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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避去了现代pa,这里非常美好与幸福!

哥哥弟弟同居中,弟弟高中哥哥大学的设定,出现的表情包均是描图,本条会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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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去学习嘛~

【SRRX / 佳昱】旷世无声 下

锁文重开,圈地自萌。有感想尽量在评论里交流沟通,不要发到蒸煮出没的场合,也不要在无关场合刷这篇文。

ky退散

祝大家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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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马佳X蔡程昱 前后有意义 清水 现背 有私设情节 不喜勿入

be预警,一方死亡预警,禁止上升真人


本故事纯属虚构!纯属虚构!未考证!关于科学知识半真半假不要信!

文中角色只属于我,他们两个只属于他们自己!上升真人遭天谴!...

锁文重开,圈地自萌。有感想尽量在评论里交流沟通,不要发到蒸煮出没的场合,也不要在无关场合刷这篇文。

ky退散

祝大家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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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马佳X蔡程昱 前后有意义 清水 现背 有私设情节 不喜勿入

be预警,一方死亡预警,禁止上升真人

 

 

本故事纯属虚构!纯属虚构!未考证!关于科学知识半真半假不要信!

文中角色只属于我,他们两个只属于他们自己!上升真人遭天谴!

全文字数61000+,建议联动上篇,留足够的时间一次性读完,欢迎评论交流磕cp如此坚持的心得体会

除佳昱外全员友情向

旷世无声 上

2019.5.15 已将目前被读者指出的部分bug进行修改

本文在正文之外还有隐藏剧情,为避免读者误会文章内容,建议联动阅读。隐藏剧情在合集中,文末也有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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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程昱的午餐丰盛热闹,马佳那里则简简单单。薛教官天天盯着雪山实在无聊,马佳就多留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吃的员工盒饭。一个穿着一身黑色保安制服的男人站在山坡上向岗亭招手,薛教官打开窗户,招手让他过来。卷着雪的冷风往屋子里灌,打了个旋儿钻进马佳的领口,马佳护着饭盒不被风吹,把自己的高领毛衣又往上拽了拽。

薛教官赶紧坐下来往两人杯子里添茶:“巡岗的人来换班了,要不你吃完了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马佳兴奋地搓搓手:“成啊,我也出去晒晒太阳,你这坡背阳,太冷了。”他飞快扒完最后一口饭,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来来来,再来一杯。”薛教官添了茶,又拿出一个保温杯,敲了敲,“我再给你带一壶。”

“嘿,那敢情好。”马佳笑得见牙不见眼,戴上墨镜,又从背包里掏出一盒奥默携氧片放在口袋里。薛教官瞥了一眼,忙问:“高反呢?”

“没有,有备无患嘛。上次我去西藏高反挺严重的,这次可能是身体适应了,稳得很。”

“身体没事就行。”薛教官点点头。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去巡逻,薛教官提着警棍,马佳拎着保温杯,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很有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香港警匪片的风采。马佳卯着劲往前跑,眼见要爬到有阳光照耀的地方,突然被人拽了一下胳膊。薛教官指着雪山深处,马佳定睛一看,一个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游客居然直接攀在远远偏离了栈道的雪面上。他惊诧又疑惑,望向薛教官,只见老战友猛挥了一下手中的警棍,指着那个红影子低声骂:“你瞧,又来了个偷攀的!一个个的不要命,仗着装备齐全哪儿都敢去,还说什么无限风光在险峰?狗屁不通!”这些年他在山上抓到过许多这样的登山者,不走正规的景区路线,非要绕别的路逃票偷攀,有的态度良好,唯唯诺诺道了歉,有的则刚愎自用,不听劝告。薛教官越骂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挥着警棍冲上去制止,马佳连忙跟上。

“那儿不能爬!快下来!”薛教官站在坡下仰着头,压着嗓子呵斥。那位登山客把冰镐往更高处插了进去,低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很有经验的,这个坡缓,没问题。”

“你有个屁的经验!这儿前几天刚下雪,冰面不稳,你还往封锁区爬,不要命了!”薛教官最烦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把侥幸当成实力,还不知道自己在玩命,“赶紧下来!”

登山客原本兴致盎然,被这么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原本挂着的笑脸登时沉了下来:“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爬了多少雪山了,屁事没有!你少管闲事!”

薛教官心头火起,马佳连忙挡在他前面,冲登山客喊道:“你说你有经验,怎么连飘带都没有!你赶紧下来检查装备,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登山客一怔,低头看了马佳一眼。他右手握着冰镐倚在雪面上,腾出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细绸带,利落地绑在了腰带上,细细长长的鲜亮的黄色垂了下来,在雪白中分外夺目。登山客向马佳道了句谢,继续往上爬。马佳和薛教官气到语结。

双方僵持不下,于是节外生枝。大红色在雪地里格外扎眼,不止保安,游客们也很快发现了那个趴在雪坡上往上爬的身影,登山客攀爬的动作干净利落,有人说像蜘蛛侠,又有人反驳,说蜘蛛侠哪有那么臃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都往封锁区那里聚集,想凑这个热闹。

马佳一回头看到黑压压一群人聚过来,太阳穴都在抽筋。薛教官正在气头上,一见后面又有人来找死,拎着警棍就要冲上去,被马佳好说歹说拦了下来。他连忙从战友手上拿过警棍,让薛教官专注把红衣登山客弄下来,自己则去应付围观的群众。马佳一身和薛教官相似的黑衣,又拿着警棍,看上去还挺像个保安。他箭步冲上前去,瞪着眼,挡在人群面前:“都回去!这里是封锁区,不许过来!”

人群中传来一个不平的声音:“那人家都爬上去了,也没见你们拦着。”

“别人不要命你也不要是吧?”马佳用棍子指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没拦着了,那保安那么大个人你看不见?这山这么大,你们在可以去的地方玩玩就够了,往封锁区凑什么凑!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回去!”

人们还没看够那个红衣游客的攀爬表演,但惧怕马佳手上的棍子,不想后退也不敢往前。马佳摸摸脸上的口罩,想着反正也不会被认出来,心下一横,冲着人群猛挥了一棒,群众立刻往后躲了一米。

“你真打人啊!我要投诉你!”又是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马佳嗤笑一声:“别玩碰瓷这一套!这里有多危险你们真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们,赶紧离开,要不然……”

一声巨响。

群众们惊恐地张大了嘴,马佳回头,只见身后的雪坡塌了一个大坑,地上隆起一堆雪,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老薛!”马佳冲了上去。雪坡边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动,薛教官抖掉头上的雪,和马佳招手:“老马!我没事!”

就在刚才,表层坚硬的雪壳与深处的积雪断开,薄而宽大的雪面由慢到快往下滑。薛教官在第一时间护着头部躲到了旁边,而登山客还没反应过来,就随着坍塌的雪面滑落,被埋在厚厚的冰雪下。

“救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马佳、薛教官,还有围观群众中的几个年轻男女都冲了上去。空荡荡的雪地没有留下一丝人的痕迹,他们看不见人影,就把手插到雪中摸索。薛教官刨开一捧雪,一小节黄色绸带立在雪中,像是土地里生出的一根嫩芽。

“人在这里!”薛教官兴奋地刨雪,马佳赶来帮忙,两人顺着雪崩飘带挖,终于把登山客从雪里拖了出来。崩落的雪量不大,加上营救及时,登山客没受什么伤,围观的群众们也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登山客记着薛教官的骂,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倒是念着雪崩飘带的好,攥着马佳的手一个劲儿道谢。马佳实在看不惯他小肚鸡肠的样,但也架不住一连串的溢美之词,脸都热了,只能严肃恳切地答道:“这是我们人民解放军应该做的。”

“您是解放军?哎哟,都说有困难就找解放军,可算是找对人喽!”登山客手攥得更紧了,又是一段吹捧。马佳向薛教官投去求助的眼神,薛教官也不在乎再多唱几次白脸,直接扯开登山客的手,让他赶紧下山,别带坏其他游客,顺便在话里插了几个脏字泄恨。

登山客走后,围观的群众也三三两两地散去了。马佳目送登山客远去的身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比龚子棋还能夸。”

“龚子棋谁啊?”

“你不认得。我一铁瓷,上次一采访把我夸懵了。”

薛教官笑着捶了捶马佳的胸口:“不止人家夸你,我都想夸,你可救了一条人命呢!”

马佳用下巴指指登山客消失的方向:“你这么高兴?不生他气啊?”

“我干嘛和他一般见识……”薛教官不屑地摇了摇头,又好奇地看着马佳,“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你没爬过雪山呐,怎么连雪崩飘带这种细节都知道?”

马佳一愣,他思索了片刻,想起了什么,没有说话。

薛教官也觉得哪里不对劲,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着……这些东西是你问过我的呢?”

他想起来了。马佳曾事无巨细地问过薛教官在不同的地形,需要携带的物品和注意事项。当时他在值班,山区网络不好连不上微信,马佳打了几个钟头的电话,话费流水般花出去也不心疼,一边听一边记,抄了好几页,还特地拍了发给他,让他下班回家后核对。薛教官前脚刚回了句没错,马佳后脚就把一堆野外用品全都买了,可也只是和这些工具混了个脸熟,从来没用过,现在还堆在家中的杂物间装灰尘。薛教官嘲讽他临阵磨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从亚热带丛林一路问到高原冰川地区,还一点不心疼钱。马佳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说有人要随军出去野营,他不放心。薛教官一听就乐了,说我教你你又教别人,赶紧把孩子带过来磕头叫师公,被马佳一句国骂顶回去。薛教官惦记这个徒孙好几天,可这小徒孙到底去了哪里野营,马佳也没有提过,一件无心插柳的事,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

现在这事儿重新翻了出来。那个徒孙学得怎样薛教官不清楚,这位关门弟子倒没有辱没师门。他勾着马佳的脖子直喊我的好徒儿,往常马佳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个人扔到山底下,这回却由着薛教官摇来摇去,甚至无奈地笑了出来。

山腰上的一抹云绕过马佳的手腕连向远方,那是去年夏天,离这个冬天最近的一个夏天。

 

2019年6月,为了筹备建党98周年庆典,文工团将挂职在外工作的优秀演员们都召集了回来,马佳赫然在列。前半个月他还在部队和家之间来回跑,到了六月下旬,为了便于参加排练和随时做出调整,马佳住进了部队安排的军属宿舍。第二天就是正式演出,马佳换上军装彩排,他有两首大歌要唱,《追寻》和《我的太阳》。唱了两遍,再度确认了音响和舞台编排之后,马佳才走下舞台。几位歌唱家老前辈在台下看了全程,都赞赏他出色的表现和细致的准备,马佳红着脸感谢前辈们的夸奖,顾不上换衣服,赶紧送他们出去。

路上太阳很大,马佳穿着全套军装,感觉自己的前襟和后背都湿了一片。前辈们看重他,对刚才的表演提出了一些建议,他强忍着浑身的不自在仔细听着,老前辈的话头却突然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位戴着金丝框眼镜的老歌唱家问道。他指着路上来来往往的几个便装人,他们姿态松懈,一看就不是部队的人。

旁边跟着的士兵忙解释道:“老首长,这是在拍真人秀呢。”

前方不远处,好几台摄像机簇拥着的地方,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小方阵在喊口号。方阵里的人身材差距极大,高矮胖瘦一应俱全,在整齐划一的中国军团里显得十分滑稽。

“胡闹。”老首长推了推眼镜,“瞧瞧这军姿,站得乱七八糟,口号喊得噼里啪啦的,像什么话!”

马佳虽不了解这到底是什么节目,可他参加过不少综艺,看看这架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首长您别生气,他们就是来给咱部队宣传的,没经过咱们真刀实枪的军训,能这样就不错了。”

老首长皱着眉,轻轻拍了拍马佳的胳膊:“小马呀,话不能这么说呀!他们的形象播出来,代表的是咱部队的军容啊!”老一辈人爱较劲,对肩上的军章尤其宝贝,他摇摇头,惋惜地说,“我也知道,有咱们的人把关,不该播的绝不会泄露出去,可面子上过去了,心里过得去吗?他们到底是来宣传咱们部队的优良传统,还是借着部队的名号弄一个噱头?咱们要接地气,要紧密围绕着人民,可咱们的军功章,不能染太多的俗尘呐!懂吗孩子?”

马佳被这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心悦诚服。他连忙低头认错:“您说得对,是我想得太浅了。不过首长您放心,看他们这样只是刚来不久,等到后面训练多了,就会齐整了。您别太忧心,这不还有咱们这些文艺人员在吗。咱们的职责,不就是通过艺术来做思想工作,让咱们的部队意志坚定、众志成城吗。”

“你这孩子,是真实诚,也是真聪明!”老首长指了指马佳,面色缓和了些,他握着马佳的手,枯瘦的指尖和掌上都有厚厚的茧子,“哎呀,我是真想跟上潮流,可有的时候,你们年轻人那一套实在难懂。不过只要根不坏,苗子总能长好的。后生啊,路一定要行得正,别被乱花迷了眼,只要不乱了心智,更远大的前程还在后头呢!”

老首长重重地拍拍马佳的手,被寄予厚望的青年感动地点点头:“嗯,谢谢首长教诲!”

马佳和前辈们在路口分开,他继续往前走,经过方阵对面的白桦树时,一位中士小跑到他面前立定,敬了个军礼。马佳回礼,中士递给他一份关于明天演出的文件,让他签字。风把纸角吹起来,背对着方阵的马佳转身挡风,原本在视线之外的方阵完完全全落入了他的余光里。老首长的话砸在他心上,于是,像是在较劲似的,马佳的身板格外挺直,他飞快地签上名字,合上文件夹,还给中士,一套动作干净利落——他要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们军人该有的风范。

带着方阵的教官声音格外响亮,马佳很高兴,竖起耳朵认真听。

“向右——转!”

“蔡程昱!叫你向右转,你往左看干什么!”

 

蔡程昱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答应参加这个真人秀。已是正午,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他本应该坐在空调房里吃西瓜,现在却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在太阳底下晾着。汗水从额角冒出来,流到眼睛里,隐形眼镜滑来滑去,又辣又疼,生理泪水糊满他的双眼。教官的嘴一张一合,蔡程昱呆呆地看着他的口型,向左转,向右转,简单的转体动作,总是有人做不好。空气越来越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往肺里灌胶水,蔡程昱头昏脑涨,穿着白大褂的随行医师在边上拿着藿香正气水严阵以待,他无意间瞥到,心情更加糟糕——他又不是来做秀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

蔡程昱无意识地想着。他的身体随着教官的口令左右转动,起步踏步,可他的耳朵只听见了蝉鸣。对面水泥地上,白桦树叶锯齿状的边缘投下曲折的影子,仿佛具象化的音阶,连成一架沉默的钢琴。他一层一层数过去,Low C……中央C……High C……

一双皮鞋踩在了High C的琴键上。蔡程昱皱眉,顺着鞋子往上看。松绿色笔直修长的裤腿,金色的单排扣,自左肩垂下两条黄色麦穗绶带系在胸前,领带束紧,领口平整。看清侧脸的那一刻,沉默的钢琴陡然炸响一声惊心动魄的和弦。

“向右转!”

琴音在耳边轰鸣,蔡程昱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右转,头却朝向了左边,看向那一树挺拔的橄榄绿。

“蔡程昱!叫你向右转,你往左看干什么!”

教官气急败坏。蔡程昱的动作一直是队伍里最标准的,到了整队的最后时刻,他却突然掉链子。被指名道姓的人终于惊醒,他看着教官阴沉的脸色,听着他的大嗓门,无言以对。

完了。蔡程昱心想。他发现我了。

 

马佳看着蔡程昱被教官叫到队列外,摄影师追着他跑到前排。教官命令蔡程昱原地做五十个向右转和向左转,以儆效尤。蔡程昱咬着牙开始转,额头上又有汗水滴下来。

这是节目的第一期,总要杀一杀明星们的威风,但也得看碟下菜。教官军衔不高,一面要展现部队刚正不阿的良好形象,一面又不好真的得罪这些身负盛名的大明星。蔡程昱是这个节目里咖位最低的人,又最年轻,先从他罚起,动静不会太大。教官平常处罚士兵按百计数,看着蔡程昱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本该脱口而出的一百在嘴里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打了个对折。他在心里自我安慰,这已经是罚得轻了。

蔡程昱不怕辛苦,他已经头昏脑涨,无所谓更晕一些。他很清楚自己是被拉出来杀鸡儆猴的,他原本可以不在乎这件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罚他呢,偏偏是在马佳在场的时候。他向右转,再转回来,每次左转都正对上马佳的脸。马佳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散漫,玷污了这一身军装?

可他只走神了一次而已,真的只有一次。

教官让剩下的人绕着营地跑圈,蔡程昱留在原地转。摄像机们倾巢离开,只有他的固定摄像师留在原地。场上只剩下他一个嘉宾,蔡程昱却更觉得羞愧,这下所有人都只能盯着他看了。他不想被马佳看见这一幕,更不想这一幕被永远地记录下来。可是他连眼睛都不能闭上,就连自我逃避都做不到。

一直站定在原处的马佳终于动了。他迈开脚步,踩在其他琴键上,蔡程昱的脑子里又是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响。他又一次向左转,这一次,马佳从树荫里走了出来,隔着一条水泥路,与他一起暴晒在烈日之下。

 

马佳冲了澡,换上常服,坐在宿舍的椅子上,蔡程昱傻站在房间里。天已经黑了,今天的录制结束,蔡程昱洗了澡,换了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可迷彩外套还是脏的,为了节目效果,每期节目每个嘉宾都只有一件外套。马佳让他坐下,蔡程昱打量了一下屋子,只有一张椅子,剩下能坐的地方只有马佳的床了。

马佳起身倒水,倒到一半,又回头劝蔡程昱:“坐吧,又不是没坐过,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蔡程昱摇头:“真不行,我这外套在地上打过滚的。”

“那你坐椅子我坐床呗。”

“……那等我走了你还得擦椅子。”

“蔡程昱你有完没完!?”马佳重重地放下暖瓶,玻璃杯里的水溅在桌上。蔡程昱垂着眼尾看着他,也不说话,满脸写着可怜。

马佳无奈地闭上眼睛。然后他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了一套外衣,扔在床上。

“把脏衣服脱了,换我的穿。”

蔡程昱盯着那一套黑色白滚边的运动外套,眼里闪着雀跃:“我换了你的衣服,被他们发现了,要说我走后门开小灶的。”

马佳冷笑一声:“那得他们有本事,进得了我的房间。”

蔡程昱心跳骤停,耳边放起了一连十二响的烟花。这里是马佳的领土,神圣不可侵犯,可他却被允许越过重兵把守的边疆,甚至要穿上主人的战袍。他轻轻地拿起衣服,柔软的棉料,残留着一点柠檬味洗衣液的味道,年轻人朦胧却蓬勃的心事漫溢出来,他忍不住沉醉。马佳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后在外面不许说什么走后门开小灶,本来就没有的事。”

蔡程昱摩挲着衣服的手僵在那里。在马佳回头之前,他飞快地将衣服抱在怀里,躲进了卫生间。马佳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得益于出身部队的背景,马佳在《声入人心》没坐过一次首席,却无人敢置喙他的人品和水准。而蔡程昱风头再盛,被节目组评了再多次首席,也只是一个学生。随着节目第五期的播出,蔡程昱和郑云龙合作的《对不起,我爱你》受到了许多关注。在公演时,唱什么歌都波澜壮阔的蔡程昱硬生生把深情款款的郑云龙带跑偏了,借着这个当口,一些无中生有的诽谤凭借着煞有介事的描写,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走后门、旷排练、坑队友、耍大牌、不尊重粉丝,说什么的都有。蔡程昱在第六期节目公演的前一晚刷到某些评论,整整一夜没睡着觉。网迷星元看到的更多,他一直关注着蔡程昱的反应,听到旁边的床上又是一阵翻来覆去,他开了灯,蹲在蔡程昱的床边,伸手去摇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舍友。蔡程昱死活不出来,反反复复说自己没事,已经睡了。一向温柔的星元难得强硬,要是连哭腔都听不出来,他这中国音乐学院的硕士就白读了。

星元打开微信:“我叫大龙哥来,他也是当事人。而且他出道这么久肯定有经验。”

“不行!他明天还有公演!”蔡程昱在被子里闷闷地喊。

星元犯愁,和蔡程昱处得最亲的几个前辈第二天都有演出,他灵光一现:“那就叫佳哥!”

“不要!”蔡程昱一下子掀开被子坐起来,“不要找他!”

星元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佳哥怎么了?他明天没有公演,又是个夜猫子,肯定还没睡呢。你相信他,他那么可靠,一定能帮到你的。”

“你就是不能找他!”蔡程昱差点破音,“我知道……我知道他可靠。可是,可是星元哥,我不想找他……他病一直没好,别给他添乱了好吗?”

星元不明白蔡程昱的逻辑:“帮你出个主意嘛……会加重感冒吗?”

“总之你别叫他,叫谁都别叫他!”蔡程昱从被窝里掏出手机扔在床边,屏幕还停留在微博界面,他摊开双手捂住脸,“这种事情……丢人。”

“星元哥,真的不用叫人,我自己可以的。”蔡程昱竭力深呼吸,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明天我会好好唱,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相信我。”

星元定定地盯着蔡程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帮蔡程昱把被子裹上:“我当然相信你。你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有事就叫我。”

蔡程昱当然没睡着觉,星元在床边陪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蔡程昱如期参加公演,体力几乎透支。节目录制刚刚告一段落,郑云龙的公开澄清紧随其后,在圈里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水花。

蔡程昱显然没想到郑云龙会这么直接地维护他,向他道谢的时候眼圈都红了。郑云龙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他看到马佳站在人群中,丝毫没有过来说几句话的意思。

蔡程昱庆幸自己没把马佳拖下水,可还是忍不住失落。马佳对谁都很好,自然不会对某一个人格外上心。他暗暗嘲笑自己的卑劣,明明是自己把马佳推到千里之外,到最后反倒觉得是对方冷漠。蔡程昱发誓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自此一直谨言慎行,小心地避开所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事,他甚至还懂得在微博上提醒朋友们注意言辞,帮他们消除旁人揣测的“不和”与“尴尬”,把矛盾的苗头尽可能扼杀在舆论的土壤里。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

蔡程昱没想到马佳会一直记着这个事情,还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提点他。他小心翼翼地换上马佳的衣服,久违的温暖萦绕心头,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马佳揽着他的肩膀,陪他一遍又一遍梳理着《Grande Amore》的脉络,引领他一步步向前。星夜冷而广大,他穿着马佳的皮衣外套,外套的主人在他面前高歌,他还是那个纵情当下不问明日的少年。

 

“为什么来这里?”

