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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blacktea

【松三松火摇光24h】平安夜的小枞树

《请不要读太多陀思妥耶夫斯基》 番外

当作一个单独的小故事也可以。

平安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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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三】平安夜的小枞树

 

《请不要读太多陀思妥耶夫斯基》番外

当作一个单独的小故事也可以。

 

1

“喂,松本,该吃药了。”

 

不安稳的梦骤然被打断,松本迷迷糊糊地睁开一线,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供他吃药的凉水无意地溅出,不均匀地洒在下巴和脖颈,他才终于在哆嗦中得以确认——确实是三井来喂他服药了。

 

在慌乱摸手帕的三井将整杯水洒上他脑袋之前,松本拼得最后一丝力气,握上三井执杯的手,“我自己...

《请不要读太多陀思妥耶夫斯基》 番外

当作一个单独的小故事也可以。

平安夜快乐!

 -------------

【松三】平安夜的小枞树

 

《请不要读太多陀思妥耶夫斯基》番外

当作一个单独的小故事也可以。

 

1

“喂,松本,该吃药了。”

 

不安稳的梦骤然被打断,松本迷迷糊糊地睁开一线,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供他吃药的凉水无意地溅出,不均匀地洒在下巴和脖颈,他才终于在哆嗦中得以确认——确实是三井来喂他服药了。

 

在慌乱摸手帕的三井将整杯水洒上他脑袋之前,松本拼得最后一丝力气,握上三井执杯的手,“我自己来——”

 

嘶哑的声音说什么自己来,委实没有说服力,三井皱着眉头,强行按下松本的手。拉扯间,终于成功地将大半杯凉水洒满被子。

把湿透的被子拨到一边,认真的小少爷一边捏着松本的下巴把药丸塞进去,一边瞪着眼批评,“松本,再怎么讨厌吃药,也不能胡闹。被子都湿了!”

 

干爽的新被子很快覆上来。躺回枕头上的松本,隔着门听见熟悉的抱怨:“松本不好好吃药,还把水弄洒了!这家伙,生病就变娇气了!”

深津不知回了些什么,大约是替他辩解,三井的调门提高了:“怎么可能,都是松本太任性!”

 

十足的恶人先告状。

 

松本疲惫地按了按脑门的退热贴,无意间擦过旁边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那是三井抢着给他贴退热贴时,指甲划开的一道长长擦伤。

病中的篮球运动员叹了口气,慢慢地屈了屈腿,略做活动。

此刻,小腿隐隐作痛的淤青,是三井扶他去医院的路上,滑跌在石头上磕的。而一翻身就会忍不住龇牙的背部挫伤,是三井削苹果时把刀遗漏在床上咯的。

 

如若不是三井的目光太真诚,松本几乎要怀疑,三井这是在蓄意谋杀自己。

 

从松本开始发烧,三井就把他拎出了和深津合租的储藏室,塞进宽敞的主卧。

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躬身照顾患病男朋友。原本,是多么可歌可泣令人感动,连陀思妥耶夫斯基见了,都要赞颂人性之美。

然而,三井的悉心照顾,却使得松本病躯之上再添新伤,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要对着老同学抱怨上几句。

 

“松本,你可以拒绝咧。”在松本的抱怨声中,深津施施然开口,“告诉三井,你被他弄得满身是伤咧。”

松本怔了一瞬,“三井会伤心。”

深津似乎嗤笑了一声,松本望过去时,他却是一脸平静,“你也可以搬回我们房间去咧。”

“会传染你。”

“我打流感疫苗咧。”深津毫不客气地拆穿,“我和三井都打了咧,只有你因为过敏没打咧。”

 

不但没打疫苗,还钻到雪里去咧。自深津的目光中,松本听到了他未尽之言。

所以,病倒的只有松本一个。

 

“不要他伤心,又舍不得搬离,那只好忍着咧,松本。”

随手将书柜上涂了一半金的松果和栗子调转方向,露出光秃秃的尾巴。深津走出门去。

 

无情的家伙!

 

 

2

平凡的男大学生松本稔同大财团家的小少爷三井寿交往,已经三月有余。

 

自那个铁皮青蛙与小少爷一同坠入怀中的夜,星星点点的快乐以交往的名义刻在日子上。过于幸福,反而使松本心中惴惴,仿佛卑劣的罗果任娶到美丽的纳斯塔霞,总觉得是偷来的幸福。

 

十二月,秋田的雪降下来,紧随其后,筑波的雪也降下来,松本依然没有被小少爷家的保镖捉起来埋到山上去。终于胆子大了一些,松本开口邀请三井随他回乡看雪。

 

自然不敢告诉严厉的医生父亲,自己正在同男性交往,松本领着三井进家,只说是带室友来玩。与早早向家中出柜的三井相比,松本自觉是懦弱的,耷拉着眼皮不敢正视三井。

倒是小少爷心胸开阔,笑嘻嘻地把礼物塞进弟弟妹妹的怀里,捧着童话书给孩子们讲故事。

不学无术的文盲青年,却声情并茂地念完了半本安徒生童话,不一会儿就和孩子们在暖桌里滚成一团,一齐从暖被下探出头,像并排的三只小狗,嚷嚷着要吃秋田特产西明寺栗。不像恋人家访,倒像是家里多了个大块头弟弟。

五音并不怎么全的三井同弟弟妹妹一起,在客厅里唱响着一首又一首陈词滥调的童谣。松本在帮母亲做饭的间隙,还要时不时替赖在暖被下不肯出来的三只小狗更换CD机里的音乐。

每当此时,三井总是笑嘻嘻地仰脸看他:“松本稔,你是一棵有求必应树。”

 

是夜,三井同松本睡在开了暖气的和室,柔软的布团间,隔着睡得横七竖八的两个孩子。

轻轻地,松本尝试着唤三井的名字。

三井含糊地应了一声。果然没有睡着。

 

“抱歉,家里太简陋,你睡不着吧。”松本家孩子们共享的和室还没有三井一个人住的卧室大。挤在这里,实在是三井纡尊降贵,平白受苦。

“国体合宿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群人睡在一间,我可没那么娇气。”三井的声音依旧是明朗的,“倒是听你妹妹说,哥哥不敢一个人睡——”

修长的手指顺着布团的边缘爬过,越过弟弟毛茸茸的头顶和妹妹乱翘的小辫,停在松本的枕边,使坏地在装着荞麦壳的枕皮上刮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怕妖怪呢——呜——”

 

一把攥住恋人作乱的指尖,松本将温热的手指贴在自己微凉的唇上。一瞬间,三井像是受惊了,喉间发出古怪的声音,指尖也发烫。

松本得意地捻着他的指尖揉搓。

“松本稔!”三井压低了声音骂他,松本正要再度亲上去,不料对方化指为爪,在他的手背上猛挠了一把。

痛——

吃痛间,三井的手指逃了回去。

遥遥地,借着云缝间泻下的一线月光,松本瞧见三井亮得发烫的笑眼。直到厚厚的云层遮住月光,黑暗中还有隐约的笑声,终于化作绵长均匀的呼吸。

松本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松本捧着粥碗,被弟弟妹妹集体侧目,“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被妖怪抓了。”松本面不改色。

“哎!真的有妖怪呀!”妹妹天真地叫起来,“是鼻烟壶里的妖怪吗,一口气会把锡兵吹到壁炉里。”

“是的,你哥哥被妖怪吹到下水道里,被路过的老鼠先生抓了。”自昨天开始饱读安徒生童话的三井,一本正经地撒谎。

“是戴着皇冠的玫瑰干的。”咽下一口白粥,松本沉着地开口,“因为舞跳得太差,玫瑰皇后甩动满是刺的甜蜜鞭子,抽在我的手背上。”

三井横了他一眼,“童话读得不错啊,松本稔。”

“彼此彼此。”松本放下空碗,去杂物间转了一圈,提着个小桶出来了,附在三井耳边轻轻吹气,“我要去山上挖西明寺栗,玫瑰皇后要监工吗?”

三井的耳尖陡然地红了,愤怒地在他腰间揍了一拳,“玫瑰皇后要把你杀了埋进栗子里。”

 

秋田的山不算高,只是下了厚厚的雪,山路颇为难行。松本爬在前面,时不时回身拉一把三井,叮嘱三井踩着自己的脚印走,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爬到半山腰一片开阔地,松本停下来。

高大挺拔的秋田杉环绕四周,如站岗的锡兵般庄严地注视着两人,厚厚的雪挂在绿色针叶间,宛若华丽的冬之绶带。

“这里有栗树吗?”三井环视一周,疑惑地问。

“没有。”松本坦然答道。

“那我们去哪里摘栗子?”三井拧起眉毛,“你耍我?”他抓起一把雪,团了团,砸向松本脑袋。

松本闪身躲过雪球,从容地从桶里掏出一把小铲,“栗子在秋天收获,你没法在冬天摘栗子。但我们可以挖。”

他提着铲子来到一棵杉树边,随意地掀了几铲,积雪被拨开,露出湿润的泥土地。

松本竖起铲尖,在地面上敲了敲,满意地点点头,唤三井过来,“你来挖这里。”

三井半信半疑地看他,“松本稔,耍我的话,就把你埋……”

“把我埋到山上去。”松本面不改色地重复着三井说过一千遍的威胁,忽然上前握住他的手。三井还要挣扎,“怎么还动手动脚呢松本稔,别以为这样我就——”

松本没说话,只是带着他的手用力向地上一铲——

薄薄的土层掀开了,露出下面满满的一坑坚果。

“哇,真的有栗子!”从未见识过乡野的城市青年,整个儿趴到了土坑边,惊喜地拣起来,“这么大个,这就是西明寺栗吗?哇,还有橡子!哇,还有松果!”

像是发现宝藏的小孩,三井快活地抓起一把栗子塞进左口袋,又抄起一把松果塞到右口袋,直把两个衣兜塞得像双颊鼓鼓的松鼠,连带着对松本的称谓都甜蜜了很多。

“男朋友,这就是你的藏宝洞吗?”

 

“不是。”

松本蹲下身来,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坑里的栗子,“这是松鼠的储藏室。”

三井的手僵住了,他慢慢地抬起眼睛,盯住一脸从容的青年,“你——”

“有只松鼠每年都这里藏吃的,我每年冬天都会来挖一点。”

“你这个邪恶的坏巫师!”三井大叫起来,绝望地瞪圆了亮晶晶的眼,缓慢地,坚决地,将衣兜里的栗子和松果掏出来,扔回坑里去,“你怎么能偷松鼠的食物!”

“这只松鼠很挑剔,它储藏的栗子个头大,品质又好。”松本不紧不慢地将三井扔下的栗子捡起来,放到随身的小桶里,“比市面上买到的西明寺栗还好,弟弟妹妹们都很喜欢吃。”

“每年都会有一只松鼠因你饿死!”三井团起雪球,砸到松本头上,“快把松鼠的栗子放下。”

“不会,松鼠有很多储藏室。失去一个仓库并不会饿死。而且——”松本拨开发梢的雪,从桶里提出一袋生核桃,一股脑倒进土坑里,“我总是和它做交易。”

他拍拍手,看向三井:“公平,公正。”

“你会遭报应的,坏巫师!”

松本皱了皱眉,掰开一个栗子,塞进三井那喋喋不休的嘴,“好了,该把我埋起来了,三井。”

三井费力地将甜丝丝的生栗子吞下去,疑惑地偏过脑袋。

“哈?”

 

 

3

“你知道吗,松本,这一定是松鼠的报复。”

又一次在喂饭时戳到了松本的嘴,三井振振有词,“我的手能够精准地投入三分球,为什么不能把饭准确地喂到你的嘴里。一定是松鼠,被你偷了栗子的松鼠在作怪,它不让你吃东西。”

松本烧得昏昏沉沉,连抬起眼皮都觉得累,勉力嚼了嚼三井塞进来的食物。应该是牛肉饭,却味如嚼蜡,什么都尝不出。

他疲惫地向后倒去,却靠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三井自后方接住他,一只手扶在肩上,一只手轻轻揉着他鼓起的腮,像抚摸一只冬天里的胖松鼠。

房间里暖气开得太热,三井的指腹有些微微湿润,擦过干燥的脸颊,是令人心痒的舒适。松本长舒一口气,眯起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情一刻。

下一秒,一只手强硬地捏住他的下巴,猛地塞进一勺牛舌汤。

“看你嚼得差不多了,趁食欲不错,再吃点吧。深津说,生病了要多吃饭才行。”

三井快活地一勺勺往松本嘴里填着食物,他的腮帮在三井的抚摸下,像储食的松鼠,反复地鼓起来,又瘪下去。

“快点好起来,一起打球啊!”

 

即使恋人重病,也能惦记着打球,不愧是对着芭蕾舞大谈篮球的文盲。三井大约是有些浪漫过敏。意识到这一点,松本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嚼着口中的食物,余光越过半开的房门,落到客厅中央那棵毫无装饰的小枞树上。

离圣诞节还有几天,一天?两天?

深津闪出来,挡住他看向小枞树的视线,“球队圣诞夜聚餐,我自己去咧。”

原来是今天。松本有气无力地遗憾着。

三井却只是摆摆手,“记得打包半只烤火鸡回来。”

 

真是糟透了。

 

是交往后的第一个圣诞。

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有恋人一起过节,松本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提前一个月,同三井一起通过网路上的图片,在美国的圣诞树农场挑选了一棵美丽的小枞树。从秋田回来的时候,刚刚好收到。又费了一番工夫,扛进家门,在客厅的正中央,郑重其事地摆起来。

 

连装饰方案,都是松本精心设计,打算亲手制作的。

 

但这些曲折心意,就算说给三井听,他大概也只会龇着一口白牙,大大咧咧地说折腾这些干吗,赶紧养好病打球之类的胡话。

松本长叹一口气,差点将嚼了一半的牛舌吐出来。还是三井眼疾手快,抓住他的下巴,猛地往上一抬,硬生生灌了回去。

 

“闲着也是闲着,来过圣诞吧!”

不知是察觉到松本的遗憾,又或者仅仅是爱闹的本性,一餐毕了,三井忽地抛下这句话,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松本无力表达赞同或反对,只得靠在床头,半阖着眼,望向书柜上露出光秃秃尾巴的栗子和松果。

原本,他打算将松鼠储藏室捡来的松果和吃剩的栗子壳一起涂上金色,吊在三井付款的这棵小枞树上做圣诞装饰,谁知刚把上半截涂完晾干,未及给尾巴上色,流感便气势汹汹地袭来。

咳嗽然后发烧,如今躺在床上对着栗子和松果的半截光秃秃褐尾巴,也只能望尾兴叹。

 

半途而废,一如他想象中幸福甜蜜的圣诞夜。

 

冰雪的触感突然降落手心,松本怔怔地看向贴上来的冰棍。

“抹茶味,是不是很像圣诞树!”好像得意于自己的创意,手拿冰棍的青年献宝似的展示。

三井寿的圣诞节竟然是去便利店买一支冰棍。

“这……你要吃?”

“哈?”三井偏过脑袋,瞪着圆滚滚的眼睛,“你居然不知道?儿科医生会给发烧的孩子开冰棍吃,说是物理降温,还能补充电解质和能量。”

他抽了凳子在松本床边坐下,将一本书工整地摊在膝盖上:“小时候,家里不许我冬天吃冰,每次冬天发烧就特别高兴,又可以吃冰棍了。”

 

松本微微摇了摇头。

做乡村医生的父亲从来不会在发烧时给他冰棍,秋田最不缺的就是冰与雪,去院子里盛一盆冰水,湿毛巾蘸了放在额头,便是所有的降温措施。

 

三井伸手替他剥开冰棍包装,“今天平安夜,圣诞老人特许松本小朋友吃一支冰棍。”

他穿着红底白色图案的毛衣,将绿色的抹茶冰棍戳在松本嘴边,倒像足了圣诞老人。

 

松本伸出舌头,舔了舔,冰凉中带着一丝微苦的甜意。是未曾被命运娇惯过的青年不熟悉的病中味道。

就像三井一样——松本的脑中飘过这样的形容。

如此恶俗的情话,说出口一定会被三井红着脸暴打。于是,他默默吞下甜蜜心事,从三井温热的指尖接过清凉的冰棍。

 

三井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手里的书:“那么圣诞老人来给生病的松本小朋友念一个适合圣诞的故事——小枞树。”

是妹妹大方地送给三井的那本安徒生童话。

松本慢慢地舔着抹茶冰棍,忍不住想笑,比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倒是安徒生和幼稚的三井更搭。

 

故事从森林里开始,一棵拼命想要长大变老的小枞树,志愿成为圣诞树,想要在温暖的房间里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待美丽的、伟大的事情到来。

 

三井没有读过这则故事,只是看到名字便擅自以为是篇快乐的圣诞故事。松本倒是给弟弟妹妹们讲过许多遍这个故事,他便倚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三井。

 

随着故事进展,三井的眉头越皱越深。

当读到小枞树被斧头砍掉,感到痛楚、昏厥,想不起什么快乐来,三井大叫一声,猛地把书页合上,“不行,我们换个故事。”

 

松本握住了他的指尖。

“继续念吧。”他说,“为了我,念下去吧。”

 

三井撇着嘴巴,像是极为不情愿,他终于重新打开书页,顺着刚刚的故事念下去。

“涂成金色的苹果和胡桃核挂在上面,好像它们本来就是生长在上面……树顶上还安有一颗银纸做成的星星,格外的漂亮……孩子们得到许可掳掠这棵树,他们朝它冲了过来,所有的枝条都发出了折裂声……他们将它放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三井再度停了下来。

 

“念下去吧,三井。”松本抚上他的膝盖,催促着。

“这故事太差了吧。”三井不服气地别开眼睛,将书页翻弄得哗哗作响,“只过了半个晚上,枞树就被抛弃了。”

 

“可是它到底美丽过了。”松本咬下一口抹茶味的冰,儿科医生的药方似乎真的有奇效,已经过了看儿科年纪的松本稔,吃着这根冰棍,竟也觉得头脑清明,精神大振起来。

凝望着翘着嘴巴生闷气的三井,他笑了,“幸福过,即使是一瞬,也很了不起。”

 

 

三井忽地捂住眼睛。

“白痴。”

他骂了一句。

随即,潮湿的水从指缝中滑落,打在干燥的床单上,连声音都变得湿漉漉的。

“可我们的枞树,现在也光秃秃的,一刻都没有幸福过。”

“三井……”

“都是因为我把你埋到雪里……还把你照顾得乱七八糟,你才病成这样……怎么会有我这样的笨蛋男朋友……”

 

松本记得三井的每一个愿望。

一起看《情书》的时候,三井说要和他一起在秋田看雪,所以他邀请他去了。

三井缩在他的暖桌里,胡闹地唱着乱七八糟的童谣,却使松本对卡拉OK的记忆变得温暖起来。

 

笨蛋男朋友三井从来都不知道,他只需要纯粹地做着他自己,就能使松本变得幸福。

所以,即使是威胁要把松本埋到山上去的荒谬愿望,松本也很想替他实现。

 

“那个,因为我是有求必应树啊。”松本伸出手,尝试着拍上三井毛茸茸的脑袋,却被青年捂着眼睛敏捷闪过。

“你是白痴,只是个白痴!”

 

 

4

“哈?是让我把你埋到栗子坑里吗?”

那时,雪山上的三井一脸震惊,“不行,那松鼠太可怜了!”

“我考虑过了。”松本一脸真诚,将铲子塞到青年手中,“你可以把我埋到雪里,不用太费力。”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松本坦然地在雪地上躺下,双手交叠在胸前,虔诚地等待着挥舞着小铲的恋人。

做过两年不良的青年,不怎么熟练地挥动小铲,先是恶质地铲了一团雪扬到松本的脚上,在静谧的林间立下豪言壮语:“把松本埋成一棵挺拔的秋田杉!”

 

半小时,还是更久的时间呢?

躺在雪地里的松本已经搞不清时间。直到三井脱力地跌坐在雪地里,松本的脖子还是没能被埋起来。最后的收尾工作,还是松本自己从雪里探出手,抓了些雪球糊在自己头上完成的。

三井撑着铁锹,气喘吁吁地站在旁边。被白雪覆盖的松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切模糊得令人安心。

 

“三井,对不起。”

从雪中堪堪露出两只眼睛,松本向着铅灰色的天空喃喃告解。

“我还没有勇气,告诉家人我们在交往。对不起,我是个软弱的人。”

 

注定与世俗相悖的恋情,像此刻铅灰色的天空般无法看清的未来。松本稔的幸福是一握偷来的雪,即使如此,他也想要在这个冬天,紧紧地,将它握成坚固的冰。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三井在雪人松本的身边躺下,大剌剌地舒展着四肢,望向辽远的天空。

半晌,他终于开口,“松本,我再也不威胁把人埋起来了。真的太累了。”

 

 

5

“三井,流感是一种病毒,不会因为我钻到雪里而感染。事实上,应该是从秋田回来的那趟火车,车厢封闭,空气中有些病毒也不足为怪。”松本将掌心覆在青年微微颤抖的膝盖,“别介意了三井,是我不好。”

“哦。”

像是按到了什么开关,三井的眼泪瞬间止住了。

“原来是这样。”他鼓着腮帮,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是松本自己的错啊。”

于是,圆滚滚的眼睛又重新得意起来。

“我都说了,一定是松鼠的报复!”

他抽走松本手中吃剩的冰棍棒,轻巧地扔到垃圾桶里。

 

真是十足的三井寿行为。松本哑然失笑,在青年受过伤的膝盖上轻轻揉着,“吃了圣诞老人的冰棍,好像真的好起来了。平安夜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我陪你一起?”

 

不识风情的青年却一把拍掉他的手,“赶紧躺下休息。”

他强硬地将松本按回枕头上,不出意外地,又让松本的后脑勺撞在床头板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你不是喜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装饰吗?快点好起来,病好了就把我们的小枞树装饰一下。我想过了,圣诞虽然来不及,还可以让它美丽到新年,正月,一直到下一个春天!谁说枞树只能美丽一个晚上,我偏不信!”

任性的青年无情地鞭策着病榻上的苦力。

 

头晕目眩中,松本勾住他垂在床边的小指,“好啊。”

 

 

 

——最后,所有的蜡烛都亮起来了,多么光辉,多么华丽啊!枞树的每一根枝子都在颤抖,弄得一根小绿枝被一支蜡烛烧着了。

 

松本翻弄着三井遗落的童话书,无声地念着。

 

任性的,乖张的,善良的,天真的。

这就是他的恋人。

如同一团善变的火。

即使如此,小小的枞树也愿意为那团火光而激动,不惜燃着自己的枝条。

 

“哈,你说什么。”

三井端了一盅黄糊糊东西走进来。

“你不是说好一点了吗,那再吃点东西吧!”

