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台计划
*全文2.1w+,一发完。
*私设勿上升。
*BGM▶️ 陪着你-魏如萱
1.
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尹浩宇迅速把漫画书塞到身子下面,闭上眼睛,假模假样地装睡。护士一眼识穿他,圆珠笔在板上窸窣的写字,两声重重的点顿声后,她将笔别在褂上的兜里,不客气的掀起薄薄的白被单,“尹浩宇,去做透析了。”
尹浩宇哼哼唧唧的蠕着身子,眼皮黏糊得紧,手悄悄摸蹭着找被子,护士把笔捏出来,敲了一下他手背,打在骨节上脆声的响。隔壁床的小高刚做完透析回来,手在大红袋里来回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想吃的,闷闷的又把袋子塞床底下去,...
*全文2.1w+,一发完。
*私设勿上升。
*BGM▶️ 陪着你-魏如萱
1.
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尹浩宇迅速把漫画书塞到身子下面,闭上眼睛,假模假样地装睡。护士一眼识穿他,圆珠笔在板上窸窣的写字,两声重重的点顿声后,她将笔别在褂上的兜里,不客气的掀起薄薄的白被单,“尹浩宇,去做透析了。”
尹浩宇哼哼唧唧的蠕着身子,眼皮黏糊得紧,手悄悄摸蹭着找被子,护士把笔捏出来,敲了一下他手背,打在骨节上脆声的响。隔壁床的小高刚做完透析回来,手在大红袋里来回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想吃的,闷闷的又把袋子塞床底下去,他瞟了一眼边上装死的尹浩宇,幽幽说了一句,今天是周医生做。
如果说人生是场游戏,那周医生这三个字就是尹浩宇的补血包。别说是尹浩宇,整个住院部里得这个病的,都愿意把胳膊伸到他针管下让他扎。周医生前年刚从美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毕业回国,新来的芽芽嫩中倔着把劲,院里其他医生做事老派还爱挂脸,就他凡事都有独一份的耐心,亲切得很。
透析室里几十张病床横纵对着摆,尹浩宇刚出电梯就瞥见周医生,一身白色大褂贴身穿着,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远远看去,像只昂首挺立的白鹤。刚做完的病人拉着他,嘴里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周医生偏着头看他,时不时温柔的点点头,耐心的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尹浩宇走过去的时候,那个病人突然咯咯咯的笑起来。尹浩宇听着声音才把他认出来,是隔壁房302房的老杨,笑起来整个住院部从上到下都能听到他的病床在抖,任谁看都以为只是来动个小手术的,哪个能想到他已经尿毒症晚期,没几天的活头了。
在这个透析室里,能笑得出来的反倒是那些半截脚已经没进土里的。人啊,但凡是把死生契阔给看开了,就如同解开一道繁琐的题,发现除了笑笑,好像也什么特别的。这世间的情啊,怨啊,在死亡面前就如同脚边的蝼蚁,平时压根不会注意到,想起来,连咬牙切齿去恨的劲儿都没有了。所以,但凡是看开生死的,才能摸到生活本来的形,其实纯粹又无感。
“浩宇啊,来了。” 老杨朝他颠了下脑袋,周医生顺着这声招呼看过来,镜片反着绿色的腻光。尹浩宇热络地和他俩打了声招呼,轻轻蹭着周柯宇的胳膊路过,他挨到床位,熟练的躺下,搭出一只胳膊。
老杨知趣的自行截了话头,嘴里又嘟囔了几句“周医生你记得啊”,溜着头顶稀疏的三两根白毛转身离开。
“记得什么?” 尹浩宇盯着周医生拆了一次性的针管,弯下腰来,轻轻的把冰凉的针头推进皮层下,突然的刺痛感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肌肉。“放松。” 周柯宇慢声提醒,放了放手上的动作。
一根管接完了,还有另一根,两根管往臂上一扎,身体无法自行排出的毒素就这样被抽去了。乌红的两管血不断接替循环,红细胞像不息的车潮流经过海隧道,回到他体内。他索性扭过头不去看它们了,正巧周医生还在往针管上粘布条,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周医生被镜框挡住的睫毛浓密得像蒲葵树上结出的蒲扇叶,轻轻扫着镜片,落了些镜片上的灰尘,隔着个胸膛,扇得尹浩宇心脏酥痒。周医生的嘴也一径撅翘着,像两瓣熟透了的早红李。周医生可真好看,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所以他又问了一遍,记得什么?
周医生把头抬起来,额间多了道纹,说哦哦,他说要把孙女介绍给我认识一下。他轻轻用指尖点了两下胶布,确认它们黏上了,才直起腰看机器上的数据。
“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他瞥一眼数据,瞥一眼尹浩宇,再把目光投向记录板,一支笔在纸上唰唰勾写,神态严肃又认真。
“有点。” 尹浩宇指指胸口,“这里有时候闷闷的,还有点喘不过气。”
周柯宇推推镜片,探身仔细瞧了瞧数据,又翻了翻手里的病历本,没发现出异常,心想,难道是新换的药不行?
“你详细说一下,具体是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感觉,是刚吃完药还是做完透析?”
“都不是。” 尹浩宇摇摇头,病号服松垮垮的被这个动作扯露出嶙峋的锁骨,他认真的盯着周柯宇说,“就现在这种时候。”
周柯宇不解地皱紧眉,目光在尹浩宇和机器间来回拉扯,两泡水汪汪的眸子在镜片后面滴溜转个不停。尹浩宇内心暗暗叹了口气,想了想,也是,他们这些做病人的,平日里就算是再相熟,在医生眼里也是一堆荧光发白的数据。医生问你最近好不好,是问你最近心率齐不齐,吃饭有没有胃口,说得太绕了,医生反倒听不懂。
“其实也没什么,可能是我睡觉压着了。”尹浩宇冲他调皮的笑了一下,然后扭过头闭上眼,照顿似的想把这趟透析睡过去。周柯宇看着他空落落的脖颈,光滑得像薄脆的白玉器,伸手给他往上捻了捻病号服,尹浩宇闭着眼说了声谢谢。他等了好半天,以为周医生已经走了,眼睛悄咪的眯开一条缝,瞟见周医生还杵在病床边,低头不知道在兜里翻找什么。翻找到了,捏在手心里,静悄悄地放在尹浩宇的床头。
等他走了,尹浩宇才撑起脖子往床头看,纯白的床单上静静躺了一块黑包装的巧克力。尹浩宇小心翼翼的把它围在掌心里拿起来,薄锡纸还留着上一个人手掌的余温。
他捏了捏巧克力,柔软的膏体热融融的,几乎要化开了。
2.
“写日记呢?” 小高杵在病床边上,双手架在腰上,学医院里的老人,左三圈右三圈的扭。骨头被他扭得咔哒咔哒的响,像在扣乐高玩具的零件。他稍稍探探脑袋,看见尹浩宇的日记本上密密麻麻黑压压的蚂蚁字,察觉到他的目光,尹浩宇迅速捂着本子朝后仰仰身子,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小高睨他一眼,嘴里嘁出声,“有什么好躲的,不用看都知道,全写了周医生吧。”
尹浩宇一脸被识穿的表情,拘束得很,目光飘忽了一阵,说没有,你别瞎说。
小高懒得同他争论,双手伸出去指天花板,拉拉筋骨,然后弯下腰来,用手掌去够脚板,一丛黑发上下来来回回的颠,他一边压着背一边神秘兮兮的问:“诶你知不知道,咱住院部有一个传闻。”
尹浩宇缩缩脖子,“你别跟我说那些恐怖的东西,我胆小。”
小高最后重重压了一下腰,直起身来长吁一口气,脸被憋得红透了,比他女朋友落在他床头的那枚蔻丹甲片还红。
“不是。” 他两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尹浩宇床上。“他们说,在天台上看过日出的人,病就会突然变好。”
尹浩宇摇摇头表示不信这些玄乎的东西,小高扯着他的手说你别不信,你不信去问问李护士,她在这院里可呆久了,什么事都骗不过她。尹浩宇狐疑的瞪圆了眼,手指把圆珠笔按得咯哒咯哒响,牙轻轻硌下唇内侧的肉,左右磨两下,说好吧,那我们明天也去试试。
小高双手反撑在他被子上,脑袋吊在脖子上晃来晃去,“现在去不了咯。” “为什么?” 小高诧异的看他一眼,“你不关注时事热点吗?几个月前不是有个医院有人跳楼吗,就是咱医院。”
尹浩宇惊讶得往前抻了下脖子,瞪双圆润的眼睛,“真的?”
小高点点头,说当时这事闹得可大了,后来医院就把顶楼的天台锁了,闲杂人等不能上天台。说着他把头凑过来,一脸阴郁的悄声说,你不知道,那天下雨,跳楼的那个砸在地上,骨头把全身的内脏都捅破了,血从住院部一路冲到马路上,把路过的司机吓得半死,还以为闹医患事故了。
他还想往下讲,抬眼一看尹浩宇吓得脸都白了,觉着这人胆子也忒小了。小高看他红着双眼,缩头缩脑跟只小兔子似的,没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对方吃痛的嗷嗷唤了一声,捂着腮肉往后贴,贴到床头,一股子哀怨劲儿瞪他,“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说那些恐怖的吗。”
小高还想呛他,瞧见查房的护士拎着病历本走进来,识趣的爬回自己床上。护士照例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笔在板子上划了两下,抬起头交代两声,然后再低头划两下,想到什么交待什么,两个人坐在病床上,把脑袋点得像捣蒜。
“给你们把帘子拉上了啊,早点休息。” 护士手一伸,两道帘子刷刷的拉上了,再过几秒,病房里的灯啪一声灭了,门一关,整个房间只浮微微弱光,幽幽莹莹的,静谧极了。
要放在往日,尹浩宇两眼一闭,大脑一空,三分钟内必钻入梦乡。偏偏几分钟前他听小高讲了那么一个恐怖故事,联想小时候和一群表兄弟姐妹,凑在一块看过好几部低成本香港恐怖片。脑子偏偏在这个时候转得极快,记忆像一块被擦得干净透明的玻璃,那些恐怖的画面一股脑拥挤着贴到他面前,敲击着他脆弱又敏感的神经。他僵挺的绷着全身的骨头,脚趾头都不敢动一下。
窗外的树影投在天花板上,把月光切得碎碎薄薄,曳着熠熠的银色清辉。风吹进来是暖的,他浑身的毛孔都渗出冰凉的风,一根筋绷得紧紧的,门口稍微有点脚步声,胸膛里的一颗心都蹦得像随时准备逃出来。他死死捏着被单,小心翼翼的把被子罩在头顶上,整个人窝在被子里蜷着,像被闷熟的虾。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床传来小高不顺畅的呼吸声,几分钟后转成高高低低的呼噜。呼噜声反反复复敲打着尹浩宇脑子里那根弦,睡不着又憋得慌,一身短衫被汗水泡得湿糊糊的黏在身上,他掀开被子,病房里闷热不通气,但比窝在被子里凉快多了。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帘尾垂挂在半空中,内心又是一阵紧缩,生怕那帘下生出一双脚来。
濡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宽朗的额头上,尹浩宇伸手去拨开,却隐约听见房门被轻轻拧开的声音,吓得他手僵在半空中,一动不敢动。他想开口叫小高,喉咙愣是紧紧的卡着,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于是那个脚步声悄悄的近了,更近了,最后尹浩宇真的在悬挂的帘下看见一双脚,定定的立住了。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惊吓过度而昏死过去。
帘轻轻被掀开,尹浩宇瞧那几截葱削骨瘦的指节觉得眼熟。可他哪来得及想,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到他那本快翻烂了的漫画,捏着硬硬的书脊,随时准备朝对面砸过去。
周柯宇从帘后探出半个头,正好对上尹浩宇瞪得浑圆的眸子,心里暗暗一惊。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表,时针已然拨出新的一天。
“你怎么还不睡?” 周柯宇压着嗓子问他。
“我失眠了。” 看见他,尹浩宇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绷紧的全身瞬间松瘪下来。他往后挪蹭身子,把床留出一块空位,示意周柯宇坐下来说。“周医生怎么会来这。”
周柯宇哦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早上你不是说你睡觉会压着,容易胸闷吗,我来看看,想说如果你真压着了就帮你翻个身。”
尹浩宇忽然感到一股烧耳的害羞,胸腔里那颗心猛然曳动。“我就是随口一说——”
“会不会是因为睡不好啊,你平时都会失眠吗?” 周柯宇一脸担心的问。
“不不不。”说起这个尹浩宇就来气,一个打挺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气鼓鼓的抱怨,“小高跟我讲以前有人从天台上跳下来那事。我就想起来我以前看的一个恐怖电影,就是有个患者治不好,从楼上跳下来,然后变成鬼天天在楼道里晃。”
周柯宇听完后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揩开尹浩宇额间的碎发,发现都被汗泡湿了,一搓搓结成束。“那种东西你也信。”接着他又说,“不是说咱们天台有个很神奇的功能吗,说什么去上面看过日出的病人都好转了。”
“你也听过这个?” 尹浩宇眼尾总那么下垂着,眨眨眼便透露出求贤若渴的感觉。
周柯宇点点头,说好像从马主任那是听过这么一回事。尹浩宇追问,那你觉得这事是真的吗?周柯宇认真想了会儿,说,对于好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月光伸长了脚够进窗户,一径这么淌到周柯宇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了圈淡银的光辉。尹浩宇看着他茸茸发光的发丝,在月光下曳舞,发出一声喂叹,心想着,可惜自己患了这么个怪病。要不然,要不然。
“叹什么气啊。” 周柯宇替他把被子掖好,又留了脚底的空,让他的脚腕露出一小截乘凉。“你肯定也会好的。”
“真的?” 尹浩宇颤颤睫毛,眼底浮了层湖水。
“我从来不骗人。” 周柯宇定定的看着他,把他整个人都缩映成一个小小的影,放在黑眼仁里。
尹浩宇想到他还从未看过日出。他突然好想看一次日出。
3.
小高翻了个身,胸口压在被子上,把整个人裹得紧紧的动弹不得,他皱着眉头哼了一声,从睡梦中迷蒙的掀开眼皮,尹浩宇一张脸无端放大进自己的视野里,小高一惊,头朝后猛的一撇,扯着颈间的肉,吃痛闷哼一声。
尹浩宇双手交叠在床上,下巴乖巧的搁置在上方。扑楞楞颤着睫毛眨着眼睛,目光缝在小高脸上似的不肯挪开。小高捂着胸口,不耐烦的转过身子,扯起被子想要蒙住脑袋,尹浩宇眼疾手快的扯住被子,两人你来我往的拉扯了一会,小高败下阵来,扭过半个脑袋,“跟你说了,我不会撬锁。今天就是你去派出所里抓个小偷出来教我,我也学不会撬锁。”
“多练练不就会了吗,我跟你一起练。” 尹浩宇从床的这边摸到另一边,孜孜不倦的劝说。
“唔——” 小高被他吵得睡不着了,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的问:“你就那么喜欢周医生啊?”
尹浩宇瘪起嘴晃了晃脑袋,病好了才能和他谈恋爱啊。屋子里荡进一阵暖风,把眼前的人吹得暖茸茸的,鼓胀着柔软的侧腮,小高枕一只手斜睨着他,想了想,从他住进来到现在,还没见尹浩宇对除了漫画以外的东西上心过。
他翻翻眼珠子,小指伸往耳朵里一掏,“咱先不说外面那些活蹦乱跳的,就说这个院里,你知道有多少小姑娘排队等着嫁他吗?”
听他这番话,尹浩宇反倒笑得越来越深邃,他点点头,小高说那你凭什么觉着能轮着你呢,人家周医生好不好这口还不知道呢。
尹浩宇认真思索了一会,问他,你每次做完透析的时候,周医生会给你巧克力吃吗?小高犹豫了半天,狐疑的摇摇头。尹浩宇满意的勾勾嘴角,又问,那你有见到周医生给其他做完透析的病人发过巧克力吗?小高又摇摇头,嘴唇颠动张开,想问些什么,尹浩宇抢先截了他的话头,悠悠然站起身,说,对于好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小高觉着尹浩宇真是爱得魔怔了。
“我想想啊——” 小高从床上爬起来,两条腿胡乱的在地板上踢一圈找拖鞋,晃着一身要散掉的骨架踱进厕所,他刚打开开关,外面走廊忽然传来嚷嚷声,骚动了好一阵都不停,他停下手里的牙刷,仔细听了听,隐约听到周医生的名,赶紧从厕所探了半个身出去,发现尹浩宇已经站到门口了,伸手指着门外,愣愣的问,你是不是也听到周医生的名字了?
还没等他回话,尹浩宇拧开门把冲了出去。走廊边的每个病房都探出几个脑袋,好奇的往外抻长脖子,期待这四四方方的文明建筑里,呈上一场原始野斗的戏。戏的主角正被一群病人家属团团围着,远看去,像一群细尾獴在围拥长颈鹿。两排坐落的长椅,相互对面着,椅子上的看客逐逐眈眈的绕着弯投去视线,像在天空中盘旋着的秃鹫,等待一方胜利后,便找准机会俯冲而下,偷分其成。
地板上刚打了光洁滑亮的蜡,密闭的长廊里,尹浩宇就那么远远的看着,看着人声满溢的走廊另一头,周医生被矮矮的头遮住身子,被辱骂的话语没去体面。护士帽围在他身边,像要救一头抹香鲸的几艘渔船,只能无措的围着它划啊划,直至它死去。
周柯宇耐着性子听,不着急解释,因为他太知道人性的章法了。人几乎是被硬推着,裹蚕似的穿上一身文明行囊,而今后的人生里,他们只会不断的褪皮,不断露出血淋淋的本真,那些微小的,毫不经意的瞬间,最终只会在某一天完全裸露出来。他们不期待解释,他们只想那些还未褪伪装的人同他们一样,赤裸的暴露在这个无垠的世界里,好像这样,他们的溃败就不会显得那么羞愧。
撕掉裹蚕的壳是一件非常痛快的事,可周柯宇选择继续披着这层皮囊。
而当一个人做出一个选择时,这个结果总会带动出另一个选择。尹浩宇选择为他褪去这层皮囊。他把自己从拥攘的人群中推进来,横在周柯宇跟前,对上冷冷的瞪眼和摇晃的人头。他才发现,原来周柯宇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周围的人来往拥挤,可道路的尽头却什么都没有。
“你谁啊,有病啊,冲前面想呈英雄是吧?” 一个盘头的女人掐着病历本,指头快点到尹浩宇脸上了。
“尹浩宇。” 周柯宇在身后低低叫了他一声,“这不关你的事,你先回去。”
尹浩宇最不会跟人家吵架,从小到大,他回一句嘴都要先猛咽几口口水,防止自己比对方先哭出来,灭了势头。他一股脑的冲进来,脑袋倒先宕机了,一时半会憋不出话,等到对面那阿姨张张嘴又想咒些什么,他才反应过来,“你辱骂医生不怕被发到网上曝光吗?”
对面的人听这话更来了气,指指自己的鼻头,不屑的冷哼一声:“你曝光,你曝啊!我看是这个庸医先被人骂还是我先被人骂!”
尹浩宇一听,着急得忙解释,“什么庸医,人家周医生可是美国最好医科大学毕业的——”
“美国又怎么了!” 边上的男人不等他把话说完,激动的冲出来说:“美国读出来的了不起啊?美国读出来不是照样治不好吗!”
男人的脸几乎要挨到他脸上了,龇着一口黄牙,烟臭味直往尹浩宇脸上扑,熏得他直想呕,他伸手想将男人拨远点,对方突然大叫起来:“干嘛啊?想动手是吗?来来来大家看看啊!医生要打人啦!” 一听到这句话,每个病房门口的人头都往前踉跄了两步,恨不得这脖子是橡胶做的,能拉得长点。座椅上的人也坐不住了,不装了,直接站起来,叠上人群,想挤进中间看个清楚明白。
周柯宇见事态控制不住了,伸手拽着尹浩宇的胳膊把他往后拉,尹浩宇倔着把劲儿不肯后退,脸涨得通红,耳根子都要烧融似的,大腿软得打颤,“谁打你了,怎么就医生打你了!”
“好了尹浩宇。” 周柯宇揽住他的腰,朝后方扯走,对面的人一看占了上风,变本加厉的往前探身子,几只手在空气中张牙舞爪的抓啊挠啊,嘴不停闭合着尖锐的咒骂,堵得过道水泄不通。
尹浩宇死死咬着嘴唇,不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他想到周柯宇这辈子到底受过几次这种委屈,他几乎要替他难过得落泪。
周柯宇拖拽着怀里的人后退,忽然感到手上温热一片,湿答答黏糊糊的,顺着指缝漏进手心里。他低下头,尹浩宇被浸湿而黏连成一片的睫毛,相互纠缠着。他忽然不想装了。
“我警告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就报警了。” 周柯宇忽然站住脚步,阴郁的医院灯光折射在他镜片上,阴阴冷冷的泛出绿光。
家属听了警察两个字,突然就蔫成了霜降的茄子。再看一反方才态度的周医生,此刻挂着一副冷脸,高高的俯视他们,全身都渗出冰凉的冷意,在这大夏天的医院里刮得人心凉凉的。于是又不够似的翻了几个白眼,悻悻的撂下“我们要换医院”,“什么破医院”,在护士的围送下夹着屁股灰溜溜的走了。
人都散了,散到清洁阿姨推着推车出来,濡了一地的水,又拿出拖把,把走廊舔得蜡亮。周柯宇低下头,想问问尹浩宇有没有事,刚好尹浩宇也抬起头了,一张苍白无暇的脸上无端端喇出一道浅浅的血印,他甚至来不及着急,尹浩宇仰着脸,突然冲他明亮的笑起来。
4.
“嘶。” 尹浩宇龇牙咧嘴的躲上了酒精的棉签,周柯宇两条腿往内一扣,把他稳在椅子上。
“好了好了。” 周柯宇连哄带骗的按着他来来回回把伤口消毒了个仔细,他心里清楚这点小伤明天就会掉痂,可他就是过意不去,仿佛酒精蛰刺的是自己的心。
尹浩宇一手抠着办公桌边缘剥落的木屑,偏着头暗暗想这伤口有那么大吗,难道他要毁容了?他瞥了一眼周医生的脸,都快皱去一块了,他赶紧安慰他,“周医生,你别担心我的脸,我都是半条腿迈进棺——”
对方的手突然一抖,棉签颠滚到地上,周医生弯下腰,把棉签捡起来,扔进桌子底下的垃圾桶里,“你别乱说。”
周柯宇的瞳孔暗了暗,冷光照得他脸骨瘦削,双颊折陷进去出现两个浅窝,看上去疲惫得要命。尹浩宇笑着赔不是,说周医生你真的别难过,是我自己笨,让别人给碰着了。
周柯宇两腿往后一拨,办公椅上的四个小轮滚转过来,“你是我的病人。我的任务是治好你,不是让你受伤。”
听到这话,尹浩宇的脸迅速垮下来,说医生我现在就挺受伤的。周柯宇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径的盯着他的脸看。
尹浩宇低头抠手指,没底气的小声问:“周医生,对于你们医生来说,我们这些病人是不是都是一样的啊。”
“怎么会是一样的。” 周柯宇坚决的否认,“为什么这么问?”
