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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ba.

哈哈哈哈哈,打在你脸上的帅!希望主任早点回院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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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咩

【楚苏王道】夜雨寄北

短篇一发完。

所有内容纯属虚构,请勿上升真人。


2021

直播临近结束,陈楚生讲着收场语,弹幕一秒一跳地刷进来,他心不在焉地瞟了几眼,顺嘴念出了其中一条,还补了个“行”,像是替人答应了什么。

下播了发现工作人员表情复杂地看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读了句表白。那时候没过脑子,只觉得几个字凑在一起看着顺眼。如今反应过来了,又觉得有点好笑,摸出手机想知会莫名其妙被告白了的那人一声。

苏醒的名字被点击着挪到了最上面,上次聊天还是三个月前,苏醒问要不要出来喝一杯,拟邀谁谁,谁谁和谁谁谁,大家都没啥情况估计一轮就散,酒吧在他家附近也不会续摊,期待居家好男人赏个面。陈楚生看着聊天记录...

短篇一发完。

所有内容纯属虚构,请勿上升真人。

 

2021

直播临近结束,陈楚生讲着收场语,弹幕一秒一跳地刷进来,他心不在焉地瞟了几眼,顺嘴念出了其中一条,还补了个“行”,像是替人答应了什么。

下播了发现工作人员表情复杂地看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读了句表白。那时候没过脑子,只觉得几个字凑在一起看着顺眼。如今反应过来了,又觉得有点好笑,摸出手机想知会莫名其妙被告白了的那人一声。

苏醒的名字被点击着挪到了最上面,上次聊天还是三个月前,苏醒问要不要出来喝一杯,拟邀谁谁,谁谁和谁谁谁,大家都没啥情况估计一轮就散,酒吧在他家附近也不会续摊,期待居家好男人赏个面。陈楚生看着聊天记录乐了一会儿,想起那天最后还是自己把他送回去的,苏醒难得喝到有点上头,到了小区门口还一个劲儿地拉着他的胳膊指着天上的下弦月说,生哥你看,月亮好圆。

 

陈楚生又翻了几下对话框,把手机收了回去。只不过是一句无心的弹幕罢了,不必这么小题大做。

 

2020

家人忙碌,苏醒被迫承接独自购物的任务,推着个巨型手推车在货架中转来转去,手机备忘录里要买的东西来回翻看,屏幕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超市里放得都是些洗脑歌曲,他在《好运来》和《恭喜你发财》的夹击下精神恍惚,手一抖差点把酱油拿成了醋。

在差不多能把抖音最新神曲的歌词背下来的时候,超市工作人员终于大发慈悲放了一首慢歌。也是挺洗脑,苏醒听了两句就忍不住跟着唱,十三年了词儿从没对过,一边哼着“有没有人能告诉你我很爱你”,一边拎了两袋尿不湿放在手推车里。

 

2019

王啸坤一屁股坐下端起面前的杯子,路上堵车,他迟到半小时,到餐厅时其余的两人已经喝了几轮。

“自罚一杯啊,自罚一杯。”他一饮而尽,陈楚生微笑不语地看着他,显然已经是喝多了。苏醒倒是还保持着千杯不倒的气量,温和地提示道:“坤哥,你那杯是用来洗碗的白开水。”说罢还好心为他点了罐六个核桃,补补脑吧之意不言而喻。

 

临近年关,北京天寒地冻,这顿约的火锅,狐朋狗友围炉夜话,倒也喝得痛快。他们聊起几个月前陈楚生和苏醒参加的一档节目,五位老友,四海祝福,三首老歌,两厢情愿,一晌贪欢。王啸坤有点感慨,说什么时候轮到我们也搞一个,我那帮兄弟说出来也是段佳话,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想了想他又补充,你俩不是前段时间刚一起录节目,怎么又约酒,来回见不腻啊。

没人接茬,他定睛一看,烟熏雾绕中,陈楚生一边胡乱替苏醒扇着烟,一边快乐地哼唱着“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苏醒有点无奈地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王啸坤撑不住醉倒了才隐隐约约听到句接茬,他说怎么会,我们见得实在是太少了。

 

2018

“好的,本日的代班DJ打歌环节也差不多到了尾声,感谢生哥来参加我们的节目~今天满足了歌迷朋友很多听歌的愿望,那么最后,楚生哥再为自己点一首歌吧,就当是我们电台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

“点歌啊……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听的。

“不过最近我有个朋友过生日。我送给他一首《我要快乐》吧,希望他能收获更多的快乐。虽然这首歌有点不快乐,但是你做的决定都是对的,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其实有句话我想跟他说,当时并不知情,但这不该是迟到了十年的借口。不管怎么说……”

 

陈楚生停顿了一下。时间临近午夜,连续讲话两个钟,他已经有些声沙。

 

“祝你24岁生日快乐。”

 

2017

王铮亮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嫌弃地看了一眼冷到跳脚的北方人。

 

苏醒又缩了缩脖子。没想到12月的广州还能这么冷,他偷偷用羡慕的眼神看了一眼穿着毛衣的陈楚生,后者手上拎着一条围巾,正试图说服他起码在候场的时候围上。

“我是个有态度的Rapper,”苏醒警惕地眯起眼睛,“有态度的Rapper不系围巾。”

“以前明明每年冬天都戴的。”陈楚生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给他圈在脖子上,还在侧面打了一个麻花结。苏醒还想要说些什么,陈楚生隔着围巾拍了拍他,说了句“乖”,就被工作人员叫走去补妆了,留下苏醒刷地一下就变红了的耳朵,和一个五味杂陈的王铮亮。

 

“你俩……还……?又……?”憋了又憋,快上台了的王铮亮还是忍不住问。

苏醒半个脸都埋在围巾里,还把墨镜也戴上了,黑咕隆咚的后台上,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亮哥说什么呢”,他说,“楚生就是那个样子,你又不是刚认识他。”

王铮亮想,他对我可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但是舞台导演已经给他打了催促的手势,匆匆走上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苏醒依然站在黑暗里,他也准备上台了,正在拆开那个麻花结,远远地望过去看得不太真切,似乎在笑,又像是没有。

 

2016

陈楚生点开微信,收到苏醒发来的三篇分享,分别为足球基础入门101,如何与猪队友团队合作,以及短视频一个,里面是只虎斑猫,试了半天都吃不着喂到嘴边的猫条,气得喵喵大叫。

 

给对方门将喂球的陈选手哑然失笑,迅速开始网上冲浪,半晌转发幼儿园小朋友的系鞋带方法详解一则作为反击,并着重挑出“运动时更要注意绑好鞋带,不然鞋子掉了可能会绊倒哦~”一张,精心在图片中添加了箭头,作为被画出的重点又发了一遍。

 

不堪其扰的足球队队友王铮亮忍不住回复道:二位好,我还在群里。

 

2015

铃声响起的时候苏醒看完球刚睡下,困得稀里哗啦的,还以为是骚扰电话,接起来言语不善地“喂”了一声。

对方没答话,深夜的手机里传来很轻的呼吸声。苏醒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屏幕,是陈楚生。

“楚生?大半夜的怎么了。”他把声音放缓,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一点急促,又突然想起——可能只是起来给孩子哄睡。

陈楚生仍未说话。苏醒把耳朵贴着声口,想着他是不是误触了通话,就听见那边开了嗓,叫了他一声“醒”。

苏醒答应着,说楚生是我,我听着呢。电话那边又没声音了,他想是不是半夜有点感慨又不方便打扰家人,就说那你不用说话哈听我讲讲吧,最近搞了几个小型演唱会,真希望还能有大舞台;马上又要上综艺啦,不知道能不能多唱几首歌;北京最近降温挺狠的,你让嫂子多穿点,可别冻着;巡演之后是不是嗓子一直在调整,记得多喝点水,要不要给你寄几盒念慈庵过去?

 

说到最后,苏醒已经困得不知所言,迷迷瞪瞪地说楚生我最近挺好的,你别担心哦,又觉得这话有些越界,想着要找补两句,却忽然听到那边又说了一声,醒,天亮了。

苏醒挑开窗帘瞄了一眼,地平线尽头泛起一缕金光。他说是哦,天亮了,那我真的该睡啦,晚安楚生。

陈楚生没挂电话,苏醒就等了一会儿。太阳缓缓爬上云层,大地渐渐染上橙黄,他们隔着手机同看了一轮日出。

“再见,”最后陈楚生说,“祝你早安,晚安。”

 

2014

这一年微信还没有推出撤回功能,所以栅格里都是没发出去的话。

 

CS楚生

10月30日

21:21

真来不了了?

           21:22
           真去不了

           21:22
           [行程单.jpg]

          [聊天记录.jpg]

           21:23

           龙哥临时给塞的活儿

           21:23

           可惜了你给我留的票

21:27

你把票卖了吧

           21:27

           ?是不是生气了

           21:28

           楚生 我真不是不想去

           21:28

           这又不是你婚礼了 我怕什么

21:29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21:29

对不起

21:29

能不能给你打个电话?

21:29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21:29

我打了

           21:43

           聊天时长 15:50

           21:44

           下次别再送我三张票了

           21:44

           下次一定去

           21:44

           争取下次起码用到两张票(奋斗.jpg)

21:44

21:45

三张也不是不行,哈哈

           21:55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快(抠鼻.jpg)

21:55

男人不能说快

           21:55

           ?楚生 结婚以后学坏了啊

           21:56

           行了 快去彩排吧 刚才听着你后面人声鼎沸的

           21:56

           我人不在心在啊 祝你演唱会一切顺利

21:57

干杯.jpg

21:58

你的位置我永远留着

           21:58

           干杯.jpg

           21:56

           我的位置你就给别人吧

 

2013

喝到一半,Daniel突然说想吃雪糕。放眼望去,整张桌子上能走成直线的就只有苏醒一个了。他任命地抓起羽绒服和口罩,晃晃悠悠地往便利店走去。

眼看就是春节,街上冷清地很,便利店门可罗雀,只有老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电视。苏醒随便抓了几盒和路雪去结账,找零的时候电视里传来夸张的主播腔,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深夜八卦新闻,绘声绘色地讲着这两天的热点话题:“时隔五年半,07快男终于在小年夜又相聚,唯独陈楚生为等苏醒失约合体,明明留出档期却并未成行,背后原因引人深思……”

 

老板一边给他找钱一边发出嗤笑,苏醒把口罩拉上去了一点问你笑啥,老板说不是俩快乐男生么,怎么说得这么深情哦,讲得好像是一对一样。苏醒一边零钱收好,一边又问道,那如果他俩曾经真的是爱过彼此呢。老板又笑了一下,说小伙子你不要空口污人清白,人家可都是明星,要赚大钱的,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苏醒也笑了笑,给老板鞠了个躬说您说得对,是我在乱说,不好意思了。出了店门,北京久违地落起雪,才刚刚开始下,不仔细观察甚至很难看到天空中漂浮的雪花。苏醒拎着雪糕,站在萧瑟天地间,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去哪里才好。气温不算太低,雪碰到人身上就化了,像是不该存在的污点,又像是无人知晓的感情,落在柏油路上,转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2012

助理汇报完接下来的行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陈楚生留意到了,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问怎么了?

“就是那个,我见粉丝都在问,”助理迅速看了一眼他的手机,背面是只歪戴鸭舌帽的黑框眼镜小猴子,他这几年就没用过别的样式,“问这个手机壳是不是定制的。”

 

陈楚生把手机反转过来看了一会儿。类似款式的壳子他有好几个,朋友笑他别人集邮他集猴,说实话他也没什么好反驳,虽然收集的小猴来来回回都是一个样子。

倒也有些不同意见;有个人曾经对此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提供了一些自己画的草图,以及帽子和眼镜的款式作为参考,画着画着就笑得不行,稀里哗啦地倒在他怀里。

 

“是私人定制。”他又把手机翻过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声笑了一下说,“独一无二的。”

 

2011

陈楚生推开后台休息室的门,获得掌声震天,玫瑰一朵,鬼吼鬼叫,以及上蹿下跳的小猴子一只。

“今天唱得太NB啦楚生!”苏醒把花塞进他的怀里,也把自己塞进他的怀里,帽子差点碰掉,还在蹦蹦跳跳。陈楚生帮他把围巾裹紧,又把人团团抱住。

“冷不冷?”他戳了戳苏醒的酒窝,“我保温杯里有热茶。”

苏醒笑得牙不见眼,“哎呀没事!我有围巾呢。楚生你累不累?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演唱会的庆功宴?”

他的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苏醒充耳不闻。陈楚生感觉到了,低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助理和经纪人的反应,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机那头八成是他的旧东家,最爱说绝情冷酷的话,大吼大叫声称他是叛徒,威胁着让他离开他。

 

“我让助理找车先送你回去。”陈楚生说,“改天单独请你吃饭。”

他抬手捂住苏醒立刻想要反驳的嘴,“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傻事。”

 

2010

“刚刚看到中歌榜这个提名哦,我非常开心和大家一起被提名创作歌手。

“那我觉得最开心的是能够跟苏醒一起进入到这个提名里面。

“苏醒真的很努力。我替苏醒感到高兴。”

 

楚生^^

20:58

咳咳咳 这位来自不同公司的竞争对手 你注意点影响

20:58

什么影响?

21:01

哇靠秒回啊 没有专心听提名发布会哦

21:02

你不也是?隔着我一个座位的这位创作歌手

21:03

为什么我们就隔了一个人,还要聊手机呀?

21:06

隔着人坐好烦

21:07

想换座位

21:07

……你消停点!

 

21:25

等下要不要去吃夜宵?

21:27

觉得无聊了?

21:28

才没有

21:30

有一点

21:31

去上次那家pub如何?

21:33

你喝多了非要唱《亲爱的小孩》那家咯?

21:34

……醒,其实你记忆力可以不用那么好

21:35

开玩笑啦 就那家吧 我们约好 不醉不归!

21:36

嗯 不醉不归

21:36

:)

 

2009
陈楚生被堵在了路上,首堵的晚高峰真是名不虚传。

 

苏醒约他出来喝茶,不是酒,只是茶。他说最近很容易犯困,喝茶提提神。他知道这不过是怕自己买醉的借口,但依然很快说了好。

他换了发型,换了风格,换了公司,换了银行存折的金额方向。苏醒因此自说自话地定了茶馆,意思就是这顿他来买单。他将一切考虑得颇为周全,就是没把北京晚高峰给算进去,出租车下了高速立刻被堵在辅路上,一种字面意义上的进退两难。

 

陈楚生打开手机,来回翻看短信框里最顶上的那个人的聊天记录。他已经太久没见他,苏醒这几个月断断续续地会发些生活感悟和搞笑话题,零零散散不成体系,却是他的全部真心。最近的一条里,他写着明天就要见到楚生啦,期待你的新造型,附赠一个可爱的“^^”,像极了那人笑弯弯的眼睛。

 

他放下手机,掏出钱包准备结账。出租车司机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这带着墨镜和口罩的长发男生在距离终点还有几公里的时候下了车,沿着马路边向前走去。想要见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再堵一分钟都不可以了,我们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现在就要见到你。

 

陈楚生把手机攥在手里,甩开双臂,开始奔跑。绕过两道弯,过了人行横道,苏醒已经在茶馆的门口等着他,摇头摆尾地朝他招手,眼睛笑得眯起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特意整理好的头发全都随风飘起,天价的违约金,扑天盖地的负面新闻,无法释怀的压抑的一年,身边的一切都远去了,那些布满荆棘的路途统统被他甩在了身后。

 

2008

“怎么用这么奇怪的号码打过来?”

“手机没电了……你挂我电话。”

“那不是不知道是你嘛……你吵醒我还没跟你算帐。”

“扯平。”

“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也在杭州?这么巧的?”

“嗯,唱完去找你。”

“我想吃西湖醋鱼~~”

“那个对胃不好的。”

“只吃一点点。”

“醒。”

“好嘛好嘛~不吃就不吃。晚上有什么安排哦?要不要去夜游西湖?”

“好啊。我还没去过西湖。”

“欸这么默契?我也是欸!”

 

结果两个杭州小白还没到西湖就被人围追堵截要签名和合照。苏醒试图假装河南口音证明自己不是本人,好不容易忽悠到几个粉丝,一回头就撞见笑得无奈的陈楚生,被当场拆穿,只得狼狈地提供更多合照来赔罪。

“楚生真是的,”好不容易逃出来,苏醒忍不住抱怨,“你也应该伪装一下嘛。”

陈楚生无奈地撇撇嘴,“我要怎么伪装啊,”他说,“我这个口音,要装只能装聋哑人。”

 

他们在西湖畔笑了一会儿,湖边亮起了灯。亭台楼榭,宝塔连星,白堤万里无云,苏醒看得有些出神。

“以后也能在各地巡演就好了。”他说,“吃吃美食,看看美景,唱唱好歌,爱爱好人……”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像是怕被人听到一般。陈楚生从亮灯开始视线就没离开他,自然是听得真真切切,不着痕迹地把他揽在怀里。

 

“今年跨年结束后一起去看一次日出吧?”陈楚生提议,然后在心里默默补充,看完了就和他表白吧,不必有那么多弯弯绕,只需说一句苏醒我爱你。

“当然好呀。”苏醒一下子提起了兴致,“我还没在国内看过日出欸。”

“那约好了。”陈楚生伸出一只手,“来拉钩。”

苏醒嘟着嘴说楚生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还像小朋友欸,却还是乖乖伸出了小拇指。他们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拉钩,手指纠缠在一起,像是欲说还休的一对爱人。

 

陈楚生最后也没放开身边人的手。苏醒一会儿看看湖一会儿看看月亮,幽幽地开口,楚生你看,月亮好圆。

他说,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2007

升降台终于停在了高处。苏醒迫不及待地跳上隔壁的台子,和陈楚生站在一起。

 

下周的总决赛,街上会有很大的广告牌,场地里会有很漂亮的灯光效果和舞美,还会请大明星,全国人民都会看这最后一次show,整个城堡就是他们的梦乐园。

真是梦幻般的结局啊,他想着。

 

他刚刚跳过去,陈楚生就迫不及待地揽上他的腰,像是卸下了全部的恐慌、遗憾和担忧,全心全意地搂着身边的失而复得之人。苏醒突然想,要不就趁着这周告白吧,又觉得不太好,本来楚生最近就不太舒服,万一把他吓得病情加重,自己岂不是胜之不武。那不如就等决赛夜,或者巡演到了西安的时候也不错,再要不悉尼也可以?也不知道楚生想不想去悉尼,他倒是挺想带他去看看的,也算自己的第二故乡嘛。

聚光灯齐齐打在他们俩脸上,陈楚生又把他搂得紧了一点。他俩一起鞠躬的时候苏醒想着怎么有点像新人致谢哦,又被自己冷到了,下意识看了陈楚生一眼,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看他。

 

——他忽然就没有那么心急。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不必急于一时吐露爱你的真心实意。苏醒想,等我们一起变成大明星的时候再告诉他好了,反正这个人这么用力地搂着我,我们是不会走散的。

他也看向陈楚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两人的名字并排打在背后的巨屏上,升降台前喷出金色的火花又缓缓落下,苏醒的眼睛被晃得泛起了泪光,如同一场遥寄十五年的夜雨。

【END】

 

 

 

 

 

 

 

 

 

 

 

 

 

 

 

 

 

 

 

 

2022

陈楚生关掉“再就业男团”的群窗口,点开了苏醒的私聊界面。

对方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已经开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他抢先一步,赶在苏醒的老年人手速之前,快速打了几个字发了出去。

 

“我是真的想找你吃饭。”陈楚生说。

几乎是同时,他收到了“我开玩笑呢楚生 你巡演更重要 虎子也就是想让我们聚聚 不来没关系的 要保护嗓子啊 期待你的演唱会”的回复。果然是好长一句,怪不得打了那么久。

 

随着两句对话争先恐后不分你我的出现,苏醒的那一长句迅速地被撤回了。

陈楚生:?不许撤。

苏醒:没有 我打错字

苏醒:天气挺好的 生哥

 

他们已经错过了那么多,不断重复的阴差阳错的十五年。陈楚生盯着聊天界面的“醒 撤回了一条信息”反反复复地看,有那么一刻,从来不信鬼神的他突然想向上天祈祷,能不能给他一个奇迹,就一个奇迹,让他能有个机会,停住那场夜雨,回到那个夜晚,留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夏天。

 

他忍不住来回翻看自己的巡演行程,和陆虎提到的那个能让大家聚聚的综艺。

只要能有一个机会,他想着。

【真的END】

纳兰妙殊

临阵磨枪

正在赶一个小说,死线是元旦,写到七千多字了,还差最后一哆嗦了,所以今天还是不更新了。文债,我肉偿吧(不是……

撂荒一个月没怎么运动,赶稿期间心累,就不想出门跑步。但因为交完稿应该会出去跟某人约会一下,所以这两天赶紧临阵磨枪,每天早晨做hiit跳绳什么的。

p1是三天前,p2是今天。嗯,貌似雪微有了点进步。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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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要努力!新的一年跑步游泳什么要支棱起来去认真做!