远在美国的表哥提供了治感冒偏方——美式鸡汤。三井深信不疑。松本却以为,那位表哥大约要是给敢于拐骗幼弟的乡下人一点苦头尝尝。

 

速食汤块熬成的可疑浓汤盛在勺子里,颤颤巍巍地向着松本伸来。

 

“当我能够快乐的时候,我应该快乐一下才对!”

松本轻声念出那棵枞树的临终遗言,张开嘴,坚决地、视死如归地,迎向粗手笨脚的恋人喂来的可疑鸡汤。

(全文完)

  是一个圣诞故事,要说看起来为什么有点不快乐,那是因为圣诞童话一向不怎么快乐!热闹欢庆的气氛中总会有阴霾渐袭。

  不信你看,小枞树是忧伤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简直是不幸的!至于狄更斯的圣诞颂歌,哈,那个吝啬鬼可是要在平安夜看自己孤独终老的未来呢!相比之下,鞋匠与小精灵,简直温馨得不合群。

  其实小枞树里包含了一个非常松三的故事,小枞树在黑暗的储藏室里曾讲给小老鼠们听:“泥巴球滚下楼梯,却得到了公主!”

  “松本稔病倒在床,却得到了三公主!”多么好的故事,大家记得讲给小朋友听哦!

  那么茶去喝热红酒吃海胆了!

  再见!

  

  

  

茶茶blacktea

【松三】柠檬海胆

sss同大学设定,上海sss场大学设定。

投了右厕但是图糊了😭。寸不己。我也是就着糊图看的,快瞎了😢。


1

松本稔第一次知道须后水的存在,是在三井寿的洗手台上。准确来说,那也是松本的洗手台,大学双人宿舍,床铺之外皆为公用区域。

但三井的瓶瓶罐罐摆满了大半个洗手台,松本的漱口杯同牙具仅占据洗手台左侧一角。松本便在心里默认那是三井的洗手台,取用牙刷时,还会为妨碍三井铺满整张台面愧疚。

晨起时间宝贵,松本对镜刮胡,三井便凑在旁边刷牙,忽然叼着牙刷看向松本。“等一下。”他含含糊糊地说。

随即有手抚上松本的下颌,是柠檬般清爽安定的湿意。

在松本脸上搓了两把,三井吐掉口中泡沫,满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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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了右厕但是图糊了😭。寸不己。我也是就着糊图看的,快瞎了😢。


1

松本稔第一次知道须后水的存在,是在三井寿的洗手台上。准确来说,那也是松本的洗手台,大学双人宿舍,床铺之外皆为公用区域。

但三井的瓶瓶罐罐摆满了大半个洗手台,松本的漱口杯同牙具仅占据洗手台左侧一角。松本便在心里默认那是三井的洗手台,取用牙刷时,还会为妨碍三井铺满整张台面愧疚。

晨起时间宝贵,松本对镜刮胡,三井便凑在旁边刷牙,忽然叼着牙刷看向松本。“等一下。”他含含糊糊地说。

随即有手抚上松本的下颌,是柠檬般清爽安定的湿意。

在松本脸上搓了两把,三井吐掉口中泡沫,满意地点头:“上次就想说了,松本你刮完胡子下巴发红。可以用些须后水。”


其时,距离两人被大学宿舍分配系统定为室友不过两周。

给山王带来惨败的湘北队员,狡猾的欺诈者。打开宿舍门赫然看到曾在噩梦中反复出现的脸,松本怔愣在门口。隔壁宿舍的深津探过头:“三井寿,好巧咧。”

先到一步的三井热情地上前同两人打招呼。松本反应过来时,已放下行李,坐在床边三方会谈般聊起入学感受。

直到很久后,松本才会发现,三井那时的热情,是一种掩饰没能认出来者何人的圆滑社交技巧。而念念不忘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成为校友、成为室友于是成为队友。作为队友的三井毋庸置疑是可靠的,一年级同高年级分组对抗,当被欺诈的对象变成了对手,这欺诈便从可恶变为nice。松本稔不自觉地观察三井寿制造犯规的技巧,赞叹模仿乃至实践。噩梦亦很久不做了。


但世上的悲伤与快乐是守恒的。松本的苦恼并未因此减少,只是从球场上变至生活中。球场上积极可靠,下了球场的三井寿散漫、懒惰,无法恰当地掌握起床时间。松本便每日负责喊他,时机又很难掌握,早了要耍赖再睡一会,晚了又会迟到。三井每日洗漱护肤步骤乃铁则定律,不做完宁肯迟到决不出门。不要管他。也有队友如此建议。但迟到多了平时分会挂,挂科的三井寿无法在比赛中出场,松本生活中的苦恼便会重新成为球场上的苦恼。

松本苦恼了半个月,依然没能掌握恰当地叫醒三井寿的时机。同被子下的赖皮狗拉锯战,已是每日定番。


“松本太惯着他了。”松本提着三井落在公共教室的课本来到练习场时,队里的前辈们拍着他的肩膀说笑。松本也不反驳,把课本塞到三井的挎包里,换上球服开始训练。每当此时,深津总会看他一眼,是了然的神情。


松本并不觉得自己惯着三井。诚然,在宿舍里给电热水瓶加水,在凉水杯里倒水加柠檬块的总是他。但原本自动电热水瓶、凉水杯和柠檬都是三井抱回来的。首都圈后花园镰仓出身,比起携带特产大米来报到的秋田来人,对都市生活了解得多。自动热水瓶太便利,连隔壁宿舍的深津都常常来蹭水。

三井只是缺少一些生活中应有的细致,松本恰好有多,顺手替他补上也无妨。




大学联赛开打前,一年级三名重磅新人中,第一个拿到首发位的竟是三井。竟的意思,并不是说,松本认为三井打得不行。只是,比起加入投手,松本认为队伍目前更需要加强的是突破能力。比如加入锋卫摇摆的松本自己。

但前辈们热情地搂着三井拍下合影,印成海报,贴在校园的每个角落。松本远远地站在告示栏前,目光越过围簇的女生头顶,注视着海报中间笑得灿烂的室友。

深津神出鬼没地在他身后幽幽发声:“松本也很帅咧。”

松本惊愕地回头,率先出口的是否定:“我没有在嫉妒。”反倒像是肯定。


备受瞩目的新人,难免被审视与议论。在那场有名的下克上逆袭战中对位的松本与三井成为了永恒的话题。

“松本的能力很强呢,没有什么短板。”这样的开头,后面一定会有个“但是”,松本不需要偷听下去,也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高中时,山王工高的训练严酷,每个撑下来的人都可以称得上努力。即使如此,松本也能自信地说自己是最努力的那批。而弹跳力和腰腹力量的优越,使得他一年级便在练习中拉杆上篮技惊四座。一年级下学期,即将退部的三年级前辈拍着松本和深津的肩膀交托山王的未来。

二年级的那个春天,无人能敌的super ACE登场了。原本将在战术中担纲小前锋的松本后退一步,将重要核心位让出来。

身体条件和天赋更压过努力,竞技体育是这样无情的存在。松本比谁都更理解这点。深津拍着他的肩尝试安慰时,松本只是摇摇头继续练习。他可以坦然承认能力的差距,篮球场上,松本的竞争对手一向只有他自己。

然而,世人的眼中却有另一条赛道。

“松本缺少star性呢。”轻飘飘的判语随风飘入松本耳中。

松本思考过,一年级的ACE球场上傲气自满,场下又娇气讨喜,站在何处都是亮眼的存在。而松本,就只是松本而已……

松本并不是为了成为star而打篮球,种种评论中,他一如往常地同野边猜拳打赌,在教练指定的位置上打着自己的球,在泽北不在的三年级秋国体上,肩负起为山王雪耻的重任。



坐在他和三井共同的宿舍里,注视着门后贴着的篮球队宣传海报,松本灌下一口凉水,意外于自己再一次站在这陌生的赛道前。

三井笑嘻嘻地闯进来,球包随意地丢在进门的扶手椅,呈大字型扑倒在床上,宛若神社水池中浮荡的乌龟。松本按耐住起身替他收拾球包的冲动,死死坐定在椅上,鬼使神差地开口:“我猜这样子会令你的女粉数量减少的。”话音落下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抄袭来的台词熟悉到可笑。

三井翻了个身,斜躺在床上看向松本。

“啊?”他说,“我哪来的女粉?我又没有女子拉拉队。”他琥珀色的瞳子因困惑而瞪大了,嘴巴微微撅着,比起生气更像是撒娇。是与日本第一截然不同的反应。

松本承受不住那样的注视,别过脸看向天边燃烧的夕阳,仿佛当年看台上飞扬的橙色火焰旗:“唔,你的拉拉队是男的……哎?”松本心头一跳,瞪向那惯于向他撒娇的室友。

“那是朋友!”三井突然窘迫,抓着头发抱怨,“所以德男那些家伙真是,吵死了……”

心底幽幽生出些不知名的憾意,松本起身,从三井的球包里掏出今天的新鲜柠檬,切成合适的形状丢入凉水杯。

那些朋友,松本回想着看台上的飞机头,好像是些不良……或许看出松本的困惑,三井嘿嘿笑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用腼腆的表情毫不腼腆地说起自己曾不良的往事。

松本同情地望着侃侃而谈的三井。他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高中时期没有女子拉拉队的真实原因。想起那些围聚在篮球队海报前称赞三井帅气的女孩子,松本问道:“我们的比赛,你的朋友来看吗?”



2

橙色的大旗飘扬在赛场边时,拿下又一记三分的三井张狂地大笑。因为海报出现在看台上的大学女生们,并没有被挥舞大旗的奇怪社会人吓走,而是迅速融入其中喊起三酱。篮球队这一向缺乏关注度的体育社团人气空前。

松本注视着球场上肆意张狂的男人。高举着双臂,以最优美的姿态投出弧线完美的一球,仿佛要燃尽自身的一切,再于灰烬中涅槃重生。

他从板凳上站起身。差不多该由他替换三井出场了,队里板凳深度不错,没必要在一场联赛中燃尽。


“松本很能把握三井的状态啊。”比赛结束,前辈拍着松本的肩膀。

三井还在场上肆意活跃时,松本强硬地要求替换下他。直到三井坐在场边干呕,其他人才注意到看似好端端的三井已疲惫不堪。

睽违一年,三井的体力增强了不少,连疲惫都变得不明显。只有与他朝夕相处的松本,捕捉得到那些举手投足间的微弱信号。


“今天谢谢啊,松本。”

松本从盥洗室出来时,歪七扭八地瘫在床上的三井突然冒出一句。

“我早就想把你换下去。”松本却说,看了眼一脸迷茫的三井,他从三井的置物柜里掏出吹风,强势地将瘫着的三井拎起来,按开开关,“在你大脑缺氧对我胡言乱语的时候,就很想把你换下去。”


时隔一年,松本终于实现夙愿,同时为自己的队伍带来了胜利。他的心情莫名的好。


三井却捂住湿漉漉的脑袋,劈手夺下松本手里的吹风,“这样吹头发会毛躁!”精心地抹上护发精油,顺着毛鳞片的方向细细吹拂,三井手法娴熟地为自己吹出柔顺光泽的发型。

反正第二天早上就会用发胶把柔顺的头发竖到天上去。松本不理解三井这番行动的意义,但他一向懂得尊重他人命运,只是在心中记下三井的吹发步骤,打算在此人下次湿着头发偷懒时,如法炮制。

松本并非在照顾三井,只是湿着头发睡觉会着凉。而三井着凉了,松本生活中的烦恼又会变成球场上的烦恼。


“三井。”在三井戴上他的真丝眼罩躺倒前,松本郑重地喊出他的名字,“明天凌晨不要起来练球了。八点半的早课,我跟深津说好了帮你答到。”

“啰嗦。”三井生气地钻到被子里,“我没那么累。”


每天早上五点起来脸也不洗地练球跑步,七点回来睡回笼觉,八点拖拖拉拉着不肯起床洗漱上早课,三井寿的晨起模式是这样不健康的。松本从不揭穿亦从不指责他,只是负责地每日同不肯起床的赖皮狗搏斗。

松本放弃搏斗的日子,精疲力尽的三井寿果不其然一觉睡到了十二点。


松本开门进入宿舍时,揉着眼睛意识蒙胧的三井眉头深锁的表情显然是想发火。但松本及时地放下提着的塑料袋,露出校外那间炸物屋的猪排饭外带。三井便跳起来洗漱,将发作的冲动抛之脑后。

直到咬下第一口猪排,三井才记起初衷。嘴里含着香气馥郁的里脊肉,气势上先输了,他含含糊糊指责:“你把我闹铃关了!”

“昨天比赛太累,我也需要不被打扰地睡一觉。”松本站在桌前,目光坦然地俯视他。因为上场替下了体力不济的三井,所以松本很疲惫。而三井每天五点的闹铃很吵,疲惫的松本无法再忍受被吵醒,故而提前关掉了闹钟。双重意义的指责中,三井理亏地闭了嘴,装作专心嚼猪排。


松本这才坐下,掏出一只柠檬在桌上细细切块。

“今天有人在说你高中不良的事。”

从猪排饭上抬起眼,三井无辜的眸中看不出一丝浪荡过的痕迹。

“是不认识的人,在F楼门口,说你以前扛着棒球棍到处跟人打架。”松本顿了一下又补充,“不是我说出去的。”

“我知道,我没跟你说过棒球棍。”三井往嘴里扒拉一口米饭,含含糊糊,“我都不会打棒球。”

“传成这样,最近可能会有点麻烦。”早知道不要建议三井喊那些朋友来看比赛。松本有些懊恼,手下不自觉用了力。

对面扒拉猪排饭的三井却捂住眼睛,惨叫着跳起来。

柠檬汁溅进眼里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松本扶着三井的肩膀,推他去洗手台洗眼睛。注视着一边冲水一边龇牙咧嘴的三井,松本像待审判的犯人,立在洗手台边,毕恭毕敬地向受害人道歉,以求缓刑。

半捂着微红的眼睛,三井不轻不重地捶上松本肩头,“干嘛呢,多大点事。”

水珠凝挂在他尚未被发胶塑形的柔顺发梢,随着动作危险地晃动。松本盯着那反射着白炽灯彩色炫光的小小水晶发愣,虔诚地等待它的坠落。

“松本,你人真好。”突然的袭击让松本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凶手却无知无觉,用兔子般发红的眼睛笑眯眯地注视着松本:“一般人听说我不良过,多少都要皱下眉。松本你一点反应都没,还问我打架有受伤吗?你也太好了。”


松本在心里笑了一声。

见过在球场上神智不清地逼问名字的那份癫狂,不良又算什么。就算三井突然自我介绍隐藏身份是身负千亿案值的诈骗犯,松本都不会吃惊。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毛巾擦掉三井发梢上那颗顽固的水珠,不紧不慢地问:“你突然跟我说不良的事情,是想让我害怕吗?”

三井咧开了嘴巴:“是敬畏!松本你对我太缺乏敬畏了,我感觉你小瞧我。”

松本不解地皱起眉头。

三井夺过他手里的毛巾,快速擦了擦脑袋:“我不是傻瓜,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松本低下头看着突然空荡荡的手。因篮球变得粗砺的掌心,削薄过的茧子又重新长出来。三井会在热水敷泡后用浮石和磨砂膏细细打磨它们,再涂上他精选的“最好用”的润肤霜。

松本没有当三井生活不能自理。但三井这么说了,他也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松本没有喊三井起床。

第三天也没有。

并不是在和三井冷战,除此以外,松本对三井一切如常,练习中传球给他也毫不犹豫。

松本从与三井同一专业的队友那里听说,迟到的三井猫着腰想从教室后门溜进去,被教授抓个正着。松本嗤笑一声,三井又长高了3公分,高大长颈鹿还妄想冒充不打眼的小狗溜进教室。


三井回到宿舍,唉声叹气,不就是迟到吗,怎么扣我平时分呢。

那可是迟到30分钟。但松本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背着三井切起了柠檬。

平时分扣掉了,期末要考多少分才能及格。三井一骨碌坐起来,翻找学年初发的学生手册,誓要搞清这关乎篮球生涯的严重问题。

翻箱倒柜,也没能看到那本不起眼的小册子,三井放下自尊,向懒得搭理自己的室友求助:“哎,松本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迟到过。”拿背对着他,松本坦然回答。

“是啊,你怎么会迟到呢。”三井声音悻悻的,“松本精密得像江诗丹顿的陀飞轮,什么都影响不了你分秒不差。”

松本搞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片假名的组合听起来就是普通人松本买不起的高级货。他摇了摇头,这实在是普通人的表现而已。普通运转的松本稔,井井有条也只是普通人的条理。是三井寿生活上太散漫太胡闹了。


“松本。”三井在背后喊他,声音窘迫地低沉。松本皱起眉头,无奈地转身:“我帮你查……”

“明天继续叫我起床吧!”深深地鞠躬,三井郑重其事地将自理能力交回松本手心。


于是松本继续每日同赖皮狗搏斗,将三井落下的水杯带去练习场,在他嘭地和人撞到脑袋时掏出创可贴。


“反叛期意外的短咧。”训练结束,深津坐在场边喝水,水杯里是从三井买的凉水杯里倒出的,松本做的柠檬水。

松本看了眼正在走下场的三井,没有说话。

“松本,你在驯狗咧。”

深津用的是肯定句。

松本还没来得及回答,三井先听见了,没有具体指代的一句话,他却不打自招地冲上来:“喂!说谁是狗呢!”

深津喝着水装傻:“在说秋田犬咧。”

“明明在说我!”三井上去夺深津的水杯,“别喝狗的水。”

第一后卫灵巧地运用大腿肌肉的力量腾跃,卓越的护球能力守护住宝贵的水杯。三井却丝毫不讲球场规则,八爪鱼一样攀附在深津身上,手脚并用地扒拉,将能做的故意犯规犯了个遍。圆圆的指头深深嵌进深津肩头坚实的肌肉,用力到指节都发白。

没由来的烦闷腾地在松本脑中炸开,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像是从深长的梦中惊醒,恢复神智时,松本发现自己正迎着三井瞪大的眼睛,琥珀色的眸于困惑中藏着一丝畏惧,转而燃成愤怒。


三井整个人半跌在地上,松本的手还拎在他的后衣领上,提示松本将此人生生从深津身上剥下来的正是自己。

在三井张口发火前一秒,松本有如神助地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塞,转身对上面无表情的深津:“驯狗的人是你吧。日本第一的训导者。”

将桀骜的独行犬引导成能够嵌入山王拼图的王牌犬,然后放它去到更远更好的地方,站上更大的舞台,赢得更辉煌的战绩。

优秀的驯犬师,驯狗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放手。

而松本对三井……

对三井……

松本不自觉地揪紧手中三井的队服。

“我和三井只是互相照顾的室友。”



“松本你生气的样子还挺吓人的。刚刚以为你把我摔到地上是要维护深津,我都想找人干掉你了。”对于松本在朋友间的站位选择表示满意,三井慷慨地掏钱请吃海胆饭。

替三井掰开一次性筷子,摩擦掉倒刺再递过去,松本摇着头:“再这么乱讲话,会更坐实不良身份。”

“反正大家都在传了。再说了,我本来就不良过,拿不拿棒球棍也没多大区别。”三井专心地在鲨鱼皮上磨着山葵,左下颌那道浅浅的缝合伤随着动作微微颤动。松本怔怔地盯着它,尽力压抑想要伸手摸一下的冲动。


每日五点起来练习篮球,在命运般的比赛中燃尽自我,赌上一切将三年级备考时间全耗在秋国与冬选,只为博一个特招名额。如那面招眼的橘色旗上所写,炎之男,三井寿是不计后果的狂人。曾经的松本稔这么以为。


然而此刻坐在松本稔对面的这家伙,却好像跟那些名号没有丝毫联系。天真烂漫到冒着傻气,甚至,松本的脑中冒出一个更可怕的词——

乖巧。


对前不良、球场欺诈犯使用这个形容词,松本稔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第一场比赛后,三井和那些来应援的奇怪朋友坐在一起,聊起当年为了赶三井家的门禁时间,抢了路人的滑板一路冲回家的不良故事。

旁听的松本问:“那滑板还在你家吗?”

“当然是德男还回去了。”三井理直气壮。

“三酱是我们老大。”飞机头的家伙赶忙解释为什么是他还。

松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群人是傻瓜吗?谁会喊老大三酱啊。再说不良为什么要还抢来的滑板。不,首先门禁是怎么回事?

不抽烟不喝酒,门禁时间前要回家,夜不归宿必须打电话请求允许。与电影里看到的情节相比,三井寿的不良生活听起来像是过家家。


三井自己却丝毫未察觉不妥。


三井寿其人究竟是什么?睿智的深津或许轻易就能明了,但普通的松本只想靠自己找出答案。


他垂下眼睛看向面前的海胆定食。颗粒分明的一瓣瓣热烈亮眼的橙,同炎之旗一样的颜色。是地处山区的秋田很少吃到的贵价货。

大约要向食客展现这娇贵食材的新鲜度,剖开的海胆壳同紫苏叶一起作为装饰靠在定食盘右上角的萝卜泥上,根根锐利的尖刺上还泛着水光,仿佛前一刻才不情愿地交出脆弱的内在。

松本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尖刺危险地晃动,却并不伤人,“这海胆壳好像你的头发。”

“啊?”三井下意识去摸打满发胶的头,“还真有点。”他居然老实地承认了。

于是松本夹起一筷子海胆,混合着米饭放入口中。

看似颗颗粒粒的粗糙表面瞬间溶化在口中,只余下一丝柔软的甜。松本稔不舍地抵住舌尖,想挽留这转瞬即逝的甜美。


“第一次吃海胆饭吗?”或许是松本的面色变化不小心泄漏了什么,三井突然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将最后一点海胆和饭一起送入口中。松本沉默地咀嚼了一会,才松了口气,挂出礼貌的笑:“海胆很好吃,谢谢,不用了。”

这样的开头,后面通常都有个但是。

如果配的是优质秋田大米就更好了。松本没有说出口。


3

联赛的第二场,首发中依然没有松本。松本坐在场边,看着球场上活跃的深津和三井。

对方的队伍配置,由松本先上去打突破,把擅长外线的三井放在后半场会是更好的选择。注视着疲惫得大口喘气的三井,松本焦躁起来。他都明白的道理,队长和教练怎么会不明白。


比赛有惊无险地结束。前辈们搂着三井的肩膀,态度亲切地说着些什么。

不良的传闻并没有影响到三井在女生中的人气,反而更为他漂亮的外表增添了一层厚重的底色,使得看台上观战的男生亦变多了。人气高了,社团经费更容易申请,前辈们自然对三井越发和颜悦色。


而松本……

答案一直明晃晃在眼前,是他不肯去承认。松本垂下脑袋,看着两脚之间的地板。


比赛后的三井却无知无觉地同他说:“要是上半场松本首发,这场打得会更顺畅。”

松本没有回应,三井就继续说下去,将松本脑中推演过的战术安排,一一拆开来讲给松本听。松本斜斜地提着球包,在前面拖沓着脚步。走在旁边的深津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松本却觉得他在观察和等待些什么。

松本不喜欢深津仿佛看穿一切的表情,他径自走进宿舍。


“松本,应该去跟教练谈一下……”进了宿舍的三井还在喋喋不休,松本关上房门,反锁,然后转过身看向三井。

“教练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打球太死板,容易被对方摸清模式,教练不想放我上首发,也是对我的保护。”一字一顿,咬牙地将自虐的话说出口。松本转身背对着三井,在桌面上安静地切柠檬。

短暂的沉默后,三井嚷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三井冲上来抓他的肩膀:“是谁跟你乱说什么了?”

