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锤40K】白花盛开的山岗
大远征早期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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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很美。”女人说。
“是的,”男人同意道,“这里很美。”
他们相对坐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之中。举目所见,这里线条柔和的起伏山岗都被花海覆盖,花海中偶尔点缀着秀美的白色岩石和深绿色的伞状矮树,远处可见青翠的山坡,再往上则是浅色的草场,牧人的羊群散落其上,而雄伟的暗蓝色山峰则在丝絮般的云彩中俯瞰着这一切。天空呈现温柔的淡青色,两颗太阳分别从山峰两侧升起,将它们轻柔的清晨光芒铺洒在大地之上。
女人从身边摘下一朵那小小的白花。
“我们这里将其称之为公主花。”她说。
男人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从你们图书馆的记录里读到过。很有趣的传......
大远征早期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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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很美。”女人说。
“是的,”男人同意道,“这里很美。”
他们相对坐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之中。举目所见,这里线条柔和的起伏山岗都被花海覆盖,花海中偶尔点缀着秀美的白色岩石和深绿色的伞状矮树,远处可见青翠的山坡,再往上则是浅色的草场,牧人的羊群散落其上,而雄伟的暗蓝色山峰则在丝絮般的云彩中俯瞰着这一切。天空呈现温柔的淡青色,两颗太阳分别从山峰两侧升起,将它们轻柔的清晨光芒铺洒在大地之上。
女人从身边摘下一朵那小小的白花。
“我们这里将其称之为公主花。”她说。
男人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从你们图书馆的记录里读到过。很有趣的传说。”
女人笑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这种花朵源于古老的泰拉。它的学名曾被叫做Bellis perennis。后来,有人对它做了基因改良,使得它花朵变得更大,气味变得芳香,同时也能适应更加恶劣的条件,好让人类可以携带着它前往群星,在改造类地环境时用它来美化土地,慰藉人心,同时也可为牲畜提供天然饲料。”
女人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也知道这个。但是你讲述的方式破坏了它所有的浪漫色彩。”
“如果这触犯了你的传统,那么我道歉。”男人说。
“大可不必。你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女人说,“那你知道正在我们首都发生的事情吗?”
“是的,我知道。”男人说,“你的将军正在反对你。”
“他很好战。他坚持要用枪炮对抗你们。他在鼓动所有人。”女人说,“我的大臣,我的顾问,每一个官吏、每一个士兵和街头巷尾的每一个平民百姓。不幸的是,他很有魅力。”
“是的,”男人说,“他是。”
“他离成功不远了。”
男人点点头,“据我所知,事情的确如此。”
“那么,”女人说,“无所不知的你能告诉我,如果他成为这个世界的新统治者,那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如果他各类宣言中的信息是真实的,”男人说,“那么结果就是毁灭。”
女人无声地抬起了头。她看着花海的边缘,在那之上,在那色泽柔和的天空之中,此刻数以千计的舰船正沉默地停留在那里,等待着。阳光勾勒出了它们那锐利流畅的轮廓。那景象让她不寒而栗。
“而这就是你想要和我见面的理由,女士。”男人说。
“对。”女人说,放低了视线。“我设法说服了我的内阁,还有我的将军,让他们再让我和你谈一次。让我们再一次——最后一次,寻找一条不必流血的道路。”
“这样的道路永远都存在的,女士。我相信我们也能说服你们的人民。”
女人苦笑起来。
“我可没有你那么乐观。”她说,“我的世界现在其上悬停着一亿人的大军。你们并没有留给我们太多选择的余地。你告诉过我,你们的帝国非常宏大。已经有几十万的世界在你们帝皇治下。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不能忽视我们?为什么你们不能寻找其他的目标?我们不过是沧海一栗,群星里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头,我们的世界对你们来说无足轻重,但对我们自己却很重要。”
“没有任何一个世界是无足轻重的,”男人说,“我不可能不注意到,你们的世界是被称作花环世界的十四个世界中地位最显赫的一个。你们是这个星际联盟的盟主。其他的世界正在等待和观望你们的反应。如果你们能选择和平,其他世界也会效仿。你们的选择能够让超过五百亿人免受兵燹。然而反过来,假如我们对你们不闻不问,绕开你们继续前行,那么无论是已经付出代价归顺的世界,渴望着加入帝国的世界,或是试图抵御帝国的世界,都会对帝国的力量、权威和它许诺和信念的真实程度产生许多想法。这将成为远征无法忽视的风险。”
他也抬头看着天空。看着碧青天空之外的世界。
“你们的文化丰富而精美,你们保留的科技令我们敬佩。你们的历史深远而迷人。这些都是弥足珍贵的瑰宝,我不希望它们都被毁于一旦。因此我期盼着能和平解决问题。”
“如果我们同意加入,这些都可以得到保存。”女人说,“你是这么说的。然而,假如我们没什么文化,没有图书馆,也没有博物馆,土地下也不曾有宝贵的矿产,那你还会客客气气这样和我们谈判吗?”
“创造这些的是人。维系它们存在的是人。宇宙间并没有比人更贵重的资产。所以,即便是一个只居住着三千人的、毫无特色、没有资源的世界,我也会希望用外交来达成目标。”
“那么我们又说回来了。”
“是的。”男人说,“我们的条件并没有变,女士。你们也已经知道如果和平加入帝国,你们能够得到怎样的待遇。很大程度上,你们的世界将一如既往运作,不会受到干扰。”
“那么,”女人说,“宗教呢?”
男人看着她。“我们拟出的谈判文本已经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说明。”
“‘帝国真理’,”女人说着,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很荒谬的要求。”
“在我们之前的讨论中,你曾经说过你是赞成它的。”
“我作为个人赞成它。但是我不能代表我的臣民。如果我们接受了你们的条款,我的臣民就得舍弃神灵。我不理解这种行为。我不是信徒,但我选择远离信仰是因为不信,并不是觉得信仰不善。夺走人们心目中的寄托有什么好处吗?”