蔡程昱没有听见。他坐在马佳干干净净的床上,背靠着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四处打量这个临时的住处,这儿比当时梅溪湖边的酒店房间整洁太多了。

“问你话呢。”马佳提了一点音量。

“哦。”蔡程昱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我来录节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是来做节目的好吗?马佳腹诽蔡程昱装傻,然后想想,这小子可能是真傻。

他认真解释了一下自己的问题:“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节目。”

“就,就觉得好玩呗。”蔡程昱随口一答,然后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是简单的错,是大错特错。

马佳果然变了脸色。

蔡程昱慌忙解释:“不,不是这样……我是真的想感受一下部队的生活,想体验一下做军人的感觉。刚才那句话是随口说的,不算数。”

他打量着马佳的神色。马佳仍皱着眉,蔡程昱突然想到了那个晚上,马佳在怒气爆发之前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也是这样皱着眉。他知道马佳生气了,可为什么生气呢?马佳不是会为了一句话斤斤计较的人,那他到底在计较什么呢?

蔡程昱很郁闷。自从《声入人心》结束后,两人碰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就连巡演也没怎么碰上过。他很久没见马佳了,现在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马佳终于舒缓了他皱紧的眉头,他摆了摆手:“你不用解释,我心里有数。”

蔡程昱松了口气,看向马佳,可马佳的眼里却没有自己。他的目光落在挂在衣架上的军装上,老首长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咱们的军功章,不能染太多的俗尘。

“程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事都有自己的打算。照理我不该多嘴,可咱们既然碰上了,作为过来人,该说的我还是要说。”

蔡程昱听这话头就知道是大事,他挺直了腰板,手放在大腿上,乖乖等马佳接下来的话。

“你最好,别再录综艺了。”

蔡程昱一惊,下意识想到正在录的这档部队题材的真人秀:“你要赶我走?”

马佳语重心长:“不是赶你。已经签约的就算了,咱要有契约精神。但是之后,哥希望你别再接综艺节目了。就比如这种来部队的真人秀,和真刀实枪的军训根本就不一样,要是咱们较真,光集合和内务都够你们喝一壶的。这基本就是在体验生活。我不希望你跟着他们瞎掺和,你是学生,好好读书才是最重要的。”

蔡程昱的目光冷了下来,语气生硬:“你觉得我参加这个真人秀,是瞎掺和?”

马佳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快,小声嘟囔着:“我觉得你参加的任何非音乐主题的真人秀都是在瞎掺和,当然,这个综艺离瞎掺和也不远了……”他突然意识到蔡程昱的反应和他想的不同,又恢复了原来的音量:“等等,你没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啊!?”蔡程昱听得一清二楚,他腾地站了起来,“我的军姿是那帮人里最好的,我是受罚了,可我就走神那么一次!我怎么就瞎掺和了!?”

马佳被他突然的暴躁吓得往后一仰:“嘿,什么都没说你还来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起身想拉蔡程昱的胳膊,被躲开了。马佳无奈地摊手:“我对你的军姿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你别老把目光放在部队真人秀上啊。”

“可你刚才说你不喜欢这个综艺!”

马佳本就烦躁,他的急性子被蔡程昱一而再再而三的撩起来,这下根本压不住,也跟着嚷了起来:“我是不喜欢!那又怎么了?我不喜欢这节目不照样拍吗,你着什么急啊!”

蔡程昱又气又委屈:“我着什么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参加这个综艺!?”

马佳反问:“为什么啊!?”

蔡程昱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嘶吼。因为一段迷彩色的青春,因为一首名叫旷世之爱的歌,因为一片装着大爱无疆的宽广胸怀,因为一道用七年光阴和军旅生涯划出的鸿沟。无数个破碎的梦境拼凑成唯一的方向,烈日和橄榄绿是除了音乐之外唯一可以靠近他的方法。

因为马佳。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与你无关!”蔡程昱自暴自弃地转过身去,抱着头坐在床上。

第二次了。眼泪涌了上来,蔡程昱无声地哭喊。他从没有如此憎恨马佳的优秀。他不想看到马佳的军装,这个男人明天又要演出,体制内的演出,万众瞩目的演出,不能有任何差错的演出!

马佳没想到吵着吵着蔡程昱会哭,这下他的心更乱了。他这几天一直留在部队紧锣密鼓地排练,所有精力都放在明天的演出上。真人秀的拍摄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打扰,蔡程昱的出现更是乱了他的心神。他看着初涉军旅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烤着太阳喊口号,隔着马路都能感受到嗓子疼。部队里教官的大嗓门都是生扯出来的,音色早不能听了。五公里负重越野有多伤气,夏天的昼夜温差又有多容易让人生病。为了蔡程昱他特地通过部队内部渠道问到了节目接下来的安排,说是要带着所有人去深山野营,要么到大兴安岭要么到岭南次生林,听得马佳一个头能有两个大。他想不通,蔡程昱怎么会为了赚那么点生活费,跑到军营里烧嗓子呢?

马佳有点后悔。他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急脾气犯了。现在想想,他不该和蔡程昱争执的,毕竟自己叫他过来是为了让他好好放松一下,而不是惹他伤心。马佳细细回想起他们的对话,才发现两人的关注点最开始就不一样。他不该说蔡程昱参加这个真人秀是来瞎胡闹的,年轻人个个血气方刚,想体验部队生活的人多了去了,蔡程昱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马佳抽了几张纸巾,在蔡程昱身边蹲下,柔声说道:“程昱,哥错了,哥不该说你瞎掺和。你别生气,别哭行吗?哥向你认错,你原谅哥好不好?”

蔡程昱捂着脸,极力忍住泪水。他知道马佳并没有错,可他还是没有搭理马佳,因为把手放下之后满脸泪痕的样子一定很丢人。马佳以为他还在生气,急得直挠头,刚洗顺的头发又成了鸡窝。两个乱七八糟的人一个捂着脸,一个蹲在地上,场面十分尴尬。

“汪!汪汪汪!汪汪!”

蔡程昱一愣,侧耳细听,部队宿舍哪儿来的狗叫?

“汪!汪!汪汪!”

“果冻,你找我干嘛?”这次是马佳在说话。蔡程昱更奇怪了,马佳怎么可能把家里养的狗带进部队呢?他也没在寝室里看见果冻啊?

“汪——汪汪!”

“哎哟,怎么你也骂我呀!”马佳的声音格外委屈。

“汪汪汪!”

马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对我们蔡蔡发脾气。我认错,我忏悔!可是蔡蔡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办呢?”

“汪……”这回连果冻的叫声都萎靡了。

蔡程昱实在忍不住好奇,他张开指缝,悄悄睁开眼,正对上马佳的眼睛。马佳歪着身子仰头盯着他,一见他睁眼了,立刻笑得两眼弯弯。他挥挥手机,屏幕定格在那只胖胖的花狗吐着舌头的画面,蔡程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马佳笑出白亮的牙花:“关键时候还是果冻好使。”

蔡程昱接过纸巾糊在脸上:“佳哥,我没生你气。”

“不生气就好。”马佳想坐到蔡程昱旁边,刚要起身,两腿一麻,直接摔在了地上。蔡程昱赶紧去扶,马佳皱着脸摇头:“蹲太久了,腿都麻了。”好不容易坐到床上,马佳揽住了蔡程昱的肩膀,看着他的侧脸,诚恳地说道:“我刚刚的意思是,你一个学声乐的,参加别的主题的综艺不适合你,比如这个军训,对体能要求太大了,我是怕你吃不消。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蔡程昱思忖了一会儿,安静地点了点头。马佳见他听进去了,乘胜追击:“而且你看,之前你录《声入人心》的时候,已经占了很多学习的时间了,后来又是《歌手》,又是巡演,又是商演。现在又跑到部队里,这怎么也得录两三个月吧,你哪有时间读书啊?”

“佳哥,现在是暑假。”

“……哥就是举个例子。”马佳飞快地为自己找补,又怕话说重了,补了一句,“当然,那些综艺也不是都没好处,《歌手》就还挺好的,又能锻炼又能结交很多前辈。”

蔡程昱扭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上。马佳微微往后仰了一点,蔡程昱目光暗了暗,又重新亮起。他定定地望着马佳的眼睛:“你觉得《歌手》好?”

四目相接,马佳呆呆地回望了片刻,迅速地躲开。他讪笑着回答:“挺好的呀。很多作品都很好听,我也很敬重那些前辈。”

“那为什么我参加的时候,你都没有来探班?”

马佳浑身一僵,他惊异地看着蔡程昱,挂在他肩上的手缓慢地弹开了。

蔡程昱终于坐得笔直,像个军人一样:“你觉得部队真人秀不适合我,你不喜欢。可《歌手》适合我,你也觉得它挺好的,为什么从来都不来探班呢?”他低头苦笑,心脏像是包了一包酸涩的苦水,“我不是说非要你来,探不探班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在想……你到底……到底喜欢些什么呢?”

窗外蝉鸣阵阵。窗内,吊在天花板上的大电扇不停地转,发出呜呜的风声。

两颗心脏错落着跳动,一声盖过一声,如同擂鼓。

蔡程昱等待着马佳的回答。

马佳被这个问题一击绝杀。

 

蔡程昱并不知道马佳去过《歌手》的现场。

事实上,就连马佳刚到湖南广电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把剩下的一天时间都花在《歌手》的观众席上。

湖南卫视物尽其用,《声入人心》带来的巨大资源不能浪费,他们将郑云龙、阿云嘎、鞠红川和蔡程昱四人组成了声入人心男团,又让口才最好的高天鹤当经纪人,参加《歌手》的比赛。马佳一听到这个阵容就觉得糟心,混搭三个流派凑出三个男高音和一个男中音,声部和唱法都不匹配,倒是圆了蔡程昱男高音之队的梦想。唯一值得欣慰的点就是四个人实力强劲,鞠红川还擅长编曲,选歌和改编再受限,总能尽量圆回来。

这当然不足以让马佳临时决定坐上观众席。

他只是来湖南卫视谈关于一个多月后在意大利录制《天天向上》的事情,顺便取一些东西。《歌手》的新规则玩得太狠,宣布胜负和名次的方式越来越挑战歌手们的极限,马佳很不喜欢。比如,蔡程昱等人直到上场前的最后一秒钟,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竞争到踢馆的资格,在结果揭晓之前,该排练照样排练,该空行程照样空出来。宣布结果的时候,镜头直直怼到你脸上,恨不得把你所有的失落和狂喜都收录下来,成为吸引收视的焦点和观众事后闲聊的谈资。

而他们只是淡淡地来一句:“这是规则。”

马佳渐渐不那么喜欢这个节目,更没想过看现场。他不确定声入人心男团能不能成功踢馆,如果失败,他将白等好几个小时。他只想远远地看朋友们一眼,可他来的不是时候,人已经被请进备赛的房间了,在节目录制过程中,如果他不入镜,是不可能探班成功的。

他不想闹大。准确地说,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单独来看过他们,可以,但没必要。

马佳是个贪玩的人,他爱上网,喜欢和观众互动,微博和各类视频网站他都有接触,和每一个围观点评的人没有两样。他不能全然理解网友们的行为逻辑,但他懂得最基本的评论风向。

比如蔡程昱曾经因为某些谣言经历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又比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宇鹏和贾凡是避嫌的。

马佳很喜欢这两位兄弟,一个至诚一个至善,陆宇鹏刻苦但缺乏自信,贾凡温温柔柔却是实力非凡的天之骄子。茱莉亚全A硕士毕业生、醇厚的男中音,节目要求找搭档重唱的时候,向贾凡抛出的橄榄枝不少,他被人们簇拥着,却最终走出人群,找到了一直踌躇不敢前的陆宇鹏。

“我想给陆宇鹏插上一双翅膀,让他飞得更高。”贾凡就这样说出这句话,没有挤眉弄眼的故作姿态,真诚和友善却如大江大河般坦荡宽广。

他们合作《跟着你到天边》,合作《绒花》。马佳坐在替补席上笑呵呵地看着陆宇鹏渐渐找到信心和归属感,看着贾凡越来越自如地挥洒才情,看着他们越来越默契,越来越亲密。

然后看见一向随和的贾凡对流言蜚语说出那句:“不要乱讲吧。”

措辞依旧温和,但这个善良的人已经不胜其扰。最后,闹得沸沸扬扬的“翅膀CP”不得不在所有社交平台上暂时停止接触,等风声过去。

然而他们两个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

马佳很无奈。陆宇鹏和贾凡问心无愧,都被逼得无路可退。

何况他问心有愧。

他在楼梯口,隔着摄像机张望着歌手们的房间,走廊很长,他不知道蔡程昱在哪一间。

黑白竖条纹西装的男孩子僵硬地开门走出来,在门口原地转了一圈,才想起洗手间的方向,一阵小碎步跑了过去。

马佳戴着口罩,忍住了笑,却闷闷地咳了出来。

他没忍住咳嗽,终于也没有忍住留下来。

 

马佳坐在最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他裹着白色羽绒服,戴着口罩,头发也没打理,没人认出来。歌手竞演的时候还要给观众镜头,用观众的反应烘托表演的感染力,马佳见机器直冲冲朝脸上推过来,把口罩又拉高了些。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轮到最后的踢馆歌手上台,他一直坦然享受音乐盛宴的心情突然忐忑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光源深处,声入人心男团的对手是独唱歌手钱正昊,如果只出现一个人的身影,那他们就失败了。

舞台入口处围成圆形的灯亮了一圈,光芒渐淡,阴影中走出了四个人。

马佳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直到四人走到舞台中央,他才发觉周围掌声如潮,观众们也在为他的四个好兄弟欢呼。

意气风发的四个人相视一笑,齐声亮嗓。

——Never Enough!

这是电影《马戏之王》最经典的音乐之一。欧洲极负盛名的女歌手珍妮在男主角的邀请下来到美国,展示自己的音乐奇才。幕布拉起,她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台下座无虚席,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陌生的异国脸庞。他们大多是目空一切的上流人士,因她显赫的声名来此聆听,却以矜贵的目光审视着她。她明白,自己身上不仅承载了男主角对成名的渴望,还深藏着自己在另一片大陆上开辟天地的向往。

琴声已然响起,她在光的尽头歌唱。

I'm trying to hold my breath 我尽力摒住呼吸

Let it stay this way 顺其自然不敢聒扰

Can't let this moment end 生怕此刻幻然消逝

……

马佳安静地靠在椅背上,伙伴们的歌声离他很近,可他的世界却寂静无声。

鞠红川低沉坚定,郑云龙细腻深刻,蔡程昱嘹亮惊艳,阿云嘎强悍广阔,他们的四重唱可以演绎所有浩瀚的故事,却选择了一首情歌打头阵。许多人不解其意,马佳却几乎是在鞠红川开腔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伙伴们为什么要选这首歌作为首次竞演的曲目。

来到梅溪湖的三十六个人,几乎全部出身声乐专业,他们工作之后,或成为声乐教师,或走入剧院乐团。教师教学生,学生成为教师,一个闭环。在剧院乐团从最基层一步步艰难向上,唯有最顶尖的人才能从幕后来到台前,可舞台下的观众往往寥寥无几,又一个闭环。

所以他们在节目筹备之时递上投名状,下至在读学生,上至国家大剧院演员,或毛遂自荐或自降资历,来到这档前途未明的节目里成为学员、接受比较,只有一个目的,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只有挣脱重重闭环,打开高雅音乐和普通大众之间审美壁垒的缺口,他们才能找到出路。

他们身后的事业和梦想,才能找到出路。

All the shine of a thousand spotlights 即使有聚光灯的缤纷闪耀

All the stars we steal from the nightsky 或是夜空中你我共摘的灿烂星辰

Will never be enough 将永远不够

Never be enough 永远不够

珍妮站在北美璀璨华彩的舞台中央纵情高歌。大西洋彼岸早已满载对她的赞美和追捧,可这远远不够。

郑云龙、阿云嘎、鞠红川、蔡程昱四个人站在舞台中央,声部错落相合,歌声振聋发聩,台下五百位观众沉醉其中,可这远远不够。

他们要冲出空旷广阔却冰冷森严的剧院,打碎阳春白雪被束之高阁的禁锢,让歌声飞进千家万户的窗台,织出芸芸众生上下五千年的梦境,又引领人们的脚步来到舞台下方,让他们每一次不可复制的精心演出成为所有人短暂一生中难以忘却的经典。

要让自己和音乐都成为不朽。

世界渐渐喧闹了起来,歌声越来越大,马佳发现自己的眼眶越来越热。

他很久没流过眼泪了。历经艰难考进军艺研院时没有流泪,在梅溪湖畔与三个月的美好时光告别时没有流泪,现在却想哭。

高天鹤离开时说,江湖再见,有求必应。

现在高天鹤就守在台下,与兄弟们同呼吸,为他们护航。

翟李朔天离开时说,我祝大家,前程似锦。

现在他们四个人就站在台上,让更多人看见他们的光。

马佳默默举起右手,握成拳头,敲在自己心口。

“我祝你们所有人,心想事成,光辉灿烂。”

他的目光在舞台上逡巡,今天他第一次看清吸引他坐在这里的人。男孩子唱到兴起时往前走了一步,完全忘记了还要和三个哥哥进行情感交流,到最后他连观众都不看,只是抱着话筒闭着眼,按照事前的编排把高音飙到天上去,看得马佳哭笑不得。他实在太年轻了,一段路磕磕绊绊的还没走完,布满荆棘和诱惑的崎岖险境又在不远处等着他。

马佳按捺不住,为他去前方探路。荆棘丛蜿蜒难行,艳丽的毒花吐出花蕊,像毒蛇的信子。他的衣角被倒刺割破,花朵揉碎的彩色汁液粘在鞋上。秘境深处是群山之巅,马佳的心飞得很远,一直飞到终年积雪的山顶上。黎明前的黑暗随着冰冷的风直逼眼前,他张开胸怀,拥抱酷寒。他歌唱。胸腔震动带来大地轰鸣,山石和冰雪崩落,岩浆在地缝中沸腾。三叶虫石化的骨骼泛起温润的光,地平线下跃出一轮红日。

日光下,他的身旁有一个金色的轮廓。他没有转身看他,只是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清风行云随着那歌声来去,森林闪烁着浓郁的翠绿,几只白鹭冲出晨雾。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什么。

拨开尘雾和泥土,我会让她复活。

总有一天,让她告诉我,

她曾怎样地生活,怎样地生活。

……

二十岁的年轻人坐在化妆间的角落里,挂着耳机低声哼唱,马佳拍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笑着分给马佳一只耳机,说这是他挚爱的曲目。

音乐剧《金沙》选段,《总有一天》。学者们在金沙遗址中串起三千年前先民生活的蛛丝马迹,歌者们用歌声追问远古最朴实的岁月和最浪漫的展望。

“总有一天,”少年扬起手臂,眼中明日高悬,“我会找到所有故事的源头。”

马佳笑了。在房间里和山顶上,他伸出手,轻握住那个年轻的生命,缓缓扣紧。

仿佛握紧了他的梦想。

“那我祝你,乘风破浪,终成不朽。”

 

蝉还在鸣叫。风扇还在响。心还在狂跳。

马佳站在窗边,望着无边夜色。夜里的树木身形漆黑鬼魅,巡逻的士兵们踩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经过,白亮的电筒光一道又一道洒在马佳身上,蔡程昱坐在床上,望着他的身影在光中明明灭灭。

“我喜欢你的歌声。”

听到这样的回答,蔡程昱心里五味杂陈。他苦笑着,咽下一声叹息:“我也喜欢你的歌声。”

“我还没说完。我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

马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喜欢你走太快。”

蔡程昱愣住了,他有点不解。

“最开始参加《声入人心》的时候,大家都是为了能提高知名度,有更好的物质生活。这没什么不对的,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对吧。后来的三个月,咱们挣了钱,有了名声,也有了进步。特别是你,不论是在技术层面还是素养层面,你都有了很大的提高,我很高兴。可是程昱……”

马佳回头,“我们的成长,是不可能一直依赖节目的。”

蔡程昱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参加《声入人心》,参加《歌手》,可以积累很多舞台经验。咱们认识的这大半年里,你已经拔高了很多了。可干咱们这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要是太急了,有可能是在拔苗助长你知道吗?除了这些,你还参加了很多商业演出,很多综艺节目,有的和音乐根本就没关系。我知道你参加那么多活动,是想让自己、想让美声被更多人听见,我也知道你签了合同,很多事你没法做主。可是……你唱歌给他们听,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认真听啊!他们夸你,或者骂你,可能是因为一些和音乐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你明白吗?”

马佳走向蔡程昱,年轻人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花火,仿佛倒映了光芒无限的未来。他伸出手,在握住蔡程昱胳膊的时候笑了:“有的时候,我是真的很羡慕你,你这么年轻,就已经飞得那么高了。可是程昱,我也很怕,我怕你走着走着,越走越快,最后走到弯路上去了。”

蔡程昱只觉得有一团火在心里烧。自他完全走入聚光灯下,讽刺他追名逐利不自量力的声音实在太多了。没有人如此设身处地为他考虑,更没有人会将这些箴言和盘托出。满腔翻滚的情绪难以言表,他只能用另一只手覆上马佳的手掌:“佳哥……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明白就好啊。”马佳反手握住他,十指相扣,“程昱,这条路是孤独的,我们不可以有太多杂念,你必须耐得住寂寞。给自己多一些时间,慢慢成长,好吗?”

我们是歌者,靠演出音乐作品谋生,我们享受赞扬,也接受谩骂。只是千万不要,让我们的喜怒哀乐也成为用来谄媚世人谋取利益的工具。

两只手紧紧相握,扣在两人胸前。他们的掌心都是出奇的滚烫,仿佛要把皮肤烙化了,再融到一起。蔡程昱浑身颤抖,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马佳。马佳摩挲着他的后颈,耳鬓厮磨。他的目光越过蔡程昱消瘦的肩膀,落在衣架上挂着的军装上。金色的领花和肩章在橄榄绿上盛开纯粹的光芒,温润却耀眼,像极了雪山之巅他身旁金色的轮廓。

我的军章,不能沾染太多的俗尘。

程昱,你也不能。

 

 

功成身退的马佳和薛教官在山间漫步,两人一路往东南坡向阳的地方走,翻过山脊,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刚刚救人一命,马佳心里格外敞亮,他迎着阳光伸展四肢,周身说不出的舒服。山下是一片翠绿的云雾,偶有飞鸟盘旋点缀,云雾中延伸出一道道弯弯的小路,有人骑着三轮车路过,在山上人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点。随着彩带般的弯路往前延伸,是一小块一小块的集市,而后是簇拥着的高楼大厦。马佳回头往上看,天空湛蓝,山川连绵,高耸的山顶圆融温润,厚厚的积雪仿佛与白云融为一体。

他只觉得自己站在天地之间,是从未有过的高远伟岸,也是从未有过的渺小。清凉的空气在胸腔里打滚,马佳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突然飘过一串音符,犹如万马奔腾,他朗声唱道:“Pour mon……”

马佳没唱完,因为薛教官捂住了他的嘴。

“我靠!你出去别说我是你教官!雪山上不能大喊你不知道啊!?”薛教官低声呵斥着,马佳瞳孔猛地放大,恍然大悟,他比了个OK的手势,薛教官这才把手松开。

“怪我怪我,我是真忘了。”马佳懊悔地拍了拍脑门,而后又沮丧起来:“唉,我一个唱歌的,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还不能抒发胸襟,真是……”

薛教官摇摇头:“知道你们艺术家感触多,可你这共鸣腔一响,咱们就没有胸襟能抒发了。”

马佳第一次感受到专业优势带来的困惑:“得,我不大声唱,我小声哼哼,成不?”

