盘缠银两,给她脸上化了四块胎记,把她交给那个偷偷摸摸钻了一百多天地道的傻秀才。

“行了,走吧。”我甩了甩手,让他俩趁天黑赶紧离开。

“阿兄,我舍不得你。”瑶儿压抑着哭声哭得肝肠寸断。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哥这张脸就是缺点打扮而已,日后我去状元府吃香喝辣,大不了下点药把郁北萧迷晕了我在逃跑,你哥的本事你还不清楚?”

“阿兄。”瑶儿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对我说道:“那我们一起离开。”

“不急,三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你们先走一步,日后我再去找你们。”我把瑶儿塞回陆知言怀里,扬了扬下巴:“走吧,先去城门附近,等明天大婚守备松懈,你俩抓紧走,离开了上京就别回来了。”

陆知言嘛,酸秀才一个,唯独看得过眼的就是那点子墨水和风骨,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

“江兄,瑶儿就是我陆某此生唯一的妻,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护……”

“行了行了。”我扣了扣耳朵:“酸死人了,赶紧走,别打扰我出嫁。”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件事,一件是被人骗,一件是哭哭啼啼,瑶儿哭的伤心死命抓着我的衣袖,我只好三下五除二把她和陆知言一起塞进了地道,反手封死地面,顺带在上面蹦跶了两下再把柜子移过来遮住。

齐活了,等瑶儿走远了,我直接一把火把自己烧死就得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江家余孽,瑶儿也能和她的言哥哥找个清静的地方,生两个小娃娃,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这上京城的权势压死了这么多人,再死我一个也不多。


   二.

我是江遇宁,如你所见,我不想活了,所以我哄走了我的亲妹妹,还对着圣旨来了场瞒天过海。

我原来是个不成器的侯府嫡子,最爱干的事是喝酒打架,后来我被抄家了,于是我扮成了脸上有硕大胎记江家奴仆陪在我妹妹身边,现在我成了穿着婚服,胸前塞了两个馒头,坐在轿子上的新娘子,没错,我要嫁人了,嫁给前段时间策马游街的新科武状元郁北萧。

轿子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可见皇帝是真给状元郎面子。

状元府是新的,新郎也是新的。媒婆扶着我让我下轿子,隔着红盖头,我只能看见眼前有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

这是郁北箫亲自出来接新娘了,还真是看重我……阿不,看重瑶儿,

进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跨火盆,火苗窜得老高,按照媒婆的说法,这叫红红火火。

可你家跨火盆跨的是明火啊?

我用我的脚后跟想了想都知道是有人在下绊子,可惜了了,我不是瑶儿,这么点火盆我三岁就能跨了。

于是所有人就看着新娘子甩开了媒婆的手,脚尖在地上磨了磨,随后一个箭步跨过了火苗熊熊的火盆,人也稳稳落地,连衣摆都没被火舌沾到。

也不知道周遭的人都是什么表情,我兀自挺直腰杆进了状元府,不过说老实话,我没成过亲,真的。

上京城里的公子哥多的是红颜知己,这个我没有,我身边净是一群光膀子摔跤的莽夫,当然了,我一般不和他们摔跤,一是因为我身份摆在那儿,二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会把我摔死。

没办法,我也不愿意和他们计较,怪只怪江家的基因太强大,哪怕是我那个沙场征战几十年封侯拜将了的爹也总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

我和我爹说,我堂堂一个将军,怎么能这么白净,这不成体统。

我爹冷着他那张风沙吹了十余年依然白净的脸对我说,忍忍,忍到他那个年纪就行了。

不过可惜,我爹还没看到我到他那个年纪,就被老皇帝了结了性命,人头还挂在城门口风吹日晒。

现在我爹终于不白净了,也不知道他后不后悔。

以前这张脸和这单薄得跟个木板一样的身体对我来说属实没什么用,顶天了平时被嘲笑一下说我油头粉面像个女人,不过现在有用了,你别说,化上妆,穿上新娘子的衣服再盖上红盖头,还真像那么回事,除了这鞋有点挤脚外,从早到晚都没人发现是新娘一个男人假扮的。

成亲也无非就是那么几档子事,状元郎算是新贵,在上京没什么人脉,进了大堂也没人闹腾,高堂上空空荡荡,敢情这状元郎也是个孤家寡人。

傧相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唢呐声扬得老高,我翻了个白眼,扯着红绸子跟郁北萧一起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拜就拜吧,高堂上左右也没人。

“夫妻对拜。”

我腆着脸转身和郁北萧对拜,媒婆压了压我的背低声说:“新娘子的头要低过新郎官。”

天光正好,日头正盛,也许瑶儿还未能逃远,我可不能惹事。

我这么想着,把头倏地低过郁北萧,只要瑶儿能活,别说弯腰低头,现在要当场把我剐了都行。

只是我的脚被鞋子挤得生疼,转身时被衣服一绊,差点摔了个跟头。

是郁北萧扶住了我。

“送入洞房!”

随着傧相的声音,郁北萧居然打横把我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婚房里走,好歹不用自己穿着小鞋走路了,我差点乐出声。

头上的珠钗金冠压得我脖子发酸,只能靠在郁北萧肩膀上休息。

郁北萧把我放在了床上,床上是红彤彤的绣着牡丹的被子,这被子让我觉得硌腚,所以郁北萧一出门去招待宾客,我就扯掉了盖头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被子一掀开,满床的红枣花生。

早生贵子,好意头,可惜我生不了。

一早上到现在一口饭也没吃,我饿得眼前都快重影了,房间里的东西中看不中用,没一个顶饱的,我只能一边脚踩脚地脱掉鞋子一边取出馒头开始啃。

幸好早上塞了两个馒头,要不然我真能活活把自己饿死。

两个馒头下肚,我照了照镜子,镜中人化了妆遮住本来的相貌,我摸了摸下巴,觉得若我是个女子,生得这副模样倒也不错。

得了,谁让我是个男的,于是我认命地坐在床边开始寻思这房里什么地方好点火,骗郁北萧三五天还说得过去,骗一辈子,除非郁北萧是个傻子。

所以我打算等迷药用光了,瑶儿也走远了,就一把火烧死自己,就是可怜郁北萧,娶了个媳妇是个男人,还得赔上一间房。

就在我无聊得快把床上的花生嗑完了的时候,终于听见了一道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吓得我赶紧穿鞋盖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好。