“人们心目中确实该有寄托,因为人类天生渴望崇高。但宗教并不是最好的那种寄托。”
“不要告诉我这是因为你觉得人类历史上因为宗教而曾诞生过诸多愚行。据我所知,因为其他理由而造就的纷争——经济,社会,或者单纯只是一群人不喜欢另一群人,在愚蠢和血腥程度上也并不逊色。”
男人摇摇头。“我确实也不会那么说。你是对的,那是一个很单薄的理论。”
“那么又是为什么?我虽然并非信徒,但我也曾见信仰给人以启迪,使其创造出超凡绝伦的事物。我们的国都有一座兴济神殿。我相信你知道它。”
“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但你没有亲眼见过。”
“确实,仅仅只是它的全息影像就足以让我惊叹,但我尚未有这样的荣幸去造访它。我希望我能有机会这样做。”
“你应该去。如果你去了,或许你就能明白那种美的源泉是什么,你们也就不会急着要摧毁它了。”
男人笑了。“我不是焚烧庙宇的野蛮人,帝国也不是。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保证,假如我们能和平解决问题,那么未来兴济神殿这样的古迹一定能够得到妥善的保护,它们将成为博物馆和艺术的宝库。”
“但你们将会把信徒驱赶出去。”女人说,“如果没有信仰,它们不过是空壳而已。”
“我不这样认为,女士。”
“为什么?”女人说着,笑了起来,“不要告诉我那是因为你们一口咬定神灵不存在。我也认为神灵不存在,但这和认定信仰不应存在是两码事。”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似乎稍微踌躇了片刻。
“这样说吧。”他说,“我……有一位兄弟。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聪明,并且富于同情心。他敏感而多情,他的心地比我们……我的其他兄弟们柔软许多。他通情达理,知道体谅他人的痛苦,也能与他人分享欢乐。但是,他是一个信徒。”
女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哈?”她说。
“他的所有美好品质都因为这点而被扭曲了。”男人说,“他变得容易被操纵。他变得难以交流。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我那聪慧的、有人情味的兄弟,因为他的信仰而丢了自尊,性情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宗教让人类没有尊严。”
女人皱着眉。 “我所知的大部分宗教都要求人向善,并且鼓励人超越琐碎与庸常。”
“是啊,”男人说,“但这美好的品质并不为人类自己而存在。那都是为了取悦神。至少,我看过的书籍里都是这样说的。但这就是问题所在。在神的面前,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取悦神,为了服务神。但为了更好地取悦和服务神,不管祂是否真的存在——人能做的唯有自我贬损。因为,既然神是如此完美,那么世间所有的问题一定是由于人未能理解神、遵从神。人做错了,神就责罚,人作对了,神就给予赐福。可是神并不存在,祂也不言语,那人要如何知道神的意志呢?结果,人为了克服这种未知带来的恐惧,就一定会更剧烈地贬损自己,奉承神灵。这就像是一个受尽虐待、没了自信的孩子通过自虐在拼命试图讨好喜怒无常的父母。而人要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孩子,或多或少就意味着不再相信自己可以解决问题。身为人类所有的自豪和高尚,在信仰中都会被视作为一种傲慢。那么,人越是崇拜神,就会越看不起自己。神越全能,人就越无能,神越慈悲,人就越卑微。人会把自己永远看成是一种不够好用的工具,一个祈求怜悯的奴隶,一个需要被不停责骂、需要被施以惩罚才能正常行为、需要在道德、生活和精神上永远依赖他人的孩子。我的兄弟认为人类需要信仰,但那仿佛就是在说,人类永远不应当长大,永远应该向某处寻求父爱。我认为,那是不应该的。”
女人直直地看着他,“我想知道,”她说,“在你们那个不允许崇拜众神的帝国里,你的兄弟敬拜的是哪一位神祇。”
男人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避讳。”他说,“他崇拜我们的父亲。我是说,他把我们的父亲视作为一个神。”
女人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她笑得非常无礼。男人看着她笑。他并没有被触怒的样子,但或许只是因为他克制得很好。
“你们的父亲赞许他这样做吗?”女人一边笑,一边抹去她的眼泪。
“当然不。”男人说,“他一直在告诉我们,他不是神。”
“所以你也不赞同你的兄弟。”
“那是当然。”
“可是,”女人终于止住了笑,“可是,如果你们连一个自家兄弟都无法说服,让他放弃将你们的帝皇视作为一个神,那你们又要如何向整个宇宙证明你们帝国真理的可信程度?”
男人第一次皱了皱眉头。“是的,”他承认说,“因此他成了一个很大的麻烦。他自己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作为会如何影响整个远征的信念基础。但我的观念没有变。宗教总是在谈论要如何提升人类,但它其实没有给人类成熟的余地,宗教甚至会让人否定人类本身。这和我们的理想背道而驰。”
女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辛酸的苦笑。“理想。你又在谈论理想。可是这真的是某种理想的产物吗?我是说,你们的远征。”
“我想你可以这么说,女士。”
“为什么我觉得你们更像是某种细菌,一路自行蔓延,感染所有你们经过的地方,吞噬资源和人力,然后继续扩张?征服对你们而言并不是一种意志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本能。我见过你,也见过你那些士兵。恕我直言,你们……你们和我们所认知的人类也相差甚远。你们被改造而用于征服的目的,就像是细菌为了繁衍而特地演化出不同功能的种类。”
男人并不为止所动。“我相信你们依然留存着旧夜之前的记忆,你们知道黄金时代的人类是怎样的。”
“那个时代存在过,并不意味着它就是正确的。”女人说,“或许它就是因为固有的缺陷而崩溃的。”
“没有任何一种系统是真正堪称完美的。”男人承认说,“但是,女士,我确实去过比你们的世界糟糕得多的地方。我见识过人类的境地可以沦落到何种悲惨的地步。这个宇宙并不友善,它是一个残忍、冷酷的地方。我们只能寻求一种方法,作为一个整体来抵御它对人类的敌意。帝国绝不是完美无缺的方案,但我们会改进的。”
“改进?靠什么?靠继续征服?你们的征服增加了这个宇宙中存在的残忍和冷酷,不是吗?”女人说,“你曾经说过,在达到这个世界前,你已经征服了数百个世界。请告诉我,大人,你曾让多少个世界流血,让多少个世界化为灰烬?”
男人看着她。“三十七个。”他说,“我曾下令轰炸过其中三十七个世界。”
“如果我们拒绝屈服,你也会对我们干同样的事情,对吗?”
“如果我不得不做这种选择的话。”
“你为何能毫不羞耻地说出这种事?”
男人露出了苦笑。
“我记得三十七个世界里每一个的名字。它们的文化。它们的历史。它们的……残垣断壁。我并不为成为它们的毁灭者感到半分荣耀和喜悦。就像我说的,我绝不希望你们的世界成为第三十八个。”
“你坐在战舰上让你的超人士兵替你杀戮,自然可以这样侃侃而谈。”
“我知道你想让我说出什么话来,但事实对我们两人都没什么安慰。”男人说,“我杀异形,但我同样曾杀戮许多人类同胞。如果你需要一个精确的计数的话,过去五十四年间在三百七十二场战役中死在我手中的人数大概在47601人左右。我记得他们中大部分人的面孔。”
女人冷笑了一声。
“我明白为什么你们要否定宗教了。”她说,“几乎每一种宗教都会告诉你,你身处的地狱的深度和广度由你累计的白骨数量而决定。不管在什么宗教里,你一定都会有一个最庞大的地狱。你难道相信,这样的地狱能够铺就通往天堂之路吗?”