薛教官皱皱眉,强烈的求生欲呼之欲出:“这什么歌啊,你这么想唱?”

马佳正要兴致勃勃地开口,但他看了一眼薛教官,嫌弃地摇了摇头:“我说了你也不懂。”

“姓马的你飘了啊!”薛教官假模假式地扬起警棍要打。

“行行行,告诉你。《Ah, mes amis》,多么快乐的一天。”马佳骄傲地一扬眉,敲敲薛教官壮实的胸膛,“一首很难的咏叹调,但是好听。”

马佳很喜欢这首歌。多么快乐的一天,我拥有了恋人的爱情和婚姻,入伍并成为丈夫,美妙的前景在眼前。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军装在身佳人在侧,没有军人会拒绝这样的未来。

可是这很难。

两分钟内连唱9个High C,堪称男高音的禁区,就连帕瓦罗蒂上了年纪之后都不敢轻易碰这首曲子。小竹子刚抽条模样的年轻人带着这首歌站上舞台,自我介绍的时候困得声音都散了,却在话筒前亮出了令人惊叹的金色男高音。

马佳福至心灵。他掏出手机,像周围许多举着手机或摄像机的游客一样,拍了一张雪山的风景照,又以雪山为背景,拍了一张自拍。薛教官看了一眼,嫌弃地别开头:“这什么死亡角度,要是我媳妇看见我这么拍,一定把我骂一顿。”

“起开。”马佳笑着把他推开,打开微信朋友圈。戴着手套的手指不太灵敏,他点了半天屏幕,屏幕上半透明的圆圈转了好久,终于发了出去。

 

蔡程昱在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中被人们拥簇着送上了下山的车。盘山公路自集市伸出,蜿蜒而下,小轿车灵活地转向。蔡程昱系上安全带,缩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玩手机,他点开朋友圈,马佳帅气的头像大喇喇挂在最上方。

两张图片,一行文字。左边是漂亮的雪山风景图,蔡程昱抬头,望向车窗外拔地而起的高山,澄澈纯净的色彩和流畅的线条如出一辙。蔡程昱笑着在心里喊:佳哥——!咱们俩离得这么近呢!

右边是马佳的自拍。他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头发被毛线帽包住,额头前的刘海乱七八糟。灰色羽绒服领和毛衣领叠着露出来,套在外面的黑色冲锋衣款式新潮,却显得格格不入。深咖啡色的大号保温杯系着黑色的带子,被他挎在身前。他眯着眼睛笑,亮出两排白花花的牙,在诡异的仰角下,他的鼻孔和眼睛差不多大。

蔡程昱笑得抖成了筛子。用自己最丑的角度来凸显自然的美,这么舍己为人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最后是那行马佳哆哆嗦嗦半天才发出的文字。

Pour mon âme quel destin。

——多么美妙的前景在眼前。

看到文字的那一刻,法语的音调和《Ah, mes amis》的旋律同时在蔡程昱耳边响起。他猜想马佳这条朋友圈是发给自己看的。歌者真正的会晤,应当是在听见对方唱出第一句的那一刻,这是蔡程昱正式唱给马佳的第一句歌。蔡程昱注视着马佳的自拍,仿佛回到了最开始他们相遇的时候。马佳当时唱的第一句是什么呢?蔡程昱歪着脑袋想了想,La donna è mobile,女人善变无常……

算了算了。蔡程昱放弃对歌,兴高采烈地点了赞,再评论了一句:佳哥真帅!打完这几个字他意犹未尽,又补了一朵玫瑰花。

评论很快就挂上去了。过了十分钟,马佳回复了一句:下午见。

蔡程昱盯着这方方正正的三个字,咬着食指节,吃吃地笑。

他和马佳是在到了云南之后才发现两人在同一个地方的。前天夜里蔡程昱抵达云南,那天是他二十二岁的生日,没有蛋糕和寿面,只有一路颠簸。飞机上躺得浑身酸痛,小巴车又有异味和噪音,蔡程昱再困也睡不了,全靠玩手机吊精神。梅溪湖大群里一条又一条生日祝福往上飘,红包雨下了一阵又一阵,他抢得不亦乐乎,却一直没有看到马佳的消息。

“佳佳去山区慰问去了,又没手机又没信号。”王凯在群里解释,“要不他一定是搅和得最厉害的那个。”

蔡程昱有些沮丧。他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他才刚刚到下榻的宾馆。随便吃了点夜宵,草草地洗漱,他让自己陷进床里,手机却突然振动了起来。

是马佳的生日祝福。

蔡程昱从床上弹了起来。马佳到底还是在十二点前及时送上了祝福,为了赔礼,还附赠一个丰厚的红包。蔡程昱撑着沉重的眼皮和马佳聊天,才知道原来两个人都是今天出发到云南,都在迪庆那一带,都是后天下午离开去北京,高兴得手机都握不住了。军旅真人秀结束之后,蔡程昱就开学了,他忙着把欠下的课程补回来,放寒假前愣是没离开过学校一步。他好久没见到马佳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蔡程昱两手微微发抖,每敲一个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我们一起走吧?”

“好啊。”马佳很快回复。

蔡程昱盯着这两个字,捂着脸,在床上快乐地打了个滚。

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蔡程昱在车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在评论的输入框里写写删删,最后还是只留了四个字:不见不散。

他用大拇指去按发送键。小车突然一颠,直直冲向公路外侧的山坡。司机猛打方向盘,车头撞上公路内侧的大树,蔡程昱重重地往前扑,被安全带卡住,勒了回去。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司机磕破了额头,脚还死死踩着刹车。车前盖自动弹开,冒出几缕黑烟,引擎熄火了。

可车还在动。

不止车在动,树也在动。

蔡程昱僵直地坐在角落里,后背撞击的疼痛火辣辣的,可他无暇顾及。那是震动,从地下传来的震动。松树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披着白霜的松针砸在车前盖上。山坡上有石块滚下来,擦着车窗落地,钢化玻璃被划出一道又一道刻痕,车门被撞得凹陷。

震动持续了整整十五秒。十五秒后,汽车不再摇晃,一切归于平静。车上的人一言不发,他们看着彼此,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居然也有泪痕。

蔡程昱哆哆嗦嗦地解开安全带。他打开门下车,两腿酸软,差点无法站立。他听到司机长长舒了口气:“还好,震得不算太厉害,往常也有过,问题不大。”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低吼声,如天雷滚动。蔡程昱仰起头。天空一碧如洗,梅里高山之上,莹润的雪壳皲裂开来,露出嶙峋的山石。灰白色的雪团和冰川扬起厚厚风尘,似滚石、似瀑布、似千军万马,奔腾而下。

 

2020年1月19日14时57分28秒,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发生里氏5.2级地震,引发梅里雪山雪崩。

 

车上的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蔡程昱已经跑远了。同班同学猛捶了两下发麻的小腿,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蔡程昱!你往回跑干什么!?回来!”

“别跟着我!”蔡程昱脚下生风,头也不回。

“路上危险!”同学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他撑着腿喘气,又追了上去:“你慢点!……我们一起还不行吗!等等我呀!”

同学好不容易追回到刚才上车的集市那里。集市上的人少了许多,有一些商铺正在收摊。他在人群中寻找,只见蔡程昱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开动,他赶紧上了另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正在收拾车上的东西,头都不抬,只说这一带雪崩了,周围路上肯定堵,让他另请高明。同学急得跳脚,砸了三倍车钱,还同意司机觉得不安全就随时停下来,司机才哼哼唧唧地开了车,追了上去。他们一面跟一面观察路况,发现前面那辆车居然是往梅里景区的方向走。

“你那朋友怎么想的,这时候往梅里跑?那司机也真敢开……”司机打了个寒战,“上次梅里雪崩,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当年死了不少人,可远远比不上今天严重啊。”

同学诧异:“这怎么说?”

遇到一个弯口,司机按了几下喇叭,再打方向盘:“当年一个登山队上山,只是遇上局部雪崩,十几个人全都没了。这回可是地震,梅里那一片的雪山很可能都崩塌了,你想想,里面该有多少人?上山的路又有多少会被堵上?老天爷真是作孽哟!”

同学听得毛骨悚然,他望着前方那辆红色出租车的影子低声大骂:“蔡程昱你个智障!”

红色出租车开到距离梅里雪山山脚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了。蔡程昱仿佛在和司机争执,但显然两人没有谈妥,蔡程昱下了车,又发疯似地往山脚下跑。同学追上的时候,他正焦急地抓着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背着登山包的男人不放,男人的腰间还扎着一束脏了的黄绸带。

“你把你的登山用具卖给我吧!一万块够不够!?”

我靠,平时班级聚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大方!?同学惊得张大了嘴。

“不是,这个,你……”红衣男子刚从雪崩的危险区出来,见到这种阵仗,有些语无伦次。

“不够吗?那你开个价!”

“哪里不够,还多了呢……”红衣男子低声嘟囔。“可是现在山上雪崩了,你这个时候去登山?”

“这你就别管了,你卖给我吧,我求求你了!”蔡程昱快急疯了,扯着男人的袖子恳求,就差跪下了。

红衣男子看着心里纠结:“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可这……你为什么非要上山呢?”

“我,我……”蔡程昱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他必须有一个好的理由才能让人放下戒心,突然,他灵光一现,“我是解放军!今天放假!我,我得上去救人!”

同学惊呼出声:“蔡程昱你……”

“闭嘴!”蔡程昱扭头就是一声怒吼,同学从未见他如此凶神恶煞,一时竟吓懵了。红衣男子一听他自称是解放军,眼中的戒备登时卸下了:“原本上下山的路已经废了,你要么硬走过去,要么按照我地图上另一条路走,但也要翻山越岭才上得去。你真想好了?”

蔡程昱怔了一秒,也许不到一秒。然后他重重地点头:“我想好了,我要上山。”

红衣男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突然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放下背包,取出自己的证件、钱包和一个布袋。他把钱包证件装进另一个挎包,从布袋里拿出一件宽大的红色冲锋衣,又解下腰带,连着沉甸甸的登山包一起递给蔡程昱。

“你把这个套上吧,挡风还显眼。”说着,他又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开始脱登山鞋。蔡程昱连忙穿上衣服,红衣男子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皱着眉:“你是新兵?还是文艺兵?这些东西你会用吗?”

蔡程昱瞥了一眼包里的各种工具,有些他叫得出名字,有些他只是大概知道怎么用。他不说话,只是点头,扎好腰带,又坐下来换鞋。红衣男子不舍地叮嘱着:“地图和指北针都在最外层的袋子里,地图得按蓝色的那条,就是我之前偷攀……不是,我额外安排的路线走。GPS地图我也发给你一份,手机在低温下耗电很快,不到万不得已,你都得贴身保存着手机,少把它拿出来用。医疗包里有很多应急的药,旁边有压缩饼干和净水器。还有,移动电源垫在底下。我这儿工具可齐了,我很有经验的……”

蔡程昱一一应下,掏出手机就要付钱。红衣男子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拒绝了。

“这种钱我怎么能收啊……同志,你多救几个人,安全回来,把东西还我就成了。”

蔡程昱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鼻头一酸,他重重点头,转身就跑上了山路。同学忿忿地看了红衣男子一眼,追了上去。穿红色羽绒服的登山客这下一点也不像个登山的人,他仰望着高高的雪山,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刚才那个解放军同志怎么样了。

 

同学一路跟着蔡程昱,直到看不见身后那个登山客的影子了,才快走几步拽住蔡程昱:“蔡程昱你疯了!这个时候你去送死!?”

“你别管我!”蔡程昱奋力挣开,两眼通红。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同学气不打一处来,“你算什么东西啊?你不是军人,也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你说你要上去,你到底是去帮忙还是添乱啊?你爬过雪山吗,你参加过搜救吗,你有野外求生的能力吗!?”

“我为什么没有!”蔡程昱眼中杀气腾腾,冲他咆哮,“我可以上雪山!我有野外生存能力,是他手把手教我的!”

同学敏锐地抓住了蔡程昱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悲戚。“他是谁?谁被困在山上?”

蔡程昱扭头,咬着牙抹掉眼底的泪花:“与你无关。”

“可你与我有关!”同学跺了一下脚,苦口婆心地劝,“我们是好朋友,我不想看着你把命都丢了!”

蔡程昱抱歉地低下头:“我知道,我很感谢你。他与你无关,所以你不会为了他涉险,这没什么不对……可他与我有关,我不能不去。”

同学抓住他的胳膊:“你真的要走?你不想想你母亲吗?”

几乎是一瞬间被击中,蔡程昱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同学在心里松了口气,人一旦有了后顾之忧,就很难一往无前。母亲是蔡程昱的死穴,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也是为他付出最多的人,蔡程昱可能放弃一切,但绝不可能放弃他的母亲。

眼见蔡程昱动摇了,同学乘胜追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你不忍心让你母亲难过的,对吗?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那个人有能力教你,一定也有能力自救。也许他已经下山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啊。”

没有人会不为这样的劝说而打动,既让你记挂起后顾之忧,又让你觉得事情除了孤注一掷外还有转圜的余地。蔡程昱抬起头,稠密的森林笼罩着他,他只能从密密层层的枝杈的缝隙间窥见硬朗的雪白,山上的其他情况,他都看不到。他动摇了。有没有可能,马佳已经下山了?

蔡程昱突然想起马佳和星元仝卓合唱《La Vita》的时候。那天他们组的运势十分糟心。为了在最后一关保住全队的名次,高天鹤牺牲自己上场的机会也要祭出这一组杀手锏。高男中音的仝卓游刃于中音和高音之间,星元首次亮出他唱诗班涤荡人心的音色,马佳则用雄浑的高音托起整首歌的厚度和脊梁,甚至为了让歌曲更加震撼,用伤嗓子的摇滚唱法加了一段《Skyfall》。这已经是背水一战,万万没想到,歌唱到一半,星元的话筒突然坏了,他们不得不重来一遍。连着正式演唱两遍这样宏大的歌曲很费体力,再加上之前几次排练,仝卓星元都感到疲惫,何况是久病未愈的马佳。就这样,他们千辛万苦合作的三重唱,还是请教失败。根据规则,重唱请教失败的队伍要派一位队员出战,只有在独唱请教中获胜的人,所在的全组可以复活,进入决赛。

高天鹤组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组内独唱实力最强的人是谁,队员们都心照不宣,可是没人开得了口。看见马佳上场的时候,不止其他队伍,连廖昌永都惊住了,问他上场是主动请缨还是队员推选。马佳笑得坦然,说是大家信任我,才让我上来的。

他演唱《冰凉的小手》,一首对男高音的技术和素养都有着极高要求的曲目,讲述一个贫穷艺术家向一位女子倾吐心事的故事。只有最简单的钢琴伴奏,却将人声之美体现到极致,余音绕梁,如泣如诉。刚经历三重唱的两个队友感触最深,一向没心没肺的仝卓第一次在镜头前表达出他的难受,星元更是泪流满面。独唱请教最终还是失败了,《冰凉的小手》成为了马佳在这个舞台上最后一次演出。蔡程昱目送他上台又下台,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最真实的马佳,比那个暴怒的夜晚还要真实。

他很强大,却很温柔。他很疲惫,或许还会很沮丧,可是他不后悔。

不后悔以病重之躯承担起全队人的希望,不后悔为他心爱的舞台放手一搏。

不后悔在有需要的时候,奉献出自己。

越过树叶的缝隙,蔡程昱仰望着尖峭的高山。良久,他闭上双眼,泪水潸然而下。

“他不会下山的。”

同学瞠目结舌,风声环绕的山林一瞬间寂静。

“我要去找他。”再睁眼,蔡程昱目光炽热坚毅。然后他笑了,笑得清澈明朗,像是雪山的融水。

“如果我妈妈问起,告诉她,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不是我一个人回来。我想,她会高兴的。”

他像阵风似的从同学的手中轻灵脱出,决然转身,奔入莽莽林海。同学的手握着一片虚空,他目送友人的背影渐行渐远,那一点仿佛心头血的红色,渐渐消失在未知的幽黑深处。

 

马佳感到自己在发抖,但他不清楚是大地在抖,还是他自己冻得发抖。

许许多多的噪音涌入他的耳朵。老薛的,小女孩的,陌生男男女女的,大地的,山和风的。

“回来!”这是把他拦腰往后拖的老薛。他看见自己的手往前伸,一个站在崖边巨石上拍照的男人,在大地的震动中滑入了深涧。

“轰隆——”这个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他抬起头,白茫茫一片像洪水一样倾泻而下,染白了蓝色的天空。

“妈妈!”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她吓得跑不动,只能哭喊。没有大人在她身边,于是他奔向她,用比雪流更快的速度,奔向她。

“好……疼啊……”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马佳在疼痛中睁开眼,目光所及皆是雪白。他不相信这是天堂,疼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记忆和力气慢慢回笼。马佳伸手摸索,指尖触及一块冰凉濡湿的布料,他扭动僵硬的脖颈,那个小女孩背对着他,手脚都在活动。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雪崩发生的时候,他抱着小女孩往坡上跑,雪流裹挟着崩落的岩石击中了他的腿,把他和女孩推进了一个巨大的雪坑,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现在他还活着,没被雪埋住,也不算太冷,还救了一个小女孩。马佳很高兴,他想笑,冻麻了的嘴角颤抖着提起,他感觉自己的脸又有了温度。

他艰难地坐了起来,左脚踝疼痛异常,很可能脱臼了。他顾不上这条腿,先拉拉小女孩的胳膊:“妹妹,你怎么样啊?”

“热……”小女孩嘤嘤地叫了一声,手上更用力了,脚也蹬得厉害。马佳把背对着自己的小女孩扳过来,女孩脸颊惨白,嘴唇发紫,羽绒服的拉链卡住了,她使劲地扯着拉链头,想把衣服脱下来。

马佳心里咯噔一声。女孩已经冻到产生幻觉了,他赶紧把女孩抱进怀里,用身体给女孩取暖。他把女孩非要拽拉链的手掰开,又不敢太使劲,只能一边按着她的手一边哄她:“妹妹乖,这么冷咱们不能脱衣服。乖乖,咱们不动,一会儿就暖和了,不动不动啊……”

他反反复复哄着,同一句话不知道说了几百遍。终于,小女孩不再闹腾了,马佳松了口气,他摸摸小女孩的头发,摘下手套试孩子的体温,却只摸到一双冰凉的小手。

“妹妹?”马佳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的手颤抖着,揉搓着那双冰凉的小手,希望能让它回暖。

“妹妹你醒醒……妹妹?妹妹……”马佳轻轻摇晃小女孩的身体,拍拍她圆圆的小脸。她脸上的血色几乎殆尽,嘴唇干皱,他抱着她,像抱着一块冰。马佳断断续续地呼喊着她,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叫妹妹,事实上如果真的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妹妹,他会很高兴的。

泪水滴在女孩的手上,很快凝结成白色的冰晶,她原本温暖的身体成了这个雪坑的一个悲凉的注脚。马佳手足无措地抱着她,抱着那个在他怀里走完生命最后最寒冷的一程的孩子,终于痛哭流涕。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交错的泪痕冻了起来,马佳觉得生疼。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悲伤,他很快把小女孩的衣服整理好,将她放在雪地上。马佳抬起头,雪坑不算很深,却没有阳光照进来。腕表上的指针艰难地走着,他刚才昏迷了快两个小时,加上给小女孩取暖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马佳默默盘算,首先一定要爬出去,然后看周围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把他们挖出来。雪崩不比地震,在地震中被困在一定空间里的人,在伤势不重的情况下,最多可以坚持四五天,可一旦人被埋在雪下,两个小时之后,生还的几率就很低了。茫茫雪原缺水断粮,一想到这里,马佳的喉咙就开始疼,他打开挂在身上的保温杯,丝丝珍贵的热气从杯口逸出来,马佳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水,赶紧把杯子关紧。这时候他才想起这个杯子的主人。地震一停,老薛就赶紧往山下跑,去拉雪崩警报,也不知道现在人怎么样了。

他掏出手机,在磕磕碰碰中手机关机了,现在他重新打开。没有信号,只有右上角提示还剩90%的电量。他拨了家里的电话,没有接通。他打开微信,在一家三口的小群里发了一句“爸爸妈妈”,文字前面的半透明小圆圈转了好久,变成一个红底白色的感叹号。最后他点开自己的朋友圈,评论只有寥寥几条,他和蔡程昱说下午见,还没有收到新的回复。

他不在山上,雪淹不到他。想到这里,马佳笑了,他终于在孤立无援的困境中找到一丝慰藉。希望的火热温暖他冰凉的血液,马佳忍着疼痛,撑着雪坑的墙壁站了起来。他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被这场天灾打倒。他振奋精神,在雪坑中挑选坚硬的雪块。大自然杀戮的凶器被他一点点垒成救援的天梯,他要活着,活下来,离开这个困境!

 

有人从雪坑中爬出,有人在沼泽里挣扎。

蔡程昱在上山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地图上显示的地势和现实并不相符,比如当他爬了一个多钟头,好不容易翻过第一个山头时,本该呈现在眼前的平坦河谷消失了。这一带并没有发生雪崩,但受到地震的影响,出现了冰川的位移,改变了地势。原本在图上画出的路线被阻断,蔡程昱懵了,他看着手里晃来晃去的指北针,不知该往何处去。

天色渐晚,林子里越发暗了下来,可他和梅里雪山之间还隔着两道山脊。雪山上不知是什么情况,他这里的路被堵住,救援队伍很可能也遭遇了这样的难题。时间拖得越久,山上的人就越危险,蔡程昱把心一横,他盯着地图上的路线,不管前面路上是什么,他都要蹚过去。

他跨进一片松林,海拔已经很高,布着白霜的地面潮湿泥泞,四周更加寒冷。他从包里取出电筒照明,一个黑影从头上飞过,蔡程昱猛一回头,脚下一滑,直直往后倒去。他慌忙伸手,想抓住一些东西,手肘撞到了露出地面的一截树干,电筒脱手飞出,他的两条腿陷进了沼泽之中。

蔡程昱扒着沼泽的边缘,上半身努力往岸上靠。他咬着牙往前爬,左手五指插在湿软的泥里,右手往前抓,指尖碰到那截树干,抠下一块树皮。“啊……”他猛地往前一蹬,手刚抓到树干,就被紧紧吸着双腿的沼泽拔了回去,掌心划出几道血痕,他陷得更深了。

蔡程昱感觉自己正在缓缓下沉,他不敢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可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这片沼泽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或许即将包括他。电筒的灯光往天上投去,照向一片漆黑的天空,他根本看不见路。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彻骨的寒冷带着恐惧和悔恨从背上升起,蔡程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猜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却不敢说。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他是明明白白知道的,却忘光了。

他后悔了。他想起了母亲,母亲在家里等他回来,他却跑到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自寻死路。他不敢想象母亲会怎样焦急地寻找他的下落,而人们或许会路过这里无数次,却连他的尸骨都不会发现。

又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蔡程昱抬头,那个黑影和刚才飞过头顶、在树枝上停驻的黑影落在了一起,原来是两只鸟。

蔡程昱发出一丝嘲讽的苦笑。连鸟都能做伴,他却只能在这里,一个人等待死亡。

“程昱,程昱。”

有人在轻声地呼唤他。蔡程昱回过神,激动地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人影。

“是你吗……是你吗?”蔡程昱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他无助地仰天呐喊,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林间回响,“佳哥,佳哥!是你吗?你在哪里啊——!”