尹浩宇扬起脸,指甲盖边缘被他抠得红红一片,“因为你每次和病人打招呼,都只会问对方新换的药怎么样啊,最近指标挺稳定的继续加油啊,你跟我也是这样。偶尔你也问问我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看了什么电影嘛…”
他越说越小声,像蚊子细声飞远,到最后声音全没进灯管滋滋啦啦电流声里了。周柯宇了解的点点头,不紧不慢的开口解释,“当然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们时间太紧张了,能和病人打招的时间都很短,所以会拣最重要的问题问。对我来说,病人的健康状况就是最重要的。”
“所有病人的健康状况都是一样重要的吗?” 话一问出去尹浩宇就后悔了,他真想把自己舌头咬断,这样问岂不是显得他对人的生命有轻重缓急之分,明明他不是这个意思的。
周柯宇顿了一下,点点头,当然。
尹浩宇心里想,那就还是一样的嘛。
“那…你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 周柯宇把头凑到尹浩宇脸边上,他太在意他脸上的伤了,以至于忘记控制距离,一张脸毫无界限的端到对方面前,鼻尖几乎要交汇碰上。
尹浩宇慌慌张张的朝后躲,脑子宕机,今天吃过的一道菜都想不起来,情急之下随口编了个糖醋排骨。周柯宇笑眯眯的说他也爱吃,叫他记着下次吃的时候分他一点。尹浩宇把头点得如捣蒜。
准备回房的时候,周柯宇忽然叫住他,然后把半个身子匿到桌子下面,高高的背拱在空中。他拉开抽屉,翻找了一会,摸出一本还包着塑料薄膜的排球少年。如果尹浩宇面前有面镜子,他就能看到此刻自己眼里,一株一株盛开的烟花,亮得几乎要把他眼里的周医生烧融了。
小高听见扭门把的声音,熟练的把那本揉得纸页都落下碎屑的漫画扔回床头柜,高高的翘起头假装在看电视。尹浩宇怀里揣着一本漫画,哼着小曲往床上一躺,怀里那本书也不拆开,只顾着抱着傻笑。过了好一会,笑得他脸都僵住了,才突然坐起身,对上小高鄙夷的神色,“你不用偷看了,那本书送你了。” 小高扇两下鼻翼,惊讶的问怎么了为什么?尹浩宇拿出全新的排球少年在他面前晃了晃,周医生送的。
小高嚯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说:“你还别说,我发现周医生对你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别瞎说。” 尹浩宇翻过身去,捧着漫画书,前前后后的读上面的字,他摸摸封面又摸摸还不带一点褶的书脊,像在摸什么绝版的珍品。
小高瞧他那个小心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勾着嘴角笑了。他不遮不掩的拿起漫画书,翻到刚才看的那一页。
尹浩宇忽然又翻身坐了起来,可怜兮兮的问:“你也觉得不一样吗,你觉得哪不一样,跟我说说。”
5.
医院的排班表好摸,护士早上八点查房,等她走了,小高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盒回形针,是他女朋友爱情赞助的。
他拉开薄薄的塑料壳,揪起一根递给尹浩宇,尹浩宇把弯曲的铁丝扭扭歪歪的掰直,递还回小高手上,两人捻脚捻手的聚到厕所门边,把回形针插进锁眼里,扭转几个来回,转转门把,还是纹丝不动。
尹浩宇蹲得腿麻,一下站起来引得脑子充血,眼前密密麻麻黑做一团,站了一会才缓过劲儿来。“你等会,我再看一下百度。”他掏出手机,网页还没来得及点开,听见后面“咔哒”一声,他迅速回过头,小高一脸懵的盯着门把,又抬头瞧瞧尹浩宇,两人相顾无言的盯了会对方,小高蹿起来激动的抱着尹浩宇直颠他,两人抱在原地又跳又叫,房门被扭开都没听见。
“你们干嘛呢?” 周柯宇拿着病历本端站在门口盯着他们,尹浩宇迅速从小高的怀抱里挣开,想到回形针还插在门眼里,身体朝小高臂边拱过去,紧紧贴合。
“周医生早啊!” 尹浩宇的嗓音拔高得不自然,手像条鱼游背到身后够回形针,慌忙之下和小高的手叠交在一块,小高“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尹浩宇嘴上不敢说,斜过头不满的睨了他一眼。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两人的手在背后搞小动作,周柯宇忽然感觉胸口被踩上大象的一只脚,不至于把他压溃,就是乏闷得喘不上气。他叫了声尹浩宇,尹浩宇便诶诶应声。你跟我出来一下。门被空空开了一半留在身后,尹浩宇像条小尾巴一样灰溜溜跟着钻出去。
过道本来是很宽的,两人在边角这么挨着,显得格外逼仄。没等周柯宇开口,尹浩宇先探起一张讨好的笑脸,两双眼弯弯做成月牙,笑起来嘴边褶出两个小括弧,讨喜又乖巧。这是他打小学来的本领,把别人家窗玻璃砸碎了,把妈妈的香膏倒没了,只要你笑得足够可怜,潜意识里拔高对方的生物圈地位,对方就会把你当成一条无脑的鱼,谁又会对一条鱼生气呢。
“周医生,你找我啊?”尹浩宇把声音掐得温温的,淡得掀不起人任何情绪。周医生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哦,对。”周柯宇轻轻拍了下后脑勺,“我中午要点糖醋排骨,你吃吗?”
尹浩宇怔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个杏核状,眼底泛出清透的光来,他激动得直想往周柯宇怀里钻,但他不敢,于是两手简直不该往哪放好,只能在空气中无规律的划圈。
——“吃!吃!吃!”
“你能别傻笑了吗,帮忙看着点啊等下人来把我们给抓了。” 小高哀怨的剜了他一眼,四点的医院走廊荧荧泛着苍惨暗淡的光,时不时从病房里传来稍微的咳嗽声,吓得小高手里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大小就没做过什么越矩的事,第一次本来就手生心慌,偏偏搭档还只会在一边把嘴角翘起如锚钩,哼哧傻笑。
“哦哦哦。没事,我盯着呢。” 尹浩宇使劲绷紧一张脸,肃整住表情,不过三秒,嘴角又抖搐起来。
“吃个饭而已你至于吗。” 小高鄙夷的把眼皮往上一掀,回形针在锁眼里来来回回的捅,前前后后都要把里面凹凸的齿痕磨变形了,手搭上门把往下压,还是阻着,他抬起头讪讪看了一眼尹浩宇,示意他真打不开。
奇了怪了。厕所的门不是一下就开了吗。尹浩宇偏不信邪,挥挥手把小高往边上拨,他在锁孔前一蹲,仔细凝眼看那黑洞洞的锁眼,心里有了定数似的,嘴上打起节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
小高蹲在一边看他把锁撬得虔诚,他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尹浩宇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住院部的空中花园。那时候他刚确诊肾功能衰竭,心情低落到极点,走着路都觉得天在往下坠,快压到他身上了。女朋友把他的手捏得肝紫,忍着眼泪开玩笑说,你很快就会好的,你可千万别在这住习惯了。小高无神的看了她一眼,说你帮我买杯水行吗,我口渴。女朋友轻轻拍了一下他,把声音掐得像水一样柔,撒着娇说,这你就开始使唤我了。她笑得绵甜,但小高知道,她的眼泪只能忍到转身。眼泪一滩流进脖颈里了,她不敢擦,把背板挺得直直的,头也不回的往贩卖机的方向走。
她去买水的空档,小高恍恍惚惚的掐着病历本走到围起来的栏杆边上,遥遥看去,只能看见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写字楼,脚踩着蝼蚁般繁碌的人群,阳光溶在写字楼反光的玻璃上,四射着亮白刺眼的热光,小高抬起头,发现自己看不见天上的太阳了。
“你在美黑吗?”
那就是了,小高第一次见到尹浩宇,咬着笔杆,盘腿窝在木椅上,双脚上搭了一本日记本。他认真的看着他,真心在等他的回答。小高艰难的扯扯嘴角,说没有,我就看看这周围是什么样的。
尹浩宇用笔头指指小高的病历本,问你刚确诊的?小高点点头,你怎么知道。尹浩宇朝后拨撩了一下刘海,一脸得意,说我们的病历本都被翻得发卷泛黄了,你那本一看就知道没受过什么苦。
他招招手示意小高走近点,接过他的病历本翻开第一页,仔细观察了一会,抬头问,“黄主任给你写的?”
小高瞪大眼睛看他,“这么狗扒的字你也看得出来?”
尹浩宇拿着病历本扇扇风,“他的字是整个科里最丑的,一看就知道他。”
小高发出了那天第一声轻笑。尹浩宇瞥了他一眼,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嘴里的话被哈欠扯长摊平,“——这才对嘛,人只要还有一天都活头都要记得笑。” 他把小高的病历本卷成个筒,放在眼睛上朝对面的楼看去,“活到最后了,你就得为别人笑。你笑得越开心,别人就越觉得你其实也没受多少苦。”
人自私了一辈子,最后就得多替周围的人想想。你想,你死了以后,所以的痛苦都散成一团风了。这团风留在人间,时不时就刮一阵,刮得活着的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尹浩宇把病历本还给他,合上日记本,穿上拖鞋准备起身。
“哦对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了一阵,掏出一块巧克力捏在手心里,犹豫一阵,撕开锡纸包装,把方方正正的三板巧克力对半分,递到他面前, “这个可是周医生给我的,我很宝贝的。看在你今天刚来的份上,分你一半。”
“周医生是谁?” 小高嚼着巧克力,尝出了点涩味。
尹浩宇把巧克力窝进腮边,鼓起来一个小包, “怎么说呢。”
“——是一个让我想自私一点的人。”
“...小高,小高。” 尹浩宇急促地喘着虚气唤他,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的冒出来,“我好难受。”
小高回过神来,伸出手,想去拉一把他。下一秒尹浩宇直直朝后栽倒,嘴唇像两瓣晒得干瘪的葡萄,泛出褐紫色。
办公室里只亮了一盏微弱的台灯,周柯宇斜倚在椅子上小憩。天快亮了,他知道,因为身后的窗户透出蒙蒙的光。下一秒他双腿抽筋忽然似的挣扎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听见初升的太阳从山头滚跌进了海里,重重的哀鸣。
6.
很久以前,周柯宇就注意到了尹浩宇。
护士拿板子遮住嘴型,凑过来小声说,只有说是周医生做,他才会乖乖的来。
可是尹浩宇来了,并不怎么和自己搭话,他只是一派沉静的躺下,伸出胳膊,他好像连痛都不会喊。周柯宇一直想不到用什么词形容尹浩宇这种人。
有一天晚上,他去小区楼下的超市买生活用品,逛了半天,忽然很想吃巧克力。他推车到零食区,准确迅速地抓了一盒巧克力,放进购物车里,那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尹浩宇是那种连想吃糖都不敢要的孩子。他喜欢什么,只会静静的观望,等到人都散了,他才会拾起最后一颗糖,匿进角落里,一个人偷偷乐很久。他发现尹浩宇和他挺像的。
他决定把巧克力给尹浩宇的那天,手装在兜里,犹犹豫豫的快把巧克力捏化了。他挣扎了一会,把巧克力摊在掌心里,问尹浩宇,你要吃吗。尹浩宇不可思议的表情,让他照镜子般看到了自己。
他去美国读书,只是父亲听别人说有前途就去了。选择做医生,只是父亲说会积很多很多的功德便学了。他以前并不明白怎么会把人生过成这样,他以为人生都是如此。后来他察觉自己是一株苦蕨,用别人的快乐来浇盖自己,慢慢长出许多苦涩的根。
他想救尹浩宇,也想救一救自己。
机器像尹浩宇暴露在空气中的心脏,困乏的,无力的日复一日机械的运作。尹浩宇昏陶陶睡了三天,素着一张纸白的脸,胸口微伏,静得像湖面。他又见到了尹浩宇的爸妈,他们看上去比以前还要老态毕现,干瘪下来的轮廓逐渐变成老树的皱裂开来的树皮,眼里一径的黯淡下去。他们坐在自己对面,或许是早就把眼泪哭干了,那样的沉寂,好像随时会随着掉落的叶枯死。
她妈妈说,周医生,浩宇一直说他不怕死。她的声音干哑得从喉咙里发出嘶嘶声,可是哪有人是不怕死的呢?
“浩宇不想我们那么幸苦,可是为人父母的,为小孩辛苦一点不算什么,你说对不对?”
一个疗程结束,周柯宇轻轻推了推尹浩宇,把他唤起来。尹浩宇勉勉强强的撑开眼皮,嘴边扯出两个小括号,“周医生,结束了?”
周柯宇点点头,你是最后一个,我送你回去。
尹浩宇架着一身软绵的骨头窝在推车里,周柯宇慢慢的在后面推,走得很慢,周围的人和景都像加速的倒影从车窗玻璃上一闪而过。尹浩宇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唤他,他弯下腰,“周医生,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暗示啊?” 周柯宇问他,“什么?” 尹浩宇颠动嘴唇,“你知道吗,差一点点我就可以看到天台上的日出了。”
说不定是老天爷不让我好了。他的尾音夹杂着哭腔,沉重得像一块海绵,稍稍用力一挤,就会挤出来很多眼泪。
周柯宇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绕到尹浩宇面前,蹲下来仰头看他,“你记不记得那天你问我,对于医生来说,是不是所有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的。” 尹浩宇迟缓的点点头,周柯宇轻轻牵过他的手,慢慢将它们全部覆裹进自己手心里,“对于医生来说,是一样的。”
“如果作为我自己,是不一样的。”
尹浩宇进不去的天台上其实种了很多小花,在被禁止进入之前,很多病人都在那里种了自己的花。那些花被悉心的浇灌照顾,下雨天会被拖回檐下,天气好的话再拖出来,病人生怕哪天它们就夭折了。
有时候,病人比花先死了。花没有人照顾,依然风吹日晒的长大,盛开,枯萎,死亡。好像它得生命其实从来就不需要别人干涉,若不是为了博人一笑,它才不会拼命开得漂亮。
人间流年,一轮又一轮,只有生死才是永远持衡的变数,没有人能让它改变半分。
这天下午,就在周柯宇说出这句话的时刻,天台上一朵枯萎的花,抖擞着一身灰土,悄悄的挺直根茎。孤单的死去太容易了,它想为自己活一次。
背着一室的昏暧的光,尹浩宇在日渐宽松的病号服里,苍白瘦弱得几乎要融化成一滩雪白的冰凌,可他的耳廓被阳光晒得好红,话语也是纸薄的轻巧,他笑着问,“周医生,我的病要是好了,你可不可以跟我约会啊?”
7.
入夜以来经常下雨,冷空气盘旋着俯冲而下,猛地撞上人间的热气,啪的一声,蒸发成细薄如银丝的雨。
周柯宇一空下来就拎着饭盒往303房钻,掀开盖子,红粉绿黄的菜色铺盖在白米饭上,尹浩宇拿着筷子在空中犹犹豫豫的晃,简直不知道先往哪夹好。周柯宇静静的陪在他身边,看他两双圆润的眼股溜溜转不停,懊恼的歪头思考。过了很久,他还是选不出来,无辜的塌下肩膀,转头他,周医生,你想吃哪个?
小高喜欢挪揶他俩,故意酸溜溜的问:“周医生,我怎么没有这种待遇啊?”
周柯宇挠挠脑袋,手在餐桌上对着菜划来划去,“要不然你也吃点吧。”
小高笑了,这怎么行,等下某人该不高兴了。
嘴里的半根青菜还没咬断,尹浩宇侧过头嘟囔,谁说我不高兴了。
周柯宇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他脑袋,谁说你了,好好吃饭。
最近好像都没见到小高女朋友,尹浩宇舀了点肉汁浇在饭上,“诶小高,最近怎么没见着你女朋友啊?忙什么去了?”
小高拿汤勺把陶瓷碗底刮得脆响,仰起头,把剩下的饭全舀进嘴里,“分了。”
尹浩宇一口饭梗在喉咙里,周柯宇在一边帮他顺背,“什么时候分的?为什么啊?”
小高拿纸擦擦嘴,把嘴角搽到红肿才停手,“我想了一下,觉得你说得对,做人不能太自私。”
“那天你晕倒了以后我就想,万一哪天我突然两腿一蹬人没了,连再见都来不及跟她说,挺残忍的。”
对我,对她,都挺残忍的。
小高好像又瘦了几斤,病服的布料薄薄贴在他肋骨上,风往里一钻,把他吹得像田野里孤零的稻草人,被坏虫蚕食得没多少分量。
“哦——” 尹浩宇拉长着尾音,不敢看他了。他埋下头,专注地往嘴里送饭,周柯宇盯着他空落落的颈子,觉得很不好受。
“哦对了。” 小高从柜子里拿出洗洁精,叠在盘子上准备去厕所洗碗,尹浩宇瞥见他柜子里那个红色的大袋子已经瘪下来,再也没有人往里面一袋一袋的运零食了。
“咱们那个天台计划还算数。我看周医生也挺喜欢你的,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尹浩宇呛了一口饭,咳得泪花莹莹冒出眼角,他尴尬的瞥了一眼周柯宇,没瞥出点什么来,扭过头冲小高挤眉弄眼,要他别说了。周柯宇拍拍他手臂,递来一瓶拧开点矿泉水。尹浩宇尴尬得不敢跟他对视,垂着眼恭敬地接过,喝了两口,结结巴巴的说了声谢谢。
“你们去撬天台的门了?” 周柯宇把瓶子捏在手里咔咔的响,“这事违反院规了。不能再干了。”
厕所里水龙头哗哗的冲水,塑料餐具撞到窄小的盥洗台上夸嚓夸嚓的响,尹浩宇小声嘀咕了一句听不清的话,周柯宇把耳朵凑过去,什么?“没什么。” 尹浩宇心满意足的拍拍肚皮,冲他傻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都说不让你撬了你还撬,你不怕周医生不要你了啊?” 小高边把回形针往锁眼里捅,边哈欠连天直抹眼泪。
尹浩宇无语的撇撇嘴,“反正他在值班。行了吗,快点。”
小高把手搭在门把上,压了压,还是锁得严实,他摇摇头,空开手,示意换尹浩宇了。尹浩宇抬起胳膊,宽大的袖子滑开来,露出胳膊上青青紫紫的淤斑。小高惊讶的摸上那片斑痕,问他什么时候长的,尹浩宇耸耸肩,不在意的说,激素药的副作用,周医生已经给我停了。
“你怎么老周医生周医生的叫,怎么,不敢叫他真名啊?” 小高搔搔脑袋,调侃他。
“我叫习惯了。”尹浩宇仔仔细细的琢磨着这个孔,眼睛快贴到门把上。“而且我觉得,好像还不能这么叫他。”
门缝里不断往里喷湿热的风,搔得尹浩宇脸上痒痒的,他把头抵在门缝上,眯着眼往外看,天边蒙蒙泛起粉白的光。可他怎么就出不去呢。
手不小心被回形针凸起的铁钩割破了,尹浩宇捏着手跑去厕所冲水。隔间的门都紧闭着,幽幽的冷灯射下来,把地板砖磨得锃亮。他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照镜子,总怕厕所的隔间里冒出个人头,在镜子里跟自己对上视线。
“谁在那!干嘛的!”
尹浩宇正站在洗手台边晾手,外面传来浑厚的男声把他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就跪地上了。他刚准备拐去走廊看看情况,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一只手伸出来拽住他的胳膊往后扯,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堵得喊都喊不出来,只能对着空气胡乱蹬了两下腿,闹出不小的动静。对方看他挣扎得厉害,把他转了个身,手指头贴在嘴唇上示意他安静点。
看清那人的脸,一时间,尹浩宇不知道自己是该害怕还是不害怕。
周柯宇垂着眼看他,尹浩宇目光闪闪躲躲,头一个劲儿往边上扭。周柯宇把他脸挪回来,低低的问,你们不睡觉干嘛呢。
尹浩宇支支吾吾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两腮装了一嘴说不出口的瞎话,鼓囊成两个小丘,不停的呼呼吹气。
“我问你干嘛呢!”
外面一声严厉的呵斥提醒了尹浩宇,他慌张地扯着周柯宇衣服袖子晃,两条眉呈八字塌下来,委屈得五官全皱成一团。“你帮帮小高,他是为了帮我,不能被抓。”他松开手,双手合十在脑门前不停的拜,周柯宇差点被他戳到,后退了几步,说你在这等我,不许乱跑。
尹浩宇感激地差点把头给点掉。
周柯宇拐出厕所就瞧见保安和小高在激烈的对峙,保安到还好,小高像被封到门上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周柯宇唤了声老张,叫老张的保安应声扭过头,身体还面着小高那个方向。“周医生。” 保安冲他敷衍的点了下头。“这我病人,有梦游的习惯。你看你都把他吓坏了。” 周柯宇扶扶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的话听起来可信度翻了几倍。
保安狐疑地来回睨着两人,小高配合的一句话也不说,贴在墙上把“震惊”两个字演得活灵活现。僵持了一阵,保安懈下劲儿,说你把他送回去吧,抠抠屁股转身离开。
小高把自己从墙上剥下来,感激涕零的小碎步跑向周柯宇,左张张,右望望,问尹浩宇呢?
周柯宇说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跟他说。
小高诶诶的点头,擦身朝反方向走,走了两三步路,他忽然转过头来,“周医生,你知道吗,他的日记里全是你。”
他总共就这么一个人,他的一切都记在那本日记上。
周柯宇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他冲小高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小高走后他拐进厕所,尹浩宇看见他,着急的冲出来,问小高怎么样了。
周柯宇把他圈进怀里,侧脸压在他头发上,对方传来的温度捂得自己侧脸热热的。尹浩宇拘着一身的骨头不敢动,他窝在周柯宇胸前,闷闷的问怎么了。
周柯宇的声音被压得扁扁地从脑袋上方传来。
“——没什么,我也想自私一回。”
8.
说不清究竟是时间在人前面跑还是在后面赶,小高走了,时间把他甩得远远的,甩出这个人间了。
他被宣告死亡的那天,他女朋友也来了。尹浩宇还是喜欢称她为小高的女朋友,因为他觉得两个人都还没弄懂,要怎么一下去不爱一个很爱的人。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的生命线就开始那样静静交缠着,以一种待死的脆弱感藕断丝连。
女朋友沉默地在小高床上坐了很久,时不时抚抚凹陷的枕头,冰凉的白被单,左顾右盼的大量着四四方方得病房,像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印到脑子里面去。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早点领证的。” 她憔悴了很多,颊侧疏疏落下几缕头发,眼窝红红的凹陷, “我一直想,我们俩的名字在同一张纸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结果我连他的死亡证明都签不了。 ”
尹浩宇坐在她对面,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低着头把指甲边抠得粉烂,剌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忽然想起来他们把厕所门撬开那天,小高激动地和他搂做一块,那时候他怎么没想到呢。
原来小高做过和他一样的梦。
——现在,他再也不想做这种梦了。
9.