“我不寻求建设天堂。”男人说,“我寻找一条人类能继续生存、发展和进步的道路。我有许多后悔,我有许多羞愧,但不道德的胜利也比有道德的失败好。只有胜利者有赎罪的机会,但如果失败了,就连赎罪的机会都不会有*。但我确实希望那个已经过于庞大的数字不要再继续增加了。特别是不要在你们这个星球上增加。”
“你不能指望我用你的这种说辞去说服我的议会,去说服我的人民。”女人说,“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沾满鲜血的征服者的道德许诺。你看不起你那位信奉你们父亲为神的兄弟。但是,在我看来,你的做法也和他没有什么区别。你的兄弟用他的信仰来侍奉你们的父亲。你用行动来侍奉他。你不也追随他的理想吗?你不也不加质疑地信奉他的真理吗?为了实现他的目标,你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屠夫。”
男人摇了摇头。“你这样的说法对我的父亲是不公平的,女士。我的父亲并没有将他的理想加诸在我的头上。我追随他,是因为我的理想和他的理想一致。我认可他的真理,是因为我认为那是对的,并不因为那是他的真理。我忠于他,是因为我忠于人类。”
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么,你承认,你做过的一切残酷之事——或者即将要做的一切残酷之事——那是因为你的意志。”
“是的。”男人说 。
女人转头看向铺向天际的遍地白花。
“‘公主花’,”她说,“你阅读的书籍会告诉你,这名字来源于我们传说里的公主奇蒂莉斯。人们认为她钟爱这种花,它也象征她的纯洁和美丽。但我们的民间还流传着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一个不见于史册的故事。当帕坦的君主要求奇蒂莉斯公主臣服时,她拒不从命,宁愿一死而求清白。帕坦的君主因为她的抵抗而愤怒,将她的遗骸抢走了。但是公主的一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不愿意她蒙受这样的屈辱。他们把她的尸体设法夺了回来。帕坦的君主发动他的兵马来追赶,眼看着即将被追上,公主的法师念动了咒语,将公主的尸身化为白骨,他将白骨粉碎,洒在这片山坡上。于是,敌人追来的时候,再也无法分清哪里是花,哪里是公主的白骨。他们再也无法占有她。你可以说这是荒谬的童话,但这是我们做事的方式。这是我们的人民理解历史的方式。你明白吗?”
男人看着她,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个故事。”他说,“但我还知道其他一些事。或许比你知道的更多,女士。”
女人看着他。“什么?”她说。
“我知道许多种达成和平的方式。”男人说,“但我知道,通往战争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战争的双方至少有一方认为自己能赢。”
“你们认为你们能赢。”
“不,是你们认为你们能赢。”男人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阅读了你们五百年来所有的文件和记录。我想,我对你们国都里发生的事情是有所了解的。这种了解让我一直在考虑这样一种理论可能。比如说,或许你的将军并不是真正的主战派。或许你才是。或许你才是那个坚持不愿意屈服的人。他只不过是在听你的调遣而行事。你们演出了一场双簧戏,他成为气势汹汹的煽动者,威胁要战争解决问题。而你则是绝望地期盼着和平的那个人。“
女人的表情变得有点僵。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勉强笑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们需要让我们相信情势危急,战争一触即发,如果我们不能向你做出一些有利的妥协,给予有分量的回应,你将丧失权威,再也不能控制住局势。为了帮助你不被一个好战的麻烦人物取代,我就会答应前来与您会谈,女士。”
女人咬着牙,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出色的技巧,”男人说,“但它并不是您首先发明出来的。”
“那么,你是在说不会对我让步。”
“那建立在你真的想和我讨价还价的基础上,女士。”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知道其他一些事。比如说,这里的山丘。”男人说,“在你们的神话里,它从奇蒂莉斯公主的时代延续至今,被视作圣地,从未改变。但是,地理测绘数据并不这样说。它的高度变化了2.7米。它的体积缩小了1.35%。其上的花海是500年前补种的。这些变化是因为它曾被夷平,它的下面曾被挖空,用来放置另外一些东西。从五百年前开始,你们的君主就习惯于在危难之际要求与难以对付的敌方在这个地方谈判。那么就存在另外一种理论可能。你们在山丘的地下放置了某些武器——例如说,埋藏了一枚小型的核弹头。你们以此来胁迫对方。假如最后谈判不成,你们就会引爆它。你们的君主会以身殉国,但敌人的首脑也将被一起葬送,就算你们的世界不能被拯救,至少你们复了仇。因此你才想法设法一定要让我亲自前来和你谈判。就像你所说的,这是你们的行事方式。与奇蒂莉斯公主同样的玉石俱焚的决心。”
女人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雪白。
“你们在我们中间安插了间谍。”隔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她声音发抖了。
“不,我没有。”男人说,“我收集和分析信息。那就能让我知道许多事情,让我提出许多种的理论可能。你的表现让我认为这种理论是可能被实践的。你和我讨论宗教,和我辩论远征的道德性,但你完全不愿意提及和谈的具体条款,我认为,这是因为你从没有真正为此做准备。”
他站了起来,白花花瓣纷纷从他身上落下。
女人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在他面前逃走的冲动,可是这是那么艰难。男人并没有穿着盔甲,但他太高大了。过于高大了。他向她走来时就如同山峦上的雷云变成了固态,朝她一路碾压而来。她突然想起了在兴济神殿里见过的古代壁画。神和重要人物都被画得很大,被远远小于他们的各色凡人围绕。少年时,她曾嘲笑过这种过于直白的表现方式的幼稚。但现在她知道了,那不是幼稚,绘画的先民们知道形体的威慑力是最直接明了的,也是最能引发恐惧的。她尽她全力端坐着,嘴唇发着抖。
男人在她面前俯下了身子,在她耳畔,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同雷声穿透了山峰。
“我恳请你不要这样做,女士。”他说,“距离这里不远,在你们的星系外围,那里还有另外一只舰队。我的另外一位兄弟所统领的舰队。他正在朝这里赶来。他和我……对于效率有着非常不同的理解。我能说,他比我更期盼你们回绝和平提议。他期待着发生某种挑衅行为。这样的话,他就有了杀鸡儆猴的理由。他将毫不犹豫用武力抹平你们的世界。这样所有其他花环世界都会看到你们的下场,它们会不战而降。他会献祭你们这个世界,用来换取不在其他十四个世界流血。”
女人瞪着他,现在就连她的嘴唇也没了血色。“你以前……你以前没说过这个。”她说。“这是威胁。”
“我也希望是。”男人说,“但这是事实。根据我估计,再过4分钟,您的太空部门的官员就会向你报告舰队的出现。所以,请不要认为,若你能拉着我一起死,你们的处境就能有所改善。也请不要试图攻击我,因为我很肯定,那不一定能杀死我,但一定会让我的兄弟非常生气。”
女人抖得更加厉害了。汗水浸湿了她的手掌,也浸湿了她藏在手心里那个小小的按钮。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她说,“为了来嘲弄我?嘲弄我们?”
男人直起身来,又向后退去。
“因为我想和你谈话。”他说,“因为我希望被证明我是错的。我希望被证明,你是真心地想要为你的世界争取和平。”
他顿了顿。
“此外,我的时间也确实不多了。”他说,“我的那位兄弟很快就会抵达。他并不是一个十分有耐心的人。如果他发现我没有能够完成我的任务,他可能不会给我留商量的余地。因此,我真的很希望在他到来前解决这件事,女士。”
女人抖个不停。她的身子好像瞬间垮了下去,她甚至没有力量再撑着自己了。
“我们的条件依然没有改变。”男人又说了一遍。
过了很久女人才开口。她抬眼望他,如果不是男人本身意志如钢,一定会被那样的眼神压垮。她的眼睛好像两口深井,她的声音变得干枯,就像是一支即将用完的粉笔在平板上书写出最后几个词。
“你向我承诺你们的条件不会改变。”
“是的。”男人说。
“你向我承诺,如果我们放弃抵抗,和平地降服,你们不会伤害我的臣民。”
“我保证。”
“你向我承诺,我们依然可以有尊严地活着,我们不会成为帝国的奴隶。”
“是的,不会。”
“你向我承诺,这个世界不会比你到来前变得更坏。”
“我对所有世界有同样的承诺。”男人庄严地说。
“你向我承诺……”女人说着,突然凄惨地笑了,“我们的人,我的奶妈,她的孙子,像他们这样的人……将来还能到兴济神殿去祈祷吗?”