松本轻轻摇头,专注地在柠檬上刻着花刀,“你知道,高二那年,我原本是要打小前锋的。但是泽北来了,他更灵巧也更适合那个位置,所以我改打分卫。泽北不在,我就继续打小前锋。球队嘛,是互相支持彼此的拼图,各司其职才能构成图案。你球商好,跑动常常出其不意打对手措手不及,教练的战术里更需要你。没有什么不服气可言。”

松本不知道三井有没有相信这番话,但抓在他肩上的手松开了。


“不是这么回事。”他听见身后三井的声音,遥远得像是秋田远山的呼唤。大约是躲回床上去了。

“松本,湘北也会复盘那场比赛的录像带,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三井的声音小小的。

说我蠢笨,被你几度骗过,说全靠我的愚蠢才让湘北成功翻盘?松本在内心无声回答。

“他们说你运球突破好厉害,过我像过无人之境。气死了,我明明是太累了!”三井悻悻地抱怨,停了一瞬,他又说,“我那时候可真嫉妒你。明明个子跟我差不多,臂展那么长,跳跃又高,还能拉杆,运球……其实就算我没累垮,应该也能被你轻松过掉。”

意识到三井也曾长时间地注视着录像带中的自己,松本的手顿住了。他放下手里的小刀,仍然没有回头:“现在呢?”

“现在?哦,现在,现在我比你高啊,而且我们是队友啊,嫉妒队友干什么?”

是啊。嫉妒队友干什么?松本捏起一块柠檬,放到臼齿间,用力咬下。瞬间迸出的汁水酸到他五官都拧在一起,松本无声地咀嚼着柠檬,在酸楚中红了眼眶。他吞下柠檬,也吞回眼尾渗出的一滴眼泪,只留下口中淡淡的苦涩回味。


第二天,三井是自己起床的。

八点整,提着早餐回来的松本稔打算喊赖皮狗起床,却发现他已经站在落地镜前穿好polo衫。“今天你们专业的早课应该是个不爱点名的老师吧。”松本奇怪道。

“啊,嗯。”三井仿佛心事重重,敷衍地哼了两声就一头扎进盥洗间。八点十分就蹿出来,提起包出了门,连桌上的早餐都忘了拿,松本在后面喊了两声,才又蹿回来,接过早餐一溜烟跑了。


中午在食堂没有见到三井,大约是跟同学去校外吃了。午休也没有回到宿舍,大约是顺便出去happy了。一直到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松本夹着课本,提着球包走进篮球馆,没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才觉出了一丝异样。


队长看见他来了,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但还是挤出笑容喊他过去。松本正要迈步,深津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挟持人质般带着他走过去。抢在松本前面,在队长身前笔直地背着手站定。

队长像没看见一旁的深津,只是和蔼地笑着对松本开口:“松本啊,其实,我们都觉得你不错。上一场比赛,确实先让你上场比较好。”

这样的开头,后面总会有个但是。

“主要考虑到你的性子嘛,还是要磨一磨……”


“松本性格很好,沉稳……”

松本猛地去扯深津背在后头的手,想让他闭嘴。学长训话就该老实听着,被针对这种事情,有松本一个就够了。深津却不为所动地继续讲下去,“坚毅,受得住挫折,也禁得住批评咧。”

队长却没有发火,像是早有预料般笑了笑,继续看着松本:“还是高中三年的同窗更了解你。以前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别想太多。去训练吧。”说着,还亲切地在松本肩上拍了拍。


这是干什么?松本茫然不知所措。深津依然是古井无波的模样,像等待他发问般静静看着他。于是松本便问:“怎么回事?”

深津往篮球馆左边看过去,松本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球馆里三井寿平时喜欢坐着休息的角落,此时并没有人。

“早上,三井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队里发生什么咧。”深津在他身后开口,“我就把你和队长练三分球的事说咧。”

松本惊愕地回身看着深津:“然后呢?”

深津摊了摊手:“他自己走了,我没跟他一起咧。”

“所以,三井一个人去找了队长?”

“不知道咧。队长突然这样,应该是的咧。”深津的眼中少见地泄出些微笑意,“别担心咧,同时给三个一年级正选穿小鞋,球队也承受不起咧。”


此后,一众前辈在训练中对松本和深津两人的态度很正常,甚至正常到有些不正常的地步。然而三井却一直没有出现。

三井究竟和队长起了怎样的冲突,无数种可能性的想象在松本脑中盘旋,导致他失误频频。终于,在又一次传球失误后,深津走过来:“松本今天还是先回去比较好咧。”


食堂、圆形广场、小球场,挎着球包顺着三井寿可能出现的地方一路找过去,哪里都见不到人影。松本稔认命地回到宿舍,依旧空空如也。泄气地将球包放下,宿舍里的电话却突然响起。

接起来就听见对面三井急促的声音:“太好了!松本你终于接电话了!”不等松本发问,他就一口气地说完一长串话然后挂了电话。

“快到筑波山顶的缆车乘坐处救我!我钱包丢了,身上只有一分钟的电话钱了。”

手里握着听筒,松本足足愣神了一分钟。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始终无法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那种遥远又荒谬的地方。看了眼墙上的钟,来不及换身衣服,他抓起钱包冲出了房门。



4

北部专线11站,转进山巴士4站,一路冲刺到筑波山神社乘上缆车,松本看着墙上挂钟指示的时间,终于记起还要喘气。在山顶的缆车站见到托着腮无聊地坐在栏杆上晃腿的三井寿时,松本已不知该歉疚还是生气。

终于决定还是先生气,松本大步走过去冲他吼道:“再来晚一点,你就要在山顶过夜了!”

“抱歉。”

三井闯祸之后总是滑跪很快,认真地求饶,好像下一次便会改了一样。而每一次,松本总是会上当。

这一次,松本的语气也照例软下来,但脸还是努力板着:“走吧,趁还有缆车可以下山。”他以为三井会老实地耷拉着脑袋跟上,走开两步却发现三井还坐在原处。

“离末班缆车还有20分钟呢。”三井笑眯眯地朝他招手,“都上来了,看一下风景再走吧。”


熟门熟路地带着松本登上缆车站顶的观景台,三井挥动手臂,嘴里还发出“噔噔噔”的展示声。

出现在眼前的是辽远的青空,以及天际线上渺小的都市摩天大厦群。今日天气晴好,是个适合远眺的日子。

“这位客人,还没去过东京吧。那边那根细细的东西是东京塔!”三井导游忙不迭地介绍。

松本微微抬了抬下巴,问道:“那些楼呢?”

“那种东西谁会知道啊!”吃了瘪的三井导游立刻恼羞成怒,“别管那个了。这位客人,你的运气很好,今天天气不错,面朝西南方向,就能清晰地看到富士山。喔,这会没有云,可以完完全全看见山顶上的积雪啊!啊,太走运了!可恶,怎么没带相机来!”明明在做介绍,当导游的这个倒是自己兴奋起来。


从遥远的天际线收回目光,松本注视着正抓着栏杆兴奋地喊叫的三井。找到他之前,松本有很多话迫切地想问,但此时站在这片辽阔的天空下,刚刚还压在心头的,那些沉甸甸的问题,仿佛突然间变得多余了。


赶在最后一班缆车发车前走下观景台,松本打开钱包买了张缆车票递给三井。

“你要走下去吗?”三井诧异地问。

松本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张:“往返联票有优惠。”

并非休息日,山上的人本就不多。末班的缆车车厢空荡荡的,只有松本和三井两人面面相觑。

仿佛要让这缆车钱值回票价,三井趴到车窗边,指着外面的山林给松本看:“看,那边,树下面的石阶,我就是从那里爬上来的。”

“你是来爬山的?”

“嗯。”三井点点头,“感觉有点闷,就想来爬山看看。没想到上山途中钱包丢了。”

松本掰手指算了算时间,这个人应该连午饭都没吃成,“如果我没提前回宿舍接到电话,你就要饿着肚子在山上过夜了吗?”

“怎么会。你要是实在不接电话,我就等到末班缆车的时候,跟售票员大叔借钱。”三井快活地说。

也对,抢过别人滑板的前不良怎可能被区区缆车钱所困。察觉自己又一次上了大当。松本不快地走到对面的窗边靠着。

“还好你来了。”像是没有察觉松本刻意拉开的距离,三井笑嘻嘻地看着窗外,“爬到山顶,看到今天的风景时,就想让松本你也来看看。”

或许越过窗户的夕阳太烫,松本的脸上腾地烧起来。注视着天边那炎之旗般燃烧的晚霞,他对着玻璃上倒映的三井寿点了点头:“我看到了,很美。谢谢你。”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地靠在缆车窗边,时不时,三井会一惊一乍地喊松本看空中突然飞过的松雀鹰之类的林鸟。除此之外,两人各自注视着自己眼中的风景,心照不宣地不向彼此发问。


松本不会问三井究竟对队长说了什么,三井便也不会问松本为何要找队长练三分球。



松本固然被评判为“能力很强,没什么短板,但是球风有些死板了,缺乏一点耀眼的吸睛度。”

然而,被评判的并不只松本一人。

高年级课程少,前辈们到练习场的时间总是比一年级早。联赛前的那一天,取消了一节课程的松本到达练习场时,正听到前辈们笑着说起三井寿。三分投得不错,但跟松本截然相反,短板也太明显了,体力不济的时候,在场上简直像个筛子。

“怎么想起第一场选他首发的。控卫的深津且不提,让松本上小前,队长来打分卫,这样的组合不是更好些。”一名四年级前辈笑着问。

队长似笑非笑:“是我跟教练建议的。要从棒球部那些强势社团手里争取到更多资源倾斜,抬一个够吸引眼球的漂亮门面来外宣很重要。说到底,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利不是吗?一下来了三个强势一年级,难道让我们这些高年级都去坐板凳吗?让最弱的那个先上首发,锉锉他们的锐气。要是三井搞砸了,后面就能压着不让一年级随意上首发。”

“还是队长厉害。”

在围聚的前辈们纷纷的称赞声中,松本稔从门外走进来。穿过面露尬色的前辈们,他走到队长面前站定:“队长,请教我三分球吧。”

队长先是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后了然一笑:“松本的竞争心很强啊。也是,你的三分球还差了点意思。”

从发力姿势到手势,队长认真教起松本三分球。投完50球,松本停下来,拣回球拿在手里,面向队长:“刚刚我投50球,命中22球。前辈投30球,命中25球。”队长正要笑着鼓励他再练。松本继续说了下去:“而练习中百分百的三分命中率,到了真实赛场上也会折到40%以下。但山王对湘北的那场比赛,三井的三分成绩是9投8中。”

直视着面色渐渐难堪的队长,在一众前辈们愕然的目光中,松本说:“强到这种程度的怪物,跟弱这个词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再去看前辈们的脸色,松本径直走向门口,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深津手中接过自己的球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冲撞前辈的后果,松本有想过。但此后练习中队长神色如前,他便一度当真以为对方宽容。却不知道对方拿他在联赛第一场主动要求替下三井的行为,在教练那里说他性格不能容人,需要磨一磨。

而如今,三个强势一年级把前辈们齐齐冲撞了,深津说不会有事,他却并不敢确信。


不想牵连其他人,所以选择闭口不言,最终还是把大家一起牵扯进来。到处找不到三井时,松本心里的歉疚像发酵的面团不断膨大。可是站在筑波山辽远的晴空下,迎接着山间畅快自由的风,他突然觉得那些小把戏到底没什么好畏惧。

这项运动说穿了,是一个人同篮球间的问答。就像摊开在晴空下的旷野,场外的花招把戏,在场上都无处遁形。

松本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三井却已经回答他了。

看着无忧无虑地靠在缆车窗边的三井,松本终于笑起来:“走,下山了请你吃饭。”



5

秋田农家出身的松本,没有阔绰到可以请三井少爷吃什么海胆。好在三井并不挑剔,坐在荞麦面馆也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要大份荞麦面!啊,再要大份炸猪排,大份可乐饼,哦,这个炒乌冬看起来也不错,也来一个大份吧……”眼见三井拿着菜单还要继续点下去,松本的手捂在钱包上,感觉自己的胃疼了起来,“你吃得下那么多吗?”

“我爬了几个小时的山,中午还没吃饭。”三井理直气壮地把手伸向下一页菜单,勤奋地点着菜。松本闭了嘴,默默等着。终于从三井那里拿到菜单,松本给自己点了份冷荞麦面,想了想又加了一份烤秋刀鱼。

菜还没上来,松本注视着三井,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啊呀,三酱!”

陌生的女声却打破了两人的沉默。穿着运动服的艳丽姐姐笑眯眯地对三井打着招呼,“真是巧啊。”松本正想皱眉,后面又来了个胖胖的男人,更加亲切地喊起:“阿寿。”

三井站起来,用满分的热情迎上去,同两人又说又笑了好一会,才重新坐下来。

“认得?”

“爬山时候碰到的。”

“记得他们名字吗?”在松本笔直的视线中,三井寿撅着嘴转开了眼睛:“忘了。”

松本嗤笑一声:“报到那天,你也是这样迎接我和深津的。你不记得别人名字的时候,就会这么假热情。”

“抱歉嘛!”三井拖长了尾音开始耍赖,“我记得你们是山王的4号和6号,就是名字突然忘记了!你也有过突然想不起别人名字的时候吧。”

“没有。”定定地看着三井,松本缓慢而坚决地开口,“三井寿,这个名字我一秒钟都没有忘记过。”

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轻松的表情从三井的脸上敛去。

“抱歉。”

“不是需要抱歉的事。”喝了一口店员倒上的柠檬水,松本说,“三井寿是我必须刻骨铭心的教训,是压在我头顶必须推翻的巨石,我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三井没有说话,但松本听见了他目光中的声音,那现在呢?

但答案连松本自己都还没想清楚,他诚实地摇头:“不知道。”还没来及观察三井的表情,炸猪排已经端了上来。于是错失了机会,只能看到毛茸茸的脑袋低着,专心地进食。

三井吃得很斯文,大概是因为脸小的关系,兔子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半天也没吃完一份炸猪排,而荞麦面、可乐饼,刚刚点的所有菜色已经一道道摆上来,占满了整张桌。

如同宿舍的洗手台,留给松本稔的只有桌面的小角,勉为其难地放下荞麦面的竹篾和烤秋刀鱼的方盘,连蘸面的冰水都只能拿在自己手里。松本一手夹起一些面,放入杯中轻轻搅动,再就着杯口快速吸入口中。对面的三井终于结束了跟炸猪排的搏斗,开始抓着可乐饼往嘴里送,松本漫不经心地重复着蘸面——吸入口中,注视着三井的腮帮像仓鼠一样鼓起来,消下去,又鼓起来的滑稽过程。

松本正观察得入神,刚刚那对男女结完账又路过这里,亲切地喊着:“阿寿!”

三井忙不迭地点头。胖胖的男人瞥见满满当当的桌,赞叹了一句:“不愧是篮球运动员啊,食量真厉害,中午的拉面你也吃了两碗呢!”

三井的脸色僵住了。

无辜的男人快乐地留下一句有空到我家看湖人比赛,携着女朋友离开。留下面色僵硬的三井,沉重地,缓慢地,绝望地转身重新面对松本。

松本放下手里的蘸水杯,捏起烤秋刀鱼附赠的一角柠檬,拿在手里掂了掂,才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是湖人粉丝了?”

“没,没……”三井心虚的时候就会眼睛往右边瞥,一副想要逃离世界的模样,松本就那么看着他闪烁其词的样子。

“就,那个人是湖人粉丝,套,套个近乎。”

“然后他们请你吃了拉面。”

三井沉默了好一会,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虚弱的“嗯。”又拿起一块可乐饼往嘴里送。松本叹了口气,夺下他手里的可乐饼:“吃不下别吃了。”

“还行,还能吃。”三井夺回可乐饼努力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说,“你不是讨厌浪费粮食吗?”


秋田农家出身的人,见不得浪费粮食。某次三井不肯吃完错点的超大份面时,松本顺嘴提过,没想到他真的记住了。

回想起来,那之后,三井真的没有再剩过饭。然而,那次硬着头皮吃完了超大份面的三井,因为不消化,半夜里胃痛得在床上打滚,还是松本套上衣服跑去校外的药店买的药。


松本叹了口气,站起身果断按住三井伸向荞麦面的手:“硬吃会生病,反而更麻烦。”他招呼店里的服务生,将桌上剩下的菜色打包,“两份面送给隔壁深津的寝室当宵夜,布丁之类的小点心留着半夜饿了随便吃点,毛豆之类的腌渍物可以明天早上当早饭。”

三井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把含在腮帮里的食物努力地咽下去:“好。”

“我现在知道了。”

掂着手中的柠檬角,松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现在,三井寿依然在我头顶,是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傻瓜诈骗犯。”

三井意外地瞪大眼睛:“你不生气?”

“倒是好奇你为什么做这种蠢事。”

三井抓了抓脑袋,嘴巴又无意识地撅起来:“本来是生气。你这家伙,受了那么大委屈也不告诉我,明明我才是你室友,还得去问深津。你就是不信任我,成天小瞧我,想着让你破财整你一把。”他的眼睛又开始往右瞟着,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结果你突然说什么教训什么巨石,变成不适合开玩笑的气氛了。”


松本并没有在伤感那场已经过去一年的IH比赛,而三井寿这个名字也早已不再是他的心魔,他的噩梦的来源。是面前这个活蹦乱跳,时而狡猾时而愚蠢的三井寿覆写了他的记忆,重塑了他的梦境。但难得见到三井一脸负罪感,不敢直视他的样子,松本决定让他再误会一阵子。松本稔背负了一年的石,也轮到三井寿背背了。


返校的北部专线,松本先上车,坐在空荡荡的最后一排。三井跟上来却没立刻坐下,好像在观察松本脸色,顿了几秒,拣了隔一个的位置坐下。

松本立时有些后悔没同他说清楚了。

“我没跟任何人说,深津只是凑巧撞见听到只言片语。剩下的,他应该都是在猜。”死一般的沉默中,松本开口解释,“是我自己的事,本来不想连累别人。”

如蒙大赦,三井忽地又活了,他高高兴兴地凑到松本身边:“松本你这家伙,就是什么都闷心里!受气了就要说,痛苦时候就哭,自己憋着干什么。”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差没把“跟我学着点”几个字写在脸上。

像球场上观察三井的造犯规技巧一样,松本注视着此时三井活泼的脸上每一条肌肉的走向,每一丝情绪的去处,然后舒展了眉目,咧开嘴角,模仿三井猖狂的样子大笑起来。笑到眼泪快要溢出来,是同想象中一样的畅快。

三井满意地叉着腰:“对嘛,坦诚一点嘛松本。我看应该定个松本坦诚日,每月到了时间,松本你就把憋着的话说出来。”

把始终握在掌心的一角柠檬塞到嘴里,松本皱着眉头嚼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啊,就定在今天。先从告诉你,松本稔嫉妒你开始吧。”

三井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愣了足足半分钟,久到足以改变比赛的结局,久到松本开始后悔这个决定,三井才终于喜出望外地咧开了嘴:“原来你这么尊敬我。”



6

松本稔很后悔。

他在坦诚以待之前,应该先考虑三井寿长了一张怎样的嘴。

“松本说他尊敬我。”

从宿舍楼到教学楼到球队。不出半天功夫,校园里所有认得松本稔或不太认得松本稔的人,都知道了这句话——松本稔尊敬三井寿。

混合分组对抗,明明应该把两个分卫分到对抗组,大家却说,松本还是跟他尊敬的三井寿一组吧。于是松本只得上了小前。

练习结束后,有女生跑上来喊他:“是松本君吧,你……”

“是我。”松本深吸一口气,尽量和颜悦色地转回头,“我尊敬三井寿,就像你听说的那样。”

“不,不是。”女生摆了摆手,“我是代表大家来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三酱后援团。”见松本沉默了,女生又补充道:“我们后援团男生很多的。”顺着女生手指的方向,松本看见一小群人,几乎一半是男生。

松本用力吞了口口水,冷静地,稳重地回答:“谢谢你的邀请,但是三井比赛的时候,我也在球场内,没有办法给他应援。”

“没关系!”女生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我们还有比赛以外的活动,松本君有空也来参与啊!”


所谓的比赛外活动,原来是交流三井的情报,分享三井的照片。应邀前来集合的松本稔坐在这群男男女女当中,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每个人对他都热情得过分,松本君你可是三酱的室友,松本君你知道更多三酱当老大的故事吧,松本君三酱睡觉时是什么样子?松本不断摇头,一一谢绝回答。

终于到了交换照片环节,不知道哪里来的偷拍照摆上桌面,松本在里面看到了很多的自己。

和三井坐在食堂吃饭的自己,练习完拎着球包走在三井身边的自己,跟三井一起拎着宵夜回宿舍的自己……

松本拿起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在三井身边时的自己原来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动作。突然间,他竟对在镜中看了十几年的这张脸感到陌生起来。

把这些照片收拢起来,直接放入自己口袋里,松本坦然地环视:“抱歉,这几张照片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我收走了。”

预想中的哀号声没有响起,倒是有几名女生神情古怪起来,嘴角带着笑,目光里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松本君,是真的很尊敬三酱呢。”拉他入伙的女生,毫不掩饰阴阳地评判道。



回到宿舍的时候,三井正跟深津坐在房间中央玩飞行棋。余光瞥见松本进来,三井头也不抬地扔了个6点,操纵着棋子走了6格,“松本你去参加我后援会啦。”

深津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他。

松本从凉水杯里倒了杯柠檬水,坐在床边灌了半杯,才张口:“是,我去跟他们介绍你的寝癖,告诉他们你当老大的时候并不会打棒球,还被人打掉过三颗牙。”

“你怎么什么都说?”三井信以为真地跳将起来,差点撞翻了棋盘。

“因为我尊敬你。”松本端正地坐着,“我这么尊敬你,怎么会不去破坏你的后援会。”

“你少来。”

意识到松本在开玩笑,三井放松下来,趿拉着拖鞋去上厕所。深津立刻起身,掏出他偷水专用的大水杯,把凉水杯里的柠檬水倒了个净光。松本端坐着,连手指都没动一根,命令道:“把水补上。”

深津看了他一眼:“松本怎么不尊敬我咧?”