说是三班倒,周柯宇最近每天屁股都还没把椅子贴热,就急急忙忙的被喊去加班。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和尹浩宇说上话了。
办公桌上的病历表被他翻得泛卷,每一页上的指标记录他都看得懂,可他不明白怎么会恶化得那么快。
几次路过303房,尹浩宇都蜷在被单里安静地面朝窗躺着,像被盖上白布挡尘的旧家具。周柯宇走到他床边,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他睡得静透了,头发长得挡住眼睛,他替他拨开,下一秒又从耳边滑泄下来。
“尹浩宇。” 周柯宇轻轻推推他,看着熟睡的人慢慢绽开眼。
尹浩宇抬手揉揉眼,迷迷糊糊的喊他,下一秒又要睡过去似的静下去。周柯宇耐心等了一会,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醇熟,才缓缓起身走出去。
尹浩宇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是不知疲倦的睡,把日夜睡得颠倒。周柯宇的心像挂了一个盛满铅水的铁桶,沉重的压在他心头,时间不断往里添水,周柯宇早就知道,绳子会断的,心也会被压碎的。
晚饭的时候,他路过303房,发现尹浩宇坐在床边发愣,光线照不到他那头,上半身都陷进乌漆漆的室光里。他走进去,尹浩宇闪躲的和他打了招呼,周柯宇怔了一下,走过去把身后浅蓝的帘子拉上,隔出一个狭小的空间。
“你最近在躲我啊?” 周柯宇问他。
尹浩宇摇摇头,不敢看他,低头揉捻着粉色的指腹,把它们捻得又肿又紫。周柯宇叹了口气,轻轻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握进自己的掌心里。入夏了,尹浩宇的手凉得像块冰,周柯宇怎么也捂不热。
“是因为小高吗?”周柯宇捻掉他嘴边发黄变硬的饭粒,周围的皮肤有圈淡淡的乳白碎屑,他用指腹轻轻把痕渍揉开。
“周医生,我是不是快死了。” 尹浩宇轻声问。
周柯宇稍稍捏紧他的手,“别瞎说。你不是还有天台计划呢吗。”
“可是我打不开那个门。” 尹浩宇垂头丧气的回答,“说不定是——”
“你不是挺勇敢的吗。” 周柯宇打断他,把头探到他眼睛下,对上视线,“我不会让你死的。”
尹浩宇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往下陷,每次快要到底了,周柯宇又及时地捧住它,让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医生,如果我死了,你会很难过吗?” 尹浩宇眨眨眼问。
周柯宇轻笑一声反问他,“你想让我难过还是不难过?”
“我…”尹浩宇苦恼的想了一会,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周柯宇用弯着指节轻轻敲了一下他脑袋,“尹浩宇,你勇敢一点行不行。”
尹浩宇摸摸被敲过的地方,缩着肩膀小声说,不希望。
如果我死了,就不会爱你了,我不想你为一个不爱你的人难过。
周柯宇捏着他的脸,把他腮边的肉全挤到一块去,嘴唇被压得撅翘,弯成两瓣小月牙,他睁着温热满溢的眼,无辜的看他。
“你能不能勇敢一点!” 周柯宇轻声给他打气。
尹浩宇眨眨眼,睫毛轻颤像蝴蝶拍翅,“能。”
他点点头,把那个字更重的说了一遍,能。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
想这样。尹浩宇拉下周柯宇的手,半个身子探上前去,在周柯宇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那个吻青涩得像雪从高处落下,轻轻蹭过松枝,留下冰凉的余温。尹浩宇仰起泛红的脸颊看他,愈磨愈红的眼角溢着水痕,太喜欢他了,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柯宇把他压在身下,故意挠他的痒痒肉把他痒得咯咯的笑,缩在他的怀里像只熟透的小虾,嘴里不停的求饶,眼角的泪生出朵花,大朵大朵的往外绽。他把尹浩宇紧紧圈在怀里,紧到一点空隙都没有,紧到他被尹浩宇的背骨硌得全身那里都疼。
最后他累了,尹浩宇也累了。两人挤在窄瘦的病床上,安静的听彼此的呼吸。
“尹浩宇,我们约会吧。”
10.
凌晨三点,窗外的车流终于肯歇息下来,尹浩宇背靠着床头,静静地盯着窗外等。新室友的鼾声断断续续的,他总要时不时掀起帘子看他一眼,确定他没有醒。
分针转到十分,病房门把被轻轻转开,尹浩宇的眼睛瞬间亮得油油的,兴奋的撑起手。周柯宇只开了一点门缝,头挤挤的探进来,冲他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尹浩宇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下来,小偷似的弯着膝盖窝垫脚走出去。周柯宇被他逗得嘴角弯弯下不来。
“你睡了吗?” 空中花园的风呼啸啸的吹透凌晨三点,周柯宇拿了件薄外套给他披上,可尹浩宇的肩根本挂不住衣服,不管尝试几次,外套还是滑溜的从他肩头落下来,周柯宇没办法,只能给他系个纽扣。
尹浩宇摇摇头。
“不是说让你睡一觉吗,我值班完了叫你就好了。”周柯宇皱了皱眉头。
尹浩宇讨好的把头蹭到他面前, “我睡不着嘛。”
周柯宇刚想说可是我看你平时挺能睡的,尹浩宇从挂手臂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投影仪,四顾望望周围的墙,目光在一面白墙上停下来。
投影仪运作发出轰轰的声音,“看什么?”周柯宇在他边上坐下来。尹浩宇不熟练的操控着手机,点了半天没反应,“怎么不行?”他皱着眉,指头在手机上用力的点。周柯宇捏捏他的肩,安慰他慢慢来。
“好了好了!”
白墙上出现淡淡的画面,尹浩宇兴奋的拍拍周柯宇的大腿,指着屏幕两条腿不停的前后晃。周柯宇把他拉进怀里,一手圈住他,把侧脸贴在他的细软的头发上。
电影叫真爱至上,周柯宇以前无聊的时候看过。10个故事拼凑在一起的影片,他只记得一个片段,小男孩问继父,有比坠入爱河更痛苦的事吗?那时候周柯宇吭哧了一下笑出来,当然有啊,学习啊,工作啊。
白墙上再次映出熟悉的画面,熟悉的台词再度被念起,周柯宇这才发现,他无法像当初那样轻易的给出回答了。或许他以后都再也不能了。
他把尹浩宇圈得紧紧的,对方在他怀里哼了一声,抬头看他, “怎么了?”
周柯宇看了他一会,想把怀里的人完完整整的看进眼睛里,好让他在以后的人生里,能把尹浩宇的脸日日夜夜的重播出来。
“没什么。” 周柯宇凑到他耳边轻轻亲了一下, “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没有睡着。”
尹浩宇窝进他的怀里耍赖似的说,怎么可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怎么可能睡着。
过了一会他突然把视线从影片上转过来,问,周医生,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周柯宇认真的思考起来,无数个和尹浩宇在一起的瞬间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子里刷刷的过卷,他每听,下一个瞬间,静静的思考,都会发现在那以前,他就喜欢着尹浩宇了。于是他拼命的往前翻找,记忆的叠片堆成山高,他还是无法得出定论。
“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了吧。”
尹浩宇红着脸抗议,“那你怎么不早说。”
他又问,那你爱我吗。
周柯宇还没来得及回答,尹浩宇截过他的话头。
“你不要爱我哦。”
“但是你要最喜欢我。”
11.
“你和周医生什么关系啊?”值班的护士在板上勾勾写写,抬头瞄了一眼尹浩宇,又把头低下去做记录。
“没...没什么关系啊。” 尹浩宇把香蕉皮倒拎起来,四瓣黄色的皮蔫蔫的垂下来,他把香蕉皮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结结巴巴的问,“为什么问这个。”
护士把圆珠笔倒过来一叩,咔嗒一声笔芯缩回去了,她伸手把帘子一拽,“没有,就是看你们俩平时关系好像挺好的,怎么没见你跟他说生日快乐。”
“周医生!” 周柯宇打远就看见尹浩宇蹲在办公室门口等他,他还来不及叫他,身后的病人家属一脸迫切的叫住他,手里的病历本捏得皱成一团,在空中摇白旗似的挥。
“周医生,您跟我们讲讲我爸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前几天不是说好多了吗,今天又叫着说这疼那疼……”女人拽着周柯宇的胳膊不放,周柯宇做了个手势让她先稍等一下,不要着急慢慢说,等他回头,尹浩宇已经不见了。
值完班已经是十二点过半了,周柯宇捏着脖子上凸出的骨珠,疲劳的拖着身子走进办公室。点开灯,他忽然听见办公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脑袋撞到木板了。
他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手够到扫把,藏在身子后面轻声的踱到桌子边,探头一看,尹浩宇缩在办公桌名下面,双手捂着后脑勺,吃痛地皱着脸。
“你躲在这干嘛呢?” 周柯宇把扫帚扔一边,蹲下去棒他揉后脑勺。
尹浩宇抓着他的手臂紧张的问,现在几点了?
周柯宇把手伸进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数字,刚想告诉他,眼睛忽然瞥到他边上的巧克力派,上面插着根没点的蜡烛,顿时心领神会。
“快12点了,怎么了?”
“还好还好。” 尹浩宇拍拍胸口,端起纸盘子,巧克力被热融了,蹭得白色的盘子上面一道道棕色的印子。他小心翼翼的把盘子递到周柯宇面前,笑得像精致的布娃娃。
“周医生,生日快乐。”
周柯宇接过纸盘,拿起滑腻的巧克力咬了一口,眼泪突然啪嗒啪嗒的滚落下来。
12.
尹浩宇睡得熟的时候,被周柯宇叫醒了,他迷迷糊糊的费力睁眼,喉咙像灌铅一样发不出声音。他最近越来越累了,全身上下的器官都罢工似的不愿意让他清醒。
周柯宇掏出一把钥匙在他面前晃,尹浩宇眼睛对不上焦,急切的伸出头想要看清是什么。
周柯宇凑到他耳边轻轻的说,“我们去天台看日出吧。”
钥匙轻易的把锁拧开,周柯宇推开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简单又理所当然。一阵清凉的风吹在尹浩宇脸上,吹得他苍白的焕发起来。晨光熹微,天边一派没有温度的素白。门后的台阶下聚了一滩乌浊的水,像倒掉的隔夜茶水,几根茶梗大小的落枝漂在水上,浮浮沉沉。
周柯宇搀扶着他,坐在一个小台子上。他看了一眼手机,5点02分,还有28分钟太阳就出来了。尹浩宇的头压在他肩膀上,无重力的随着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
“你怎么拿到钥匙了。” 尹浩宇哑着嗓音问他,和字一起吐出来嘶嘶的气。
“我找老张要的。他有个亲戚想尽早安排住院。”
尹浩宇贴在他肩上轻轻点点头,安静了一会,突然开口问,“我是不是马上就能好了。”
周柯宇说对,看过日出你就会好了。
尹浩宇带着哭腔问,那要是好不了了怎么办。
他说我好累啊,周医生,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你帮我抬抬头好吗,我想看你一眼。
周柯宇鼻子酸得直颤,鼻翼不住的扇抖着,他拼命的吞口水,才把心头涌上来的一阵凄楚压下去,他稍稍向上顶了一下肩膀,两只手捧住尹浩宇的脸,尹浩宇圆圆亮亮的大眼睛,现在只能睁开一半看他。
“周柯宇。” 尹浩宇叫他, “我不想你难过。”
周柯宇怔住,尹浩宇从来没有喊过他的全名,他眨眨眼,发现眼前蒙上了玻璃似的水雾,把尹浩宇一张脸看得七零八碎,风吹过来,两道泪痕被吹干,又皱又僵,他才发现他哭了。
“太阳还有多久升起来啊?” 尹浩宇糯糯的问他,重新把脑袋搁到周柯宇肩上。“我再睡会,太阳出来了叫我。”
周柯宇轻轻应了一声好。
天边先是浮起一层淡淡的蓝,云层逐渐薄透起来,抹上浅红的腻色,远方模糊的一轮红逐渐笼罩了整个城市,周柯宇的思绪被风吹得杂乱无章,远远近近,陷入了迷茫的洪流。
太阳快升起来了。他轻轻的顶起肩膀,边上的人却没有反应。周柯宇侧过头,发现尹浩宇的脸上聚焕着温软的橙红色。他低下头,发现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了。
周柯宇抱起尹浩宇,冲进楼内。天台的门在身后大大的敞着,初升的太阳伸长了脚迈进楼道内,投射出一条光的隧道。阳光跟在他们后面跑,却怎么都追不上。于是它停下来了,看着周柯宇抱着他的爱人,拼命奔向道路的另一头。
尹浩宇迷迷糊糊的撑开眼皮,只能看见周医生的下巴,不断地颤抖着,然后从那里滚下一滴好大的眼泪。接着两滴,三滴,四滴,滚得他满脸都是周医生湿烫的泪水,这几乎要让他窒息了。他想,或许周医生爱他。
他这才明白,原来爱他是好多好多不能流的眼泪。
他想帮他擦掉眼泪。他真想把他这辈子的眼泪都擦掉。周医生笑的时候最好看,他想让他好看一辈子,让很多人来爱他。可他的手臂像杨柳条,有风吹过就软绵绵的摆荡。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为喜欢的人擦去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很多画面。家门口的梧桐树抽出白色的花,水族馆里的毯魟贴壁鱼游,乌野输了春高,三年级的青春结束了。原来青春真的是一遍好长好长的梦。
最后,他终于看到了天台上的太阳。
可是太阳怎么在哭?
12.
尹浩宇的家属来收拾物品的时候,给了周柯宇一本日记本。日记本上裹满了保鲜膜,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大大写着:
只能周医生看!谢谢!
下面还有小小一行:偷看日记不道德!
周柯宇一直把他存在书房里,那本日记突兀的安插在一排漫画的格柜上,被抽去的那一本是他送尹浩宇的,他买了一整套的漫画,也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尹浩宇站在书柜面前的表情。
在国内继续工作两年后,他决定搬回美国。收拾行李的过程中,那本日记掉下来,砸在木地板上,不痛不痒的闷响一声,可是周柯宇的心还是被曳了一下。他弯腰把它捡起来,发现上面的马克笔字迹已经淡了不少。
想了想,他还是拆开了那层厚厚的保鲜膜。翻开日记,第一面赫然写着:我好怕死啊!!!
3月2号 有点热
[爸妈来看我了,他们看起来好累。他俩很快就走了,说单位有急事,其实我知道他们一直在倒班,星星说打车的时候碰见我爸了,原来他现在还帮人代驾了。好怕死啊,但是更怕爸妈活得不快乐。]
3月16日 热死了
[今天怎么那么热……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继续呆着了,感觉屁股都要烫成BBQ了……诶,我边上怎么有个人朝护栏那边走过去了,他不会要自杀吧?
接,那个人叫小高,居然是我的室友,他女朋友对他好好哦,给他买了两大袋的零食,他还分我了,真好。开心。]
4月7日 好热
[今天周医生又送我巧克力了,我暗示他他怎么听不明白,他是故意装作不明白,还是真不明白?没什么好写的了,写一下今天吃了什么,糖醋排骨,西红柿炒蛋,还有一个像舌头一样的菇?不过挺好吃的]
[接4月7日,又热又害怕,不过现在不怕了。周医生说,对于好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决定了,天台的日出我一定要看一次,我一定要好起来!!]
4月10日 热
[今天撬开锁了!周医生还请我吃糖醋排骨!!今晚我和小高就去试试,搞不好真的可以看到天台的日出了!!!等我明早凯旋归来。]
4月12日 凉爽
[失败了...但是周医生说,他觉得我比其他人更重要,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但他心里应该就是这样想的吧。天台计划什么时候能成功啊,好想快点好起来和周医生约会啊。]
4月17日 热
[周医生说他喜欢我…我感觉全世界都在放烟花。我让他不要爱我,但是说实话,我还是希望他能有一点点爱我。]
4月25日 凉爽
[妈今天来看我了,他问我怕不怕死,我说不怕,她哭了。我想我真的是一个很坏的儿子,说不定妈想抱抱我,我却说我不怕。明天见面了,我一定要抱抱她。]
......
5月17日 凉爽
[原来今天是周医生生日……我好笨,还是护士说了我才知道的。]
左手边渐渐堆出厚厚一叠纸,周柯宇发现原来自己要读完了,他不舍地又翻回去几页,把读过的又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他哭得头几乎要裂开的疼,好几次只能把日记放一边,才能稍微喘过气来。
他把手指放在最后几页纸上,来来回回不舍的捻,直到纸被汗水浸得皱皱的,白白的碎屑在他指腹黏了一片,他终于下定决心,翻开新的一页纸。
日记的最后只有一行字:周柯宇,你也只有一次人生,谢谢你成全了我的爱情。
【创全员大逃杀AU】长夜将尽#Day7上
#Day7 上(先看阅读须知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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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需要跋涉数千里才能寻到的真理,可能对有些人来说,走一步就够了。
林墨站起身来,他看见光。空气灌入他的口鼻,让他被迫清醒。新生的太阳从窗外腾跃而起,这是第七天。
神用七天创造世界。起初,世界混沌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然后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和暗分开了。世界从第一天运行开始,有晚上,有早晨。
第六日的时候,神按自己的样子造人,叫他管理万物。一切便都这样成了。到了第七日,天地万物都已经造齐,于是神歇了他的工,安息...
#Day7 上(先看阅读须知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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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需要跋涉数千里才能寻到的真理,可能对有些人来说,走一步就够了。
林墨站起身来,他看见光。空气灌入他的口鼻,让他被迫清醒。新生的太阳从窗外腾跃而起,这是第七天。
神用七天创造世界。起初,世界混沌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然后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和暗分开了。世界从第一天运行开始,有晚上,有早晨。
第六日的时候,神按自己的样子造人,叫他管理万物。一切便都这样成了。到了第七日,天地万物都已经造齐,于是神歇了他的工,安息了。
第七天是伊始和结尾,终结和新生在这一日同时发生。在练习室里,赞多看着AK缓缓地睁开眼睛。墙上的大镜子发出破碎的声音,而AK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对他们比了个大拇指。声音之中是如释重负的洒脱:“相信林墨,别难过......最后一天,你们要加油。”
下一秒,镜子的碎片插进了AK的脖颈,他软绵绵地垂下了向前伸出的手,死去了。力丸在一旁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很不确定似的轻轻叫了一声:“AK?”
“所以,是林墨?”赞多猛地站起身来,看起来颇为愤怒:“为什么林墨会……”
“他让我们相信林墨。”和马拍拍赞多的肩:“他还说这是最后一天了。”
最后一天会发生什么?
没人知道。可能他们会被迫卷入镜像世界互相残杀,也可能直接演变成躲猫猫游戏,被怪物找到的人就会被杀掉。但结果是肯定的,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林墨……”力丸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去找他。”
“But where?”米卡的声音有点发虚,他小臂上的伤口经过了一晚,已经有溃烂的迹象了:“这里很大......他如果躲起来,很难找。”
“我知道他会在哪。”力丸低下头:“我自己,去找他。”
力丸拨开了赞多试图拉住他的手,径直走了出去。赞多想跟上去,恨不得把他捆起来摆在练习室里不要出门,但是被和马拦住了。
“让他去吧。”和马按住他的手:“会没事的。”
力丸走到楼梯旁边的时候,林墨正好把钉枪从高卿尘的尸体上拔出来。
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好像要比正常的世界快一点,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地上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钉枪拔出的瞬间,那道创口就涌出了一些发黑的脓水,流下去的时候发出软塌塌的声音。那颗脑袋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只是在地上堆起血肉模糊的一片,发出一阵阵腐臭的味道。
林墨厌恶地捂住鼻子,把钉枪举起来,对准墙壁开了一枪。那颗沾血的钉子擦着力丸的耳边飞过,直接没入了他身后的墙壁。力丸淡淡地看着林墨,连一点受到惊吓的神情都没有。
“哟,力丸老师。”林墨挑眉,把另一颗钉子插到枪口上,随意晃了晃:“不好意思,吓着您了吧?”
他的表情可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那眼神里更多的大概是挑衅。力丸没对他的动作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问他:“AK最后,跟你有没有,说什么?”
“我要是说没有呢?”林墨走过去,把力丸身后的那颗钉子拔了出来:“力丸老师大可不必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害,我这么说您能听懂吗?”
“我不是,来question……啊,质问你的。”力丸看着林墨的脸,摇摇头:“你好像,一点点伤心。”
“那您可说少了,不止一点点。”林墨别过头去,把钉枪对着天花板比划了几下:“但我没空给别人掬同情泪啦,今天最后一天,我还得想想活命的办法。赞多老师呢?他怎么没跟着你来?”
“真相,悬在头顶上。”力丸没回答他,只是抬起头,指了指天花板:“林墨想看,天花板?”
“我早就知道聪明人必然有你一个。”林墨瞥了一眼力丸认真的神情,有点失笑:“那你之前没想到来试试?”
“那时候钉枪,被Nine拿走了。我没有,来得及。”力丸摇头:“除了这个,没有别的tool。”
“行吧。”林墨表示理解。他对着天花板比划了一下,然后叫力丸退开一点 直接扣动了扳机。一颗长钉弹在了固定吊灯的螺丝上,吊灯剧烈地晃了晃,链接天花板的部分被打出了一个裂缝。
“再来。”
林墨又开了机枪,吊灯附近的天花板终于有松动开裂的意思,脱落了一小块墙皮。林墨上了两层楼梯,试图离那个裂缝近一点观察一下里面。刚看了一眼,他忽然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怎么了?”力丸立刻问道:“里面,有什么吗?”
“里面有个眼睛啊卧槽。”林墨又看了一眼那个裂缝,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这他妈什么意思?为什么天花板里会有一只眼睛?”
“眼睛?”力丸也愣住了,他走上二楼,对着缝隙中看了一眼。然后他好像也被吓了一跳,看着楼下的林墨,摇了摇头。
“那是你自己的眼睛。”他说:“天花板上没有眼睛,有镜子。”
“镜子?”林墨沉思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又朝吊灯开了一枪。吊灯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掉了下来,带下来了一大片天花板。
林墨呆住了,天花板上也倒映出他惊诧的面容——时至今日他们才发现,有一整面巨大的镜子被掩盖在天花板中。力丸叫来了另外三个人,他们愣愣地站在裸露出的那片镜子下面,面面相觑。
“这他妈就是所谓的真相悬在头顶上,”林墨表情狰狞地鼓了鼓掌,头顶镜子里的他也跟着鼓了鼓掌:“真牛b......”
“别说话,现在我听不了这个词。”和马直接堵住了林墨的嘴:“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片海花岛本身就是一个倒影?”