正在赶一个小说,死线是元旦,写到七千多字了,还差最后一哆嗦了,所以今天还是不更新了。文债,我肉偿吧(不是……

撂荒一个月没怎么运动,赶稿期间心累,就不想出门跑步。但因为交完稿应该会出去跟某人约会一下,所以这两天赶紧临阵磨枪,每天早晨做hiit跳绳什么的。

p1是三天前,p2是今天。嗯,貌似雪微有了点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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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要努力!新的一年跑步游泳什么要支棱起来去认真做!

一握灰

【温周】未展眉(02)

*简介:雪山上,一切看似尘埃落定,阿絮却罹患心病

*HE


02 轻思量


翌日一早,雪停风住,清朗天光遍照群峰,映得山巅之上莹白光耀,加之云雾缥缈,瑞彩氤氲,当真好似九天仙宫。


因着昨夜周子舒发病之故,张成岭记挂恩师,一宿未得安枕,卯时刚过便起身温习早功,一套拳法演过,忽见温客行自后山翩然而至,掌心稳稳托着一只银盆,不知盛了甚么。 


“见过师叔。”张成岭抱拳一揖,起身问道:“师父眼下如何了?可好了些?”此时方瞧清了那银盆中蓄满清水,并存了一尾通体雪白的活鱼。


“我点了他的睡穴,约莫再过半个时辰才醒。”温客行...

*简介:雪山上,一切看似尘埃落定,阿絮却罹患心病

*HE


02 轻思量

 

翌日一早,雪停风住,清朗天光遍照群峰,映得山巅之上莹白光耀,加之云雾缥缈,瑞彩氤氲,当真好似九天仙宫。

 

因着昨夜周子舒发病之故,张成岭记挂恩师,一宿未得安枕,卯时刚过便起身温习早功,一套拳法演过,忽见温客行自后山翩然而至,掌心稳稳托着一只银盆,不知盛了甚么。 

 

“见过师叔。”张成岭抱拳一揖,起身问道:“师父眼下如何了?可好了些?”此时方瞧清了那银盆中蓄满清水,并存了一尾通体雪白的活鱼。

 

“我点了他的睡穴,约莫再过半个时辰才醒。”温客行见张成岭注目打量银盆,开口道:“后山有一寒潭,深不可测,中有此类白鱼,无目无鳞,肉质甘甜,我抓来给你师傅做早膳。”

 

言罢,径自向武库中走去,又道:“这鱼避生于潭内洞窍中,常年不见天日,故而无目。但凡被捕出水,不出三刻便会绝气,所以要保其鲜美,需得活宰。”

 

张成岭紧随在侧,见温客行衣袍干爽,全无入水迹象,好奇道:“师叔,既然这鱼藏在潭底,你是如何抓到的?”

 

温客行瞥了少年一眼,道:“傻小子,我不入水抓鱼,还等它自己飞上岸不成?”见其不解,又道:“你师父若得知我潜下了寒潭,定会多生忧虑,故而我一上岸便用内力烘干了发肤衣物。”

 

自从接续经脉后,温客行再与周子舒共修六合心法便如有神助,不出两月已连破三重关窍,内力修为愈发精纯。若依秘笈所言,九重心法尽数大成后,可至天人合一之境,届时遇水驳水,遇火避火,再无凡俗忧恼。

 

思及此,温客行不由摇首轻嗤,倘若世人烦恼皆因外物而生,反倒容易求个清净,只可惜……即便再是如何神乎其神的功法,亦只能修身,难以修心。

 

这武库本是依山开凿的储物之所,温周二人既定居于此,少不得要修葺一番。如今洞分双层,以白石为梯,贯通上下:楼上设阁,为休息练功之用;楼下设堂,乃待客议事之地,又在旁侧辟出小窟,以为庖厨。

 

温客行进了偏窟,徒手抓出鱼来,并指为刀,将那白鱼片为细鲙。循理来讲,活宰鲜鱼定会流血遍染,然则他近来顿悟一法,可将内息凝为极寒之气,真气所过之处瞬息冻结为霜,用来杀鱼倒是恰得其分。


此法若是流传于世,定会传为不二绝学,然则于这雪巅之上,也只当在灶台上施展一番罢了。

 

他将鱼鲙码好,又取了新橙,以冰刀破开,置于一旁。刚要吩咐张成岭自去吃些东西,便听见楼上响起轻轻步履之声,想是周子舒醒了。

 

“若你师父问起来,便说这鱼是你抓的。”温客行匆匆交代一声,净了手,向外迎去。

 

周子舒一觉醒来不见枕畔人,既慌且惧,潦草披了件外袍便出门寻人。自温客行重伤之后,他日夜照料,寸步不离,片刻不见便惴惴难安,只恨不能将其两人锁在一处才好。


而今衣衫不整,披发赤足地奔下楼来,也顾不得尚有徒儿在旁,见着温客行便将其拽到近前,嗔道:“你既醒了,缘何不唤我?”

 

又望见张成岭在一旁手足无措,秉行非礼勿视之训,更是气恼。“一个两个都起身了,偏留我睡大觉,还在徒弟面前现眼。”

 

温客行为其拢上衣领,笑道:“我见你睡得香,不忍打搅。”言语间,细细察看周子舒神色,见之无有异状,遂明白他仍是对昨夜之事全然不觉。

 

“倒也古怪,我怎会睡得这样沉。”周子舒一面暗自嘀咕,一面抓紧温客行的手。若按他如今的修为,断无昏眠之理,更遑论因着照料温客行之故,早已惯于留出三分清明神识观照左右,无论寤寐,皆时时惕励。

 

“许是积劳成疲呢,”温客行顺势牵着周子舒往楼上走去,“再如何也还是血肉之躯,会累会怠,人之常情。”他将人领回卧房,打湿帕子递与周子舒,却见其仍蹙眉不语。

 

温客行佯装无事,松快道:“不就是叫成岭看见你睡懒觉么,又不是天塌了。大不了吃过饭便赶他下山,眼不见心不烦。”语毕,作势要为周子舒擦脸,这才逗其动容,被一把抢过了帕子。

 

周子舒好歹算得上半个皇亲国戚,生平前三十年可谓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一概讲究,如今避世隐居,虽无了钟鸣鼎食的阵仗,可清闲日久,加之温客行伤愈无碍,那身自小养就的清贵做派便又冒了头。

 

晨起盥洗需得用后山活水,循古籍记载加入明珠甘露,熬煮三道,宣称有清神静心之效。


温客行虽与周子舒相识日久,然而多数时候穿行于刀光剑影之中,鲜有安居之时,而今安稳度日了,每每发现周子舒这些小脾性,便觉分外可爱。

 

他见周子舒净过手脸,便将之按在镜台前坐下,俯身去抓其足踝,果不其然惊着了人,幸而早有防备,握得牢靠,才不致脱手。

 

“别动,我这手又不是捕兽夹子,躲甚么。”温客行单手圈住周子舒脚踝,盈拃可握,堪称玲珑肌骨。

 

武库内以玄石铺地,光可鉴人,不染尘埃,周子舒赤足跑了一圈也无甚脏污,温客行用掌心揩过足底,拿了丝履为其穿上。


刚要换只脚,周子舒猛然起身避开甚远,后退几步坐到榻上,将另一足盘起,藏到衣袍下。

 

温客行定神抬眸,心中倏然一坠,周子舒面上全无羞赧,反而隐有惶遽之色。

 

“怎么了?”他举起另一只丝履道,强笑道,“就算真是烈女,也不用对我害羞吧。”

 

周子舒亦觉出自己规避之意过甚,匆忙道:“我并非嫌你,只是……”他抿唇斟酌,道:“你无需这样做,我不忍心,你若是……”


言至此,又吞舌不语。若是甚么?若是觉得这半年来得我照料,心中过意不去,当真大可不必……原本就是我欠你条命。

 

可这话断不能挑明,不然只会叫温客行更为芥蒂。周子舒心念电转,约束神思,转而道:“垮着脸做甚么,倒像是我欺负了你。”言罢,伸出手去:“快将鞋给我,不成体统。”

 

温客行亦未纠缠,将丝履递了过去,道:“我去给成岭找些吃的,你拾掇好了也尽快下来用餐。”

 

他出了门,缓缓步下楼梯,却浑似忘了轻功身法,落脚之时几欲将坚石踏出裂纹。周子舒方才说的甚么话?要与他论体统?他二人合该是甚么体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还是退做一对恭敬谦和的师兄弟?

 

先前情到浓时,何其肆意妄为的勾当都做过,怎的如今便落了个“不忍心”?他这番甘之如饴的眷侣意趣,莫非在周子舒眼中竟是曲意相就?怎的,还要将自己当神佛供起来不成?

 

张成岭见他容色阴沉,不敢触其霉头,乖觉布好碗筷,专等周子舒下楼。一顿饭,三人各怀心事,当真食之无味。

 

用过早饭,周子舒携徒儿外出传授武艺,温客行托词不愿打扰师徒的天伦之乐,独自前往藏书阁去了。


这会儿功夫足以让他气消神静,细细想来,他经脉寸断之后曾卧床长达月余之久,其间少不得按摩经络、药膏敷贴、药酒擦身等杂务,彼时周子舒全然将他视为病人,做起这些来怜惜甚重,倒也正常。

 

待他日渐痊愈,周子舒却仍是谨小慎微,甚至到了如今这般诚惶诚恐的地步。他二人合修神功,周子舒最是清楚彼此的内力根底,到底哪里出了差池,令其灵台蒙尘,一味将他这么个堪称独步天下的高手视为羸弱瓷人?

 

书上所言“离魂症”乃是陡然发作,可周子舒这病症分明乃是日积月累,聚沙成塔之相。

 

思及此处,更有万蚁噬心之痛。温客行险些捏碎手中竹简,若是他早看重留意些,恐也不致耽搁到这般田地。

 

悔则无益,温客行再度展卷,埋首研读起来。武库之中卷帙浩繁,除了广藏武学秘籍,更有历代历朝的医家典章。温客行出身名医世家,儿时亦曾耳濡目染父母行医,是故眼下钻研起来,倒也别具慧心,甚能触类旁通。

 

不知不觉间白驹过隙,直到周子舒来寻,温客行方才回神,竟尔已近午时。

 

“成岭这孩子天资平平,然而勤能补拙,前途不可限量。”周子舒坐到近前,又道:“就是不知闹哪门子脾气,连午饭也不肯用就急着下山。”

 

温客行掩上书卷,笑道:“此间除了你我便是茫茫白雪,比不得山下的花花世界啰。”

 

周子舒眸光微闪,扫过被温客行博袖遮掩的书页,轻声道:“花花世界,森罗万象,本就惟在人心罢了。”

 

言罢,提起精神道:“前些时日晒制的药粉已得用了,我去备水,你且记得下来泡浴。”

 

“阿絮。”温客行叫住起身之人,本想重申自己已然大好,无需再泡劳什子药浴了,可思及那药粉是周子舒辛苦所制,便不忍驳其好意,只憋出一声辛苦。

 

周子舒略一怔神,垂眸道:“你我之间说这些作甚,倒是生分了。”

 

后山除罢一汪寒潭,更有一处温泉,先前为了方便温客行养病,周子舒曾命张成岭带人掘渠引水,将温泉引至洞中。后来温客行做主在武库两边凿出两间偏室,一者作为灶房,一者便作为汤浴之所。

 

周子舒将药粉细细筛入白石垒砌的浴池之中,再挽起袖子,伸手下去徐徐搅匀,仿似如此便能将心中愁云一并搅散了去。早前他惹了温客行不快,后者虽竭力掩藏,却仍能瞧出心事重重。

 

他是断然不愿见温客行闷闷不乐的,雪山之上本就无趣,那人又是连逛街吃西瓜都能自得其乐的性子,若是终日郁郁寡欢,迟早要伤及身心。

 

“阿絮,阿絮。”

 

温客行连唤几声,弹指飞出一霎水珠,落于面前人鬓角上。“与其盯着我出神,何不下来共浴?”

 

此般讨打言辞他不知说过几多,本是惯常调侃,未曾想眼下竟当真得了周子舒首肯。不及回神,已见其除罢外袍,步入池中。

 

水波浸染,素纱通透,哪堪裹住春光无限。温客行当即血脉如沸,却仍强自镇定,倚靠在池壁上作出一副浪荡子模样:“想来那夏桀商纣,都不如我眼下快活。”

 

周子舒分波缓行,靠至近前,吐息如兰:“你快活便好。”言罢,兀自贴将上来,与温客行抱在一处。

 

心上人投怀送抱,岂有岿然不动之理?更何况温客行身泰体健,正当壮年,早难自持,当即揽住周子舒一径交颈相靡。

 

正欲说些浑话,忽而怀中一空,周子舒竟蹲下来潜入水中,意欲何为不言而明。

 

只是临入水前那一刹,却叫温客行看得分明,其人面色透白,眉目清瑟,全无半点缱绻之意。

 

这一眼,当即如雪水浇顶,情烟骤灭。温客行一把将人拽出水来,呵道:“你这是何意!”

 

周子舒羽睫微颤,眨去滴滴水珠,侧首道:“我只想你好过一点。”又去瞧紧扣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叹道:“老温,收心敛意,切忌乱了真气。”

 

温客行瞠大双目,不可置信道:“这般时候,你居然叫我收心敛意?”

 

“老温,”周子舒搭覆其手背,缓声道,“你若想得紧了,我们晚上再行这事。只是当前万不可心绪过动,当心走岔真气。”

 

温客行抽出手来,又紧握周子舒双肩,似是极为痛心:“阿絮,阿絮……你到底……”言未尽,便只觉眼眶炽疼,只得阖目咬牙,咽下锥心之痛,艰涩道:“阿絮,你若不快活,我又怎能好过?”

 

周子舒闻言,将人揽住,细细抚拍其背,哄道:“我是快活的,日日见你这样活生生在面前,心里便知足了。”

 

闻此一言,温客行终是忍捱不住,落下泪来。

 

-TBC-


*本篇涉及的PTSD症状标准出自《神经损伤与功能重建》2014年7月·第九卷·第四期

症状标准D:认知情感的消极改变,创伤性事件之后,认知和情绪开始向负面转变;对自己和世界抱有长期的(且是扭曲的)消极信念和期待;对于(创伤前)重要活动的兴趣明显下降;感到与他人疏远(如脱离,疏离感);情感受限,无法长期体验积极情感。


*标题出自“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老温曾经从阿絮身上学着做人,可如今他的老师抱恙了,势必要换一种方式来学着去爱。何为爱,如何爱,求诸于他人,不如求诸于己心。



一握灰

【温周】未展眉

*简介:雪山上,一切看似尘埃落定,阿絮却罹患心病

*HE


01 白玉京


张成岭行至半山腰处,天上忽又落下雪来。这山上的时令好生古怪,半年之中铅云压顶,罡风四卷,另外半载却又是晴空朗照,一碧如洗,然而无论何种时候总是寒凛料峭,放眼望去满目清冷,浑不似凡俗人世。


寻常人耐不得这透骨寒凉,就连野物也极少出没,张成岭如今虽习得了些许功法,然而内息浅薄,每每前来都要披毡穿袄,饮酒暖身。眼下他驭着牛车,满载一应物什,倒越发像是山下越冬的猎户。


按说今日本不该他上山,周子舒曾吩咐每月十五前来拜见一面即可,届时检验武艺,传授功法,自不必提。只是前些日子新得了一...

*简介:雪山上,一切看似尘埃落定,阿絮却罹患心病

*HE


01 白玉京


张成岭行至半山腰处,天上忽又落下雪来。这山上的时令好生古怪,半年之中铅云压顶,罡风四卷,另外半载却又是晴空朗照,一碧如洗,然而无论何种时候总是寒凛料峭,放眼望去满目清冷,浑不似凡俗人世。

 

寻常人耐不得这透骨寒凉,就连野物也极少出没,张成岭如今虽习得了些许功法,然而内息浅薄,每每前来都要披毡穿袄,饮酒暖身。眼下他驭着牛车,满载一应物什,倒越发像是山下越冬的猎户。

 

按说今日本不该他上山,周子舒曾吩咐每月十五前来拜见一面即可,届时检验武艺,传授功法,自不必提。只是前些日子新得了一批白玉籽料,刨除重建四季山庄所用,剩下的恰足制成一套案几镜台,张成岭念着师父在雪山上用度短缺,便命人一力赶制,早早运送上山。

 

雪天路滑,马慢车缓,将至日暮方行到武库门前。张成岭跃下车来,上前叩门,甫一上手便发现大门虚掩,推之望去,内里一片昏茫,并无灯影人迹。

 

他心中惊疑,掠过千万繁芜念头,生恐周子舒与温客行两人遭逢变故,再度不告而别。正当六神无主之时,忽听得山坳处传来隐约动静,当即使出流云步拔足奔去。

 

方冲下山坡,便远远瞧见一人站立不动,飘雪于他周身缭绕环卷,比之发色亦为黯然,恰是温客行。

 

张成岭心中大安,遂敛容收步,走到近前,抱拳行礼道:“见过师叔。”

 

温客行回首略一点头,又扭头一自凝目远眺。张成岭随之望去,乃见周子舒静伫于山坳之内,发上肩头覆满落雪,不知已站了多久。

 

张成岭一时纳闷:他师父与师叔习得六合神功之后譬如天人之境,自有精深内息护体,冷热难侵,浮沉不染,如此方能安居于这不毛之地。缘何周子舒眼下独身在外顶风冒雪?总不至于是醉心雪景吧?

 

纵然满腹困惑,也不可失了礼数,张成岭刚要上前通禀行礼,却被温客行拦下。他甚为莫名,却惮于师叔神貌冷峻,唯恐多言犯忌,只得候在一旁。

 

无人言,无人动,漫扬大雪之下,万籁阒寂。

 

半晌乃见周子舒转过身来,瞧见身后所立之人,喜道:“成岭,你如何来了?”

 

张成岭正欲开口,又见恩师越过自身望向背后,继而疾走几步,向温客行道:“出来作甚?这般大的雪,快随我回去。”言罢,扯其袖角将人拽回了武库。

 

三人进得库中,点上烛火,团团围坐下来,张成岭道明来意,又一一详禀了近来庄中事务,攀谈间不由腹中发饿,饥肠辘辘作响。

 

他牢记周子舒与温客行不用俗食,上山时往往自备干粮,哪知取出面饼刚咬上一口,便听周子舒打趣道:“越长越回去了,跟个小童一样,三餐之外还要再吃零嘴。”

 

张成岭手捧面饼,吃也不是,放也不是,他赶了半日的车才到山巅,眼下已至酉时,合该用饭,怎的就贪吃了。刚要解释,却见温客行长臂一展,拿起白玉杯递过来,道:“成岭,后山新现了一汪泉眼,甘甜可口,快尝尝。”

 

递接杯盏间,温客行暗中向师侄使个眼色,授意缄口,转而又道:“阿絮,我同成岭去将车上物件搬进来,你且等等。”

 

周子舒本在默写独门心法,待稍后传于徒儿,闻言搁笔道:“我去吧。”

 

温客行将嘴一瞥,似是不忿道:“我又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病秧子,这些活还做得来。”语毕起身,气冲冲便往外走。

 

张成岭觑一眼周子舒,见恩师颔首应允,便也紧随其后。出了武库,却见温客行负手立在车边,面容沉郁,全无方才幼稚赌气之貌。

 

“师叔,我师父这是怎么了?”张成岭憋了满腹纳罕,一时间却又毫无头绪,周子舒看似无恙,却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古怪。


“他有护体真气,怎么凭白落了满身的雪?还察觉不出身后有人?我上次来时,也不过在廿日之前,那时瞧着并无异样啊。”

 

温客行默然片刻,方道:“你师父在雪中站了半个时辰,却只当是弹指一刹。”


他抬起手来,雪花于掌心之上翩跹回旋,遭真气所阻,久久不落,又叫寒风卷去。

 

“三日前,他忽有这失神之症,每当出神之时,便好似忘却了世间一切,时辰、功法、旁人……他全都毫无所觉……”

 

张成岭喉头一紧,忙道:“这可如何是好?万万耽误不得,我这就下山去请大夫!”

 

温客行摇首道:“六合心法大成后已非泥胎凡体,寻常大夫怎堪一用。何况我已诊过,阿絮的经脉通畅,五脏和顺,护体真气亦未散去……身上并无不妥。


我翻阅武库藏书,只在几部道家典籍上寻见相似病症,名曰‘离魂’,其言身患此疾者,乃是遭邪魅摄去了三魂六魄……这般说辞,简直一派胡言!”