“我对三井说的是嫉妒他,尊敬是他自己造谣。别岔开话题,把热水补上。”

“嫉妒、尊敬,听起来差不多咧。”

从深津背着他跟三井说了三分球的事后,深津在这间宿舍,在松本稔这里的待遇就降低了。深津认命地把凉水杯拿到自动热水壶嘴下补水,刚把补完水的凉水杯放下,松本又命令他:“给热水壶加上冷水。”

深津顺从地提起热水壶往盥洗室走,他在门前停下脚步,转身注视松本:“既然支使我干活,那就提醒你一件事咧。你嫉妒的究竟是被人群围住的三井,还是围住三井的那些人咧?”

像是在冰面投下巨石,沉重的一声砸得松本头脑有些发蒙,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兜里的那叠照片。

似乎从松本脸上看到了预想中的表情,深津满意地收回视线,施施然走进盥洗间。



冰面的破裂是缓慢而沉默的。

投下的石头只是原点,细小的裂缝会慢慢向四面延展,变得长而深刻,放着不去管的话,就会一直在暗中滋长,直到有一天,以为它尚结实的人踩上去,同瞬间破碎成千万片的冰一起掉入潜藏其下的深水。

松本稔小时候踏上过那样的一块冰,几乎溺毙的经验教给他对细小裂隙的敬畏。

而如今的松本稔对着深津投下的那块石,犹豫不决地凝视着冰面下潜藏之物。踩下去一定会溺毙其中,但已经意识到它的存在,即使不去触碰,冰的彻底裂开也是无可挽回的。


三井伸来的手,不愿起床的耍赖声,肆无忌惮地跷在松本凳子上的腿,曾经的日常突然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变得让人头晕目眩。而三井在他身边的浓度实在太高了。松本仓皇地卷起课本逃去图书馆,直到三井休息的时间到了,才蹑手蹑脚地回去,躲在盥洗室里切柠檬,给热水瓶补水,洗漱,然后入眠。

“松本你是不是躲着我呢?”终于有一天,放下早餐的松本逃得慢了,被盥洗室里出来的三井堵个正着。

他的手毫无分寸地搭在松本的肩上,脸也缺乏距离感地凑得很近。松本尽力板住脸,“最近有点忙,专业课要写论文,还有金工实习要做。”

三井轻易地信了,放了松本自由,“你们工科真累啊。”

松本匆忙地朝他点点头,飞也似的逃离宿舍。


训练中是另一种折磨,对抗练习、防守练习,无法避免的身体碰撞。而三井这狡猾的家伙,是会用上各种肢体接触来护球和防守的人。比以往更加敏感地认识到三井的存在,松本往往在场上被他逼到窒息。

恼怒地打开三井不安分的手,耳边立刻响起哨音。

“防守犯规,松本。”始作俑者深津吹响裁判哨,平静地对松本打出犯规的手势。


休息时间,深津突然带着三井走到松本面前。

“三井,伸一下手。”

“啊?”三井一脸莫名地伸出手。深津猛然按住他的手,盖到松本脸上。

“喂,干嘛啊!”三井嚷嚷起来。

“脱敏治疗咧。”

松本一动不动地坐在板凳上,从三井的指缝中看出去。深津正微昂着下巴俯瞰他,目光冷静到近乎傲慢。直到松本移开目光,深津才松开了按住三井的手。

“差不多咧。”

“搞什么鬼。”三井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看看走远的深津,又回头看松本,“喂,没事吧?”

松本摇摇头,向着三井伸出手,“拉我一把。”

刚刚运动过的手心湿润微烫,交叠在一起极易打滑,三井用力地将松本的手握了又握,明明只是简单拉一下就好,他却非常严肃地双腿分开扎紧下盘,一副打算用上全身气力样子。

松本便想起了那场比赛中三井试图拉起湘北队长,结果狼狈摔倒的事迹。心里暗笑,他单手按住板凳,略借了些三井的力将自己撑起来。三井没有发现松本的小伎俩,还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抚了把自己竖得飞起的额发。同宿舍至今,松本已很熟悉他那些小小的得意动作,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爱。


可爱。

对前不良,球场欺诈犯使用这个形容词,松本稔应当是真的完了。但他已经知道了,这不是国文老师的失败,也不是他疯了。这只是这个星球上发生过无数次的,一种稀松平常的事。

他心中的冰面碎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每一片飞舞的碎片都如镜子般反射出潜藏其下的,那巨大而又陌生的东西——松本稔对三井寿的恋慕心。



7

下一场比赛,一年级的三个人竟全被写进首发名单。教练说对手不是豪强校,让三个联赛经验浅的上场练练配合。合理又妥帖的理由。

练习中一向到得早的松本倒是又“不小心”听见了前辈们的讨论:练习间隙深津扶着三井的手盖在松本的脸上,莫不是在搞什么小团体的古怪仪式,深津说话怪怪的,三井还是个前不良,唯一看着正常的松本也是个刺头,现在硬压着,等他们升到二年级,大家都没好果子吃,为今之计,还是用怀柔政策,先安抚好这三个人再说。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仅仅是大学联赛中的一场,首发不首发,并不是什么决定人生成败的关键。但机会送到了面前,松本就收下。何况,比起替下三井,他更喜欢和三井奔跑在同一片赛场上,传球、换防、挡拆,打着心有灵犀的配合,然后一起迎来胜利。


投出最后一球得分,听到比赛结束的哨响时,松本的手还高举在空中,在意识到胜利的一刻握成了拳。他向着三井的方向看过去,满头大汗的男人正咧着嘴朝他跑来。身体比意识更快,松本大张着双臂,将三井抱了个满怀。队友们迅速涌上来,热闹地搂成一圈。而圆的中心,松本用双臂将三井狠狠地扣在胸口。场馆内掌声、欢呼声吵闹,但松本耳中最响亮的,是从与他的右胸口紧紧相贴的地方传来的,热烈、有力的搏动声。


学校租用的大巴将球队从场馆送回校门口就地解散。高年级的几个商量着出去找点吃的,队长和颜悦色地朝一年级的三个人打招呼:“你们也一起去吃点啊!我请客。”

三井兴奋的好字刚起头,松本就抢先一步:“抱歉,三井太累了,我带他回去休息。由深津代表我们去吧。”

深津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站到队长身边。

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心跳也正常的三井瞪大眼睛“啊”了一声,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累,还是可以出去吃一顿的。但松本的手已经扶上他的肩胛,推着他往校内走。三井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放弃挣扎,乖乖地跟他走。

“喂,你老家又寄了什么好东西来?有没有松茸?”吃过一次松本老家寄来的自制香肠,三井对松本收到的包裹格外期待。

“松茸秋天才会有。”农家出身的松本忍不住纠正三井的常识性错误。

三井遗憾地拖长了音,还想要猜测松本收到了什么。松本终于叹了口气,“我什么都没收到,回去吃食堂。”

三井飞快横了他一眼,拔腿往校门口走试图追上队长一行人。松本抓住三井的胳膊:“我去给你买炸物店的猪排饭。”

“还要可乐饼。哦,茶碗蒸也来一份,不然隔壁那家的天妇罗也来点……”弄丢了一顿免费大餐,三井毫不客气地使唤起松本。

松本也不阻拦,老实地听着三井报菜名,然后跑到校外按图索骥,买齐了三井一个人一定吃不掉的一餐,打包拎回宿舍。路上碰到几个有些面善的女生,上下打量松本两手满满的打包袋,“松本君,又去尊敬三酱啊。”


回到宿舍,等待他来尊敬的三酱已经在桌前坐着,乱跷的脚搁在松本的凳子上。松本将打包盒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三井就一盒盒打开观察,过了会,他困惑地抬头:“松本你吃什么?”

“你的剩饭。”松本平静地说,“吃不完不要勉强,也不用想着怎么送给其他寝室当宵夜,给我就行。

或许是不好意思,三井专心守着猪排饭,旁的菜一口不动,试图完整地留给松本。松本便从每个盒子里夹了一些,堆到三井的猪排饭上。“每道都尝尝。”

“松本你不用这样。”三井少见地叹了口气,“你不想跟队长一起吃饭,想让我留下来陪你,直说就行了,我们是朋友。”

“不过。”他夹起一块红酒牛舌塞进嘴里,边嚼边看着松本,“没必要对队长那么记仇,是人都会嫉妒,难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而且你看,队长最近理亏,对我们说话都变好听了。”

松本摇了摇头,从鸡肉串的盒子里捡出一角柠檬,塞到嘴里嚼了嚼。他现在很会吃柠檬了,空口咬了也不会皱眉。

“把你留下因为今天是松本坦诚日。”

“啊?”三井寿又是瞪大了眼睛茫茫然的模样,好像在回忆与上一个坦诚日的距离。松本不给他更多思考的机会,径直说下去。

“我知道,你到处跟人说我尊敬你,是为了反驳说我心胸狭隘容不下你的传言。效果确实很好,谢谢你。”

三井满不在意地摆手:“朋友间,说什么谢谢,多大点事啊。再说,我也趁机占了你便宜,你都没跟我生气。”

“三井你虽然咋咋唬唬的,其实很善良,也大度。”

“干什么呢,让你坦诚没让你老夸我啊。”三井不好意思起来。

“三井你也不算坦诚吧。那两年不肯承认自己想打篮球,倒是常常往篮球馆那边逛。”那几个大背头的家伙至今还会跟松本感慨,那时候怎么就没发现三酱老带着大家往篮球馆走。

突然伸来的勺子堵上了松本的嘴,下意识一口含进嘴里,咀嚼了两口,松本才意识到,三井喂给他的是海胆蒸蛋上的海胆。

“松本你喜欢吃海胆吧。”三井笑眯眯地,又挖了一勺伸过来,“张嘴。”

“喜欢。”就着三井的手吃下海胆,松本轻轻握住三井拿勺的手腕,“海胆很像你。”

刺球一样咋咋呼呼很喜欢,柔软善良口是心非也很喜欢,海胆一样的三井寿,从里到外,松本稔全都很喜欢。

回答他的是炸毛的大叫:“说谁外强中干呢!”

有时候,三井的领悟能力实在强到离谱,只是从不往好的方面理解。松本无奈地苦笑,握着三井的手腕解释:“三井,我说喜欢你。”

“哦,我也喜欢你啊。”

松本叹了口气,从三井手中抽走勺子,直视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三井,我喜欢你,这是表白,而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因为今天是松本坦诚日,我不对你撒谎。如果你觉得讨厌,明天开始我可以撒谎说我对你只是朋友。如果你觉得我很恶心,我可以搬去深津的宿舍。”

三井像是有些意外地睁圆了眼睛,脸颊骤然浮起淡淡的粉,他大方地拍了拍松本的肩膀:“松本,你还真的喜欢我啊?没事,我也挺喜欢你的,你是想交往吗?我觉得可以。”

下定决心前,松本的脑中模拟过很多遍所有可能发生的对话,唯独没有想象到三井寿会是这样的反应。

“那,那个,你,你不用太顾虑我,你,你可以再想想。”松本的脸涨红得连话都说不清白了。

三井寿一副这算什么的表情,豪迈地揽住松本的肩膀:“没事,我想过好一阵子了。深津之前跟我说你喜欢我,让我想想清楚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你表白了,我不能乱说话伤害你。嘿嘿,我还当他胡说八道呢!”

“什么时候?”

“哦,就他把我手按到你脸上那天晚上。”

“我要杀了他。”想起深津那张一切尽在掌握的脸,松本气得牙痒痒。连松本一生一次的重要表白都被他毁掉了!

“男朋友,你生气的时候还怪吓人呢。你不会家暴吧。”

男朋友三个字成功地让松本红成了一团招福达摩,他的四肢都在椅子上蜷缩起来。成长为一米八五的男儿后,松本稔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渺小过。

“怎么还害羞呢。”三井寿坏心眼地乘胜追击,在松本的耳边念叨个不停,“男朋友,你还挺传统的,赢了比赛就来表白。那要是输了怎么办,下次松本坦诚日是什么时候,快告诉我……”

松本将自己在椅子上拢得更紧,变成更mini版的招福达摩。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松本稔心想。

赛场上的松本稔重新站立起来的这一天,生活中的松本稔也永远地不可逆转地完蛋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深津干掉吧。在三井寿又是吹气,又是挠痒痒的骚扰中,招福达摩如是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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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建设一个,请对茶温柔,一阳还没有转阴咧。



茶茶blacktea

【松三】请不要读太多陀思妥耶夫斯基

【松三】请不要读太多陀思妥耶夫斯基


sss同大设定,松本稔读《卡拉马佐夫兄弟》来自杭州稔o随票——松本稔借书卡

9.17大修,走过路过的朋友可以重新看一下。修到这里,我终于可以跟它告别了!下篇再见!


1

文盲,是一种体育生的美德。


第,忘记多少次,复盘会上。河田突然说,松本你点刹了啊。

他指的是那个上当受骗的3+1。看懂三井剧本的一刻,空中的松本已无法阻止。相撞后,他脚尖点地刹住惯性俯冲的身体,险险越过倒地的三井。


松本知道河田在说什么。


换一种走向,自然地坠下撞在一处。疲惫到一戳就倒的那名骗术师将会下场,不再有为祸赛场的气力。

这不算什么,仅...

【松三】请不要读太多陀思妥耶夫斯基

 

sss同大设定,松本稔读《卡拉马佐夫兄弟》来自杭州稔o随票——松本稔借书卡

9.17大修,走过路过的朋友可以重新看一下。修到这里,我终于可以跟它告别了!下篇再见!


1

文盲,是一种体育生的美德。


第,忘记多少次,复盘会上。河田突然说,松本你点刹了啊。

他指的是那个上当受骗的3+1。看懂三井剧本的一刻,空中的松本已无法阻止。相撞后,他脚尖点地刹住惯性俯冲的身体,险险越过倒地的三井。


松本知道河田在说什么。


换一种走向,自然地坠下撞在一处。疲惫到一戳就倒的那名骗术师将会下场,不再有为祸赛场的气力。

这不算什么,仅仅是一种自然的发展。

但松本调动了全身肌肉阻止这一未来。


河田只顺嘴一提,山王亦远非需要干掉对方得分手取胜的球队。

无人在意这小小插曲,唯有松本心中惊涛翻滚。

其实没有多想。是自然而然的选择,是身体作出的下意识反应。但此刻,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脑中质问:


你在建造一座人类命运的大厦,为此目的必须且不可避免地摧毁一个小小的生命体,用小女孩得不到补偿的眼泪为这座大厦奠基,你会不会同意在这样的条件下担任建筑师,告诉我,别撒谎!


手掌成扇在眼前挥动,松本尽力将荒谬的联想赶出脑海。一米八四的三井寿当然不是什么小拳头捶着胸口的小女孩。但松本已经理解了,他无法选择另一种走向的根源。


自那个决心捧起《卡拉马佐夫兄弟》的雪夜,松本稔的命运已有定论,他决无法接受建立在白流的鲜血之上的幸福。

读太多俄罗斯文学,这就是松本稔不幸的开始。



第一次是剧本,再一次纯属意外。

大学入学前,松本同深津在学校附近看房。中介是热情的瘦削小个子男人,正在介绍的这套房位置优越,距离车站和大学极近,布局合理,设施也齐全。美中不足的是两人的钱包。月租金加上礼金敷金,一笔天价开销。

松本躬身道谢后便打算遗憾离开,转身时却直直撞上正进门的人。

相似的身高,是额头间纯粹的硬碰硬。对撞的两人登时都有些眩晕。来人摇晃了一下,捂着头后退半步。

松本惯性地低头致歉时,难以忘怀的男声在他头顶炸响:“啊,山王的6号。”

“不是。”

否认的话下意识出口。

松本心如擂鼓,定定地直视着面前捂着脑门的男人。为他高中最后的夏天画上惨痛句点的男人,总在松本稔的人生中制造意外的男人——三井寿。

在三井的自我怀疑中,松本咽下震惊,镇定地更正:“我已经毕业了。山王的6号目前另有其人。”

“哦。”三井寿的目光越过松本肩膀,从善如流地改口,“山王前4号。”

深津颔首致意:“湘北前14号,你也来看房咧。”

“我来签约验房。”三井寿挥舞着手中文件。在他身后,一名憨厚的高胖子狼狈地看向房间里的瘦削矮男人:“抱、抱歉,前辈。”

忘记做好登记的新人中介未通知同僚便签了约,如今撞了生意,在前辈的敌视中进退两难。松本好心解围:“没关系,我们……”

“我们也正要签约咧。”深津按上松本的肩膀,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井寿。

“啊?”三井茫茫然地瞪大眼睛。


电光石火间,事情就定下了。1SLDK的公寓,唯一的卧室属于先来的三井,委屈深津同松本两人分享略小半帖的储藏间。礼金敷金一应费用以及60%的月租,自然由本打算独自签下整套1SLDK的三井承担。

深津飞速的口头运算使松本目眩神迷。隐约间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三井答应得爽快,待到松本试图抗议时,二人已经签好合同看向他。

“松本,签字咧。”深津将笔塞到他的手里。



对读多了俄罗斯文学的人来说,痛苦与烦恼是他必备的气质。

大大地占了陌生人的便宜,使得松本居住在此的每一秒都饱受良心鞭笞。

尚未开学,三井却似乎已联络到未来同窗,每日早出晚归,卧室门总是关着。

松本忙着与深津采买生活用品,一日里与他碰不上一面。无从报答,松本便对公共区域格外用心。客厅中央的方桌上,三井那只显眼的方形玻璃花瓶始终奇怪地空置着。松本猜测对方忘记买花,试着插了枝非洲菊,未见三井反对,便总在采买时随手带枝花,没几天就插了半瓶子。


资源垃圾回收日前一晚,松本敲响三井的卧室门,将对方房内的垃圾桶划归自己的长臂管辖范围。

松本坐在厨房地板上拧宝特瓶盖时,卧室的门响了一声,随后有阴影投射在松本身上。他抬起头,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见模糊的轮廓挪动过来,接过松本手里的瓶身,撕下标签丢进单独的垃圾袋里。

“两个人快一点。”三井在地板上坐下时,松本终于能看清他的表情。三井咧着嘴,是毫不掩饰的快活。

垃圾分类有这么开心吗?松本拧下一个又一个宝特瓶盖,将瓶身递过去,便会被修长的手指敏捷地接过。同样因篮球而粗糙的指尖偶尔相触,像齿轮碾过彼此。

扬目看去,三井正专心地撕标签,抠开一角,再快速扯掉,做得很是熟练,鼻子里还若有似无地哼着什么。松本不禁好奇眼前人的音乐品位,仔细听了会,竟是睡前童谣。

“怎么了?”三井奇怪地看他。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松本敛住嘴角正色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很吵的两个小家伙,每次都抢着撕宝特瓶标签,动不动就打起来。”

“啊,小孩都喜欢这个吧。扯下来唰一声,爽快又好听。”轻快地扯掉标签纸,三井怀念地眯起眼睛,“我小时候也是。保姆姐姐分类垃圾的时候,我就凑过去撕标签。后来上学了,家里说读书重要,不准我再去杂物间分垃圾,好多年没做了。”


保姆啊……

松本下意识看向虎口边缘的茧。宝特瓶、塑料药瓶、玻璃点滴瓶,从小到大拧过那么多垃圾瓶,这双手亦自行长出对策。

原来同样是篮球运动员的手,也并不相同。


将饱经操劳的手探到垃圾袋底,松本意外地触到一个小小的方形东西。

“Okamoto……”

看着方盒上的字下意识念出声,松本还在思考是什么,对面的三井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发出尖厉的惨叫。下一秒,手中的方盒便被夺走了。

“是过期的!”三井一把将方盒塞进口袋,又嫌弃地掏出来,握在掌心使劲挤压,试图毁尸灭迹,“我妈妈、我妈妈硬塞进包里的,非说要预防搞出人命!”

人命?

一瞬间,松本福至心灵地懂了,不由大骇:“你、你可不能带女孩子回我们的合租房来!”

“闭嘴!”三井一张脸涨红得像苹果糖,高声辩驳,“我没交过女朋友!松本你才是,你不要带女孩子回来!”顿了一秒,他又声色俱厉地补充,“男的也不行!”

男的?松本愣了一瞬。

抓住他这一秒的迟疑,三井高声指责:“我就知道,松本你一看就有经验!”

瞄着三井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那盒已揉成可燃垃圾的过期避孕套,松本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脸上骤然热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认真地解释:“三井,不是这样,我还是处男,不论男的还是女的手都没牵过。”

“谁管你是不是!”三井愤愤地把过期避孕套盒子拆成碎片,丢进厨房的垃圾桶,“我妈妈就是想太多,破处太早会长不高,我要打篮球,还得再长几公分呢。”

松本莫名地松了口气,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开学后你也要进篮球队吧?”

“当然了,我是体育特待啊。”三井摆弄着宝特瓶,嘟囔着,“靠读书,我可考不上筑波大。”

松本笑了,抽走他手中瓶子:“还是读书去吧,考不及格不能出赛。”

“喂。”三井抢回宝特瓶,示威似的撕掉标签丢进垃圾袋,“我不是笨蛋,是两年没好好读书。膝盖受伤了!”

松本面色沉下来。IH赛后他听说过,湘北那个体力差得离谱的三井寿有两年空白期,却没想到是这原因,一时有些讪讪:“我和深津房间理得差不多了,明天准备去篮球部打个招呼,你也一起吗?”