“我们现在,在倒影里面?”赞多对着头顶的镜子试探性地挥了挥手:“那镜子里面......才是真的?”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抬着头。镜子里的场景和他们所处的地方别无二致——除了没有高卿尘的尸体,也没有砸进他尸体里的吊灯。镜子里的一切干干净净,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淡金色的珠光,看起来格外祥和。
恐慌开始蔓延。究竟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才是真实的,还是头顶那面大镜子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如果这里是真实的,那么那些死掉的人是真的已经死了?如果镜子里才是真实的......
“我们可能,trapped in镜子里。”力丸不再抬头去看那面镜子了,他总觉得那面镜子有些违和感,这让他有点不舒服:“但也可能,那边才是假的。”
“可以试试,破坏掉那面镜子。”赞多指了指林墨手里的钉枪:“如果镜子坏掉,说不定......”
“好嘞。”林墨把钉枪抬起来,对着镜子就是一枪,镜子应声而裂。但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就在这一瞬间爬上了和马的脊背,他一把拽过了米卡,转头喊了一声“快走!”
赞多立刻做出反应,他一手拎住还在发懵的力丸,一手把盯着天花板的林墨推了出去。力丸刚被赞多放到地上,楼梯间忽然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力量从那片区域的正中央爆发开来,那股力量爆发到楼梯口之外就开始向内压缩,整个楼梯间都被这股力量席卷,在瞬间坍塌成一地废墟。
“为什么......?”米卡呆滞地看着被封死的楼梯口:“为什么会塌?”
“但这下可以确定了,我们所处的地方才是镜像。”和马皱起眉,忧虑地看了看天花板:“镜子裂开了,所以它反射出的世界就无法稳定。”
他们这几天一直处在一整面巨大的镜子下面,也就是这面镜子的投影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这篇空间总是出现不合常理的翻转,对折和延申——因为镜子里的世界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当作为两个世界交会媒介的镜子碎裂时,被投影出的世界就无法保持稳定存在,也就意味着他们现在所处空间的坍塌。
“所以我们现在,重要的是自救。”赞多他们来到了大厅里,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一眼被封死的楼梯口:“整个二楼现在都没法上去了,一楼的食堂也不见了。现在只剩下大厅......还有几个活动室和走廊可以去。”
“确实。今天是最后一天,如果我们没法竞争出那个最后的C位,估计怪物会开始无差别杀人,手动帮我们把C位选出来。”林墨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手里的钉枪,然后又扭头去看了一眼门口的名单。他忽然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劲——站在名单旁边的怪物不见了。
“那个怪物呢?”米卡环顾了一下大厅:“他去哪里了?”
“Watch out!”和马把米卡的头猛地压了下去。米卡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在他的肩膀处,一道尖锐的风声倏尔掠过,怪物的尖叫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林墨手一滑,钉枪掉在了地上,滑出去好远。
那个怪物此刻已经完全是人类的样子了,如果放在人类世界里,他完全可以称得上英俊。他有着温柔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身材比例也正常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吸收了周柯宇的身高,他现在看起来大概有一米八八,直接可以原地出道。如果不是他正在张大嘴巴咆哮,没有人能把他看作一个怪物。
赞多眼疾手快,帮着和马拽起米卡,几个人开始往另一条走廊里跑。力丸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他的眼睛落在了地上的钉枪上。
“卧槽,我们哪儿惹到他了?”林墨吓了一跳,蹦了八丈远:“第七天还没结束呢,不会现在就开始手动杀人了吧?您能不能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打人啊!”
怪物转头看向了林墨,他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就算他有着人类的皮囊,但他的举止一直都是动物的样子,吼叫和愤怒是他的常态。他的声音起先是嘶哑的,然后终于变成了正常的声线,听起来是个青年男生的声音——几十个男青年同时发出的声音。
“你们怎么敢破坏我的世界?”他站在大厅中央大吼:“你们怎么敢!”
林墨想要转身,但怪物在转瞬中上前,抓住了他的肩膀。林墨吃痛,回身向后肘击,但他的手肘被怪物抓住了。怪物用力一扭,林墨的左胳膊就脱了臼。他已经痛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但极致的疼痛让肾上腺素飙升,他有了瞬间的爆发力。他用右手扶住已经脱臼的左臂,从怪物的钳制中抽身而出。
“他比以前弱了!”力丸的声音从他侧后方响起:“林墨接住!”
林墨在瞬间意识到了力丸的意思,这个怪物的力量真的比从前削弱了很多,甚至只能做到抓住自己,而不是二话不说破开自己的肚子。他向后伸出右臂,力丸扔过来的钉枪落在了他的手心。怪物抓住林墨的肋部,把他向上举起,而林墨顺势抵住了他的肩膀,向下用力一踩。怪物趔趄了一下,松了一下钳制住林墨的手,很快站稳了。但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林墨举起了手中的钉枪,抵在了怪物的脑门上。
七道闷闷的声音接连响起,七颗长钉被灌入怪物的额头。怪物痛苦地嘶叫起来,他的面部开始颤动,钉子射进去的地方流处白色的浆液。那些密密麻麻的蛆虫开始扭动起来,试图把那些钉子挤出去。
怪物没有死,他发出惨烈的嘶吼声,然后一把扯下了林墨手里的钉枪,将它摔得粉碎。他一只手堵住自己不断崩溃又重构的脸,另一只手抓住林墨的衣领,然后把他重重地甩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林墨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的内脏一定被震坏了,因为他开始不停地咳出血来。那个怪物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终于像是支撑不住一样,跪在了地上。
“废物......”林墨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但他还是努力撑起一个笑容,一边笑一边看着怪物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他感觉自己鼻尖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金色和白色的雾飘过眼前。好像有人在喊叫,又有什么人在哭泣,但他已经太累太累,完全不想理会这些了。
“刘彰......不得不说,还是谢了。”他轻轻地呢喃,对着头顶的天花板:“我这回真的爽了,好像差点就能把那个怪物杀死了……这你做不到吧?如果一会儿能见到你,你必须写首rap帮我吹逼。”
这死的真他妈的有价值啊,林墨想,可惜看到我光辉壮举的好像只有力丸。力丸......他跟AK在某些程度上还挺像,在面对可能的危险时,都下意识地让自己冲到前面来,然后让朋友远离这一切。就像刚刚他一个人来找自己,没有带上任何人。
有意义吗?他不知道,但他感觉到身边有人围了过来。他先是看见了力丸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又明朗又漂亮。然后他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应该是赞多,他的手掌热得像火,和他这个人一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应该是米卡,可要小心啊,千万不要哭......还有和马,真有意思,他们在创造营之前就认识了,如今他自己像个看破红尘的疯批,而和马见识了也经历了那么多曲折,还在固执地抵抗着。
原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这就足够了。没有什么是不能打破的——只要还有人坚持在路上,总会走到黎明到来的那一天。
“真好。”林墨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非常完美。”
“......他死了。”和马站了起来。他看着另一边蠕动的怪物,警觉地皱起眉。那个怪物已经把脑子里的钉子挤出来了大半,那些钉子落在地上,上面还挂着零星的蛆虫尸体。
怪物哀嚎着,在地上艰难地爬动,随着他的呻吟声越来越轻,他那支离破碎的头颅终于开始变得完整,但依然无法完全将五官拼凑起来。大厅里的景象也在发生变化,那些支撑着天花板的柱子开始不自然地扭曲,好像某种柔软的胶体一样左右弯折。墙上挂着的画的色彩变得模糊,地板也开始像波浪一样扭曲起来。
怪物和这个世界相辅相成,但今天它们接连遭到攻击——先是笼罩整片岛的镜子遭到破坏,然后是他本身受到了重创,这片空间虽然还能勉强维持,但也已经开始了崩溃。扭曲的地面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缝,那些裂缝逐渐扩大,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洞。
赞多知道已经不能再留在林墨身边了,他转过头去,想拉一把和马让他们快走,但他没能拉动。他回头看去,发现米卡正不知所措地举起了小臂,看起来颇为茫然。
他手臂上的伤口好像扩大了几倍,已经开始了大范围的溃烂。他好像忽然间变得虚弱了,身子轻轻歪了一下,没能站稳,跪在了地上。血腥的味道引起了那个怪物激烈的反应,他身上的皮肤蠕动起来,好像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吞噬掉眼前这个受伤的猎物。
“......怪物可以把人拉进镜像。”力丸喃喃地开口,然后猛然反应过来:“快走!别让怪物,把你们......”
“你和赞多先走。”和马冷静地蹲在米卡身边,一边警戒着那个怪物的靠近,一边转头让力丸他们离开:“这里太不安全了,你们先离开这儿,我们想办法和你们汇合。”
赞多只能点点头,和力丸一起离开了大厅。怪物垂涎欲滴地盯着米卡流血的手臂,但是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将他们送进镜像世界。可大厅里的景象已经开始缓缓地稳定下来,米卡手臂上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到正常的大小。
这个怪物维护着这片世界的一切,从空间,到时间,再具体到每一个人。他的生命力太顽强了,即使连续受到重创,也不能将他完全消解。崩坏的世界开始逐渐变得正常,米卡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但是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受伤的伤口,没有动。
“我觉得恶心。”
米卡动了动嘴唇,轻声说:“为什么......他能让我变成这样?”
“什么?”和马的神经紧绷着,他没能听清米卡的话,俯下身去捕捉他的声音:“你刚刚说......”
“Kaz,”米卡抬起眼睛,目光像是干净透彻的溪流或海浪。他凝视着和马担忧的眸子,小声地说:“我想要离开这里。”
米卡一直都很想离开这里。从这个恐怖而残忍的世界开始的第一刻,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离开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喜欢告别,但这个世界逼迫着他一次次面对最惨淡的分离。曾经他的身边还有伙伴,能支撑着他继续向前,直面这可怖的一切——但如果所有人都离开了呢?他要怎么独自一人面对这些?
和马沉默了,他抬起头,看着大厅出口的那扇大门。那扇门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立在那里,旁边放着几乎全部灰掉了的名牌。米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看见门外澄明透彻的蓝天,天空中没有云,高高的热带树的叶子在风中摇晃着。他们明明只是困在这个世界七天,却好像离那些美好的事情有一辈子那么遥远。
“你不想留在这里了吗?”和马握住米卡的手,他的声音变哑了,但还是那么温柔。
如果我不想留在这儿,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吗?
米卡静静地回望他,他说:“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他终于能把这四个字说出口。似乎很久之前,他就想这样说。
和马站起来,米卡也跟着他站了起来,挡在他身边。大厅还是有些摇晃,虎视眈眈的怪物在背后盯着他们,随时准备着将猎物吞吃入腹。和马没有回头,他看着门外,对米卡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他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让米卡留在这里。他不想变成怪物的一部分,也不想杀掉所有人然后孤独地苟活于世,这不是他,也不是他们。如果怪物想要支配他们自相残杀或是双双赴死,他们宁可自己选择一个结局。
在和马的眼底,门外涌起灰色的大雾。他这几天问过很多人外面的天气如何,却从没有问过米卡,因为他怕米卡察觉。在其他人眼里,窗外有东升西落的太阳,有阴晴圆缺的月亮,还有路灯,有花草,有一切美好的,令人怀恋的东西——但他的眼中从来都只有那片大雾。所以当高卿尘说起他的纸条是“走出海花岛”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惊讶,他早就猜到了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的特殊。
在第一天的时候,和马就试着开过了窗户,那时候所有人都打不开的门窗,他全都可以打开。但窗外翻滚的雾气好像有剧毒,轻轻吸上一口就感到鼻腔在烧。所以他立刻关上了窗户,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点。
“走出海花岛”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情。这片世界给了别人一个美好的幻象,让他们看见这栋大楼之外存留的旧日景色,但留给他的,只有苍茫的浓雾。他是唯一一个从没有被给予过安慰剂的人,这个世界送给他的只有最清晰深刻的残忍,走出这里对他来说是必死结局。
但他也不是没想过离开。如果米卡和庆怜都不在了,我就找一个没人注意的晚上,一个人离开这里吧,和马这样想。但米卡此时拉住他的手,对他说“带我走吧”,可他又该怎么告诉米卡走出门后必将面对的死亡?
“今天是好天气。”米卡忽然开口了:“是个很好的晴天,sunny day。有一点点风,没有云。如果我们出去,说不定需要防晒霜。”
和马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勾起唇角,叹了口气。米卡对他那么熟悉,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他去询问别人天气,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他可以打开门窗。“你都知道了?”和马很想问,又忽然觉得没有必要。
可他什么都还没说,米卡就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说:“我都知道。”
不用问,也不用回答,他什么都知道。
于是和马就笑了起来:“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吗?”
“嗯,真的很好。”米卡也笑:“天很蓝,外面有椰子树。海岛很好看,像夏威夷。”
“像夏威夷?”和马挑眉:“那看来是真的好天气。”
和马把手放在了大门上,然后轻轻用力,推开了门。刺鼻的雾气瞬间涌了上来,像是某种剧毒的强酸。他们的肺腔同时灼烧起来,而米卡在他身边,没有后退,只是微笑着对他说:“Seems like a summer day……suitable for surfing。”
夏天已经来了。海浪,白衬衫,冲浪板,轻佻的爵士乐,晒伤的痕迹,可乐里上升的气泡,颜色很灿烂的彩虹冰沙,有咸味的潮湿海风......会和少年们一起到来。他们打开门,没有退却,仿佛面前是永不褪色的过去,和鲜活明朗的未来。
“嗯,summer day. ” 和马握住米卡的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开海花岛了,但这次他有朋友在身旁。他们朝着那片能腐蚀一切的浓雾走去,却好像只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散步在金色的沙滩上。
正如圣经中说,在公义的道上有生命,其路之中并无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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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浪潮一定要向你打来,少年们,去做浪尖上的帆吧。
【创全员大逃杀AU】长夜将尽#Day6上
#Day6 上(先看阅读须知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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坍塌时的轰响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就结束了,海花岛在处理事故的方面向来效率惊人,寂静在瞬间取代了刚刚的混乱,被封死的食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死亡的悲剧已经确确实实发生了,剩下的人还要为了活命疲于奔波。这个世界随着时间的流动变得愈加残忍,他们没有时间为离开的人哀悼。赞多把于洋的尸体背回了405,他尽力克制自己哭泣的冲动,轻轻为于洋盖上被子。
“为什么又要说再见。”赞多把脸埋进掌心:“我不想再说再见了。”
世界好像总是对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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坍塌时的轰响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就结束了,海花岛在处理事故的方面向来效率惊人,寂静在瞬间取代了刚刚的混乱,被封死的食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死亡的悲剧已经确确实实发生了,剩下的人还要为了活命疲于奔波。这个世界随着时间的流动变得愈加残忍,他们没有时间为离开的人哀悼。赞多把于洋的尸体背回了405,他尽力克制自己哭泣的冲动,轻轻为于洋盖上被子。
“为什么又要说再见。”赞多把脸埋进掌心:“我不想再说再见了。”
世界好像总是对温柔的人更加残忍。于洋的纸条是保护别人,所以这对他来说基本就是个死局。“保护”对于于洋来说是个下意识的行为,就像刚刚怪物试图伤害他身边的人,他就会下意识地伸出阻挡的手。赞多最终还是把于洋从食堂里带了出来,没有让他被那个怪物染指。让于洋安静地回到405,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后一种宽慰。
“和马和米卡......是不是去找高卿尘了?”AK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这才一个星期不到,好像这里就剩下我们了。”
他们回到了大厅,因为都不愿意面对那个怪物,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名单。名单上还亮着的名字稀稀落落,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几乎要全部消失了。
死亡就像按了快进键,把所有人裹挟在被迫向前的浪潮里。力丸收回目光,伸出双臂,把赞多和AK都拥在怀中。三个人抱在一起,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好像在庆幸他们还没有分离。
可他们距离真正的分离还有多长时间呢?拥抱会结冰,承诺会消散,互相依靠的会兵戎相见,他们迟早会被迫做出抉择。
“我真的真的......”赞多紧紧地回抱住他们:“希望和马和米卡,平安。”
“我也一样。”力丸的目光越过另外两人的肩膀,他盯住空气中浮动的灰尘,眨了眨眼睛:“希望所有人,平安。”
因为尹浩宇的告诫,和马和米卡离开食堂就去了当初安置庆怜的寝室。他们刚刚上到二楼就发现不对劲,不知是谁把走廊里的灯光切断了,窗子也都被泼上了黑色的颜料,一丝光也透不进来。除了楼梯口处还有些许微弱的声控灯光,道路的尽头是一片看不清楚的黑暗。
他们试探着向前,想要找到走廊的开关。米卡记得开关应该在右侧,于是摸索着走了过去。他的手贴着墙壁向开关的方向摸过去,忽然摸到了墙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米卡把那东西扯了下来,借着楼梯间的光辨认。那是一条很眼熟的银色链子,缀着一只小巧的,蓝色翅膀的蝴蝶。
“Wait,这好像是庆怜的......?”米卡愣住了:“怎么会在这里?”
“庆怜的?”和马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合理,皱着眉环顾四周:“你先收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防火门忽然“砰”的一声关闭了。这下连最后的灯光也不见了,空洞的黑暗瞬间弥散开来。骤然的失明让他们什么都分辨不出,并且有点止不住的头晕。他们只能迅速地背靠在一起,以免被忽然袭击。
“——小心背后呐!”
黑暗里,高卿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米卡被吓了一跳,惊慌地缩了下肩膀,试图辨认高卿尘的方位。但走廊里的回声太大了,根本无法分辨出他的位置,只能隐约听出他们在同一个空间里。
高卿尘忽然大笑起来,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了,笑声有点歇斯底里的意味。
“你们要找庆怜吗?”黑暗里,他的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就慢慢找吧,Have fun!”
走廊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米卡看着远处的黑暗,不安地皱起眉:“Kaz,要小心。Nine可能会躲在任何地方。”
“Nine肯定对这里做了些什么。”和马警觉地点点头,他试着去按走廊的开关,但不出所料并不能打开。如果要走到庆怜的寝室,他们必须要穿过一整段全黑的走廊,在没有照明的条件下,这毫无疑问危险无比。虽说因为规则的约束,高卿尘并不能直接对他们造成伤害,但他可以利用镜像实施一系列害人的手段。
“Mika,你还记得二楼的路线图吗?”和马问:“或者你当初的寝室是那条走廊里的第几间屋子?还能想起来吗?”
“我没有特别记过,而且过了太久了,”米卡摇摇头:“记不清,但我记得二楼的区域是矩形的......很规整。”
他们其实不应该冒险去查看,但尹浩宇的警示不能忽视。和马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向前走了几步,确认了一下走廊的宽度:“Mika,你拉住我,慢一点走过去。我负责数左边窗户的个数,你负责数我们经过了多少个房间。”
黑暗中没有办法定位,所以如果他们想确认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定位的标准。和一楼那些大区域不同,二楼因为是宿舍区,房间很多,被交错的走廊分割成分散零落的小块。和马和米卡不知道这些走廊里有没有出现任何镜像的情况,但可以确认的是庆怜的寝室在右手边某条走廊的尽头。因此,计数窗子和房间的个数可以帮助他们确认去和回的过程中没有走上错误的路。
这条走廊的宽度正好可以让他们两个拉住手后还能碰到两边的墙壁,米卡立刻明白了和马的意思,他左手握住和马的手,右手摸过他们经过的第一个门把。他报出数字1,和马就紧跟着在左边计数。
两扇门对应着三扇窗户,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他们接连走过了两个拐角,楼梯口的灯光已经完全消失了。前方和后方都是黑暗。米卡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恐惧。
“快到了。”和马没说什么别的,只是握了握他的手:“已经两个拐角了,我记得应该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
于是他们继续一边计数一边向前。他们走的很慢,不知道走了多久,和马轻轻地报数:“十三”,然后米卡的脚步顿住了,他们都停了下来。
事情已经开始变得不对劲了——一条走廊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窗户,他们已经数过十三扇窗户和八扇门了,但这条路还是没到尽头。
“Kaz,”米卡觉得他们不应该再向前走了,他的声音开始发抖:“这路不对。”
“我知道。”和马也点头:“这条走廊被镜像了。”
这毫无疑问,可他们不知道这条走廊是在哪个节点被镜像的。
“我记得奥斯卡之前说过,二楼的走廊被镜像后,沿着它一直走,可能会走回原点。”和马敲了敲窗台:“现在我们可以先往回走,也可以继续向前。”
米卡听出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他深吸一口气,靠在墙上,绝望地看向和马的眼睛:“但这两种选择都可能出现问题,对吗?”
“对。”和马坦诚地回望他:“我们不知道这条路被折叠了多少次。”
这说明他们不论是向前还是回头,都可能被困在同一段走廊里。除非能找到光源,判断出自己究竟在哪个寝室外面,不然只能凭借猜测和感觉漫无目的地乱走。和马和米卡的眼睛已经差不多适应黑暗了,但也只能看出些许的轮廓,无法辨认出更细微的东西。
“F*ck,Nine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米卡低声咒骂,手指狠狠按住旁边的墙壁:“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算不得罪他,他也一样会找上你。”和马揉了揉太阳穴,他还是觉得头晕:“虽然我离开创造营早了些,但之后从他一直针对庆怜就能看出来......他这个人就像水蛭,吸上你就很难再被甩下来。”
“水蛭......?”米卡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Leech?”
“对,就是那种吸血的虫子。”和马点头:“永远靠吸血活着,这是他唯一会利用的生存方式。黏上别人,钉在他身上,靠别人的血来滋养自己。”
这是种卑劣的生物,就算在不需要竞争的时候,他们也会从黑暗里悄悄爬过来,用尽一切办法窃取别人的东西——因为如果不去偷,不去伤害别人,他们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本。
说起来水蛭也挺可怜,因为他们除了吸血真的不会做别的事情了。因为没法暴露在阳光下,所以水蛭总是会像阴兵过境一样,缺少什么就从别人身上拿走什么,等吸饱了肚子,再擦擦嘴,挽尊似的倒打一耙“偷?水蛭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这不是得活着么”。
“我懂了。”米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他揉了揉毛茸茸的寸头,看起来更不安了:“这么形容的话......Nine好像更可怕了。”
“你们怎么停下啦?在说什么呐?小九要生气啦。”高卿尘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又传了过来,他还是在用那种拖长声调的腻歪嗓音说话:“现在你们可是困在这里呀,为什么这样说小九呀?”
“我们可以谈谈。”和马扬起声音说:“你不能直接伤害我们,把我们困在这里也无法触发我们的纸条,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高卿尘好像没有料到和马会这样说,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和马真是好说话呐,那我也直说好了。我想搞清楚一些事情,需要你们配合我一下——当然,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们透露一些信息。”
“你想知道什么?”
头晕的感觉忽然又出现了,和马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路出现了一些变化。于是他一边问,一边悄悄对米卡使了个眼色,做了一个按压的动作。米卡点点头,他们转过身往回走,和之前一样开始计数。他们轻轻地挪动脚步,用说话的声音掩盖脚步声。
“我现在不能说的太清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别的事情。”高卿尘的声音好像近了些:“你们先往前走吧!别担心,我一会儿会指引你们下楼的。但在那之前,你们要先找到庆怜。”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点别的事情?”和马在高卿尘话音刚落的瞬间就继续提问:“比如井胧和甘望星......”