“他们可以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行事。”男人诚恳地说,“这不会被鼓励,但也不会被禁止。我的另外一些兄弟也许会采取一些更严厉的措施。但是,推倒一座神庙可能用不了一天,从人们心中移除神庙却要上百年。变革必须做出,我们会派出宣讲者,传播帝国的真理,但不,女士。我不会要求人们立即改变想法,因为我知道我也做不到这一点。”
“但这只是暂时的,对吗?”女人说,“十年,或许二十年。”
“我有耐心。我认为,只要有充分的教育和开放的讨论,人类的理性终将获取胜利。”
风吹了起来。白花被卷裹着飞上天空。远处山峰下的牧群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山岗上的两人对望着。
“我是多么可笑,竟然在恳求一个征服者不要辜负我们的世界。”女人说。
“我不会辜负。”男人说。“人类也不会辜负自己的理想。”
女人再一次凄凉地笑了。
“我相信你。”她说,“我相信你,大人。可是请记住,那不是因为我有选择,而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女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摇摇欲坠,风像摇动花茎一样摇动她的身躯。但她没有允许自己倒下。
“我们接受你们的条件。”她说,她字字吐出那词句,每一个字眼都仿佛是从她肺腑中硬生生拉扯出一部分灵魂。“从即日起,曼忒向帝国臣服。”
当她终于说完时,她已经形如枯木。
风吹得更急了。女人或许无法听见,但男人那敏锐的听觉能捕捉到风中的哭泣声,成千上万人的哭泣声。风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他点了点头。“我应当为你所拯救的生命感谢你,奇蒂莉斯女士。”
“请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女人说,“我的臣民们把那个名字送给了我,但我不配。”
远处传来了些许动静。男人数出了241个人的脚步声。但是他并没有动,他从其中没有辨认出自己不可应对的威胁。他看到成群的男男女女走上山岗。他们和他们的主君一样身着白衣,几乎融化在这雪白一片的花海之中。男人在其中认出了将军。将军那严酷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此刻落满了泪痕。他们沉默地走上前来,站到了女人身后。
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他们聚集到这里的原因。他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迈上前了一步。几个人从女人身后抢出,挡在了她面前。他们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憎恨。
“请!”男人急切地说,“请不要这样做。”
女人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她只是朝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们拦不住你。”她说,“如果你真要从我手中夺走什么,谁也拦不住。但是,我恳请你给予我们最后的尊严。”
男人看着她,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悲哀。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有另外一种结局。”他说。
“但你们的帝皇并不允许。”她说。“你们的远征不允许。我们这些人未能完成被托付给我们的使命。我们要承担责任,这是我们的行事方式。我们不需要你为之悲叹。走吧,走吧!请把这最后的时间留给我们。”
男人望着她,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他向她肃穆地低下了头。随即他便转过身,向山岗下走去。
但刚迈出几步,女人便又叫住了他。
“罗保特·基里曼。”她说,“你的心地是多么高尚,可你的行为却多么像一个怪物。**”
他回望着她。
“是的,”他说,“我是。”
十三军团之主返回了马库拉格之耀上。他的第一战团长站在舰桥入口处迎接他,眼神里透着不赞许。
“大人,”马里乌斯·盖奇说,“您不该去的。”
基里曼没有理会他的责难。
“把结果通知战争议会。我们需要确保在一周内建立一个过渡性的体制。让阿崔乌斯司令来见我。”他说,“此外,把第四连的塞尔维乌斯军士、阿里乌斯、阿菲亚斯、第五连的雷斯提图斯和多密提安抽调出来,为驻军做好准备。也把第八连的军士伊拉斯叫来——他应该受一些行政训练了。”
“阿巴坎图斯也是一个好人选。”盖奇说,“九连的军士。很有耐心,沟通能力很强,有学识。”
基里曼想了想,点了点头。“他是一张亲善的面孔。加上他。”
“辅助军会在四天内部署完毕。”盖奇说,“半年内我们应该可以稳定情况。爆发系统性抵抗的风险可能性在29.3%——”
“改成37.5%。时间延长到十四个太阳月。驻军要增加一倍,暂时不允许记述者去地表。民事系统的接口呢?”
“从艾斯潘多调来的六千个民政人员二十七天内可以全部到位。”
“太少了。从马库拉格和艾克斯增加三千人过来,把我的评估报告发送给他们。”基里曼说,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也让第一百三十一连的阿庇安来见我。经常被安托利叫做园丁的那个。他喜欢植物学,他……”
他顿了顿,随后叹了一口气。“算了。”
某个地方,警报突然滴滴响了起来。盖奇皱起了眉头。
“武器读数。热量还在不断上升。”他说,“地点奇蒂莉斯山丘。大人,你——”
基里曼抬起了脸。
从这个轨道高度看,在行星地表某处绽放出的白炙火光,就好像一朵小小的白花盛放在山岗上。
基里曼只看了那景象一眼,便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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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本文灵感来自于Walter Jon Williams的DINOSAURS。
*来自于《人类之主》。
**来自于红迪上一个讨论大远征的帖子。我觉得,尽管每个原体手段有差别,他们归根结底还是warlord,但基里曼可能永远不会对此心安理得。
【战锤40K】星辰尚在人间之时(基里曼中心)
A/N:有关于前帝国时代的罗马马库拉格私设。OC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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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保特·基里曼向帝皇下跪之时,我在那里。
我在那里,凯卢斯·马勒拉斯也在那里。元老院所有人都在那里。
凯卢斯站在我的身边,杵着拐杖,举眼望天。在那里,赫拉之冠山脉那白雪皑皑的群峰之上,马库拉格城蔚蓝的大气之中,浮现出了一座巨大到荒谬程度的空中城堡,它的大部分身躯融入到了蓝天之中,只有那高耸外墙和塔楼的苍白、高远的轮廓勾勒出了其形体,就如同傍晚或清晨时分的新月一样飘渺,但我们都知道它是真实的。它的体积和重量是那么庞大,甚至微妙地改变了潮汐,在我们所站的地方,可以听到法拉...