郁北萧踏着夜色进了房,还反手把房门锁上了。

杜绝闹洞房,是个好习惯。

房里红烛高照,烛芯爆裂噼啪作响,我隔着红盖头看见郁北萧的身影,影影绰绰的,就这么站在我面前。

不愧是武状元,看起来还挺高的。

“江瑶……”

郁北萧轻轻开口,我想着瑶儿平时的动作,扭捏地轻轻点了点头。

盖头被掀开,眼前霎时明亮。

好在这衣领够高,遮住了我的喉结,也遮住了我吞口水的动作。

这哪里是当今武状元,这明明是我梦寐以求的脸。

长眉如剑,瞳仁如墨,棱角分明的脸还带着穿过夜色而来的冷峻,修长高挑的身材,一拳能打废一排人。

我简直做梦都要想这样的脸,有这样一张脸,还用愁别人笑我是个小白脸?

郁北萧也盯着我,好像我脸上明晃晃地刻了“我是男人”这几个字一样,盯得我浑身发毛。

我看着郁北箫坐在了我旁边,出乎意料的,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登时吓得一哆嗦,就郁北萧敛起眉眼这幅温柔的样子,我都快以为他是瑶儿当初某一天出门游玩欠下的情债了。

“今天累吗?”郁北萧摩挲着我手掌上的老茧,那是常年牵缰绳握长枪磨出来的。

我有些心虚地瞥了郁北萧一眼,好在他神色如常,我也就懒得管了,又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现在歇息吗?”

大哥,用得着这么单刀直入吗?要是我答应了,你是不是就要直接和我被翻红浪了?

我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维持着憋红脸的状态,指了指桌上的合卺酒。

那里面我还加了药,可不能浪费。

我哄着郁北箫喝下了酒,该说不说,迷药劲儿挺大,一杯酒下肚,郁北萧的脚步就开始虚浮,走了两步就直直倒在了床上,还省得我把他搬上床了。

婚床大得出奇,躺下四个人都不成问题,我脱了外袍,顺带把郁北萧的外袍扒了,随后自己躺在床内侧对着床帷和衣而睡。

郁北萧的呼吸平稳,勾得我也困意翻涌。

也不知道瑶儿现在好不好。

罢了,还有陆知言,陆知言会照顾好她,我还是睡觉了事。


三.

我叫江遇宁,现在是状元府的新“夫人”。

我醒过来的时候,郁北萧已经不见了踪影,听派来伺候我的丫鬟说是进宫受封了,丫鬟说得一脸骄傲,我撇了撇嘴,武状元无非是封个骁骑校卫养在上京,都不能出征打仗振我国威。

振我国威?我愣了愣。

算了,这国威谁爱振谁振吧。

怕丫鬟看出端倪,我让她放下东西就离开,开始一个人待在房里梳洗。

按照受封的进度,估摸着郁北萧现在还在宫里三跪九叩,那我也不用急了。

这脸上的脂粉糊得人难受,一盆清水都洗白了才洗干净,我把散落的头发用发带束了起来,铜镜中的人素白着一张脸,连带着衣襟敞开露出的肌肤也是苍白的,依稀还能看见胸前的刀疤,唯有嘴唇还带着一丝色彩,像是黑白的水墨中突然滴进了一滴朱砂。

我扯了扯嘴角,透不出一丝鲜活的样子。

出门是不可能的,我只想待在房间里等死。

但郁北萧提前回来了,他说他受封了骁骑校尉,我乐了,果然不出我所料。

郁北萧还说要带我去见见府里上下的人,可我正在怕郁北萧看出端倪,所以裹在被子里不肯起身。

郁北萧见我无精打采的,耐着性子解释说说昨天的火盆是他师妹刻意所为,他已经把人送回济州老家了。

得,原来他也发现了,还处理完了。

我突然觉得如果瑶儿嫁过来了,靠着郁北箫,说不定也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奔波,不用躲藏。

他虽是好心,可我还是婉拒了郁北萧,顺带如法炮制的把药下在茶水里又迷晕了他。郁北萧在我旁边睡得安稳,让我难得的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也不知道这兄弟作的什么孽,遇上了我这么个人。

不过没关系,我就要死了,我肯定死得让你省事点,到时候你还能继续娶娇妻美妾,不亦乐乎。

郁北箫不知道我心里在琢磨什么,他和我这个闲人不一样,他是要上朝的,所以一大早他就又没影了。

等我独自吃完三碗饭躺回被窝的时候,郁北萧带着一身浅色简装和一顶帷帽回来了,他说上京城今晚有花灯会,如果我想去,他就带我去看。

花灯会?没意思。

我背过了身,不打算去。

郁北萧又说今夜的花灯会上会铺上许多摊子,有地方美食,还有陈年好酒。

于是我答应去了。

郁北萧以为我为了美食,我却带着帷帽满街溜达找酒。

我寻思着我也不矮,可郁北萧实在太高,比我高了一个头,衬得我跟个竹竿子一样,我只好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借此维持我的尊严。

长街锦绣,灯火如昼,真是好年岁。

我停在卖酒的摊贩面前,郁北萧低声问我要不要喝酒,我说喝,管他三七二十一的,不如先畅快痛饮一顿。

郁北萧没有制止,连疑惑也没有,直接扔下银子给我买了六壶酒,还拉着我飞檐走壁上了观月楼。

今晚的月亮圆的就跟我爹中年发福的那张脸似的。

我一个人喝了六壶酒,郁北箫不争不抢,就在旁边看着。

摊贩说这是烈酒,但我六壶酒下肚了依然脑子清醒,身体敏捷,一点也没醉,我觉得摊贩骗人,可郁北萧说我醉了,还说我话都说不清楚了,一直含含糊糊地骂人。

我说你放屁,我清醒得很,是我爹不清醒,我爹清醒了一辈子,怎么就临老了还糊涂了,断送了自己一生的清誉。

我想着反正观月楼这么高,十个我加在一起骂人也没人听得到,多骂两句也没关系。


四.