灯光晦暗。头顶的两只鸟被他尖锐的喊叫声惊起,撞进了密密层层的树叶。他仰着头,只见鸟儿舒展开柔软的翅膀,拂过枝叶织成的天网,灵活地脱身而出,飞向远处。

“如果掉进沼泽,你千万别慌,不能乱动,越动陷得越深。你要让自己的身体舒展开,躺在沼泽上,增大你和沼泽接触的面积,把自己当成一条船,慢慢划到岸边。”

盛夏的空气是滚烫的,马佳在房间里,拿着他亲手写下的野外生存指南,有模有样地给蔡程昱讲课。说到此处,敬业的授课老师还在学生面前躺了下来,两只手贴着地面舞动,像一棵海草。蔡程昱笑得快断气了,杯子里的西瓜汁溅出来,马佳一个粉笔头砸在他脑门上,上课呢,要严肃,不许笑!

现在老师不在,生死关头,蔡程昱陷在沼泽里,笑得更欢了。他从没试过这个方法,不知道能不能行的通,也许他躺下来之后,没一会儿把头陷进去了,死得更快。可马佳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他终于在这片阴暗死寂的林子里找到一些欢乐和温暖。蔡程昱把肩上的包脱下,甩到岸上,戴上冲锋衣的帽子。他很怕脏,把自己摊在沼泽上肯定更脏,可是马佳也照做了不是?他缓缓地躺平,胳膊慢慢地划开,像是一条小船被风吹动,他感到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往岸边去,上半身渐渐靠岸,腿也没有刚才陷得深了。蔡程昱强压心中的惊喜,他轻柔地、仔细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等到腰臀也上了岸,他从包里掏出冰镐,把吸在两腿上的泥一点点割开。黑黄花纹的登山鞋露出了本色,蔡程昱连滚带爬跑离了沼泽,心脏狂跳,连着胸腔都在震。死里逃生的年轻人爆发出快乐的狂笑:“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许多鸟儿被他的笑声吓得飞起,振翅的声音此起彼伏,寂静的林子一时间热闹非凡。他刚刚在生死边缘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任何细微的所见所闻都能绽放出宏阔的光芒,这声音在蔡程昱的耳朵里就像是一场对生命的赞歌。但这也让他很快地冷静了下来。在鬼门关前徘徊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必须做出一个审慎的选择,是原路返回,还是义无返顾。

蔡程昱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一阵“咕咕”声响了起来。他从包里掏出一袋压缩饼干,麻利地撕开包装就啃。坚硬的压缩饼干在口感和味道上都强差人意,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可怜巴巴地吞咽着,只觉得满腹委屈。

不行,这委屈一定也要让马佳尝一尝。

 

马佳从雪里挖出第四个人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一对夫妻在一旁给他帮手,检查第四个人的身体状况。

那对夫妻是马佳第一个挖出来的,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伤了腿,站不住,爬行的时候听到身旁雪地里有人在呼救。没有工具,只有两只手,马佳埋头挖了快半个小时,饥饿和风吹让他头晕目眩,夹棉的皮手套浸得冰凉。发现是双黄蛋的时候,他有一种自己媳妇生了龙凤胎的喜悦,虽然他连恋爱对象都没有。那对夫妻都是医护人员,丈夫是骨科大夫,妻子是护士长,夫妇俩被救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把马佳脱臼的踝骨复位,敷药并缠上绷带。地震发生的时候,夫妇俩第一反应都是掏医疗箱,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那剧烈抖动的短短十几秒内拿出来的,还能在雪崩发生时把箱子留在身边。但是,留住了箱子,他们的登山包却被雪流冲走了。

马佳捡了一支冰镐当拐杖,骨科医生被山石撞到了背,步履虚浮,他的妻子扛着他行走。三个饥肠辘辘的人在路上翻捡,好不容易捡到一块冻硬的面包,马佳放在怀里暖化了,再分成三份。靠着这一点补给,他们又挖出了一个女白领和一个男大学生。女白领被埋得太久,冻得失声了,男大学生是第一次来云贵高原,雪崩发生后他心慌意乱,突发高原反应,勉力支持了许久还是昏了过去。马佳能发现他们两个,全靠两人手机全频输出的音响,人救出来了,手机也快没电了。他们缺少衣物和睡袋,没法把大学生身上潮湿的衣服换下来,四个人围住他挡风,护士为他按摩心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男大学生才渐渐苏醒过来。

“他情况不太好,失温加上高反,他得取暖和吸氧,越快越好。”医生靠在妻子身上,微微喘气,“现在这样,他没法走路。”

“那我扛他走。”马佳二话不说扔下冰镐把人背起来,刚走一步,左脚就是一阵针扎的疼,他手一软,男大学生从他的背上滑下来,被一双纤瘦的手撑住,颤巍巍地往上托。

“姑娘,你成吗?”马佳回头看见女白领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女白领指指自己的嗓子,然后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她捡起冰镐递给马佳,又把男大学生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马佳知道女生是想和他一起扛,如果是平时,马佳的大男子情结会让他拉不下脸麻烦女生,甚至觉得柔弱女子何必逞强。可在眼下的绝境之中,看着女孩坚定刚毅的眼神,他发自内心感佩这样坚韧的灵魂,对男女差异的固有认知被抛到脑后,现在他们同气连枝,血脉相连。马佳感动地点点头:“我们一起。”

医护夫妻俩打头阵,他们彼此搀扶着拿着收集来的紧急用品,举着手电筒照明,马佳、女白领扛着男大学生跟在后面。他们一路往南走,坡面陡峭不平,上坡的时候疲累,下坡又极易滑倒。男生在颠簸中清醒了一些,有意识地用两脚蹬着地面,给马佳和女白领减轻负担。五个人相互扶持,艰难向前,风越来越大,热量飞速流失使得他们寸步难行。突然,背上的男孩开始颤抖,马佳停下脚步,他仰起头,漆黑的天空飘下暗灰色的柳絮,落在脸上,一阵冰凉。

下雪了。

 

“我靠!气象局干什么吃的!说好的这几天都是晴天呢!”

夜里九点十七分,梅里雪山南坡山腰上,救援小分队队长刘传心瞪着突如其来的漫天飞雪傻眼了。过了两秒,他一把扯下帽子砸在地上,大声咒骂。

副队长叶赫望着大雪格外揪心:“可能是地震和雪崩引起的局部气候突变吧……气象局也没法预测地震啊!”

“这他妈什么破事儿,全赶一起了!”刘传心暴躁地踹了一脚石头,扶额叹息。

不怨刘传心失控。雪崩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他随部队从距离梅里雪山最近的军分区赶往灾区,公路塌方,车开不过去,战士们留一小部分在原地疏通道路,剩下的全部扛着物资急行军。医护人员没参加过军训,山路走得慢,医疗器械和药品跟不上来。大部队迟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营救时机。他们立刻组织救援,小分队一组一组派上去,直升机降到最低的高度开展搜索。

刘传心被安排驻守在山下接应,战友们抬着一架又一架担架从身边走过,抬下来的几乎全是死人。他们大多是被石头和雪块撞死的,还有的是窒息。今天在梅里雪山游览的有两百多号人,包括工作人员,接近三百人在这座山上。战士们竭尽全力搜寻,可再多的人手面对这么大一片山区也实在有限。天黑之后,直升机搜救难度陡然上升,驾驶员们几乎是拿命在搏,偏偏在这个时候,下了大雪。

直升机被召回,但四散在山上的战士们没有撤回来,忧心如焚却无能为力的刘传心终于暴走。就在这时,命令传了下来,让刘传心将接应的任务交接给刚赶到的战友,迅速带着他的小分队上山搜救。

刘传心直接蹦了起来。他马上集合队员收拾行装,准备上山。药品不足,医疗兵飞奔去协调。小分队整装待发,刘传心却在树影中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在看到刘传心时愣了片刻,摇摇晃晃的步子突然加速,冲过来。刘传心条件反射地想架枪,发现没带,随手抄起一根棍子指着他:“什么人!?”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人的!”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鼻音很重。他举起双手,从阴影中走出,来到探照灯下。刘传心上下打量着他,红色外套上全是泥土,划得破破烂烂,袖口处还有血痕,他满脸灰尘,看起来风尘斑驳、虚弱疲惫,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却反常的亮。

刘传心诧异地看着周围:“路都封了,我们拉了警戒线,疏散了群众,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蔡程昱咽了口唾沫,用手背抹抹嘴巴,指向身后:“我是走山路来的。”

“那山里有路!?”刘传心用手电筒照着蔡程昱身后,那片山区人迹罕至,要不是刘传心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几乎要以为蔡程昱是鬼了。

蔡程昱急切地上前一步:“我要上去救人。你,你们见过马佳吗?”

“马佳?”刘传心看看蔡程昱的模样,猜到他这一路艰辛,眼下他马上要上山搜救,前途不明,他心也软了,问清马佳两字怎么个写法,便回头让叶赫去查问送下山的人员名单。反馈来得很快,没有这个人。

蔡程昱揪起的心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放下。他又喜又忧,喜的是马佳没被找到,就有活着的希望,忧的是他下落不明,又怕他为了救人不顾自己。“你们带我上山好吗?我必须去找他,拜托你们了!”

刘传心皱着眉摇头:“这位同志,救人是我们子弟兵的事儿,你是人民群众,我们得保护人民群众,哪能让你们上去啊。”

“你把我当成子弟兵不就好了吗,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蔡程昱连声央告,被刘传心坚决拒绝:“同志,你就别添乱了成吗?你又没经过部队的培训,上了山自保都成问题,你到底是帮忙还是帮倒忙啊?”医疗兵带着药包归队,刘传心看了他们一眼,命令小分队上山。蔡程昱急红了眼,拦在刘传心身前,声音都在颤:“我受过培训,是你们部队的人教我的!”他指着来时那片漆黑的山林,“我翻了三座山来的,我有能力自保,有能力救人!你们让我去吧,他在山上,我要去见他,我要救他!”

刘传心听得心惊,他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架势,竟对这个陌生的人肃然起敬。可部队纪律如山,他不可能违抗,蔡程昱拦着他上山,已经算是阻挠军队执行军事命令。刘传心准备动手,被人拦了下来。叶赫示意他冷静,然后他走出队伍,站在蔡程昱面前:“你说有军人教你,你又能跑到这里来,我想你应该很尊重你那位军人师父,也很尊重我们这些军人吧?”

叶赫的气质迥然不同于那些即将上战场的行伍之人,格外温和沉静,蔡程昱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头。

“我们有纪律,说不能带你上去就是不可以,军令如山。再者,就算能带,我们也不会带你去。”叶赫认真地看着他,“军人的使命是冲在最前面,保家卫国,保护人民群众,这是我们的义务。如果有一天,咱们的部队打光了,你是个男人,不想上前线也得上。可是现在我们的部队还在,军人们都在,我们怎么可能让你上山呢?为天下先,是所有军人骨子里的骄傲,也一定是你那位师父的骄傲。如果你尊重你的师父,就应该知道你现在不该想着自己涉险,更不该拦着我们。”

“你这次去野营,要是碰上什么突发情况,别逞强,一定让部队的人先上,知道吗?”马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蔡程昱收拾行李的手顿了顿:“为什么呀?”

“说你傻你还不乐意。要是到了让你上的地步,那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在笑,蔡程昱却好像看见了马佳的脸,那双经常笑弯的眼睛透着坚毅的光,一如那个冬天他用笑容掩盖辛劳,站上独唱请教的舞台,一如那个盛夏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在礼堂里高歌《追寻》。

蔡程昱抬头看了看天,漆黑一片,只有巨大的探照灯发出刺眼的白色光芒,照在荒凉的大山上。他跋涉了六个小时,翻过三道山脊,陷进沼泽,遇上野兽,都没有后退一步。现在他马上就能上去救马佳了,几步之遥,却把他难住了。蔡程昱安静地后退,给刘传心他们让出一条路。部队有纪律,军人有气节,他不能拖战士们的后腿,更不能折损马佳的荣耀。

可是一种无力感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蔡程昱突然转身追了上去,死死地抓住了刘传心和叶赫的手。

“你们救他!”蔡程昱颤抖着打开手机图库,翻出一张穿着军装的男人的照片,“这就是他,他叫马佳,他是你们的战友。求你们救救他,不论如何救救他!”

照片上的男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刘传心看着这张脸,仿佛看到了山上许许多多的战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

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而已,连承诺都算不上。蔡程昱活了二十二年,早就不会相信那些漂泊无根的话了。他们可能带不回马佳,甚至连自己都带不回来。可蔡程昱拒绝接受这样的可能。这句话给他带来了生的希望,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期待和祝福。救援分队的背影消失在无边的雪和夜色之中,蔡程昱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受,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着。活下来。

有人在身后说话,吵吵嚷嚷,模糊不清。

“登记死亡信息……”

“疼就咬着,千万别喊,要是声音太大就又要雪崩了……”

“让一让,让个道出来!氧气瓶来了!”

蔡程昱回头去看,死神在他们身后举起寒光闪闪的镰刀,白大褂和绿军装前赴后继,争分夺秒地朝着生命的大门奔跑,推着所有在雪山上和担架上的人,奔跑。

但奔跑着的绝不仅仅只是这些人。在雪地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把军装穿在心里的人,一定也在奔跑,带着他能够救出来的所有人,奔跑。

灵魂踉跄着撞进蔡程昱的身体。醍醐灌顶一般,他终于醒来,跋山涉水的人穿过风穿过雪,冲进了白色和绿色的洪流。

 

漆黑的山洞里隐隐透出灰白色的光。马佳一行五个人缩在山洞深处,躲避突如其来却格外漫长的风雪。夜越来越深,气温还在往下掉,像是无底洞似的。他们捂紧自己的衣服,瑟瑟发抖。

洞里还是比洞外要好一些。五个人挨得近,四周再冷,心里也能回温。医生丈夫抱着护士妻子,靠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接吻。他们脚边躺着昏昏沉沉的大学生,另一边是马佳和女白领。女白领一直在看手机,马佳凑过去,一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别看了,快没电了。”

女白领抬头看他,眼里噙着泪花。她把手机递到马佳手上,竟然是一段送给他的话。

——谢谢你把我救出来。我身体不好,可能出不去。这里没有信号,我快没电了,如果你出去了,可以帮我把话带给我家人吗?我很想念他们。

马佳看得心疼,他又何尝不思念自己的家人。他往女孩那里靠了靠,温柔地安抚:“别想太多,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

眼泪安静地流下来,她点点头又摇头,僵硬的手指艰难地打字。

——可我有话想告诉他们,我怕来不及。

马佳刚看到这句话,女白领的手机闪了一下,断电了。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记事本,递给女白领。女白领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借着电筒的灯光打字——我刚才写了一封邮件,发不出去。借一下你的手机,我很快,不会耗太多电的。

马佳点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女白领不停地给双手呵气,竭力让手指更灵活一些。过了几分钟,她把手机还给马佳。

——我设了自动发送,谢谢你。我叫韩雁歌。

“这名字真好听。”马佳打开邮箱,女孩未发出的邮件安静地躺在最上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叫马佳,马到成功,静候佳音。”

女白领的眼睛微微一亮。她点点头,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在她脚边,男大学生躺在地上喘气,眉头紧锁。医护夫妻抱着对方,抵着额头,有气无力地低声私语。马佳耳力出众,他们微不可闻的呢喃在风雪呼啸声中落入耳中。

“孩子怎么办呢?”

“有我们……还有我们的爸妈。”

“我想和他说说话……好多事还没教会他。还有爸妈……”

“不怕,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马佳让后背靠在洞壁上。他不想大家这样沮丧,可他也控制不住地陷入回忆的波涛中。他想起房山郊外的村落。小的时候,没有那么严重的雾霾,农村的天很蓝,树和地里的瓜菜都绿得滴水。他在泥地里撒欢地跑,每次弄脏衣服都要被妈妈打,可他屡教不改,打完继续滚到泥地里,却从没弄坏过一棵庄稼。有时候逗逗邻居家的猫,帮着赶赶鸭子和鹅,只有鸡不敢招惹,他曾被邻居家一只刚烈勇猛的鸡扇过一巴掌,有心理阴影。

上小学的时候他参加唱歌比赛,声音清脆洪亮,音乐老师说他是个学声乐的好苗子,想收他做学生。学艺术和烧钱没两样,可父母义无反顾地送他走上了这条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连肉都吃不起。即便后来他自己回忆往事,也很难相信在那个时候的北京居然还有人过着如此拮据的生活。

高考的时候他失利了。成绩出来,连二本都上不了,他读了一所资质很差的学校,想着自己的一生大概就这么完了。声乐大家孟玲来他的学校开讲座,他抱着无望的向往挤了进去。那天孟老师恰好提前几分钟讲完,让学生们上来展示。马佳拼尽全力放手一搏,唱完的时候,只见孟老师惊讶地看着他:“孩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考上了军艺的研究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那样的学校考进去的。部队的磨砺培植出坚韧的心性和广大的胸襟,孟老师更是在他身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领着他四处结交业内名家。马佳渐渐混出了名堂,在国际大赛上崭露头角,参加各地慰问演出,他曾以部队为荣,终于有一天能让部队以他为傲。

《声入人心》的邀请来得突然,他思量再三还是去了。短暂的三个月,嬉笑打闹又呕心沥血,像梦一场。他认识了很多优秀的同行,提高了知名度,开启了人生的新阶段,一切才只是在起点打转。

可现在他一回头,怎么就快到终点了呢?

他不甘心,他放不下。他宁愿痛痛快快一刀两断,也不愿忍受漫长的磋磨。但既然上天给了他苟延残喘的机会,他就要和老天斗上一斗。可斗之前,他还有心里最后一丝温软不能割舍。

终于,他把手指移到钢笔的图标上方。轻轻一点,新邮件的界面飞快地弹了出来。

 

邮件不长,马佳却写得心力交瘁,他知道自己发烧了。药箱里有发烧药,水不够喝,他干咽下去,苦得差点吐出来,就这样他还是头昏脑涨。上次发着高烧熬夜看手机还是在录《声入人心》的时候。在录制第六期的前一夜,星元在微信上告诉了他蔡程昱被黑的事情。他怕被蔡程昱发现,不敢发语音,事无巨细地写了洋洋洒洒一大段,马佳看得脑仁都在疼。他抽丝剥茧半天,觉得解决问题的关键在郑云龙身上,他既是当事人,又资历深厚,说话有分量。于是他顾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凌晨两点一个电话打了过去。郑云龙一向看重蔡程昱,答应得很爽快,两人商量了一下澄清的时间和方法,挂电话的时候,马佳还特意嘱咐郑云龙,不要提及他在这件事中的作用。

星元讲得事无巨细,自然也提到了蔡程昱不同意找马佳帮忙的事,他对此的解释是孩子脸皮薄。马佳没有回应这个说法,他猜得出蔡程昱是想和他划清界限,或许是好意,但更多的是疏离。他不能对蔡程昱的事坐视不理,但他完全可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按蔡程昱的想法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哪怕两人之间原本就不曾有过狎昵。只是那一晚他在忧虑和失落中度过,感冒又重了些。

现在也是如此。马佳脱了手套打字,十指麻木得好像不是长在自己的手上。他的体感更冷,体温却更高了。马佳在心里发誓,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会在发烧的时候好好躺着,不去考虑那些沉甸甸的事情。

邮件理所当然发不出去。马佳学着女白领设置了自动发送,每隔一小时发送一次。他又定了一个闹钟,他真的要休息一会儿。

马佳实在太累。饥寒交迫下,睡眠是最温暖的怀抱。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境中仿佛有一扇任意门。他在老家简朴的房间里躺着,窗外,父亲摇着蒲扇晒太阳,在厨房里忙活着的母亲喊他起床,起身时就坐在了部队的床上,手边搁着豆腐块。推开房门,孟老师坐在琴房里,让他赶紧进来练习。他坐在钢琴前弹唱,一抬头,蔡程昱倚在钢琴边,手上捏着《Grande Amore》的谱子。缱绻的意大利语响起,马佳闭上眼,听得沉醉,再睁开眼,他已经站在意大利的中意文化交流舞台上,IL Volo组合的三重唱又细腻又默契。

大地开始震动。怎么这么快就跳到地震了?马佳不解。他皱着眉,一点点睁开眼睛,女白领不停摇晃着他,神色慌张,濒临绝望,在看见自己醒来的那一刻突然松了口气。

“我怎么了吗?”马佳迷迷糊糊地问,声音更喑哑了。

女白领指着男大学生,马佳看过去,护士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医生疲惫地靠在墙上。终于,护士抬头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马佳和女白领,摇了摇头。

他不行了。

女白领想哭,却哭不出泪水来。医生很平静,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刻,高原反应再轻微也架不住长时间不接受治疗,低温在人体屏障脆弱的情况下长驱直入,缓慢却轻松地瓦解了这条生命,这个男大学生已经熬出一段医学奇迹了。

崩溃的是马佳。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条他以为自己救得回来,却还是撒手人寰的生命。

医生看出马佳长久沉默的异常,撑着一口气,尽量大声说话:“其实他早就撑不住了,要不是我们把他挖出来,他活不到现在。好在他在生命最后还有我们陪着,不会孤单绝望。他应该很温暖。”

护士看了丈夫一眼:“确实,他应该是在睡梦中走的,没什么痛苦。”

马佳只是蜷缩起来,抱着头沉默。女白领靠过来,碰碰他的肩膀,马佳抬头,她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马佳掏出手机递给她。

——不要难过。我们都是你救出来的,不论结局如何,遇见你,我们都很高兴。

女白领莞尔一笑。马佳红了眼眶,他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惊呼。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护士手足无措地扶着昏厥的医生,地上是一滩乌黑的血。

 

凌晨四点半,蔡程昱扛着一箱药送到医生看诊的帐篷里,慢慢放在地上,说了一声药送来了。医生正对着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写着什么,随口应了,头也不抬。蔡程昱捶着酸疼的脊背往外走,身后的人突然出声:“过来搬一下。”他回头,只见医生把笔插进上衣口袋,把刚才写着的标签纸撕下来,贴在担架旁的尼龙袋上。蔡程昱傻愣愣地走上前:“搬什么?”