“哦,那个涉及到我的纸条。但是可以透露一点点......他们是我的第一批实验对象,证明了镜像世界可以同时存在两个以上的人。”高卿尘回答:“最后嘛......总之是发生了一场爆炸,他们本应该各自逃跑的,可惜他们好像有点蠢,最后都没有跑,就一起死了。啊——好无聊的问题,你们就不能问点别的?”
“那尹浩宇呢?”米卡问:“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要把他拉进镜像?”
高卿尘冷笑起来:“朋友?在这个世道还有朋友?就算是你们两个,难道最后还能为了对方去死吗?”
“怎么没有?井胧和甘望星不是吗?”和马继续大声说话,他看米卡又摸过了一扇门,做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米卡在他旁边摇摇头,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他们不是在爆炸面前都没有跑吗?互相保护的难道不是朋友?”
高卿尘噤了声,他思考了好久才开口:“那是他们胆小,害怕自己回被剩下来。”
“就当你说的对吧,”和马接着问他:“尹浩宇是怎么回事?”
“尹浩宇是我实验另一个理论的对象。”高卿尘回答:“他证明了我的纸条可以被反向利用......啊,不能说更多了。总之,我们两个进行了一场有关‘相信’的选择,最后他输了,所以他死了。”
“所以在你们两个之间......是相信了会死,还是不相信会死?”
“你怎么那么关心别人的事情啊。”高卿尘好像有点不耐烦了:“相信有用吗?肯定是选择相信会死啊。你们到底能不能快点找,少点废话。”
米卡忽然停了下来。他拽住和马的袖子,示意他可以停下来了。他压了压门把手,那个把手显然有些松动,门锁轻轻地咔哒一响,然后自己弹了回去。这就是当初安置庆怜的那个寝室,门锁坏掉了,又被刘宇狠狠按过把手,所以按下去的手感和其他门都不一样。
“是十三?”
“是十三。”
和马了然地点点头,他轻轻推开门,眯起眼睛观察着里面的情况。房间里面的两张都床上有着人形的凸起,于是米卡和和马对视一眼走了进去,轻轻拨开了其中一张床单。在床单下,高卿尘大睁着眼睛,惨败的脸上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米卡。
“Surprise,被找到啦。”
他的语气兴奋无比,米卡感觉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倒吸一口冷气,辨认出高卿尘手里的是李嘉祥当初杀人用的那把钉枪。
“你不能直接伤人。”即使和马有心理准备,他也有点被吓到了:“你伤了他也会死,这没有意义。”
“在那个怪物眼皮底下是不能。”高卿尘笑起来:“可是我们是在镜像里啊,在镜像世界里杀人,怪物好像管不到呐。”
和马上前的脚步顿住了,他皱起眉:“镜像?”
“这是我的世界。”高卿尘把钉枪的保险栓拉开,又顶了顶米卡的脖子:“我的纸条是‘掠夺’。还记得你们刚刚捡到的那条项链吗?那不是庆怜的项链,那是我的,庆怜之前把那条项链送给了我。你们把我的东西拿走了,就是做出了掠夺。所以在那个时候,你们已经把我拉进了镜像里。啊,顺便多谢尹浩宇,我就跟他提了一句我会去挖庆怜的眼睛试试,看看怪物是不是真的把他的眼睛挖走了......谁想到他就真的信了呢?甚至临死了还不忘告诉你们,帮我把你们引了过来。”
“所以这是......你的镜像世界?”米卡小心地斟酌词句,试图让高卿尘冷静下来:“你对这个世界有控制权?”
“这不重要,只要我们现在都在这栋楼内部就好。”高卿尘无所谓地撇撇嘴:“我只需要这个。”
“你想怎么样?”和马问:“你靠尹浩宇和庆怜布局把我们引了过来,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先机。我们全都在这里了,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是要在这个镜像里取胜,因为就算解决了你们,我还要出去解决其他人。刘宇就够不好对付的了,那个林墨更难缠......所以我要直接取胜。”高卿尘在黑暗里盯住和马的眼睛,说话时的气音就像是毒蛇在轻轻吐出蛇信:“我找到了一张你的纸条,和马。你的纸条是——走出海花岛。但是我们都知道,海花岛的大门是锁着的呀,为什么你的纸条会写着走出海花岛呢?”
米卡愣住了,一时间都忘了还有钉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说什么?”
“我会先给米卡一枪,但不会打死他。”高卿尘一边挟持着米卡,一边威胁和马往外走:“在他失血过多而死之前,我会承认那条项链是我心甘情愿给你们的,不是你们拿走的,这样的话掠夺的条件不成立,这个镜像就会解除。米卡脱离这个镜像之后也不会死。但前提是......你要在镜像解除之后去把大厅的门打开。”
“你知道这不是万全之策。”和马好像对自己有这样一张纸条的事情并不震惊:“你解除这个镜像之后,就再也不能伤害米卡和我,你怎么能保证我会心甘情愿地给你开门?”
“这你就得怪米卡了。”高卿尘笑了起来:“他的死亡纸条是哭啊,那么简单的条件,简直就是把刀子递到我手里。如果你不去开门,我有一万种方法让米卡流泪目送你走出海花岛,你信吗?”
“所以如果我不去开门,你就在米卡流泪的时候解除这个镜像世界,对吗?”和马做出妥协的表情:“我明白了。我同意去试试。”
“那就走吧。”高卿尘满意地点点头,又用钉枪抵了抵米卡的脖子。现在二楼的构造已经变得正常了,虽然还是没有光,但他们很容易就走出了防火门,下到了一楼。一楼的窗户都还是通透的,现在大概是中午,明媚的阳光洒在楼梯上。他们还没到大厅,和马忽然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儿吧。”和马说:“走到正门口的话,你也没必要打他了。”
“好吧,”高卿尘举起钉枪,他满头大汗,但是看起来很兴奋:“准备好哦,米卡。”
“好了。”米卡看起来并不紧张:“你打吧,别忘了在我死之前解除镜像。”
于是高卿尘扣动了扳机,然后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的余光撇到了扶手的缝隙,看见了大厅里那个守在门边的怪物——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镜像世界,而是真切的现实。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扣动扳机的手,但钉子已经射了出去,米卡跳到一边堪堪躲过,钉子只是擦过了他的小腿,刮下了一层血肉。但怪物吼叫的声音顷刻间响起,高卿尘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
“抱歉。”和马扶住米卡,对高卿尘微笑了一下,眼中带着森然的嘲讽:“也希望你能……have 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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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这两天好忙啊😢
【引刘入江/你滴涵王】无人知晓(一发完)
引刘入江单箭头/你滴涵王
OOC预警。
话痨预警。
BGM:点这里
无人知晓
Nobody knows
“他像个走钢索的人,清醒着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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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INTO1解散之后的第三年,米卡出柜了。
刘彰是隔着十几个小时的纽约时差看到的消息。
彼时他刚从录音室出来,在里面没日没夜地被autotune折腾了两天,脑袋都是懵的。看到热搜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切错了界面,但是来来回回反复刷新,除了后面的搜索数据越来越高之外,前面的那行“米卡 男性恋情”仍旧稳稳...
引刘入江单箭头/你滴涵王
OOC预警。
话痨预警。
BGM:点这里
无人知晓
Nobody knows
“他像个走钢索的人,清醒着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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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INTO1解散之后的第三年,米卡出柜了。
刘彰是隔着十几个小时的纽约时差看到的消息。
彼时他刚从录音室出来,在里面没日没夜地被autotune折腾了两天,脑袋都是懵的。看到热搜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切错了界面,但是来来回回反复刷新,除了后面的搜索数据越来越高之外,前面的那行“米卡 男性恋情”仍旧稳稳当当排在榜首。
点进去一看,果不其然在高糊偷拍图里看见另一张熟悉的脸。
说熟悉也属实勉强,刘彰大概有两三年没怎么看见过曾涵江了,INTO1解散以后,刚好他在纽约大学读书时认识的朋友邀请他来美国一起做音乐,他跟公司商量了下,利利索索地收拾行李就来了,发展得也算顺风顺水,期间不温不火交过几个女朋友,最后大多也都无疾而终。
受万人追捧也遭受万人唾骂的日子像场远在大洋彼岸的梦,刘彰觉得他终究骨子里还是个普通人,不太能享受人生被当做商品摆上台面供人指摘的日子。中国很大,大到他出去做活动偶尔都要被人错认做是摄像小哥来回使唤,圈子又很小,小到他随随便便出门约曾涵江吃个夜宵都得带着口罩。
在美国就没有这种顾虑了,他圾拉着拖鞋,头发三五天没洗,就这么垮着出门去赛百味买汉堡,路上吃了两口,沙拉酱沾一嘴,都不害怕被人拍下来说他刘彰根本不配当偶像。
所以他也慢慢能够理解为什么曾涵江总是不厌其烦地跟他说,米卡为了和他在一起放弃了多少多少blahblah。毕竟是生性自由的夏威夷人,为了一段异国恋把自己困在鱼龙混杂的内娱,想想都挺让人难受的。
“你可真好笑,”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泡沫在嘴里滋啦滋啦地爆裂,“我又不是打电话来劝你们俩分开的。”
“啊?不是吗?”曾涵江很惊愕。
“我有病啊,你俩是我一手撮合的,我还要自己剪红线吗?倒是你,现在真香了是吧?一开始一个劲儿跟我说绝对不可能。”
“那……那当时谁能想到呢,”曾涵江语塞,讪讪地小声嘀咕,“我还觉得都是好兄弟,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是啊,都是好兄弟,谁会有这种想法啊?”
刘彰的声音顺着电磁信号远渡重洋,透着一股子凉薄劲儿。
他说话一向这样,曾涵江只当他调侃,没两句又绕回到rap上,“你上次发的那个新歌啷个回事哦?真的一点都不hip-pop哎?”
“你管我,小爷哪个风格都玩得转……你不是说EP不是rap就不买吗?怎么还听啊?”
“你是我兄弟,你就是出去唱芭乐情歌我也得支持噻,何况我听说你不是还要冲啥子比尔博德……啥子榜咩?”
“billboard……都谁跟你吹的啊?”刘彰无语,“美国不搞国内饭圈那一套,我跟你说你别买多了啊。”
“嘿嘿嘿……我看你那个啥子超话都说要买,我就买了二十张……”
“曾涵江你傻逼哦。买二十张你还不是只能听一张,帮小爷搞数据注水吗?”
“又没得好贵,买得起买得起,哥们儿现在有钱嗦。”
刘彰被他气得冷笑,“好好好曾涵江你能耐了,那你怎么不买两万份直接让我billboard登顶啊?”
“真的要吗?我是觉得那样你肯定就不高兴了嘛,毕竟说好了要跟我兄弟一起站上顶峰,你这顶峰变成让兄弟我给你背上去的,多不光彩哈哈哈哈哈!”
他倒好,居然还真觉得是刘彰开口找他要应援。
“歌怎么样?”
“啥子怎么样……好,非常好啊,”曾涵江毫不吝惜夸奖,倒豆子似的往外蹦,“我当时看你写rap词的时候就觉得你小子有才能了,你以后要是不想唱歌去当个作词的也不错噻?”
“你倒是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刘彰轻笑了一声,“不过说真的,你真该过来看看这边的黑人说唱,beat和flow简直绝了!”
“好啊好啊,你到时候给我当向导咩?帮我翻译他们都在说啥子。”
“你还需要翻译?”
“啊?”曾涵江呆呆地问道,“咋个了?”
“我还以为你俩在一起这么久了,好歹英语,起码口语能提高点儿呢。”
“哦你说米卡啊,我俩见面的时候基本都说的中文……他不是一直中文不好嘛,就当陪他练练了。”
“是么,”刘彰又喝了一口啤酒,发酵的味道留在舌苔上泛出苦味,“你那热搜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什么怎么回事啊,哎唷没事,”曾涵江在电话里咋咋呼呼的,“就是米卡前几天回来,我俩上街吃个串儿被拍到了而已……就这。”
“就这?曾涵江你可是在热搜榜挂了一天一夜了你知道吗?”
“哎唷还不是兄弟人气高,不是我说,别的rapper哪个能有楞个大的热度?”
他倒是想得开。
刘彰有心多问几句,但那边似乎有人朝曾涵江喊了几句,他下意识问道,“曾涵江,米卡人呢?”
“米卡他有个商务活动,昨天就去B市了。”
“他不在你旁边?”
也许是刘彰说话的声音大了点,曾涵江迟疑了两秒,“我在livehouse这边……他经常出差,不在不是蛮正常的嘛。”
“这种节骨眼上?”
“啥子节骨眼哦真的是,AK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啊?”曾涵江咳嗽了两声,“我跟你说,我最近写了首超级厉害的rap,flow可以说是绝了,发出来铁定炸场子的那种!”
“是吗?不发给我听听?”
“发发发,我一会儿结束了就发!就这哈,表演去了。”
电话被单方面挂断了。
刘彰心里清楚,曾涵江这是状若无事地拿别的话题搪塞他。虽然这几年国内环境对于同性的舆论一直在变宽松,但是身为一个传统中国人,刘彰比任何人都清楚曾涵江会遇到什么,微博下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他光是扫一眼火气就噌噌往上冒。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配合对方的搪塞。
“操。”
空荡荡的啤酒罐,被他咔啦一声捏出一个大大的凹陷。
2.
新单曲的录制情况还算顺利,隔天制作人就给刘彰发了demo小样让他听听看。
算着国内时间应该也不至于太阴间作息,刘彰听的时候顺手也转发给了曾涵江一份。
结果等他把demo反反复复听到了第八遍,那边还是未接受文件的状态。
刘彰下意识就去翻微博热搜,米卡出柜的那条终于不见了,他搜了搜相关词条,也被撤得没什么热度,想来大概是米卡的经纪公司看不下去舆论持续发酵,终于下场了。
他像个好奇的吃瓜群众一样,先去了一趟米卡的微博,INTO1时期就积累的大量粉丝虽然在米卡出柜以后脱粉了不少,但剩下的仍旧战斗力惊人,总体来说他评论区还算风平浪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控评。
曾涵江的微博就精彩得多,他一个地下rapper,就算再怎么喜剧人出圈,毕竟搞的是正经的rap作品,小众圈,光靠性格圈不住那么多粉丝,加上本人又傻兮兮地从不搞粉丝正主那一套,为数不多有战斗力的几个粉丝都被潮水般涌来的恶评冲得仿佛孤岛一样七零八散。
刘彰翻了翻,说曾涵江配不上米卡的有,说他相貌丑陋声音难听的也有,说他一个地下rapper心机城府深似海的更是得到了几万个赞,明晃晃放在热评首位。
他有心挨个骂回去,输入框点开几次,又觉得自己蠢透了。这场舆论里他是个什么身份?要说在INTO1成团期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刘彰觉得大概是永远不要和傻逼论长短,他们没药救的,两年下来连他的rapper朋友都惊讶说你这个喇叭精怎么闷了这么多,他只斜乜他们一眼说这叫谨言慎行懂不懂,爷是个男人了。
但即便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足够成熟了,在看到那些评头论足的一瞬间,还是有股火气在身体里来回蹿,他想做点什么,如果就这么不闻不问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逼疯。
刘彰于是给姜云升打电话,等到响铃已经快要第三次自动挂断的时候,姜云升终于接了,声音里满是没睡醒的困顿,“小AK你干嘛啊?我还没睡醒被你喊起来了……”
“曾涵江出事儿了你知道吗?”他劈头盖脸就问。
“出什么……哦你说那事儿啊,”姜云升大概是睡前还抽了很多烟,嗓子像个破锣,从里面呼啦啦地漏风,“就是他男朋友的热搜?”
男朋友三个字刘彰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是,我之前给他打电话,他说没事儿。”
“怎么能没事儿呢,”姜云升呵呵笑了两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就那几个跟他合伙的挑货,他妈的也是贱的没边儿,知道这事儿以后到处碎嘴,什么傻逼话都往外兜,前几天的livehouse曾涵江不就被人撵下去了吗。”
“撵下去……?”
“害,有的直男老恐同了,急了那还不直接朝台上扔水瓶子啥的……听说还好人没事儿,”姜云升说着沉默了几秒,“喂AK,你别给我往国内跑,听见没?”
“……”
“你回来了也没用,曾涵江回老家去了,这两天也没接我电话。”
姜云升像是能透过电话看到刘彰的表情似的,懒洋洋地笑道,“……兄弟嘛,曾涵江不想跟你诉苦你就当啥事儿没有,那些个傻逼也翻不出什么浪,大不了就是过过嘴瘾,妈的flow唱得跟个诗朗诵似的,打嘴仗倒是勤快,过两天等大家都忘了就没事儿了。”
他跟哄小孩似的,慢条斯理地说道,“曾涵江又不是个小孩子,你还不了解他?”
刘彰当然了解曾涵江,那家伙看着跟个傻憨憨一样,其实心里比谁都门儿清,有的事情保不定比他还拎得明白,他认识曾涵江这么些年,那家伙唯一一次犯傻就是跟那个夏威夷鬼佬不清不楚纠缠了好几年。
他当然也知道姜云升说得对,曾涵江没跟他诉苦,一是没用,二是没必要。男人嘛,哪能跟祥林嫂似的哭哭噎噎地抱怨,抱怨也没个屁用。
但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那头姜云升打了个大哈欠,刘彰冷笑了一声,“你都这么说了,那你还不了解我?”
他都能想象到姜云升哈欠打了一半听见他说这话时无奈的脸,心下一种狠狠报复般的幼稚快意。
“小爷我什么时候识相过了。”
3.
刘彰认识曾涵江,可以说完全是孽缘外加剧本。
他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去参加偶像选秀节目,心里一边清楚去了免不了被人大做文章,一边又觉得自己对这个节目没什么索求,自然来来去去一身轻松无需妥协。
碰上曾涵江,是节目组的剧本,也是他挑选后的意思,参加节目的几个rapper里面毫无疑问曾涵江是最强的,即便是心高气傲如刘彰在听完对方的海选个人技以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触碰不到的领域,所谓天赋般的音色。
剧本就剧本,至少交个朋友也不算什么。更何况那家伙看起来也讨喜的很,没有一身underground rapper乱七八糟的臭毛病。
认识了以后刘彰发现这人岂止是讨喜,在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封闭环境里,他简直受人欢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毕竟来参加这个节目的,谁都觉得自己是万里挑一的尖子,即便保持着社交礼貌,也各自有各自的骄傲。
但曾涵江总是会故意贬低自己来缓和气氛,没什么架子。有时候刘彰会觉得,曾涵江才是那种让音乐替他说话的人,虽然平时看起来完全是个喜剧角色,但只要他拿起麦克风唱rap,就会立刻变得闪闪发光起来。
他一边替曾涵江打抱不平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才能,一边又暗自窃喜自己独具慧眼,说不定是这么多人里唯一懂他的,所谓知己伯乐。他甚至盘算着,论人脉,论rapper资源,他绝对不比这里的其他人差,虽然入圈资历没多深,但对曾涵江未来的发展来说,绝对绰绰有余。只要他下岛,就喊几个都认识的朋友把曾涵江介绍给他们。
就在刘彰以为事情能按照自己的预计发展时,谁也没想到米卡会天神似的降落在曾涵江旁边。选曲表演那天所有人都在看笑话,觉得是曾涵江否极泰来,天上掉馅饼,得到了大热门选手这么一个神赐的机会,但刘彰看得清清楚楚,是米卡先搭的话。
一个vocal去唱跳rap曲组,他想什么呢?
没过多久刘彰就知道了答案,米卡可不是突破自己搞什么rap,他就是瞄准了那个傻兮兮的家伙。
很难描述清楚刘彰究竟用了多久,才察觉米卡对曾涵江的心思不一般,毕竟在他这种直男眼里,外国人天性热情,而米卡中文烂得出奇,曾涵江又是全营数一数二的热心肠。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个平常看起来无比难接近的外国人就已经像个影子一样,无时无刻黏在了曾涵江的身边,用自带深情的视线在曾涵江看不见的地方来回打量,像头机警的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刘彰隐隐约约有什么不好的猜想,但总又不好去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揣测,直到某天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同宿舍的赞多和力丸进门没听到动静,以为他和于洋出去了,两个人随随便便聊着刚才拍摄的大岛日记。
刘彰知道曾涵江一定也被喊去了。因为米卡来找曾涵江的时候,他刚好和那家伙在一起听歌,对方和曾涵江讲话的时候,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自己,只是定定地看着曾涵江,郑重其事地交代了时间和地点。他走以后,刘彰还和曾涵江笑,说不就是喊他去拍个大岛日记吗,怎么搞得像个约会似的。
刘彰回过神,聊天都进行到一半了,“……难道庆怜和张星特都没发现吗?”
“什么?”赞多的声音明显已经很困了。
“就是米卡的事情啊。”
“米卡怎么了……”
力丸应该是剜了赞多一眼,后者委委屈屈地打了个哈欠,“力丸,你瞪我干嘛啊?”
“我觉得他和涵江有点奇怪。”
“涵江?不觉得啊……说起来今天你去的时候干嘛非得拉着张星特啊?”爱粘人的赞多嘟嘟哝哝,“让他和涵江还有庆怜一起走不就行了?”
“你真没注意到啊?”力丸叹了口气,“米卡明显是想跟涵江说点什么别的啊。”
“欸????”
“……你没看到走的时候庆怜拉着张星特吗?特意把他俩落后面了。”
“对哦……庆怜和星特关系有那么好吗?”
“庆怜一个小孩子都看出来的事情你还搞不懂啊?赞多你真是个舞蹈笨蛋啊。”
赞多到底搞没搞懂刘彰并不关心,他只是又想起米卡来找曾涵江时,瞪着他们俩分享的同一副耳机,突然有点茅塞顿开的意思。
他那时觉得好玩,像任何一个热衷关注好友感情进度的朋友一样,颇有点把米卡和曾涵江之间的事情当做枯燥紧张的营内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一种调剂的意思。他看着米卡直接坦然到让人害怕的直球屡屡在曾涵江这里失手,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替曾涵江感叹他可真是块木头。
可是后来呢。
后来他们笑得越来越少,走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分别的时候都拉着手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然后三个月以后就变成了点赞之交。曾涵江第二次顺位之后奇迹般留了下来,米卡哭着和他抱作一团,刘彰在他俩背后一边拍手一边欣慰地想,也许曾涵江也并非完全一无所知,看来这段感情没准儿真能有什么结果也说不定。
他原本觉得自己看见同性间谈恋爱会觉得恶心,但真当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边时,刘彰又觉得没那么可怕了——虽然他依然没搞懂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无缘无故喜欢看两个大男人谈恋爱的女人。可在那之后,眼看着米卡和曾涵江的关系越走越近,刘彰却又慢慢笑不出来了。
一开始他信誓旦旦告诉曾涵江,你个傻瓜那就是爱情,不是什么狗屎兄弟情,哪个兄弟会冲你单膝下跪你别看着我小爷膝下有黄金根本不可能跪的。后来当曾涵江有天磨磨唧唧地喊他出来跟他说,米卡给自己表白了以后,刘彰却很难有大功告成的欣慰感。
他只当自己是决赛将近,压力太大了。
节目走到尾声的时候,刘彰写了首穿越时间的歌,那时候他说什么?他告诉自己,他会遇到一个让他又气又喜的朋友,让他因为那家伙的迟钝操碎了心,让他的好运王buff唯一一次失灵,让他人生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但当他坐着从纽约飞往北京的航班,在平流层里稳稳当当地穿梭时,刘彰突然想问多年前那个僵在405宿舍的被窝里,听着力丸和赞多聊天一身冷汗的自己,你是为了什么而胆战心惊呢。是因为知道自己要见证一份即将失控的、畏光的爱情,还是因为已经潜意识里有预感,自己根本也无法全身而退呢。
4.