我叫江遇宁,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酒仙,千杯不倒,可昨晚我倒了。

那晚上怎么回去的我忘了,总之一个人在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只有脑仁疼的厉害,我终于信了摊贩说得话,酒的确是烈酒。

丫鬟依旧叫我夫人,按着老规矩,放下洗漱的东西就出去了。

至于郁北萧,管他的,估摸着还在上朝吧。

我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木刻花纹,突然有些想瑶儿了,娘亲去世的早,我爹只知道打仗,瑶儿算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也不知道现在和陆知言跑到哪儿了,有没有安定下来,也不知道她日后听闻了状元郎的新夫人的死讯会不会伤心,又哭个不停。

昨晚喝的酒今天还没缓过来,我吃了两口饭就又躺回了床上,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雨滴连成线打在房顶,打在叶片,打在树干上,吵得我心烦。

我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郁北萧来找我的时候身上还沾着雨的痕迹。

我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郁北萧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只蛐蛐儿,问我要不要斗蛐蛐儿。

要不怎么说男人的快乐都是相通的,要是瑶儿,她现在应该已经生气了,但幸亏是我,我又有兴致了。

于是我借口脸上出了疹子,戴着帷帽待在房里和郁北萧斗了一下午蛐蛐儿,郁北萧也不问我为什么出疹子了,只说他会送药过来,还说明天他不用上朝,正好雨过天晴,他想带我去郊外骑马踏青。

骑马啊。

我已经快一年没有骑马了。

郁北萧说他养的马能日行千里,是难得的良驹。

话都说成这样了,那去呗。

我摸了摸怀里的药,估算了一下份量。

可郁北萧好像没有要和我洞房花烛的念头,到了晚上他就自觉地躺下去和衣而睡,睡得比我还香。

得,又省了一包药。

第二天的确是个好天气,马也的确是好马。

城外有草场,草场边上是一片密林,郁北萧说这马温顺,让我放心骑。

太久不骑马,果然还是生疏了,我握着缰绳,郁北萧骑在另一匹马上和我并肩而行。

我觉着我也挺温顺的,和这马简直是绝配。

于是我撒了欢地骑,在草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耳畔的风刮过,眼前的景划过,我在草场边缘用力扯了一把缰绳,然后呕出一口血,我看见血就这么一摊,倏地在白色衣袍上晕染开,像一滴赤色的浓墨滴在了水里。

我抹了一把嘴,把那块碍眼的布料撕下来随手一扔,布料随风飞出去几丈远,我也策马回到了原点。

我捏着嗓子和郁北萧说不想骑了,草场太小,没意思。

郁北萧说:“那我们回家。”


五.

我叫江遇宁,我怀疑郁北萧喜欢上我了,或者是郁北萧原来就暗恋瑶儿,否则他的种种纵容都说不通,当然,也可能他是个大傻子。

不过不重要了,因为我快死了,趁郁北萧去上朝了,我打算反锁上房门一把火把自己点了,房间里好烧的东西就数这帷幔,所以我先点了帷幔。

火势刚刚起了一点头,我又点了书架子。

火势大了起来,外面叫嚷声一浪高过一浪,我在火光里还没傻乐上一会儿,郁北箫就直接用剑劈烂了房门,然后不等我反抗就把我裹在被子里抗了出去。

我想挣扎,不过郁北萧力气太大,我打不过。

我被扔在了另一所院子的床上,那边院子的灭火声我已经不太听得清了,眼前的郁北萧还穿着朝服,脸沉得跟被火烧过的碳灰一样,我差点被捂晕过去,被扔在床上后我就一把掀开了被子,里面的里衣还没系好,直接露出了我平坦的胸膛。

郁北萧望着我,不声不响的。

我握住袖间藏着的短刀,咧着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郁大人,不好意思了,我是个男人。”

本来我是想一个人死的,但是你冲了进来,还发现我了,我也掩盖不过去了,那我只能和你鱼死网破了。

郁北萧没有跟着我笑,也没有惊疑,只是走过来半蹲着给我系好了里衣,还帮我把被子披好了。

“郁北萧,你不生气?”

“北市新开了一家糕点店,听说很好吃,明天我去给你买。”

“郁北萧,你不会早就猜到我是个男人了吧?”我歪了歪头盯着郁北萧。

“为什么要寻死?”

答非所问,我撇了撇嘴角,避开了郁北箫的目光,并不打算回答他。

然后我就被郁北萧掰着肩膀和他对视,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我:

“为什么非要死。”

“因为我本来就该死。”我的语气也凉薄了起来,连笑也懒得装了:“郁北萧,你已经猜出来我是谁了,不是吗?”

“我是猜出来了……”郁北箫弯着腰,对我说:“可江遇宁就该死吗?江遇宁难道不更该好好活着吗?”

这大概是我这大半年来听到的唯一一次,有人叫我大名。

瑶儿叫我阿兄,陆知言叫我江兄,其他人叫我逆贼,偶尔还会在后面淬上一口口水。

只有郁北萧叫了我江遇宁,把我给激动得,要是我是个女的,我一定当场就真的嫁给他。

我说不过郁北箫,不但没死成,还暴露了身份,虽然只有郁北萧一个人知道,那把被我藏在袖中的短刀临了也没捅进人的胸膛,只被我拿来削了个大白梨。

我不担心郁北萧说出去,毕竟现在我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俗称新婚夫妇。

可我思来想去也想不通,郁北萧是怎么发现我的,左右也只有喝醉了记不清事的那一晚,郁北箫没有对我多做解释,失火的事被他三言两语掩盖了过去,我仍旧是神神秘秘的状元夫人,他仍旧是风头正盛的当朝新贵。

郁北萧没有失言,果真带回来了好几盒糕点,一块一块的给我试,我懒得反抗,任由他给我喂吃的。

他说过几天皇帝要大宴群臣,点名要我去。

他还说让我不要担心,他会想办法。

郁北萧没见过瑶儿,老皇帝是见过的,我他也是见过的,要想看不出来我是江遇宁,除非是老皇帝瞎了。

于是我对郁北箫说:“那你想想办法吧。”

郁北萧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我嘴里塞吃的。

我也不知道郁北萧能想出什么办法,不过那个老皇帝在想什么我就很清楚了,左不过是为了见一眼瑶儿,看看瑶儿现在长得有多像我娘了。

不过当初我娘为什么在皇帝和我爹中选了我爹,我认为是有迹可循的。

首先肯定是因为青年时期的我爹实在一表人才,那时我爹一把长枪挑尽天下无敌手,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方大将。