A/N:有关于前帝国时代的罗马马库拉格私设。OC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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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保特·基里曼向帝皇下跪之时,我在那里。
我在那里,凯卢斯·马勒拉斯也在那里。元老院所有人都在那里。
凯卢斯站在我的身边,杵着拐杖,举眼望天。在那里,赫拉之冠山脉那白雪皑皑的群峰之上,马库拉格城蔚蓝的大气之中,浮现出了一座巨大到荒谬程度的空中城堡,它的大部分身躯融入到了蓝天之中,只有那高耸外墙和塔楼的苍白、高远的轮廓勾勒出了其形体,就如同傍晚或清晨时分的新月一样飘渺,但我们都知道它是真实的。它的体积和重量是那么庞大,甚至微妙地改变了潮汐,在我们所站的地方,可以听到法拉密斯海的海水被引力牵引疯狂地拍打在海岸防波堤上的声音。
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但很难说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这头顶上仿佛随时能碾碎我们的巨型星舰,是因为那个走下登陆艇的身着金甲的可畏男人,还是因为我们的主宰,我们的君主,马库拉格的统治者,我们的执政官罗保特·基里曼,毫无犹豫、毫无踌躇地单膝向那男人下跪的事实。
那金甲男人感觉甚至比那星舰本身还要巨大。我看不清他的脸,看他衣角一眼都让我窒息。但我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他的表情能够在基里曼脸上映照出来,就像是海水充满敬意地辉映着阳光。他很满意。他在微笑。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两个人并没有完全被震惊所攥住心神。一个就是那此刻满怀喜悦的基里曼,另一个就是凯卢斯。在海浪的冲刷声中,我听到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的,因为他知道。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他和基里曼一样,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一天必将到来。
我还记得在这一天到来之前的那些日子。我还记得那一天,基里曼正站在元老院中演讲,议题是增加对航空工业的补贴,修建新的基地以批量建造亚光速太空舰船,他向所有到场的议员阐述他即将施行计划的必要性。他独自一人站在圆形的平台上,议员们的议席环绕着这平台,如同山峦高过盆地,但是基里曼依然俯瞰着我们所有人。他是那么魁伟,简直如同协和大厅的穹顶都无法容纳他。他的声音深沉嘹亮,无需任何音效设备就能让大家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耐心地倾听着——但老实说,我认为在场的五百个人中大多数其实并不在意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内容,只是乐于听他说话。
只有一个人除外。
基里曼话音刚落,凯卢斯就站了起来,他没有缝边的托加沙沙作响。我坐在他旁边,因此我能听到朝这个方向而来的不满的咕哝,感受到那些带着嘲弄的眼神。又来了,有人压低声音说,引来一阵不怀好意、心知肚明的窃笑。
凯卢斯也感受到了,但他选择全然无视。他清了清喉咙。
“执政官,”他大声说,“感谢你的见地。但是恕我直言——”
基里曼朝他转过头来。他的眼睛又大又蓝,如同晴空之下环绕马库拉格城的海洋。关于海洋,我们能确知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海水越清澈,你就越能明白它是多么深不见底。
“请说,马勒拉斯议员。我希望能听到你的意见。”马库拉格的主宰者开口了。凯卢斯脸上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这两个人正好形成鲜明对比,基里曼高大得匪夷所思,而凯卢斯比寻常人还要矮上几分,他还驼背,基因疗法都无法根治的痛风让他走路都不利索;基里曼风华正茂,青春的秀逸尚未完全从他那如同古代战王雕像般英俊庄严的轮廓上褪去,他庞大身躯每一寸肌肉都宣示着这个巨人体内的无穷活力,而凯卢斯则只是一个满脸皱纹的干瘦小老头,近视让他总是挤眉弄眼,他的头顶寸草不生,戴着议员黄金桂冠的模样显得颇为滑稽。
但基里曼并未因为这对比而显露出任何的不耐烦或轻蔑之意。他甚至微微弯下了身子,足够微妙,不显得做作和冒犯,却又能展露出谦恭和礼貌。换作是任何其他人,都会为这姿态的体贴而感动,但凯卢斯却又臭又硬,毫不领情。
“恕我直言,”他还是那么大声,在他所有缺陷之中,唯有他的声音堪与基里曼的嗓音媲美,那是优美的、动人的、充满说服力的声音,数十年年议员生涯才能磨练出来的雄辩家的声音。 “如果按照你的这套做法,我们公民的大量税收将会被浪费在一项徒劳无益的事业上,而对于我们现行的星际贸易和往来总量来说,你的亚光速太空舰船建造计划也纯粹是种浪费。”
他举起手来,全息投影展现出一连串的数字和图表。一如既往,他是有备而来。他开始娓娓道来,针对基里曼的每一项要点提出反驳和质疑。议员们现在安静了下来,他们开始听着凯卢斯说话。他的逻辑严整,数据和事实完美无缺。他的观点听起来非常有力。
但是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件事已经在议院的每一次会议季节、每一次辩论和几乎每一个议题上都重演过一遍,这次也不会例外。
凯卢斯的长篇大论结束了。在这个过程中,基里曼一直耐心地倾听着,他扫过全息投影上所有的数字和信息,我知道他已经把这些全部烂熟于心。然后他开口了。
基里曼不需要图表来阐述他的观点,我们都知道他列出的数据可以精确到小数点之后几百位,他不犯任何错误。但是凯卢斯会犯错。作为一个雄辩家,凯卢斯的技巧无可挑剔,但是他对基里曼的偏见压制了他的理性,他看不到全景,只是一昧地针对基里曼本人对执政官发起攻击,他的视野如此偏狭,以至于每一次他都看不到基里曼反击的角度和方向。
有些议员脸上已经出现了厌烦的神色。毫不意外,基里曼的回应很快便击碎了凯卢斯的所有质疑,他承认并未考虑到凯卢斯提出的一些问题,也提出了自己未能尽善尽美和过于鲁莽强硬之处,但他随即也给出了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案。他提出来的构架是如此精美,凯卢斯那琐碎、渺小的攻击相形之下简直微不足道。这套改进后的计划立即赢得了议员们的一致赞许和同意。但基里曼足够谦虚和宽容,他说,他必须要感谢尊贵的凯卢斯·马勒拉斯的这些建议。
“我TMD不是要和他提建议!”
从元老院出来的路上,凯卢斯勃然大怒,他毫无形象地粗声咒骂,险些撞上一个穿着红衫的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把对方吓了一大跳。他的随扈们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敢挨近他。我没理会凯卢斯的发作,只是翻看着手中关于最新推出的回春疗法的建议书。基里曼成为执政官后禁止贵族垄断科技,马库拉格的医学因而有了长足的进步,延寿是他特别关注的领域。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尝试一下,在这个时代,活得长久或许并不是一种损失。
凯卢斯终于发泄完了,他气哼哼地不说话。我撇了他一眼。
“怎么,福斯图斯,你也要建议我感谢基里曼的慈悲吗?”他恼火地问。
我哑然失笑。“你该控制一下你的脾性。如果不是你老这样,我也不会变成议员里你的最后一个朋友。”
“我没有朋友是因为只有我敢于仗义执言。”凯卢斯说,“只有我敢反对基里曼。”
我耸耸肩。凯卢斯在康诺还活着时就已经是议员,那时他尚耐心、温和、包容,是一个以进步和明智闻名的贤者,不是现在这个总是牢骚满腹愤世嫉俗的古怪老头。他也曾是康诺的昔日好友,他改革最大的支持者。然而,在基里曼成为执政官之后,凯卢斯就摇身一变,成了基里曼最主要的反对派。他几乎在任何事务上都与基里曼针锋相对,态度偏激,近乎私仇。许多人觉得,基里曼之所以还能容忍他一再的挑衅,不过是因为顾及父亲的昔日情分;另外一些人则认为,基里曼只是需要有一个反对者来彰显自己的宽容,因为他事实上并不那么宽容。
但我心知肚明,凯卢斯也心知肚明,他之所以还能待在元老院里,并不是基里曼顾念情分,或是故作姿态,而是因为基里曼自己真诚地希望听到不同的声音,希望有其他人能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他由此便可以吸纳他们的意见,以完善他自己的议程。
凯卢斯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每次被基里曼驳倒时更加气得发狂。他知道基里曼巧妙地让他的反对为他所用,但他不能克制自己下一次依然提出反对,这有悖他的本性。
我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我说,“你到底对基里曼有什么冤仇?老朋友,你不能总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你现在完全是在钻牛角尖。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对马库拉格也没有什么好处。”
凯卢斯哼了一声。
“我反对基里曼是因为我是一个正常人。”
“我不是吗?我们其他人不是吗?”