医生这才抬头,看到蔡程昱的瞬间惊讶了一下:“哦,不是叫你,我看错人了。”说完他冲着帐篷外面招了招手,一个男护工走了进来。

“搬人。”医生漫不经心地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担架的一端,把手抄到那人双肩下。护工没有任何疑问,走到那人的脚边,两手抱住他的腿。他和医生同时使劲,马上就把人从担架上转移到了尼龙袋里。

医生拉上拉链,蔡程昱这才看清刚才医生在标签上写的什么。

死者:薛迈。性别:男。年龄:32岁。职业:景区保安。身份证号:……

蔡程昱吃了一惊,他看着这个人平静的面容,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医生喊了一句一二三,两人一人一端抬起尸体袋,往单独的区域送过去,只剩蔡程昱一个人站在帐篷里。

这是蔡程昱看见的第一个死者。部队不用他,他也不会看诊,就只好在医护区搬东西。很快,从天而降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志愿者的事情就在医护人员当中传开了,大家体恤他,只让他搬一些好搬的药品和器械,从不让他动尸体。其实也不敢让他动,他不是医学专业出身,万一手一抖,把尸体摔出个好歹,也不好见死者家属。因此从下午到凌晨,山上运下了那么多死人,蔡程昱只看见了第一个。

但只是这第一个就让他开始难受。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的恶心。医生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他撑着桌子干呕。蔡程昱从雪崩发生到现在就没歇过,又饿着肚子,这下刺激得狠了,连站都站不住,医生连忙拉着刚才那个护工架着他放在担架上。一个护士端着托盘掀帘子进来,医生叫住了她,让她给蔡程昱吊水,氯化钠、葡萄糖、转化糖、维生素B6一样都不能少。护士看见他煞白的脸色,麻利地消毒打针。点滴液缓缓注入血管,蔡程昱昏昏沉沉,无意识地摇晃着头:“不行,我不能休息……他……还没下来……”

护士把一件不用的大衣盖在蔡程昱身上,又拿了块毛巾给他擦脸。见他嘴一张一合,忙俯下身仔细听。听完,她欣慰一笑,拍了拍蔡程昱的胳膊:“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趁打吊针的功夫,还能休息一个多小时。等到天亮了,你再起来忙活也不迟啊。”

天亮……蔡程昱喘着气睁眼。他曾在午夜时分见过最美的天光。有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用《La Vita》歌颂生活,用《Skyfall》抗争绝境,于是昼夜颠倒,天光大亮。可现在薛迈的脸在眼前闪现,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帐篷里的灯很暗,外头的夜色透进来,他睁着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时候天才能亮呢?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纷纷扬扬的雪终于停了,四周一片寂静。天上透出一弯浅浅的白色,月光飘下来,落进蔡程昱的眼里。有一个声音在山间飘荡,穿过河谷,翻过雪坡,来到他耳畔。

——We will stand tall. 

——Face it all together. 

我们要站在高处,和衷共济。蔡程昱举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缓缓伸向空中。清亮的月光拂过他指间,化作一只修长的手,十指相扣。

有人俯下身,拥抱着他。两颗心脏的跳动声错落杂乱,呼吸之间,两个声音合二为一。

“等你睁开眼,天就亮了,我就回来了。”

似天幕坠落,分崩离析。缭乱的心火突然熄灭,悬在半空中的手落在担架上,他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冰凉的空气沁入肺腑,手背上的针孔已经贴上了创可贴。蔡程昱在一片混沌中醒来,他睡了一个多小时,说是睡觉,更像是昏迷。他缓缓起身,浑身使不上力气,睁眼的那一刻他条件反射地别过头,太刺眼了。

他后知后觉地向外面张望。清晨,雪山隐在淡淡的云雾后,太阳还在地平线上方游移,但已经有薄薄的日光洒下来,所有刚硬冷峻的线条刹那间温柔无限。蔡程昱站了起来,走到帐篷外。戴着口罩的女医生正在给一个摔伤胳膊的伤员上药,伤员疼得眉毛一抽一抽的,医生轻声宽慰他,他点点头,龇着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个战士送来一箱八宝粥,他看着傻站着不动的蔡程昱,抽出一罐塞到他手里。路过的护士走过来瞧他脸上的气色,笑着问他刚才睡得可好,问完又叮嘱了一句,记得找个地方把八宝粥热一下再吃。

蔡程昱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恍如隔世。明明刚才他还在和死神赛跑,怎么一觉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呢?然后他摇头,嘲笑自己的迟钝。这才是生活最本来的样子,温暖平静,热闹从容,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嘿!”刚才照顾他的护士跑了过来,兴奋地拍他的肩膀,蔡程昱转身,正对上女孩亮晶晶的眸子,“你是不是在等一个叫刘传心的?”

刘传心……蔡程昱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名,点了点头。

“我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下山了!”护士眉飞色舞,“他一下山就问那个穿红衣服的人在哪里,他在找你呢!”

他找到马佳了。这是蔡程昱唯一一个念头,他惊喜到失声,飞快地朝救援分队上山的地方跑。风往身后翻涌,托着他像飞一样。马佳没有骗他,他睁开眼,天就亮了,马佳就回来了。

刘传心果然在他们分开的地方等着蔡程昱。远远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朝自己奔来的时候,原本坐在石头上休息的男人站了起来,迎了上去。蔡程昱在撞人之前刹住脚,抚着胸口喘气,他跑得太急,差点跑出高原反应来。刘传心两眼熬得通红,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十分疲惫。蔡程昱顾不上察言观色,兴奋地抓住他:“是不是找到佳哥了?”

刘传心没来得及回答。他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四处张望的蔡程昱已经察觉了他身后的异常。于是他低头,退开一步。没了刘传心的阻挡,蔡程昱的视野格外开阔。他的目光在前方定住,不远处的雪地上安放着一团热烈的红色。那是一个担架,被一块红布包裹着,里面似乎躺着一个人。他上前一步,五颗黄色的星星格外醒目,是国旗。

蔡程昱怀疑地盯着那团红色,很久很久。他茫然地抬头,周围是救援小分队的所有人,这些人都穿着暗沉的迷彩服,满面尘土,遥远而陌生。冷色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地上的担架是红色的,破开灰白的图景,像雪地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像日出时漫天闪耀的朝霞。

像两颗奔涌着鲜血的心脏。

“我们把马佳,带回来了。”

 

救援队是在一片无人涉足过的雪地里发现马佳的,他们顺着马佳来的方向追踪过去。地上的痕迹从深深的爬行,到小步踽踽,再到一深一浅的大步流星,最终指向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面躺着奄奄一息的三个人。医疗兵紧急处理后,小队马上送他们下山,直言如果等搜救队自己摸索到那里,这三个人,尤其是那个内伤很重的男人,一定活不成了。

刘传心在第一时间伸手去探马佳颈部的脉搏,只摸到一阵冰凉,他临终时还握着手机,恋恋不舍地盯着早已黑了的屏幕。他们在马佳身上找到了证件,确认了身份。灰头土脸的三个幸存者被战友们抬下来,刘传心沉默地看着下山的队伍。山难发生时救援队应该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幸存者身上,因而遇难者的尸身往往是在最后统一运送下来的,在环境恶劣的地方丧生的人,也许就化成了山岳的一部分。可现在全队下撤,他和叶赫还两手空空。刘传心终于没有忍住,他把揣在怀里的国旗掏出来,盖在那个没有穿军装的军人身上,和叶赫亲自抬着担架,送他们的战友下山。

“你,你还好吗?”刘传心看着蔡程昱诡异的沉默,忍不住询问。

蔡程昱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他抬起头,太阳完完全全升起来了,照得雪山上都是光。只是这日光不止比月光刺目,还比月光更冷。

他在光华潋滟中闭上双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暖暖的彤红。其实即便是黑暗,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与其说人们恐惧黑暗,不如说人们恐惧未知,恐惧因未知而生出的想象,恐惧这些想象编织成的噩梦。

而他再也不会做梦了。

 

 

没有人想过,当年参加《声入人心》第一季的三十六个人会因为这样的原因重聚。

在校和在职的全部请假,海外的全部归国。“梅里雪崩”和“梅溪湖三十六子”的相关消息占据了各家媒体大半个新闻版面,几乎每个人出机场或火车站的时候都会被一堆话筒和摄像头围追堵截,媒体抓住他们在口罩和墨镜下漏出的细微表情大书特书,营销号满天飞。三十几个人以各种方式轮着上了一遍热搜,当王晰看到居然有网店在热炒他的“奔丧同款”高领毛衣的时候,悲怒交加,几乎气晕过去。

王凯那里更是焦头烂额。他是第一个到云南的,因为是跟着部队赶过去,一路上没被媒体骚扰,可当他在医院里看到去了半条命的蔡程昱时,吓得差点吼出一个High升C。他不敢深究蔡程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件毛衣都能闹出这么大的阵势,何况是舍命上山的大新闻,这些事情要是都挖了出来,马佳就别想安心地走了。

他一面帮着马佳父母料理后事,一面处理蔡程昱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他找刘传心和叶赫,找追着蔡程昱的同学,找送出登山工具的人,动用了所有关系和人情,甚至请部队的领导出面,终于把整件事砍得只剩最浅显最光明灿烂的一面。舆论是压不住的,蔡程昱到底是成为了三十六个人中最后一个飘到热搜前三的人——“蔡程昱  舍己救人”。

不是没有人去挖掘的。网民们找到了出租车司机,找到了给蔡程昱打针的护士,看得王凯胆战心惊。但被找到的人都只看到了蔡程昱的奋不顾身,没有注意到马佳在其中的作用,两位舍己救人的楷模被树立了高高的金身,而某些呼之欲出的隐秘故事终于消失在网民们喜新厌旧的娱乐狂潮中。

王凯长舒一口气,为这些事他心力交瘁,短短几天瘦了一圈,有这样的成果实在庆幸又欣喜。只是当他路过蔡程昱的病房时,还是会觉得歉疚。

毕竟这是他替蔡程昱做的决定。

高天鹤拿着刚用完的饭盒拉开病房门,正好看到在门口徘徊的王凯:“凯哥,来看蔡蔡?”

“哦,我不进去了,就在这看看,不打扰他。”王凯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蔡程昱,有话都是托高天鹤转达,“他现在怎么样?”

高天鹤关上门,压低了声音:“好一些了。昨天火化的时候他不是也去了吗,昨天都能下地,何况今天。”

“那他情绪怎么样?”

“老样子吧,一直是这么个傻样。”高天鹤回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蔡程昱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只留给别人一个后脑勺,头顶一撮呆毛支棱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高天鹤心里堵得慌。当年他看出了蔡程昱的心思,可节目结束后蔡程昱和马佳的交集实在是少,高天鹤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又是自责又是生气:“傻了两年了,一点儿没见好。”

“他这样回得了北京吗?”王凯担忧地看着房间里安静的人,“老人家的意思,明天就动身回去,准备出殡的事。”

“这倒不用担心。你看他以前那样,觉得他上得了雪山吗?最后不也上去了。”高天鹤疲惫地扶了一下额头,又正色道,“伯父伯母怎么样?我看他们那里情况不太好。”

王凯叹了口气:“这得看是哪方面。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只是……”

只是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带着摄像机来慰问,以各种名义送锦旗、合影。还有一些和马佳有过交集的普通朋友也借此机会炒作无中生有的兄弟情,挤出假惺惺的眼泪,招得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老人家跟着掉泪。王凯看不过,和老人家说了几次,叫他们把门关严。可两位老人哪里能把儿子的好友认全,再加上有些确实是官方派的调查人员和媒体,亦或是马佳的领导,他们不便不见,只能来者不拒。王凯没有办法,那几天直接搬到了二老住处的隔壁,像一堵一米九的墙一样挡在二老前面,把在国家大剧院工作这么些年积攒的八面玲珑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

就这样还能招来新的话题。人们没法越过人高马大的解放军去堵两位老人,却可以堵着王凯冷嘲热讽: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有别的亲戚,怎么你一个外人天天登堂入室,喧宾夺主呢?这下轮到王凯差点气晕过去,偏偏还有镜头在,只能说自己和马佳同门师兄弟感情深厚,端着无懈可击的架子把这个问题熬过去。

但这确实不是真实的原因。他和马佳固然亲厚,却的确没到通家之好的地步。能让他这么尽心尽力,能让马佳二老对他完全放心,能突然拉近两家之间的距离,只能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

比如,遗书。

马佳把自己的遗书交给了王凯。

而王凯肯定不能说出真相,一旦起了头,就很可能在不断的追问下透露遗书的内容。这是马佳的隐私,是马家二老心中的痛,不可以成为媒体们渲染气氛吸引眼球的工具。因此,王凯守口如瓶,甚至连他的妻子都不知晓此事。

所以当他回到北京,在咖啡厅里等着参加出殡仪式时,看着坐在面前的蔡程昱,他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蔡程昱并不像高天鹤说的那样呆呆傻傻。他清醒得很,手机不离手,加上高天鹤第一时间赶到了云南照顾他,外界的所有事他都清楚。

三十几个兄弟轮番上热搜,他知道早晚会轮到自己。王凯替他周旋的事是高天鹤透露的。那个时候蔡程昱正在外放《Grande Amore》,听到这些事情时他愣了好久,最后默默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躺下睡觉。高天鹤白眼快翻上天了,说这样怎么可能睡得着,蔡程昱只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咬着牙流眼泪。他不甘心,为什么他可以把《旷世之爱》放到最大声,却不能说出一个爱字。

可最后他还是心甘情愿地默认了王凯的所有安排,只要是为了马佳好。

发现遗书的存在纯属意外。那几天网上对马佳父母的采访视频特别多,每家媒体都有不同的拍摄角度,蔡程昱简直不敢想象他们经受了多少骚扰。他想帮二老挡去一些关注,却连自身都难保,他对自己有多自责,就对王凯有多感激。但是仔细一想,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王凯再用心,也得先经过马家伯父伯母的同意,可是看二老从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怎么就对这些事坦然接受了呢?

人一旦心生疑影,观察事情就变得格外细致。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蔡程昱听到了王凯和马佳恩师孟玲的几句零碎的谈话。他拼拼凑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马佳临终时有留下嘱托,而这嘱托交给了王凯。

蔡程昱坐到王凯对面,点了一杯白开水。他不知道如何启齿,不安地绞着手指。王凯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终于还是他先开口:“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你想喝什么,凯哥请你。”

“谢谢凯哥。我胃溃疡,喝白开就好了。”蔡程昱终于把已经晾凉的水拿到嘴边喝了一口。

“你这段时间要注意饮食,好好休息。”王凯放下咖啡,“很多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身体最要紧,知道吗?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的。”

蔡程昱一听此话,终究没有忍住:“我……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佳哥临终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王凯脸上的微笑登时消失了:“怎么这么说啊……”他心虚地低下头喝咖啡,思索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凯哥,我都这么问了,你就告诉我实话,好吗?”蔡程昱神态疲惫,却丝毫不肯退让,“看在我上了山,弄出这一身病的份上,你告诉我,好吗?”

王凯没想到蔡程昱上来就来了这一手,看着他苍白的脸,又想想他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马佳,实在不忍心,点了点头。

蔡程昱得了准话,心中悲喜交加,他撑着身体往前凑了些:“那,那凯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

王凯抬眼看他,有了前言,他猜得出蔡程昱下一句要问什么,并不惊讶。但蔡程昱却惊惶地解释道:“我,我知道这是佳哥的隐私,这么做不合适,我不应该打扰他。可是,我就是想知道……我不会外传的,不会给伯父伯母惹麻烦的,凯哥你相信我!”

王凯也是无奈:“程昱,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说到底,这是佳佳私下给我的嘱托。伯父伯母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咱们也没法问佳佳愿不愿意让我说出来啊。逝者为大,我必须完完全全尊重他的意思,你明白吗?”

蔡程昱咬着嘴唇,王凯说的句句在理,他自己也觉得十分惭愧,可他不能放弃:“凯哥,你的意思我都懂。可是,可是我一会儿就要去见他了,我只是想知道……我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葬礼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黑纱,死死地攥在手心里,黑纱上的银白色别针泛着冷光,刺得王凯心里一痛,摇头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年轻人两眼含泪,倔强地沉默着。终于,王凯败下阵来:“你真的要看?”

蔡程昱重重点头。

“他发了邮件给我。”王凯掏出手机,划了几下,“这一封就是他发的。话说在前面,我只给你一个人看。你看了,也把心放下来,不要再挂念他了,好吗?”

蔡程昱根本没听进去,他连忙接过手机,捧在手里。收件时间就是马佳下山的时候,发信人的名字映入眼帘时,时间为之静止。

 

蔡程昱终究还是没有把黑纱缠到手臂上。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马佳的亲人站在最前面,然后是他的授业恩师。部队的老战友和音乐界的朋友分成两拨站,声入人心的三十多个学员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序,蔡程昱几乎站在最外面。人们一个接一个将白玫瑰放在墓前,排队的时候蔡程昱听见好多人压抑的啜泣声,年纪小的那一拨人哭得最凶,黄子弘凡的眼睛都肿了。人来得多,白玫瑰堆得像座小山,映在蔡程昱的近视眼里,像一堆雪。

葬礼并不铺张,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朋友们默哀之后便离去了。声入人心的人包了一辆大巴,上车的时候满车肃静,余笛和王晰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王晰刚要下去找人,被余笛不动声色地按了下来。

一辆辆车驶离陵园。当最后一辆载着马佳父母和王凯的黑色小轿车离开时,一个躲在松树后的人影,终于走了出来。

蔡程昱在墓前站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地上,手边就是那堆白玫瑰。

“佳哥,我不是没礼貌……我是怕我站不住。”他挠挠头,对着墓碑解释道,“你不会生我气吧?”

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马佳穿着军装,看着他,眼睛似笑非笑。

“他们都说我最近吃胖了。我照了照镜子,也觉得我胖了,还变白了。”蔡程昱揉揉腮帮子,“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帅。”

蔡程昱一直都很喜欢马佳的军装照。马佳在镜头前很少拘束自己,表情和小动作千奇百怪,有段日子微博的粉丝们给马佳举办了一个表情包大赛,还评了奖。本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可马佳总能玩出层出不穷的花样,无论是穿着常服遛狗,还是穿着正装演出,他总能以新的方式在观众们的笑点上来回蹦跶。只有穿上军装的时候,马佳才会收敛他调皮的性子,站是站坐是坐,姿态笔挺漂亮。军装给他镀上正气凛然的光辉,而他鲜灵活泛的眉眼,又给军装深沉的绿色带来盛夏蓬勃的生机。

可现在这张照片只剩下黑白灰,再漂亮的颜色都看不见了。

“你真的会喜欢这样的颜色吗?”蔡程昱看看照片,又看看手边的白玫瑰,他拿起一枝,晃来晃去,“我记得你常穿黑白的衣服,可你也穿其他颜色。花不是衣服,我想,你应该喜欢鲜艳的吧?亮亮堂堂的,像你一样。”

“你会喜欢红玫瑰吗?红色多喜庆啊,而且这几天过年呢,我觉得用红色好。”他撕下一片花瓣,面露愁色,“但是我不敢说,说了,别人要生气的。”

“我只问你,你会喜欢吗?会喜欢我送的红玫瑰花吗?”

马佳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蔡程昱,他的目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莫测的神态。

“我知道……”蔡程昱低下头,嘴角溢出一丝自嘲的笑,“你不会喜欢。”

他看到了马佳发给王凯的邮件。

“师哥,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一切都好说。如果不能,我求你帮我几个忙,我马佳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情义!

我父母年纪大了,我的事一定要慢慢告诉他们。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不能尽孝,只求师哥抽空常去看看他们,提醒他们体检,哄他们高兴。

恩师待我视如己出,我还没好好报答。请师哥常去探望,多关心老师的身体,转达我的感谢!

我在部队和学声乐的路上收获了很多,感激战友!希望他们能不忘初心,坚持理想,让美声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愿世界和平。

此致

敬礼

但愿不是绝笔  ”

看第一遍的时候,蔡程昱哭了,为马佳而哭。

看第二遍的时候,蔡程昱又哭了,这次他哭的是自己。

“你不喜欢我,我不在乎,因为我也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的遗书!”蔡程昱把手里的白玫瑰扔到地上,“凭什么呀,我为了你差点死了,凭什么你的遗书里没有我!?”

他摆出最凶悍的目光,瞪着石碑上的马佳,想让他生气,让他害怕。可是马佳的眼睛那么深邃,即便他把所有的火气都冲向他,也只不过像是投入湖水中的一颗石子,不一会儿便沉到底,一切都平静如初。

蔡程昱突然觉得无地自容。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这样的他有何颜面来见马佳?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蔡程昱摇头,终于无助地哭了,“我知道感情是不可以强求的……我不是强迫你,我只是,只是有一点期待而已…………我希望你会爱我,希望你对我的爱可以像我对你那样多。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幻想……你真的很好,都是我的错……”

他越说越惭愧,泪水愈发汹涌:“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不起……我没有上去救你,让你被困了那么久……对不起……”

他哭得声泪俱下,几乎要跪倒在地上。他想听马佳的回答,听马佳说他原谅了自己的过错。可是四周除了风声只有他自己的哭声,蔡程昱抬起头,马佳的面容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他突然意识到马佳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永远都不会听见自己的爱意和愧疚,也永远不会给出回应。

他们永远地错过了。

蔡程昱就这样发呆了好久。直到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倒了八辈子霉,这辈子才活该白给你当经纪人……”

高天鹤发现蔡程昱不在大巴车上,就找了个借口下了车,一直守在角落里远远看着。他听不清蔡程昱说了什么,却听清了哭声。再尖利的刀子嘴背后还是一颗柔软的心,高天鹤走了上去,蹲下来搀着蔡程昱的胳膊:“蔡蔡,这么晚了,咱们待够了,回家好不好?”

蔡程昱出乎意料的顺从。他撑着高天鹤的胳膊站了起来,俯视着石碑和白玫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僵硬。

“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不后悔豁出性命来爱你。但是,以后,我不会再把你放在心头了。你听到了没?”

又是沉默的回答。

高天鹤拍拍蔡程昱的胳膊,扶着他转身离开。一阵风吹过来,那片被蔡程昱撕下来的白玫瑰花瓣从两人眼前飘过,落在那一方矮矮的墓碑上。

蔡程昱盯着那片柔软的白色看了很久,终于伸出手,将它拂去。指尖触碰到墓碑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闪电击中了心脏,剧烈的疼痛随着血液蔓延到五脏六腑,蔡程昱重重地倒在地上。高天鹤慌乱地想去扶他,可他却蜷缩着不让人碰,梗着青筋暴起的脖子,在地上颤抖。

这石碑那么凉。他躺在雪地里,该有多冷啊。

他捂着心口,声嘶力竭地喊:“啊——!”

 

 

尾声

黑色的丝质领结在白色翼形领下束紧。高天鹤对着镜子穿上马甲,套上黑色燕尾服,最后在胸前插上一块白色口袋巾。抵达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门口时,他和王凯王晰打了个照面,两人也是笔挺的三件套。他们在门口寒暄了片刻,一起走了进去。

有粉丝认出了他们,惊喜地询问今天他们是否有演出,高天鹤笑着摇头,我们只是来听音乐会的。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恍然大悟,你们都是来看蔡蔡的啊!?