我娘亲这么骄傲又貌美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老皇帝疑心深重,善妒小心眼还三宫六院的毛病,于是果断嫁给了我爹。

至于我娘年轻时有多美,用我爹的话说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难怪生下瑶儿就离世了的我娘,在瑶儿都成了大姑娘的时候还天天被我爹念叨着,被老皇帝惦记着。

也不知道我爹娘在地底下团聚了没有。

过了两天后,郁北萧说他禀告了皇帝,说我身体不适,不宜面君,老皇帝准了。

果然还是有本事的人在皇帝面前有面子。

郁北萧不让我死,我也就不死了。

反正郁府上上下下也没少我吃没少我喝,现在郁府的人都知道我这个新夫人就爱天天戴帷幔遮住自己的美貌,我也乐得清闲。

郁北萧除了知道我是个大男人还每天非要和我睡一张床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举动,反而天天得空了就带着我骑马打猎,喝酒遛弯,让我觉得他这个骁骑校尉就是个挂名的,实际上一点实权也没有,也不知道他一路考上状元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能在上京城更好的斗蛐蛐儿?

如今用不着给他下迷药了,我就开始给自己灌药。

只恨我自己太容易做梦,一剂药下去一觉到天明,什么也不用愁了,了现在药没了,我又开始成宿成宿地做梦,大半夜的在床上踢过来踢过去,差点把郁北萧踢下床。

郁北萧轻拍我的脸让我清醒过来,可我只觉得眼前都是火光,一片一片,红得刺眼,还带着血腥气,燎得人心慌。

我从床上弹起来,满头是汗地坐着,眼前时黑时红,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郁北萧好像是把我抱住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我的背,直到我睡着。

我半梦半醒地让他给我药,我想睡觉。

他擦了我额头的汗,说别吃药了,吃多了不好,现在有他在。

于是郁北萧就天天的拍着我哄我入睡,实在睡不着他就带着我去房顶喝酒看月亮。

房顶的风大,吹得发丝缠连,像纠缠的红线,我吹着风,看着郁北萧的侧脸,突然问他:

“郁北箫,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郁北萧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搭话。

“不过我丑话先说到前头,沾上我的人可都没什么好下场。”我兀自接上了自己的话。

郁北萧回头看着我,月色凉凉,映得人影都清冷,然后郁北萧在我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我跟被火烫了似的一把他推开,使劲搓了搓自己的额头,娘的,虽然他比我高一个头,但也不能就这么轻薄我吧。

我爬起来拍了拍衣服,想要直接离开,可房顶太高,我现在武功全无,跳下去估计不死也残,于是我冲着一旁憋笑的郁北萧怒吼:

“笑什么笑,送小爷下去,小爷困了。”


六.

我是江遇宁,我可以确定了,郁北萧是真的喜欢上我了,虽然他是个男的,我也是个男的,虽然他一开始想娶个女的,而我一开始也喜欢那些身娇体软的姑娘。

但这种事,没办法,上头了。

而今我和他同榻而眠,我睡不着,只好戳了戳身旁的郁北萧,让他晚上夜宴过了回府时去药铺给我抓两幅补气血的药,我要大补,多活一天算一天。

郁北萧答应了,还顺带捏了捏我的脸。

于是我又把他踢开了。

皇宫夜宴,我有理由不去,但郁北萧是必须要去的,进了郁府以来头一次晚上没有人一起吃饭,还怪不习惯的,我吃起来竟然有些食之无味。

我慢吞吞地吃,外面的小厮急吼吼地来报。

我问小厮又没有着火,他急什么。

我没点火,郁府怎么可能着火。

小厮说门口有个满身是伤的男人,说他姓陆,要见我,已经接近前厅了

现在轮到我上火了。

满身是伤,还姓陆,除了我那个便宜妹夫,我想不到其他人。

等我跑到前厅时的,那个姓陆的就剩一口气了,浑身是伤,也不知道怎么混进的上京城。

我扒开他的头发看得仔细,还好,不是陆知言,我松了一口气。

他喘着粗气,有得进没得出,我只能蹲着,把耳朵凑近他嘴边才能听清楚他的话。

他说他叫陆续。

他说他是陆知言的贴身书童。

他说陆知言死了,被官兵一刀捅死的。

他说江瑶也死了,撞死在了官兵的刀下。

我掰着他的肩膀让他说清楚,他断断续续地说是皇帝画了我娘的画像,举一国之力要找和她相似的女子送进宫,瑶儿和陆知言一路逃到永州,以为无事就洗去了我给她画的胎记,不料后来被官兵围住,说她长得同画像上的人相似,要带走瑶儿,陆知言为了带瑶儿逃走被官兵一刀了结了性命,瑶儿不愿独活,撞死在了杀她陆郎的刀下。

陆续说完了。

然后一口气没上来,死在了我的怀里。

前厅的穿堂风一阵一阵地吹过,陆续的血流在我的掌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我成江府的独苗了,

我真成江府的独苗了。

我愣愣地维持着瘫坐的姿势在前厅抱着陆续坐了很久,久到天完全黑了,久到郁北萧风尘仆仆地从宫里赶回来,我还不声不响地拽着陆续不撒手,郁北萧把我从地上扛起来,扛回房里,拍着我的脸让我看着他。

郁北萧叫我阿宁。

郁北萧说他慌了,让我别不理他。

我有点茫然地抬头,看见郁北萧急得双眼发红,我感受到我的嘴在动,在说话,可我听不见我在说什么。

郁北萧把我的头按进他怀里,摸着我的后脑勺说,哭吧,哭吧。

我想我怎么可能哭,我可是杀人都不眨眼的江遇宁。

但郁北萧用下巴抵着我的头,说他知道我太苦了,以后会有他在。

所以我揪住他的衣服咧开嘴嚎啕大哭。

这是我第一次哭得如此丢脸,娘亲死的时候我才五岁,怀里还抱着瑶儿,我憋着眼泪,不能哭。

老爹死的时候我晕了,人事不省地被藏在衣柜里,没时间哭。

现在我哭了,因为我不想瑶儿死。

瑶儿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的,像一只小猴子,我一只手就拎得起来,娘拉着我的手,躺在榻上摸了摸我的头,让我一定要听爹的话,让我好好照顾瑶儿。