“我没有被他吓倒。你们被他吓倒了。”
“我可不记得被基里曼恐吓过。”
他凶狠地看向我。
“没有吗?你们没有吗?”他质问着,“那为什么你们甘心对他俯首称臣?包括那个白痴阿德林在内?你们相信他是天选之子,是吗?”
“我可没有——”
“说到离谱,”凯卢斯又说,“我真奇怪为什么你们能对他那个模样安之若素?”
“他那个模样?”我茫然地说,此时我们正走过以康诺命名的广场。四周矗立着最近新建起来的建筑,包括技术贸易局、大众档案馆和宇航开发部,都是基里曼的手笔。“他的模样怎么了?”
凯卢斯脸上浮起一个冷笑来。
“你们习惯了他,是吗?”他说,“告诉我,福斯图斯,你以前见过像雪松那么高的人若无其事地走在我们中间吗?他说话像常人,穿着像常人,然后你们就忘记他是一个如此离奇的巨人,高度和体积超出常理?”
“我们不是原始人,凯卢斯。我们知道基因——”
“好,基因。我们知道基因改造。知道基因改造能让人长高。知道你以前指挥的队伍里也有这类人。但是像他那样?在每一个层次上都被放大?都被拔高?他不仅仅是块头大到变态而已,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个家伙。”凯卢斯说,开始用最不恭敬的说法来称呼马库拉格的执政官。“基里曼是个超人。他不是人类。至少不是正常人类。他是一个异类。而我们让这么一个异类来领导我们。你不会觉得这扭曲吗?不会觉得这让人害怕吗?不会觉得——”他皱起了脸,扭歪了嘴,“让人厌恶吗?”
我瞪着他,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凯卢斯不喜欢基里曼,但我不知道他是用这种角度来看基里曼的。这已经超越了歧见的范畴。
“我在他小时候就见过他。”凯卢斯又开口了,“那时他才几岁?四岁?五岁?我在康诺的书房看到他。他看起来像个十二岁的孩子。我没认出他,康诺是跟我说他有了一个养子,但我并不认为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该长得那么高大。他在看莎士比亚的《丹麦王子哈姆雷特》。我以为他是在翻那本古书,翻着玩儿,就像所有无聊的青少年一样,他翻完它就拿起另外一本书,又开始翻。他身边放着整整一堆书。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和我说话。他介绍自己,冷淡,但非常有礼貌,康诺教出来的。或者是尤顿教出来的。我们交谈,他开始背起了哈姆雷特里面的台词,一字不差,只要他愿意,我知道他可以从头背到尾。从那时起他就不正常。”
“康诺早就说过,向每个人都说过,他的儿子是个天才。”我无奈地说。
“天才?”凯卢斯露出一个怪笑。“在我小时候,我的村庄里有一个人,他从某个矿业小行星上回来,他在那里受了什么辐射,他自己不知道。他娶了老婆,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灵巧极了,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灵巧。为什么?他变异了,长出了三条手臂,比我们任何人都能拿更多的东西。你知道我们那儿管这种人叫什么吗?怪胎。”
这就有点过了。我皱起眉来。周围街道上已经有人听到了我们的话语,向我们投来好奇和疑问的目光。我必须在凯卢斯说出更出格的话之前制止他。我把那写着最新延寿方案的纸塞到他面前。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看看这个,凯卢斯,”我说,半是安抚,半是恳求,“你该看看这个。你已经老了。你会很快走不动路,连自己走去议院都不行。你该去接受回春疗法了。”
他咆哮了一声。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要。”他说,“活得再长又有什么用?就为了目睹那个不正常的基里曼任意妄为吗?”
“为什么你一定要强调正常不正常——”
“就像我刚才说的,”他说,“因为我是一个正常人。而你们在基里曼身边太久了,已经忘记这一点了。”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一个走到我们面前的仆从打扮的人打断了我们。
他身着钴蓝色的束腰短衫,是基里曼的家仆。我认出他不仅仅是因为他衣裳的色调——基里曼自己所喜爱的色调,还因为他肩头那个倒欧米茄形状的徽章,基里曼将从这个古代文本和星图中发现的象征星域的符号作为他自己的徽章,要是在从前,换一个执政官做这件事,他会因为这个举动中包蕴的野心而被良心尚存的议员们弹劾到死,但是现在大家讨论的则是要不要将这个徽章作为我们世界的象征。
但是这人并非是受基里曼本人派遣而来的。他将一份书信递交给凯卢斯。“尊敬的议员,执政官内府总管尤顿女士向您发出邀请,”他说,“她希望您三天之后能拨冗与她共进午餐。”
凯卢斯的脸绷紧了。
“基里曼的养母希望和我见面?她想要做什么?”他说。
我骤然紧张起来。基里曼对尤顿女士的爱戴和倚重人所皆知。不管她想找凯卢斯做什么,要是凯卢斯把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对尤顿重复一遍,那基里曼对他的容忍也可能就要到头了。我抢在凯卢斯之前开口了。“我也在受邀之列吗?“
那个家仆转向我,他犹疑了片刻,但并未显示出任何慌乱或失礼。“尊敬的蒙杜斯议员,尤顿女士并未声言马勒拉斯议员只能孤身前来。“他说,朝我们鞠身,然后离开了。
凯卢斯看向我。我也看着他。
尤顿招待我们的地方是她自己的葡萄庄园。这是马库拉格上为数不多土壤能足够肥沃到养育这种水果的地方,基里曼将它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养母打理。我们的车在葡萄酒庄园的门口停下的时候,我看见门旁写着她的名字,精雕细刻的名牌下坐着懒洋洋的几个穿着红衫的年轻人,他们眼睛直瞅着我们看。当我们走过那阳光普照、绿意盎然的葡萄园、走进庄园之中那座小别墅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幅基里曼的画像。
基里曼并不喜欢为自己作画立像。不管是在马库拉格还是在受马库拉格统御的其他世界,人们能看到的更多的还是他养父康诺的雕像和绘画作品。基里曼自己的形象则仅仅只出现在货币上,作为某种统一、稳定的象征。但与银币上那威严的侧面像不同,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基里曼少时的模样——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身着蓝白两色的束腰衫,拿着书卷和笔站在庭院之中,他面庞尚圆,肢体纤细,表情中带着一份难以言诉的纯真。
尤顿在她的会客室等待我们。她可能已经接受过延寿疗法,但并不在乎要保持青春容貌,她嘴角和额头的细微皱纹中表露出的刚强意志和智慧比浅薄的锦瑟年华要美丽得多。我见过基里曼陪同她一起行走在公众场合,他刻意放慢步伐,以免让她无法赶上。他们的步调配合如此天衣无缝,显然两人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我完全相信,基里曼这份脉脉温情发自真心,无法矫饰,但我也知道,基里曼与她在他的臣民前共同行走,必然曾经过深思熟虑。他肯定深知,如他那样的巨人表现出常人的情感,会让他身边所有的庸常凡人认为他在某些方面与自己一致,因此产生同理心,对他放下恐惧,放低戒备。
尤顿向我致意,随即便转向凯卢斯。“许久未见了,马勒拉斯议员,”她说。
凯卢斯哼了一声。“确实如此,女士。”他说。
“上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康诺还活着。”
尤顿脸上掠过一色悲哀的细云。
“是的,那时康诺还活着。”
“啊,那可是一个好时代。”
“现在这个时代不好吗?”