“好啊,我已经去过了,刚好可以介绍一下。”

松本愣住,三井解释道:“我这几天闲着没事做,手实在是痒,就去篮球部跟提前返校的前辈练习。你们忙完了,明天一起过去呗,前辈们人挺热情的。”


入住那天,松本和深津比三井到得早。放下两手满满的行李箱,两人花了半上午把双层木床拼起来。一应生活用品,都是这几天跑远跑近添置的。

而三井的全部家当是一辆厢式货车运来的。七八名搬家工人花了小半天工夫,将大到电视,小到玻璃花瓶一一安置好。三井本人则立在一旁殷勤地递毛巾送水。


松本和深津还忙着布置新居时,三井已经闲着去打篮球了。


松本看了眼厨房地板上那口袋宝特瓶,大半都是三井犒劳工人时遗留的水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松本自言自语般喃喃:“有阵子没练习,感觉手都有些生了。”

“明早一起练球吗?”提到篮球,三井热情高涨,“公寓后门出去有个小球场,下午我和深津还在那跟高中生打了会球。”

宝特瓶落到地上,又滚到垃圾袋边,松本睁圆了眼睛。



深津是九点多到家的,他找了份修车厂的晚间打工,今天第一天上工。

松本从双层床顶层看下去,正看到他短短的发顶一块没能擦掉的油污。

“你跟三井打球了?”没有质问的打算,却于深津停下的脚步中生出了质问的意味。松本登时有些懊悔,把新买的浴巾扔下去,在深津对着上面的粉色小兔皱眉时补充,“只有这款买一送一。”

把浴巾搭在肩上,深津不声不响地从衣柜里掏出换洗衣物,这才看向上铺的松本:“松本,别太在意三井了,比赛都过去一年咧。”

“我没……”反驳的话还没说完,深津又继续,“今后都是队友,别再吓他咧。”

这又是什么荒谬的指责?松本想要抗议。深津却指出看房那日,松本见到三井后,面色就和动作一起僵硬了。深津原本只打算说服三井承担礼金敷金,不料三井看了一旁松本的脸色,主动提出支付60%的房租。

“松本沉着脸的时候怪吓人的咧。”

深津撂下话洗澡去了,留下松本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

他没想过要吓三井,他只是,一时不太知道如何应对这会在球场上魂游的怪人。原来松本的迟疑落在旁人眼中,竟似恐吓。


可三井他分明……


方才分拣完宝特瓶,三井突然伸手按上松本肩膀,借力跳将起身,飞速跃入装满宝特瓶的垃圾袋,玩水般快活地小跳着,咔嚓咔嚓,将一个个饱满的宝特瓶踩得扁扁。边踩还偷眼去瞧松本,像是怕他来抢夺这宝贵的玩具。

无尽的咔嚓声,连绵成三井哼过的睡前童谣,奏响在松本耳边。看着沉浸在资源垃圾的小小幸福中的三井,他忍不住微笑。

拣起滚落在垃圾袋外的宝特瓶,他瞄准三井脚边扔去。三井正专心小跳,后跟突然踩上滚动的宝特瓶,顿时滑了一下,整个身体向后倾倒。

搞砸了!

来不及多想,松本已经扑向三井倒下的方向。背部堪堪承接住摔倒的三井,是咚的一声闷响。

“你没事吧。”看不到三井的脸,趴在地上的松本只能感受到他压上来的体重,似乎比想象中更轻一些。

整个人跌坐在松本背上,三井不知是不是摔蒙了,愣了一瞬,才拍着他的肩胛,欢畅地大笑起来:“松本选手,做负重练习吗?”


摸着还在微微发疼的后背,松本微笑,继而皱起眉。那样快活的三井,是否真的明白松本的想法呢?


2

第三次是补救,第四次是误解。

转天一早,储藏间的门便被敲响。三井嗓门响亮地唤他们去练球。山王的晨练习惯却是先跑步。二比一,三井只得跟在两人身后绕着篮球场跑圈。松本还不放过他,刻意跑在他身侧:“三井,摆臂幅度小一些,三井,重心向左调整一下。”教学之余还要顺带批评:“湘北晨练不练跑步吗?”

“湘北没有集体晨练。”三井纠正他。

松本稔又张大了嘴。没有晨练,没有板凳深度,日复一日苦练的山王竟是被这样的球队打败的。

或许是松本嫌弃的表情太过外露,三井猛然加速跑到松本前头:“又不是没有集体晨练就不刻苦了,像是流川那家伙……”

“流川的场上跑动也很乱来。”松本犹自回忆复盘时的观察,“录像里,他快攻时脚下……”


前面的三井毫无征兆地急停。来不及刹住,松本径直撞上他的后背。三井趔趄了一下,堪堪稳住身体,这才瞥向松本。

“你知道芭蕾不只有法派吗?”

“啊?”松本困惑地看他。

“法派精准的脚下控制不是芭蕾的一切。”三井扬起手臂,松本以为他要打人,后退了一步。细长的手腕却在空中优雅地划了个半圈,短暂地停在头顶上方,“我就喜欢大开大合的俄派。”说完,他转身继续向前。

松本不懂芭蕾,但他听懂了三井的意思。沉默地跟在三井身后跑了一会,松本忍不住开口:“我只是……”

如今说什么大概都像山王人傲慢的狡辩,他摇摇头又闭了嘴。

“啊?”三井却朝他看过来,催促道,“有话就说。”

“改善一下跑姿,会更省力。”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松本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我只是觉得会对你比较好,抱歉,是我多事了。”

三井没再说话,斜过眼睛打量了他一会,突然加速向前跑去。松本注视着他的背影,摆臂幅度减小了,重心……

“三井,重心太偏左了,不用调整那么多!”松本喊道,“还有,我没有讨厌过你。”

“啰嗦!”三井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早就知道了!”


盯着三井又跑了半圈,松本才注意到跑在最前的深津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东张西望的时候,三井拿胳膊肘撞他,朝右边扬了扬下巴。

篮球场入口的电箱背后,深津正半蹲在地上,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深津?”

松本疑惑地喊。

从电箱后缓缓站起身,深津朝着他们亮出手心,一只小小的石蛙从中跳出来,骄傲地立在电箱顶:“在看青蛙吵架咧。”

“啊,它跑了。”三井瞪大眼睛,看着小石蛙高高地跃进草丛。

从脚边拾起篮球,轻巧地传给松本,深津点点头:“嗯,好像吵完咧。”



关系不融洽的队友也可以一起打球,甚至赢球。与队员当场互殴的湘北对战,使得生活在和平肥皂泡中的松本领悟了这一点。但论及合租的室友,果然还是关系融洽更舒心。

那天之后,三井的卧室门时常敞开了。客厅变得明亮,玻璃花瓶里的非洲菊亦绽放得更加热情似火。

跑步吗,加练吗,看电影吗,吃宵夜吗?不同于球场上魂游的男人,完全体的三井——大概可以这么说,是相当聒噪的人。

站在两人门口提议的三井,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好像有热情的火在燃烧。深津有时会拒绝,专心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不愿看那火苗黯淡,这种时候,松本总会放下手中的书,应下三井的所有提议。不知不觉,比起同居一室的老友深津,松本与三井同进同出的次数反倒更多。

而球队前辈的好感也自然地顺着三井的热情流淌到松本身上。练习结束,前辈们对三井摸头拍肩时,会顺手在旁边的松本背上拍一下。与沉默是游离的深津不同,松本的沉默只是不善言辞。开学前,他曾认真思考过融入新球队的策略,不料未及施展,便在三井加持下成为“自己人”的一员。

“又在等三井呢!”拍了松本的前辈笑眯眯的,“待会一起去卡拉OK啊。”

不等松本作答,三井已经笑嘻嘻地扒上松本肩膀,“抱歉啊,我们今晚要看电影。”


最终,松本扛着三只包走出练习场,从右到左依次是:去打工的深津的,松本自己的,以及自作主张挂上松本左肩的三井的。

看着前方把大家的水杯当抛接球玩的身影,松本费解地问:“你什么时候买了电影票?”

虽然松本从不拒绝,但三井做事前总会询问他意见,鲜少先斩后奏。

“哦,昨天租了几部录像带,一起在家看呗。”三井回头,狡猾地咧开嘴,“松本不喜欢卡拉OK吧,队里迎新唱K那天,你躲去卫生间待了好久。”

松本看了他一眼。

那天三井同前辈激情对唱半晚,居然还能注意到松本的缺席。他轻轻点头:“太吵了,不怎么喜欢。”

“那就不去。”三井快活地把一只空水杯高高抛上半空,伸手去接,“嘿——”

水杯撞上指尖弹开来,砸在地上,骨碌碌翻了几个滚。

“啊!”松本喊出声。

三井捡起来看了看,笑嘻嘻安慰他:“没事,掉的是我的杯子。”

“那也不要糟蹋东西!”

或许是在家做惯了哥哥,或许是三井太过没正形,明明是同辈,松本却总是忍不住僭越地训斥他几句。

 

这会儿,站在三井租回来的录像带前,松本又皱起了眉头。

三井对“几部”的概念有些异于常人。面对整整一箱录像带,松本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三井,这里面一大半都是劣质的低成本恐怖片,哦,这部有名点,你要看《鬼娃娃花子》吗?”

上次在电影院看《寄生前夜》,三井紧张得差点把松本的手抠烂,若不是深津中途把吓得快要过呼吸的他及时拎出去,松本的半条手臂都要被他抓花。如今倒是出息了,租了大半箱恐怖片回来。

“哈?我明明跟老板说不要恐怖片啊。”三井迷惑地抓了抓脑袋,“看他年纪那么大一个人看店怪辛苦,我让他给我多拿点片子,怎么尽给我塞这些东西啊!”

“是学校东门出去三百米秃顶老爷子那家吗?”见三井点头,松本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同情他生意差,可他就是因为爱坑钱才会生意差!三井你……你真是……”松本气得半天没接上话。

“想骂我笨蛋就骂吧。”三井气哼哼地坐下,不死心地在那箱录像带里捣腾起来,过了一会,喜笑颜开地捏出一部在松本面前大力摇晃,“喏,这个可以看!《情书》!我听说过,很有名!”


把录像带塞进客厅的录像机里,松本按下开始,三井买回来的巨大背投电视上,出现了中山美穗轮廓优美的侧脸,小樽茫茫的雪在背景中连绵。

身边的人却丝毫没有欣赏美人美景的意思,聒噪地感叹:“哇,好大的雪!这么躺着不冷吗?”

“冷,没有风也能冷到骨子的。”秋田出身的松本确证道,“山顶的雪地,比寻常地里还要冷。”说着他按下暂停,指着中山美穗光溜溜还戴着珍珠耳钉的耳朵给三井看,“在我老家,这时候上山,不护好头脸和耳朵要出大事。”

三井原本坐在沙发上喝气泡水,这时一口水喷出来,抹了抹嘴巴,才看向松本:“你这家伙……”

松本疑惑地看他。

“比我还厉害啊。”三井意义不明地说完,没管松本的反应,径直按下播放键,“看片吧。”


片子的节奏很慢,慢得像北方的冬天。原来讲得是青春里的一点青涩暗恋。没有说出口的爱,山难中急逝的生命,死去的人和留下来的人。

皑皑白雪包围中,女藤井树披着厚厚的棉衣,依偎在暖桌边烤火写信。

“暖桌真不错,还能烤橘子。”三井向往地盯着电视里的画面,“我家冬天是公寓供暖,没意思。”

松本便想起了那些雪堵上了半扇窗,缩在暖桌里读晦涩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冬夜。

“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片子里是城市倒还好些。北方的村里才是真冷清。下雪之后没事可做,只能躲暖桌里看书。”松本的心里有些怅惘,不由叹了口气,“又不想把手从暖桌里掏出来,就用舌尖舔着翻页。”

弟弟妹妹还没出生的时候,年幼的松本就是这样度过一个个雪夜,看完一本书,舌头都黑了,书角也湿答答的。当医生的父亲回来看到,免不了一顿教训。

松本揉了揉眼,继续朝电视看去。

“喔——没事做,也没有卡拉OK,只能读书。”三井嘿嘿笑着拿胳膊肘捅他,“炫耀自己读书好是吗?松本,”

“有的。”松本却说,“有卡拉OK。”

他定定地盯着电视机,一瞬不瞬:“村里开居酒屋的老伯在店里装了点歌系统,雪下太大没客人,就喊邻居到店里唱歌,我也跟着爸妈去过。美空云雀的川流不息,大家都抢着唱。后来……后来就不唱了。”忽然转过头,他指了指三井手里的气泡水:“还有吗,给我一瓶。”

“冬天带我去你家看雪就给你。”三井把气泡水掂在手里,笑嘻嘻地威胁,“你不喜欢唱K,我去唱,你就闷头在一边看书吧。”

三井得意起来眉眼都是弯的,让人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松本微笑着,想象了一下三井站在那间居酒屋中间唱K的样子,终于没有告诉他,那家店已经不在了。

他点点头,从三井手中抽走气泡水:“好啊,你可以在我家唱。”



气泡水压下内心的躁动,电视里的剧情却陡然转折,从故事开始就咳个不停的女藤井树在雪夜里发起高烧来,神志开始混乱,救护车却因暴雪阻路迟迟无法抵达。

松本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屏幕,超大的背投电视上,图像骤变为无法分辨的模糊色块,耳边很吵,金属坠地,仪器鸣叫,尖锐的刮擦声像要钻破他的脑壳。他按住了太阳穴——

一张放大了的人脸挤到他的眼前,聒噪的声音强硬地穿过瀑布般的噪声墙:“我发现了!那个男藤井树长得像我国中时候!”

“喂,松本!”

额头上猛挨了一暴栗,松本的眼前骤然恢复清明,放大版三井寿的脸正皱着眉头盯住他的眼睛:“别不承认啊,你看着脸想一下我留这个半长的发型,是不是很像。我中三那年就是这个发型。”

心脏狂躁地搏动,像要跃出胸腔,松本偏过脑袋往电视上看去。

“藤井树她……”他艰难地开口。

“送到医院救回来了。”三井轻快地说,“女主角死不了。我跟你说,暑假回去我就把国中的照片带来,特别像男藤井树。”


那之后谁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喝着气泡水,一直沉默到屏幕上滚动起字幕。

松本正打算起身,三井先站了起来。

单膝跪在电视柜前取出录像带,三井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回头朝着松本咧开嘴:“一个纯爱片子,搞得还挺忧伤的。”

闪着雪花的屏幕像聚光灯打在他的脸上,将他傻笑的脸圈入画框之中。

原来如此,松本定定地看着他,想起那些孤独地坠落在窗外的雪,原来,还有这样热闹欣喜的雪夜。

迎着松本过于直接的目光,三井先是疑惑,随即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睛:“下次不看这种了。”

“三井。”松本终于开口,“你不是笨蛋,你是一个梅什金。”



3

所幸三井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白痴公爵梅什金是何许人也,否则定会当场大叫着跳起来。松本也不打算向他认真解释,梅什金虽然被众人骂作白痴,但坦诚、善良又富有同情心。


课余时间,松本找了份物流中心的夜间打工,每次上工前,去隔壁花店买一支晚间打折的非洲菊,下工回家插进花瓶里,再将花瓶边室友留下的宵夜吃掉。

五目炒饭定然是深津从修车行附近的中华料理店打包的,若是叙叙苑的烤肉外卖,则是无需打工的三井留下的。

舒适的住所,自由掌握的金钱,每日的晨练,球队的训练以及无处不在的三井寿。凡此种种,构成了松本稔崭新大学生活的幸福基石。然而一个俄罗斯文学爱好者如果只喜欢幸福,甚至有些不成体统似的。

于是松本把文库本《地下室手记》同毛巾、球鞋、肌贴放在一处,在练习的间隙,细细温习这晦涩的文本,用社会堕落者的痛苦对冲过度幸福的日常。


今年区域联赛第一场,筑波对上了庆应。

很菜。

这是前辈们直率的评价。这一代的庆应篮球队太菜,故而筑波指派全体一年级上场练手。侮辱性不可谓不强。

即使如此,对方毕竟打过三年大学生联赛,同高中生的经验不可同日而语。松本依旧不敢懈怠。三井却在看清对方选手席后笑起来:“好像真的很菜。”他指了指对方一个戴眼镜的大高个:“那个人和我们一样是一年级。”

筑波派一年级是瞧不起对方,庆应把一名一年级编入首发,显然是无人可用。

上了场才亲身体验到对方的菜不是浪得虚名。值得注意的对手竟只有那个戴眼镜的一年级。半场结束,胜负已定。前辈们拍着松本的肩膀,谆谆教诲:“下半场少投几个球,别让对方太难看。你看三井都不投三分改上篮了。”

下半场松本收敛了许多,对面那戴眼镜的一年级却生气了,几次向他挑衅,仗着身高还盖了松本的帽。好在三井及时冒出来说了几句垃圾话,成功吸引走那人的注意力。此后,眼镜一年级专注地对付三井,庆应防守时,两人在场上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看着不像对骂,倒像聊天叙旧。


比赛终于在筑波的努力克制中,不那么难看地打完了。皆大欢喜,一派祥和。

三井跑到对方休息区跟眼镜男聊天,过了一会带过来引见:“神奈川的花形透,去年翔阳的副队长。”又向花形介绍了自己的两位前山王室友。

下了赛场的花形透性格同外表一般文质彬彬,礼仪周正地同两人招呼。瞥见松本包里掉出来的《地下室手记》,花形捡起来递还给他。体育生中纯文学爱好者不多,花形看松本的眼神多了几分亲切,在周遭篮球与叙旧交织的对话中,同松本聊起俄罗斯文学。

正说着,观众席又下来个人,顶着冲天刺猬头,瘦高得惹眼。

“长谷川在名古屋读书,听说我要同你比赛,说什么都要来看。”花形是对着三井说的。一旁的松本不清楚这些神奈川人的过往,倒是注意到那个叫长谷川的一直死盯着三井。表情看着颇为古怪,但又不像是来寻仇。


按照三井寿“来都来了”的交友理论,主场的三人以东道主名义请花形和长谷川吃了饭。

狭小的居酒屋隔间,接近两米的花形小心翼翼地在松本身边坐下,工整地卷起袖边。他不是体育特待,就读的庆应医学院与主校区亦相距甚远,平时很难参与训练,这次纯属被菜鸟校队拉来救场。长谷川落座三井对面,人有些沉闷,没在埋头吃菜时,就拿眼瞪着三井。

话题自然地从篮球转到了大学生活。

松本和深津都说在打工。庆应的少爷不懂什么打工,好奇地追问,听说深津在修车,松本在物流中心的仓库运货,花形惊愕得扬起眉毛,目光在三井和两人间来回打转。

松本垂下眼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麦茶,笑着同对方继续聊起俄罗斯文学。



“那个长谷川怎么一直瞪你。”

“你跟花形还挺聊得来。”

刚送走访客,松本和三井就同时开了口。在深津的嗤笑声中,三井理直气壮地回:“长谷川以前是6号,瞪我不正常吗?开学前看房碰到那次,你不是也瞪我。”

电光石火间,松本想通了其间关节:“你也在场上吓唬他了。”

“说什么吓唬。不就是当着面投了几个三分。”三井寿叉着腰抱怨,“我说,你们6号是不是都有点小气啊。”

惊愕于三井这毫无自觉性的场上精神杀伤力,松本一时说不出话,他求助地看向深津。深津却抱着胳膊并不施以援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戏。

于是三井得寸进尺地抱怨:“你跟花形聊的都是什么啊,一点听不懂。对吧深津。”

深津点点头:“好多片假名长名字咧。”

“哦,花形说喜欢《叶甫盖尼.奥涅金》,这个普希金塑造的多余人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人在形象上……”看到三井皱起的眉头,松本住了嘴,“就是聊了点俄罗斯文学。”

三井歪过脑袋,哼了一声,“真高雅。”

“高雅咧。”深津趁机落井下石。



回家后,深津照例去修车厂打工。松本的夜间打工开始得更晚,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写了会作业,起身到客厅给非洲菊修剪根部,接着回房间写作业,去厨房龙头接了杯水喝,又转回房间写作业。这样来回折腾了几回,他终于噌地站起身来。

挺拔地立在三井卧室门口,松本礼貌性地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耐心等待靠在床边翻篮球杂志的三井注意到自己。

“干吗?”

“聊俄罗斯文学不算高雅。”松本认真地说,“喜欢俄罗斯芭蕾才高雅。”


三井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终于放下杂志,“松本……”

自己都觉得斤斤计较得有些荒谬,松本试图转移话题:“我待会要去打工。阳台上晒着的兔子浴巾是我的。你的叠好放在淋浴间外面了,洗澡的时候别拿错。”

超市买一送一的粉色兔子浴巾,深津把他那条强行换给了三井。虽然松本在水洗标上写了两人名字,粗枝大叶的三井还是时常拿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三井的沐浴露很特别,矜贵的桧木香缠在松本的浴巾上,总会使他有些心烦意乱。

“松本。”三井站了起来。

“高雅是好的,我不是嘲笑你。”松本诚恳地看进三井的眼里,希望对方理解他的和平意图。

“松本。”三井挠了挠头,“物流中心是什么样的,也带我去看看?”


物流中心地处偏僻,松本买了辆便宜的二手自行车上下班。平时后座装了个置物的小篮子,为了载三井,这会又拿扳手费力拆下来。

三井盯着后座看了会,没有动弹。松本以为他嫌脏,拿抹布擦了擦。三井却径直朝他伸出手。松本想了一下,把抹布放在他手心,供他自己擦。

三井愣了一瞬,气笑了:“头盔呢?”

“啊?”

“后座要戴头盔吧。我很守法的,坐别人机车后座都戴头盔。”三井很是自信。

松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交通法规定,机车前后座都要戴头盔,但是自行车的前后座都不用。”

三井像是第一次知道这回事,疑惑地撅着嘴。想了一会,大概是确信松本不会骗他,终于跨坐到后座上。

松本往日只载过年纪尚小的弟弟妹妹,头一次载三井这体格的,甫一骑上去,力气使得不足,车身不受控地摇摆了一下。像是害怕掉下去,身后的三井猛地扣住松本,他的额头热乎乎地挤在松本的脊梁上,松本只觉得一股电流窜过,从背部一直到达指尖,他一颤,手上的车把差点握不稳。于是三井挤得更紧了,毛茸茸的头发隔着T恤扎得松本身上痒痒的。简直像背了只胆怯的小刺猬。

“没事。”松本握紧手中的车把,奋力地蹬着车,低声安慰背上全身心依赖着自己的刺猬,“不会让你摔地上的。”

“切,谁害怕了。”三井的额头撤开很快,嘴巴上不依不饶,“你这平衡能力可做不了阿拉贝斯克。”

“什么?”

“一种芭蕾舞姿,其实,你跳起来伸手拦我球的时候,臂展长而且有力,很像俄派的阿拉贝斯克。”三井顿了一下,拍了拍松本的胳膊点评道,“不过肩太宽,又壮,还是更像爱打长拳的美派。”

松本低声笑了:“真高雅。”

“喂!”三井气得在松本背上用力拍了两下。


穿行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建筑工地间,路面的崎岖使得三井不得不牢牢抓住松本。松本下意识调整了坐姿,投手有力的手指嵌进他的腰间,却让他心头无端有些发痒。

“其实是我姨妈。”后座的三井突然开口。

“什么?”