娘去世以后,爹疯了一样的在外面征战不肯归家,我就天天把瑶儿带在身边,饿了就找乳娘喂奶,哭了就搂着她给她唱我也刚学会的摇篮曲。

然后她就哭得更大声了。

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说的第一句话叫爹叫娘,我家瑶儿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

瑶儿再大一点,我就背着她上书塾,虽然别人也能背,可别人背我总是不放心。

瑶儿能识文断字了,写出来的第一个字就是宁字,她头上还是我给她扎的丑乎乎的辫子,给我看她的字时,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瑶儿长得水灵,用文人的说法叫长得风华绝代,那些公子哥说她是上京第一美人,总想着翻墙来看她捉弄她,瑶儿曾被吓了一大跳,后来我就抓着长枪跃上墙把人一个个的踹下去,瑶儿在廊下鼓掌,对我说阿兄神勇。

我的妹妹,就算是天潢贵胄来了,也得看她自己乐不乐意见。

可我把她托付给了一个不会武功,没有功名,只知道一门心思对她好的秀才。

瑶儿,要是当时我逼着你把你嫁给郁北萧,你是不是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瑶儿,阿兄好悔,怎么就那么急匆匆地把你塞进地道,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永远是阿兄的掌上明珠。

那晚我发了高烧,睡梦中把郁北萧的胳膊抓得血刺呼啦,醒过来时郁北萧满脸憔悴,胡子拉碴,说我昏迷了两天两夜,时不时还呕血,大夫来看都说我心力交瘁,快死了,幸好,幸好我醒了。

我盯着床帷,心想还不如死了。

郁北萧怕我做傻事,告了假天天和我待在一起,我不吃饭他就熬粥,一口一口地吹凉了喂我。

到了晚上,郁北箫就拿带子把我和他的胳膊绑在一起,生怕我偷跑出去。

我由着他忙这忙那,自己却只像个活死人一样定定地说不出话,郁北萧看着我,说他给我说个故事。

他说他十五岁在上京城外被人追杀,奄奄一息就快要死了的时候,有一个白衣少年突然出现,一箭一人射死了围攻他的杀手,还给他包扎了伤口。

他说他当时被血糊住了眼睛,那个人替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他看见那个人一双丹凤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只低着头给他包扎。

他问那个人,不怕他才是坏人吗。

那个人笑着说,小爷杀了这么多人,分清好坏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后来他回了济州老家,蛰伏多年报了血海深仇,来了上京数次却寻那人不得,后来他派人拿着那块包扎的布料挨家挨户地问,才有人说这约莫是当初平南侯府订的料子。

他说他当时高兴坏了,回济州备了大礼,刚要出发来上京,平南侯府谋反被诛杀九族的消息就传到了他耳里。

他当时想,那个城外持弓的少年那么厉害,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他不信,可平南侯和平南侯嫡子的头就挂在城门口,叫他不得不信。

平南侯府只剩一个江瑶了,孤苦无依,他只能一路考取功名,求娶江瑶,想要保她一世平安。

郁北萧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凌乱的额发捋到耳后。

我说怎么郁北萧揭盖头那晚看了我这么久,还屡屡纵容我。

敢情他早就知道我是江遇宁,上赶着来报恩了。

郁北萧说成亲那晚他叫了瑶儿的名字,想告诉她自己不会强迫她,只想保住江家最后的血脉,可他掀开盖头,看见了我。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所以看了很久,也摩挲了我掌心的茧许久。

我喂他下了迷药的酒,他就乖乖地喝下去。

郁北箫说:“失而复得,不能再求更多。”

老天爷待我有些苛刻了,又算待我不薄。

可纵然郁北萧把我当成个瓷娃娃供起来,我还是一日一日肉眼可见消瘦下去,大夫查不出病因,脑门上挂着汗的说自己无能。

郁北萧当着我说没事,一切有他。

郁北萧背着我摔门砸墙,赶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大夫,又找来一批又一批的大夫。

直到郁北萧说,他想带我去一趟灵涪寺,今天是瑶儿和陆知言的头七,他在寺里偷偷设了香炉灵堂。

我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说好啊。

灵涪寺大约是很灵的,尤其是求平安,所以我在灵堂枯坐时,郁北萧让我等一等,他去替我求个平安符。

我大抵真的是要死了吧,让郁北萧都开始信鬼神之说了。

灵堂里的烟袅袅升起,像瑶儿的翩跹的衣摆,我隔着层层烟雾抬了抬手,像是穿过这些恼人的世事就能挨到她。

“大公子……”

身后有人推门而入,然后扑通跪下,我吓了一跳,缓了缓神才发觉是一个端着纸钱的老僧跪在我面前,老泪纵横,恍如隔世。

是柳管家啊,是看着我长大的柳伯,他的儿子是我的书童,为了救我扮成了我的样子,连尸身都找不齐全。

我以为柳伯也死了,可没有,柳伯说他当初逃到了寺庙,被僧人救下后,就出家剃度,留在了灵涪寺。

柳伯没想到还能见到我,颤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树皮般风干的脸上说起往事时还带着愤恨,无奈,和痛楚。

后来郁北萧来找我的时候,正好撞上离开的柳伯,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擦肩而过,郁北萧问我这是谁。

我指着纸钱说:“是庙里的老僧,来送东西。”

郁北萧点了点头,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平安符,说能保我平安。

我突然笑了,虽然只是勾了勾嘴角,我说,带我去趟药房吧,我想抓点药,治病的,不是杀人的。

郁北萧带着我去了,还问了药房老板好几遍这药有没有问题,老板说都无毒,都是好药,郁北萧才稍微放下了心。

自己的病果然还是要自己治,几贴药下肚,我的身体就慢慢好了起来。

郁北萧说灵涪寺的平安符真是灵,改天他要再去替我求一个。

我说再带我去趟观月楼吧,那是上京城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今夜不喝酒,只赏月。

今天的月亮弯了,像一把杀人诛心的弯刀。

郁北萧把我放在楼顶,说刚刚看见街上有人卖纸雕小灯笼,看起来奇趣可爱,他去给我买一个,我说好,他便飞身而下。

观月楼高得出奇,好似伸手可揽星辰,我站起来扭了扭腰,双臂展开,从另一边一跃而下,随后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没想跳楼,可郁北萧以为我跳楼了,等我回到观月楼附近的时候,郁北萧看见我,直接把我死死锁进了怀里,在我耳边恶狠狠地说,我以为你跳楼了,我在这里找了十多圈,都快吓死了。

我说要是我真的跳了,你怎么办。

郁北萧说那他就把楼拆了,然后一把火把楼和他自己点了,化成灰都来找我。

我挣脱出他的怀抱,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说,有些戏谑地说:“郁北萧,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吧,小爷救过这么多人,你算老几啊。”

我对他说,我要离开上京了,郁北萧随即愣住,眼里还带着不可置信,我拿出那只平安符随手扔在地上,懒得看郁北萧的神色,兀自扬长而去。


七.