 

其时动怒,周身飞雪如瀑倒卷,轻柔雪花竟如铁蒺藜一般锋锐无伦,在张成岭的衣袍上刮开条条口子。

 

温客行阖眼略稳了稳心神,又道:“那书上又言:一旦生人离魂,万不可骤然惊扰,若吓破元神,便再无回转。我虽不信甚么‘离魂’妖言,却也不敢顶冒丝毫闪失,只好寸步不离守护在侧。”

 

言罢,缓叹一声,仰首静默不语,夜幕之中难辨其容色,俄顷方道:“这半年来他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地照料我,我知他心中积郁甚多,可每每稍有提及,他总避而不谈……”

 

当日温客行以性命为注与周子舒共练六合心法,本已油尽灯枯,命不久矣,周子舒于惊心骇神之时只顾拼却一身内力搭救,竟无意之中参破了合修真谛——阴阳融容,死生吐哺,往复不灭。

 

温客行既能以全数真气助周子舒冲破死关,反之亦未尝不可。是故周子舒先以泰半内力护住温客行生门,再以己身昼夜炼化内息,以此缓缓修弥温客行的寸断经脉,如此半年有余,方将人养得囫囵完好。

 

其间几多呕心沥血,几多殚精竭虑,自是不堪言状。

 

如此却也落下了个无伤大雅的习性,哪怕如今温客行业已大好,周子舒仍是将其视作瓷人一般,只恨不能事事代其所劳。温客行几次宽慰劝解,全然无用,还不待他想出个主意来化解周子舒的心结,其人便生了这离魂之症。

 

愁苦间听得脚步声响,原是周子舒许久不见二人折返,出门来寻,待走近了,先将温客行上下打量一番,道:“可是哪里不适?”

 

“倒真有些,”温客行见他似怨似急,仿如倚门待月的佳人,不由起了逗弄心思,俯身攀在周子舒肩上,笑道,“这么一会儿不见你,想得心口疼。”

 

若是先前,但凡他当着旁人之面吐出甚么孟言浪语,少不得要挨上一通嫌弃数落,可眼下周子舒竟尔将这番戏言当真,急急抓了他的腕子把脉,又自怀中取出悉心炼制的丸药敦促温客行吞服。


如此仍不安稳,续续低喃道:“怎么好端端的心口疼?可是哪处经脉有损?快回去脱了衣袍,叫我细细诊验。”

 

温客行更是有苦难言,两人定情日久,少不得共赴巫山,可这半年来周子舒为他擦身敷药似是早已见而惯之,即便同榻而卧,这人的整副心肠也全系在他的安危之上,全无半点遐思。

 

“当真不碍事,我骗你作甚。”温客行一再作保,又唤张成岭将车上物品拿来过目,好歹算是哄得周子舒安下心来。

 

待安置好一应物什,已然夜深,张成岭便留宿于武库之中。他这半年来断断续续往山上所运之物,皆是为师父师叔秉意专制,做工用料,无不精巧。原先武库内的陈设多有老旧,几番淘换下来,已是别有洞天:库内明玉为桌,库外冷雪作栏,当真好似天上白玉京。

 

许是被温客行灌了太多醴泉,张成岭睡至半夜起身如厕,睡眼惺忪地出了武库,方便完毕,正要折身返还,忽见雪中隐有人影。

 

他揉眼定睛细看,其者素袍当风,遍身绕雪,除却周子舒又为谁。少年当下心头一跳,屏息再行几步,轻唤师父,果真未有回应。

 

张成岭匆忙奔回洞内叫醒温客行,后者先前所服丸药大有安神之效,入寐深沉,居然未曾发觉周子舒已悄声起身。

 

他二人出得洞外,并不敢仓促动作,却见周子舒并不如先前那般失魂静默,反倒逡巡不定,似是在寻些甚么。

 

温客行不由走近,唯恐惊惹了发病之人,几番欲言又止,伸出手去亦不敢触碰,五指虚虚空握,颓然垂下。

 

反倒是周子舒似有所感一般转身望来,见着温客行便凝目不瞬,喃喃道:“你到哪处去了?”言未尽,竟尔落下泪来。

 

温客行既惊且痛,再也顾不得甚么书上警言,当即展臂将人拥入怀里,不住道:“哪儿也不去,你瞧,哪儿也没去。”

 

他一径安抚,却迟迟未听怀中人出言,便松开稍许低头去瞧,岂料一看之下更是方寸大乱。只见周子舒眉尖颦蹙,眸光涣漫,仍自潸然泪下,显然并未将他所言听入耳中。

 

“阿絮,阿絮,”温客行扶其双肩,凑声唤道,“你且看我,看看我,我是老温,温客行。”

 

如是反复者三,方见周子舒羽睫微颤,眸光粼粼,定于眼前人面上:“老温……”

 

“欸,是。”温客行紧忙应下,正欲为其揩泪,便被周子舒揽颈抱住。

 

“你还活着……我可是发梦?不是,不是……”周子舒语难成调,倏然又握住温客行白发,急道:“你头发怎么了?怎么白成这样?莫非只有在梦中……你才肯与我白首相见?”

 

字字句句,如斧钺加身,剜凿肺腑。

 

温客行强忍心头剧痛,稳声道:“阿絮,不是梦,我们在雪山武库呢,你可还记得?”

 

“雪山……?”周子舒甚是迷惘,小心翼翼道:“可你是自白鹿崖摔下去的……”

 

听闻此言,温客行登时如遭雷殛,引得真气亦混沌暴行,如狂龙摆尾,将二人周身一射之地的积雪扫卷殆尽。更似有千钧铁块堵在胸口,直压得他舌根生疼,吐不出只言片语。

 

“不对,不是……”周子舒猛然推开温客行,连连踉跄后退,立于危崖之上:“你跌下山崖,我亦跳了下去……武库……武库……你以命换命……就快死了……”

 

思及此处,更是不能自己,恨不能当即舍命相随。漫卷飞雪之中惟见衣袂战战,青丝慄慄,浑如天宫谪仙,不若片刻即会临风归去。

 

张成岭眼见师父离魂,师叔又真气逆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能救!你与他共修六合心法便能救!”

 

此一言当真奏效,周子舒闻之,眉宇间隐现思忖之色,温客行趁机提气跃上前去,揽腰旋身,将人掳下了危崖。

 

“老温,”刚及立稳,周子舒便抬起头来,冁然笑道:“我能救你了。”他面上泪痕阑干,眼下莞尔展眉,更如栀花染血,叫人肝肠寸断。

 

“好,好……你定能救我。”温客行委实不忍周子舒再遭心魔啮食,当即抚其睡穴,叫人昏眠过去。

 

张成岭目送温客行紧抱师父步入洞库之内,四下环顾,惟见山白雪白天茫茫,心中不由发冷:那天上白玉京,原来竟是这般寒凉彻骨吗。

 

-tbc-


这篇就是构思许久的雪山上阿絮PTSD梗。

所谓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罹患此病极为常见,并非是因为不够强大,相反,有时候正因为过于强大,才会面对更多的失去和死亡。

而两次直面挚爱死亡的阿絮,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



*本篇涉及的PTSD症状标准出自《神经损伤与功能重建》2014年7月·第九卷·第四期

症状标准B:侵入症状中的分离症状(如闪回发作),部分或完全意识丧失;当再次暴露于与创伤事件的某一方面类似的内外部线索时,出现强烈的情感反应;

症状标准C:回避症状:长期刻意回避与该创伤相关的刺激;

症状标准D:认知情感的消极改变,不能回忆创伤的重要方面,感情受限。


*标题出自“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纳兰妙殊

倒春寒(7)

前篇:  3 4 5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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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以为最先失灵的会是视觉,因他一月前便有视力模糊的趋势,却没想到第一个失去的,是味觉。


此日春寒暂去,东风里渐可品出暖意,树梢的叶芽儿、枝头的花苞儿,被热气一催动,忙不迭鼓胀起来,摩拳擦掌,等着争芳斗艳。

这时他们离四季山庄尚有四五日车程。周子舒在车厢里斜倚着,两人仍是一里一外地说话。遥望平芜,周子舒道,我还以为我看不到今年的花了。

温客行漫应道,花有什么可惦记?开不了几日,落在泥里,白白惹人伤心。我小时爱过几年花朵...

前篇:  3 4 5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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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以为最先失灵的会是视觉,因他一月前便有视力模糊的趋势,却没想到第一个失去的,是味觉。

 

此日春寒暂去,东风里渐可品出暖意,树梢的叶芽儿、枝头的花苞儿,被热气一催动,忙不迭鼓胀起来,摩拳擦掌,等着争芳斗艳。

这时他们离四季山庄尚有四五日车程。周子舒在车厢里斜倚着,两人仍是一里一外地说话。遥望平芜,周子舒道,我还以为我看不到今年的花了。

温客行漫应道,花有什么可惦记?开不了几日,落在泥里,白白惹人伤心。我小时爱过几年花朵儿,伤心了几年,此后就硬起心肠,不去留意了。

周子舒道,那是因为你们青崖山没什么好花。他忽地露出喜色,道,你瞧那边,黄灿灿的,好大一丛迎春。

温客行往那边一望,只见平坡下有处人家院落,篱笆里一支晾衣竿,撑着件缃色的小褂儿,哪里是什么迎春花!

原来周子舒的视力,衰退到仅能辨出色彩,连花朵儿和衣衫都认不清了。

温客行忍着心酸应道,是啊,好大一棵子迎春花。

周子舒道,老温,你帮我折一枝,好不好?

温客行一怔,不愿违拗他,道,好,你等着,我过去瞧瞧。他喝停了马车,跳下驭座,往那边走去,暗忖走过去装模作样欣赏一阵,空手回来,告诉他舍不得攀折,也就是了。

走到篱笆旁边,他知道周子舒正在车里远望着,便立在那褂子跟前,背着手假装赏花。门板一响,主人从屋里面出来了,是个文士模样的人,穿一领茧绸直裰,趿着鞋,手里持着酒壶酒盅。他见温客行站在篱笆外,一愣,问道,你是什么人?

温客行赶紧编谎儿:先生,我是个过路的,想问此处离元州还有多远?

文士道,出了这山坳,上官道,再走五十里便到。

温客行口中称谢,眼光一溜,见他家院里一张方桌,供一只陶瓶,瓶中斜插一枝白梅花,喜道,先生,你那梅花开得恁好!能不能让给我?

那人怫然道,你这后生,好不晓事!我浑家到集上卖纱,三尺纱的价钱为我从卖花担儿上换回一枝梅花。我刚温了酒,待要对着这梅花朋友,饮上两盅,做两篇诗,你却张口就要。看你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难不成连《增广贤文》都没念过?——贤者不炫己之长,君子不夺人所好!

温客行被排揎了一通,倒也不恼,道,先生说得极是,不过我又不是白要你的,我拿银子换花,一两银子一枝,你看如何?

他一挥手,一锭银光灿烂的元宝从手中射出,正正当当落在那小方桌上,滴溜溜打转。那文士的眼珠跟着元宝打转,喜道,换!换!换!你想要瓶儿也给你。

温客行冷笑道,你不是说这梅花是你的朋友?敢情朋友一两银子就卖?

那文士毫不以为耻,坦然道,休说朋友,只要银子给得足,浑家都可以赁给你!

 

温客行一路背着手走回来,周子舒问,怎的去了这么久?迎春呢?

温客行摇头道,那家主人说他娘子在生时,特别爱护这棵迎春花,如今他娘子不在,见花如见人,不许我折。

周子舒有些失望,叹道,那是应该的。算了,我……

温客行忽从背后擎出那枝梅花,笑道,瞧这是什么?

周子舒喜道,梅花!哪来的?他伸手去接,第一下没接准,手捏在空中,温客行握着他手,将梅花递到他手里,道,迎春既不能折,我见他家桌上供着梅花,一两银子买来了。

两人望着那花,只觉瓣瓣白得可爱。周子舒横持花枝如持剑,把花凑到离眼睛很近的地方,细细打量,轻轻嗅闻,道,此是“官城梅”。这春寒料峭的月份,不是它的时令。

温客行道,那它怎么会开?

周子舒道,卖花人在暖室里,以大盆装热水,不断倒换,热气熏蒸,强令花开。这种早早催开的梅,伤了元气,香味终不能浓郁,也只能鲜妍少少几日,就夭折了。

温客行是个聪敏人,自然听得出他以白梅自况,一时默然。周子舒笑道,不过有人折来清赏,有人舍得为它花高价,这花纵然开不久,也算不枉了。

车继续前行。行了小半日,见路边有座无人小院,屋顶破损,围墙倾倒。有些这样的村落,因疫病横行,或荒年饥馑,全村人出去逃难,没几个人能回来,多数房舍就长远荒废了。

院旁有个井台,温客行道,我上那井里打一趟水。

他拿着水葫芦,走到井台边。辘轳摇把上,且喜井绳还在,提桶倒在一边。他把桶拴了,摇着放下去,晃一晃绳子,令桶吃满水,再摇上来。用这水洗一洗桶,正待转身泼了,却见周子舒一步步走过来。他道,你下来干什么?

周子舒道,躺累了,我也松泛松泛。他游目观看,看到那院墙之下有什么东西,蹒跚走过去。温客行打水上来,先尝了尝,见是甜水,灌了一葫芦。转头见周子舒立在那边,垂头凝视。他跟过去,顺着周子舒的目光一看,只看到墙边旱土里几根巴掌长的残枝。

周子舒道,这是牡丹。

温客行骇笑道,只剩这一截光杆,花也没有叶也没有,你就知道是牡丹?

周子舒道,嗯,是牡丹,不会错。他抬头看着那茅椽蓬牖,半边门扇上,还残余半个福字,红色早被风雨洗褪了。他喟道,这户人家从前也是雅好花卉的人,四月花开之际,想来曾在这院里设筵赏花。如今人既离去,花亦无人照管。可怜,可怜。

他对温客行道,你去打桶水来。

温客行道,干什么?

周子舒道,浇花呀!

温客行道,都这模样了,只怕已经打根子上烂了……还能活?

他这样说着,忽觉这句十分耳熟,想起此前叶白衣给周子舒的伤情下过断语,便是“已经打根子上烂了”。

周子舒嘴唇一动,还没说话,温客行改口道,好好,大人不须说了,小的这就去提水。他提回满满一桶水,照周子舒的指挥,在残梗周围犁出几条沟,把水沿着沟洒进去。

干完了,他把提桶送回井台,问道,这样浇一次……能活过来?

周子舒看他一眼,道,不管能不能活,总是努力过了。看它的造化吧。

回到车上,继续启程,温客行问,阿絮,你是在哪里学的识花?

周子舒笑道,你竟忘了“四季花常在”?……每年山庄里的花卖上一半,就够我们小半年嚼裹儿。再加上桃花谢了结桃儿,杏花谢了结杏儿,梨花谢了结梨子,卖果子的钱,又够给大伙换秋冬衣裳,给师娘买香粉头面了。

温客行诧道,原来你们家花果都是要卖的?

周子舒道,当然!谁是吃风饮露的呢?山下那些富贵人家,都争着买我们的花,筵席上能插几瓶四季山庄的鲜花,主人家亦面上有光。平日大家练武之外的一大功课,就是去花林里锄草施肥,等果子熟了摘果子……哎,老温,你喜欢什么花儿?

温客行道,休说了。我们青崖山地气寒冷,鬼气森森,除了地皮上指甲盖儿大的野花,种什么都不爱活。我其实连迎春和连翘都分不清,几月开什么花,也不晓得。

周子舒道,不应该呀,有一只小曲叫做《四时花》,出名极了。我到苏杭、湖广、云南,各地的船娘子、酒娘子都唱,你没听过?

温客行其实听过,但为了赚他唱,故意道,没听过!我哪里像你相与了那么多娘子!……你唱与我听。

周子舒便唱道:

正月里,什么花儿香?占尽风情雪中央。

二月里,什么花儿白?芳林但为郎中栽。

三月里,什么花儿红?园里焚香结弟兄。

四月里,什么花儿美?沉香亭畔君王醉。

五月里,什么花儿新?泪下红染美人裙……


唱到五月,他咳嗽起来,唱不下去,手里梅花簌簌颤抖。

温客行停了马,摸来水葫芦,喂他饮水,又慢慢拍抚他后背。

过一阵,周子舒缓过气来,想开玩笑说“总算唱到五月,说不定我还能看见五月的花”,又恐他听了难过,吞下不说,只道,这几种花你总都知道吧?

温客行道,香的是梅,白的是杏。结弟兄的是桃园,君王醉的是牡丹。五月那个……是石榴花吧。

周子舒欣然道,全中。这些我们庄子上都有。冬春之际先开梅花,我们有十几本直脚梅,又有十几本宫粉梅,还有一树照水梅最好,是重瓣的,唤做“残雪照水”。再暖一点,开桃花、梨花、杏花、海棠花,我们的海棠也极好,十几本贴梗的,十几本垂丝的,远看是彤云绛雪,近看是美人理妆,红红白白,仿如胭脂还没搽匀似的。春朝晴日,坐在海棠下吃酒时,花瓣片片飞落到杯里,就像仙童儿被酒馋得,纷纷离了枝,下凡来了。到四月,牡丹开,个个花冠有娃娃的头那么大,那才教人赏玩不尽,半夜醒来,也忍不住偷偷去探望一遭。我师傅最爱牡丹,搜罗了数本名种,什么姚黄魏紫赵粉二乔,都不消说了,更有那御衣黄,照夜白,十样锦,玉楼春,菱花湛露,仙鹤立雪,虞姬艳装,杨妃酒醉,璎珞宝珠,金丝贯顶,青龙卧墨池……还有一本绿牡丹,名唤“春潭碧琉璃”,乃是师傅拿一套剑法跟一位洛阳武师换来的,最为珍贵,是咱四季山庄的宝贝疙瘩,师傅师娘看待得如眼珠一般。我那师弟秦九霄素来受宠,唯有一次,他在林子里玩球,球飞得太远,砸伤了“春潭碧琉璃”一条枝,师娘心疼得拿掸子好好揍了他一顿……

他手拈梅枝,沉浸在回忆中,絮絮说个不停。温客行带笑倾听。

午后时分他们过了一个小村,行到黄昏该投栈歇脚的时候,却没赶到下一个村镇。温客行道,咱好像错过宿头了。

周子舒道,那就在野地歇一宿,又不是没歇过。

温客行道,那时你身子健旺,现在可不行,这大荒地里,风都硬邦邦的,说什么也得……

他往远处一望,喜道,那边有户人家,去借宿一晚吧。

 

他把马车赶往那个方向,自己先下车去敲院门。开门的是个十五六岁少女,她望着温客行的脸,一时怔住。

温客行说出借宿的请求,那姑娘跑回去,喊了她爹娘来。二老都是慈祥相貌,温客行仍扯那个老谎:车中是患病兄长,兄弟二人去异地投亲,云云。

这套话颇能惹人怜惜,百试不爽,果然这一次也凑效,老翁点着手道,快进来,快进来。小犬去外地贩骡马,他那个屋子空着,刚好你兄弟俩住。

温客行道了谢,去扶着周子舒下车。周子舒走进院来,也向主人施礼道谢。温客行道,这是我哥哥周子舒,我叫周子行。老翁道,我姓姜,单名平,这是拙荆刘氏,这是小女聘娃。

那女孩儿聘娃躲在父母身后,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盯着温客行,咬着指尖,面上渐渐红了。他二人只做不见。老妪道,痴女子!还不快去给客人打扫沏茶!

那间空屋床榻宽大,褥子帐子虽是半旧的,亦都洁净。安置周子舒歇下,温客行放了心,走上堂屋,再次谢了主人夫妇,双手捧出银子道,要不是您收留我兄弟,今夜我们就要在野地里吹寒风了,这些银两,万乞笑纳。

那老翁和老妪坚拒不收。

温客行好说歹说,道,只是一点给令爱买花的钱!老翁才从他满把银钱中,拈了最小一块,道,米饭在炊中,快熟了,拙荆治几个小菜,烫一瓶酒,等会儿咱一起吃饭,小官人只不要嫌山里粗食,苜蓿风味。

温客行道,不嫌不嫌!

他心中畅快,走回厢房,半路听屋后有咯咯鸡叫,绕到后面一看,见鸡舍里数只鸡,有公有母,也有半大的童子鸡,在地上走来走去,自在啄食。

他想了想,又去寻主人夫妇,道,我兄长病了甚久,体虚气弱,可否跟您买一只鸡,我给他炖了吃?

老翁道,小官人想要,拿去便是!