北京的气温比纽约低不了太多,但成都则是冷到骨子里,刘彰裹着一件厚羽绒服直到站在曾涵江家楼下还觉得冷得打哆嗦。他压根儿没收拾几件衣服,背了个背包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在一堆大包小包的国际旅客里显得特别扎眼。
他从下了飞机就开始给曾涵江打电话,但不是占线就是不接,还好刘彰手机里还留着之前自己给曾涵江寄快递的地址,索性打车直接杀到了他家楼下,盘算着他要是再不接电话,自己就直接上楼找人,又不是没去过。
以前刚刚组了INTO1的时候,他和米卡,还有赞多力丸受曾涵江、何屹繁吴宇恒几个西南人的邀请,跑去了成都吃喝玩乐了半个月,刘彰虽然祖籍在湖南,但是是在广东长大的,一吃辣嘴就肿,活活被他们嘲笑了半个月的鸭嘴,可即便这样,他也坚持每顿都要“微辣”,坚决拒绝清汤火锅和广东菜。
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
曾涵江那时候刚刚和米卡在一起,没有镜头的束缚以后,原本就热情的夏威夷人更加肆无忌惮了,一群大男生里,他大剌剌毫不避讳地拉着曾涵江的手,其他人起哄,笑得他满脸通红,但是那双手倒是越拉越紧,没有松开的意思。
是了,刘彰冷眼看着这位自己即将要相处两年的队友,米卡同样不能承受天府之国的辣椒,冷白皮被活生生辣成了淡粉色,曾涵江说是自己不能吃辣,但怎么想都比他们这两个家伙要强太多,此刻汗都没出,跑进跑出给他们拿饮料喝。
“米卡,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能吃的话就不用勉强的,不然对嗓子不好。”吴宇恒关切地问道。
“没事,”米卡说着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坚持道,“没事。”
他用的是曾涵江给他盛的油碟,所以就算再怎么辣,他也坚持没换底料。
但莫名其妙的坚持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情,刘彰看见拿着椰奶一路小跑进来的曾涵江,大声喊道,“曾涵江我要喝椰奶!”
“知道了知道了!就是给你俩拿的,”曾涵江把手里的一罐递给他,看着米卡在一边委屈巴巴求夸奖的眼睛,把另一罐拧开倒给他喝,“你要是吃不了辣的话,就少吃点吧……和赞多一起吃清汤锅。”
“好、吃的。”米卡用蹩脚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跟曾涵江表示,“非常、好吃。”
“那就行……”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的曾涵江挠了挠头,“要是不想吃辣的了就跟我说哈。”
“好。”
刚确定关系的热恋期情侣哪怕什么都不说,都能到处冒粉色泡泡。刘彰和赞多力丸坐在一排,在对面看不见的地方,赞多悄悄碰了碰他,指指头挨在一起正在互相傻笑的米卡和曾涵江,比了个棒的手势嘿嘿笑了起来。
“曾涵江我要换油碟,”刘彰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我要换你吃的那种。”
赞多脸立刻垮了下来,急得在桌子下面踢他,刘彰不为所动,坚持道,“我坐在里面不方便拿,你帮我拿一下。”
这的确是个无可指摘的理由,曾涵江看起来也似乎因为能从那种恋爱气氛里暂时脱身而松了口气,忙不迭又站起身去给他弄油碟。米卡和吴宇恒的表情同时变得有些微妙,赞多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就被力丸打了。
一个广东人逞强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走在路上,都要被人家以为嘴上涂了鲜艳的口红,刘彰只能戴着口罩,黑着脸走在队伍的末尾。曾涵江的兴致很高,信誓旦旦要充当几个人的向导,但是因为英文水平实在有限,最后所有人里只有米卡一个人仿佛听懂了一样频频点头,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把这个位置让给了吴宇恒。
“说吧,你爸妈知道他来吗?”
刘彰和曾涵江走在队伍末尾,他下巴扬了扬,指着前面的米卡问道。
“知道啊……不是你说的那种知道!”曾涵江小声说,“米卡是想说,我哪敢让他说哦!我老汉儿知道了不得给我屁股打烂……”
“那你打算怎么办?”
“就瞒着呗……”
“曾涵江你觉得你脑子很好使吗?”刘彰点着他的脑袋,“这种事儿怎么瞒?”
“就……”
“就说他‘外国人本来就热情嘛,搂搂抱抱多正常’是吗?”
曾涵江听出来他这是拿从前自己在营里搪塞刘彰时的说辞刻薄他,瘪着嘴,一脸倒楣相,“那不然咧。”
“大家一起去玩吧,也好给你打个掩护。”
不知道最后米卡有没有从曾涵江那里听说这个馊主意是刘彰出的,反正对刘彰来说也没差。米卡看他的眼神一向很不友好,虽然刘彰觉得自己真的只是曾涵江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之一。
朋友而已,何况还是之一。
他安安分分地恪守着朋友的定义,从不跨越,也不过分关心,时间一长,居然也能慢慢习惯做曾涵江感情里的狗头军师。
只不过刘彰这个狗头军师的作用大概也就持续到成团一年后,米卡的中文得到了充分锻炼,也能慢慢平衡工作和恋爱的关系,不知是碍于其他成员会看见的缘故,还是别的,总之成团一年后,刘彰就很少在集体宿舍这边见到来找米卡的曾涵江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大多也都止于发歌时互相问一句意见的地步,再难更熟络。
算起来,这次一时上头跑来成都,应该是刘彰在和曾涵江出了合作单曲以后第一次单独来找他,成团之后虽然也有遇见过,但要么是米卡在场,要么是几个rapper的聚会里看见,两个人私下里却再难见面。
刘彰操着不太熟练的方言和楼下的门卫大爷扯着嗓子聊了一会儿,确定好歹事情没有扩散得人尽皆知,正打算要问问大爷曾涵江到底什么时候回去的,就看见单元楼的楼洞里有个拉箱子出来的身影。
大冬天的,曾涵江就穿了件薄薄的羊毛衫,闷着头往前走,箱子在他背后咕咕噜噜地左右摇摆,发出好大的响声,刘彰还没开口喊他,就看见楼洞里追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拿着外套,带着哭腔骂他,“曾涵江你是不是造业哦!”
“你莫要管我老,反正我不得再给我老汉儿丢人了嗦。”
曾涵江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眼看着门卫大爷已经好奇地探出了头,刘彰赶紧走了两步上去打断他们母子俩,省得在院子里吵架被人听笑话,“曾涵江!”
显然在场没一个能料到刘彰会是出现在这里的角色,特别是曾涵江的妈妈,她看了看刘彰,又看着自己儿子,颤抖着声音,“你、你不说是个……是那个外国人……”
“刘彰你啷个来了?!”曾涵江显然也没想到前两天还在聊天过美国时差的人居然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连他妈妈都没顾得理会,“你是为啥子跑来了?你不是在美国咩?”
“那个等会儿再说吧,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我手机遭我老汉儿摔坏了……哎唷你不是特意跑回来的吧?”
“没有,正好家里有事儿就回来了,当时准备跟你说来着的,结果你电话打不通。”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曾涵江妈妈在他们俩之间打量了半天,最后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故事情节,抄着拖鞋鞋底子就冲着曾涵江打了过去,“好好好个屁!曾涵江!你能耐了是不是!当、当那个就算了还耍几个哦!”
“妈、妈没得!没得!”曾涵江抱头鼠窜,“他刘彰!刘彰!我跟你说过的!我朋友!”
“你当时啷个跟我说的?!你说米卡也是你朋友!你个背时砍脑壳的!”
眼看就要一团混战,刘彰赶紧挡在两人中间,肩膀上立刻替曾涵江挨了一鞋板子,“阿姨,阿姨,我刘彰……我真是他朋友!”
“刘彰?”
曾母狐疑地打量着他。
“我真是他朋友,”刘彰把兜里的冷帽带上,把曾涵江拉到背后,“您忘啦?前两年我们一起来家里玩的。”
“妈!真的是兄弟!好兄弟!纽约大学的那个学霸!!你不是记得咩?!”曾涵江露出半拉脑袋辩解道,“人家现在在美国搞音乐!我上次跟你说了噻!”
“你莫说话!”曾母看似还很生气地堵了曾涵江一句,但已经冷静下来,毕竟刘彰也在,也不好家丑外扬,“不好意思哈,刘彰你……你好哦,但是我们家现在有点事情——”
“没事,已经说完了,”曾涵江把丢在一边的箱子又拎了起来,嘟哝道,“我老汉儿也说不想见我了,还有啥子好说的。”
“你个——”曾母声音又高了起来,被刘彰安抚下来,“阿姨,都别激动,是这样的,我有个demo,呃,有个歌要曾涵江帮我个忙,所以才来找他的,有点急,阿姨你看能不能让他先跟我去把工作上的事情弄好了?”
听到是工作上的事情,女人神色缓和了很多,“刘彰你都到美国搞音乐了,还要这家伙来帮忙?”
“那当然了,阿姨,我兄弟的rap水平我可是知道的。”刘彰比了个手势,“特别顶。”
女人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手里的羽绒服递给了曾涵江,“你说说你,跟你爹一样个倔脾气,走斗走,衣服都忘穿了是做啥子?瓜咩?”
曾涵江还在一边没动弹,刘彰无奈,替他把衣服接过来,“那阿姨,我先借他一阵子,事情处理好了让他给你们打电话哈。”
曾母实在没有和他寒暄的心思,有气无力地道了谢,转身往家里走。
刘彰扭头看曾涵江,他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低着头轻微地哆嗦。
“喂曾涵江,你是个傻子吗……就这么跑回来不是等着挨骂吗。”
“但是我得给我老汉儿他们一个解释,不然其他亲戚问起来……”曾涵江说不下去。
刘彰把羽绒服盖在他头上,“走走走,什么事儿先找个地方落脚再……”
他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个子虽然不算太高,还带着口罩,但标志性的发型,和那身超模似的气质,又是当了两年队友的人,刘彰还能认不出来。
米卡手里也拖着个箱子,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还在微微喘着气,和刘彰同款的风尘仆仆。至少刘彰的印象里,很注重个人形象的米卡自从成团出道以后,几乎就没有穿得这么乱七八糟过,大衣里面的衬衣甚至拽出来了一截,要不是那张轮廓深邃的脸撑着,看起来真和事业落魄穷困潦倒的上班族没两样了。
“你来啦。”
刘彰算不上多友好地笑笑。
米卡冲他潦草地点点头,问候都欠奉,“涵江?”
“你怎么也跑过来了?”曾涵江看看他,又看看刘彰,“哎唷我……我又没啥子事情……”
“先找地方再说,”刘彰不留痕迹地隔开米卡伸过来要摸曾涵江的手,拿英语警告道,“这里人多眼杂的,你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这里不是美国。”
“还有,这玩意儿带上。”
“什么……?”曾涵江看着刘彰递过来的口罩。
“遮一下吧,省得万一又被人拍到,上热搜说米卡家暴你。”
曾涵江脸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
米卡挑了挑眉,总算瞥了刘彰一眼,“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demo缺个和声,要曾涵江帮我写,”刘彰撒起谎眼皮都不动一下,“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我还以为他被暗杀了。”
“我跟你说等我回来我们一块去找你爸爸妈妈的,涵江,但是你没回我微信。”
“……手机摔坏了。”
米卡难得地有点焦躁,踌躇了一下,“我现在上去说……?”
“大哥大哥,你千万别,”刘彰和曾涵江一起扒拉他,“刚把人劝上去,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又拉着米卡一起找了个地方住下,刘彰打开手机,发现姜云升那会儿一连给他发了几个微信,有语音有文字,他光顾着赶路根本没空看。
“你要去就去吧,但是你要是撬墙角就缺德了啊刘彰。”
“要能撬动了也行,但我感觉你撬不动,所以还是算了吧。”
“不过你估计也不听我的,草。”
“世上的缘分是不能强求的,就算你是曾涵江的亲兄弟,也不能替他挡什么,命里该有的劫,就老老实实受着。”
是啊。
刘彰靠着窗户,看着缩在床脚的曾涵江的背影,张了张嘴又低下头,终究什么都没说。
成年人的伤口有时连恋人都不愿展露,何况是区区朋友。好的友情是永远保持一步之遥的真空状态,不要替朋友拿主意,曾涵江二十五六岁了,愿意去人间地狱闯一遭,身边又有专情的恋人出生入死,他刘彰一介旁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置喙。
他都知道。他都明白。
就像他明白当初曾涵江明明有那个实力进决赛,还是因为种种把戏被卡位,和solo舞台失之交臂。人生难料,命运不由人,他们都不过是资本棋盘上的小卒罢了……刘彰明明看的到结局,但还是会感到愤怒和无奈,偏生还要把那个所谓的幸运帽子送给曾涵江。
和曾涵江性子软软地直接就接受了不公和批评不同,他常常做这种无谓的挣扎。送帽子也好,非要吃辣也好,从美国飞十几个小时回来也好。虽然刘彰觉得他只是在求一个自我宽慰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曾涵江却从这些地方坚持认为他是个温柔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温柔了。
于是刘彰大着嗓门,生硬地问道,“曾涵江你livehouse怎么回事?”
那边缩成一个团子的背影抖了抖,然后沉默了会儿,“能怎么回事,就那回事儿呗。”
他没去问刘彰从哪知道的。
“没事儿,以后livehouse还有的是,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傻逼观众罢了。”
曾涵江苦笑了两声,“我最近要不还是别去livehouse了吧……也给别人添麻烦。”
“你放屁,”刘彰霍一下站起身,“你记不记得你是个rapper不是个软蛋啊?”
米卡从门外打完电话,回来就看见刘彰冲着曾涵江嚷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AK,你不要这么和涵江说话。”
“我还没说你呢!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
他跟米卡之间作为队友磨合了两年有余,最后俩人找到的唯一和平相处的途径就是互相当对方不存在。但现在这情况,刘彰觉得自己肯定是不可能再无视米卡了,他换上英语,机关枪似的突突得飞快,“你当时说你能处理好这事儿,结果呢,居然是让狗仔拍到了!你知不知道中国是个什么地方?他爸妈从别人嘴里知道自己儿子和男人谈恋爱会是什么心情?”
“那是我和涵江的问题,AK你不用管我们的事儿。”
“曾涵江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不管!”
“我说——”
“你管的实在太多了,这不是朋友该做的。”米卡的脸色也很难看。
“你们俩啊——”
“你什么意思?我是他的朋友,该不该跟你没关系!”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
“AK你根本就是——”
“好了!我说你俩!”曾涵江腾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杵在他俩中间,“老子还没发火叻!你们两个难道不是朋友吗?!都当了两年队友了还吵架!”
两个男人闭上嘴,一左一右,互相恶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
“我出去买点吃的,妈的一路上都没顾得吃东西,”刘彰甩手出门,还不忘交代曾涵江,“赶紧修你手机,我不想每次找你电话还得打到米卡那。”
曾涵江似乎想追出来,但被同样阴沉着脸的米卡一把拉了回去。
门砰一声关上,刘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作为一个朋友,他任务完成的很好,既让米卡意识到了曾涵江受了多大的委屈,又没有真的越俎代庖。
就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都是最佳助攻。
5.
知道刘彰一口气从纽约跑到了成都之后,姜云升先是用他口头边所有方便的词汇尽情嘲笑辱骂了一遍刘彰,然后叹了口气,“你啥时候闹够了就回去吧。”
“但是曾涵江他……”
“他又不是你女朋友,你那么保护他干什么?”
“……”
“好,退一步,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别急着给我否认,但是他知道吗?他接受你的好意吗?”
“他知不知道不重要,我愿意就行了。”
“就算他愿意,他男朋友愿意?在他男朋友眼里你这不还是去撬墙角了吗?”
“我没——”
刘彰想辩解自己压根儿没有这种想法,但想起米卡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沉默了。
“没有进攻性的爱情是压根儿不存在的,所有守护都不过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候补上场。”姜云升在那边吞云吐雾,“要我说你要么干脆就表白了,要么就潇洒走人,他俩要是走不远就散了,那时候你要还喜欢曾涵江,你就回来追他,反正他又不是不能接受男的。”
“他们不会散的。”
刘彰轻轻地说道。
他是曾涵江的知心好友,是米卡形影不离整整两年的队友,刘彰比除了他们本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也许一开始他不屑过,鄙夷过,后来却不得不扪心自问,倘若角色对调,他站在米卡那个位置,在那个可有可无鸡肋般的团解散以后,刘彰还会不会因为一个爱的人留在牛鬼蛇神混杂的娱乐圈里。
他觉得自己不会,他一向是个非常聪明非常清醒的人。
正因为自己不会,刘彰才知道他始终不可能代替米卡。
尽管不认同米卡的很多做法,但刘彰不得不承认,他和曾涵江之间的感情,少了任何一步,双向奔赴都不可能实现,他见过很多次米卡在后台疲惫地揉着眼睛,然后拿起电话和曾涵江聊天时轻松而温柔地说“我很好,只是有点想你”。同样,曾涵江和刘彰聊天聊不来两句,就总是有心无心地旁敲侧击,想问问米卡的近况有没有真的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名为“刘彰的单恋”的渺小感情,在这样巨大而绵密的恋爱洋流中裹挟,像一尾挣扎着呼吸的深海鱼,想要远离,却又深知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游向陆地的那一天。
你喜欢曾涵江。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米卡和他在某个昏暗又狭窄的后台相遇,彼此侧身也让不开的通道里,他听见外国人沉沉地说了句蹩脚的中文,用的是没有转圜余地的肯定句式。
是,我喜欢他。
刘彰点点头,作为朋友。
既是作为朋友的喜欢,也是只能作为朋友的喜欢。
他想米卡应该能懂,那个爱吃醋的外国人只不过会在他靠近曾涵江时,下意识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而他呢,他热衷于做这样的事情,又何尝不是在这一丝焦虑里寻找自己那份感情的存在感。
一个他在脑海里冷眼嘲笑,另一个却还叫嚣着年轻气盛。
于是刘彰把他和曾涵江一起写的歌又拿出来,发给了大洋那头的朋友,问能不能帮忙重新编曲,他想用这首当发行EP里的hidden track。
刘彰有大概一年多没有打开这首歌了,前奏出来的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又窝在了INTO1宿舍的录音棚里,被曾涵江气得翻着白眼头疼。
当初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哥儿俩好的家伙期盼了好久的第一次合作曲目,光是确定风格就已经吵了三次,然后是歌词立意、flow、编曲、beat、伴奏……几乎每个环节俩人的意见都不一样,加上刘彰的通告实在太多,那段时间几乎他一有空,就拿着小本子在那里钻研,天晓得他写歌从来没这么费劲儿过,等到俩人都觉得满意的时候,距离他们开始合作写歌已经过去快大半年了。
“你不署名,那还合作个鬼哦?”
“这边公司有规定,麻烦的很,”刘彰不去跟曾涵江解释,“而且我有署名啊?哪没有。”
“你叫个啥子嘛?nobody?干啥子嘛咋就无名之辈了!?”曾涵江很不满意。
“让你排第一都不开心,你可太难伺候了曾涵江,你知道学术论文的一作有多珍贵吗?你就相当于这首歌的一作了!”
刘彰比他嗓门更大,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最后硬是让曾涵江拿他自己的账号发了歌,然后他在朋友圈天天转发,不光转发还单独骚扰那些rapper朋友,什么江奈生圣代石玺彤于贞都被他发了个遍,最后大家派姜云升当代表来和刘彰交涉,安利可以,但是想挨夸就直说,别老整那些没用的,keep real。
“你们都听出来是我唱的?”
“废话,这都听不出来我们是聋了吗?”姜云升很不屑,“你还给自己弄个匿名叫nobody,这会儿知道不想让人家发现了?”
刘彰只是笑,“歌怎么样?”
“好的很,好听惨了……”姜云升看他在那里激动,慢悠悠补上了后半句,“我是说曾涵江的部分。”
刘彰头一次没跳脚,“好听就行,你夸他跟夸我也没多大区别,反正歌是一起做的。”
姜云升翻了个白眼,不想看他这副一点都不酷哥臭屁的德行,决心回去了以后和众人说,AK还是早点回归拽哥本性吧,他这副仿佛恋爱一样的样子实在是太惊悚了。
发出去以后,歌果然很受欢迎,只不过对于小众圈来说的火爆,放在大环境里仍旧石沉大海。但是曾涵江已经非常满意了,说这是《峰顶》之后他最满意的作品。
我也很满意,刘彰笑着回他。
一首只有他们两个的作品,戴上降噪耳机以后,世界就只剩下AK和cup的声音。
至于后面被公司发现是他然后他被警告了两个月的事情,刘彰觉得除了他之外,曾涵江不必知道。
美国那边的朋友回得很快,看样子也很喜欢这首歌,只开玩笑般问他为什么非得是这首呢,他应该有更加符合hidden track风格的曲子和demo才对。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望着屏幕上的画面出神。
为什么呢。
不过是想最后一次看着我们俩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出现罢了。
6.
姜云升说的没错。大众的关注焦点永远只有七分钟,何况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外籍歌手和不算出圈的地下rapper的恋情,没有后续曝光的话题度之后,有关曾涵江和米卡的恋情也就这么逐渐被路人遗忘了。
刘彰拿着demo找曾涵江听的时候,米卡被经纪人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催到没有办法,只能依依不舍地和曾涵江先告别,刘彰戴着耳机,看米卡急切地说着什么,然后紧紧地搂着曾涵江,在对方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这感觉有点奇妙,他应该是那种偶像剧里被这种场景伤到默默流泪的男二角色,但刘彰心里却充满了踏实感。
也可能是他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得到过什么,何谈失去。他是真心实意地为曾涵江高兴,这世界上有人愿意跨越千里,在陌生的土地上和你相恋,冒着被所有人指责的风险,牵你的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的真心。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也有一个他喜欢的人,他喜欢的那个人,我觉得也很不错,他们应该永远在一起。”
“那你的喜欢怎么办呢?”他和上一任女友聊起近况的时候,对方这么问他。
刘彰想了想,“至于我的喜欢,在一边滚来滚去就好了。”
他不是个圣人,终究是见不得曾涵江和米卡黏在一起时间太长,咳嗽了两声成功让两个人分开,他冲曾涵江挥舞了一下手里的demo,“来录下track吧?”