我叫江遇宁,现在情况很尴尬,我身上没带银两,找不到住处,颇如一只丧家之犬。

郁北萧也许是生气了,没有来寻我,我把身影隐匿在人群中,像一滴水滴进了河里。

我找了个楼顶,躺在风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上京城里就开始传太子请旨,皇帝下旨狩猎,不日启程。

我心想还真是神速,这么快就敲定了,于是我活动了下手腕,找了家兵器铺,偷了把剑,本来我是想偷长枪的,可那家铺子里的长枪实在不趁手,我只能偷了把剑。

第三天郁北萧依旧没有来寻我,我想他可能是真的伤心了,我可真是个偷人心还伤人心的坏人,这日子无聊,我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练了套剑,剑气如啸,气贯长虹,像是故人的哀鸣。

第四天,老皇帝和太子带着一众大臣出发了,我藏在人群中,看见郁北萧骑着高头大马,神色郁郁。

说好的不让郁北箫去,太子竟然没拦住他。

突生变故,却也不能停下脚步。

我远远地跟着浩荡车马,走一段,停一段。

等到了夜晚,星垂四野时,我叼着草抱着剑蹲在草丛里等人来接。

接我的人来了,一言不发地对我行了礼,说皇帝正在宴饮,让我换上衣服跟他进去。

我吐了口口水,说谁要换衣服,我这身衣服好得很。

他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把我带进去。

好在彻夜笙歌,守备不严,他掏出太子令牌,禁卫军就乖乖放行了。

不愧是太子,禁卫军都握在手里了。

皇帝宴饮的帐篷大得离谱,我走到帐门前,拔出剑扔了剑鞘,寒光一闪,地上就躺了两个想要拦住我的皇帝亲卫。

禁卫军没人敢动,只有皇帝的亲卫把我团团围住,还高呼着有刺客,四下惊慌喧嚣,人多了起来,我只好把叼着的草吐了。

区区上百个亲卫而已,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我歪了歪头,吹开一缕挡住视线的头发,本来不想杀那么多人的,可看着这些人实在眼熟,依稀是当初屠了我江家满门的那些人。

等我踩着尸体用剑挑开帐篷的门帘时,里面的人正围着老皇帝站在我正对面。

都是熟人,我就不装了,鄙人不才,是上京城第一阎罗王,是曾经这个王朝在战场上最锋利的那把剑,是平南侯世子,江遇宁。

太子站在一旁,和我目光相接后不动声色地手握紧了中的佩剑。

郁北萧因为吃惊而微微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至于其他人,明里暗里,官场战场的,都是熟面孔了,都一副见鬼的表情,我举起剑摇了摇,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身上素衣被血染红,估摸着像个刚爬出地狱的厉鬼。

老皇帝的声音因为惊吓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江……江遇宁!”

我掏了掏耳朵,剑锋隔着人群指向老皇帝的脸。

“叫什么叫,跟没见过我似的。”

“来人!护驾!”随侍的太监叫得更刺耳了,所以我先割了他的脖子。

老太监捂着脖子倒下去的一瞬间,人群瞬间四散奔逃,只有太子和郁北萧站在原地,无奈帐门被禁卫军围死了,大家逃也逃不出去。

皇帝让太子护驾,太子不动。

皇帝怒斥太子想要造反吗,太子依旧不动。

一片哗然,只有我笑出了声。

我的剑刃挨着老皇帝的脖子,因为我笑得身体抖动而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一丝血痕。

人群中有不怕死的出声,说我是逆贼,贼心不死。

逆贼?

我把这两个字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的确,就在几天前,我也以为我是个逆贼。

要不然怎么解释府里搜出来的老爹通敌的书信,铁证如山,连一丝翻案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那一晚,我从上京城最耀眼的少年将军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逆贼。

没有人记得我打了多少胜仗,没有人记得我杀了多少敌军,时间久了,我都快以为我是逆贼了。

我退了两步,解开了上衣,衣袍散开,身上是纵横的刀疤。

“这一条。”我指了指左肩上一指长的疤:“是平城大战留下的。”

“这一条。”我指了指腹部的碗大的疤:“是勒旳族来犯留下的。”

“这一条。”我又指了指胸前的箭伤:“是晋州对阵留下的,穿胸而过,差点没救回来。”

……

背上的疤我看不见,也就不数了。

至于手上的烧伤,我就不说了,毕竟那是我自己点的火给自己烧伤的,说出来怪丢人的。

在众人的静默中,我穿好衣服,剑尖扫了一圈帐篷里的人:

“我在南境沙场杀敌,各位稳坐明堂,我江府满门惨案,各位抚掌叫好,我是逆贼,那各位是什么?”

有人反驳说我通敌,我笑得弯下了腰,剑锋在地上划出一串火星子。

“江府上下三百余人,满门忠烈,如今边境已平,要不是老皇帝伪造通敌书信,要不是我老爹心灰意冷不愿再争,这天下谁人能说我江府通敌?我江遇宁沙场十年杀敌无数,要不是老皇帝早半年就派人在我饮食中下药废我武功,这上京养的流油的兵将有哪一个是我的对手?”