“喜欢芭蕾的是我妈妈的姐姐。小时候,什么莫大基洛夫英皇巴歌,只要顶级舞团来日本,姨妈就带我去看。小孩子哪有什么选择,还不是陪她坐着。”三井顿了一下,“你看过天鹅湖吗?黑天鹅表演32圈挥鞭转是全场最兴奋的时刻,但我更喜欢白天鹅那些考验手臂控制力的抒情舞段。俄派舞者体格比别国舞者纤长,肌肉很薄,控制力却强,跳白天鹅时手臂动作优雅有力。我那时刚开始打篮球,练习投球时就会想起她们的手臂。我想凭体格我撞不过别人,但只要做到精准控制手臂肌肉,我也可以很厉害。”


三井投球的姿势很美,松本并没有看过天鹅湖,但他却从此知晓了白天鹅的手臂是怎样舒展的。

“三井,你是真的很爱篮球啊。”

大概有些害羞,三井生气似的提高了嗓门:“那当然了!”

“就算你的姨妈从小教你读俄罗斯文学,你也只会从中学到打篮球的方法吧。”

“喂,你是不是嘲笑我?”

“没有,是佩服。”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松本扶着车把,朝后座的三井示意,“我们到了。”



4

物流中心的工作多少有些技巧,但说到底是简单力气活。松本读的是工科,课程繁重颇费脑力。晚上的打工,松本特意找了这么份不大用脑的,反正他一向力气大,并不怕吃苦。

跟着来的三井大约是出于好奇,却没想到这份工作实在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巧妙之处。他站着看松本干活时挡了别人的路,被路过的工人推搡了两把,一时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松本没见过这样仓皇的三井,心里觉得好笑,就故意不去管他,把货物抬上推车自顾自地走了。

过了会,三井自己跟了过来,像招眼的松鼠尾巴一样缀在松本身后亦步亦趋,倒是不会再挡到别人的路。松本停下来装货,三井就贴着他的推车站住。松本搬了一箱货物刚放到推车上,抬眼看见三井颤颤巍巍地捧着个箱子。

“当心。”他冲过去撑住三井手里的箱子,使了把劲接到自己怀里。在推车上垒好,他拧着眉头看向三井:“不要不戴手套搬这些东西。会被露头的钉子刮到手。”

“给我拿双手套。”三井理直气壮地摊手。

松本摇摇头,把他的手按下去:“你不要做这个。”

“干吗瞧不起人。”三井叉起腰,瞪着松本,“怎么只有你能……”

松本摘下手套,扶上三井的肩膀,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捏了捏:“三井,你不是力量型的肌肉,没必要勉强自己做重活。做一流的俄派舞者,不是也很好吗?”

“第一流的舞者叫首席。”三井更正他,“你们都在打工,我也想找份工作。深津的技术活我干不了。连体力活也不行,那我能干什么?我又不是真的笨蛋……”

松本记起那时花形流连在他们三人之间的目光,原来在意的人不只是松本。

松本便垂下眼睛,认真替三井思考起来。

若是去便利店打工,浴巾都会拿错的三井不适合收银,而上货依然是体力活。思索片刻,他语重心长:“三井,我和深津打工是要补贴家用。你没有这种烦恼,好好读书,专心打球就行了。”

三井沉默了一瞬,嫌弃地皱起鼻子:“松本,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打工的热情尚未燃起,就被松本兜头浇灭。三井泄气地蹲在仓库角落里等松本下班。回程时,坐在后座上也是一言不发。

听不到三井的喋喋不休,松本竟有些不习惯,于是主动问他后座颠不颠,待会吃不吃宵夜。三井却没什么兴致,只用嗯嗯啊啊的简单音节回答他。

松本终于深吸一口气:“三井,我没有看不起你。”

“哈,你把我当没用的大少爷。”

可一个家里有保姆,独自租一套1SLDK高级公寓的人,本来就是少爷。但松本读过很多俄罗斯文学,知道一个人不应当永远坦诚:“我没有。”

他毕竟不擅长撒谎,说不出更多的违心之言,于是三井立刻看穿了他的谎言,气得在后座砰砰拍他的背:“我伯伯虽然是集团董事,但我爸爸是家里的小儿子,只是做普通工作的。我妈妈也是普通主妇,我姨妈才是公司管理层。我不是什么少爷。”

这听起来就是世袭的少爷。

但松本并不想被爱动手的原湘北人继续暴打,聪明地转换话题:“东京圈真好啊,有那么多演出可以看。我们秋田村子里就什么都没有。”

三井果然轻易地转移了注意力:“啊?你们那儿农田那么多,不比坐着看演出好玩吗?”

松本摇了摇头,诚恳地解释:“我家没有农田。我家是在村子里开诊所的外来人,别的同学放学后要干农活,我只能在诊所钻来钻去,爸爸嫌我碍事,就买了很多书放在家里,让我自己看书。”

“哦,听起来真……”

“再说高雅就把你颠下去。”

“高雅高雅高雅……”三井丝毫不畏惧他的威胁,在后座念起咒来。松本正想着怎么让他闭嘴,车头却猛然一颠。

“松本你还真……”三井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径直撞向路边工地围栏的自行车令他意识到这不是松本的玩笑。

几乎是同一时间,前座的松本撒手跳下车,左脚堪堪抵住围栏,双手伸向正同车子一起歪倒的三井。三井整个跌进他怀里,惯性冲击下,两人重重撞上铁皮围栏,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怎……怎么回事?”突然从坐后座变成坐在松本身上,三井呆住了。

“好像撞到了石头,大概是工地运石车掉下来的。”松本靠在围栏上,冷静地看了眼倒下的自行车,“车胎轧坏了。”

“所以说不要乱说话。”三井拍了拍身上的灰爬起来,伸手去拽充当了肉垫的松本,“打车回去吧。”

松本没有接住他的手,艰难地挪动着左腿:“等一下,腿上有点不对劲。”

借着工地的照明,三井看见了松本的左边小腿,长裤撕开十几厘米的裂口,里面被大量涌出的鲜血模糊成一片,看不清伤势。而罪魁祸首,一根翘在围栏边缘的半乍长铁丝上,有鲜红的血在滴落。

“没事,只是剐伤了。”松本想要笑一笑,三井面色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别乱动,我去叫救护车。”



“伤口有些深,应该是血管断裂了,需要手术缝合。先给你加压包扎一下,待会去照个片子确定一下骨头有没有问题。”

急诊医生快速剪开松本的长裤,将血肉模糊的小腿暴露出来,简单检查后,言简意赅地告知情况。

听到骨头可能有问题,三井的脸色苍白了。松本看了他一眼:“没有痛到无法忍耐,骨头应该没问题。”

“骨裂可不一定是剧痛。”医生尽责地纠正自作主张的病人。

松本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小腿被医生摆过来摆过去,一圈圈捆绑起来。剪成碎片的染血长裤像破败的旗帜随之摇晃。他别开了眼睛。


是就近选择的小医院,拍片子的人不多。结束后,三井扶着松本在长椅上等待结果。松本的身体弓得像个虾米,双手捂住脸,一言不发。

“喂,很痛吗?”三井紧张地扶着他的背,“让医生打止痛针吧。”

松本微弱地摇了摇头:“这种小医院,恐怕只有曲马多,那是运动员违禁药品。”

三井站起来走进急诊室,过了一会,黑着脸出来了:“只有曲马多。我们去别的医院,打车很快。”

“没必要,半个小时片子能出结果,忍忍就过去了。”松本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靠在急诊室的墙上:“我家的诊所就是这样。好在来看伤的都是农户,用什么止痛都无所谓,有些嫌贵的,也就不止痛,强忍着。到底没什么忍不过去的。”

“你是救我受伤的。”三井烦躁地抓了抓脑袋,“我讨厌看见你受苦。”

松本勉强扯着嘴角:“别想太多,我说过不会让你摔地上的。”

三井瞪圆了眼睛:“松本稔。”生气地喊着他的名字,三井砰地坐下来,“你是一只呆头鹅!”

松本笑了一下。

垂下眼睛,他瞥着身上破布般的长裤,梦呓般喃喃:“你知道吗,不只是剐破了的衣服会被剪掉。急救的时候,无论廉价的T恤还是名贵的西装,都只是碍事的东西,一样地被剪开扒掉。”


在急诊室,阶级消失了。而人的尊严,也一起消失了。


下雪的日子,居酒屋老爷爷照例唤邻居来店里唱K。诊所里还忙着,年幼的松本就一个人跑去玩。

是《川流不息》吧。唱到“弯弯曲曲的路,宛若人的一生……”老爷子捂住胸口,在松本的面前颓然倒下。

“快跑去喊你爸爸做好准备。”手忙脚乱的邻居背起老爷子的同时,指挥年幼的松本去报信。

松本从小就跑得很快,那一次,在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地里,松本拼劲全力飞奔着,像要把心脏也颠出胸口。村里老人的病历都在诊所有存档,听了儿子的描述,松本医生快速诊断出是急性心梗。

手忙脚乱地将老人抬上手术台,谁也没有注意到小小的松本还站在角落里,瞪大了双眼,看着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老爷爷像坏掉的娃娃,衣服被剪开,胸膛裸露着,按压、电击、静脉注射……

但那天的雪实在是太大了,直升机和救护车无法抵达,而仅仅能做静脉溶栓的村内诊所终究无法挽回老爷子的命。


那天之后,松本没有再唱过K。

而他更讨厌手术室。

所有的人躺进去,都会骤然失去人的属性,像物件般被摆弄。他不想摆弄他人,所以拒绝了父母子承父业的期待,毅然选择了工科。

而他亦不想被别人摆弄。人生18年,松本总是努力锻炼身体,没有生过大病,从未成为手术台上被摆弄的那一方。

谁能料到,只是因为一截多余的铁丝,他即将躺进手术室,接受一台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沦为物件的半麻手术。


此时此刻,松本真正畏惧的,不是让三井心烦意乱的疼痛,不是作为篮球手可能面对的骨折危机,而是一台再简单不过的血管缝合手术。


“你说得对!骨头没问题!!”飞快地从护士手里接过片子和结果单扫了一眼,三井兴奋地通告松本,“只要缝合血管就行了!”

松本扬起脸,朝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在三井看不到的角落里,松本的右拳紧紧握起来。


换上手术衣,松本在护士推来的手术床上躺下,像个物件般顺从地任人摆弄,他定定地盯着上方苍白的天花板,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脑中乱窜:

——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还有我们看不见的分岔多得不计其数。最高明的棋手,其中最强的,也只能料到以后的几步棋。

——人,这种卑劣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

——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有温暖的东西贴上了他垂在手术床边的右手。因篮球而变得微微有些粗砺的手指强势地分开他紧握的拳头,又柔和地同他冰冷的手心交握在一起,用力捏了他的掌心。

“没事的,松本。”


——对于一个病人来说,仁爱、温和、兄弟般的同情,有时甚至比药物更灵。


三井寿当然不会读过《死屋手记》,但他本能地握住了松本的手。

汲取着皮肤相触处传来的暖意,躺在手术床上胡思乱想的松本稔重新感到自己像是一个人了。

进入手术室前一刻,三井才松开了他的手。松本闭上眼睛,将右手重新握起来,在掌心留住残存的三井的体温。



5

因为小腿外伤,短时间内无法打篮球,这不是问题。

成为三井寿的重点保护对象——此人的殷勤照顾往往给松本稔平添麻烦,这也不是问题。

真正的问题,陀思妥耶夫斯基早就指出了,一个人如若不劳动,如若没有合法的正常的财产,他就不能够生存。

而一瘸一拐的松本稔,是无法继续做搬运工的。


是深津及时伸出了援手,虽然松本本人坚持认为那是陷害。

他介绍松本去他供职的汽修厂做些洗车的工作,瘸着腿的松本可以坐着冲洗汽车外壳,可以坐着洗拆下来的汽车内饰。

可深津的班次和松本不重合,谁负责涂抹洗涤剂和拆下内饰呢?

深津把目光转向沙发上的三井寿,松本大可以坐着指挥三井干些不需要太精细的活。

听说自己能派上用场,屡次提出自己负责供给松本生活费均被拒绝的三井大为满意,积极赞成。

汽修厂老板也很满意,两个人干活,却只用付一份工钱。松本瘸着腿,但手上很灵巧,山王工高的技工选修课,使得他在老板修车时还能搭把手。三井虽然是个没什么大用的,但好歹是双手。

于是事情就定下了。

不满意的只有松本,他得被三井扶着坐上公交——这个人会把手撑在他的腋下,像搬运猫一样把他举上公交,十分屈辱。

而松本在汽修厂里坐着,指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笨拙地给汽车擦洗涤剂,拆卸内饰,需要费的心力,更是把一个人的活,生生干成了两个人的分量。


靠在书桌边,松本稔感到很疲惫,比每日读书训练那时还要疲惫。

三井又进来给他的水杯添水了。

松本习惯于喝光手边的水,而他喝完没一会,三井就会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蹿进来给他加水。如此循环,导致松本去卫生间的频率更高了。而一瘸一拐地走去,与被力气不足的三井半拖半举去相比,痛苦程度不相上下。但三井眼中的火焰太明亮,松本终于还是没能开口告诉他,别加了……


松本稔拆线的第三天,三井又蹿了进来。

松本走路还是瘸的,所以他依然在三井自认为的责任范围内。松本只得认命地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无论是三井又买了什么难喝的补剂还是又学了什么新的复健动作要在他身上实施。

三井却自身后变出一套《战争与和平》,厚重的书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就是那种会在精英企业家办公室的书柜写真上看见的,豪华硬壳鎏金精装大开本。他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边,得意中又带了些害羞,递到松本手里时还郑重地双手平举:“这种比文库本对眼睛好。”

松本拿文库本只是为了携带方便,而列夫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虽然都是片假外国名,却并不是同一个作者。但三井看起来那么开心,松本就礼貌地收下来。

只是一套书而已,作为装饰也并不碍事。松本挑了个显眼的好位置,将它与《电能变换与自动化》《电路理论》摆在一处,确保蹿进来的三井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礼物被郑重对待。


松本稔拆线的第五天,三井牵起了他的手。

在公寓门口被三井捉到时,松本正一瘸一拐地往台阶上挪腾。几乎是粗暴地架起松本的双臂,三井又像拎猫一样,把他塞进了公寓前一辆来路不明的黑车内。

大约是从给松本的水杯添水开始,三井惯于不通知松本擅自做决定。左右不会比被他拖去厕所更难熬,松本总是放弃思考地顺从三井的任性。

而今,坐在宽敞得能伸直篮球运动员长腿的后座,观察着考究的车内装潢,松本意识到这是一辆不同于普通出租车的豪华轿车。

他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三井。骄傲地皱起鼻子,三井告诉他,莫大来巡演了,家里接他们去东京看《天鹅湖》。

“你不是喜欢俄罗斯文学吗,一定会喜欢上俄罗斯芭蕾。”三井一脸无须感谢的得意,强行为松本送上他精心准备的惊喜。



其实什么都看不懂。

坐在歌剧厅二楼包厢舒适的沙发座中,松本远远地注视着身材修长的男人和女人在舞台中央轻巧地跳跃旋转,仿佛不曾受到地球重力的召唤。

至于剧情,他只能徒劳地翻着场刊,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身边的三井倒是附在他耳边一个劲絮叨,这个就是阿拉贝斯克,像不像你的防守动作。注意白天鹅的手臂,在动作结束时还有个轻微的延伸,投三分球也要像这样,是手指的延伸而不是施力。瞧瞧这个巴斯克跃步,这滞空能力,跟我们湘北的樱木一个水平,当初他就是那么盖了大河田的帽。王子托举白天鹅这个动作,很耗力气,看起来却轻巧,场上做假动作就得这么自然……


松本只在他热忱的解说中听懂了一件事:三井不曾谦虚,确实是个跟高雅没有丝毫关系的文盲。


偏偏演出结束,文盲还硬要抓着他谈一谈今日观演感想。

松本垂下眼,看向三井抓着自己的手,他今天穿了长袖衬衫,蓝色珐琅袖扣坠着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白生生的。


三井的骨架比大部分运动员要细窄,脸也更小巧。同队打球后,松本越发关注到这一点。

体型差在对抗时总会吃亏,他偏偏能化劣势为优势,撞不开就造对方的犯规。明明是个一窍不通的文盲,一点玲珑心思全用在了篮球上,看个芭蕾也满脑子篮球。

从三井的手腕上收回目光,松本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我觉得,你果然是个很好的篮球手。”

“哈?”

眼见三井又要发火,松本迅速瞟了眼场刊,转换话题:“这部剧的音乐是柴可夫斯基吧,很动听。我很喜欢。”

“我也喜欢柴可夫斯基。”三井果然上当,一脸遇上知音的喜悦,“他的练习曲简单又好听。小时候上钢琴课,我全逃出去打篮球,伯伯来考我,我就弹他的old french song蒙混过关。松本你最喜欢什么……”

快活地追忆起往事,三井架着松本的胳膊往外走。松本拖着微瘸的腿,尽力避免将体重压到三井身上。


没走开两步,被背后喊着“小寿”的声音拦住。松本正要回头,三井却突如其来地挽上他的左臂,左手探过来同他的左手十指交握,还暗号般摇了摇。

和男人女人都没有牵过手的处男一时怔住,面皮滚烫,大脑里空茫一片,只能任由三井摆布。

三井的假动作做得好极了,手上用着那么大的力气,却能看似轻松地挽着松本平稳转身,笑嘻嘻地同来人打招呼:“伯伯。”


三井口中赞助了这场演出的董事伯伯,比松本想象中年纪更大,望去倒像是爷爷。和蔼的目光只稍稍分了一眼给松本,就令他局促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简单的灰色运动T与这气派的歌剧厅何等格格不入。

身旁的三井却仿佛丝毫未察觉松本的不安,颇为骄傲地同伯伯介绍,舍身救了他的室友,打篮球很厉害,喜欢俄罗斯文学……

详细得有些过头了。

松本有些发愣,茫然地注视眼前这典型的成功人士。

简单地同松本打了招呼,伯伯便像看见可爱的小猫小狗般,关爱地揉着三井的头发,问他剧好不好看,生活费够不够用,又吩咐秘书给孩子们买宵夜。

松本立在一旁,握紧了灰色T恤的下摆。


直到坐上归程的高级轿车,松本才想起问三井:“你送我的书,是你伯伯书架上的吗?”

“哈?怎么会!”三井气笑了,“我哪有那么小气,是拜托伯伯的秘书买的,我用生活费付的钱!你是不是还没读,快点读,那套书很贵的!”

“哦。”松本点了点头,看向窗外飞快后退的路灯。车窗上,他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同三井的侧影重叠在一起。松本举起食指,在影子上比画着。三井的脸比寻常人更小一些,此时在距离的作用下,仿佛勾勾手指就能圈在手心。


嗖地收回手指,松本心虚地回望,三井已经靠在椅背上闭眼打起盹来,忘记松开的左手还别扭地搭在身体右侧,同松本的左手十指紧紧交握着。

仿佛比松本本人更在意他的形象,在伯伯面前,三井始终用力撑着他的左半边身体,让外人看不出松本一瘸一拐的狼狈。

松本叹了口气,将手放在三井身侧,好让他不至于扭得太难受。




大约过了一周,松本走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虽然还不能打篮球,但自己可以去厨房接水喝,也能自由地上卫生间。三井古怪地在他的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探进头,颇有些刻意地龇着牙,挤出一张笑脸:“松本,那套书你喜欢吗?”

松本点点头:“嗯,很漂亮。”

三井有些着急了:“是说内容!”

难得文盲对俄罗斯文学的内容有了兴趣,松本思忖片刻,决定诚恳地同他讨论:“托尔斯泰的这套书,我个人觉得他有些傲慢了,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上帝般审判他的人物。当然这可能跟他出身贵族,始终生活优裕有关。我还是更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在写作中对于卑微的人性更具有宽容心。哦,对了——”

松本讲得投入,便没有察觉三井异常的脸色。

俯身从抽屉里拿出准备了许久的一套回礼,他满怀喜悦地递向三井:“我一直觉得这套书很适合你读。作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入门也很合适。”


三井始终僵硬地站在门边,这会快速地瞟了眼松本递来的书名——《白痴》。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扶着门框又重新站得笔直。

松本注意到的时候,三井已经微昂着下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傲慢眼神俯视着他:“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当真了?没意思!”

而松本递去的书,直到最后也没有被接过。



三井不再对松本说话了。

松本在家时,三井总是沉默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沉默地吃外卖,沉默地看电视。只有深津回到家,才能听到他的招呼声,只是那声音也不似往日的热烈明亮。

三井聒噪起来很吵,可三井的沉默却更加震耳欲聋。松本烦恼地用被子罩住耳朵。


三井还是会陪松本一起去修车厂打工。两人明明是并排坐着,三井别过脸,固执地看着窗外一路无言。

松本曾尝试挑起话题,天气不错,篮球队最近怎么样?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三井始终不接腔。到了厂里,他沉默地拎起桶和洗车拖把,给待洗的车子上清洁剂。

松本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洗车拖把:“我的腿好了,这部分我来就行了。”

本打算让三井先去拆一下内饰,两个人做起来会快一些。三井却扭头摔掉手里的清洁桶,一言不发地走出大门,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晚上松本到家时,听到三井卧室的方向传来些奇怪的声音。

越过客厅中央的非洲菊,他看见坐在床尾的深津。三井似乎正仰面躺在地板上,身体被墙壁遮住,只露出一双叉开的脚。

深津原本注视着地上的三井,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些什么。余光瞥见走近的松本,忽地弹跳起来,在松本面前用力关上房门。


苦涩如幽幽水鬼从心底的深井爬上来。

松本在客厅坐下,一根根剪着非洲菊的旧茎,直到剪完了满瓶,又换好了水,三井的房门依然紧紧关闭着。他终于站起身,回到房间和衣睡下。



松本始终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诚然,他说了托尔斯泰的不好,这难道是值得为之断交的事吗?松本六七岁的弟弟妹妹都不会这么任性!可连深津都向着三井,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看松本,好像他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三井,三井,总是三井,每个人都偏爱三井,连打工都不得安宁。

老板正修着刚送来的机车,突然叹口气:“你那个爱说话的室友怎么不来了?虽然不怎么会干活,突然见不着人,还有点寂寞呢。”

呵,他最近可不爱说话了。但松本只是专心在机车后轮安装起车架:“三井是来给我搭把手的,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原本不需要打工。”

“我看他也像个少爷。”老板说,“他穿的T恤那牌子我在银座见过,一件得要好几万。”

松本意外地睁圆了眼睛,除了运动员熟悉的运动品牌,他从未留意过三井的穿戴。如今,他甚至疑心起家中看似普通的一应用度,或许都是价格惊人的奢侈品。

“三井少爷?”坐在修车厂门口等待的机车主人却探过头,“难道是说三井寿?”