“就在这儿?”
“就在这。”刘彰看着房间,“有白噪音的感觉会更真实一点,我会提取干声的。”
“你要拿去做啥子?”
“你别我做什么,你就说话就是了。”
“说话?”
“唱歌,说话……都行。”刘彰看着不远处的米卡,“要一起吗?”
那天他们三个很晚才睡,像是回到了参加创造营的那段日子一样,唱歌唱到半夜,从难听的要命的主题曲,唱到米卡的《so sick》,唱到刘彰的《道歉信》,唱到《峰顶》,最后米卡收拾着东西,曾涵江和刘彰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他们俩的合作单曲。
“祝我的好兄弟,AK刘彰,辣个,比尔博德榜早日第一哈哈哈哈……”曾涵江对着线控麦克傻兮兮地说道,像是在播电台节目,“然后我能早点学好英语,去美国找他耍……呃,还有去夏威夷。”他看见某个猕猴桃从行李箱旁边射来的视线,干笑着补充道。
“先去夏威夷,再来找我吧你,我又不会跑。”
“这次就一直在那边了吗?”
“嗯,没什么事就不回来了。”
刘彰垂下眼睛,心里暗暗地说道,就算哪天突然联系不上你,我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因为恋情曝光,两个人的工作都受到了一些影响,曾涵江的父母那里还是没有主动示好,但刘彰知道,就凭那家伙的本事,他总会弄好的。畏光的爱情一旦捱过了瓶颈期,就会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他没有再回来的冲动和理由了。
不知道是谁把酒店的低度数酒精饮料打开了,三个人里有两个一杯倒,曾涵江精神压力太大,喝了没两口直接倒头昏厥式入睡,刘彰比他强点,但也头一点一点地在旁边打着瞌睡。
米卡半夜的红眼航班,他坚持等曾涵江睡着了才离开。走之前冲刘彰轻声说,“谢谢你。”
“我是因为曾涵江回来的,让他自己明天谢我吧,”刘彰大着舌头含混不清地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做队友这么久以来,你第一次说谢谢我吧?”
“今まで、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一直以来的一切,都谢谢你了。
无论是没有出手也好,还是在他所不能填补的那些缝隙里,努力让睡在旁边的那个家伙变成shining diamond也好。
刘彰的笑容里混杂着嘲讽和疲惫,“没什么,都是兄弟。”
只是兄弟。
后来发生的事情刘彰只是从消息灵通的林墨那里听说。
米卡宣布暂时停止在中国的活动,转而回到美国进修学习。曾涵江的livehouse在遭人恶意挑衅之后,反而莫名其妙地火了起来,比起刚出综艺节目时的火爆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这次挤去看的不光是女孩,还有一群性取向不明的男生。
“不过涵江他好像也说最近不办livehouse了,要出国哎,”林墨八卦的时候声音尖得像根针,“ak,我听说他们是去米卡老家结婚欸?!”
“是吗?”
其实他也看见了,在某个纽约的清晨,米卡和曾涵江的ins同时发了一张牵着手的照片,手上有一对干干净净的铂金对戒,背景里有沙滩和阳光,定位是夏威夷。
他想了想,没有点赞,转去给曾涵江说,自己的EP出来了,这次也务必给他买上二十张。
“你不是说一张就够吗?!”
曾涵江果然是在夏威夷,和他时间差不多,根本没睡觉,迅速回复。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知不知道啊?你这个老端水大师是觉得我的新曲子不好听吗?”
“哪有哪有,怎么可能不好听呢,”曾涵江一如既往地捧场,“是上次喊我录demo的那个吗?”
“对啊。”
“哎?你最后都用了什么啊?”
“你买了不就知道了。”
“好吧,这回我给你冲上顶峰怎么样?”
“我求你不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jokejoke,哎ak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你的定位都暴露了,笨蛋。”
“啊?好吧,你还在纽约吗?我明天去找你玩啊,和马也在那边欸。”
“你以为是北京到成都吗?十几个小时呢,”刘彰吐槽他,“你要来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他不问,曾涵江也不说来夏威夷是干什么的。
刘彰想,也许曾涵江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思,才没有像当初被告白时那样傻呵呵地让自己为他出谋划策。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来着。”
“啊?什么梦?刘彰你不是说你做梦从来记不住吗?”曾涵江在那边连珠炮似的回了一串信息,看来应该是很闲。
“我梦到我当时没出道来着,卡12了。”
“那谁是11啊?是不是庆怜哦?”
“我又没出道我哪记得啊,我就记得我说果然这什么狗屁男团,不去也罢,然后回家写歌去了。”
“那后来出名没得吗?”
“算是出名了,然后又因为……别的事情被人打压了。”
“好家伙,你做个梦还这么崎岖,最后呢?是不是关键时刻,兄弟我捞了你一把?”
“屁,你比我还惨。”
“啥?怎么可能哦!”曾涵江很不满,发了几个表情包以示气愤,“ak你小子就不能看我点儿好是吧?”
“不过最后你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很好。”
“那你说说啷个好法哦?”
刘彰于是把那个梦详详细细地回想了一遍。
还能怎么样呢,多数爱情故事都俗气又老套,偏偏主人公不自知,还沾沾自喜,恨不得想把这份幸福分享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他以前是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米卡一张超模似的冷脸一碰上曾涵江就笑得满脸皱纹,毫无形象可言,心里觉得荒唐又可笑。但当真的轮到自己时,刘彰却一句漂亮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看着对面同样傻兮兮冲自己笑的曾涵江,然后露出完完整整的十八颗牙。
他们在无人处相爱,在人声鼎沸中牵手,然后一起骂着脏话diss所有反对他们的世俗。
虽然嫌弃,却从来没想过要放弃。
大概他对曾涵江的感情就是如此。他们在那个梦里牵着手漫步在大街小巷,听到那首脍炙人口到让人生厌的《成都》时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对方的耳朵,在珠海温暖的夜风里分享了同一瓶低度数的酒精饮料,然后醉醺醺地傻笑着接吻。
刘彰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输入框。
“你的rap作品超级火,我呢,我的歌在billboard榜第一名霸榜了五周。”
“真的吗?!”
“嗯,真的。”
那就这样吧,如果真能如此,也不失为一个happy ending。
7.
INTO1解散之后的第三年,米卡顶着流言蜚语出柜了。
从此桥爪米卡喜欢曾涵江,全世界都知道。
INTO1解散之后的第三年,刘彰出了张EP,以AK之名宣布正式进军美国流行乐圈。
从此AK刘彰喜欢一个叫cup曾涵江的地下rapper,再无人知晓。
Fin.
【锤基】在这冰冷的AV4,只有冥界还有些许温度
*瞎扯的对话体,非常沙雕。
海拉: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死神海拉坐在海姆冥界的王座上,俯视着万千个逝去的生灵。突然,她在一片乌泱泱的灵魂中看到了洛基。
海拉:……
洛基:……
海拉:你怎么回事,小老弟?
洛基:啊我死了。
海拉:废话,我是问你怎么死的。
洛基:……我是被掐死的。
海拉:?
海拉:??
海拉:???
洛基:好了,我知道这很OOC,不就是近战法师嘛,你不要再说了。我在黄泉路上已经被托尼·斯塔克那个混蛋嘲讽过四次了。
海拉:不是——
洛基:我不听。
海拉:我的意思是——
洛基:我不听。
海拉:哪个小瘪三敢欺负我弟弟,干他娘的。...
*瞎扯的对话体,非常沙雕。
海拉: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死神海拉坐在海姆冥界的王座上,俯视着万千个逝去的生灵。突然,她在一片乌泱泱的灵魂中看到了洛基。
海拉:……
洛基:……
海拉:你怎么回事,小老弟?
洛基:啊我死了。
海拉:废话,我是问你怎么死的。
洛基:……我是被掐死的。
海拉:?
海拉:??
海拉:???
洛基:好了,我知道这很OOC,不就是近战法师嘛,你不要再说了。我在黄泉路上已经被托尼·斯塔克那个混蛋嘲讽过四次了。
海拉:不是——
洛基:我不听。
海拉:我的意思是——
洛基:我不听。
海拉:哪个小瘪三敢欺负我弟弟,干他娘的。
洛基:???
洛基:鉴于你在《雷神3》中的所作所为,我觉得你没有立场说这个。
海拉:呵,奥丁森家的男人只有我能欺负。告诉我,洛基,把你掐死的那个人姓甚名谁?
洛基:我想想啊,应该是姓灭,叫霸吧。
海拉:叫你个头的爸爸,怎么说话呢你?
洛基:不是,我是说他叫灭霸吧。而且他已经死了,还死了两次,第一次是索尔砍掉了他的脑袋(自豪状)。chua的一下可利落了。
海拉:真的?让我瞅瞅……哟,还真是。不过你们这一战打得也太惨了,几十号英雄轮班上都被对面血虐,渣渣,真是没一个能打的。
海拉:卧槽,等等。
海拉: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洛基:咋啦?
海拉:他们管那玩意儿叫索尔?
洛基:……嗯……没办法,好像在我死掉之后,他就不再做身材管理了。
海拉:靠。
洛基:怎么,难道你是索尔的颜粉?
海拉:是啊,而且我觉得他一只眼睛比较好看,有种伤残美。啧啧啧。
洛基:你其实是个抖S吧。
海拉:这倒提醒我了。我有锤基的BDSM文包,你想看的话我可以面对面快传给你。
洛基:有基锤的吗?
海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基:停!停!停!
海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梦想总是好的。
洛基:凭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基锤了?
海拉:因为基你太美。
洛基:别瞧不起人,其实我也能成为英雄的,就差这么一点儿。要不是灭霸手里有力量宝石,我就捅穿他的喉咙了。
海拉:噢,原来你也会捅喉咙啊。
洛基:你什么意思?
海拉:我以为你捅肾专业户呢。
洛基: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海拉:行行行,我听着呢。
海拉:你真的特别想做一个英雄吗?
洛基:算是吧,只要不比索尔差太多就行了。
海拉: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
(洛基回头,发现灭霸的灵魂站在他身后)
洛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基:姐!!!
海拉:怕什么,有我在呢。
弗丽嘉:噩梦都过去了,亲爱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太阳会重新照耀我们。
奥丁:我在冥界看到了你的所作所为,洛基,你在黄昏时刻救下了阿斯加德所有的人民。你和索尔,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洛基:真的吗……父亲?我和索尔……?
奥丁:真的。
灭霸:看到没有!我就是天……
海拉:省省吧,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奥丁:+1
古一:+2
暴乱:+3
伊戈:+4
灭霸:……天天酷跑排行榜第六名的紫薯精。
*在北欧神话中,海拉是海姆冥界的统治者。
*伊戈是星爵那个吊炸天的天神亲爹。
【MOP】我的天
他们都以为破坏大帝不复存在了。
再没有一个任意开采能量矿的、全身能量液都流淌着狂暴因子的红色军机品。蓝星被摧毁的建筑一天一天建起来了,也没有谁再用融合炮把这炸成废墟。
Optimus抱着一个小小的团子回来的时候,所以TF都吃了一惊。
如果不是Optimus一而再强调,几乎没TF相信那是Megatron。
对,幼生体的Megatron。
他的脸埋在Optimus怀里,微微偏头用一点余光打量着汽车人,没有动作,也不说话。Ratchet想伸出手碰碰幼生体,不料幼生体迅速转头整个脸都不见了影。
我被拒绝了?愤怒的大军阀扬起扳手就准备砸死这个无辜的幼生体;身后Wheeljack拼命拉住他嚷嚷...
他们都以为破坏大帝不复存在了。
再没有一个任意开采能量矿的、全身能量液都流淌着狂暴因子的红色军机品。蓝星被摧毁的建筑一天一天建起来了,也没有谁再用融合炮把这炸成废墟。
Optimus抱着一个小小的团子回来的时候,所以TF都吃了一惊。
如果不是Optimus一而再强调,几乎没TF相信那是Megatron。
对,幼生体的Megatron。
他的脸埋在Optimus怀里,微微偏头用一点余光打量着汽车人,没有动作,也不说话。Ratchet想伸出手碰碰幼生体,不料幼生体迅速转头整个脸都不见了影。
我被拒绝了?愤怒的大军阀扬起扳手就准备砸死这个无辜的幼生体;身后Wheeljack拼命拉住他嚷嚷手下留情,Optimus更是紧紧抱住怀里瑟瑟发抖的幼生体...等等,发抖?
“这真的是Megatron?”
“千真万确。”
Ratchet再瞟了几眼,叹口气:“我不怀疑你,但这小家火没有一点破坏大帝的威风。说真的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闻言,Optimus表情凝肃了几分。他把幼生体放在桌上,问他:“你知道你叫什么吗?”
幼生体在汽车人目光的聚交中咬咬嘴,良久才憋出几个单音节:“Me...Mega?”
空气都安静了。
“答对一半!”Wheeljack凑上去曲起食指刮刮幼生体的鼻子,却被幼生体啪一下拍开了手。Wheeljack呆了几秒,惺惺收回手。旁边的Ratchet倒是笑了:“现在我相信了,这是Megatron!”
Optimus俯下身,认真地直视那熟悉又陌生的猩红,一字一句告诉他:“你以后叫Megatron,知道吗?”
“嗯!”
难道不好奇远在报应号的霸天虎的反应吗?
汽车人没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只是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几天后Starscream就领着霸天虎闯到了汽车人基地。
“把Megatron陛下交出来!”Starscream扯着发声器在门口插着腰怪叫。
“好啊!”说话的是Smokescreen,兴冲冲抱起幼生体Megatron就送到Starscream面前。
“滚出去!”Ratchet夺过Megatron,顺手用扳手狠狠敲了敲Smokescreen。“你们霸天虎没TF会照顾幼生体!”
“你这么说是不把Soundwave不放光学镜里了?何况陛下很认可Soundwave的...”话还没完,Starscream被Knockout拽了拽机翼,低声说着:“Soundwave跟Shockwave回赛博坦了,需要我来照顾陛下吗?”
Starscream永远不会相信Knockout能好好照顾幼生体。如果Megatron不小芯蹭掉了Knockout点漆,说不定这个骚包什么都不记得直接就把Megatron从报应号上扔下去了。
啧啧,可怕。
Starscream还想殊死一搏决定自己照顾幼生体的时候,汽车人领袖缓缓走来,投下的阴影笼罩住整个Starscream。
“Megatron得留在这。”
就这么一句话,Starscream后退一步,抖抖机翼,咔咔两下变形逃出了汽车人基地。
Ratchet冲着Starscream飞行的背影竖起中指:“怂!”
于是“抚养权”不言而喻了。
用Ratchet的话来说,幼生体Megatron简直就是军机品中的残次品。瘦骨嶙峋,走步路都会摔一跤的样子;却总是不吭一声,光学镜里满是倔强。
不可否认,幼生体Megatron意外很受汽车人欢迎。也行这个小家火不懂如何去讨TF喜欢,不过从Ratchet持着扳手警告汽车人不许轻易接近Megatron就知道小家火的分量了。
“他可是破坏大帝!都给我离远点!”
“你怕这样的破坏大帝?”Smokescreen嬉皮笑脸地用一根手指绊倒Megatron,“哈哈哈!我才是破坏大帝!”
“Wheeljack我的扳手呢?!”
Megatron观望着打闹的汽车人,忍下摔倒的疼痛独自爬起来,摇摇晃晃去找Optimus了。
幼生体Megatron比汽车人想象中好养,也比汽车人想象中难搞。
喂什么就吃什么,从不挑食。甚至Ratchet稀奇古怪的药剂也能面不改色当水喝下去。这让拥有令汽车人恐惧厨艺的Arcee不禁感叹:“不愧以后是个矿工!”
“但像你这样喂下去,他成不了角斗士的。”
头疼的是Megatron非常粘Optimus。其实这一点汽车人也都想过,让Megatron每晚跟Optimus睡一起是汽车人芯照不宣的事,放任那个小家火到了下线的时候默默跟着Optimus。
一开始Smokescreen是拒绝的,被Ratchet和Bulkhead联手绑起来还在哭天喊地。
“收起你的清洁液,死了这条芯吧!”Ratchet无情地敲敲Smokescreen的徽角。
“可是...”Smokescreen抽泣,“Megatron拿走了我的充电枕头啊!”
一天Optimus在不得已晚上外出执行任务时,提前叮嘱过Megatron不必等他回来,让Megatron去Ratchet那过一晚上。
Megatron点点头:“我知道了。”
Ratchet来找Megatron,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询问:“我能去Bulkhead那吗?”
“也行。”Ratchet芯里盘算了会儿,“去吧。”
在百赖寂静的黑幕下,Optimus终于回到基地,芯里还在想Megatron在Ratchet那会不会不习惯时,卧室门口忽映入一个蜷缩的小身影让Optimus停住了脚步。他急急赶过去,扶起浅眠的Megatron:“你怎么在这?”
Megatron抬起头,眯眯光学镜,因为疲困说话断断续续:“我只想...跟你...”
Optimus脸红了,昏暗的光线掩饰住他的面甲。Megatron还哈欠连天盼着Optimus带他回卧室。
最后躺在充电床上,Megatron睡得很安详。Optimus望着Megatron的背影失眠了。那就是Megatron,就是他的火伴。以往在充电床上,他没几个踏实的夜晚可以睡,Megatron总会不眠不休折腾他;现在却是突然怀念起那段日子,怀念事后Megatron温柔将他圈在怀里,他的后背靠着Megatron宽阔的胸膛,两TF的呼吸起伏频率都在同步。没有比这更让Optimus舒服的时候。但他似乎刚认识到Megatron对他的依赖。没TF会说Megatron不专一,Megatron对Optimus的感情汽车人都毫不怀疑。
今晚Optimus蓦然芯颤动了。
他有担芯过幼生体Megatron忘了他,或者对他没了感情。事实证明这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幼生体需要学习,需要接受教育。这差事交给Ratchet后,第一天他就拎着Megatron冲进了Optimus的办公室。
“你得写写自己的名字。你叫什么,Megatron?”Ratchet摆出几颗能量糖果放在Megatron面前,笑得就像刚拐回来一个幼生体并且卖了一个好价钱。
忽略Megatron都快翻坏的光学镜,回答还算令Ratchet满意:“Megatron。”
“很好,奖励一颗糖!”
Megatron面无表情接过能量糖果,并没有立即吃下去,而是放入了子空间。
“好的,那么现在你在这块数据板上写你的名字。这不难,来吧!”
Megatron认认真真写下几个字母,然后举起数据板送到Ratchet面前。
“...Optimus?!”
Optimus看着数据板上全是自己的名字时微微一愣,不解地看向Ratchet,Ratchet还站在桌前满腹牢骚:“你瞧瞧他!我让他写自己的名字,他倒好,写的全是你的名字!是幼生体就这种脑子,还是Megatron就这种脑子?”
Megatron站在旁边,不言不语,似乎坚持自己没错。Optimus扶额:“好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Ratchet絮絮叨叨离开后,Optimus转身面向Megatron,还没有开口,忽的被Megatron抓住了手。Megatron拉了拉他示意他靠近一点,等Optimus蹲下身后,他小芯翼翼从子空间掏出一块糖,塞到Optimus手心:“给你吃。”
Optimus摊开手看看那颗小小的能量糖果,沉默了。
Megatron见他没反应,略微有些着急:“不苦,很甜的!”
Optimus只觉得口腔酸酸的,光学镜角边湿润几许。他亲了亲Megatron的面甲。
“谢谢。”
Megatron咧嘴笑弯了光学镜。
皎洁的白月光撒在充电床上一大一小的机体,镀着一层银边。
“我想快点长大。”Megatron细小的声音在幽静的氛围份外突兀,Optimus从下线边缘清醒过来,就看见Megatron直视着自己,猩红的光学镜在月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为什么?”
身边的小家火往他这挪了挪,伸出小手扶着他的面甲,苏得不行的语气通过音频接收器传人火种。
“我长大了,就可以保护你了。”
Optimus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恋童癖。
虽然这种情况他的确是。
最近有比较棘手的任务,Optimus打算几天不回基地。得知这个消息后,前半个晚上Megatron一直没跟他说话。
“你怎么了,Megatron?”
Megatron半睁光学镜,似乎有些哀怨。半响他才干巴巴回复Optimus:“我能跟你一起执行任务吗?”
“什么?”Optimus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行,你太小了,很危险的,你得好好呆在基地!”
Megatron又不吭声。他看上去在犹豫什么,不久后他的小脑袋伸到Optimus面前,努力把光学镜睁开最大,然后用力眨下去,重复这个动作两下,并配上微微向上勾起的嘴角。
“...你在撒娇?”
你知不知道你长大后这样会被打死?!
Megatron一下泄了气,翻个身背对Optimus。
闹脾气了...
然而Optimus并不知道如果处理闹脾气的幼生体;以前也是Megatron安慰他来的。
“我不能带你出去。”他也重复了一遍。
Megatron摇摇头,再次面对Optimus,两只小手攀上Optimus的面甲,语调里竟是不可思议的宠溺:“真拿你没办法。”
他稚嫩却坚韧的面甲靠近Optimus,趁Optimus稍稍分神的空,吧唧一下亲上了Optimus的唇。
“这是我的印记,出去后别被拐走了芯。”随后他关上Optimus的光学镜,躺好准备睡觉。
“你只能是我的。”
如果声音再成熟点,Optimus差点就以为Megatron回来了。
不过也一直是他在身边,不是吗。
“我永远都是只是你的。”
非走不可的弯路(完结)
這篇甜餅完結了!!!!
超萌超可愛!!!!
大推!!!!