我这一串话的表现着实不错,终于没人再说话了,个个都扭曲着脸,也有人看起来颇为汗颜地低下了头。

我和太子说,让他们出去,好好关押着,听话的就留着,不听话的就剐了。

太子同意了,一时间偌大的帐篷里就剩下三个人,哦不,是四个人。

还有一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一边的郁北萧。

他不肯走,我也赶不动。

我坐在不知道是哪个大臣的位置上,灌了杯酒,听老皇帝疯疯癫癫地骂太子,骂我爹,也骂我。

骂太子是骂忤逆不孝,竟然与我联手弑父。

我嗤笑了一声。儿子不杀老子,难道等着老子疑心落在儿子身上杀了儿子吗。

骂我爹是骂他大权在握兵权盛势。

我又嗤笑了一声。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求着我爹出征镇压南境,我爹这么多年兢兢业业连个贿赂都不敢收,狡兔死就狡兔死,走狗烹就走狗烹,何必说的这么好听。

老皇帝也骂我,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马上就要杀了他。

一壶酒被我喝了个精光,我磕了颗花生,抄起剑抵住老皇帝的心口,告诉他看在你坐了多年皇帝的份上,我一剑毙命,就不折磨你了。

老皇帝的身体在颤抖,太子也不忍再看,扭过了头。

然后老皇帝就高呼

——“逆子,朕让你随驾狩猎,你却要看着朕死在贼人之手吗!”

本来我是当个笑话在看的,但是在发现老皇帝这个话不是对着太子,是对着郁北萧时,我突然觉得笑话兴许是我自己。

太子和我一起回头,一起看向郁北萧。

郁北萧手里也握着剑,隔着几丈远和我对望。

转念一想确实也说得通,怪不得老皇帝答应了一个小状元求娶瑶儿的要求,怪不得郁北萧说几句话就能替我拒绝皇帝的合宫夜宴。

但我还是想问问郁北萧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郁北萧突然瞠目欲裂地奔向我,太子在旁边也惊呼了一声遇宁。

混着惊呼声,我听见了刀刺进皮肉的声音,一低头就看见胸前微微冒了个尖的匕首,血迹顿时濡湿了一大片。

老皇帝还学精了,居然在身上揣了把匕首。

郁北萧跑过来的速度有点快,就快要挨到我了,太子也冲过来扶住我的肩膀,我扬手挥开他,拎起剑捅过了自己的胸膛,剑尖穿过我,又刺进了老皇帝的胸口,他在我背后闷哼一声,带着我一起直直倒地。

我本来不想这么不体面的死,我本来想杀了老皇帝,然后远离郁北萧,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了,毕竟我给自己抓的那种猛药虽然能恢复武功,但听说最后发作死相会很难看,我不想郁北萧看见我那么难看的样子。

郁北萧跑到我的身边,斩断了把我和老皇帝连在一起的剑刃,然后把我抱起来,颤抖着手去擦我唇边的血迹。

我的目光渐渐变得模糊,借着帐内的烛光,我看见太子的身形晃动得厉害,也不只这个小屁孩有没有掉眼泪。

我本想问问郁北萧怎么就成了皇帝的崽,可我一开口就往外呕血,血卡在嗓子眼,呛得我难受,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郁北萧让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想让我好受一点,我忽地想起那天拜了天地以后他打横抱起我,我盖着盖头靠着他时。

郁北萧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让我再看看他,让我不要闭眼睛,我看见他脸上被我抹上了一堆血迹,和眼泪混在一起,难看极了。

郁北萧说阿宁你别死,我不骗你了,你别死。

我这辈子最烦两件事,一件是被人骗,一件是哭哭啼啼。

现在郁北萧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让我别死,说他不骗我了。

我难得没有生气,因为我也骗他了,我也在观月楼下骗他我不喜欢他。

其实我喜欢是郁北萧的,喜欢极了,怎么说呢,这股爱意比南境沙漠里一簇一簇的沙冬青还要茂盛。

如果不是瑶儿死了。

如果不是柳伯告诉我江府被冤的真相。

如果不是我抓了能让自己恢复武功的催命的药。

我大约是愿意乖乖待在郁北萧身边和他喝酒骑马看月亮的。

可现在我不打算告诉他了。

郁北萧从怀里掏出一只叠在一起的小灯笼,说这是他那天去买的,上面雕刻着花纹,我想摸一摸,但我实在没力气了。

郁北萧,早知道你是老皇帝的崽,我就不救你了。

算了,还是救吧,要不然我过了大半辈子只知道骑马打仗,连情爱的滋味都不清楚。

郁北萧,你骗我,那你就得一辈子记得我。

别说我不讲道理,我江遇宁,可是上京城出了名了纨绔子弟。


八.

我叫江遇宁,我给自己正了名,不出所料的话太子还会给江家平反,再给我们立个豪华的碑。

不过那已经是身后事了,毕竟现在我只是飘在我自己棺材上的一缕魂魄。

以前有人说,人死了要过了头七才会真正的消散,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我想那天去灵涪寺时,那些沾染到我衣角的烟雾,肯定是瑶儿回来看我了。

我的棺材停在了郁府,我觉得郁北萧疯了,他抱着我的尸体从天黑到天亮,然后一步一步地回了上京,还辞了官,给我办葬礼,但大门不开,灵堂里就剩他一个人,下人也不许进来,外人风言风语,他在我的棺材前疯言疯语。

郁北萧说我不该救他,我叹了口气,灵堂里就刮起了风。

郁北萧说他娘是前朝郡主,所以和老皇帝在一起后怀上了他却不能进上京,只能住在济州。

老皇帝兴许也是喜欢他娘的,不过我觉得喜欢得不深,毕竟他娘的画像长得和我娘可以说有那么七分神似。

总而言之,老皇帝有收藏癖,我娘就是那个绝版。

后来他被人追杀,追杀他的人是越王,是我救了他,所以他蛰伏多年解决了越王。

我说怎么越王年纪轻轻就暴毙在府里了。

郁北萧说一开始他不知道我是平南侯世子,他以为的江遇宁应该是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我淬了口无形的唾沫,谁说打仗厉害的就得是彪形大汉了。

郁北萧说当初老皇帝给我下的药是他调的,他本来是想要当太子的,所以他要剪掉太子的左膀右臂。

我想了想,毕竟我和太子一起长大,郁北萧这么想也没错。

郁北萧说他知道我就是江遇宁以后,他连太子都不想当了,一路狼狈的回了济州,潦倒颓唐了许久,他终于想明白了皇帝不可能让一个有着前朝血脉的儿子当太子,可是等他想通时,平南侯府已经没了。

我寻思着这算是骗了我,但是确实没完全骗。

郁北萧对着我的棺材说,他知道我为什么病,为什么呕血,可他不敢说,因为毒是他调的,他也没有解毒之法,他只能每天在我睡着了的时候抱着我,看着我因为痛楚而紧皱的脸无计可施。