三人一听这话,都忍俊不禁,向粉丝们点头后就走进了音乐厅。王晰笑道:“这蔡蔡都三十二岁了,粉丝怎么还跟哄小孩似的称呼他。”

“不知道当年是谁英年早婚,害得粉丝只能举着灯牌大喊:王晰妈妈爱你!”高天鹤捏着假声喊了一句,王晰被逗笑了,王凯却吓得一哆嗦,摇头直笑:“鹤鹤你饶了哥成不。”三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高天鹤往左边一看,一个长发女子盛装坐在那里,在看见高天鹤时婉约一笑。

“弟妹来了。”他惊喜地叫道,碰碰旁边的王晰,又叫了王凯,三人一起和她打招呼。女子笑着点头,声音是不同于柔媚外表的粗粝沙哑:“哥哥们好,欢迎你们来。”

“听说雁歌升了公司的宣传总监,一直没当面向你道喜呢。”

“鹤哥不是跟程昱说了吗,跟他说和跟我说都一样的。”韩雁歌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韩雁歌和蔡程昱是六年前在北京认识的,巧的是两人的祖籍都是安徽宿州,又都在上海打拼,很快走到了一起,谈了一年就有了结婚的打算。女方大了男方三岁,家世清白,漂亮又体贴,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蔡程昱的母亲十分满意。而蔡程昱年少成名又不骄不躁,一直很招长辈喜欢,韩雁歌的父母虽然有过对娱乐圈灯红酒绿的担忧,最终还是被蔡程昱的真诚打动了。婚讯传出时,粉丝们高喊着“又一个英年早婚的人”哭倒了一片,蔡程昱看着粉丝的留言只是笑。结婚之后,两人把长辈们都接到了上海,过了两年又有了一个儿子,三代同堂,过得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高天鹤对此感到欣慰。刚得知两人恋情时,他一直担心蔡程昱不是真心爱韩雁歌。直到有一天,蔡程昱把结婚证晒在微博上,并昭告天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和雁歌是我的最爱”,高天鹤一面笑话他傻乎乎不懂事,这种示爱的时候还要捎上老妈,一面又彻底放下心,能在他心里和他妈妈拥有相同的分量,足以证明他对韩雁歌的真心。如今他看着韩雁歌的笑容,那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幸福,绝不会有半分掺假。

高天鹤正围绕着“爱”这个主题在心里写几千字的小论文,突然脚尖一疼。一个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的人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还差点摔在韩雁歌身上,连声道歉。高天鹤正心疼鞋,一看他冒犯了韩雁歌,更不高兴,对他的道歉不置可否,只是摆摆手,让那人赶紧找座位坐下,音乐会马上要开始了。那个人又说了声不好意思,接着找座位号,笨拙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来音乐厅。高天鹤本以为他应该会坐在后排,却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在自己的前面,池座最中心的位置坐了下来。

“蔡蔡不是把池座中间两排包了吗,那个人是蔡蔡请的?”高天鹤压着嗓子和王晰说话,指着那个皮夹克,一脸不可置信。

王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应该是吧,怎么了?”

“他一看就不是音乐界的,可如果是蔡蔡其他行业的好朋友,咱们认识十几年,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啊,雁歌也不认识他啊。”高天鹤心中疑虑,“他不会是来占别人座的吧?”

王晰也有几分奇怪,但不动声色:“人都进来了,肯定是有票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再说我看这人有点眼熟……”

“再眼熟也不行啊!”高天鹤急得声音都快压不住了,“这是蔡蔡第一次办个人音乐会!这么重要的场合,万一他不懂规矩,影响演出怎么办?”

“我觉得不会,他看起来很拘谨,应该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问题。”王晰倒是比较放松,突然,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想起来了,这人是当时……”王晰看了一眼韩雁歌,低声说道,“是当时送佳儿下山的人。”

高天鹤不说话了。

 

音乐会举办得很顺利。按照之前排好的节目单,蔡程昱一共演唱了十四首歌曲,都是经典的美声男高音作品,其中最出彩的无疑是《Ah, mes amis》。这首他在二十岁时就已经公开演出过的歌,历经十二年的打磨,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高音自然灵动,尤其是9个High C,质感饱满,富有感染力,又不会让人觉得力竭,反而还有余裕。一首歌下来,听者无不感到通体舒泰又澎湃激昂,而这首歌作为节目单上的大轴,也获得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台上的蔡程昱是从未有过的耀眼。他气定神闲地张开胸怀,双手舒展出漂亮的线条,沐浴这片刻的礼赞,然后他向观众深深地鞠躬,又转身向指挥鞠躬,与他握手。这场音乐会结束得十分圆满,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指挥老师都露出欣喜的笑容,乐团的成员们也都放松下来,收拾着曲谱和乐器。已经有观众起身离场,高天鹤和王晰相视一笑,伸出双臂,远远地朝蔡程昱竖起了大拇指。旁边的王凯比他俩都要激动,正用纸巾抹着眼泪。

可幕布迟迟没有降下,蔡程昱也并没有离开舞台。

不少已经走到门口的观众顿住了脚步,音乐厅渐渐喧闹了起来。

蔡程昱看着台下的观众们,目光从王凯等人的身上掠过,最后望向关着的音乐厅的大门。

他伸手搬起话筒,向右移了两步,再放下。舞台的平衡瞬间被打破,蔡程昱的左边空了。

“最后一首曲目——《Grande Amore》。”

现场一片哗然。王凯等人惊得站了起来,台上的乐队更是一头雾水,指挥赶紧和年轻的歌唱家打手势,他们之前根本没排练过这首,连谱子都没有。

蔡程昱抬手示意不必紧张,他要清唱。

王凯等人终究在迟疑中坐下,而观众也渐渐安静下来。蔡程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已经十年没有演唱过这首歌了,突然决定的演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但这首歌像是长在他身体里,一开口就是正确的歌词和旋律,低沉绵长的歌声瞬间充盈了整个大厅,爱的悸动在最隐秘的地方生长,缠绕着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

Sole sono le parole

这些话仿佛阳光

Ma se vanno scritte tutto può cambiare

落成文字却可能全然走样

Senza più timore, te lo voglio urlaree

但我一无所惧,只想对你倾诉

Questo grande amore……

这满腔的爱意……

为什么要唱这首歌?他看见无数的人在问自己,有人震惊,有人欣喜,有人担忧。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穿着皮衣的刘传心坐在池座中央,对突然到来的这首歌充满惊讶和赞叹。

刘传心是他请到上海的贵客,为了让人家好好享受这次音乐会,他甚至给刘传心安排了住处,并在音乐会的前一晚为他洗尘接风。刘传心想不到十年前的一次偶遇会有这样深远的回馈,受宠若惊。大快朵颐之后,刘传心突然意识到自己音乐素养的匮乏,为防明天自己一首歌也听不懂,他特地向蔡程昱要了一张节目单。

“诶?没有那首歌啊?”刘传心把这张一大半是意大利语的歌单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疑问。

“什么歌?”蔡程昱以为刘传心是个门外汉,没想到他会对歌单有意见,被引起了几分好奇。

“哦,没什么没什么……”刘传心尴尬地捂着脸,自己一个外行凑什么热闹。

蔡程昱倒是从谏如流:“没关系,你说说看,我看看合不合适我唱。”

刘传心神色羞赧:“那什么,我英语不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我以为这是你们男高音必唱的歌才问的,我也不懂。”

“啊?”蔡程昱惊了,有什么男高音必唱的歌居然是自己不知道的。

“嗨,就是当年的一件小事!”刘传心无所谓地摆摆手,“都是些细枝末节,我也没和你说。”

雪崩搜救的时候,救援队为了获取更多可能关于受灾者的信息,往往在翻找证件的同时,还会查看死者的手机。当时刘传心好不容易才把马佳死死攥着的手机抽出来,划开屏幕,发现手机居然没冻坏,但是亮度极低,电量告急。他连忙续上电源。记事本果然写明了山洞里还有别人。但奇怪的是,手机明明一直处于静音的状态,后台却还在运行音乐软件。

他点开那个小小的音符图标,两个年轻男人合唱的照片跃入眼帘。

单曲循环。《Grande Amore》。

 

蔡程昱感觉自己的灵魂飞到了两千公里外的雪山顶上。十年了,不论是旅游还是做梦,他从未再涉足过那个地方。现在他站在深夜的梅里山顶,这里无风无雪,只有寂静的黑与白。他放声高歌,胸腔与山川共振,激起乱琼碎玉。澎湃的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奔涌而下,轻而易举地推倒森林和建筑,所过之处,只剩一片干干净净的茫茫大地。

他知道,如果真的站在梅里雪山上,自己的歌声完全可以实现这样壮美绝伦的景象,二十九岁、年富力强的马佳当然也可以。可是他没有。一个冬天在室外拍短片冻得要靠飙高音取暖的人,一个几乎用一生在歌唱的人,在生命最后最寒冷的时刻,选择了沉默。

泪水随着歌声流出,蔡程昱的手止不住地在颤抖。

——Dimmi perché quando credo, credo solo in te

告诉我为何 我的信条里只有你

——Grande amore

我的挚爱

——Dimmi che mai

对我说不曾如此 

——Che non mi lascerai mai

你从未离我而去

声浪四放,蔡程昱的歌声强到巨大的水晶吊灯都在震。这首迟到了十年的歌,终于在两千公里之外温暖富饶的土地上响彻云霄,为身披国旗的马佳壮行。

全场肃穆,三个声入人心的同伴都在哭。王凯攥着手机,泪水打在亮着的屏幕上,那是马佳发给他的第二封邮件。

——帮我照看程昱,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二十岁年少青涩的蔡程昱问二十七岁一知半解的马佳,“爱是什么?”

这个悬而未决十二年的问题,在马佳和蔡程昱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中,终于有了答案。

演唱接近尾声,蔡程昱握着话筒,看向自己的左边,那里空空荡荡,没有深灰也没有橄榄绿。

Che sei il mio unico grande amore

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他终究把最后一句歌词咽了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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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都是我编的

果冻他爸身体健康幸福美满事业有成家财万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本文还有一些隐藏剧情,欢迎讨论,如果大家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单独放出来(已放)

灵感来源于两句话: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感谢大家观看

S.R.R.X配适度研究中心

【黑道AU】以父之名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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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程昱坐在观礼的圆桌旁,身体紧绷着,他已经认出大厅内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道上的人——而方书剑在匆匆一面后便没有再次出现过,至少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这并不令人意外,他在黑暗中行走的本事是五个人中数一数二的。蔡程昱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方书剑,他拿到任务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完成;也不能去阻止,否则就和背叛云家没什么两样,他和龚子棋都活不到明天。


龚子棋站在台上,被灯光和队友拥着,接受了市长亲自授予的勋章。蔡程昱把视线转过去,发现龚子棋一直望向他,于是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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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程昱坐在观礼的圆桌旁,身体紧绷着,他已经认出大厅内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道上的人——而方书剑在匆匆一面后便没有再次出现过,至少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这并不令人意外,他在黑暗中行走的本事是五个人中数一数二的。蔡程昱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方书剑,他拿到任务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完成;也不能去阻止,否则就和背叛云家没什么两样,他和龚子棋都活不到明天。

 

龚子棋站在台上,被灯光和队友拥着,接受了市长亲自授予的勋章。蔡程昱把视线转过去,发现龚子棋一直望向他,于是就小幅度的举起手在嘴角两边比划,用口型冲他喊“笑一下”。龚子棋可能是看到了,他的嘴角往上扬了扬,看上去确实温和了一点,引得蔡程昱左手边桌旁的几个小姑娘都悉悉索索的议论起来,但他的那份目光始终都落在蔡程昱身上,直到被礼仪小姐引下台。

 

下一场就是慈善家的表彰,蔡程昱不自觉的直起了身子,他得带着龚子棋尽快离开这里,马上要发生一场大乱子。可就在他站起身的瞬间,第一声枪响了,打在刚刚走上台的中年男人脚边,从红毯上豁下一个黑漆漆的洞。

 

方书剑射偏了?不可能的。他们几个人中综合射击能力最好的是张超,而在这种短距离射击的情况下,方书剑时常能与他争一争首位。他不会射偏,蔡程昱心下了然。枪声来自于大厅二层的看台,将角度、阻力都计算进去,如果那枚子弹提前五分钟打出,射中的不偏不倚就是龚子棋,一枪致命的准头。

 

这是个独独给他的警告,是个下马威,阿云嘎让方书剑冒着任务暴露风险传递来的信息——他都知道了。蔡程昱痛苦的攥紧了拳头。

 

人群中反应快的已经叫出声,台上男人想跑,第二声枪碾着恐慌的尖叫炸响,这次子弹精准无误的送进了他的脑壳。现场乱成一团,大厅内还是暗着的,只有躺着一具尸体的舞台依旧被聚光灯打亮,人们慌不择路的向门口涌去。四下有更多的枪声响起,显然冲突已经燃起,要保那男人的不止一方,想借此机会杀他的也不止云家,能在道上走下的去大多有疑心病,枪和死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东西。蔡程昱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当下必须得趁乱尽快隐蔽,撤出酒店,他没带枪,而在场的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他,就别想离开了,留到明天的报纸上,官方会用警方遭遇寻仇来掩盖这一切,所有的牺牲只会是一个个印刷体黑字的罹难者姓名。

 

但是龚子棋……龚子棋!

 

蔡程昱一咬牙,逆着穿过慌乱逃窜的与会者,往大厅后的走廊冲过去。方书剑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半张脸被黑暗包着,久久的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不自然的皱起了眉,他手里的枪再度上膛——方书剑低着头,又藏回暗处,绕向另外一个入口。

 

休息室,休息室……蔡程昱奔过长长的走廊,月光照亮了酒店外的庭院,而后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他用花瓶利落的从背后砸晕了一个带枪的,弹匣里总共剩两枚子弹,聊胜于无,但破碎声似乎还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他不得不继续跑起来。虽说酒店厚厚的地毯足以消去他的脚步声,但蔡程昱也能听见,身后有人声越来越近。不确定是哪一方,但一旦被发现绝对会要了他的命。

 

一扇门在他身侧打开,硬生生的将蔡程昱拉了进去,他被人紧紧的捂住了嘴,下意识的要反抗,一抬头却对上了龚子棋的双眼。龚子棋一向是冷静的,唯独这次,他的眼底终究还是盖不住那份慌乱——他没想到蔡程昱会来找他,刚刚与他并肩站在台上的几个队友被突然闯入的黑帮人员枪杀了大半,他还未从那份悲哀中走出,蔡程昱又冲到他面前,他不能、绝对不能再看着蔡程昱倒下。你应该离开的,龚子棋在心中默念,他搂着蔡程昱的手都在发颤,但这份恐慌涌到嘴边夏然而止,变做低声轻叫着的蔡程昱的名字,像是一次次的安抚。

 

蔡程昱扑在龚子棋怀里,暗自听着外面的响动,以脚步声判断走廊上有两人,似乎正在一间一间的检查房间,他们身处在狭小的储物间里,逃不开,被发现必死无疑。如果他现在冲出去,在两发无失误的情况下,有一人会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反击,他得赌上一把——赌他还有命和龚子棋一起走出去。

 

当然,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会暴露,毕竟没有哪个正常富二代能做精准的移动射击,最真实的他会被从污泥中拎出来,他做过的事,害过的人,都将赤条条的摆在龚子棋眼前。

 

“对不起,把你搅进来。”龚子棋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倾着身体去吻蔡程昱的额头,“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说着,收紧了手臂和他贴在一起。

 

蔡程昱的情绪不可遏制的软化下去,随即又变得坚定不移。

 

“对不起。”蔡程昱说,那一瞬间他也没分清自己到底是因什么而道歉。他挣开龚子棋,一扭身冲出了门,龚子棋只来得及仓皇捞了一把他的衣角。

 

一切都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蔡程昱的第一枪打在左边那人膝盖上,对方惨叫着跪下身去,枪掉在地上。紧接着,一声带着消音器的手枪发出的闷响,他腰腹一侧一阵锐痛,但他的注意力始终凝在第二人身上,手上的第二发子弹打透了那人握枪的手。左边跪倒的人似乎还有心思反击,只不过刚把枪摸起来,突然动作一僵,重重的向前倒去——一个人影从走廊另一头闪过,他不会看错,是方书剑。

 

蔡程昱脱力的摔倒在地毯上,龚子棋在一脚踹翻剩下那人后跌跌撞撞的跪到他身边,一边再次打电话向警局求援,向医院求援,一边替他压着伤口,可大口径的子弹外加近距离射击,不用想也知道目前伤口状态是多么糟糕,血由他腹部的弹孔向外渗,从龚子棋的指缝里淌出来,将原本纯白色的礼服被洇成刺目的红。

 

“蔡,蔡……”龚子棋没有问枪哪来的,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用枪,没有问地上趴着那人是怎么死的,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用最温柔的方式叫蔡程昱的名字,帮助他保留意识,深黑色的眼珠里装着爱人渐渐失去血色的脸。

 

蔡程昱的视线因失血开始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端起了枪,这次瞄的是龚子棋。蔡程昱努力的想要坐起身,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这一下,却因为拉扯到伤口痛出一额头的汗,被龚子棋强硬的制住,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空荡荡的走廊里的确又响起了一声枪响,只不过来自更远的地方,击碎了玻璃,准确无误的借着那股冲劲与惯性击飞了方书剑手里的枪。

 

龚子棋察觉到另一边的动静猛地抬头,但方书剑早已一个闪身消失在拐角处。这个距离,这个精准度,蔡程昱心安下来,偏偏头看向龚子棋阴着的脸。

 

“子棋……”他积攒了力气,好不容易张开嘴,声音是虚的,一说话连带着伤口一起阵痛起来,像个漏风的风箱似的,喘得厉害,“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好,好。”龚子棋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他身上,压着伤口的手从一只变成两只,掌心滚烫的温度让他心中无措又暴躁,他感觉蔡程昱似乎在他面前一点点被抽离,就像几分钟前他一拧身冲出门时那样,他伸出手,却又抓不住他,这种几近失去的痛苦是一种精神压迫,随之而来的是无力感的折磨。他俯下身,蜻蜓点水似的啄着蔡程昱的唇角,话是冷静的,尾音却掩饰不住的颤了起来,“保持清醒,蔡,我会带你出去。”

 

“我相信你。”蔡程昱说,他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眼睛微微眯起来,“鸡汤面只能下次吃啦。”

 

酒店一侧隔了条马路的大楼,天台上站着个瘦高的男人,手里举着有夜视功能的望远镜,不偏不倚刚好能望进龚子棋和蔡程昱所在的走廊。

 

“时间掐得不错,准度也达到了应有的水平。”郑云龙把望远镜塞回背包里,“走吧,再迟一点这里就要被警察包围了。”

 

张超坐在地上,后背倚着天台拢起的外栏,不慌不忙的把手里的狙击枪拆成组件,藏进吉他包的夹层中。他沉默了一会,在郑云龙指尖的烟要烧到烟屁股时才开口。

 

“龙哥,你说方方是领了嘎子哥的命令去杀龚子棋的吗?”

 

郑云龙皱起眉,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他在试图保护蔡程昱——从阿云嘎手底下。”

 

张超一愣,脸色当场沉了下去,咬着牙问:“以杀死他爱人的方式?”

 

郑云龙斜了他一眼,将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尖捻熄。

 

“以杀死他爱人的方式。”他重复着。

脑洞集结站

【srrx】【龚子棋×蔡程昱】宣之于口

哪里有冷cp哪里就有我(不是

这个cp应该叫什么?

龚蔡?龚昱?我觉得棋昱(奇遇)也很好听,tag就随便打了。


高中生,无年级差设定

不要问为何感情进展如此之快因为我编不下去了

认认真真的开头和随便得一笔带过的结尾


 ——————————

开学第一天,上午的下课铃已经敲响了好一会了,文科重点班里语文老师还在重复着我再讲五分钟。

还沉浸在假期里的靠近走廊坐的几个女生心思已经不在课堂上了,她们小声聊起了八卦。

“外面那个男生是理重的那个龚子棋吧,在我们班门口干嘛,等人?”

“等女朋友?”

“啊看起来很凶的样子诶。”

“不过长的很帅啊...

哪里有冷cp哪里就有我(不是

这个cp应该叫什么?

龚蔡?龚昱?我觉得棋昱(奇遇)也很好听,tag就随便打了。

 

高中生,无年级差设定

不要问为何感情进展如此之快因为我编不下去了

认认真真的开头和随便得一笔带过的结尾

 

 ——————————

开学第一天,上午的下课铃已经敲响了好一会了,文科重点班里语文老师还在重复着我再讲五分钟。

还沉浸在假期里的靠近走廊坐的几个女生心思已经不在课堂上了,她们小声聊起了八卦。

“外面那个男生是理重的那个龚子棋吧,在我们班门口干嘛,等人?”

“等女朋友?”

“啊看起来很凶的样子诶。”

“不过长的很帅啊。”

“哈?龚子棋跟我们班的女生谈恋爱?”

“不是据说他还跟外面的人打过架?不过老师看他成绩好没追究。”

“我一个同学超迷他,说他打篮球样子超帅。”

“不是很像那种小说设定男主吗?校园老大,偏偏学习好,长的帅。”

“所以龚子棋在跟谁谈恋爱?”

“你待会看谁出去找他不就知道了。”

……

龚子棋靠着柱子站在文重班门前,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转着钥匙,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迹十分显眼。

终于,老师放人了。

一波波女生经过他,有人偷偷打量,但始终无人上前。

“到底是谁啊?”

话音未落,她们看到自家班草凑到那人面前,塞了那人一嘴棒棒糖,然后拉着他跑了。

沉默中,一个声音犹如平地惊雷,“龚子棋在跟蔡蔡谈恋爱???”

 

正坐在单车后座的八卦主人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只手圈着龚子棋的腰,一只手抱着龚子棋的书包,一边絮絮叨叨吐槽着自己的语文老师。

龚子棋嘴里叼着糖,手上控制着自行车的方向,只嗯了几声。

自行车拐进一座小区。

在一楼阳台观望的蔡妈妈一拍手,“子棋回来了。”

“妈,我呢!我不是你亲爱的儿子吗?”蔡程昱从车上跳下来抗议。

龚子棋停了车,很有礼貌地问候,“阿姨好。”

“嗯嗯快进来吧。”蔡妈妈忽略了自家儿子,“今天做了好些菜,都你喜欢吃的。”

“谢谢阿姨。”龚子棋轻车路熟换鞋放东西,这房间的构造他探索过很多年了,他父母跟蔡程昱的父母是至交好友,他们两从小一块玩,互相父母都觉得对方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蔡程昱委委屈屈坐到餐桌前,捧着饭控诉,“没人在意我喜欢吃什么吗?”

龚子棋伸手给他夹了一筷子。

蔡程昱瞥他。

“干嘛,不是你喜欢吃的吗?”龚子棋脸色不变。

结果下午回到学校,蔡程昱刚坐下,就看见同桌的女生以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你干嘛?”蔡程昱抖了两抖。

“你在跟龚子棋谈恋爱?”

“啥玩意???”