非走不可的弯路(完结)
还是那间酒店,还是那个房间。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已经无比的熟悉,布鲁斯仰面躺着,对着天花板发呆。
“布鲁斯。”克拉克睡在他的旁边,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至少还得等一个小时,肯特。”布鲁斯喘了一口气,仍旧没有看旁边的人。克拉克被他逗笑了,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那我们干些什么呢?”克拉克问:“聊一个小时的天。”
“我在想...”布鲁斯暂停,看了克拉克一眼,“我们可以去我家。”
“别着急。”克拉克察觉到他的紧张安慰道:“这里也挺好的。”
“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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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走不可的弯路(完结)
还是那间酒店,还是那个房间。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已经无比的熟悉,布鲁斯仰面躺着,对着天花板发呆。
“布鲁斯。”克拉克睡在他的旁边,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至少还得等一个小时,肯特。”布鲁斯喘了一口气,仍旧没有看旁边的人。克拉克被他逗笑了,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那我们干些什么呢?”克拉克问:“聊一个小时的天。”
“我在想...”布鲁斯暂停,看了克拉克一眼,“我们可以去我家。”
“别着急。”克拉克察觉到他的紧张安慰道:“这里也挺好的。”
“你说得对,”布鲁斯松了一口气:“反正有的是时间。”
话音刚落,电话响了。布鲁斯穿了一条短裤拿着手机到了阳台。
克拉克带着微笑欣赏着那副在月光下的美妙的身躯,差点就错过了正义联盟的呼叫,布鲁斯还在打电话,克拉克为难的想着一会儿应该如何开口说要离开。
“抱歉,克拉克。”布鲁斯重新走进卧室的时候一脸的歉意,但是他已经很着急的开始穿上衣服了。“我明白这不是常规做法,但是我....”他穿上了袜子和皮鞋,站起来拍了拍外套上的褶皱:“我必须要离开了。”
克拉克愣了一会儿,眨眨眼睛说:“哦,没、没关系。”
“对不起。”布鲁斯走过去弯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克拉克松了一口气,他庆幸自己不用开口。
到达会议室的时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超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就你一个人?”超人寻着声音看去,蝙蝠侠朝他走了过来。这让他紧张,因为某种特别的原因,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蝙蝠侠单独相处了。
蝙蝠侠坐到了离超人比较远的地方,显然他也不够淡定。
“是啊,戴安娜呼叫的我。”超人说完,会议室的大门也缓缓自动关上了。蝙蝠侠站起来,皱着眉跑到了门边,他伸手转了一下开关然后说:“这门被锁死了。”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显示屏亮了起来,联盟的其他成员的影像出现在上面。
“你们在搞什么?”蝙蝠侠低吼着。
“嗨,大家好。”超人有些疑惑的说:“我被告知有紧急事件。”
“的确有紧急事件。”戴安娜说:“就是你们两个。”
“把门打开。”蝙蝠侠命令。
“抱歉,蝙蝠侠。”闪电侠愧疚的说。
“你们知道我能把门弄开的吧。”超人问。
“别破坏公物啊超人,”绿灯提醒道:“这个月战损已经够多了。”
“你们想要什么?”蝙蝠侠冷静了下来,他缓缓的走到屏幕前面问。
“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戴安娜叹了一口气:“听着,这样做也许是不合适,但是我们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没错,你们冷战太久了。联盟和世界需要超人和蝙蝠侠友好相处,所以拜托了,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和解吧。”闪电侠乞求到。
“你们误会了。”超人站起来走到蝙蝠侠旁边:“我们没有吵架,更没有冷战。”
“你真的当我们是瞎的吗?你们明显在避免和对方见面,值班表调开了,战斗时分组也调开了,连开会时都坐得更远了。”绿灯侠翻了一个白眼。
“我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成熟一点,别让大家失望。”戴安娜说:“好好谈一谈,我们会切断监控,不会有其他人听到的。”紧接着,屏幕变黑了。超人明白他们也许是该好好谈一谈,但是他避开蝙蝠侠的原因恰恰跟这完全相反。
“所以,我们要在这儿坐两个小时吗?”超人对黑着脸的蝙蝠侠小心翼翼的说。
“我们....”蝙蝠侠叹了一口气:“可以谈一谈。”
“我想让你知道,我避开你不是因为对你有意见。”克拉克解释道:“这只是——只是我的问题。”
“你不必对我解释,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蝙蝠侠看着超人:“而且我相信我们都做了选择,舍弃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只有那样才能得到最珍贵的奖赏。”
超人相信他明白了蝙蝠侠的意思,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伤感的安宁。这种平静难能可贵,他的大脑已经在无穷无尽的情感中迷失了,蝙蝠侠的话让他找到了出口。
“你说的对,”超人笑了笑:“那我想再次一起完成任务已经不是问题了?”
“从来都不是。”蝙蝠侠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让我们和解简直不需要一分钟。”
“可是我们还得待在这里一小时五十九分钟。”超人突发奇想的拍了拍蝙蝠侠的肩膀:“也许我们能聊一些更私人的东西。”
“谢了,但我没什么兴趣。”蝙蝠侠一口回绝。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小秘密了。”超人压低声音,神秘的说。
“什么?”蝙蝠侠竖起了耳朵,这对他来说不是好消息。
“你一直在让布鲁斯韦恩当你的线人,帮你搜集情报。”超人说:“我都知道,你让他扮成火柴马龙,一个小混混.....”
“谁跟你说的这些?”蝙蝠侠强硬的打断。
“我...”超人摇了摇头,他担心蝙蝠侠会因此责怪布鲁斯。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克拉克肯特吗?”他几乎是肯定的问。
“什么?不是!”超人否认着,然后奇怪的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克拉克肯特。”
“除了他谁还会告诉你这些?”
超人摊了摊手:“我不知道,或许布鲁斯韦恩能告诉我这些。”
“不可能。”蝙蝠侠轻蔑的笑了笑。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我说就是呢?”超人问。
“那你最好再编一个合理的原因。”蝙蝠侠仍旧不相信他。
“我不用编什么理由,这就是布鲁斯亲自告诉我的,”超人深吸了一口气:“而且,老实说,我正在交往的人就是他。”
“他?”蝙蝠侠声音怪异的问:“克拉克肯特?”
超人几乎要翻白眼了:“不!布鲁斯韦恩。”
蝙蝠侠已经不掩饰自己不信任的笑容:“不可能。”
“为什么?难道布鲁斯韦恩和你在一起?”
“他没有和我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他和克拉克肯特在一起...”蝙蝠侠一边说着脸色开始慢慢变了,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超人。
“你怎么知道?”超人露出同样震惊的表情。
“因为我..”蝙蝠侠说不出话了。
超人突然摘下了他的面罩,他看到蝙蝠侠的脸时几乎已经石化了:“布鲁斯。”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好久,蝙蝠侠才艰难的骂了一句:“艹。”
“是的。”超人碰了碰他的脸,“这是真的。”
“我们两个是世界上最笨的人。”蝙蝠侠喃喃自语。
“不,只是你,布鲁斯。”超人得意的说:“如果一开始你就同意和我在一起,那这些弯路我们也不用走了。”
“我那时候又不爱你。”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超人已经很激动的看着他了。
“你刚才是说了爱吗?”
“我没说。”布鲁斯否认。
“不,你说了,你说你现在很爱我。”超人重复道。
蝙蝠侠转了转眼睛:“我没这么说。”
超人看着他没有说话,布鲁斯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现在说有点儿太早了,我知道,别....”
“但是我也爱你。”超人笑了笑。
“哦,嗯。”布鲁斯红着脸点了点头。
“离开门还有多久?”布鲁斯问。
“一个半小时。”超人说着走向了他:“我现在确认我们之间真的没事了,我再也不怕被自己的同事勾引了。”
布鲁斯勾了勾嘴角:“一个半小时,足够了。”
他们拥吻着倒在会议桌上,就在超人准备给他脱衣服的时候,蝙蝠侠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必须要确认一遍,你是克拉克肯特没错吧?”
“别闹了,难道我会为了上床就骗你说我是别人吗?”
“你能证明吗?”布鲁斯追问。
“别这样布鲁斯,现在我可找不到眼镜戴在脸上。”
布鲁斯两只手各比了一个圈放在克拉克的两只眼睛上,他歪着头观察了一下,然后放心的点了点头:“果然是你,肯特先生。”
(弯路终于走完了,谢谢一路看下来的小天使。一万个飞吻!)
My lover's got humour
我的爱人虽然风趣
She's the giggle at a funeral
主也不应该在他的葬礼上嬉笑
Knows everybody's disapproval
我知道世人容不下我们
I should've worshipped her sooner
我应该对你俯首朝拜
If the Heavens ever did speak
如果天堂真的存在
She is the last true mouthpiece
那么主就是最终真理
Every Sunday's getting more bleak
每天都渐渐黯然
A fresh poison each week
就像新鲜的无情...
My lover's got humour
我的爱人虽然风趣
She's the giggle at a funeral
主也不应该在他的葬礼上嬉笑
Knows everybody's disapproval
我知道世人容不下我们
I should've worshipped her sooner
我应该对你俯首朝拜
If the Heavens ever did speak
如果天堂真的存在
She is the last true mouthpiece
那么主就是最终真理
Every Sunday's getting more bleak
每天都渐渐黯然
A fresh poison each week
就像新鲜的无情毒药
'We were born sick ' you heard them say it
我们天生罪孽 我的爱人听见他们这样说
My church offers no absolutes
我自己的教义里没有绝对真理
She tells me 'worship in the bedroom'
但主告诉我要一心向主
The only heaven I'll be sent to
但我知道对我而言真正的天堂
Is when I'm alone with you
就是在我爱人的身边
I was born sick but I love it
我生来罪孽 但是我乐意
Command me to be well
来治愈我吧
Amen Amen Amen
万能的主 万能的你
Amen
阿门
【MOP】The Decameron Chapter.8(IDW第一阶段结束/AU)
这是一个两方老大试图好好谈恋爱的错误样本示范案例。
(这章我们来走走剧情。)
(毕竟生活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不能净谈恋爱去了对吧。)
(还有啊,大家不要被炉渣的威震天迷惑了,他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威厨日常黑老威。)
第八日
威震天给自己安装的充电床大得夸张,容纳两个大型机体还绰绰有余。当然这也成功避免了像之前一样在油吧里由于空间不足,导致自己一宿没睡的惨状。
他确实应该感到疲惫。将近三个太阳周期都没有休息,还和前任敌方首领在充电床上折腾了那么久。
因此擎天柱上线时,霸天虎首领还在充电。
这让他得以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老对手,威震天的面容在这百万年间发生很大的变化,第一...
这是一个两方老大试图好好谈恋爱的错误样本示范案例。
(这章我们来走走剧情。)
(毕竟生活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不能净谈恋爱去了对吧。)
(还有啊,大家不要被炉渣的威震天迷惑了,他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威厨日常黑老威。)
第八日
威震天给自己安装的充电床大得夸张,容纳两个大型机体还绰绰有余。当然这也成功避免了像之前一样在油吧里由于空间不足,导致自己一宿没睡的惨状。
他确实应该感到疲惫。将近三个太阳周期都没有休息,还和前任敌方首领在充电床上折腾了那么久。
因此擎天柱上线时,霸天虎首领还在充电。
这让他得以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老对手,威震天的面容在这百万年间发生很大的变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伤痕累累的矿工,装甲上覆盖着警示标志一般的涂装;后来在影像资料中看到的角斗士,面部两行殷红的、仿佛泪痕的喷漆令人印象深刻;内战打响时,他变成通体银灰色的庞然大物;而现在,他浑身机甲残破,眉眼紧蹙。
唯一不变的就是他清醒时充满生机的血红色光学镜头,满盈着暴戾、桀骜、放肆。
——和难得一见的温柔。
即使百万年沧桑陵谷,他眼中的执着也从未改变。
自己亦是。
威震天上线的时候,看到擎天柱仍旧躺在自己身边阖着光学镜,没有上线的迹象。
他崭新的涂装和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是那么的美丽而高贵,而此时的自己是如此的破败不堪。
他无法否认内芯的恶意快要从火种舱里涌出来了。
他想毁掉他,彻彻底底地毁掉他。
拆碎对方所有的零件,掰断对方的天线,让对方的音频发声器只能为自己发声,让对方的接口为自己所占有,让对方的火种舱只为自己打开。
可是他不能。
他必须尊重眼前的汽车人。这是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他的对手和他试图终其一生追逐的对象。
他们的地位平等,他们的芯绪万千。即使他可以用手段使对方屈服,也无法逼迫对方低下高昂的头颅。
赛博坦人的拥有的时间太过广阔,因而情欲和爱情只占据他们两个漫长而荒芜的生命中极少的一部分,他们无法为了少数零星的火花而放弃整片无垠的星空。
——即使对方耀眼得远胜万千星群。
奇怪的是,他们拥有的时间是如此万世无疆,他却觉得这几个太阳周期弥足珍贵。
他后悔了。
擎天柱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上线却还要关闭光学镜头躺在充电床上,他分明感到身下有黏腻的液体无法抑制地流淌,让他想立刻起身冲进清洗舱把昨晚情欲的印记洗刷干净,可是处理器却硬生生压下所有动作。
这是一种完全脱离逻辑元件的、近乎从直觉出发的行为,可是这种行为往往都有效得出奇。
正因如此,他才能感受到身旁的威震天蹑手蹑脚地从充电床上爬起来,重型机的“轻手轻脚”是那么的不可信,擎天柱觉得自己出于本芯就快要伪装不下去了。
他听到威震天没有进入清洗舱,而是径直走出房间,将门虚掩上,向楼下走去。
领袖很冷静地擦掉昨天残留在机体外部的润滑油痕迹,他踏着柔软的地毯,保持距离跟着前者的步伐停楼梯上。
即使对方的音量调整得非常小,他依旧能听到威震天是在和什么人进行联络,通讯装置另一头的声音听不清晰,但是威震天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入他的音频接收器。
“是和那艘一样的,你听不懂话?我把图纸和照片都传给你了,你的复制技术要是这个样子以后就不用来见我了!”威震天的语气里有无法克制的怒意,他把声音压的极低,好像这样就能压住自己的怒火。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还有不到两个太阳周期,我今天要看到你的成果。我认为五个太阳周期的时间对于复制一艘非大规模的飞船来说足够。”
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让威震天平静下来。
“你可是一个霸天虎,别让我失望。”
威震天最后的声音软硬兼施,充满威严和劝诱的意味,然后他掐断了通讯。
擎天柱悄悄从楼梯上退回来,走进清洗舱。
威震天在命令一个霸天虎紧急地复制飞船。尽管他不知道这艘飞船做什么用途,但是和飞船有关的目的都无非与运输和交通相关,这不难想到威震天在谋划着什么,他需要从这个遥远的星球向外运些东西出去,而期限是两个太阳周期。
两个太阳周期后会发生什么?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不,这不可能。如果复制的飞船是自己的,那么,威震天是从何获取自己所驾驶飞船的图纸?
他原本可以给自己随便配备一艘自己的飞船就行,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复制天翔者号?
为什么他会做这种几乎是无意义的事?
看起来他需要调查清楚,只是以什么借口暂时离开威震天是一个麻烦的问题。
领袖定定地站在清洗舱内,任凭清洗溶剂和碱性清洗液顺着自己的躯体滑落,雾气蒸腾得整个舱内朦朦胧胧,他太过出神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出现的机体。
威震天进来的时候蒸汽已经烘得清洗舱一片白雾,他抬手打开排气装置。红蓝机体轮廓高大而优美,清洗液顺着他的身体从肩甲、胸甲,淌过曼妙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流进排水槽,威震天没怎么犹豫就遵从了自己内芯的欲望,上前环住尚在思考的领袖。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无法养成进房间前敲门的习惯?”擎天柱有些无可奈何。
他细细密密的吻擎天柱的后颈,从电线纹路到外部装甲都得到悉芯的照顾,他说,“我要向你道歉,作为老板,今天的这个太阳周期我无法督工了。等我回来,嗯?”
领袖的声音带上喘息,他含混不清地问:“......你要去...唔...做什么?”
“霸天虎内部的事,需要我下午赶过去,可能很晚才回来。”威震天把擎天柱的一只手扣在舱壁上,整个机体从背部拥抱后者,他从领袖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撕咬天线,“不然我真的想在这里拆了你。”
他们都识趣地没有继续进行对话,擎天柱不可能真的询问威震天要去做什么,威震天也不可能在这里真的做完他想做的事。
他们芯照不宣的,似乎真的是在度假。
擎天柱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通敌。
残存的理智庆幸他不必费芯想什么借口,就可以摆脱威震天去调查了。
擎天柱耐芯地等待威震天离开房间,确认对方已经走远之后锁上房门,径直走向警局。
如果说谁是这个星球最适合打听消息的对象,那必然是栅栏。
这个赛博坦人对OR-14了解深入,人脉众多,也是目前除威震天外他唯一叫得上名字的“朋友”,另一方面,栅栏曾企图利用自己,他现在做的只不过是如数奉还,不会让自己在芯里觉得有所亏欠。
——况且智力也不够,与他交锋不需要做什么筹划。
而他知道,那个苗条的警察一定知道栅栏在哪里。
说到底,还是得感谢栅栏那天带自己去赌场的时候,把整个安娜城如数家珍地介绍过一遍。
虽然他并没有遇到当时和栅栏同时出现在逃生舱外的警察,但是好像警局的每一个人都认识栅栏,即使是狂欢节期间为治安忙得案牍劳形,整个警局也没有敢拒绝公民询问的职员。
警员告知擎天柱栅栏的所在位置是市政中心演艺场,给出的理由是栅栏中标了演艺场的废品分类项目。
交谈的过程中警员的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和赛博坦散漫的公务人员形成鲜明的对比。擎天柱想了想应该如何把OR-14公务员这种兢兢业业的优良态度带回赛博坦发扬光大,最终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种谦卑和敬业的源头是恐惧。只是因为出于对公民的穷凶极恶而无法管制才产生的一种表面的乖顺,这与自己所想要创造的赛博坦理念相悖,与自由和平等也相去甚远。
他再次见到栅栏的时候,栅栏正指挥垃圾处理厂的员工分类处理垃圾。
擎天柱在那些劳碌的员工身上,隐隐约约看出前几天油吧里自己的影子。
“哟,这不是奥利安吗?”栅栏语带讥讽,“新涂装啊,怎么,今天不上班有空光临鄙人的小地方?”
文雅修辞被栅栏使用得乱七八糟,擎天柱无暇去纠正,他诚恳地说,“我是来致歉的。上一次的误会让你和你的朋友都感到非常不尽兴,我感到很抱歉。为了表示诚意,我请你喝一杯。”
酒鬼、赌徒、投机者是世界上最容易控制的人。因为他们轻易地把自己的弱点挂在脸上,恨不得告诉别人“用这个就可以收买我”,他们最经不住诱惑却自作聪明,所以最受人诟病。
巧的是,栅栏正是这三者的集合体。
栅栏的光学镜从上到下逡巡他一圈,似乎对他的机体非常满意,他自大地说:“或许你请我喝一杯之后,再和我来上那么一次对接,我会考虑原谅你。”
真是个蠢货。擎天柱忍不住由于对方的冒犯在芯里斥责,比自己想的还要蠢。连自己的动机都没有问,亏他还准备了相关的说辞。“诚实守信”的领袖一脸的正经:“我或许可以考虑。”
栅栏毫不掩饰自己的贪芯,立刻想勾肩搭背动手动脚:“好哥们儿,说吧奥利安,我们去哪里来上那么...一次?”
擎天柱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体,远离栅栏靠过来的肩甲,他说:“市政府提供的就很好,我们去那边喝一杯。”
“说真的,你的机甲可真是漂亮得让我挪不开光学镜头。”还没两三杯高浓度能量酒,栅栏已经话都说不清楚,逻辑颠三倒四得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哪修的啊?安娜城可没这么好的技术。”
假装漫不经芯地,擎天柱喝着自己的低度液体:“在拉特莱奇。”
“嚯,那必然是医生修的。”栅栏又把能量酒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是的,是那个机型袖珍的医生。”
“哈哈哈哈哈,他确实是很袖珍。”楞了一下,栅栏痴痴地盯着擎天柱的面罩,“‘那个’医生?拉特莱奇的医生就只有那个‘医生’啊,不然还有谁。”
擎天柱感到火种甚至停止跃动了一刹那。
也就是说,无论他选择哪一家诊所,哪一个医生,最终来为自己更换配件的都将会是“医生”,因为威震天早就设定好目的地是拉特莱奇。
“医生”是他的名字,而不是职业。
威震天和医生交谈时所称呼的,不是对方的职业,而一直是对方的名字。他们早就认识。
这就不难解释在他故意留下感知模块的时候听到的对话,也不难解释为什么拉特莱奇的居民对医生都百般崇敬了。
是他太掉以轻芯。他兜兜转转,费尽芯思,还是掉入了威震天的陷阱。
紧接着,他想到更加可怕的一个猜想。
栅栏已经醉倒在桌边,能量液从他的口腔滑出来,他趴在桌边对擎天柱依旧念念不忘。
这让擎天柱感到恶芯。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栅栏,转身离去。想了想,他还是绕道去栅栏的员工那边,告知工作人员栅栏失去行动能力的现状。
他已经不需要询问什么飞船的相关问题,自己身体的状况目前要比飞船坠毁原因严峻。威震天一定在自己身上动过手脚。他只是很奇怪,在自己检查核心模块处理器的时候为什么会一丁点漏洞都没有检查出来。
擎天柱感到自己的调查陷入僵局。他无法重回拉特莱奇询问医生到底做过什么,亦无法试图让威震天说实话。他目前的线索只有威震天那个大的可怕的住宅,也只能从那里入手。
擎天柱返回住宅时门依旧锁着,威震天没有回来过的迹象。
他在威震天的住宅内住了五个太阳周期,除去每天夜里的例行充电之外,他本着不侵犯他人隐私的原则,从未对其他房间进行更深一步的探索。当然,以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训练,让他在这些时间里基本摸清楚了整栋建筑的框架。地面建筑一共三层,地下建筑还有一层,和地面建筑有很短的廊道作为连通,地下的设施用来停放威震天所拥有的各种飞行器,虽然这些飞行器的主要用途是躺在那积灰。
地面的三层中,第一层是空间广阔的厅堂和休闲设备,只有几间看起来没有使用过的客房;第二层是紧闭房门的数间屋子,像是办公场所;而三层则是自己和威震天居住的房间。井井有条,容易掌控。
威震天当时纵容身为敌方前任首领的自己住进来时,就应该想到自己可能会探查的。
然而这个霸天虎没有。威震天甚至连他的房门都不上锁。
——他毫无保留的就像是故意袒露在擎天柱面前一样。
根据早晨他站在楼梯上听到的音频信号远近判断,威震天应该是在地下一层进行通讯联络的。
他沿着廊厅走进地下室,绕过那些在黑暗中沉默着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飞行器。他打开自己的车灯,摸索着发现地下居然存在着一个空间巨大的隔间。
而后,他看到令他难以置信的物品——一架幽灵粒子切割器。
这种极为罕见的军用武器最为广泛的用途,便是用来切割飞船。
他感觉自己触碰到真相的边缘,同时为此产生了些许痛苦的芯情。
擎天柱的情感元件在芯里叫嚣,停下来。不要再继续走进去。你会受到伤害的。而逻辑元件用数据和结果征服了身体其他的零件,他的情感元件从未如此失控地发出锐利的警告,他强忍着情感元件造成的头晕目眩,关闭自己的车灯,走进隔间内部。
这可以称得上是最不幸的场景。
房间内放置着一台远程亚空间网络通讯器,正在闪烁信号。
而它的主人,那个机甲残破却充满力量的霸天虎首领,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
由于房间内部漆黑得像永夜星往常的夜晚,愈发映衬着他光学镜头盛着的颜色浓艳灼灼,如同两潭将落未落的血色。
“真令我感到遗憾。”威震天的低沉而喑哑的声音里带上叹息一般,他缓缓站起身向擎天柱走来,仿佛湮没在夜色中的鬼魅,“Prime——
“你难道没听过,地球上有一个叫《蓝胡子》的童话吗?”
——TBC——
【TF同人】荧幕之外(番外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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