从门口的铁架上跳下来,一身皮夹克紧身裤的男人叼着牙签走过来,斜吊的小眼睛探究地打量着松本:“你是筑波的?听说那家伙上了筑波。真了不起,大家混在一起的时候,谁能想到那家伙还能考上名门大学。”

来自街头混混的威压,使得松本紧张地向机车后方藏了一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的同学三井寿不是本地人,他是神奈川……”

“湘北高中,打篮球的三井寿对吧。就是他啊,他跟我们一起玩过两年呢。”说着男人朝老板看去,“湘南的铁男你记得吧,去年带我们去高中替人出头,结果被反打了一顿。就是替这个三井寿出头啊,去找篮球部麻烦……”


男人回忆起往事手舞足蹈地。

虽然三井寿是个把两年多的兄弟们撂空档里,自己回去打篮球的没义气货色,但他竟然考上了名门大学,简直是不良之光,可喜可贺。混社会的男人与有荣焉地拍着自己的机车后座,“三井还坐过我这辆机车的后座呢,那家伙每次都特别老实地戴头盔,现在想起来,他那股半吊子的劲,迟早是要回去的。”转而拍上松本的肩膀:“帮我跟三井问个好啊,就说阿龙现在混茨城这块了,遇到麻烦找我就行。”


松本浑身僵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的了。他的脑袋里嗡嗡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和普希金混乱地搅成一团。

三井没有打篮球的两年竟然是在混社会。松本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这简直就像美丽的纳斯塔霞抛弃善良的梅什金,决心嫁给流氓罗果任一样荒谬。不,三井他,按照这个阿龙的说法,他甚至就是流氓罗果任本尊。

他想起三井拒绝同自己说话前的那个眼神,傲慢、轻蔑……

如果那才是真正的三井……



6

浑浑噩噩地走进公寓楼,松本迎面撞上了深津:“我去买宵夜咧,要带吗?”

他艰难地摇摇头,一头扎进电梯。


三井正在客厅里看球赛转播,听到开门的声音看过去,同松本的目光对上了,又嗖地撇开脸。

“三井。”松本喊出他的名字。本以为他会继续无视自己,但三井应了一声,回过头朝他翻了翻眼皮:“我要阿迪的护膝。”

松本还没回答,三井已经转回头继续盯着电视了:“是说我的生日礼物。你的生日也不远了,你有什么想要的?”

松本走到他的面前,挡在他和电视之间,把攥在手心的一团纸递过去:“三井,你的朋友让我带给你的。”


看到皱皱巴巴的纸上阿龙留下的联系方式,三井微微惊愕地歪过脑袋:“你怎么认得阿龙?”

那么就是真的了。松本注视着摆弄着纸团的三井,电视屏幕的荧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不断变幻的色彩。

“所以,你不打篮球的两年,是去当不良了。”松本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隔着轰隆作响的瀑布,“你还带人殴打篮球部员。”

“啊,干吗突然说这个?”三井翘起了嘴巴,他总是这样,不自觉地露出撒娇的表情。松本握起拳头,提醒自己不能再上当。

“哎,我那时是个笨蛋啊。”

“为什么做这种事情?”松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伤害他人,平白让人流血……”

“都说了我是个笨蛋,而且我也遭到报应了。喏,牙都被打掉了三颗!”三井张大嘴巴,把假牙秀给他看,“搞得读书很差劲,体力也完全跟不上,冬季赛的时候真的很紧张,害怕表现不够好没有大学看上我……”

“三井,你不是个笨蛋,你聪明得很。”这一次,松本终于提前看穿了三井的意图,打断他试图兜售的可怜,面无表情地开口,“因为你是你,无论做什么荒诞的事,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到正轨上去。这是你出生就拥有的特权。”

“你什么意思,就因为我有富裕的家人?”故作轻松的神色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三井噌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松本的领子,“松本,当心我揍你!不要把别人的努力说成是特权,这个体育特待名额是我凭自己得到的。”

松本却平静地看进他眼睛里:“即使你没有得到,也会被家人送去美国留学吧。无论怎么浪荡,你总归会有大学上的。”

三井愣了一下,松开手,琥珀色的眸子清亮亮地直视着松本,松本第一次从中看到了失望。

“不是美国,是英国。伯伯已经联络好了一间称得上体面的大学。你说得对,三井家的人总能上大学。至于在那里没有篮球可打,没有人在乎我的意见。”


大家族的幼子,是可爱的小猫小狗,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而小猫小狗无论做了什么,也没人真的放在心上。

松本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竟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三井转身走回房间前,最后看了他一眼:“你也不在乎。”



深津提着宵夜进来的时候,客厅是空的。


三井的房门紧锁着,松本也关了灯在床上睡觉。他受伤以后,深津把下铺让给了他,这会儿他正在靠墙的角落里裹着被子蜷成一团。

“上次蜷成这样,还是去年输给湘北那天咧。”深津在松本的床尾坐下。与松本同宿舍三年,深津了解他感到痛苦时蜷缩在被子里的习惯,“那次是被三井骗了个3+1咧。”

“又被骗了。”松本在被子里小声哼哼。

“先前三井说他会尝试和你说话咧。”深津拍了拍他的被子,“看来青蛙又吵架咧。”

“深津。”松本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今天碰到三井以前的朋友……”松本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床尾一轻。

“出去跑步咧。”

“这么晚?”

“不想听青蛙吵架咧。”

“喂……”


深津关上门出去了,松本在床上翻了个身,呆呆地盯着上铺的床板。

他知道自己很荒谬。

是他自作主张把三井幻想成善良无辜的圣徒梅什金,又擅自为他露出恶棍罗果任的那一面感到失望。三井甚至什么都没有做,他从头到尾只是三井而已。

他最大的过错,大概是最近待松本太好。才让松本忘记了,他是出身于会在场上互殴的湘北的三井,是会骗松本稔3+1的三井……

真正的笨蛋从来都是松本稔。

松本猛然坐起身来。



松本敲了大概两分钟,三井终于来开门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看见门外的松本,三井不耐烦地斜睨着他:“干什么?”

“明天是资源垃圾回收日。”

“宝特瓶都放在厨房了,我房间没有。”三井说着就要关门,但松本用空宝特瓶卡住了门。

“要一起拆宝特瓶吗?”松本努力挤出自然的笑容,“你喜欢撕标签吧。”

三井瞥了眼卡在门上的宝特瓶,笑了一下,忽地抬手打飞它。松本惊愕地看向滚落地面的空瓶。

“松本,你当我是五岁小孩吗?”

松本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三井瞪着他:“松本,那天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还说要替我收垃圾。你理解了吗?我高兴的不是可以撕宝特瓶标签,而是你对我的善意!”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开口,“但是松本,我现在讨厌你。所以,不,我不跟你一起拆宝特瓶。还有——”他指着客厅中央的非洲菊,“别再往我笔筒里插非洲菊了!”




深津回来时,松本正失魂落魄地趴在床上。

“怎么病得更重咧。”

“我给花形打了电话,问他三井……”

“我继续出去跑步咧。”

“不用了,我不说了。”松本重新面朝墙壁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反正也没什么用。


敲开三井的房门前,他给神奈川的花形打了电话,问他三井寿的往事。

一心向学的花形对此类花边八卦一无所知,倒是把长谷川的号码提供给松本。翔阳同湘北打完比赛后,长谷川经常跟队友们唠叨三井,似乎提过类似的事。

翔阳的前6号接到山王前6号打来的咨询电话,先是惊讶,随即像遇到知己般抱怨起来:那家伙在场上很过分吧,抬手投篮很伤人,张开嘴更是伤人。更过分的是他的天分,荒废两年还能轻易让长谷川两年的努力化为泡影。最过分的是,那么有天分的家伙,居然荒废两年……

“你知道我在街头碰到混混打扮的三井有多震惊吗松本?现在回想起来都会痛苦,前MVP,他怎么能那样!”

虽然没喝酒,电话对面的男人谈起三井却像喝多了似的,滔滔不绝到有些失态。如果要松本公正地评价的话,满口抱怨的长谷川听起来实在像是深深迷恋着三井,就像那些一边鄙夷,一边围着纳斯塔霞转圈的男人们。

“你看过三井国中时代的比赛录像吗松本,你一定要看一看,看过就会像我一样生气。”

“你没有吗?我给你寄一盘。”

“不用吗?别客气。也好,不看就不会生气。”

挂掉长谷川的电话,松本便去拜托了堂本教练,帮他找一盘三井拿到县大赛MVP的录像带。


头顶的床铺上时不时传来铅笔擦过纸面的细碎声响。是深津又在做报纸副页上的数独了。

松本一向不擅长解谜,大河田曾说他死脑筋。比起玩解谜游戏,松本更喜欢读确定的文字。而三井,正像一个松本无法理解的谜。

坦率宽容的梅什金,受人迷恋的纳斯塔霞,残忍恶劣的罗果任……一个人身上怎么可以同时现出这些彼此矛盾的影子。

震耳欲聋的沉默中,松本曾伸出手,想要触摸沉默瀑布背后真实的他。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三井说讨厌他。

松本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些。

他什么都不想去好奇了。




7

堂本教练的录像带寄到时,客厅方桌上最后一枝非洲菊枯萎了。


三井叫松本不要再插花进去,但没有说要把已经插在那里的扔掉。于是松本仍旧每日小心修剪着非洲菊的茎,直到它们一一枯萎。

丢掉最后一枝非洲菊,松本把方形的水晶玻璃拿到厨房洗净擦干。他现在知道那是个笔筒而非花瓶了。他还特意查询了价格:一个价值三万多的巴卡拉水晶玻璃笔筒。

松本将尊贵的笔筒小心翼翼地放回桌子中央,开始拆堂本教练寄来的包裹。


现在是球队训练时间,松本不用担心三井会突然冒出头来,抓到松本正在看他的国中比赛录像。

不过,就算训练结束,三井也不会回来。大概是为了避开松本,三井又开始早出晚归了,不知在外面做些什么,房门总是关着。这不算什么,松本也在避开三井。康复医生告诉他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篮球练习,但他没有归队,只是独自去后门外的小球场训练。

松本漫不经心地点开播放键,盘算着或许该向学校申请间宿舍,条件好的那些楼早已被抢光,只要不在意恶劣的环境,最老旧的那栋楼应该还有张空铺。总不能让付了大半房租的人因为讨厌松本而一直不回家。


超大的背投电视上出现了摇动的画面,远远地,松本认出了队伍当中的三井,细长的身材,中分柔顺长发。松本忍不住微笑,三井没有骗人,他国中时候真的很像男藤井树。

国中的县大赛决赛,从大学篮球手的角度看,场上各人的表现已是略显稚拙,除了三

井一如既往哐哐猛砸的三分球,技术上没什么惊人之处。

但松本很快就明白了,长谷川让自己看的是什么。


热情地奔跑在赛场上,自信地高声叫喊,仿佛永远不知失望为何物,向着沮丧的队友们高高举起手指的国中的三井寿,是灿烂而又珍贵的宝物,夺目地闪耀在人群之中。

上一次在球场上见到这样狂妄却又纯粹地快乐着的人,还是——


松本猛吸了一口气,是泽北。

可靠又狂妄的小天才,山王的三年级中,没有谁没骂过他,刚升上二年级那阵子,连松本都忍不住出言教育过说话没轻没重的他。

但没人会不喜欢快乐自信的泽北。

就像没人会不想留住这烟火般璀璨得刺眼的三井……



深津刚进家门就看到了客厅地板上的松本。

蜷缩在电视前的地板上,松本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深津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半跪在他身边:“松本……”

松本缓缓抬头,屏幕幽幽的蓝光中,他被映成蓝色的脸上泪水汹涌。

“深津,我好像比原以为的更喜欢三井。”


深津正准备拍上他背部的手僵在半空。

“哦。”


凝视着手边的录像带,松本缓慢地开口:“我看到了国中时候的三井,亮眼得就像泽北。可是……比起璀璨的烟火,我竟然更喜欢空中残留的白烟。”

长谷川耿耿于怀的MVP三井寿很好。然而看完录像带的松本,却只想拥抱如今这个尝过痛苦与失望滋味的三井寿,感谢他努力地走到这里。

“我、我可能爱上三井了。”他痛苦地捂住眼睛。但这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他自以为好心地给三井尊贵的笔筒里插上廉价的非洲菊,松本的爱意对于三井寿一文不值。


“哦。”深津盘膝在他面前坐下,审视着他,“但你拒绝了三井的表白咧。”

“什么?”松本震惊得几乎要把眼珠瞪掉。

“你还嘲笑他是有钱的白痴咧。”

仿佛整个世界的荒谬都在向着他倒下,松本的脑袋蒙到发涨:“深津,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深津冷静地看着他:“三井说,你特意用讲解俄罗斯小说的方式暗示他,听起来很像你咧。”

松本从地板上弹跳起来,用绝杀回防的速度冲回自己的书桌前。



厚重的豪华硬壳鎏金精装大开本《战争与和平》里,藏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像是吸取了《情书》中的教训,卡片是粘在扉页上的。

上面轻快简短地写着——

“松本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我们交往吧。

刚好我也喜欢你。”

张牙舞爪的字体,占满了一整张卡片。拿起来透过光,仿佛就能看见字迹主人那骄矜又得意的脸。


他终于理解了三井那时看似傲慢的表情,应当是很难过。可是这个笨蛋,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方式表白?

松本胡乱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这套书他很小的时候就读完了啊!



把卡片小心地藏进口袋里,松本回到客厅,谨慎地询问:“你在他房间的那次,三井是在哭吗?”

深津点点头:“哭咧,躺在地上耍赖,可怜巴巴咧。”明明是深津一贯的面无表情,松本却疑心他在笑。


要道歉的事情又变多了。松本望着天,深吸了一口气。应该是焦躁歉疚的时刻,他却轻轻地微笑起来。瞟了眼墙上的钟,他羞惭地垂下头避开深津的视线,心脏却为口袋里的小小卡片而幸福地雀跃。

“三井最近晚上都在隔壁街区的亲子花园待着咧。”深津在他身后幽幽开口,见松本瞪他,又补了句,“不用谢咧。”

穿上鞋子,松本正要拧开门,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深津,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深津坦然点头:“起初觉得你有点过分咧。”

呵,他就知道,所有人都在偏爱三井。但松本大度地摆手:“原谅你了。”



松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生闷气的三井。走去亲子花园的路上,他在心中排演了很多遍道歉的话以及最重要的——表白。

但坐在大象滑梯边的三井却背着一把吉他。

随意拨弄着琴弦,他在围观的人群中,自信地唱着调子并不那么准确的《踩到猫了》。

一曲毕了,在孩子们宽容的鼓掌声中,他卸下吉他,忽地打开吉他盒,露出里面满满一盒儿童玩具,向带着孩子的家长们兜售起来。

灿烂的笑容,自信的态度一定是通往所有成功的捷径。一会儿工夫,那些简陋的铁皮青蛙、水气球,竟然给他兜售出去好几件。

注视着快乐卖货的三井,松本微笑起来,他居然真的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打工方式。


时间晚了,公园里带孩子的人群渐渐散去,松本走到近前,从已然半空的吉他盒里捡起一只铁皮青蛙,“这件多少钱?”

三井满脸营业性笑容地转头,看见是他,瞬间敛住笑:“一百万。”

“钱不太够,可以分期吗?五十年,按月归还,一定全还给你。”松本态度恳切。

这无赖的行径使得三井顾不得维护商业形象,态度恶劣地驱赶他:“不卖,这里的东西不卖给讨厌的人。”

“但是你并不讨厌我不是吗?”松本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片展示在手心,“抱歉,隔了这么久才发现你写的卡片。”

三井瞬间涨红了脸,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高高跳起来,攀上了大象滑梯的鼻子,“跟你开玩笑看不懂吗?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我看懂了。”松本点点头,“我读过《卡拉马佐夫兄弟》,我知道莉兹写了那封给阿廖沙的情书后,转天就把阿廖沙嘲讽一通,说那是个玩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三井倒退着,往大象鼻子上爬得更高了些,“松本你脑子坏了吧!少读点你那俄罗斯文学!”

“我知道她的忧虑和骄傲,因为把真心袒露给人是危险的,我也知道你的骄傲。”

“别再装理解了。”三井蹲在大象的头顶,把水汽球和铁皮青蛙砸向松本,“你是个笨蛋,松本,只是个笨蛋。”

松本躲开水汽球,把铁皮青蛙接在手里:“你说得对,我是个笨蛋。你写得也对,我喜欢你。哦,不对,我应该是爱上你了。”


在看着过去天真快乐的你落泪的时候,或许更早,在你跳进宝特瓶垃圾袋的时候就爱上你了。因为你是你,无论做什么荒诞的事,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跳到松本的心上来。这是你在松本这里拥有的特权。


对着大象头顶的三井,松本稔展开双臂,“所以,到我这里来吧,三井。”


“你去死吧松本。”丢下身上最后一个水汽球,三井从大象的头顶跳下,流星一般砸向地面上的松本稔。


三井大概是怀着砸死这个松本稔的强烈意志跳下来的,但他错误地高估了自己的体重,也轻易低估了松本稔的灵活性。

接住三井后顺势转了半圈,松本就将负隅顽抗的恶徒整个圈在怀里。

“真了不起啊,三井,你还会弹吉他。”松本不顾反对地拍着他的背。

挣脱不开,三井威胁似的把脸凑到松本跟前,阴阳怪气:“我们做少爷的小时候都学过钢琴,改弹吉他也不难。”

太近了……松本的脸上开始发烧,他努力藏起害羞:“不过,第二个小节弹错了。”

“松本稔!”三井试图推开,但松本的手牢牢地扣在他的背上,“你是来表白的还是来打架的?”

或许两者都有吧。双手用力锁住三井,松本思考了一会:“三井,你要的护膝我已经买了。轮到我许愿生日礼物了。”

“松本,要是敢说生日礼物是想要我,就打电话给阿龙把你埋到筑波山上去。”三井尽显罗果任本色,凶恶地瞪着眼睛威胁他。

松本却没有退却,微笑着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不行的三井,筑波山看不到雪。你要跟我一起去秋田看雪,把我埋到秋田的山上才可以。不过雪山难行,你要当心,拖着我的时候不要滑倒。”

“不埋了!”三井气得嘴都歪了。

“或许,你伯伯会吩咐秘书把我埋起来。”松本好心提醒,“惩罚我竟敢对你表白。到时候你可以在旁边看着。”

像是担心松本反悔,三井顾不得生气,急急忙忙解释:“喂,我是最小的孩子,只要不搞出八个私生子付巨额抚养费,没人管我喜欢男的女的。而且,伯伯见过你了,他说不讨厌你。”

原来是见家长,松本哑然失笑。

“那我就许愿了。”在三井颇为急切的目光中,松本忍不住笑出声,“想要的礼物是,希望你原谅我。”

“哈?那表白呢?”三井疑惑地看着他,警告道,“我可没说答应你啊。”

“没关系。”松本摇摇头,注视着三井瞪圆了的眼睛,他感到迷惑时,脸上总有种孩童般的天真,“请你原谅我,还有,我会努力追求你的。”

“随便你吧!”三井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挣扎,任由松本把他困在怀里。



第一次撞上是骗局,第二次是偶然,第三次是补救,第四次是误解,第五次是意外,唯有这一次,是双方自愿同意的相撞。

所以这一次,松本绝不会轻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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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托尔斯泰的是松本稔,请不要算到茶的头上。

批评美派芭蕾像打长拳的是三井寿,请依然不要算到茶的头上。

不是医生也不会修车,如有常识性谬误,请原谅茶吧!






秋梁粱墚凉了

  之前给@礼司祭 画的弔图,参考在后头

  并且听了那么久的方糖歌曲与苦味舞步终于把血界补完了黑白兄妹好绝好可爱!!!

  之前给@礼司祭 画的弔图,参考在后头

  并且听了那么久的方糖歌曲与苦味舞步终于把血界补完了黑白兄妹好绝好可爱!!!

撇捺横勾

玛恩纳在外面应酬,那条尾巴被祸祸得够呛,烟味,酒味,过于浓烈的香水味,一场商谈下来,所有惹人讨厌的气息都吸附在他那尾巴上,在夜风里走半小时也散不掉。他自己本身也没有太注意,是回家以后妹扑他,抱着他的尾巴又咳嗽又打喷嚏才揭露了问题的严重性,叔把尾巴从妹怀里拽出来,自己攥着,想闻,但是够不太着,何况应酬完以后本来就醉醺醺的,再这样在妹面前自己闻尾巴,跌面,他做不出来,于是只能谨慎地询问,很难闻,是不是?妹说叔叔今天去和某某某叔叔吃饭了,是不是?叔一听,麻了,那某某某是以前跟着他哥的一个副官,据说没学会认字就先学会抽烟,牙都是棕的,自己现在闻起来像他了?!妹被熏得泪眼朦胧,叔让她赶紧先去睡觉,自己宽......

玛恩纳在外面应酬,那条尾巴被祸祸得够呛,烟味,酒味,过于浓烈的香水味,一场商谈下来,所有惹人讨厌的气息都吸附在他那尾巴上,在夜风里走半小时也散不掉。他自己本身也没有太注意,是回家以后妹扑他,抱着他的尾巴又咳嗽又打喷嚏才揭露了问题的严重性,叔把尾巴从妹怀里拽出来,自己攥着,想闻,但是够不太着,何况应酬完以后本来就醉醺醺的,再这样在妹面前自己闻尾巴,跌面,他做不出来,于是只能谨慎地询问,很难闻,是不是?妹说叔叔今天去和某某某叔叔吃饭了,是不是?叔一听,麻了,那某某某是以前跟着他哥的一个副官,据说没学会认字就先学会抽烟,牙都是棕的,自己现在闻起来像他了?!妹被熏得泪眼朦胧,叔让她赶紧先去睡觉,自己宽衣解带拖了个凳子坐到浴室里,回家的时间是十点多了,他近午夜才洗完了尾巴从里面出来,失魂落魄,打开了吹风机心不在焉地摇晃着吹尾巴。临光家浴室的灯光柔和而温暖,光的魔法隐藏了他脸上日益深重的皱纹和黑眼圈,只让这位曾经的二少爷看上去疲惫而茫然。玛恩纳心想,得去买些更方便去掉异味的沐浴露之类的,不然回回都要这样处理,我的睡眠时间,家里的水费,电费…想到电费,他突然惊醒,一切伤感都靠后,他强打精神,开始认真有序地迅速地吹干尾巴。

第二天他带妹去超市采购,玛恩纳临光,没有任何理由对货架上这百十种琳琅满目的洗浴用品有任何了解,妹在货架之间跑来跑去,不时给他拿来一瓶上面印着卡通小马的草莓或蜂蜜味沐浴露,叔问她,你想要这个?妹说玛莉娅自己有啊,出门之前叔叔不是说自己想买洗澡的香香。叔只能好声好气让她把草莓味蜂蜜味放回去,谢谢,叔叔用不了这个。他在更高一些的货架上甄选一些价格和描述似乎都更适合成年人的品类,至少外包装上不要印着卡通小马,他更钟意纯色的,最好是金色的…这次选购算个小破费,好在效果应该是有的,回家以后使用完毕,妹用脸蹭他的尾巴说,叔叔好香!叔颔首,香就好。他自尊的底线已经很低,但至少在这个家里,他还并不想被玛莉娅错认为老烟枪。这好心情维持到第二天他去上班,平级同事些微地窃窃私语,带的实习生表情复杂欲言又止,顶头上司倒是很直接:哟,谈恋爱啦?玛恩纳迟疑半晌,反问,何出此言呢部长?部长眉开眼笑,背着手绕着他兜圈,边兜边闻说,这么香!还是甜甜的味道呢,在女朋友家过夜了吧?今天你一来公司,大家都说玛恩纳的春天来啦!