母胎solo至今的蔡同学短短几小时之间,忽然跟别人传起了绯闻。

还不是别人。

是龚子棋。

“你们现在的女生这么开放的吗?”蔡程昱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那你怎么忽然这个学期就跟他一起上下学了。”同桌八卦道。

“他住我家啊。”蔡程昱理所当然。

“嘶,不得了。”同桌捂嘴,然后感觉跑去自己的小闺密圈里交流情报去了。

留下蔡程昱一脸懵逼。

 

但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小八卦就开始在文重理重两个班里满天飞,散播群众倒也没真觉得他们两有什么,只是无聊的高中生活需要一点调味剂而已。

蔡程昱在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跟他说“你跟龚子棋不是成双入对吗,怎么不跟人家学学数学呢”的时候放弃了抵抗。

人总要学会享受生活。

他发现自己的笔盒昨天装进了龚子棋书包的时候,趁下课跑到理重班门口。

“啊,蔡程昱。”理重班的同学瞧他眼熟了,明知故问,“来找谁呀。”

“找我男朋友呀。”蔡程昱开门见山。

问他的同学反而被他惊了一下,“你们现在的直男都给里给气得这么坦荡的吗?”

龚子棋把笔盒给他拿了出来。

那位同学打趣,“哟男朋友来了。”

龚子棋瞪他一眼。

那同学回瞪他。

蔡程昱笑出声,搂着龚子棋肩膀,“干嘛,再看,再看也是我的。”

龚子棋无奈地看了看他,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不热吗?”

“哇,你嫌弃我啊。”蔡程昱嚷嚷,“分手分手。”

然后下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文重班坐在靠走廊位置的小姐姐被敲了敲窗。

龚子棋拿着一罐冰可乐站在外面,表情比平时稍有缓和,“能帮我给一下蔡蔡吗?”

小姐姐刷一下站起来,“好的,没问题!”

 

龚子棋是校篮球队成员,偶尔会有比赛。

女生们都挺喜欢凑这些热闹的,一为自己学校加油,二来可以看看帅哥。

“估计一半都是来看龚子棋的。”跟蔡程昱一起来的他同桌咋舌。

“或许?”蔡程昱来得早,位置靠前,漫无目的地看着还没开始的空荡球场。

“你不觉得很夸张吗?”他同桌说。

蔡程昱收回视线,“我没有资格说她们,毕竟我也是来看龚子棋的。”

“……”小姑娘没话了,“行,就我来看球的是吧。”

比赛很激烈,球员很认真,观众很投入,最后五十八比五十一获胜。

龚子棋上满全场,结束后拿着毛巾在擦汗。

他刚想拿水,队长截住他,打趣道,“诶子棋啊,那么多想给你递水的呢,给人家一个机会呗。”

龚子棋无语,然后扫了一眼观众席,居然真的就抬腿走过去了。

“诶你说棋哥会挑怎样的女生?”另一个队友十分期待。

话音刚落,就看见龚子棋目不斜视地径直停在了蔡程昱面前,“水我喝一口。”

蔡程昱把自己的水递给他。

两人做得无比自然,没有觉得丝毫不对。

同桌小姑娘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靠,在整个球场观众面前秀恩爱,强还是我棋哥强。”

 

周末里,高二的孩子还没有高三的紧张,经常呼朋引伴出去玩。

蔡程昱一觉睡到九点多,被蔡妈妈抓起来,“你今天不是说要跟子棋出去玩吗?怎么还在睡。”

蔡程昱扒拉出手机,上面显示着龚子棋的微信消息——

“之前那个篮球场,你醒了来找我就行。”

蔡程昱应付了自己老妈之后,还琢磨了一下自己穿啥好,等他磨磨蹭蹭到达篮球场,龚子棋的球友们已经三三两两走了,他坐在篮筐下转球。

他跑过去,看到龚子棋嘴角青了一块还有些破皮,吓了一跳。

“他们还打架?”

“嗯?”龚子棋反应过来,刚刚篮下的时候被谁手肘撞的,随手擦了擦,“没有,不小心弄的。”

蔡程昱却很严肃,挪开他的手检查伤口,“如果他们欺负你你不许不告诉我。”

龚子棋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脑袋微微放空。

小时候他也没什么表情不喜欢说话,体格也不大,总是被高年级的人欺负。蔡程昱倒是从小就受欢迎,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每每就跟他呆在一块,那些人还来,他就强装镇定地说要告诉老师。

他现在自然是不怕了,也没人再敢欺负他。

龚子棋觉得蔡程昱可能一直以为他还是小时候那个被欺负了不出声要他出头的小孩。

他有些失笑,不知道这个人知不知道别人说自己是校园老大一脸凶相的事情。

“我知道你现在很厉害啦。”确认了并不算严重之后,蔡程昱在他旁边坐下,“但我还是会担心嘛。”

龚子棋偏头看他。

“毕竟你又不是真的他们传的那样什么黑道太子。”蔡程昱食指戳在他没受伤的那边脸颊上,“就是一个连做表情都懒,还喜欢吃糖的小孩。”

龚子棋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眼睛看着他。

蔡程昱被他整懵了一下。

然后是龚子棋低低的笑声。

蔡程昱一把抽回手,“干嘛?”

“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蔡程昱觉得龚子棋笑起来其实真的特别好看。

“啊,什么小时候的事?”

然后那个人轻轻勾了勾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你往这里亲了一口的事。”

 

蔡程昱其实对这一天他们都干了什么没有太大印象。

还是龚子棋骑车带他,他们好像去了电玩城,又好像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他只记得自己不太敢抓龚子棋的腰了,拐弯的时候一个没坐稳向前倒,幸好龚子棋反应快,车一刹伸手扶了他一下。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蔡程昱一边打哈哈一边想,我总不能说在想你吧,多尴尬。

不过之后他还是老老实实搂腰了,只是手臂僵硬,不知所措。

蔡程昱觉得自己不太好,怎么那人随便开玩笑一句小时候的事情,他差点下意识就想亲过去呢。

兄弟情兄弟情。他催眠自己。

龚子棋最后把他送到家楼下,婉拒了蔡妈妈留宿的邀请,蹬着车走了。

蔡程昱吃完饭坐在客厅玩手机,忽然收到一条微信。

龚子棋——

“看看你的帽子。”

蔡程昱一头雾水地把自己今天穿的带帽外套脱了下来。

他伸进帽子里的手顿住,片刻后,从里面掏出了两颗巧克力。他的脸忽然涨红,用另一只手扇了扇风,觉得刚入秋的天气似乎太过热了一点。

 

蔡程昱觉得最近他同桌老在打听龚子棋的事情。

或者说,在打听他跟龚子棋的事。

比如今天,小姑娘暗戳戳地问,“你跟龚子棋有没有帮对方转交过情书啊?”

蔡程昱挑了挑眉。

“你们都长得帅嘛,以前肯定有小女生送过情书。”

“有是有……”蔡程昱想了想,“不过我们曾经约法三章来着。”

“啥?”

“如果一方要帮别的女生送情书,必须请对方喝奶茶。”蔡程昱说。

“啊?”

小姑娘没从这个逻辑里绕出来。

“你最近怎么老跟我打听龚子棋?”蔡程昱疑惑地问,“你喜欢他啊?”

小姐姐???

“谁喜欢他?”

“不然你怎么那么积极?”蔡程昱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小姐姐惊恐。

不不不不不,我是你俩的cp粉。

 

大半个学期过去,元旦晚会将近,学校鼓励学生自己策划节目上报选拔。

小姑娘天天怂恿自己神仙唱功的同桌去报节目。

直到有一天,她打算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的时候,蔡程昱阻止了她,“行了,别叨了,我组好节目了。”

“啊?”小姑娘一下没反应过来,“啥节目?”

“唱歌啊。”蔡程昱反而奇怪,“不是你要我唱歌?”

“你独唱啊?”小姑娘欣喜地问。

“那倒不是。”蔡程昱摸了摸下巴,“二重唱。”

“哇,你跟谁二重唱啊?”

蔡程昱给了她一个“你不知道吗的”眼神,“龚子棋啊。”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还了他一个“我怎么知道?”加“你说真的?!”的眼神。

龚子棋?

靠,龚子棋?

蔡程昱拿出历史卷子打算做会题的时候,他同桌从这个信息量里回过神来了,并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你们唱什么啊?说嘛。情歌对唱?还是什么别的,恭喜发财?或者……”

蔡程昱被她烦的不行,“你又听不懂。”

小姑娘眼睛一瞪,“怎么啦大家都是中国人,我还听不懂了。”

“这样吧,我保持神秘,要你到时候听懂了,我请你喝奶茶。”

“不是吧难道你要唱粤语歌啊蔡程昱。”

 

最近龚子棋下午下课去篮球场的时间少了,一般队里训练完他拿起书包就走,几个队友看得稀奇。

“棋哥以前不是老要抓我们再打一会,这段时间干嘛了,谈恋爱啦?”

“谈恋爱?”

“跟谁?”

“他们级文重那个小班草吗?”

龚子棋在音乐室找到了无聊在弹钢琴的蔡程昱,曲子很耳熟,是之前他们俩四手联弹的那首。

龚子棋从包里拿出歌词,神情复杂,“你要唱这歌认真的?”

蔡程昱也看了看写满意大利文的歌词,满脸绝望,“你以为我想啊,音乐老师非要我唱这歌。”

龚子棋耸肩,“算了,报都报了。”

“你打完球来练声这样好吗?”蔡程昱看到他刚换下来的球衣,问。

龚子棋从A4纸里抬起头,“背歌词不需要气息。”

元旦晚会一天天临近,给他们指导的音乐老师一天天绝望。

“不是,蔡蔡子棋啊,你们怎么把一首表达爱的歌唱得跟要去打仗一样。子棋还好一点,蔡蔡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慷慨激昂,理解理解歌词。”

蔡程昱扶额。

龚子棋替他解释,“老师,他没早恋过。”

被蔡程昱拍了一下。

过后蔡程昱呛他,“哼你说我,你不也没早恋过吗?”

龚子棋却反问,“谁说的?”

蔡程昱一瞬间抓住他袖子,“你喜欢谁?”

龚子棋看了看他抓自己校服外套的手,没回答他,反而唱起了刚刚练过的片段,“Dimmi perchéquando penso penso solo a te.”

 

同桌小姐姐发现最近蔡程昱有点焦躁,又不好直接问,于是她上课给他递了纸条。

“你怎么了,更年期?”

蔡程昱过了五分钟,才传回给她,“瞎说,我青春期烦恼。”

“哇,怎么了,恋爱烦恼啊?”

又过了五分钟,回复言简意赅——“对。”

小姑娘差点把笔摔出去,下意识小声说,“那龚子棋怎么办?”

但同桌的距离明显能让蔡程昱也听见这句话,他幽幽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捂住嘴,而后又悄悄挪开手,“哪位那么有福气啊?”

蔡程昱冷笑一声。

小姑娘的手又捂了回去。

蔡程昱发现自己历史卷子姓名那一栏填上了龚子棋的时候,觉得自己完了。

他拿起涂改带,准备下手,又放下了。然后将卷子收起来,戳了戳历史课代表,“再给我一张卷子呗。”

历史课代表不疑有他。

蔡程昱写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发呆了一会,然后忽然开始恶狠狠地做题。

同桌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蔡程昱笔尖一顿,然后咬牙切齿,“早恋影响学习。”

 

小姐姐忽然觉得今天不得了了,蔡程昱拿着一杯奶茶进来,手上还拽着一封信。

信封倒是比较朴素,但上面那个心不禁让人多想。

情书。小姐姐笃定,现在居然真有人还写情书。

她蓦然想起之前跟蔡程昱的对话,又看了看那杯奶茶,嘶,该不会还是龚子棋转交的吧,天啊我追的cpbe了。

蔡程昱将信往桌肚一塞,泄愤似的戳开奶茶,喝了起来。

“诶……你真喝啊?”小姐姐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不喝?给都给了,不喝我吃亏。”蔡程昱咬牙切齿。

小姐姐觉得哪里不对,递封情书而已,也用不着那么气愤吧,但她电光火石间什么都没抓住。

晚自习之后,龚子棋依然在文重班门外等待。

小姐姐戳了一下蔡程昱,“诶,你今晚还跟他一起回家?”

“……”蔡程昱收拾书包,“不然呢,我走回去吗?”

龚子棋觉得后座那人情绪不太对,却又不是他想的不太对。

他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腰上的手臂,“你快把我勒死了。”

“哦。”蔡程昱松了一点力道。

后来龚子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元旦晚会前一个星期,音乐老师放弃了,虽然小蔡同学慷慨激昂,最近好像还带一点愤恨,不过怎么说除了感情以外,确实难以挑剔。

随缘吧,反正又没人知道这首歌在唱爱情。

 

蔡程昱在躲他。

龚子棋得出这个结论,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直到晚会开始前三个小时,他们换衣服化妆的时候也还是如此。

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蔡程昱,思索了一下,做了一个决定。

“蔡蔡。”

那人没理他。

“蔡程昱。”

那人转过身。

“干嘛。”

龚子棋偏头打量了他一下,“你最近不太对劲。”

“你最近很闲?”蔡程昱挑了挑眉,“不去追你的早恋对象?哦,还有空帮别人转交情书。”

龚子棋笑了一下,向他勾了勾手。

蔡程昱不情不愿走近了一点。

对面的人忽然伸手抓住他刚打好的领带往前一扯。

然后就亲了上来,并非一触即离,给足他反应时间,但另一只手摁在他后脑勺上,没给他逃的机会。

当上唇被舌尖轻轻扫过的时候,蔡程昱抓他肩的手一收紧。

龚子棋放开他。

“你没看那封情书吗?”语气里似乎早有预料又有点可惜,“我写了三天三夜的。”

 

三个小时后他们上台了。

蔡程昱在台上声音其实有些抖,差点忘词了,气息也不太稳,特别是龚子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

他在间奏时放下话筒,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唾弃了自己一下,心理素质也太不好了一点。

偏偏最后合唱龚子棋转过身来,不强硬但明知道不会被拒绝地要求自己也与他对视,蔡程昱感觉自己的高音有点飘。

音乐老师觉得今天晚上她的两个学生可能被魂穿了,这两个情意绵绵的人是谁?之前的战友又是谁?

元旦晚会结束之后第二天放假,他们表演完的跟老师说了一声就先走了,蔡程昱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收拾东西。

他从乱七八糟的桌肚里找到了那封被压满褶皱的情书。

然后把它拆开。

里面据说是某人写了三天三夜的内容。

只有四个字——

我喜欢你。

落款认认真真——龚子棋。

 

龚子棋还是在外面等他,看他手上捏着那封情书,摸了摸鼻尖,“你之前不是问我我喜欢谁?”

蔡程昱不说话。

龚子棋就自己接了下去。

“我喜欢你。”

“要不要跟我早恋?”

蔡程昱给了他一张写着他的名字的历史试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忽然就被拉着跑。

在温柔月光笼罩的夜幕里猛地停下来之后,他得到了一个吻。

——

Dimmi che sai che solo me sceglierai,

Ora lo sai tu sei il mio unico grande amore.

 

END.

——————————

 

新年新气象——

 

“好我认输。”小姑娘举手,“所以你们唱的这个歌到底叫什么?”

“Grande amore.”

“怎么又是意大利语,你这跟我听得懂似的。”

 

蔡程昱回到了正常的样子,不过他同桌还是没明白,之前让蔡程昱焦头烂额尝尽单恋之苦的那位到底是谁。

以及自己萌的cp到底有没有be。


——————————

空山新雨后

【棋昱】春风为何唤醒我

一喝酒就脸红,一暴晒也脸红,一生气兴奋害羞悲伤都会脸红,蔡程昱的皮肤特质呈现出与他本人性格天差地别的敏感。尽管他的言行总是坦坦荡荡,清清楚楚,带着被爱所包围长大特有的开阔与释然,但他也没法改变一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过于纤薄的角质层与极易扩张的毛细血管。大部分时候他喝汽水果汁酸奶,但酒精是成人世界最好的通行证。

龚子棋不动声色地把餐桌转盘逆时针旋转30度,让那瓶近在咫尺的红酒转到三个座位开外,好像他真的是想吃一盘够不着的剁椒鱼头似的。蔡程昱脑袋跟着转了方向又转回来,红彤彤的耳垂从发隙间探出,水墨画般如泣如诉的眼睛散发着“我还能喝”的精神品质。

“琦哥在要酒。”龚子棋解释,将缘由推给桌子对面...

一喝酒就脸红,一暴晒也脸红,一生气兴奋害羞悲伤都会脸红,蔡程昱的皮肤特质呈现出与他本人性格天差地别的敏感。尽管他的言行总是坦坦荡荡,清清楚楚,带着被爱所包围长大特有的开阔与释然,但他也没法改变一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过于纤薄的角质层与极易扩张的毛细血管。大部分时候他喝汽水果汁酸奶,但酒精是成人世界最好的通行证。

龚子棋不动声色地把餐桌转盘逆时针旋转30度,让那瓶近在咫尺的红酒转到三个座位开外,好像他真的是想吃一盘够不着的剁椒鱼头似的。蔡程昱脑袋跟着转了方向又转回来,红彤彤的耳垂从发隙间探出,水墨画般如泣如诉的眼睛散发着“我还能喝”的精神品质。

“琦哥在要酒。”龚子棋解释,将缘由推给桌子对面正与鞠红川即兴阿卡贝拉的李琦。

“那行吧。”蔡程昱大度地表示谅解。

他们很少坐得这么近,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蹭着手臂,连衣服表面的静电都可以在轻微摩擦间传导,事实上龚子棋几乎不记得录制节目的三个月十几次聚餐里,有哪次他们是坐一起的。36个人组不成多大的社会群体,但已经足够拆解部分不算多牢靠的原生关系,其中当然包括来自上海音乐学院稀薄的同学情。蔡程昱习惯跟阿云嘎郑云龙一起吃饭,他享受年龄差距与社会经验欠奉带来的依赖与信任,也许还包括甩掉首席包袱后的撒娇。龚子棋更乐于与成员们平视,三个字的名字绝不省略成两个音,像一个少年老成的户籍管理员。尽管他也喜欢跟郑云龙打球,跟阿云嘎聊音乐剧,但并不习惯把他们跟蔡程昱归类为同一组别。

酒桌气氛正酣,鞠红川的歌从哈萨克唱到维吾尔,有人敲着筷子应和,有人举着手机录起一屋醉汉与满盘狼藉,龚子棋打算去粉丝群里打发时间,才滑两下屏幕,蔡程昱拽了拽他袖子。

“你昨天怎么没去找我?”

龚子棋把手机倒扣在桌面:“昨天为什么要找你?”

“你不是上琦哥他们屋玩儿了吗,后来又跟佳哥喝酒,我以为你会找我呢。”

龚子棋好笑似的看着他:“过个生日又不用挨家挨户上门通知。”

“我感觉你变了。”蔡程昱忧郁地说。

“你不要模仿马佳。”

“真的,你见识了太多声色浅……犬马,”蔡程昱抻直了舌头纠正,“不再重视我们的同窗之情了。”

“好肉麻。”

蔡程昱笑得眉眼弯弯,满脸情深义重。即使醉意朦胧,他说话依然清晰平和、娓娓道来,以极高的专业技巧驾驭着声线的稳定,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的发言颇有价值。龚子棋意识到没什么价值,是从三年前两个系联谊聚餐,蔡程昱举着杯子无比冷静地说“你是台州人,我是宿州人,咱俩也算半个老乡”开始的。包间里五十多个大一新生,个个功底深厚,笑出了声部齐全的合唱团水准,蔡程昱迷茫地盯着龚子棋,似乎惊讶于他也能坦然露出八颗牙齿。

那天散伙后他一路低哼着《跟你走》,步履蹒跚地跟着龚子棋走回宿舍,随即轰然入睡。龚子棋不住校,打车回了自己租的房子,车费是二十多块。

“这还是第一次,你过生日没在考试周。”眼前的蔡程昱晕陶陶开口。

“我生日从来就不在考试周。”龚子棋纠正。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缓考!”蔡程昱单手一拍桌子,动静不小,旁边老实坐着的高天鹤吓得肩膀直缩。

 “你干嘛呀?”高天鹤质问。

“他喝多了。”龚子棋不动声色地抓住蔡程昱的手塞到桌子底下,手指陷在他热意流转的指缝间,感受不到任何抵抗,蜷曲的关节在掌心里顺从又柔软,像是等待抚摸的猫的脊背。他用拇指指腹在那片滑腻的皮肤上轻轻划了两下,如同给猫梳毛。

醉酒青年不满地冒出一句:“手要出汗了。”

“你不送我生日礼物吗?”龚子棋答非所问。

蔡程昱垂下眼瞪着餐巾纸盒思考,花了一分钟消化其中的逻辑关系,然后仰起头咧开嘴微笑:“子棋生日快乐。”


三十来号人在午夜长沙街头一边跺脚取暖一边张开双臂迎接快车时,蔡程昱酒醒了半截。他双臂交叉裹紧羊羔毛大衣,在寒风中凛冽地打了个哆嗦,甫一开口就冻出个弹舌音:“到地方了?”

“先上车。”龚子棋打开车门把他推进后座,副驾本着尊老爱幼的精神让给了余笛,于是他顺势挤到了蔡程昱旁边。车厢内酒气很淡,余老师浅尝辄止,蔡程昱三杯就倒,龚子棋总共只喝了半瓶啤酒,他侧过身,看着自己的面孔在车窗反射出轮廓模糊的剪影。

蔡程昱胳膊肘怼怼他肋骨:“你坐过来点儿。”

龚子棋往左挪了挪,肩膀上立刻增加了一颗脑袋的重量,蔡程昱如鱼得水开始闭目养神,大衣的毛领就卡在他脖子上,不算痒,但有些过于温暖。从下颌飘过来的轻微呼吸带着凉意,刚好平衡温度,红酒味道像是从刚拔了软木塞的瓶口溢出,还很新鲜,令龚子棋几乎想低头抿一口。他们的手臂又一次紧贴在一起。

“蔡蔡跟春游玩累了坐大巴回学校的小学生一样。”余笛扭过头来观看,半只手扒着座椅靠垫,好似一只慈祥的花栗鼠。

“嗯。”龚子棋很轻地应了声。

“你们在学校里经常一起玩吗?”

“很少。我事情太多。”龚子棋想了想,又添了句,“他事情也不少,但忙不到一起。”

车子一个左转弯,把蔡程昱结结实实掼在身上。龚子棋伸手从背后揽住人,虚环着扶了一会儿,蔡程昱嘴唇微张,呼吸浅淡,身体起伏平缓,睡得心安理得。在梅溪湖,每个人都熟练掌握着迅速入睡的技巧,不管地点是在美声工厂替补区的白色长椅上,还是大众传媒舞台左侧的板凳阵中。龚子棋此刻却没什么睡意,戴上AirPods开始听歌,播放器一上来就随机到《Auld Lang Syne》,他直接点了跳过。

车开到酒店已经接近零点,从深度睡眠中被唤醒的蔡程昱艰难地乘电梯上楼,眯着眼睛掏房卡开门。屋内是每间宿舍都如出一辙的杂乱,没叠好的冬衣和秋装摞成山高,日用琐物堆在桌面,厚厚的粉丝信件和礼物挤在地板上的手提箱中,龚子棋甚至能看到一个白底红纹信封表面“to蔡程昱”的工整字体。

“你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了?”