他叹道,我也曾有个兄弟,幼时要好,长大闹分家,彼此都失口说了过头话,竟伤了心,再不来往。如今眼见你家棠棣情深,见小官人对你哥哥十分爱护,我老人家心里欢喜得紧。除了那只公鸡,我家要靠它打鸣报晓,其余的你随意抓了吃。

温客行喜道,太谢谢您啦。我哥哥吃不多,有一只半大鸡煨烂了给他喝汤,就够了。

他大步回厢房,脱了外袍,一面挽袖出臂,一面道,阿絮,主人家送咱一只鸡,待会儿你就有鸡汤喝了。

周子舒靠在床头,只觉内伤又发作起来,胸中如刺如搅,面上仍如常,笑道,好,要不要白衣剑借给你杀鸡?

温客行道,不用,我去跟主人家借家什。他又低声道,你记着咱俩现在是兄弟,我是周子行,你不能再叫我老温,要叫“阿行”。

周子舒道,嗯。阿行。

只是短短两个字,温客行却觉得像听了仙乐,笑意直要从眼中溅出来,应道:哎!叫得好听死了。再叫一个。

周子舒笑骂道,快滚。

温客行道,好,滚了滚了。

周子舒又道,回来。

温客行回头道,怎么了?

周子舒道,那枝梅花还在车里,你快拿出来,跟主人家讨一只陶罐,倒半罐水,水里放少许盐,花枝插进去之前,底下再斜切一小截,能保它多开几日。

温客行依言做了,捧着梅花陶罐回来,放在床头,在周子舒额头亲一下,道,等着尝我的手艺。


他进厨房借了短刀、铜盆、砧板、瓦罐,选好一只半大鸡,捉来捆住双脚,刮去喉处毛羽,以手把鸡头扳得朝后弯,一刀割断喉咙,立即以铜盆接血,血流如注,逐渐变成滴滴答答。

他泼了鸡血,回来到灶下打盆热水,将鸡身放入烫一阵,捞出来拔毛,剖腹,挖出内脏,内外洗剥干净。

他处置这鸡时,聘娃在一旁瞧着。温客行奓着血手,以肩头蹭去额角的汗,朝她笑道,姑娘爱看杀鸡?

聘娃小声道,不爱看……我是没想到,你瞧着像个文雅书生,杀起鸡来这么熟练。

温客行心想,你还没见过我杀人,我杀人更熟练。他从容答道,书生也要吃饭呀。我父母死得早,洗衣做饭等等好多事,从小我都自己料理。

聘娃道,你家没有亲友吗?他们怎么不照顾你?

这话切中温客行隐痛,他笑道,本来是有的,但后来没了。

聘娃闪动大眼,眼中尽是疑惑。她看着温客行把鸡剁成块,放入瓦罐,道,我家还有集上换来的山货,干蘑、木耳、枸杞什么的,放进去,汤的滋味更好,我拿给你。

温客行再次道谢。他又想着要替病人驱寒温中,讨了姜来细细切丝,同蘑菇木耳枸杞一起放入。

瓦罐在火上煨着,慢慢飘出香味,他立在一边,正感叹若是有个器皿,能把鸡汤捎上一份,给阿絮路上多喝一顿,岂不美哉……

只听聘娃喊道,不好了!她冲进厨房,满脸惊慌,叫道,周小官人,你哥哥吐血吐个不住,你快去!

温客行拔腿就跑,跑出厨房时腿一软,差点绊个跟头。扑回厢房,周子舒正伏在床边,面色如纸,床前地上一滩鲜血。

那插花的陶罐打翻了,水渍淋漓,梅花掉在地面,也溅上了血。

温客行扶他起来,一手按住他脊背,一手掏出手绢给他擦嘴边的血。

这时那老翁老妪一起走来探望。周子舒抬头道,对、对不起,弄脏了您家的……他话未了,又是一口血吐出来。老翁担忧道,哎呀,周大官人这竟是犯了痨症么?这可不好了,我们这地方,五里地请不到一个郎中。

周子舒握着嘴喘息,不断摇手,却说不出话。温客行让他倚靠着自己,转头道,没事没事,不用请郎中,我爹娘都是杏林中人,我也会诊脉开方子。您放心,我哥哥这不是痨病,只是车马劳顿,肺经风热。他常如此,不甚打紧,歇一阵便好了。

那老翁老妪着实安慰一番。周子舒指一指那梅花,眼睛看着温客行,温客行知道他意思,拾起梅枝,扶正陶罐,重插进去。这时聘娃铲来炉灰,吸去地上血污,打扫干净,方才离去。

温客行关上门,坐到周子舒身后,双掌按住他背后穴道。少顷,周子舒松一口气道,我好多了……你收去内力吧,别平白浪费。

温客行扶他躺下,又替他把颈窝里的头发理到脑后,见他呆望着床头梅花,心下亦自惨然,道,我去看看鸡汤。

回到厨房,只见聘娃正代他照管鸡汤,朝他回眸一笑。

老妪刘氏整治菜蔬,温言软语,跟他问话,什么年纪,父母尚在否,去投什么亲,可曾许过亲事,等等。温客行逐题儿编谎答了。

看看鸡汤翻花沸滚了一阵,他拿竹筷戳戳,肉已烂了,用粗布垫手,倒出一碗浓浓鸡汤,再夹出胸脯和腿肉放在碗里,端碗走回厢房。

周子舒坐起来道,已经好了?

温客行道,好了,呀,忘了拿汤匙,稍等。

他回厨下,寻了一张汤匙,正要走,只听正房里老翁和老妪一边摆放饭桌,一边低声聊天,仿佛说道“小官人”云云,他心一动站住了。耳听那老妪道:……那周小官人,人品恁的俊雅,真是画上也画不就的。我看聘娃对他中意得紧,眼珠子只顾跟着他转。

老翁不屑道,你们娘们儿家,就知道看脸子。

老妪道,得啦,老头子,我知道你心里也喜欢他。

老翁道,我是看中他侍奉兄长,那一片挚情,铁石人见了也要动容。

老妪道,我刚问他,他说他家只剩兄弟两个,俱不曾结亲。我瞧那周大官人,本来也是好模样,只是瘦得脱了相,嘴唇儿也白了,印堂儿也黑了,眼眶也洼下去了,颧骨也拱出来了,只怕捱不上多少日子。

老翁叹道,唉,老天爷就是这般作弄人,兄弟反目的,倒结结实实吵到老,兄弟爱笃的,倒眼看要阴阳路隔。

停了一阵,老妪道,他哥哥一朝殁了,他孑然一身,怪可怜见儿的……不如咱将聘娃招赘了他。

老翁道,老婆子,我也有这个意思。他侍兄如此,将来对待浑家、对待老泰山也不会差。而且女婿有这样一副好相貌,将来生下一对男花、女花……

老妪笑道,对,咱家孙儿必是雪团似的好看……

两位老人一通畅想,已经连孙儿都想出来了。厨下的温客行听得又难过又好笑。他回到屋中,端碗坐在床边,用汤匙一下下撩着汤吹凉的时候,把方才听到的话讲给周子舒。

周子舒笑道,没想到温谷主这么受欢迎!几个照面,就让人家想以千金相许。我看他们筹划得倒也不差,你不如……他还未说完,聘娃走到门口道,周大官人,周小官人,这边请饭。周子舒道,有劳姑娘,你们去吃吧,我有这一碗就够了。

温客行随聘娃到正屋,灯下只见一碟鲜笋炒腊肉,红碧相间,一碟诸葛菜炒鸡子,玉白嫩黄,还有一盘切盐蛋,一盘熝青菜,旁边烫着酒,酒香扑鼻。

客旅中,这是难得的可口佳馔了。主人殷勤劝饭,真拿他当毛脚女婿似的待承,满盘子腊肉几乎都搛到他碗里。

温客行挂念病人,只吃半碗便不吃了。

他饮一口酒,赞道,这酒真香。老翁道,这是小犬上次回家,带来的绍兴佳酿。

温客行道,我哥哥也爱吃酒,我倒一碗拿去给他。


他捧了半碗热酒,兴冲冲回去。一进去见周子舒在床上抱膝而坐,怔怔对着手中鸡汤,汤几乎没动过,上头结了一层黄油皮儿。

他问道,怎么了?不好喝?难道我久不操练,手艺生疏了?放下酒碗,拿起汤匙,就着周子舒的手尝一口,笑道,这不挺鲜的嘛,小的没口福吃京城菜,不过杭州得月楼、太和楼的厨子也不过如此,周大人是不是……

他忽然发现周子舒面上隐有泪痕,心中一沉,说不下去。

两人对视半晌,温客行小声得像乞求似的,问道,一点都没有了,阿絮?

周子舒抬起眼,苦笑道,如果能选,我愿意拿从前一万顿饭的味道,换今日这碗汤的滋味……这碗你做的汤。

方才那番内伤发作之后,他的味觉终于彻底失去。

这是伤势恶化的第一步。温客行双目圆睁,眼泪如线一般直直挂下来。他们都知道这天迟早要来,暗自都做了心理准备,谁料真到此际,仍然心如刀绞。

周子舒叹口气,伸手替他擦泪。擦了还有,擦了还有。他幽幽唤道,阿行。

那个行字,唤得委曲婉转,唤得人柔肠百回。每一回肠,又断做千百截。

温客行掩面不答。周子舒自拿起那只酒碗,吃了半碗,道,老天竟没把路全堵死,这酒我倒吃得出些意思。

温客行抬头道,怎么说?

周子舒抚摸咽喉,道,辣辣的那股劲儿,还能知觉到。

温客行道,好吧,今后小的多给周大人搜寻好酒,让你拿酒下饭,如何?

 

收拾完厨房,聘娃惦记着温客行吃得不多,拿出些龙眼肉、蜜橙糕、煮栗子、云片糕,装上满满一碟,走到厢房去送。

到门前时,听得里面有细碎的奇怪声音。她住了脚,往门缝里悄悄一张。

只见周小官人坐在床边,探身紧紧搂抱着他哥哥的身子,周大官人的两手,捧住他弟弟的两颊。二人的嘴接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

周小官人的手在哥哥背上腰间来回抚摸,周大官人的手在弟弟耳畔颈上不断摩挲。两个身子都像有些难受似的,轻轻扭动。两个鼻子嘴巴里,亦发出极细的呻吟声。

聘娃偷看了一会儿,心里纳闷,嘴巴对在一起是做什么?难不成周小官人在替哥哥度气治病?唔,原来人家兄弟感情好,私底下便是这样的。

她不敢惊动那二人,抱着果子碟踮脚走开。


此后数年,她都经常想起那一幕,直到爹娘给她结了亲,成亲之夜她相公扳着脸要亲嘴儿,她嚷道,使不得,这是兄长跟弟弟才能做的事!

她相公问明究竟,笑得几乎昏去。他替她讲解一番,聘娃方才恍然,惊道,兄弟之间……也可以的么?

她相公是个通达人,徐徐道,断袖分桃,鄂君绣被,那倒是古已有之,依我看,那二人实是假兄弟、真伴侣。

聘娃神往道,当年我爹娘想留那周小官人在我家招赘——那也就没有你的事了!——他二人婉拒,翌日便上路了。那周大官人带病而来、带病而去,只不知他今朝还在不在世?他家小官人,还在不在他身边?……

 


(TBC)


1.

或问:怎么越来越虐,到底是不是HE???

纳兰:绝对是HE!多年来从不写BE,这是底线。

或问:为什么这里没有张成岭?

纳兰:因为不想让小孩子碍手碍脚。权当温客行劫狱前把他送到一个安全所在,寄存起来了吧(可能是存在超市寄存柜了)。

 

2.

这八千字的一章本不在计划内。清明出去踏青看花,动了心加上这段。

一个在繁花似锦的地方长大的人,濒死之际,留恋的除了人间的人,该是还有人间的花吧。

早春时节,花一步步走向盛放,他却一步步走向死亡。

 

那只《四时花》的曲子,为作者杜撰。

这种唱咏节令花朵的民谣,各地肯定很多,只是我搜到的几只都不满意。干脆自己写个算了。

“占尽风情”,林逋《山园小梅二首》,“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芳林但为郎中栽”,三国时医生董奉为人治病,不取钱物,凡是重病患者被治愈,要在他园里栽五棵杏树,轻症被治好的,栽一棵。数年后,园中杏树蔚然成林 .

“结弟兄”,指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沉香亭畔君王醉”,李白《清平乐》写牡丹花,“沉香亭北倚阑干。”

“美人裙”,武则天《如意娘》,“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3.

温客行为买一枝白梅花,花了一两银子。以米价折算,宋朝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约为924~1848元,明朝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的660元。温与周生活的朝代更像明朝,因此那一枝梅,花出去六七百块钱左右。温是个爱拆穿人虚伪面具的人,豪掷银钱,也是为了让梅花主人露出丑态。

设定里说,因师傅病逝,周子舒十六岁就做了庄主,就像那被早早催开的白梅花,早开,也易早夭。

他为枯死的牡丹浇水,也象征着对生命终不放弃。


4.

诸葛菜,即《诗经》中的“葑”(“采葑采药,首阳之东”),传统野菜,块状根茎可食用。


5.

写重病的人,用第三者的眼光角度道出,十分惊心。如屠格涅夫《前夜》,叶琳娜带着重病初愈的爱人英沙罗夫来辞别父母,其母暗忖:“我的上帝,一个保加利亚人,眼看要死啦,说话像个空木桶子,眼睛像只柳条筐,一身骨头架子,衣裳像是从别人身上借来的,脸黄得像朵菊花——可是她是他的妻子啊,她爱他……”

如《包法利夫人》,艾玛服毒后,要求奶妈把女儿抱来。“孩子说:你的眼睛好大,妈妈,脸好白,汗好多啊,我怕!她往后缩,躲开了艾玛的手。”

如《金瓶梅》,李瓶儿将死,西门还幻想她能好转,月娘说:“眼眶儿也塌了,嘴唇儿也干了,耳轮儿也焦了,还好甚么!也只在早晚间了。”

上文中写老妪眼中的周子舒,便是仿月娘的话。第三者那种不动声色的描述,像书页里忽然推开一个窗子,雨扑进来,冰凉地打在皮肤上,悚然一惊。


猿猴麵包樹千秋

今年的文量尚可,但緩慢速度還是使人羞愧。想寫點新的,又總是繞回舊的。不管是題材還是描繪太常停留在舒適圈,完成了以後才驚覺需要改善之處。過了一個年也不會變得更聰明,但希望能多少大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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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ski

QQ21周年 感恩1999

之前参加比赛画的一张插画

有幸获奖,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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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更新的
/哼!是谁把我混进汤圆里……既...

/哼!是谁把我混进汤圆里……既然得救了,那就祝你元宵节快乐吧!头套好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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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留地

演曲 7

琴房设在板房的二层,进门一条废弃的廊,沿侧的梯每一级阶都贴着洗剪吹小广告。


这样破旧的筒子楼毗邻市郊的公园,一般无人问津。然凡经此地的市民都知,抛去暗淡的一层,那间巴掌大的琴房里常传出足以点亮整道街的曲声。倘若抬头,可以看见落地的大玻璃窗,一架钢琴抵在边上,退休的音乐教师被孩子们围至椅中间,咿呀唱起一首又一首。


这幢小房的布景花了三天。琴室作为全街最靓丽处,工作人员且费心思,用矿泉水瓶装几束新鲜的野菊,立在琴谱旁。依照剧本,缪斯每日从公园捎回奇奇怪怪的植株,随手插进瓶里。教师带来的旧谱页开线泛黄却无缺角,极衬上一代的诚心。


目前的剧情对应缪斯的过往:童年在县城的音像店听到曲作...

琴房设在板房的二层,进门一条废弃的廊,沿侧的梯每一级阶都贴着洗剪吹小广告。


这样破旧的筒子楼毗邻市郊的公园,一般无人问津。然凡经此地的市民都知,抛去暗淡的一层,那间巴掌大的琴房里常传出足以点亮整道街的曲声。倘若抬头,可以看见落地的大玻璃窗,一架钢琴抵在边上,退休的音乐教师被孩子们围至椅中间,咿呀唱起一首又一首。


这幢小房的布景花了三天。琴室作为全街最靓丽处,工作人员且费心思,用矿泉水瓶装几束新鲜的野菊,立在琴谱旁。依照剧本,缪斯每日从公园捎回奇奇怪怪的植株,随手插进瓶里。教师带来的旧谱页开线泛黄却无缺角,极衬上一代的诚心。


目前的剧情对应缪斯的过往:童年在县城的音像店听到曲作者年轻时流落的孤曲,萌发对音乐的憧憬;长大被家里人赶出,漂泊至大城市乞讨,遇见好心的退休教师。教师赏他天赋,讲乐授业,也捡同样流浪的孩童照顾。缪斯因而解开自身特殊音色的心结,闲暇教孩子们唱,亦给敬慕的曲者填词。


教师代表荆棘丛内唯一的道,即便狭窄,踏上却遍地花香,乃是整部最质朴的灵魂。


场外的小棚下,李克勤握着台本,蜷入折叠椅。他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小楼,见周深坐着地板,与费玉清相谈甚欢,知拍摄已结束。


论气质与资历,小哥身为台湾影帝,算货真价实的国宝,极适德才兼备的音乐老师。原本他于演艺便担得起一声大前辈,年轻人多交流必受益匪浅。小哥备场时也讲后生可畏,一场戏若彼此寻了共鸣,这种感受李克勤蛮理解。


可他仍觉浑身不对劲。


前几日自己几清闲,片场里辛苦陪小孩,却总孤零零置一边,巴巴望人家拍摄。眼下隔窗户,周深面朝小豆子们,手脚缠得紧,神貌倒好开心。


李克勤抓了抓纸页,趁未抓烂一把按住。


黄凯芹与他桌两侧,闻见动静,头也不抬说:“歇一歇呀,你好似望眼欲穿,玻璃都穿透啦。”


李克勤将一沓纸摔向桌,重重倒后,小椅吱呀响。


李克勤含了气说:“我已四天无开工,你还好意思话风凉。”


老友刚结束初戏,自是站着不腰疼。他应算羡慕,口气酸溜溜。


黄凯芹随意说:“第一天开嗓几惊艳,一次便够啦。”


那场公园的戏较试镜更震撼。兴许实景易渲染,又可能他二人状态意外对味。


隔壁任贤齐初进组,赠他一句,你们两个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这话与“演戏似相亲”一样怪。具体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


李克勤侧过身,腔调稍软:“呐,你现在完工,不如与我搭一搭。念词也好,不至闲着。”


黄凯芹不吃这一套,淡淡斜一眼,忽然说:“点啊,与后生仔闹矛盾?”


李克勤耷拉下脸。他才不讲衰仔记着晨跑大仇躲自己,宁找无对手戏好友练不找正牌搭档,冇天理。


拜托,分明他已不找人陪跑,几日以来乖死。


不过,作为有度量的前辈,这只是小事。


嗯,小事嘛,不足挂心。


不足挂心又有度量的过气前辈使劲鼓腮帮,做旧款的牛仔裤面要磨出白星。


李克勤灵光一闪,赌气咧嘴说:“边度矛盾,我与Charlie当然要好,无语唔倾嘅。”


他特意加重那声Charlie。点解唔重,这名自己最中意。


黄凯芹视角,只见一开屏公孔雀,虽仰着脑袋,脚爪把它翎毛踩一地。


他叹息地想,知不知你面目几狰狞。


黄恺芹说:“行啦,忍唔住便少讲。真若要好,你不会想到我。而且念台词,你我国语半斤八两,找导演最OK。你想一想,从我处可以学什么,还是做恶性循环?”


李克勤险些咬到舌头。他忘记Chris亦慧眼,每每把人看清楚。


李克勤面无表情说:“内地有句古话,‘三人行必有我师’。在你身边,我总能学到东西。”


面上平静,心里却恨恨,扑街,以前要他做好人,口口声声跟着做,现在嘴巴噉毒,返屋企观《农夫与蛇》罢!


黄凯芹反问道:“那是三人行,你有第三人?”


李克勤瘫回去,两手抱头,侧身挤出一句:“你清闲,你找人。”


黄凯芹也往后仰,台本盖住脸,声音闷闷的:“消气呀,大佬。一会妹妹录备选镜,我还要喂台词,小睡一下啦。”


……边个大佬,你和我边个年轻,我喊你祖宗!


可Chris说睡便睡,哪怕是烦他装蒜,总不好扰人清醒梦。何况人家梦里有主,自己在想什么?