叔颓然地,疲惫地下班了。十一点多大型超市早已打烊,只留路边零星一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兢兢业业地用灯火照亮这座不眠的城。叔踱进去,在货架最底下一排随便拿了一瓶外包装几乎是纯白色的沐浴露,结账的店员在这时间点也没精打采的,问他要不要加一元换购压缩饼干?玛恩纳说不要。店员说,只要一元呢先生。玛恩纳说不要。店员嗯了一声,回过头从柜台里掏出个塑料包装塞进他的袋子说,算了还是给您吧,当时说是能当储备粮才进那么多货,现在仗早打完了,谁还吃这破玩意啊。


时间太晚,周五晚上八点半有个玛莉娅很爱看的动画,她看完多半已经睡了。玛恩纳独自一人开门,进门,上楼,洗漱,然后坐在床边,边吹尾巴边发呆。明天公休,上班族也有些喘气的机会,明天不必面对面目可憎的同事,只需陪伴会抱着他夸他好闻的小侄女,所以玛恩纳仍是用了那香甜得引人侧目的金色瓶装沐浴露,毕竟——他苦笑了一下——毕竟现在不能因为单纯不喜欢就把花钱买来的东西弃用了。他刚才在浴室里久久地注视着白瓶沐浴露,想着那硬塞给他的压缩饼干…不,他甩甩头,把确实不太好吃的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借物喻人是爱读骑士小说的酸腐贵族才会有的坏习惯,如果他对生活中的什么东西都要伤春悲秋一番,那这个家立刻就会倒了。上个月他辞退了家里最后一个仆人,生活因此变得越发令他不熟悉,贵族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以前扔在洗衣篮里的脏衬衫和滴在地毯上的咖啡渍并非凭空消失,但当他在十二个小时后发现那些本该被打扫掉的东西仍在那里,发现玛莉娅穿着鞋头踢破的旧靴子去上学,玛恩纳的心就像被重物狠狠坠了一下。他关掉了吹风机,最近睡得不好,总觉得嘴里发苦,鼻端泛起一阵血腥气…血腥气?他在黑暗中回头望向窗帘,薄薄的窗帘后萨卡兹的剪影提着双鞋,托兰愕然问道,我现在隐藏气息的水平真的这么差吗?!玛恩纳窝在床上没动,沉默片刻以后问:你受伤了?

托兰从窗框上跳下来,说多数是别人的血,但他们十个追一个,我多少也吃了点亏。他描述这场恶战描述得也太轻巧,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说您帮帮忙骑士老爷,借贵宝地让我处理下伤口…玛恩纳还是坐在床上没挪窝,他看着托兰走近,绕过了地毯和他扔在地上的衣服,也没兴趣问到底是谁追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点点头,手一指,让他去自己房间里的那个浴室,托兰比划个OK 进去了,玛恩纳说我刚洗的澡,小心滑…还有你要想洗澡你洗好了,但是,不准用我那瓶沐浴露。

水声此起彼伏,到托兰出来的时候玛恩纳已经快睡着了,蒸汽里并无先前那股甜得只有小女孩喜欢的香味,也是,即便没有他的勒令,托兰也必然会选择那瓶惨白的,普通的,没有特殊气味的便宜货,因为托兰讨厌那种“城市的甜味”…托兰也知道他家里看上去比较贵的东西现在都得省着用。萨卡兹热气腾腾地拎着吹风机出来,往他床头一坐,吃了他吃剩的半块饼干,同时插上电源开始吹头发。这一套下来,这个家的主人难免腹诽,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他困得很,歪在床头板上眼皮直打架,嗡嗡的吹风声像一种催眠的白噪音,托兰边吹头发边嚼饼干边说我滴个老天爷你也太香了骑士阁下进门没给我香一跟头。玛恩纳想解释,想说买错了沐浴露,想说应酬时各种味道太恶心,想说关你屁事反正玛莉娅喜欢,想说你可不是我公司里的人你这样说我特么可以打你…但,好累,疲惫让他不想多说一个字,玛恩纳只是侧脸过去,垂下头在对方的颈侧嗅了一下。

看来那白色的便宜货才是正解,他心想,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从刚才还浑身血腥气的萨卡兹皮肤表面辐射出来,是一种特别的气味,不能被定义为香,没有太强的存在感,但是干净,像旷野上不算冷的雨…如果从觥筹交错里归来后可以把自己洗回这种味道,玛恩纳愿意无限囤货,一直都续购这种连品牌都没听说过的沐浴露。他栽在赏金猎人的颈窝里,对方早把吹风机按停了,肩颈有一瞬间的僵直,坐那儿一动也不动。你干嘛呢玛恩纳?托兰小心翼翼地问,要睡躺下睡。玛恩纳说我在核查…

说了四个字以后他又觉得累了,别问了托兰,他希望他可以抖一抖肩膀把自己抖到床上去躺着,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管了,随便吧,接下去他就能在这片缱绻的令他安心的味道里安安静静地睡着。托兰等了几秒下半句,然后回头捏着他肩膀把他放枕头上了。核查啥啊骑士老爷,他边扯被子边笑,真的没用你沐浴露,白的那瓶也没有!你就放心睡吧。

因凡(悠凌)

第一張可以說是無差,但整體來說還是霍德

總共四張,上傳圖片好像有點問題...最近怎麼常常這樣...

喔,最後一張怎麼傳都不行所以弄成小圖然後就可以了,why?不管反正傳好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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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耳喵子

【路帕】惧暗症

擦边一时爽,屏蔽火葬场


      睡不着。

  床头那一盏小夜灯根本驱散不了如潮水般涌来的深沉黑暗,帕里靠着床头向窗外望去,远方的卡雷拉总部还亮着光,此刻值夜班的船工们正热火朝天地在废墟上重建卡雷拉公司,而他则因为有伤被强按着回家休息了。当然,帕里根本无法安眠。他小心翼翼抚摸着绕了不知道多少圈的绷带,只觉得自己要被满身的药味儿呛死了。

  帕里几年前受过更严重的伤,他实在掏不出钱来,又不敢去找人借,被债主们堵在家门口,试图翻窗逃跑还被发现了。要不是路奇恰巧从他家门路过发现了他,帕里当时肯定会被债主们当场肢解变成黑市上贩卖的...

擦边一时爽,屏蔽火葬场


      睡不着。

  床头那一盏小夜灯根本驱散不了如潮水般涌来的深沉黑暗,帕里靠着床头向窗外望去,远方的卡雷拉总部还亮着光,此刻值夜班的船工们正热火朝天地在废墟上重建卡雷拉公司,而他则因为有伤被强按着回家休息了。当然,帕里根本无法安眠。他小心翼翼抚摸着绕了不知道多少圈的绷带,只觉得自己要被满身的药味儿呛死了。

  帕里几年前受过更严重的伤,他实在掏不出钱来,又不敢去找人借,被债主们堵在家门口,试图翻窗逃跑还被发现了。要不是路奇恰巧从他家门路过发现了他,帕里当时肯定会被债主们当场肢解变成黑市上贩卖的器官。

  现在想想,怎么就那么恰好呢?也许是路奇故意安排的,就为了获取帕里的信任,又或许就是单纯的巧合,反正也无从得知了。

  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更何况是持续了五年的习惯。

  帕里闭上双眼,黑暗中自诩正义之人正伫立在前方,他戴着可笑的牛头面具,斗篷浸满鲜血,一言不发,毕竟他只是帕里看到的幻觉。疲惫的金发青年抬起眼皮,于是栖身黑暗的卧底从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帕里仍然觉得路奇潜伏在身边某处,只等他放松警惕那一刻。

  帕里干脆开了卧室的灯,让光明笼罩了整个房间。可是他依然焦躁不安,于是他锁上窗户拉紧窗帘,将黑暗彻底隔绝在外。但是一旦闭上双眼黑暗便又会将他包围,染满鲜血的刽子手悄然迈着步伐,折磨得他睡意全无。

  “操你的……”帕里低声暗骂,他现在真是彻底睡不着了。

  帕里不由自主回忆起他们之间与情侣无异的亲密举动,他们牵过手,上过床,偏偏从没交过心。帕里长叹一声,干脆隔着绷带抚摸路奇最后送给他的礼物——右胸的伤疤。

  “你他妈就不能给我留点好的……”帕里低声咒骂,看来他今晚注定要失眠了。

  

  帕里从没想过他会有怕黑的那一天。确切来说,他惧怕的并不是黑暗本身,而是那个来自黑暗的男人。

  其实习惯了,黑暗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这两年来他一直忙着重建卡雷拉总部和建造第二艘海上列车,办公室和工地之间来回转,连去赌场鬼混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帕里甚至懒得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家,疲劳让帕里根本没有精力去在乎黑暗中潜伏的恐惧,再说,只要足够乱,他就意识不到路奇曾经留下的痕迹。

  卡雷拉的标志高挂于新大楼,二号海上列车冒出蒸汽奔跑在海面上,年轻的副社长却没有了让自己忙碌的理由。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帕里再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忽视路奇给他留下的创伤。更别说冰山先生塞了他一张去德雷斯罗萨的船票,强制他去观光。

  “就当是为了之后拓展新世界的业务,提前踩点。”帕里坐在游轮上回忆起冰山先生当时的话,不禁长叹一声,他当初接受了师长一片好意的代价就是,看着窗外墨色的海面反胃。

  帕里乘坐的这艘豪华游轮确实够奢侈,上到歌舞厅下到赌场一应俱全,冰山先生给的路费也够帕里疯狂挥霍,问题是这艘船为了绕过魔鬼三角地带,正航行在极夜海域上,这就导致帕里完全没有心情去享受旅途。他揣上观光手册干脆出了客房,极力让自己忽视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怎么说帕里也是来公款旅游的,总得找个地方转移注意力。

  “怎么就没几个女人不会去的地方……”他遗憾地叹道,健身房和放映厅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再来就是祈祷赌场没那么多穿着暴露的女服务生。至少这方法有那么一点点作用,帕里暂时忽视了趴在窗外与他对视的牛头面具人。

  呵,说来真可笑,也许路奇那个冷血杀手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偏偏帕里还被囚禁在他的阴影之下,不得安宁。

  金发青年悠然点起一根雪茄,缕缕白烟萦绕在他身周,于绚丽灯光下染上迷幻的色彩,却驱散不开双眸深处的阴霾。一尘不染的白衣自他眼前悄然翻飞而过,如梦似幻,他仿佛看到了白鸽展翅而飞,目光追随而去却一无所获。

  帕里站在原地发起呆,身体的本能在告诉他,刚刚应该是和某个人擦肩而过了,然而一瞬间的走神害他根本没有和人触碰的实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吸进一口烟气,继续向前走。

  豪华游轮的赌场和七水之都的赌场没什么本质区别,无论种族和地位,只要上了赌桌,都是只靠筹码和赌资来衡量价值的参与者,为了博得胜利绞尽脑汁互相算计,这正是帕里一直欲罢不能的快乐。当然,大多时候他只会收获挫败感。

  深红色的筹码在空中转了几圈又垂直落下,稳稳落进帕里掌中。他今天手气还不错,止损也及时,难得小赚了一笔。帕里接过服务员递上的酒水稍作休息,目光在热火朝天的赌桌上来回游移,还特意避开那些穿着暴露的美女荷官。

  然后一声炸响,水晶吊灯碎片纷然而下,整个世界堕入了深沉的黑暗。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这么贵的游轮还会停电啊?!”

  “各位客人请不要惊慌,只是电路故障而已,很快就会恢复,请保持镇定!”

  无法呼吸。酒杯自手中滑落在地,好不容易被他隔绝在外的怪物再次找到潜入的缝隙,一步步向帕里走去。此刻的帕里完全就是被噩梦支配的可怜虫,没有光线,没有藏身处,唯有黑暗中静静摇曳的无形大火,以及黑暗的统治者。

  他捂住嘴拼命阻止自己做出失态的举动,然而刚刚滑入胃袋的酒水随着胃酸直往上翻,搅得帕里头昏脑胀。曾屈服于绝对力量之下的身体正止不住地颤抖,右胸早就结了痂的伤口此刻瘙痒难耐,帕里抬头看去,视线穿过大片朦胧的烟雾和绽开的白光,黑衣人静静矗立在他面前,毫无感情的野兽之瞳倒映着他惊恐的面庞。

  “唔——!!”操,操他妈的,这里没有该死的罗布·路奇,这里是赌场,你他妈两年都没见过那个该死的男人了!!

  然而无论如何自我安慰,帕里都无法阻止眼泪涌出眼眶,他抖得实在厉害,就像个无助的孩子,黑暗此刻即是他的遮羞布,也是他憎恶的对象。

  “嘘——”一双手适时地从后方捂住帕里双唇,硬生生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堵了回去。身后的男人将帕里揽在怀中,另一只手则捂住他的双眼,做出极具保护性的姿态,还不忘在他耳边哄他保持安静。

  然后世界再次恢复了光明。

  危机解除的安心感让帕里长出了一口气,他回过头,那里空无一人,唯有一根飘落的白鸽羽毛。帕里呆呆地回味着刚才感受到的指腹硬茧厚度和微凉的指尖温度,他太熟悉那双手的触感了,如果说这只是梦,未免真实过头了。

  

  灯坏了。

  帕里不耐烦地来回按动开关,他就出去那么一会儿而已,怎么拐回来房间就没电了?一天碰上两次停电,真他妈倒霉。“服务生在吗?我这里——”

  啪。

  在房间内恭候多时的男人轻轻一拍手,室内灯光应声而亮,也让帕里瞬间失了声。

  “先生,需要帮忙吗?”听到呼唤的客房服务礼貌地询问道,他看向屋内想要确认状况,却被帕里不耐烦地牢牢挡在了门外,还顺手塞了他小费打发对方赶紧走:“没你事儿了,忙去吧。”

  毕竟,如果被他看见屋子里站着个如鬼魅般戴着面具的家伙,就不好收场了。

  帕里干脆锁了门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单独相处,他咀嚼着雪茄烟嘴拼命吸入尼古丁让自己冷静,对方面具下的视线熟悉又刺骨,白衣一如帕里幻觉中那样高雅,陌生到令他想吐。可惜双方谁都不打算先开口,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对视陷入僵局。

  直到黑暗再次降临。

  光明消失那一刻眩晕感也随之而来,帕里紧咬着牙试图让自己在对峙中保持镇定,然而对黑暗最本能的恐惧害他又开始双腿打颤。他能感觉到对面那个混账正向他走来,帕里本想后退一步尽快逃离这个漆黑的空间,可是发软的双脚根本不听他的指挥,反而让他直直向前栽去。

  啪。

  突然变亮的灯光刺得帕里双眼发疼,路奇摘下面具冷冷打量着栽进他怀里的金发青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去死。”帕里咬牙切齿说,额头上满是冷汗,“你明明知道怎么回事。”

  “阔别两年,这就是你第一句话吗?”路奇干脆将帕里扔到床上,他慢条斯理解下大衣,在对方身边坐下,“别看了,那么想看的话,你把眼睛挖下来给我如何?”

  “谁在看你啊混账……我在看灯。”帕里哑着嗓子疲惫地说,他甚至没有精力好好观察路奇的变化,精神上的压力实在太重,他需要时间去休息。

  路奇冷笑一声:“那你真是有品味。”

  “……你他妈倒是有品味,来玩我房间的灯。”帕里白了他一眼,干巴巴说。

  “你该感谢我才是。”路奇慢悠悠道,“不然全赌场都知道,卡雷拉副社长停电时害怕得崩溃大哭。”

  “操你的还不是因为你!!”帕里忍不住抄起枕头砸向路奇,非要让他骂那么直白吗??“你当初怎么说的来着?来自黑暗的伸张正义者?”

  路奇那双墨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帕里,看得金发青年背后直发毛,天知道他哪句话拨动了路奇的神经。黑发男人冰冷的眼神让帕里不由得回忆起对方叛变的那一夜,甚至在心里自嘲也许要被路奇灭口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那么一瞬间,黑暗再次降临了。

  “操你妈罗布·路奇!!灯很好玩吗!!”帕里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拿个破灯折腾他就这么快乐??

  “这回真不是我。”路奇平静地说,“电路的问题,我建议你们给这艘船做个检修。”黑暗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影响,帕里的窘态却彻彻底底落入他眼中,短短数秒冷汗就遍布了帕里的额头,他能看见对方紧紧抱着双臂寻找安慰,可笑又可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路奇干脆起身翻找蜡烛,火光亮起那一刻帕里明显呼吸一滞,似乎只是带给了对方更多恐慌。“……别告诉我,你个天天抽烟的人还怕火。”

  “灭了、听见没操你的!把那玩意儿灭了!!”而帕里根本没有听进去路奇说的话,他只是一味向后躲避火光所及之处,哪怕那只是连房间都照不亮的微弱烛光。

  看来是病得不轻。作为害对方至此的罪魁祸首,路奇可是没有丝毫愧疚之情。他甚至恶意地在帕里眼前摇晃蜡烛,就为了看帕里像无助的孩子那样低声啜泣。帕里的呼吸越发急促,他紧紧盯着路奇身后的黑暗,似乎是在畏惧潜藏其中的什么东西。

  喘不上气。明明路奇本人就在眼前,然而帕里只能看到两年前放火烧毁卡雷拉那个杀人犯。牛头面具自对方脸上掉落,大型猫科动物的双眸闪着寒光,他缓缓举起尖锐的利爪向无力逃脱的猎物走去。

  “帕里。”路奇出声喊,面前的青年一副被梦魇侵袭的模样蜷成一团寻找安慰,根本没有听见路奇喊他。“帕里。”于是路奇不耐烦地喊了第二声,但是帕里仍然听不进去,他浑身发颤,后背紧抵着床头,退无可退。被恐惧笼罩的灰败蓝眸根本没有转动,他直勾勾看着路奇背后的怪物,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

  麻烦得要死。路奇啧了一声,他干脆一把掐住帕里的喉咙,彻底给予他窒息的痛苦。天知道他当初卧底的时候有多想这样做,可惜付诸实践以后并没有带给路奇多少爽感,毕竟帕里没有给出半点儿反应。

  “你到底在看什么?”路奇问,他顺着帕里的视线向黑暗中投去一瞥,虚空中一无所有。

  短暂的停电结束了。头顶那盏水晶吊灯适时亮起,也让路奇没了折磨帕里的兴趣。他注视着对方渐渐恢复光彩的眸子,终于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帕里这才慌乱地挣扎起来,路奇干脆把他随手一丢,看对方狼狈不堪栽倒在地。

  “……出去。”帕里恶狠狠瞪着他说道。

  “当了副社长真是长能耐了,还想命令我?”路奇冷笑一声,完全不打算动。

  “你他妈不出去是吧?!”帕里怒吼道。

  “嗯。”路奇点头。

  然后帕里当着他的面吐了一地。

  “……”路奇扬起半边眉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别告诉我,这两年你都是开着灯睡觉的。”

  帕里干咳了两下擦了擦嘴角,几次停电带来的压力害他把胃彻底吐空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操,还真让你说中了……所以能让我一个人呆着吗?”

  空气中弥漫着的呕吐物气息实在难以忍受,路奇啧了一声:“你还打算在这种房间呆着?”

  “嗯嗯,知道您卧底也没掩饰过自己有洁癖,咱俩都完了能他妈别管我了吗?!”帕里烦躁地挥挥手打发路奇赶紧滚,他又不是没一个人在家里喝吐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明明还喜欢我?”路奇嘲讽道。

  “谁他妈喜欢你!那是被你骗的!”帕里忍不住骂。

  “你还是这样不老实。”路奇冷哼,帕里都吐成那样了,他当然是不打算再待下去了,“去我的房间继续吧。”

  “谁他妈要和你——!”

  特工浸泡过血水的手掌不由分说覆上帕里的双眼,却没有封死他的视野。帕里透过指缝与对方视线相交,他能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剥下了外壳,整个人任由路奇捏在手心里把玩,将一切彻底暴露在对方面前。肉食动物的金眸自上而下扫视着,暴虐与理性令人惊异地共存在对方体内,让帕里几乎无法忽视心底的声音。

  “我说过吧?”路奇不屑地笑了,他的手掌一路下滑撕开帕里的衣领,让那处右胸仍然崭新的伤痕暴露在空气当中,“谁叫你身上带着血腥味。”

  “……操,你赢了,随你喜欢吧。”帕里终于放弃了抵抗,谁叫他昨天晚上实在无法忍受伤口传来的瘙痒,又一次挠破了好不容易愈合的疤痕。“顺便,你个罪魁祸首就不想帮个忙?难不成你想开着灯做?”

  “两年前你倒是从来不让我开灯。”

  “去你妈的路奇!要不是你干了那破档子事儿,还好意思拿来噎我!”

喵酒(已停用)

把海贼追平了!然后确认了我非常喜欢鹰眼一家,想着鹰眼带孩子就觉得很多灵感冒出来,于是就摸了一些!欧欧西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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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你了

真的是亚双龙不是龙亚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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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犯傻不要动!

1 给cpo凑了一薄本web涂鸦再录无料(单纯为了玩儿重新描了下封面图

2 去年的检事组合志解禁!(凑到了个热闹实在非常感谢腰大和未知数大

3 昨天收到了李老师画的检组好幸福好幸福真的很想多看看吸血比子(吸气

45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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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十二
留在大英的检事组,一个工作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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