“你知道我的答案,塔拉莎。”凯卢斯说。这称呼让我意识到他们两人从前一定非常相熟。他未经过尤顿邀请,便自顾自地找了椅子坐下来,我也只能尴尬地跟随着他。但是尤顿并没有因此动摇。她依然站着,注视着我们。
“那么,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要我过来。”凯卢斯说,“你听说了议院中发生的事,想要对我兴师问罪吗?”
尤顿笑了。“我不过问这些。我关心的只是基里曼,他是我的主人。”她说着,转头让侍从们端上酒来。
“那就说吧。这和基里曼有什么关系?”
“他操心你。”尤顿锐利的眼睛看向凯卢斯。
“我?我有什么能让他操心的?”
“你的敌意让他痛苦,凯卢斯。”尤顿说。
“据我所知,我完全动不了尊敬的执政官半根毫毛。”
“我说的痛苦不是这个。你是他父亲的朋友,甚至可以称之为最好的朋友之一。在世的人之中,还带着与康诺的私人回忆的为数不多了,他很珍惜这一点。他赞赏你的智慧,你的敏锐。对于每次都不得不与你在元老院针锋相对的事情,他并不感到高兴,凯卢斯。”
凯卢斯依然完全不为所动。“是吗?”他说,“我不认为他有那么顾及私人情感。”
尤顿叹了口气。“当然。但有一点我和他观点相同。我和他都认为你是我们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里最敏锐的头脑、最伟大的思想之一。他读你的《沉思录》,好几次了,凯卢斯,犯难和踌躇时都读。他想要和你讨论,不是和你争吵。他并不会直接开口这样对你说,他有他的矜持。所以我得要表达我自己的观点。我只是觉得非常遗憾,你的智慧和你最杰出的才能并不应该全部放在某些狭隘的方面。”
“比方说呢?”
“你恨他吗,凯卢斯?”
“我只是可怜我自己。”凯卢斯说,“可怜我不得不活在他的时代。”
尤顿朝我看过来,似乎在指望我多少说些合适的话语缓解一下氛围。她不如我那么了解凯卢斯,不知道凯卢斯从不容忍圆场这件事。我只好装作没留意到尤顿的视线,朝四周望去。此处到处是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孩童时的基里曼的痕迹:架子上陈列着更多的他少时的画像和雕像,一些孩子会喜爱的短剑、枪和盾牌,大幅画册,陈旧的玩具,破碎的积木。她是刻意把会面安排到这里的,但尤顿明显并不是想要用这些来炫耀她曾是基里曼养母的事实。
然而,不管尤顿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显然都不能打动凯卢斯。他依然嘴唇紧绷,熟视无睹。我想起他说的故事。基里曼五岁时看起来就已经像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一个将莎士比亚倒背如流的孩子。那么他那纯真无暇的童年能延续多长时间?六个月?一年?或者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过童年,只是他身边人对他伪装出来的天真表现出的一厢情愿的配合?我们甚至不知道基里曼是不是真的碰过这些孩子气的东西。
尤顿叹了口气。“许多人认为你是在妒忌他,凯卢斯。康诺和加兰之后本该是你来做执政官。但我不相信这个。”
“你应该相信。”凯卢斯说,“我本来会成为马库拉格的执政官,要不是康诺从不知什么地方捡来了一个未来能长到12英尺高的婴孩——”
“他只有11.7英尺高,凯卢斯。20岁后他就没有继续长高了。”
“那还不够吗?而这是一个证据,”凯卢斯厉声说,“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明证。”
尤顿扬起了一边眉毛。
“就是这个?这是你对他不满的全部根源吗?”
“容我为你说明。我对他并没有不满。我只是不信任他。我有理由不去相信一个明显不属于我们世界的事物,”凯卢斯说,“但这还不是全部。”
尤顿直直地盯着他。“你更恨其他人对他的信任,马库拉格的人们对他的信任。”
“我不责怪我的人民依赖他。人类就是如此,仇恨比自己更优越的同类,但是当某些人物优越得已经超出他们能妒嫉的范围,他们就会松口气,觉得‘命该如此’,随后惰性就会占据上风,因为他们知道又出现了一个能把他们拖向前方、代替他们承担决策重负的劳碌命。我确实很遗憾那个劳碌命不是我自己,但真正让我生气的是,难道从来没人认真想过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吗?”
尤顿皱了皱眉头。“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是——”
“你们也没认真想过。你们想‘他应当不是从这里来的’,然后就打住了。你们不敢去想。因为你们爱他。但我不爱他。”凯卢斯说,“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神,即便有,祂也不会那么慷慨仁慈,将一个金光闪闪的男孩扔到荒野之中,等着康诺去捡到他。就连野蛮人都不会觉得有这么天真的事情发生。我老实跟你说,塔拉莎,基里曼进阿基塞鲁斯营时我曾经专门做过调查,我在想康诺是不是编造了谎话,实际上他已经偷偷掌握了某种几千年前的遗落科技,并凭借这些为他自己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儿子。不是因为他害怕家族后继无人,而是因为他认识到自然出生的人不足以实现他的宏愿理想,所以就为自己造就了一个能这样做的子嗣。”
尤顿的脸色微微变了。“凯卢斯,我一直认为你的头脑足够清晰,知道我的老主人并没那么缺乏人性。”
“你说的对,”凯卢斯面露苦笑,“我相信我的老朋友做不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所以后来我放弃了。但是我没办法不怀疑基里曼是被造就出来的产物。他为什么会有超乎常人的体格?那是为了引发惊奇和敬畏,而惊奇和敬畏会削弱人的思考能力,会让人更容易于崇拜和服从。为什么他声音宏亮动人?因为他将发出号令,让人倾听。为什么他不知疲倦?那是因为处理人类事务就是那么累人。为什么他有副好皮囊?那是因为人类总是傻到相信外表美好就等于良善。对我来说,他就像是被某人精心设计出来统御他人的。”
尤顿看着他。
“那么你说的那个设计者在哪里呢?”她说。
“我不知道,”凯卢斯说,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好像要透过石头看到外面的苍穹。“我们对我们的过去知之甚少,也对宇宙本身知之甚少。我们,还有邻近星系的人类都是从银河的其他地方来到这里,我们曾经是某项更加宏大的事物的孑遗,我们从那个不可追忆的昔日承继来了我们的技术,我们的科学。”
“那些都是神话。”我插嘴说。
“对,曾经看起来是神话。我在想基里曼是不是证明了那个神话其实是历史,或者,”他说,“更糟……或更好的情况,他来自于另外一个我们更缺乏认知的地方。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让我开心不起来。因为假如他是被设计出来的,那他的设计者就必然是有图谋的。这图谋不可能让一个超人无缘无故君临我们的世界。”
“即便人人都认为基里曼是一位贤君?”
“我更喜欢半个马库拉格恨他、半个马库拉格当他是个圣人的日子,可惜美好时光不再重来。假如每一个人都把他视作救世主,那离他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神还有多长时间?”