“有空就收一点儿。”蔡程昱上身躺到床上,两条腿毫无生气地挂在床沿。“星元哥都快收拾完了,一直在催我。”

龚子棋坐到床边,拿起枕头上散着的三张乐谱,是写满密密麻麻注解的《春风啊,你为何唤醒我》。他上次听维特还是两年前,旋律只记得开头几句,对着谱子随意哼着视唱了一段,很快蔡程昱就抗议道“别唱了,难听”。

龚子棋瞥了一眼,蔡程昱泛红的眼皮没有丝毫张开的迹象,只依靠眼睫毛偶尔的颤动表示呼吸尚存,他探过去喊:“蔡啊。”

“嗯?”蔡程昱发出黏黏糊糊的鼻音。“我睡着了。”

龚子棋端着谱子,大半身子压着他,平铺直叙地念出歌词:“Pourquoi me réveiller, ô souffle duprintemps.”

蔡程昱半张脸扎进床单里猛笑,整张床晃得地动山摇。

“好好说人话,别念法语。”他抽走乐谱,对折塞到枕头底下,身体重新支起来。“寒假我给你开个小班一对一正音。”

龚子棋的小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一手撑在床边,上身凑到蔡程昱身前,胸口几乎要贴在一起。

“收费吗?”他平静地问。

蔡程昱看着他,眼睛里是还没来得及撤离的笑容,随即弥漫出一层愕然,瞳孔的光彩依然明亮,仿佛宴会忽逢不速之客,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定定地任人从头看到尾。

“不收,可以打折。”他颠三倒四地说。

蔡程昱的嘴唇带着点离奇的光泽,或许跟那几杯红酒并没什么必然联系,但味道依然好闻。龚子棋又靠近几寸,连五官都趋近亲密无间。

“生日报名有没有额外优惠?”他贴过去低声提问,作势要接吻,蔡程昱耳廓染了一圈红,人纹丝不动,只有胸口一起一伏,紊乱的呼吸拍在脸上,倒比进攻的一方更灼热,龚子棋几乎想将他的吐息都含进嘴里。

最后他隔着凝滞的空气停在了唇边。



22岁所带来的新鲜感与仪式感并不会持续很久,它们只偶尔出现在看到手机日期显示为1月4日的某个瞬间,或者把啤酒倒出半杯泡沫的几个片刻。龚子棋回房看了眼时间,1月5日0点20分,他按灭屏幕往浴室走,马佳正忙着吃鸡,对室友的迟归毫无反应,直到看他披着浴袍出来才兴致盎然地打招呼:“我还以为那车给你们直接拉星沙去了。”

“是,趁你不在已经把决赛录完了。”龚子棋漫不经心地回答,站在穿衣镜前理刘海。

马佳对着镜子探出脑袋:“你脸上有一种非常恶心的神情。”

龚子棋手上动作没停,问道:“我念两句法语你听听标不标准,《维特》的。”

“哎哟可真会问人,来吧。”马佳把手机放下,拍拍膝盖,盘腿聆听。

“Pourquoi me réveiller, ô souffle du printemps.”龚子棋一个词一个词背出来。

“这个吧,怎么说呢。”马佳重新拿起手机,头也不抬地开始匹配队友。“别说马佳了,马克龙来教你都救不回的水平。”

龚子棋对着镜子笑了笑。

 

音乐戏剧系没有专门的语言正音课,龚子棋上一次听《春风啊,你为何唤醒我》也就是在上海大剧院,与500多位看客共同见证了蔡程昱的滑铁卢。屏幕打出一行行字:“温柔的春风,为何将我唤醒?为何将我唤醒?轻拂我脸庞万般柔情。”蔡程昱穿着燕尾服,系红色领结,笔挺地站立在三角钢琴前,舞台唯一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他脸色煞白,义无反顾地唱着“为何将我唤醒”,每到高音就破一次,像是重复诵读着同样的魔咒。剧场里没有人窃窃私语,没有任何其他响动,包围龚子棋心脏的只有钢琴和蔡程昱濒临绝境的歌声。

那之后没多久龚子棋就进组拍戏,一年间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他偶然回上音,微信发消息问要不要吃个午饭,蔡程昱风风火火跑过去,边吃边兴致勃勃讲他在排《唐璜》,毫无往日阴霾。另一次是听音乐会在剧场门口碰见,打了个招呼就急忙落座,散场已经看不见人影。

龚子棋一次也没问过在舞台上破音是什么感受,拍戏的好处就是不管幕后浪费多少胶片,摆在观众面前的永远是完成品。他甚至并不对音乐有着唯一而纯粹的追求。在音苑餐厅的狭小方桌旁,他把职业规划讲给蔡程昱听,蔡程昱咽下一口清炒虾仁,瞪大眼睛问:“那你不回来演音乐剧了吗?”

龚子棋回答“再说吧”,没说出口的是,他一直记得蔡程昱那句“Pourquoi me réveiller, ô souffle duprintemps”,尽管他没上过一节法语课。

 

他们重新熟络起来是在湖南。7月份试录的时候长沙气温刚开始爬坡,录影棚热得像汗蒸房,蔡程昱穿了件白衬衫坐在板凳上发呆,精心吹过的头发每一根都弧度完美,分布得当,他怕弄乱造型不敢动,衬衫被汗水贴在背上近乎透明。龚子棋找工作人员要了瓶冰水,从背后靠近贴在他脸上,蔡程昱跟充了电一样精神奕奕扭头,边握住水瓶边傻兮兮喊了声“子棋”。

龚子棋将手背覆在他带着水汽的脸上,冰凉的触觉过后依然是高烫的皮肤,他想蔡程昱多半是热的,从耳朵到眼眶无一不红。执行导演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从舞台下方传过来,“下一个,蔡程昱准备”,他慢吞吞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往下扯了扯衣服,走到舞台中央,又往龚子棋的方向望了一眼。

22岁的龚子棋隔了半年的时间再回想,突然意识到那双眼睛里并不全是茫然与抗拒。

 

马佳打游戏动静不大,但屏幕光影交织把关灯后的房间映得战火纷飞。龚子棋盯着五彩斑斓的天花板,脑子里塞满各种毫无意义的小事,他想起大一大二连续演《海上·音》,蔡程昱也连着看了两年,末场谢幕后溜进后台捧着场刊要签名,龚子棋签得歪歪扭扭,蔡程昱笑得前仰后合。又想起第八期在美声工厂外的广汽三菱奕歌里,一个没打算选,另一个也没打算挑,蔡程昱不依不饶拿出合同,他又一次签下完全没什么长进的大名。

5号早晨龚子棋扣上鸭舌帽,盖住一头乱发与眼袋,蹿进气氛萎靡的大巴,一车人昏昏欲睡,对最后的彩排显示出极其随缘的态度。蔡程昱出门仍然披着昨晚那件大衣,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在龚子棋旁边的空位坐下。

一路要开半个多小时,蔡程昱歪歪斜斜靠在窗边,安静了没五分钟,先从包里掏出耳机蹑手蹑脚戴好,然后翻出一瓶酸奶往上插吸管,动作幅度轻微,力道几乎为零,仿佛在为病重的酸奶针灸。龚子棋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平淡地问:“紧张吗?”

蔡程昱牙齿松开吸管,小心翼翼地回答:“现在还行,到台上可能就紧张了。”

“我不是说比赛。”

龚子棋把那瓶花花绿绿的黄桃味酸奶从他嘴里抽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让你紧张吗?”

“啊……那……”蔡程昱慌里慌张地清了下嗓子。“那也没怎么紧张。”

他飞快地朝龚子棋瞥了眼,迅速垂下眼帘,耳朵再次泛红,如同一堂简单易懂的生物课,用血管的积极舒张演示着体内活动。龚子棋摘掉他一侧的耳机,凑上去“哦”了一声。

“你听歌吗?”蔡程昱小声问。

“哪首?”

蔡程昱点亮手机屏幕给他看,是中文版的《友谊天长地久》。

龚子棋笑着帮他把耳机塞回去:“我不和你一起听这首歌。”

 

Solo彩排被拖到晚上九点多,龚子棋在观众席打了会儿瞌睡,轮到蔡程昱上场才提起神,场边粉丝高举手机对准舞台,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屏幕显示出相同画面,场面荒诞而庄严。灯光转为蓝色,乐队钢伴响起,蔡程昱活动了一下在候场中僵硬的肩关节,张开口,声音像一团浓雾在演播厅弥漫。

他把《春风啊,你为何唤醒我》唱了两遍,中间错词断了一次,默背半分钟后鞠躬道歉再重来。演唱完成后他长出一口气,对观众连连致谢,并朝黑暗中某个方向招了招手。

上海大剧院中剧场不再是他的梦魇,龚子棋依然是他的听众。

 

一天后的正式录制,蔡程昱没有得到演唱这首歌的机会,他也一度忘了这回事,进入首席后哭得酣畅淋漓,像一台排水管故障的迷你洗衣机。重唱环节结束到独唱竞演开始前的那点间隙里,龚子棋三两步登上首席区,光明正大把蔡程昱抱在怀里。十二期来他们总共也只拥抱过这么两次。

蔡程昱脑袋垫在他肩膀上,偷偷摸摸报告:“那里有个机位。”

“没事。”龚子棋在兵荒马乱的背景音中悄悄说,“不会现在就亲你的。”

他言而有信,一诺千金,收工后拍全员大合照也只是揽住蔡程昱的肩膀,将他与周围人士隔离。高天鹤毫无眼色,蹦迪般挤到蔡程昱身边,陶醉地摇头晃脑,龚子棋端着杯速溶咖啡扬起手臂,用胳膊肘把他们分开。

凌晨一点他们终于回到梅溪湖,酒店楼道内充斥着依依不舍的鬼哭狼嚎,龚子棋以闪电之势把蔡程昱拽进房间,房门隔开了至少三个屋传出的吉他弹唱,以及拳头击打沙发或大腿等部件进行伴奏的声音。

蔡程昱竖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看了看龚子棋,方才大梦初醒收敛起笑容:“那个……佳哥呢?”

“他说了要去串门。”

“哦……那……干点儿啥好呢?” 蔡程昱磕磕巴巴地问,“要开酒吗?”

*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屏的,但聪明的人可以看见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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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子棋x蔡程昱】一次性问题

谁能猜到在我一堆文档中先写完的竟然是这两篇新入股的cp呢。

不要问我标题怎么断句,你说还能怎么断句!

ABO涉及,介意勿看。

OOC预警,不上升真人。


龚子棋其实很早就知道蔡程昱是个Omega。


蔡程昱是大学才分化的,被两个Beta舍友送去的医务室——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也只有当事人的朋友圈会多上心一点。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龚子棋表面上不动声色的端着酷哥模样,其实心中乐得仿佛菜园子收获季的农民伯伯。不过也是造化弄人,他还没来得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嘘寒问暖一下,第二天蔡程昱就生龙活虎的从医务室里跑出来了,没什么改变,也并不显得虚弱,除了不太会收敛他清清爽爽带着点甜味的信...

谁能猜到在我一堆文档中先写完的竟然是这两篇新入股的cp呢。

不要问我标题怎么断句,你说还能怎么断句!

ABO涉及,介意勿看。

OOC预警,不上升真人。



龚子棋其实很早就知道蔡程昱是个Omega。

 

蔡程昱是大学才分化的,被两个Beta舍友送去的医务室——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也只有当事人的朋友圈会多上心一点。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龚子棋表面上不动声色的端着酷哥模样,其实心中乐得仿佛菜园子收获季的农民伯伯。不过也是造化弄人,他还没来得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嘘寒问暖一下,第二天蔡程昱就生龙活虎的从医务室里跑出来了,没什么改变,也并不显得虚弱,除了不太会收敛他清清爽爽带着点甜味的信息素以外几乎不像是个Omega。

 

不过就这点信息素也够“恼人”的了,作为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Alpha,龚子棋被搅得有点心神不宁,一边要应和着毫无知觉叭叭念叨医务室有多无聊的蔡程昱,一边还要用足够凶狠阴冷的表情把余光瞟过来的其他Alpha瞪开。从食堂走出来也就几百米的距离,龚子棋就恨不得学美女与野兽里照料玫瑰的方式,找个罩子把蔡程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生理课可能次次都睡觉的小孩扣起来。

 

心累,眼疼。

 

“蔡啊,”直到走到没几个人的校园一角龚子棋才犹豫着措辞开口,毕竟他也不想让蔡程昱觉得他有性别歧视之类的,“你要不还是再去医务室住两天吧,现在信息素的味道太明显了。”

 

蔡程昱看着他迷茫的眨了眨眼,抬起胳膊自己把鼻子凑上去用力的吸了一口,进而又迷茫无辜的眨眨眼,毫无察觉的样子。

 

“是真的。”龚子棋无奈,用颇为可靠的语气重复了一次。

 

“但医务室太无聊了,我的练习进度也会被打乱。”

 

蔡程昱无意识的搓着手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扭头,看着龚子棋两眼噌噌冒光,实体化的目光往脸上扑。龚子棋脚步一顿,有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梁骨冲上头顶。

 

“我记得之前课上说过,被标记过的Omega不会再对其他Alpha产生吸引力……”蔡程昱信誓旦旦。

 

你这倒是记得清楚,龚子棋下意识的心中跟了一句,心思一转意识到了不对劲,等他反应过来蔡程昱下句已经说出口了。

 

“……那你给我个临时标记吧!”

 

龚子棋还停留在这句话带来的巨大的震撼中,蔡程昱已经大咧咧的把领子往下一翻,露出脖子,微微偏着脑袋把后颈腺体位置朝向他。

 

他的语气听上去轻松又随意,像是在说可以是龚子棋,也可以是随便哪个Alpha朋友,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个解决问题的临时标记而已,而龚子棋又恰恰好在他身边,还是个不错的好朋友。龚子棋微微皱着眉,将指尖覆在那块由于刚分化不久而还带点高温的皮肤上轻轻摩挲,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又珍贵的东西,带着点难以言说的眷恋。

 

蔡程昱毫无察觉,有点好奇的回头问他在等什么。

 

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他,不该咬,至少在蔡程昱充分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之前不该咬。

 

但他还是咬了,还咬得很凶——蔡程昱之后无意间提到时说的——就在那条空荡荡的校园小径,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一只手从正面掐住蔡程昱的脖子,或许说掐有点过分,但他的确有点失控的用上了点力气,但蔡程昱闷哼了一声,但没有挣扎。他将他推近,让那块脆弱的皮肤彻底暴露在自己面前,没有给对方任何反悔的机会径直咬了下去——蔡程昱的喉结在他手心滚动了两下。

 

龚子棋刚刚放开手,蔡程昱就一个软腿向前摔过去,还好另一个眼疾手快,在旁边拽了他一把。年轻的Omega眼里满是湿漉漉的迷茫,被龚子棋半扶半拖着坐到长椅上,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龚子棋有点紧张的打量着他,蔡程昱只是闻了闻自己身上两人已经有些融合的信息素味道,因着Omega的生理反应满足的眨眨眼。等到首次被标记的感觉过去了,他反手摸摸龚子棋在他腺体上留下的牙印,便又恢复了几分钟前精力充沛活蹦乱跳的样子。

 

而他的“短期Alpha”看上去不那么高兴——虽然你很难真正从他脸上读出点什么,龚子棋还能闻到那股像是雨后果林的甜香,就在他鼻尖盈盈绕绕着,像一只手轻轻撩拨,但他却又抓不住。

 

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干柴烈火的桥段,就在一个暖烘烘的下午,他第一次“标记”了他。

 

而龚子棋不太愿意提起第二次,那是蔡程昱的一块伤疤。

 

那天正赶上一场系里的测试,龚子棋和组里的同学忙得焦头烂额,直到测试完第二天才从歌剧系那边听说蔡程昱在舞台上破音的事。微信联系不到,打电话不接,龚子棋直接跑去他宿舍才知道蔡程昱当天晚上说要静静,自己住进学校附近的小酒店去了,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大家都很担心,但又不敢贸然打扰。

 

他谢过那些舍友,拿了纸袋装了几件蔡程昱的换洗衣物,借了辆同学的摩托,也顾不上什么交通规则,攥着加速,十分钟的路程生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他的几个朋友在那家酒店做兼职,找到房间不是难事——但让蔡程昱开门是。龚子棋站在门外坚持不懈的敲了五分钟,大有不开门就敲串门板的赖死赖活气质,蔡程昱才从里面打开门。

 

他看上去确实很不好,头发看上去匆匆整理过,但还是翘着,脸色苍白,眼圈发乌,眼神涣散,连嘴唇都皱皱巴巴的,颇为憔悴的样子。可见到他还是十分努力的笑笑,叫了声“子棋”,松开紧紧攥着的门把手放他进来。

 

屋里是完全不透光的,蔡程昱把窗帘拉得很结实,只开了一盏暖色微亮的镜前灯,他站在那里,穿的是当时去演出之前的常服,现在看上去有点皱皱巴巴,正笨手笨脚的摆弄着针筒。

 

抑制剂,还是小酒店专供最便宜的那种,用多了对身体有负面影响——龚子棋看了一眼桌上淡色的盒子,心底里大致算了算时间,走上前去不由分说的拿走了针筒,从背后把蔡程昱拖到乱糟糟的床上。

 

被子和床单都拧巴着,明显的,之前躺在床上的人经历了十分糟糕的睡眠过程。蔡程昱又故作轻松的笑起来,平日里那点傻气都变得浅淡,像是一夜间长大了好几岁,只剩下带着哑的气声,开口问他怎么了,龚子棋沉默得一如既往,只是又把他往自己怀里拖了拖。

 

他从身后吻上他的腺体,吻他咬过的那片柔软皮肤。

 

蔡程昱不着痕迹的抖了抖,但或许是因为曾经建立过标记,他没有抗拒,顺从的微微低下头去。这次龚子棋没有立刻去咬,他压抑着信息素一点点缓缓释放出来,小心的在空间中划下领地记号,包裹住身前的Omega,为他建立一个带着归属感的空间——那些亲吻又细又碎,温柔、虔诚。然后他试探着在腺体上轻轻舔了一下,蔡程昱条件反射似的向上一弹,右手抓住了龚子棋靠在他身侧的膝盖。

 

直到龚子棋感觉到蔡程昱渐渐放松下来才咬上他的腺体,第二次临时标记完成,信息素再度交融,空气中的甜味重了一些。

 

有带着灼烫温度的东西砸在了他的手背上,顺着重力的方向滑了下去。

 

——蔡程昱在哭。

 

龚子棋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收紧了拥着他的胳膊。

 

第三次是最为草率的一次,那时候蔡程昱早就恢复过来,还重新杀回年级第一,他俩前后脚收到声入人心的邀请,蔡程昱兴奋地话都说不清楚,畅想着要带点什么东西去长沙。

 

龚子棋原地起跳投了个三分,球朝着球场另一边滚过去了,他不急着去捡,转身和蔡程昱挨着坐到一起去,安安静静的听蔡程昱讲。

 

那股香味越来越明显了——龚子棋不着痕迹的嗅着蔡程昱身上的味道,或许是那两次临时标记的缘故,他对蔡程昱的信息素越发敏感。

 

蔡程昱一句话说了没一半,突然被龚子棋玩闹似的把脑袋往另一侧一推,还未等反应过来,后颈腺体上又被结结实实的咬了一口。

 

“你这是干嘛?”蔡程昱哭笑不得,反手捂着有点肿胀的腺体小心翼翼的揉揉。

 

“做个保险,省得你去了节目再烦我。”

 

“哎,三年兄弟情也太脆弱了吧——”

 

龚子棋被“兄弟情”这用词晃了一下腰,板着张脸去捡球了,蔡程昱颠颠跟在后面,继续跟他说长沙天气潮,要多带点换洗衣物之类的。

 

星元是个信息素很温柔的Alpha,温柔到龚子棋第一次去找蔡程昱玩还以为他也是个Omega,直到在屋里待久了他开始产生抵触反应——星元在嗅到他信息素之后目光在他和蔡程昱身上惊讶的来回转了一圈,龚子棋有点得意,来参加比赛前的临时标记还是有用的。

 

临走,星元还一副帮他宽心的样子说“我会帮着好好照顾蔡蔡的”,龚子棋道了句谢,正在往外拆行李的蔡程昱抬起头,朝着他俩迷茫的眨眨眼。

 

星元梆梆敲他房门是在某次深夜,急急的声音把龚子棋和马佳从梦里拉出来,龚子棋穿着睡衣踩上拖鞋,有点烦躁的抓了把头发,起身去开门。

 

“蔡蔡出了点状况,你快去看看。”星元神情有些为难,把房卡塞进他手里,也没多做解释,脚步迅速的朝着走廊另一端其他人的房间去了,大有龚子棋不解决问题不要叫他回屋的架势。

 

满头雾水的龚子棋刷开房门,立刻就明白了。

 

屋里被熟悉的,但放大了百倍的甜味塞得满满当当,像是熟透的果子,可以捏出蜜一样的汁水来。

 

蔡程昱趴在床上,脸上是一种略显病态的红,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在经历什么不适的过程。

 

以蔡程昱的脾气,龚子棋敢断言,肯定是天天排练,一心扑在曲子上,完全忘记日期快到了没有打抑制剂。

 

星元大概当初真的以为他俩是一对了,被明显未标记的Omega发情场面吓了一跳,谁都来不及求助只好再塞给他。龚子棋伸手摸了摸蔡程昱的额头,想唤醒他问问有没有带发情期中断药物之类的,蔡程昱迷迷糊糊的抬起头,脸侧无意识的顺着他指尖蹭了蹭。

 

“子棋……”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龚子棋想了半天,最终胡乱下了定义——湿润。

 

“我好难受,你再咬我一下吧。”

 

又是这样,他看着蔡程昱坦然的翻开领子,把那块应当代表着亲密关系的皮肤暴露给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龚子棋恨铁不成钢似的盯着趴在那几乎要化成一滩暖烘烘甜水的蔡程昱。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

 

蔡程昱对站在那的龚子棋内心天人斗争一概不知,热潮来临前,生理上高热的痛苦让他发出一声声闷哼。

 

龚子棋踢掉拖鞋翻上床去,右手掐在腺体往下的那节白皙的颈子上,力道不小。也许是被弄疼了,蔡程昱无意识的挣扎了两下,两边肩胛骨像是蝴蝶的翅膀,微微抖着。

 

是想逃走吗?龚子棋垂下视线,盯着蔡程昱的侧脸,手上的力气一点没松。

 

“蔡程昱。”

 

他很少叫他全名,这次是例外。蔡程昱听见后仿佛是个做错事被点名的小孩一样安静下来,龚子棋叹了口气,俯下身去轻轻咬着他左侧的耳廓,声音很低:

 

“我们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

远远已经醒过来

[棋昱]如果上海不快乐

现实背景一发完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上升真人!


我寻思着得 @邹小翊 这个刚从罗马回来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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