二层传来乐声,工作人员四处忙。李克勤听得久了,兜兜转转,拿起台本。


十分钟左右,小棚遭遇不速之客。


李紫婷化了青春模样的妆,演出服好耀眼,火红亮片在光下如烈日。她是赤着脚,发闪的高跟鞋一手提一只,悄悄靠过来。


李克勤偷见人奔着Chris,猫一样蹲在椅边,朝他窃窃地笑。


李紫婷轻扔开鞋,从腰间取一只眉笔,拔开盖。笔头歪掉一大块,已不能用。


李克勤余光瞥见某台本盖脸的老嘢嘴角抽了抽。


他几乎要翻白眼,正想提醒搞恶作剧的女仔,后者却猛竖指抵着嘴。


李紫婷极小声说:“你不要讲话。”


李克勤:“……”


她话毕,小小地弯身,波浪卷的发如珠帘滑落,隐若勾至黄凯芹的腕。女仔拿着笔,朝搭档鼻底的方寸肉上划了两撇,餍足地站直。


然后,翻出手机,对准“胡子”咔嚓。


李紫婷捂嘴笑,自言自语:“作家嘛,有一点胡子应景。”


她指屏幕向看傻的影帝对口型:到时候发给你。


女仔轻悄地来,捡起鞋子又轻悄地走。天边飘去一片云,她留两撇胡,一溜烟没了影。


李克勤扭头:老友仍装镇定,出卖他的只肢体小幅度在颤。


李克勤喊:“扮咩扮,要笑就笑。”


黄凯芹抹掉台本,开机至今第一次笑没了型。那样甜的笑,红酒也变石榴汁,正衬搭档的石榴裙。


最关键的:两撇胡子好瞎眼。


现在换李克勤台本挡脸,挡的是整张。


一个声音说,应是饭点了,你唔好做电灯胆,快些离开食。


另一个声音说,记得取两份,周深也要食。


李克勤起不来了。


*


音像店置于片场另一角,深入废巷。


在这个信息便捷的时代,谁还挂念买碟片,何况建在老楼林立的缝间。而恰是这样不起眼的店,成为混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整部剧里,周深最喜这个故事。再要强的混混也是未成年的孩子,世界冰冷,只许他打架后躲进小巷深处舔舐伤口。音像店老板毫无芥蒂接纳他,似亲姐一般照念。虽也唠叨“要去学校呀,整日跑我的店不买唱片,当我这个老板白做的”,手上却好温柔为孩子包扎,塞给他mp3,要求来店打工还钱。


哪里有钱呢,不过找个避风港,领后辈走正途。


周深想,繁华都市下、破烂巷口中,生活这样难,谁又会拒绝温柔的人。


戏棚子撤掉,无干人等允许入内,许多年轻人争抢进来。他走的后门,与站在柜台后的罗琦点头。


摇滚天后饰演昔日玩乐队、被世道磨平棱角的老板娘,导演好会选。


音像店沿墙挂满了碟片。剧组很用心,成百上千的专辑具出自真人。周深走近了看,竟找到罗琦早年在指南针乐队所出第一盘《选择坚强》。


经过悲欢离合后 找不到逃脱的方向

遥望那温暖天堂 听到有个声音说

回来 回来 回来 回来


店内播放那首《回来》,方才拍摄也录了进去,算是编曲对演员的致敬。周深倒认为,这是最衬故事的旋律。


那句话怎讲:音乐会指引家的方向。


天花板的灯亦有加工,灯芯劣质,白炽光时闪时稳,打在专辑版头略刺眼。


李紫婷很早进店,半蹲在墙前。周深见她入神,走近了瞧,正上方整面都是邓丽君的曲。


周深蛮惊讶,老家收藏邓丽君老师的带子都没有这么全,道具组好厉害。


李紫婷的视线则朝下。她是不大认汉字,英文与拼音用得熟,而专辑较好一点在于拍人像,她在外乡呆久些,多少了解上世纪的明星。


她盯着一张颇具年代感的专辑,侧首是好美的女身像,眉目朦胧传情。


她认得那句英文:Vivian


周深似与她讲话,李紫婷猛地回神:“什么?”


周深说:“刚才琦姐说,你很喜欢邓丽君老师的歌。”


李紫婷收起小心思,慢慢直身。她看向那一片专辑海,眼睛亮道:“这是我的中文启蒙,我基本都听过的。”


周深睁大眼:“所以你是老歌爱好者咯?”


李紫婷歪过身:“你也喜欢她吗?”


周深疯狂点头。


小年轻拾共同点,不分年龄经历,立刻聊至话友。


李紫婷动一动肩,好兴奋叫住他:“其实我蛮喜欢你声音,唱老歌也飘飘的。要不要我们合一首?”


周深面色似难为情:“你这样夸我是有很开心,但咱俩声音……质感蛮像欸,一起唱大约会撞。还是算了吧。”


李紫婷拉他过来:“没唱怎么知道?我觉得挺合适,不要推脱啦。”


周深:“真的不合适吧。”


李紫婷:“真的合适呀!”


罗琦在台后笑得发型晃,跟着一声:“合不合适,试一下就知道。你音色很美。”


周深无法,被女孩拽去正门,两人腿碰腿跨坐台阶上,正是戏里混混平日压店处。


罗琦翻出设备,背景切至《我只在乎你》专的纯享伴奏带。


李紫婷一听,刘海愉悦地摆:“这盘呀,那就唱《我只在乎你》,主打歌嘛。”


周深无奈地抿嘴,你开心就好。


巷里很快传出柔柔的乐声。


王琳凯大老远听见,巴巴跑来,见周深与李紫婷相视合唱,彼此笑好甜。


周深发现小听众,声音戛止。李紫婷也回头。


王琳凯凑近说:“你俩在唱什么?”


李紫婷神神秘秘道:“猜呀,猜对歌名可以一起唱。”


周深不愿欺负小孩,清唱旋律:“‘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然后被女孩子打。


周深护头:“停!这歌年代好远,他肯定不知道啦!”


他示意前方,王琳凯的模样仍像一头雾水。


周深:“看吧。”


然而话刚完,对方忽然坏笑,朝二人吐舌头。


王琳凯得意说:“哈!真是对不起,我是没唱过,但我妈好喜欢这首歌:《我只在乎你》!”


周深:“……”


事实证明,立flag一定会倒。


王琳凯:“哼,So easy。”


李紫婷耷拉嘴角,一脸“你自己看着办”。


王琳凯闲暇听rap,唱歌底子算交代。混混日后也喜黑人音乐的风格,出于这层考虑,角色定他。


周深好心才会说:“曲风相差大会容易搭,兴许不错呢。”


炸乎小鬼便来劲,现场就是一段Beatbox。


……周深后悔了。


罗琦实在看不下去,边笑边从三人混战中救出最小那个,拉进店带他认老式唱片机。


王琳凯小嘴撇老高,瞪着门口俩大人,心说,切。


李克勤与黄凯芹则是来寻人。李克勤前车之鉴,知某自称不爱运动的衰仔总爱做一扭头没影的事,溜溜达达问员工。黄凯芹相对而言有些懵,毕竟李紫婷日常好乖,不至需前辈跑大半个片场追。


他俩自店后迈进,罗琦正陪王琳凯在地上扒拉扒拉,扭头打个招呼,随即示意安静。


香港人们抬起眼,不自觉顿住。


门前少男少女勾勒着背,相互看进眼底。不知是灯的作用还是下午阳光愈沉,锃亮的砖板倒映两人长长的影,有极致和谐的嗓伴奏: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 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什么是画?眼前的一切便是最美的画。


李克勤回到试镜时的礼堂,闭眼似一场梦。不论多少次,周深的声永令他深刻。而今李紫婷加入,两个人互相和音,本就好动情的曲更显缠绵。


李紫婷在唱: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他不必看Chris。对方眼底破碎声脆得耳鼓生疼。


李克勤原以为能够免俗,不期陷在后一句: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恰是周深在唱。


这种安静搅得心里发躁,分明冷气开几大,屋内空气暖得仍熏人。


良久,老友哑着嗓子说:“我原不知,他们两个好会唱。”


李克勤想,声线也搭。


开口便打破气氛。前方两人蓦地回头,八只眼撞个正着。


李紫婷跳了起来,三两步至黄凯芹身边。李克勤特意让开一步。


他瞧向年轻的搭档,一个是飞奔,一个慢悠悠转圈,朝这边推就般招手。


李克勤浸在曲中的情顿时不余一屑,先前那股子不对劲冲刷全身。


更不对劲在于,自己正朝周深走去。


他绝望地想,根本带唔动嘛。



未完



BGM要特别感谢老哥!!我好爱她,这个剧本有她的心血呜呜呜呜呜。

有人问芹紫会不会be:他俩是全剧最甜,有一点点心酸不重要。

至于qss,请对比隔壁“真正谈恋爱”。这俩顶多菜鸡互啄(。

新登场角色如下:

小哥:退休音乐老师,应该算第四事件,但贯穿全部。

琦姐:音像店老板,第三事件。

琦姐和小鬼这一段也是剧本剧情里我最喜欢的pa,混混受伤发生在之后,与阿嘎搭上关系。

齐哥赐名现场,等他开拍,我再具体介绍。

给冷哥献上全部爱,他是亲哥,也是亲爹。

希望有评论吧,哎。


纳兰妙殊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个船员, 以大副的身份和你站在一起”

Star Trek Beyond昨晚看完。

我知道柯克是一定要成长的,但眼看他从桀骜不驯的闯祸男孩变成稳当持重的中年领导,还是有点难过。

我大副脸蛋虽然变成多肉了,颜值有点掉线,但一开口声音就苏跪,某些角度看仍是全宇宙最性感的尖耳朵小妖精,拉远一点看全身曲线,腰是腰、臀是臀;受伤了发出意识模糊的蜜汁嘿嘿嘿,昏倒都是忽然软瘫下去姿势好评,接着躺在沙发上连娇喘带嘴硬,等待舰长嘘寒问暖,简直嗲到飞起,就问你服不服,不服不客观。

另外,两人搭电梯犹如CP标配,等待不久后B站的妹子们把Stucky和Spirk电梯戏剪到一起。

最后一幕,大副仰望建造中的舰船,做费玉清状,舰长走过来并肩站立。

这...

Star Trek Beyond昨晚看完。

我知道柯克是一定要成长的,但眼看他从桀骜不驯的闯祸男孩变成稳当持重的中年领导,还是有点难过。

我大副脸蛋虽然变成多肉了,颜值有点掉线,但一开口声音就苏跪,某些角度看仍是全宇宙最性感的尖耳朵小妖精,拉远一点看全身曲线,腰是腰、臀是臀;受伤了发出意识模糊的蜜汁嘿嘿嘿,昏倒都是忽然软瘫下去姿势好评,接着躺在沙发上连娇喘带嘴硬,等待舰长嘘寒问暖,简直嗲到飞起,就问你服不服,不服不客观。

另外,两人搭电梯犹如CP标配,等待不久后B站的妹子们把Stucky和Spirk电梯戏剪到一起。

最后一幕,大副仰望建造中的舰船,做费玉清状,舰长走过来并肩站立。

这一刻女朋友和女朋友的项链、老骨头和全宇宙的苦瓜头外星人都形同虚设。只有永恒的进取号,永恒的Spirk——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个船员,

以大副的身份和你站在一起。

我们分担湍流、黑洞、Uhura;

我们共享星云、射线、Scotty.

爱——

不仅爱你湛蓝的双眼,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和屁股底下的舰长椅。


LN老爷子和全员旧照出现时,感到一种深深的命运的纽带,最后是船员们的声音组合在一起说出那段话……啊他们跟进取号的宿命羁绊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雾



好,下面是吐槽时间。屏蔽情怀,屏蔽滤镜,屏蔽“这就一暑期档爆米花片子当时乐呵就行了你干嘛要认真”的鬼话。利益相关,见头像。

只能说这回的故事有点像科幻与童话的结合体,有时甚至感觉进入“你有科学我有神功”的范畴。种种硬伤就不多说了,最不满的是跟上一部的可汗一样,大反派还是我们自己人……跟《勇闯夺命岛》、007天幕危机等片子一样的反派设置:功勋臣子没得到妥善安置,于是反了,要复仇。地球人打地球人的故事那其实叕是内讧。那么,宇宙各个种族各种文明大团结的精神内核在哪儿?最重要的“To bordly go where no man has gone before”在哪儿?

——想玩反转,反派却立不住。路人提出反派种种行径的疑点和bug,都得靠粉丝硬给圆场。非要圆场总能找到理由,但这已经说明它情节之勉强了。

或曰:约克城就是你要的宇宙各种族大团结啊。但除了当背景板,这城里的故事呢?各星籍人之间的有效交流呢?Zootopia开端时兔子进城,是全景之后再给出足够细节,约克城的细节之美我没get到。柯克跟两个外星女玩一王两后都比这个更有“融合”感。

而且,上一部舰长闯祸加快某星球进化这种乍看有趣、细想意味深长的情节也没了。

最后一劫的解决方法被设置为掰开四个闸门就成,这个……从效果上来说,真的不够精彩,达不到燃点。讲实话,那一整段打戏始终飚不起温度来。

柯克独坐饮酒、怀念父亲那一段,我心说,来了来了要来了,要走心了。然而后面……就没了。他和小尖的心路都没搞实,从“摇摆”到“坚定”的人工痕迹很重,缺乏有说服力的点。说实话,除了老照片和最后致安东的字幕,全片始终没有深切打动到我的地方。

至于导演编剧拆cp拉郎,我私人觉得不太成功。老骨头跟柯克聊天的时候,有戏谑有调侃,但底下是彼此知根知底的爱与宽慰,能聊到心里。柯克跟小尖,是一对性格正相反的人碰撞在一起,彼此都兴致勃勃,虽然时常鸡同鸭讲,但眼睛里永远有探究对方的好奇。

老骨头和小尖,两人似乎都没有深聊的意愿;柯克跟契诃夫更是普通上下级关系,乏味得不行;乌呼拉跟苏鲁。他们有多少对话?记不清了……

大家都是——啊不太熟的同事要狗带我不能让他狗带这是每个船员应尽的义务……

感觉是单位组织拓展训练,谁都不能跟自己最喜欢熟悉的同事分在一组,于是只靠尽职尽责地发扬团队精神、互相牺牲互相救援。

真的没什么火花……【这真的不是一个spirk党在抱怨同框太少。


看约克城那段的时候,短暂地走神了。未来真美,想到人生如此短暂,看不到未来科技会如何进步,无法参观几百年后的星际基地,实在遗憾。

然而又想,我如今也是生活在几百年前人的科幻梦里(互联网手机磁悬浮列车……),但也并没觉得幸福得要死,烦恼的仍是谋生、人际这些古老的烦恼。所以即使真格的变童姥、顺势活下去,也不会觉得宇宙真有趣我生在科技昌明之世好幸运,操心的也都是“国庆节假期xx蟹状星云曲速旅行六天七夜团购价打八折”等事吧。


纳兰妙殊

流浪者书简 · 致故人

莉莉写给史蒂夫的信

莉莉是七十年前巴基安排的“四人约会”中的姑娘。幸好,除了队长,还有人默默地记着、爱着巴基。

--------------------------------------------------

亲爱的莉莉:

你好!

非常抱歉,我回信晚了。看了下日期,距离你写信已经快一个月了。它是由一条秘密辗转的渠道到达我手中的。两年前那份杂志采访我之后开了个传统邮箱地址,连他们主编也没料到真会有人写信,因为——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会直接写电邮,或者去社交账号里留言,你觉不觉得这真的不太浪漫?等待与不确定性才是信件的迷人之处,是不是?

我当然记得你,莉莉,我也记得玛丽。我记得那...

莉莉写给史蒂夫的信

莉莉是七十年前巴基安排的“四人约会”中的姑娘。幸好,除了队长,还有人默默地记着、爱着巴基。

--------------------------------------------------

亲爱的莉莉:

你好!

非常抱歉,我回信晚了。看了下日期,距离你写信已经快一个月了。它是由一条秘密辗转的渠道到达我手中的。两年前那份杂志采访我之后开了个传统邮箱地址,连他们主编也没料到真会有人写信,因为——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会直接写电邮,或者去社交账号里留言,你觉不觉得这真的不太浪漫?等待与不确定性才是信件的迷人之处,是不是?

我当然记得你,莉莉,我也记得玛丽。我记得那天四人约会时玛丽穿的是白底绣花小开衫,你则穿着方领碎花裙;那晚冷饮店门口的小彩灯是蓝红相间的,中间有一个小灯泡黑掉了;巴基点了橘子味冰淇淋、四杯可口可乐,我的那杯,他特地告诉服务员不要加冰块。你和你姐姐都很美,真的,你们在卷发棒和口红上做的努力没白费,你选的口红颜色偏紫,跟紫色发带搭配得特别好。我还记得,那天我给你买了一袋糖渍李子,你推开了,淡淡说了声谢谢。

当时我就猜到,你愿意来赴约会只是为了巴基。

这一点不难猜,因为姑娘们都这样。

 

当时我想:啊,果然,所有人都爱巴基。

包括我在内。

 

是的,我爱他

 

咱俩都是九十多岁的老家伙了,又是老邻居、老交情,没什么可害臊的。你的小丽贝卡猜得很准。咱们那个年代,关于同性恋情的了解可比丽贝卡这些孩子少得太多了。所以我当年得等到十六岁才明白那是爱:那一天我看到巴基在楼下树荫里亲吻某个女孩,手扶在她蓬蓬裙的裙腰上,忽然胸口一阵绞痛,比心脏病、哮喘、猩红热同时发作还难受。

 

你肯定要问:我有没有告诉过巴基?他怎么回答啊?

答案:是的,我告诉过他,在野战医院里,当时他肩膀中了弹在养伤。他在医院里也是最受欢迎的伤员,护士们都喜欢往他床边跑。

我离开医院的前一晚,装作不在意地跟他说了上面那些话:所有人都爱巴恩斯中士……也包括我。(大致是这个意思,当时我太紧张,记太不清了)

他隔了几秒才回答。我就像等了一年似的。他说,可是我只能爱一个人。

我的心提了起来。他淡淡地瞟了我一眼,说,不是美国队长。

我的心沉了下去。

然而,随即他笑得更迷人,露出雪白的、尖尖的犬齿(你一定记得他那种又调皮又甜蜜、要人命的笑),吐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他说,是的,不是美国队长。我爱的人是史蒂夫

 

现在我来回答你信末的问题:巴基去哪儿了?

他就在这儿,在我身边,半米处的地方。那是一个专门为他设计的静滞仓,他睡在里边,有一个专业维护团队负责监测。我们身在一个名叫瓦坎达的国家。你拆开信封时有没有看到黑色信封下角那个金色豹头logo?那就是瓦坎达王室的徽印,我现在写信用的钢笔上也有那种标志(笔尖是振金做的,振金是种特别贵重的金属,他们正在研究用它给巴基做一条新手臂)。

瓦坎达国王提恰拉是个了不起的汉子,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他自己新丧慈父,还没完全从痛苦中走出来,刚接手的政务也有很多需要理顺的地方,但对我和巴基非常尽心尽力。所以请放心,巴基在一双可靠的手中。

今天是他进仓的第三十六天,颧骨上的一块伤口还有几点淤紫没散去。医生说,那是因为休眠状态下他身体的新陈代谢变得极其缓慢。

莉莉,如果你能看到他就好了,你一定会惊讶,他跟七十年前相比完全没有变化,还是你跟玛丽记忆中那个英俊迷人的青年。

这三十六天中,我短暂地离开过几次,处理一些事件,每次都带着火速赶回家的急切心情,把战斗机的速度提到最高飞回瓦坎达。

他们在静滞仓旁边替我放了一张行军床,对我来说,那就像是家中壁炉炉火旁的安乐椅。

每当我凝视他,就像瞬间回到家,全身都放松下来,无边的安宁快乐袭上心头。

 

看到你说“请好好保护他”,我拿着信纸呆坐了一会儿。我好好保护他了吗?我只能说我尽力了,就像几十年来每次战斗一样拼尽全力。

莉莉,我真的尽力了,但他还是再次失掉了一条手臂。上次是我的错,这次还是我的错。

然后他主动要求再次进入冷冻休眠——那本来是九头蛇杂种们对他做过的事。七十年过去了,在这个所谓光明美丽的新世界,他仍不免于此……

 

写到这儿我走开了一会儿。监测仪的波纹出现异常波动,我喊了医生来问。值班医生笑了笑说,不必担心,那是梦。

我问,在这种休眠状态下也会有梦吗?

医生的答案很有趣。他说,是啊,队长,人类的大脑永不会放弃做梦的能力。

 

我盯着那波纹出神地看了一阵。你猜巴基会梦到什么?家乡的姑娘们?科尼岛?还是布鲁克林大桥上的烟花?

 

由于超级血清的改造,我的记忆非常好,我记得所有人,所有战场上死去的兄弟。每个人与他们流过的血都应该被铭记。莉莉,你的记忆力也跟我差不多好,你甚至记得约会那天巴基点的冰淇淋口味。可惜这世上的人大部分是健忘的。当然,巴基当年的善良并不能成为“冬日战士”无罪的证据。我只是惊异于他们这样冷血又残忍地一挥手就把巴基钉在战犯的耻辱柱上。

前段时间我参加过一个葬礼。莉莉,那位名叫佩姬卡特的女士跟你同龄,当年我在战场上跟她相识。葬礼上我是抬棺人之一。很多人来献花,很多人排队上台,讲述他们眼中那个了不起的女长官。她将被她的子孙、她开创的事业的接班人们铭记。

当时我在想:如果棺中是巴基,有多少人会来哀悼他?有谁会来在他棺木上放一支白玫瑰?