怪不得我见好的那几日郁北萧天天念叨灵涪寺的平安符灵,灵个鬼啊,那是小爷我自己久病成医。

郁北萧的脸色灰青,我算了算,他是有那么三四天没吃饭了。

就在我飘在自己的棺材上以为郁北萧打算把自己饿死来陪我的时候,太子那个小兔崽子……不,应该说是当朝新帝来了,还对着我的棺材捶胸顿足,行了大礼。

我何德何能,让新帝来拜。

“郁北萧,朕不杀你,你回你的济州吧。”

郁北萧沉默着不说话,我就差掰着他的嘴让他赶紧答应了,现在皇帝都知道你是私生子了,你再不走难不成等死吗。

“遇宁让朕护你周全,朕答应了,所以如今朕饶你一命。”新帝面无表情,已经隐隐有了王霸之气。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那天我恢复了武功,从观月楼一跃而下,一路溜进了太子府,把躺在床上正在睡觉的太子拉起来,问他想不想当皇帝。

太子当时以为见鬼了,屁差点吓出来。

当初侯府惨案,太子也差点被牵连进去,听说他被老皇帝禁了半个月足,连自己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现在更是处处被靖王打压。

而今我给他画了这么大一个饼,当皇帝有谁不想呢,我只想手刃了老皇帝,亲手报了血海深仇,太子稳定一下局面,然后光明正大地登基就完事了。

太子在确定我是人以后,就答应了。

我笑嘻嘻地掩盖了自己代嫁给郁北萧的事,只说请他一定护住郁北萧,不要让他去猎场,毕竟,他是“瑶儿”的丈夫。

太子又用见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答应了。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就跑去和郁北萧闹了一场,在郁北萧心碎的眼神里溜之大吉。

死一个总比死一对好。

这是我死了全家人才悟出来的。

郁北萧还跪在原地,不理人,也不答应回济州。

新帝踢了他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怒骂他不要不识抬举。

郁北萧冷冷地看回去,让新帝有本事就杀了他。

兄弟反目,我实在没眼看。

“郁北萧,朕不妨实话告诉你,当初越王派人杀你,就是朕告诉他济州有你这个前朝余孽,只可惜你太蠢,还妄想做太子,却连仇人也分不清。”

好一出杀人诛心的大戏。

我凉幽幽地看着新帝,这还是当初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非要我教他武功的小太子吗。

郁北萧一掌拍在地上腾空而起,掐住了新帝的喉咙,然后被突然冒出来的暗卫团团围住。

在这一瞬间我就快觉得郁北萧要被捅死来见我了。

新帝竖起两根手指拨开了郁北萧的手。

“郁北萧,我本来是想事成后就了结了你,可我欠遇宁一个交待,所以我不杀你,你就一辈子守着对他的念想,孤家寡人的过吧。”

我摸了摸下巴,寻思着我死的那日郁北萧哭得许是太难看了这,让太子都看出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要不怎么说父子连心,小东西还真是把老皇帝杀人诛心那一套学的死死的。

郁北萧垂下手颓废地半跪着,靠在我的棺材边上,像是一堆没了生机的灰烬。

新帝理了理龙袍转身离开,我跟上去看了两眼,看见新帝身形笔直,一派君王气度,可眼眶里却砸下了一颗泪。

泪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衣袍上,洇出一抹深色。

我陡然想起那夜我翻进他的卧房,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脚的时候,他被我踹得一激灵,好似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一般,颤抖着手来摸我的脸,最后被我一巴掌拍开。

从前太子总叫我遇宁哥哥,那日他叫了我一声遇宁,问我为何这几百日,从不肯入梦见他。

故人不入梦,原是还留在这世间,此后再见,便真的只能在梦中了。

我就说,这个腹黑的小东西对我也不是一点情谊都没有。

等到人走光了,灵堂里又只剩下了郁北萧一个人,我抑制不住地叹气,风就又刮了起来。   

风拂过郁北萧的脸,他忽地抬头看向我飘的位置,问:

“阿宁,是你吗。”

是我

“阿宁,我好悔。”

男子汉大丈夫,悔什么悔。

“阿宁,你恨我吗。”

有什么好恨的,这天底下被命运戏弄的人多了去了。

“阿宁,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你再叫我一声。”

我顺着风飘到郁北萧身边,叫了他的名字。

可惜除了我没人再能听到。

灵堂里供着的白烛摇弋长明,我和郁北萧在这里一拜天地,我也和郁北萧在这里天人永隔。






我是江遇宁,平南侯府的世子,上京出了名的阎罗王,南境战场的常胜将军,上京第一美人是我妹,上京上一任第一美人是我娘,我老爹就不介绍了,懂得都懂。




我这辈子干过很多事儿,比如年轻时候拍小太子屁股,进宫在荷花池子里洗澡,还在南境种了一大片沙冬青,当然了,干的最多的事儿是杀人,杀过好人,也杀过坏人,我当过名将,也当过逆贼。




至于我为什么叫江遇宁,




主要是因为我爹姓江,要我承袭江家风骨,




我娘呢希望我年年岁岁常遇安宁,




前一条我做到了,至于后一条




下辈子我加把劲吧





电灯泡飘啊飘
就是想画画夜里的耶路撒冷约会(...

就是想画画夜里的耶路撒冷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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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酒不加塘
再来一只安德蒙 (眼睛颜色更正...

再来一只安德蒙

(眼睛颜色更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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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爬爬)
小守财奴嘿嘿💰 感觉可以画个系...

小守财奴嘿嘿💰

感觉可以画个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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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虬
凤凰明王极恶相出,在照弗婆提洲...

凤凰明王极恶相出,在照弗婆提洲的东海上大败降三世,海啸甚至震动了万里以外的须弥山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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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爬爬)
黑暗华帐下,米迦勒的头发是酝酿...

黑暗华帐下,米迦勒的头发是酝酿了千年的珍珠红。


(画了一直想画的一幕,求求别夹了也没漏什么啊!!


黑暗华帐下,米迦勒的头发是酝酿了千年的珍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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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完了!两个版本~是少年期的小王子


*参考:Andrey Surn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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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欧加在逃咕咕精

【路米】老路生贺第三弹

魔王与天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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