除了我,谁还愿意把他当做有血有肉、会笑会爱的人来尊重和珍视?

就像你说的,揍过我的人都死了,爱过巴基的人们也死了。我们终有一天会离开人间(请原谅我句有点残忍的话),人类如此重视留下后代、创造艺术品,就是希望有人会记得自己,美术学生们会记得莫奈与德加,丽贝卡会记得你这个可爱的姨婆。那么谁愿意记住巴基?还有谁记得他也已经为国家、为世界和平献出过一次生命?

幸好还有你,莉莉。你一定能想到我的惊喜与心酸,当我看到你的信中回忆出那个巴基巴恩斯的时候。

 

我被解冻出来之后,很多好心人在网上给我推荐电影、音乐和小说,帮我这个老古董赶上这七十年的进度。艺术,由于其敏感与表现力,也确实是了解时代的最佳途径。听完上百张唱片之后,我最喜欢的歌手是琼贝兹,纽约人,她是斯坦顿岛的。
你听过她那首《钻石与铁锈》吧——

We both know what memories can bring 我们都知道记忆的力量,

They bring diamonds and rust 它们带来钻石闪闪,也带来锈迹斑斑。

 

我该收笔了,说不定你已经读累了。窗外是瓦坎达的夜空,星星就像钻石闪闪,晚风中有一股当地植物特有的清苦香气。异乡真美,可是啊,莉莉,我真想跟巴基回布鲁克林去。我们哥俩再跟你约一次,带上小丽贝卡,还是四人约会,怎么样?咱们去冷饮店吃冰淇淋。

好姑娘,你要保持健康和乐观,等待我带巴恩斯中士回家

 

抹去时间的锈迹,他会再次变回钻石一般闪闪发亮的巴基,我们记忆中深爱的那个巴基。

 

三十六天之前,巴基进入静滞仓之前,微笑跟我行了个军礼,手指尖搭在眉毛上,再扬到空气中。跟1943年他去参军之前跟咱们告别的情景一模一样。

这次他也是要去打一场仗,一场争夺灵魂的仗。

莉莉,我们一定会赢的,对不对?

 

永是你诚挚的老朋友:史蒂夫·罗杰斯

 

 (END)

 


结尾把自己写哭了。捂着脸,眼泪不断往下落。

亲爱的巴基,最亲爱的巴基。

罗密欧酱

美国队长-审判2

BGM:God Is An Astronaut-Golden Sky


13. 


Bucky被判刑三十年。

陪审团认为虽然他遭受折磨的经历值得同情,但并不能掩盖他所犯下的罪行。不论他在行凶过程中是否具备独立人格,他行凶的手段仍精准残忍,造成的后果从多种角度来说也极为严重。陪审团不认同他的叛国罪,却认为他应当为他所执行的多起谋杀负起责任。故此,陪审团判定他有罪。

法官的意见也基本如此。他认为鉴于Bucky的行为不构成最严重的故意杀人罪与叛国罪所以不应当执行死刑。经过讨论,法官认为三十年有期徒刑是比较合适的量刑。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Tony仍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就好像做梦一样...

BGM:God Is An Astronaut-Golden Sky



13. 


Bucky被判刑三十年。

陪审团认为虽然他遭受折磨的经历值得同情,但并不能掩盖他所犯下的罪行。不论他在行凶过程中是否具备独立人格,他行凶的手段仍精准残忍,造成的后果从多种角度来说也极为严重。陪审团不认同他的叛国罪,却认为他应当为他所执行的多起谋杀负起责任。故此,陪审团判定他有罪。

法官的意见也基本如此。他认为鉴于Bucky的行为不构成最严重的故意杀人罪与叛国罪所以不应当执行死刑。经过讨论,法官认为三十年有期徒刑是比较合适的量刑。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Tony仍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就好像做梦一样,庭上所有人都懵懵懂懂的,并未有人真正把法官的总结听进耳里。

除了Bucky和Steve。他俩着迷般的仔细听着法官所说的每一个字,尤其是Bucky,他注视着对方,双眼明亮而透彻,当法官指出他有罪时他微微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正视前方。

Tony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Steve或是他自己还没跳起来打倒警卫带走Bucky。难道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那他们为什么还不行动呢?

可是法院中那股肃穆清冷的味道包裹着他们,这不是超级英雄所能随便打破的。仅仅是立于法庭之上,就能叫人感受到其中的庄严与神圣,而这股力量保护着他们同时也惩罚着他们,并不容任何情况所改变。

庭审到此结束,接下来Bucky将被带回监狱。

人群逐渐散去,Tony看着Steve不知说什么好。Steve呆呆坐着,然后在Tony试着把手放到他肩膀上以示安慰的一刹那,他突然伸手捂住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喂……”Tony试图说些什么。

“对不起。”Steve用手粗暴的揉了揉脸,接着站了起来,他镇定了下心神,说道:“我必须去见一下Bucky。”

“他们可能已经走了。”Tony好意提醒。

“不。”

Tony不知道Steve那句不是什么意思,总之他看着Steve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然后他自己嘀咕了两句也立马追了上去。

法庭外聚满了记者和好事的人群,Tony看见他们正围着什么拍个不停。他们走近,发现Bucky正固执的站在警车边不肯离开。不管警卫怎么推搡,他都没有移动半分。警卫们拿他根本没有办法,他对他们的动作既不反抗也不顺从,他只是固执的站着,不知为何。

Tony真心想知道Bucky和Steve的脑电波是怎么运作的,他竟然真的在等他。

这个举动简直快把媒体们引疯了。他们在这儿待了五天一直企图捕捉到冬兵的任何信息,但苦于没有机会,谁知道现在事件主角竟亲自现身,还光明正大的立在媒体群里,这叫他们怎么能不疯狂。

他们拼命挤着自己的同行企图接近冬兵向他采访。

“Barnes你对这场审判怎么看!”

“Barnes你会继续上诉吗?”

“嘿,你真的被洗脑了吗?那你现在还能正常生活吗?”

“你有没有话想对美国民众说的?他们可一直把你当成英雄看待了七十年呢!”

突然有人注意到了Steve和Tony,记者们又急切的把镜头对准美国队长,不管接下来是一场训斥又或是干脆他俩打起来,他们都有足够的新闻可写了。有个傻瓜大声问道:“Barnes你对自己背叛了美国队长一事怎么看?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Steve和Bucky都没有理他。Bucky见到Steve后终于有了点动作,因为他不能走过去,所以他很想拨开身前的人群让Steve走过来。但Steve被包围的太严了,大家都用期盼大新闻的眼神盯着他,闪光灯闪个不停,那些录音笔和话筒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

这时Bucky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是他在公众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他说:“你们离他远点儿。”

记者们愣了一下,随即又准备重新扑上来。但趁这个机会Tony让Happy开来的加长宾利已经赶到现场一个急转弯横在了他俩和记者之间。

“三分钟。”Tony朝Steve眨眨眼,然后扭头迎上闪光灯。

“Buck。”Steve一手抚上Bucky的手臂,一手向他身后的警卫摆了摆,“抱歉,请给我们点时间,我保证不会强行带走他的。”

“你怎么样?”他收回目光,聚焦在Bucky的脸上。

“我没事。别为我担心。”

“我会继续想办法的。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别放弃好吗?”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会接受它的。”Bucky的眼神微微瞥向右边,他的话语十分微妙,在旁人听来似乎是一句无头无脑的对白。

“Bucky!”Steve注视着他,他的双眼背后似乎有看不见的火焰正在灼烧。

“那是我该承担的东西。”Bucky直视进Steve的双眼,一字一句固执的说道。。

“噢,Bucky。”Steve伸手抚上了Bucky的脸庞,他让两人靠近直到鼻尖相碰。“我当然懂你,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

“但是,千万别放弃好吗?”他快速笑了一下,“还记得那句话吗?”

“直到最后一刻。”他呢喃道。

Bucky闭起眼睛平静地和Steve贴了一会儿,然后一转头,干脆利落的避开警卫,自行坐进警车后座。他低声说了句开车,再没看Steve一眼。

也许在旁人看来现在的Bucky是脆弱的,他们因为他曾经受到的折磨而心疼他,不愿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但Steve心里清楚那只是他们以为的Bucky而已,真正的Bucky一直是个敢于面对一切的男人。他并不脆弱,他甚至顽强的超出任何人的想象。这就是为什么当他回归正途后没有陷入自哀自恋的抑郁,也没有在遭到逮捕经受庭审时崩溃惊恐。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终会来临,他必须去独立面对。他或许依然虚弱且易受伤害,但这不代表他会选择逃避。

他并不是为了保护Steve而接受审判的。Steve清楚,这是Bucky自己需要的。

如果没有审判,日子当然可以继续过下去。但仅仅是过下去而已,Steve和复仇者联盟中的任何一位愿意和Bucky做朋友的人都会站在Bucky这一边。他们照顾他、疼爱他、不愿再去追究他的过去。而Bucky为了回应他们的好意也不会故意去纠结自己的过错,他们会互相约定不谈往事,然后一起快快乐乐的向前走。

但这一切都是仁慈的谎言。真实隐藏于皮肤之下,它会在深夜袭来,就像Bucky的一个个无法喊叫的噩梦,那是阳光下的阴影,一个被天鹅绒包裹的定时炸弹。

即便没有这场审判,如果Bucky愿意,Steve也是想要和他谈一谈的。这是必须去做的事,只是被这个意外以最残酷的审判形式提前实施了。

Steve清楚这场审判是公平的。虽然他痛恨公诉方的观点,但在内心深处,他也清楚这不过是另一种看待问题的角度罢了。无所谓谁对谁错,只是今天认可这种观点的人多,所以Bucky才被判刑。

哪怕Steve的情感上痛苦的快要爆炸,他仍尊重这种看法。并不因为他比别人清楚Bucky所遭受的苦难,也并不因为他是美国队长他拥有超于常人的力量,就能轻易反驳他人的观点。他可以不赞同,但他不可以不尊重。

不过在尊重他人观点的同时,Steve也不准备放弃自己的看法。他认为Bucky是无罪的,所以他仍会竭尽全力的去帮助他。他知道Bucky心中的愧疚与阴影,但他也相信他的朋友一定能克服过来。当Bucky真正站起来的时候,他必须保证自己能为他提供坚强后盾。

这就是他们的战斗方式。

Steve站立于法院之外,面对人潮,慢慢昂起头,如一棵雪松般挺拔。


14.

庭审结束后的第二天Goldman就跑去见了Bucky。

他向他保证他们会继续搜寻新线索然后尽快申请上诉。

“为什么?”Bucky问。

“嗯?”Goldman愣了一下。

“难道我不是有罪的吗?”

“不,等一下,你不用管初审结果,我们会一直上诉直到你被判定无罪。”

“但我的确做了那些事。”Bucky认真的说,“所以我是有罪的。”

Goldman看着Bucky,然后他发现对方并没有在开玩笑。Goldman抓了下头发,震惊道:“你不会想要放弃上诉吧?”

“我是有罪的,他们没说错。”Bucky重复道。

从看完那叠任务记录后Bucky就清楚自己是有罪的。不管Steve他们怎么说这些事是他被逼完成、他不是自己愿意的,Bucky都认为自己应当对此负责。他的的确确亲手杀了那么多人不是吗?

他让Steve活下来,却没有给其他人同样的机会,所以说他实质上还是做了选择的。能做选择便意味着他有掌握自己行动的权利,而这种权利意味着责任。

他得为他做过的错事负责。

很可惜,那些任务他都不记得了。纸头上的文字过于抽象,他只是知道他做了,却不清楚怎么做的。而庭审时那些证人的证词帮助他将当时的场景鲜活的营造了出来。

就像梦里那个站在窗口的女孩,她头上的丝带,还有顶楼凛冽的寒风,真真实实的发生在他眼前。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双手从手腕一直到指甲都浸满了鲜血。他不再被Steve善意的温柔所包围了,没人会在噩梦过后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现在,法庭告诉他,这就是你的错。

这和Bucky心中的想法所重叠。他想自己的确太沉溺于Steve的庇护了,Steve不提是出于对他的歉意与爱,但Bucky并不能就此将Steve的原谅视为其他人的原谅。在Steve身边常使他感到软弱,他们遭受了太多不幸,以至于当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时,两个人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他们努力去维护着他们的感情,他们将过去坚如磐石的情谊像易碎的玻璃一般对待。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他们逐渐变得容易放弃,他们开始为了迁就对方而放弃一些小小的东西。但尽管他什么都不记得了,Bucky依然清楚,换做是过去的自己和Steve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那时的他们都足够强大完整,而如今,则完全不同。

当他在夜晚被噩梦惊醒时,怀抱着他的Steve的眼中总是闪现着一丝沉默。Bucky清楚他知道自己有罪。

这种矛盾是一种慢性的痛苦,但它与他们对彼此的爱缠绕在一起了,Bucky不愿也不敢去挣开。他就像被打了吗啡的病人,刻意隐藏了痛苦,和Steve相拥在床上等待死亡偷偷降临。

摧毁九头蛇基地时有人问他,你以为你比我们好到哪儿去?你以为你作为正义使者降临就能洗刷掉过去的罪行了吗?你以为你能坚持多久?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他渐渐觉得自己在扮演角色了,他苦苦支撑着Bucky Barnes的皮囊,即便底下早就破碎腐烂。他看见Steve在为他的每一个进步而快乐,哪怕他们都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Bucky了,Steve仍为此感到高兴。

对Steve来说,只要他还活着就是最美好的事。

可对Bucky自己而言,却远非如此。他清楚自己是一团乱麻,是一面破碎的镜子,如果他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把自己收拾好,而这件事旁人都无法帮到他。

他得正视自己,包括那些罪。

当陪审团宣布他有罪的刹那,Bucky几乎松了一大口气。因为在他踌躇不前到几乎快要开始溃败选择依赖于他人温柔存活时,终于有人推了他一把,命令他必须离开悬空的伊甸园,回到疼痛且丑陋的现实中来。

接受你自己,并且承担起责任。不管别人怎么替你开脱,只要你做了,你就得承担后果。

这个念头如指令般迅速占据了Bucky的头脑。到此,他再也不会徘徊在迷茫之中了。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体内的碎片迅速凝聚到一起,他终于在心中重建起了坚固堡垒。

他再也不用去纠结什么,他接受了,服从了,所有痛苦被抵挡在堡垒之外。

所以他说,为什么要坚持上诉?我的确有罪啊。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Goldman不解的问,“别被Markus哪些歪理骗了,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让你坐牢而设计的。”

Bucky不置可否的抬头看Goldman。


“他怎么可以这么想?!”Tony和Sam一起大叫。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那段洗脑视频造成的影响,总之如果他本人不愿上诉那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啊。”Goldman在电话中无奈的说道。

“我觉得Barnes可能有点钻牛角尖了。”Bruce说道。

“他到底怎么了?他以前也有这种自毁倾向吗?”Tony对Steve大叫。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想。”Steve犹豫的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啊???”Tony大大翻了个白眼。

“因为他是Bucky啊,他当然会认为是自己的错。”Steve温柔的低语道。

“说人话好吗队长?”

Steve苦笑一下,他说小时候起Bucky就是他见过的最具有正义感的人。

人们总是夸奖Steve的勇敢,赞扬他在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小子时就知道站出来为正义抗争。但Steve始终认为这不值得赞颂,他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正是因为他没有力量,所以他才更加坚持。当处于弱者地位时,他很清楚欺凌造成的伤害,他痛恨这种不公,自然想要抗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比别人多做的仅仅是坚持而已。

但Bucky不一样。Bucky一开始就是一个有力量的人,当他有力量时他仍选择了站在弱者这一边,并且不为任何事所撼动偏颇。这一点,才是让Steve真正想要赞美的东西。

在Steve为现实所困感到无比沮丧时,是Bucky的存在让他看到了希望。对那时的Steve来说,Bucky就是正义与美好的化身。因为他的存在,Steve才能继续与不公奋战下去。

Bucky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有正义感的人。然而九头蛇不仅将他的一切夺走,还要用他最美好的一点对付他自己。

正因为过去那个完美的Bucky仍存留于现在这个破碎的Bucky体内,所以他才会钻进这个自我搭建的笼牢。这个可笑的矛盾让Steve既心痛又无助。

直到现在,审判Bucky的不再是法官了,是他在审判自己。他在用自己的正义感审判自己被迫犯下的过错,而这要比任何刑罚都来的痛苦。


15.

他们陷入了僵局。

Bucky始终对上诉的提议提不起劲,而Steve的探监申请也迟迟得不到批准,他们没法做进一步交流,所以案件便暂时被搁置下来了。

然而外界的舆论却没停下的时候。Pepper的努力终于开始见效,在一片声讨的浪潮中逐渐出现了相反的意见。

纽约时报专栏撰稿人Mitchell的一篇《致过去的灵魂》在网络上引起热议。

Jarvis给Tony朗诵了那篇文章。文章中,Mitchell用优美伤感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受到九头蛇摧残的二战老兵形象。他写他在乌克兰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时在人群中偶尔听到了几句带有美国口音的英语,这触发了他对家乡的回忆,可他思来想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记忆对他来说仿佛是阳光中的尘埃,细小、透明、无法捉摸。不管他多努力去抓,却只能触摸到空气。他身处异乡、说着外语,任凭是谁都会把他看成是一个苏联人。他的根被斩断了,他仿佛是一只风筝,被人抓在手里,放到那儿便是那儿。”

“1973年,他被送回美国执行任务。在任务结束的那一刻,他站在达拉斯的大街上时突然和自己过去的灵魂撞了个正着。也许是因为路人的口音,或是熟悉的街道,总之他如电脑般被编码控制的大脑突然产生了一丝迷惑。他没有回去报道,他悄悄的离开了。”

“他被训练成一个优秀的杀手,所以很轻易的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他卖掉了一把枪,用那些钱给自己买了正常的着装和一张马上就要到点的火车票。”

“他在垃圾桶中找到一份报纸,他显然对上面的日期感到震惊。他本能的想向别人求助,可他发现自己甚至不能好好说话。他置身于人群中,没来由的感到恐慌。这是不科学的,因为他本身就被塑造成了恐惧的代表。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却始终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局促而不安,仿佛一个最笨拙的孩子,想要在角落里藏起自己。”

“火车上有人和他搭话。那位女士只是想问问他对面的位子是否有空,他用敏感怀疑的眼神瞪她,然后僵硬的摇摇头。女人感到尴尬,努力试着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她问他要上哪儿去?”

“‘上哪儿?’他迷惑的反问。

‘是呀。我要去圣路易斯,你呢?’”

“‘我……’他发现自己答不上来。他努力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蹦出了一个陌生的词语——布鲁克林。”

“‘噢,亲爱的我恐怕你坐错车了,这辆列车的终点站是芝加哥。不过你可以在那儿找一辆大巴转乘去纽约。’”

“‘纽约。’他轻声重复道。

‘你是外国人吧,你的英语说的可真棒。’那位女士笑着说道。”

“别念了。”Tony出言打断,“这都是真事吗?”

“乌克兰那段我不清楚,可芝加哥这事被记录在Barnes先生的档案里了。他之后去了纽约,在东区一家小旅馆里待了两周然后被九头蛇的特工回收。”Jarvis说道。

“噢。”Tony干巴巴的回应了一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在Barnes的问题上他总是该死的词穷。

那篇文章激起了很多人的同情心,之后紧跟的第二波、第三波报道很快在人群里掀起了为不亚于事件刚曝光时的轩然大波。

Tony从未想过同样一件事换一种角度来写就能引起截然不同的反应。

开始有人站出来为Barnes说话。人们总是多情且容易代入的,尤其是对那些家庭主妇来说只要有一个好剧本,她们就会乖乖掉眼泪。Twitter上那些可笑的声援TAG天天排行在榜首,Facebook上要求上诉的联合签名活动也办得如火如荼。

Barnes那些往事又被拿出来翻了个底朝天。电视上也开始搞一些辩论活动,人们对这事的热情似乎永不熄灭。

Steve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似乎还沉浸在他与Bucky共享的痛苦之中。

这一天突然有个电话打进来说要找Steve。自从Steve暂时搬到史塔克大厦后他原本的电话就被Tony一道接管了。而且由于Barnes的事,Tony把接听权限订到了最高,所以当Jarvis说服他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时,他和Steve都本能的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喂,请问你是哪位?”Steve警惕地问。

Tony示意他尽可能将通话时间延长好方便他定位来源。

“Steve?”电话那端是一个苍老的女声,“老天爷啊,你真的是Steve Rogers吗?”

“是的,是我本人。请问你是?”

“我是Emily。Emily Barnes。”

Steve差点摔了电话,他看起来要哭了,“Emily?”

“是啊,Steve,我以为你和我哥哥都死了。”电话那头的女声哽咽道。


Emily Barnes是Bucky最小的妹妹,今年89岁,丧偶无子,正居住在西雅图一家养老院中。

Steve接到电话后立刻登上了Tony的私人飞机,赶去养老院和她见面。这过程并不好受,就和Peggy一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过去比他年轻的生命跨越了他未曾经历的岁月变成了如此苍老的模样。

真见到面时自然又是一番拥抱和眼泪。Steve记忆中的Emily还是个抱着洋娃娃穿着红色洋裙的小女孩,没想到一转眼竟已满面沧桑。

Emily告诉他Barnes家族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和Bucky的父母兄弟,现如今统统埋葬在六尺之下。

“我们一直以为你死了。”

“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来探望的。”Steve忧伤地说。

“别这样,你瞧我不也没有好好看电视么。纽约那件事后,满世界都是美国队长的消息,可我却觉得有人在拿你的名字冒充你,我还狠狠骂过呢。”

他们一起笑起来。然而笑容过后却是更绵长的沉痛,Emily抚摸着自己皱巴巴的手指,低声道:“我怎么也猜不到Bucky竟然还活着。如果爸爸妈妈知道这消息,那该多好。”

Steve无法言语。

“告诉我,Steve,”Emily握住Steve的手,她的双眼里带有浑浊的泪水,“告诉我,他真的经受了报纸上说的那些折磨吗?”

“他们是那样对待我的哥哥吗?他们真的给他洗脑以至于他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记得了吗?是这样吗,Steve?”

Emily的眼神是一种无声的控诉。Steve感觉自己如鲠在喉,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他甚至不敢轻易眨眼,因为眼眶是如此酸痛,他很怕一旦流下泪来就再也无法停止。

他的沉默意味着默认。Emily绝望的捂住了脸,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指间传来,“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对不起。”Steve只能说出这么一个词。

“那是Bucky啊。那是我最强大的哥哥,你还记得吗Steve,过去的他是多么快乐,什么都不能打倒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事?为什么他不能回到我们身边过一个普通人该过的生活?噢,Steve。”

“对不起,对不起那时我没能拉住他,对不起。”

“帮帮他。”Emily望进他的双眼,“帮他一把,Steve,别让他再受罪了。”

“我会的。”Steve轻轻捏了捏Emily的手,“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了。”

“谢谢。”Emily低下头说道。


回去的路上,Steve一直在想他和Bucky过去的一些小事。从相识到相失,他让自己尽情浸没在回忆里,他回忆着过去的每一句话语,每一个表情。他放肆的思念着那个毫发无损的Bucky,他让他从记忆里走出来,他让他的双手再次搭在自己肩膀,双唇再次在耳边轻启。

然后Steve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提笔给狱中的Bucky写了一封信。


16.

亲爱的Bucky,

很遗憾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和你交流。因为我们都明白的那些原因,我始终没有获得来探望你的权力。

不过写信也挺不错,这老让我想到旧时代。说起来,你回来这么久,我都没好好跟你说过过去的事。我想我是不愿和你说这些,因为我很怕看到你故意掩饰的眼神。不过既然现在你不在我身边,那我就稍微钻个空子吧。

我们是在游乐园认识的,那时我和妈妈走散了,被人群堵在垃圾桶旁边。你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偷溜进来的,我说不是,然后你就留了下来,我问你要做什么,你回答说你也走丢了。

后来我们发现彼此是一间学校的学生,再后来我们又发现我们住在同一个街区,于是不知怎么回事就天天黏在了一起。

你从很早以前起就是人群瞩目的中心。你英俊、高大、善于言辞又为人和善,大家都很喜欢你。而我却又瘦又小,脾气暴躁,忍不住挑事,然后被打得鼻青脸肿。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充满怒火,如果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我争辩说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不公发生却什么也不做。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的确是心怀一丝不甘的,因为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我也曾不止一次讨厌这具束缚了我梦想的躯壳,有时候看到你,我都会产生一丝嫉妒。

不过你总能神奇的猜中我的想法。你对我说我只是长得慢而已,有些人可能到二十岁之后才开始发育。

每次你说这种话时都会做一个讨厌的鬼脸,然后我就会忍不住笑出声,一边骂你是个混蛋一边向你道歉。

“为什么道歉?”你会故意装傻问我。

“因为你是一个傻瓜。”我也装傻道。

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多的负面情绪都会被驱散。你常把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何必再自寻烦恼挂在嘴边。你永远这么快乐自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乐观主义者。哪怕有再多痛苦,只要看到你懒洋洋的笑容,我便会产生一种这都不是什么事的错觉。

当我们在一起时哪怕什么都不干都会觉得充实。每天收工后在街角等对方,一起沿着大街走一会儿,去常去的酒吧吃些东西。我看你和陌生姑娘跳支舞,或者有时候你也会邀上我跳一曲。

我们笨拙的舞步常把酒吧里的人逗得哈哈直笑,我一直抱怨说我挺烦你这样做,但你却从未停止。我想你是真的懂我,连我藏在心底的喜悦都能体会。

现在我才幻想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延续到时间尽头该多好。但那时的我还太过年轻,总会去想那些危险且不切实际的事。譬如战争。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总能了解到很多欧洲战场的惨事,所以从战争初期起我就对纳粹深感厌恶。一直到珍珠港事件后,这种想要为正义战斗的情绪达到了顶峰。我想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投身战场,为解放和和平贡献力量。然而我又一次吃到了闭门羹。

你却与我截然相反,你对战争的态度始终保持中立。你冷静的态度与当时高涨的热情与我的沮丧相比简直堪称冷漠。

我也曾和你激烈的谈起战争。你站在一边,手指慢慢理过头发,你说“我不知道,Steve。但是那是战争,会死人。我觉得会死人的事,不该那么热衷。”

我说,总得有人站出来反抗。

对,你说得对。你柔声回应,可眼神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没有经历过无端失去的我根本不懂你的恐惧,一直到当我亲自参战,看着前一秒还在谈笑的伙伴在下一秒的爆炸中粉身碎骨时我才终于明白。当战争剥离了那层英雄光环后它的实质不过是一片难以逃离的沼泽,就像我为国债做的那些演出,过去光荣的幻想在血琳琳的生死面前全是玩笑。

我还记得你有一次受伤,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那时我就控制不住的想我不想要什么勋章不想亲自去揍希特勒,我只想战争快点结束,然后你和我能回到布鲁克林过过去的日子。

我无法和别人说这种念头,他们会觉得我很自私,因为我是美国队长,我应该一往无前,做一个真正的英雄该做的事。可是究竟何为英雄?

仅仅是因为我杀敌杀的多吗?

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并不想要这种名头。

“他们只是突然发现了你的闪光点而已,不过有点晚罢了。”你对我说,“人们总得相信些什么不是吗?既然现在没有姑娘的大腿可迷信,那就稍微分点注意力在你的紧身衣上吧。”

有得必有失,哪怕得到的是你不想要的东西也该这样。

人生总是充满了如此多的无奈,在某个节点上必然会有些东西被留下,不管强迫还是自愿,哪怕重来一百次,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究竟何谓罪与罚呢?是不是所有杀戮都可以被视为罪行?无罪的界线又在何处呢?

这些问题我想恐怕穷尽我的一生都无法做出正确回答。但不管如何,既然人们认为我是一个还算公正的人,那我也就希望能够继续相信我所坚信的东西。

我坚信你是一个好人。我坚信你是无罪的,并且永远不会再让自己犯下同样的错误。我坚信你值得一次改过的机会与全新的人生。

Bucky,你曾是我坚信的美好的化身。在我尚且未能理解力量为何物时你就有了自己独特的看法。你不轻易伤害别人,但也不肯让别人伤害到你关心的人。

我明白你心里的愧疚,我也知道你在怀疑自己的良心。但你要明白,之所以你会如此痛苦,正是因为你还保持着原本那颗善良的心。我很高兴它没有消逝在九头蛇的折磨中,你应该为自己苦苦抗争始终没有屈服的灵魂自豪。

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之一。正如你过去对我说的,如果你忘了自己是谁,我会帮你想起来。我写这封信只是为了告诉你,你值得更好的。我会一直追随那个在布鲁克林街头为每一次不公挥出拳头的少年,不管他经历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他的内心还有一丝气息,我也会努力追到尽头。

那些错误是你的一部分,我不希望你故意将之撇开,但我也不愿看你永远深陷其中。尽管可能会很痛苦,但请让我和你一起正视它们,然后一起克服它们。我们从未放弃过任何事,这件也不应该例外。

最后,捎上Tony、Natasha、Clint、Bruce还有其他所有人的关心。

以及,我爱你。

Steve。


17.

囚室里有一扇小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一角内院和一小片天空。

这和九头蛇给他安排的居室不同,这里至少能看到偶尔飘过的云,而过去的屋子就只是一个放东西的盒子而已。过去他是物品,现在他是人。

对冬兵而言,这种拘束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本可以平静度过任何刑期,就好像冬眠一样不会受任何事物侵扰。可现在他做不到了。

铁皮人找到了他的心,他收获了快乐,却也不得不忍受痛苦。不知这究竟是算幸福还是可悲。

Bucky把Steve的信折好放在枕头下面。他很想想起Steve在信中描述的那些事情,他们本已约好不再回想过去要往前看,因为他和Steve都认为故意去想那些事会让他难过。

所以当他读到那些事时不免有些惊讶,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其实没有那么难过。

你知道当你穿上一件很早以前的衣服时,虽然它不再好看,但依旧舒服。这是真实发生在他和Steve之间的过去,所以当它们被缓缓叙述出来时,就如同一条破旧的毛毯粗粝却温暖的包裹着赤裸的他。

Bucky想象着自己和Steve说话时可能会有的语气,又想象Steve当时的表情。他把自己投入进Steve的记忆,慢慢搜寻着自己的剧情,猜测那时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做的不太好,被洗去的空白仿佛厚厚的冰层挡在面前。不过好在他有一只强大的胳膊,而且Steve的笔迹也如暖流般在催化。渐渐地,在收到信后的第三天下午,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

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他和Steve刚看完电影顺着大街慢走着准备回家。天气实在太热,他早早脱了外套,挽起衬衫尽情地吹着夜风。而身边的Steve却说什么也不肯脱下他的薄西装,因为他里面的衬衫又宽又大,他很讨厌暴露出他过于瘦弱的身材。所以他就只能受着热,尽管他的金发早就汗湿,无精打采的贴在额头上。

他们刚看了一部拍摄大峡谷的纪录片。电影院里的人都不喜欢这种没有漂亮女明星的片子,纪录片播放到一半时甚至有人闹事要求退票。

Steve,就像Steve会做的那样,温和的提醒那人不要影响别人看电影。

然后他又差点被对方抓出去暴打了。所幸今天Bucky跟在他身边,所以他很漂亮的用言语和拳头的威胁化解了这场争吵。

他和Steve都长在城市,连乡村都没去过,又何况是大峡谷呢。他看着屏幕上那鳞次栉比的岩石和荒漠,感到无比惊奇。

片子里说印第安人相信大峡谷是在一次洪水中形成。当时上帝化人类为鱼鳌,始幸免于难。因此当地的印第安人至今仍不吃鱼鲜。

“你能相信这些吗?”他小声问Steve。

“真是令人惊叹。”Steve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他们拐过一个街角,时间挺晚了,马路上早就没了汽车的影子。

“你说欧洲也会有这么壮观的景色吗?”他问。

“欧洲有阿尔卑斯山脉。真希望我能亲自去看。”Steve无奈地回答,他抬头看他头上歪戴的军帽。

“我会给你寄一张速写的。”他调皮地说。

Steve先是皱了下眉毛,随即忍不住无奈的笑起来,他看着他,笑容里的无奈逐渐转化为甜蜜。于是他也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他张开手臂,将外套甩到肩膀上,说,等我打仗回来了,咱们一起去看大峡谷吧。

“先坐火车,然后租一辆汽车,等开进平原后就换步行。你一定要给我在那些石壁旁画一张肖像,我要把它留给我儿子。”

“你倒给我说说你要在哪块石头旁边画?”

“你说了算,你是大师。”

Steve抹了把汗,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我倒希望我能有力气找到那块石头。”

“你可以的。”他搂住对方,“不行我就推着你走。就像这样。”

他突然绕到teve身后,双手撑在他嶙峋的脊背上,然后一用力,把Steve推出好几步。

“你干嘛。”Steve笑个不停。

“走快点儿,你这暴躁的小矮子。”他起劲的推着对方。Steve突然拔腿而跑,他愣了一秒,也跟着跑起来。

他们互相追逐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夜风穿过发丝,穿过拉长了的影子,一直吹到很久远以后的未来。

Bucky闭上眼睛,让那两个身影完整消失在黑暗中。他又睁开,重新从枕头下拿出Steve的信。他想自己是没跟Steve说过爱的。

以前为什么不说他不记得了,他只知道现在不说是因为难以启齿。他不知怎么说,他不太能表达自己,虽然Steve总能明白,但他更希望自己能够说出那个词。

他很想对Steve表白。他也知道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你看上帝已经重新给了你一次机会,如果还不能把握,不是有点失败吗?所以他很想和Steve一起好好的生活。

可是每当他这么想时,镜子里又会有另一个声音在抗议。他问自己,你配吗?在你杀了那么多人,沾染了那么多鲜血后,你还配和Steve在一起吗?

现在Steve告诉他,他相信他。然而他自己相信自己吗?

他值得Steve信任吗?

如果有一天他因为某个词某个人再度陷入冬兵的噩梦,他会辜负Steve吗?

他太害怕了,以至于不知何时竟陷入了固执的堡垒。他甚至渴望那种没有思想只有命令的生活了,他很想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他害怕自己的思考是错误的,他认为为自己抗争是一种故意脱罪,他一个劲地想要吞咽自己的错误。

他觉得只要自己全部承担下来,不要辩驳就是最佳的赎罪方式。

他把自己困在那个堡垒里了。而这个堡垒并不是用来支撑自己,恰恰相反,它是他造出来的避难所。他在不知不觉当中又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铁皮人把它的心收藏在铁皮盒里。直到Steve的信,再次叩响盒子。正如他一直在做的那样,Steve努力呼唤着Bucky的内心。

他告诉他,承担错误是一种勇气,而克服错误重新开始又是另一种勇敢。别因为力量而疯狂,但更别因为力量而恐惧。他们始终一起行走着,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走了弯路,另一个一定会带他回来。

Bucky有点想走出去了。他感觉皮囊下刻意聚集在一起的碎片慢慢又散开了,然而这一次,它们却被一股细流牵引着,游走在身体内,逐渐拼凑成原本的模样。虽然不会回到从前,但也的确正在恢复。

自己是不是值得重新开始的机会呢?可如果什么都不做,不就永远不能知道了吗?如果他不相信自己,那么至少他还能信任Steve。

也许,是时候迈入下一个阶段了。


“他同意上诉了。”Goldman向大家宣布。

“谢天谢地。”Tony叫道。

“接下去就只要尽快找到新证据就行了……”

Goldman的话音刚落,起居室的大门就被人推开。自初审结果出来后就消失不见的Natasha和Clint架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不用找了,证据就在这儿。”Natasha一斜肩膀把男人摔倒地上。她不屑的说:“这是一名没被抓到的九头蛇科学家,他有参与洗脑Bucky,我问过了,他可知道不少好料。”

Steve快速走过去,感激地说道:“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Nat……”

“别谢我。”Natasha注视着Steve的双眼,“抱歉,队长,他们要求我做控方证人。这个人就当是我的歉意吧。”

“为什么要你去做控方证人?”Tony问。

Natasha不太想说。但Steve很快联想到她肚子上的疤痕,他垂下头,轻轻拍了拍Natasha的肩膀。

Natasha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得不……我的身份本来就不值得推敲,尤其在曝光后……”

“没事的。”Steve反而安慰她,“谢谢你为Bucky做的一切。”

“我不会说任何不利的事。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永远不该来找我。”Natasha冷酷地说道。


18.

由于各方势力的参与,Bucky的上诉请求很快得到了最高法院的受理。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所以在开案前群众对这件案子的热情达到了至高点。

开庭前一晚,不知Fury做了什么,总之Steve获得了一个和Bucky通话的机会。当然没有人傻到去打扰他们,就连Jarvis都刻意关闭了队长房中的一切监视。他们以为那个电话会很长,可实际上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之后队长走出房间,表示他和Bucky都准备好了。

这句话让复仇者们都有点儿兴奋,好像他们下一秒就要去干什么大事了。

这一回的庭审全员参加,除了Natasha。早上出发前她再一次找到Steve企图道歉,但Steve抢在她开口前按住了她的手。

“你不欠任何人,Nat。Bucky的确伤害了你,这一点我和他都不会否认。”他微笑道,“只管把事实说出来吧。别为了我们撒谎让他们再有机会要挟你。”

Natasha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就不怕会败诉吗?”

“我只知道我们和Bucky都尽力了。”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怎么能这么死脑筋。”Natasha的眼里终于有了点笑意。

“因为我已经九十五岁了。”Steve收回手,插进口袋,“而且人总得相信些什么。”

“他相信你。”Natasha说。

“不,是我相信他。”


终审的检察官依旧为Markus。在休息室准备时Goldman问他为何执着于将Bucky送进监狱。

“罪孽和魔鬼,不但在俗世里,即使在教堂里,也是无法回避的,所以完全不该对它们纵容姑息。 ②”Markus冷酷的说。

“为什么不宽容一些?”

“宽容的界线在哪里?法律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划定界限定义标准吗?除了那些变态杀人魔以外,哪个罪犯没有自己的苦衷?放过一个就能放过第二个,如果是这样的话还需要什么法律?你瞧,我跟Barnes之间没有任何私人恩怨,说句实话,我还很同情他。可他毕竟杀了人,所以身为一个检察官,我就必须确保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么身为辩护律师,我也将极尽一切所能来保障被告人的辩护权益。”Goldman站起身,和Markus平视。

“很公平。那就开始吧。”两人握手,然后一同走出门去。


这一次的开场陈述格外简短。起诉方举证直接从新证人开始,首先上庭的是神盾局过去的整备员Temple,航母事件发生时他正好在神盾大楼顶层,亲眼目睹了冬兵的暴行。

“能请你为大家描述一下冬兵做了什么吗?”

“他抓住一名特工,用他的金属手臂直接把他扔进了飞机螺旋桨里。”

“他有表现出任何犹豫的样子吗?”

“不,他没有任何犹豫。他抓起Tom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个挡道的箱子似的。”

“你还看见他还做了什么?”

“他朝即将关闭的舱门里扔手榴弹,然后撕开直升飞机的驾驶舱的门将里面的驾驶员扔出去,他走到哪儿就杀到哪儿。很可怕。”

“让我来概括一下你的描述,他看起来对杀人毫无犹豫是吗?”

“是的,他就是个暴走的杀人机器。”

“谢谢你,我问完了。”

Goldman提问,“‘他抓起Tom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个挡道的箱子似的。’我不太理解这个比喻,能请你解释一下吗?”

“呃,”Temple犹豫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是觉得他杀人时不像在杀人,他就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对他来说很自然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被告人对杀人这个行为没有任何概念?”

“大概吧,我找不到更好的说法。”Temple无力地回答。

“这就是你将他称之为机器的理由是吗?因为他只是在执行指令而已,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个指令背后的含义和代价。”

“我不知道……”

“抗议!辩护律师在影响证人。”

“辩护律师请注意你问问题的方式。”

“明白了,法官大人。让我换一个问题吧。”Goldman绕到证人面前,“你刚刚在机器前面加上了暴走这个定语,我能问问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记得他当时表现得很急躁迷乱。”

“也就是说他的精神很不稳定?”

“是的。但是他还是在杀人!他一点儿都没手软……”

“谢谢你,我问完了。”


起诉方最后一位证人是Natasha。她穿着灰色的套裙,看起来光彩照人,入座时她给了Bucky一个鼓励的眼神。

Markus在提问前特地提醒了她是在法庭面前发过誓的,她不应该说任何一句谎言。

“我知道的,检察官先生。”Natasha故作无辜道。

“根据你的任务记录来看,你曾在五年前护送一位核物理工程师离开中东的过程中遭遇过被告的袭击是吗?”

“是的。有人在敖德萨附近打爆了我的车胎。然后车子失控从悬崖上滚了下去。”

“接着发生了什么?”

“有人开枪打中了我。”

“有人开枪打穿了你的身体击中了那名受保护的工程师,是吗?”Markus纠正道。

Natasha动了动下颚,不情愿的吐出一个字。“是的。”

“是谁干的?能请你为我们指出来吗?”

Natasha瞪了他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昂头回答:“打中我的是一把前苏联PPSh-41式7.62mm冲锋枪。”

Markus不为所动,“而持枪人正是我们的被告人James Barnes。”

“是冬兵。”Natasha也纠正道。

“冬兵就是被告人,谢谢你的指教。”

“嘿,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别那么苛责我。”Natasha毫不留情的回敬道。

“为什么冬兵要追杀你们?”

“我猜他只是被派来完成这个任务。就跟我要去保护那名工程师一个道理。”

“所以说他最终完成了这个任务,并且杀死了那名工程师?”

“你已经看过我的报告了。”

“你的报告上说被告人的行动非常简练凶残,显然受过特别训练,是一个职业杀手,对吗?”

“是的。”

“我来总结一下,五年前,在中东,被告人用一把前苏联PPSh-41式7.62mm冲锋枪,凭一己之力杀死了七名优秀的美国特工与被保护目标,是这样吗?”

“是的。”

“谢谢你,Romanoff特工。”

“Romanoff特工。”Goldman来到Natasha身边,“请问你又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呢?”

Natasha将目光投到Bucky脸上,她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放过我了。”

“怎么说?”

“当时我受了重伤,他本可以趁机干掉我,可当他确认了目标已经死亡后就转身离开了。”

“那是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任务,你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了对吗?”Markus出言问道。

Natasha歪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她说你知道特工是什么吗检察官先生?

“特工就是那些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完成任务的人。这个代价有时候指对方的生命,有时也指自己的性命。”Natasha平静地说道,“成为一名合格的特工之前必须要学习的一门课就是如何在被俘的情况下杀死自己。正是因为将自己的生命抛之在外后我们才能做到临危不乱冷静的处理一切威胁。也许这话在法庭上说有些不敬,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特工是杀人的。为了完成任务,我们会杀人,这是没办法的事。仅仅因为我在为我们的国家做事,所以尚可忍受,但如果现在我身处其他国家,恐怕也会处于Barnes的位置。我没想说什么杀人对不对,也懒得回答什么我们是被逼的还是纯粹喜欢杀人的快感的愚蠢问题。我想说的是,Barnes在执行任务时放过了我。也许他是觉得我没有威胁了,也许他没看见我还是怎么的,又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但他放过我了。”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证人?”审判长问。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站在他的位置,我不会那么做。”

Natasha和Bucky久久对视着。有些话不是Steve能说得好的,但Natasha可以,因为她和Bucky有着相同的经历,她已经经历了并克服了这些,所以她的经验和肯定给Bucky带来了莫大的希望。哪怕她正站在起诉证人的位子上,她依然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支持着他。

“双方律师还有问题吗?”

两人同时摇头。

“证人可以离席了。”

Natasha应声站起。旁听席上的Steve对她行了注目礼,她注意到了,朝他眨了眨眼,又再次看向了Bucky。Bucky很平静,他微微点了点头。Natasha心中了然,随即转身离场。

②:引自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19.

下午的庭审围绕辩方举证展开。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Goldman提问。

证人席上的男人又瘦又小,过度的紧张与绝望使他满头大汗快要融化在座椅里。“Scott Adler。”

“Adler先生,你以前服务于九头蛇是吗?”

“是、是的。”

“请问你主要负责哪些工作?”

“我负责……冬日士兵的维护与整修。”

“维护?整修?对不起,这些机械用语可以用在我当事人这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吗?”Goldman柔声道。

Bucky根本不记得Adler了,真难想象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存在感的男人竟然对他造成过伤害。

“根据上级命令,冬兵就是一件高级武器,不需要将他当成人类看待。”

旁听席上有一点骚动。

“什么是维护?”

“就是检查冬兵的各种身体数据,通过药物等其他手段让他保持巅峰状态。”

“用什么药?”

“肾上腺皮质激素、古柯碱、氨苯喋啶等。”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都是禁药吧?肾上腺皮质激素能诱发精神症状,古柯碱会造成呼吸抑制、心衰而氨苯喋啶则能引起高血钾和肾功能不全。”

“是的……但是我们有严格控制用量。”

“为什么?因为冬兵是珍贵武器你们必须好好保存是吗?”

“是。”

“既然你们这么珍惜冬兵,那又为什么要作整修呢?”

“因为、因为……”Adler偷偷看了被告席上的冬兵一眼,当两人目光相遇时他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因为什么?”Goldman逼问道。

“因为他有时候会发生故障。”Adler一咬牙道。

“什么叫故障?”

“他会反抗指令……”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以为你们已经‘维护’好他了。”

“他有时候会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变得很暴躁。”

“你是指他恢复记忆了吗?”

“不是全部,断断续续的。我们的洗脑程序还不够完美,没法将他的脑子洗个干净。”

Adler的话再次引起了旁听席的讨论。Tony表示这个人恶心的他想吐了。

“他们还真把那种事当研究看了。这帮无耻混蛋。”Clint骂道。

Goldman继续提问,“那么,当被告人发生故障后,你们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们重新给他洗脑,然后把他冰冻起来。”

“洗脑?冰冻?”

“用强电流刺激他的大脑皮层以产生化学物质造成人为失忆。接着给他注射大量吗啡麻醉之后放入低温存储装置。低温激发他体内的特殊血清,产生一种酶,能够降低他的新陈代谢,以减缓衰老,保持身体素质。同时这种方式对他受害的大脑也有作用,可以让洗脑的成果延长。”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的当事人之所以在这七十年间没有发生太大外形变化对吗?”

“是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九头蛇在这七十年里都以这种洗脑加冷冻的手段来控制我的当事人?”

“是。但五十年代时生物科学技术都还不够发达,所以冬兵一度遭受过严重的损害,电击对他的听力直接造成了不可逆损害。所以他们不得不停止实验把他冰冻起来,以等到技术成熟后才继续进行项目。”

“冬兵的故障状况发生的频繁吗?”

“如果离开冰冻时间久了就容易发作。”

“他发作时会做什么?”

Adler颤抖的更厉害了,“他会变得很具有攻击性,虽然他大脑深处还是会服从指令的,但他……他变得不那么相信了。”

“不相信指令?”

“是的。他会问为什么要那么做这种问题。”

“你是说他对自己的任务产生了质疑,他不想去完成是吗?”

“是。”

“那你们会怎么逼迫他……啊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主观词汇。我是说,你们会怎么要求他去继续完成任务的呢?”

“不得已的时候就用洗脑。情况稍微好一点儿的时候,主管会骗他。”

“骗?”

“对。”Adler头低的快要碰到膝盖了,“主管会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推动和平。”

全场哗然。

“然后冬兵有什么反应?”

“他就会平静下来,然后去做被吩咐做的事。”

Bucky突然想起来了。在他被囚禁在笼牢中如困兽般焦躁不安四处踱步的时候,有个男人抱着他的脑袋,用轻柔充满安慰性的语气低声对他说——

“你是在做正确的事,亲爱的士兵,你为和平做出了很大贡献。”

那个男人有好多张脸好多种声音,可他们说话的语调都是一样的。他们安慰他,鼓励他,表扬他,好像他是个傻傻的孩子。他们给他微笑,如同父亲一般,似乎拥有最坚强的意志,能为眼盲的他指引方向。

其实何为正确何为和平,他混乱的脑中都没有概念。但这种词汇能让他感到欣慰,仿佛他生来就愿意追随这些念头而活。他对这些念头的坚信就像血液一样始终充斥着他的全身。

美好始终存留在他心中。他从未遗忘或放弃。哪怕他都不记得那是什么滋味了,他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Bucky突然有一种被拯救了的强烈感觉。原来他真的如Steve所告诉他的那样,他值得被赋予新的生命,因为他现在无比确定,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从他心中挖去正义与和平了,他要重新把它们夺回来,并以此为信条,和Steve一样将其贯彻一生。

曾经的抽离感逐渐消失,他感到过去的Bucky又回到自己体内。只是这次,他经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他变成了一个更坚强成熟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不会再倒下第二次。

Bucky回过头,越过人群,找到Steve。Steve很快感应到他的目光,他看起来正在因为Adler的证词而难过,眉头皱紧着,他努力想微笑,结果却让表情更尴尬了。

Steve也成长了。他们都经历了苦难,也许笑容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毫无阴霾,但他们却也克服了过来。他们站在这个时间点上,因为彼此的经历而学会放下与宽容。他们因此变得更加璀璨。

Bucky突然微笑了起来。笑意顺着他眼角的纹路,回归到最熟悉的地方。他本该这么笑,他现在正在那么笑。


Adler的交叉询问过后,审判长宣布休庭,明日再开。

Goldman在离开之前又去见了Bucky。他们的形势不错,因为Markus在后半程几乎没怎么提出有力的问题。他鼓励了Bucky,认为他们很有希望。

“我可以为自己作证吗?”Bucky突然问。

Goldman很惊讶,他一直以为Bucky会抗拒这个,因为这意味着要将自己的伤疤完全暴露而且不得不遭受检察官冷酷的盘问,他不确定Bucky是否愿意经历那些。

“谢谢你们为我这么尽心,所以我也想为自己努力一把。”Bucky笨拙的请求道。

Goldman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感动,但他突然想到初审结果出来时美国队长脸上的那个微笑,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他勇敢的将手放到了Bucky的肩膀上。

他说:“去做吧,不用担心结局。”

Bucky点点头。“麻烦你告诉Steve我很想他,让他等我回来。”

“我会的。”


20.

庭审最后一天,Steve起得很早。他站在阳台上往下望,天尚且是灰蓝的一片,底下的路上干净的像玩具铺出来的一般。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结局了。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初审那般心焦,因为此时此刻他终于确信,他和Bucky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哪怕会再度分离,也不会因此而失去彼此。

“早安,队长。”Jarvis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是吗?”Steve翻转身体面朝房间以示尊敬,“一切都要结束了,Jarvis。”

“我能预见。这真是一场令人疲惫的战役,先生。”

“是啊,但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这场审判让我和Bucky走得更近了。你知道,人的感情一向是建立在共同经历上的。”

“难怪您不愿选择一位现代伴侣。”Jarvis打趣道。

Steve笑了笑,他说不,不管谁都好,我都不会想要。我只有Bucky,我也只要他。

“我看过很多种爱的方式,比如Stark先生和Pepper小姐,Romanoff特工和Clint特工,还有各种各样,先生和小姐、先生和先生或是小姐与小姐之间的。但我不得不说,您和Barnes先生的感情始终令我敬佩。”

“敬佩?”

“是的。我认为这是一种令人想要脱帽行礼的美丽的情感。”Jarvis用英式口音缓缓说道。

“天哪,Jarvis,是Tony让你这么说的吗?”Steve羞涩的笑道。

“不。”Jarvis停顿一会儿,“我想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虽然爱无法用二进制数字表现,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它的美好。”

“你真不可思议。”

“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如果Barnes先生能平安回来,您会怎么‘爱’他呢?”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出任何示爱的举动。他坚强勇敢,精于战斗,他不需要我的保护与安慰。坦白说也许以后的日子仍会和从前没多大分别。但是……”Steve温柔的感叹道,“但是,我光是想到能和他在一起这个念头就觉得无比喜悦。我不懂什么才叫爱一个人,我只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会陪他一天。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想不到任何糟糕的事,我能感受到的只有纯粹的平静和满足。”

沉默良久,Jarvis终于开口道:“他会回来的,队长。”

“谢谢你,Jarvis。”

“现在我得去叫醒Stark先生了。他不会想错过庭审的。”

“去吧。我也要准备一下。”

Steve回头看天,太阳高升,果然是个好天气。


他们一起来到法院门口。那里依然挤满了记者,这一次Steve没有绕道,反而朝他们走去。

“你要干嘛?”Tony拉住他。

“做我认为正确的事。”Steve轻轻拨开他的手。

媒体们呆呆看着美国队长大步走来,一时间竟没人有动作,一直到他在他们面前站定了,记者们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围着他一通乱拍。

Steve耐心的等着他们拍完,安静下来后才开始说话。

“你们好,我是Steve Rogers。很抱歉这么晚才来打招呼。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Bucky,也很好奇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但身为美国队长,我不能随意发表自己的观点。所以今天我站在这里,完全是以自己本人的立场来回答问题。我只是想为自己重要的人做一件事,这件事我认为是正确的,哪怕和大众的观点相反,我也不准备反驳或是屈服。”

“是的,Bucky Barnes是我永远的朋友,这一点不会随任何事而改变。我知道大家对于Bucky的印象都是通过一些影像资料而来的。你们知道他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知道他是嚎叫突击队的一员,知道他是一个神射手。但你们不知道的是他是一个活泼善良的好哥哥,是一个偶尔会说说粗话,大方乐观,坚强勇敢的士兵。在战场上他对危险从不畏惧,在生活中他对欺凌不甘示弱。我尊敬他、热爱他,我愿意用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去形容他。”

“曾经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已经牢固的不会被任何事所打破,直至死亡的阴影悄悄降临,在我们都没回过头来的时候夺走了Bucky。我将永远痛恨他的手从我的手中滑落的那一刻。可我更痛恨的是我最终放弃了对他的寻找。因为暴风雪,也因为我对他死亡的将信不疑,我没有让小队去搜寻他的尸体。如果我有继续追寻,说不定也不会有后面的悲剧了。”

“九头蛇将他带走,并在他身上做了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他们伤害他,强迫他,使他背离自己的祖国,反过来谋杀她的人民。我为我朋友所犯下的罪行而感到悲痛,我更为他遭受的凌辱而愤慨。正是因为我清楚Bucky是一个多么热爱正义的人,所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才显得更为黑暗可怕。他的人格被摧毁了,他做了曾经他最痛恨的事,并且这些事并不会因为他神智的恢复而一同消逝。他会永远背负起他最深恶痛绝的罪孽,遭到玷污的天性和犯罪的心灵会对自己进行报复,这会比任何人间的制裁都更为彻底。”

“究竟何为罪与罚呢?究竟正义又为何物呢?就我个人而言,我所信奉的正义与公平是心中的良善,是愿意帮助他人的意愿,是对不公的抗争与怒视,是对自由的不懈追求。然而所谓的正义并不是一条简单的单行道,它更是宽泛的,我坚信哪怕曾经放弃,只要心中仍然有这些信仰,并愿意为之付出重新返回正途,这也是正义的一种表现。”

“我不会否认Bucky手上沾染的鲜血,我也不希望民众对他施予过多的同情。因为第一,这种想要将罪孽隐去的同情是对死者的不敬;第二,Bucky也不需要同情。我相信他可以自己面对一切,他不需要软弱的手段去安慰自己。他从来都是一个坚强的人,他愿意正面面对一切。”

“身为美国队长,我认为犯了错,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无论这个代价是法律的刑罚还是内心的审判。但身为Steve Rogers,我深切希望我的朋友能获得一个重生的机会。这两种情感是不矛盾的,无论结果如何,我和Bucky都会尊重法律的判断。我很清楚Bucky不会逃避,所以我也会一直支持着他。”

“这就是我想说的,谢谢你们。”

Steve说完,朝人群点头示意,转身朝法院走去。在他身后,最高法院的大门前刻着圣经上的一句话:世人哪,耶和华已指示你何为善。他向你所要的是什么呢?只要你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与你的上帝同行。


21.

“你在九头蛇时都做什么?”

“完成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

“被要求的。”

“不管什么样的任务都做?”

“是。”

“你清楚这些任务需要杀人吗?”

“是。”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

“我不会拒绝。”

“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你害怕因为不能完成任务而被再次洗脑吗?”

“是的,我怕。”

“所以你就选择去伤害别人了?”

“我没有选择,我只是这么做了。”

“你后悔吗?”

“那时没有后悔。那时我没有任何感觉。但是现在很后悔。”

“可伤害已经造成,死人不会复活。”

“是。”Bucky很快闭了下眼睛又重新挣开,正视检察官。

“这七十年来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吗?”

“有时候我会感到很迷茫很暴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然后呢?你有想过把自己找回来吗?”

“我有问过别人。但是他们都不和我说话。”

“所以你就放弃了?”

“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没有我的位置。”Bucky说得很慢,“可是当任务完成后我就能被送回基地,那个冷藏室就是我的房间。”

“你是不是把九头蛇当成你的归宿了?直到现在你的内心深处还渴望回到那里,因为那里不需要思考,也不会有这场审判。”

“不!”Bucky激烈地否定,“不,我永远都不想回到九头蛇。”

“对不起,你才刚刚将九头蛇的冷藏室称为你的房间。”

“它是我过去的房间,但永远不是我的归宿。我被利用了,他们让我相信我只是一个机器,而他们是我唯一的主人与储藏室。”

“你是在将一切罪责推到九头蛇身上吗?”

“不是的。”Bucky摇摇头,“我没想怪别人。我做的事我要自己担责任。”

Bucky毫不避讳Markus的注视,他的目光坦然而勇敢。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Markus清了清嗓子,率先移开视线。“你是在认罪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里可没有陪审团能让你博得同情。”

“我没想让谁同情我。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不是一个好人。”Bucky缓缓道,“不管我在别人的记忆里是什么模样,我知道,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我,一定不是一个单纯的好人。我犯下的错误永远没法改变。过去我没有感觉,我感到无比愧疚,可现在我能分清善恶了就不能再装作一名无辜的受害者。我想要为我的行为负责。”

“是刑罚也好,还是其他也罢,我都甘愿承受。但我想做的却不仅仅是这些,我想通过我的双手和力量去改变一点东西。”

“你想做什么?”

“我想保证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怎么做?”

“很难说。不过我知道自己有力量,并且再也不会走弯路,所以不管困难有多大,我都不会放弃。只要有不公的地方,必然有反抗。我会追随一个人的脚步,一起捍卫这个世界的正义。这个世界是很好的,它值得被守护。”

“为什么?仅仅是为了赎罪吗?”

“不。”Bucky微笑起来,他耐心的纠正道,“因为我相信它,我想重新去爱它。”

“你认……”Markus突然收住口。他站在原地,抬头看九位法官背后高耸着的大理石柱,“你……”

他吞了口唾沫,又转头看Bucky,还有他身后面色平静的Steve。有什么东西似乎从心底冒了出来,他很想嘲笑自己,却仍忍不住背过了身,大步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他拉近椅子,礼貌地对审判长说:“谢谢,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你确定吗?检察官?”

“是的,我很确定。”Markus昂起头。

审判长注视了他一会儿,最终敲下了锤子,“现在休庭,之后宣布审判结果。”


22.

整整两个小时,没有人离开法院。总感觉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了,无论什么结果都不足为奇。

每个人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如何审判,相信自己内心早已有定论。

Steve静坐着,直到Goldman告诉他结果出来了。他们重新回到座位,面向九位大法官。

在这答案揭晓前的最后一刻,Steve和Bucky的目光又交织到一起。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话语,说来好像什么都变了,但仔细想想又都没有变化。变化的是时代,是故去的朋友与亲人,但陪伴在身边的彼此,连同着他们所坚信的正义一起,始终如一。

“考虑到事件的复杂性与社会影响性,我们反复研究讨论了很久才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始终认为,人类受制于法律,而法律也受制于情理。因此我们做出判断,宣判James Buchanan Barnes——”

“无罪。当庭释放。”

“我们希望Barnes先生能履行他给出的承诺,重新站起来,为正义而努力。”


审判长的话在Steve耳边炸开,他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Bucky身前。

他们对视着,然后竟是Bucky主动伸手拥抱了他。就像过去的一千次和未来的一千次一样,他们紧紧相拥,为了告别过去的黑暗,为了迎接未来的光明。

世界在他们周围旋转,而只有彼此立定与大地之上,相依相存。

如果他们会流下泪水,也绝不是因为软弱。所有的一切,痛也罢,乐也罢,在这一刻统统完结。从下一秒起,新的人生就在眼前展开,他们将要踏上新的旅途,再也不会沉溺往事。

“我爱你。”Steve在Bucky耳边急切地说道。

“我也是。”Bucky温柔地回应道。

“我真高兴你在这儿。”

“我会一直在这儿的,哪儿也不去了。”Bucky将他的额头送上,贴住了Steve的。



“你放过他了。我以为你会坚持到底。”Goldman找到了正在收拾东西的Markus。

“我没有故意放过他。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句话。”

“什么?”

“让宽容主宰法庭。③”

Markus向Goldman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一切都才结束,一切又才刚刚开始。

他们一起离开法院,走出大门的那一刻,Bucky握住了Steve的手。Steve对他微笑,然后他们一道迈开步子。

再也没有值得畏惧的东西,黑暗已被抛至身后,他们昂首挺胸,没有回头。


END


③:引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