“他不觉得他是神。他甚至不觉得他超越了他父亲。”
“那是因为他还有你在他身边。可是你不会永远在他身边。”
尤顿转过头,看着阳光下的庭院,那里的地面用马赛克拼成了一幅巨大的被海洋和山脉所环绕的马库拉格地图。我开始想基里曼少时是否曾经从这些精美的马赛克地板上走过,知晓这个世界终将被他所掌握。
“你还是不愿意放下对他的敌意。”
“某种意义上,我和你扮演着相同的角色,尤顿女士。那就是向他提出警告,提醒着基里曼他并非完美无缺。我不能说我为这角色感到自豪,我讨厌它。因为我一直都在失败。但是我知道这是必要的。我也不会停止尝试。”
“这是一种傲慢。”尤顿尖刻地说。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凯卢斯说。他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到庭院里。很显然,谈判破裂了。
尤顿转头看向我。她的样子显得有点悲哀。
“我很抱歉,尤顿女士。”我说,“但你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想法,哪怕那是针对我们执政官的。”
“我不认为你同意凯卢斯的观点,蒙杜斯议员。”
“您可以叫我福斯图斯,女士。对,我不同意凯卢斯。但是我多少能理解他。”
“那么,福斯图斯,”她问。“你也认为基里曼是一个不该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上的异类吗?”
我一时语塞,我有答案,但我不知道尤顿期待的答案是什么。
“但有一件事我该告诉你。”她说,再次站了起来。“我也能理解凯卢斯,因此我今天才会邀请你们过来。在我第一次见到基里曼的时候,在他逐渐长大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绝非凡俗,但那并不仅仅指他超人的力量,他的心智。”
她顿了顿。
“我有一个故事要告诉你。”她说,“基里曼第一次征战的故事。发生在伊利瑞姆的故事。”
半个月后,我们听闻了阿德林的死讯。他曾是康诺的主要敌手,但也是加兰之乱结束后第一个将头顶桂冠摘下、放到基里曼脚下向他宣誓效忠的元老。基里曼后来一直很尊敬他。他向元老院提议,将阿德林埋葬在丢卡利斯图书馆的穹顶之下,以纪念他为马库拉格做出的贡献,这次就算是凯卢斯也没提出异议。
来参加这位名宿葬礼的议员很多。基里曼本人也出席了,他发表了简短而动人的演讲,回顾阿德林传奇的一生。他讲到中途,凯卢斯又凑到我的耳边。
“我要走了。”
“你不参加稍后的宴会吗?”
“我的腰疼得要命。再说了,阿德林的儿子女儿都不太乐意看到我。他们还没忘记我和他们的父亲有宿怨。”
这我当然知道。凯卢斯一贯喜欢把阿德林叫做白痴。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参加这场葬礼?”
“我对阿德林还有一点敬意。”凯卢斯说。
“那至少等仪式结束。”
“不。我对他的敬意只有那么一点儿。现在已经用完了。” 凯卢斯朝还在说话的基里曼看了一眼。“你知道‘康诺的怪物’那个绰号就是阿德林最早喊出来的吗?”他嗤之以鼻,“这家伙后来又听不得别人说基里曼半句坏话。我并不总平白叫人白痴的。”
凯卢斯溜走了。我还要在仪式结束后与一些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寒暄,没法照顾他的任性。我看着他穿过图书馆的大门,还是那样的躬腰驼背,几个穿红衫的浪荡子站在街边打量着这个议员穿着的矮小老头,彼此窃窃私语,似乎正在嘲笑他的模样。
宴会很晚才结束,我好不容易才从交际活动中挣脱出来,找了一个机会躲开人群,爬上丢卡利斯图书馆的楼顶,想要透口气。我知道那里视野很好,可以一直看到广场和水神殿那美丽的水晶拱顶。但我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倒吸一口冷气。站在我面前的是马库拉格的第一公民。在被灯火照亮的夜色下,他居高临下凝视着我。他已经脱下了他在葬礼上穿着的仪式胸甲,只是身着一袭白色衬边的深蓝色托加,肩头用倒欧米茄的徽章别住。他真是一个庞然大物。说来好笑,那一刻我想到的竟然是幸好捡到他的是康纳,而不是马库拉格的任何平民百姓,要不然的话,光是为了替这个生长过快的孩子做合身的衣服,他们恐怕就得破产。我另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基里曼或许从十岁开始看到的就是人的头顶而非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睛。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平民百姓像是什么呢?普通的人类呢?
“蒙杜斯议员。”他彬彬有礼地向我打招呼。
“执政官。”我向他鞠身行礼。
“那么,”他又转过头,“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呢,议员?”
我迷惑了片刻,但瞬间就明白过来。基里曼已经知道了他养母和我们在葡萄酒庄园的那次谈话。他以为我是代凯卢斯来说话的。他有时洞察人心,但有时却又显得很天真,他似乎认为,在那次谈话后,我和凯卢斯都应该有些向他交代的东西。
这该死的傲气。他已经尽他所能平易近人,但就像我之前想过的那样,他打从10岁起就只能看到别人的头顶。他不可能完全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傲气,即便意识到也很难克服它。
但我确实有些话想说。
“我认为你不会因为凯卢斯·马勒拉斯的话而想要杀了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基里曼说,似乎试图开一个玩笑,但他的幽默感实在无法令人宽慰。
我深吸了一口气。“凯卢斯或许过于偏激,但这主要是因为他认为只有他一个人对你保持警醒。那是他的傲慢。我们并不能说这议会里、这城市里、这世界上像他那么想的人只有他一个,”我说着,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只是其他人更害怕,或者更狡猾。”
基里曼点了点头,看着下方的马库拉格城,这城市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多年前那场混乱的痕迹,她是我们所知的世界里最繁荣、最美丽、最富裕、最平和的城市,他的功绩。
“从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当着我的面对我说的。”基里曼说。“那个人是加兰。”
叛徒加兰,说谎者加兰,害死了康诺的加兰。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基里曼没看向我。
“就在他杀死我父亲那天。他对我说,‘你有什么权利到这里来发出威胁?你不属于这里,男孩,从来都不。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吗?’”基里曼继续说。“马勒拉斯也在那里。他很震惊。但我想他把加兰的话听进去了。以后这些年里这些话都在启迪他。”
“你认为他和加兰一样吗?”
基里曼笑了,随即又皱起眉。
“不。但马勒拉斯提醒了我。我总是想加兰为什么一定要杀死父亲。他并不恨我的父亲,议员,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即便他反对我父亲代表的一切,但他也并不恨他。他恨的是我。他恨我,是因为康诺会老,会死,他代表的一切也会逝去,古老的历史惯性会反噬,吞掉他的所有努力和挣扎,马库拉格将恢复原状。但我出现了。我几乎注定会继承康纳。我不属于马库拉格,我不会被这个世界击败,我会超越它的历史。因此我也是一个肯定要破坏加兰珍视的传统的人。而等我成了执政官,就没有什么均势可言了。加兰认为他不可能战胜我,这让他绝望。他需要杜绝我成为康纳继承者这个可能性,如果他无法直接针对我,他至少可以引开我,先除掉我的父亲。”
基里曼苦笑了一下。“我甚至怀疑加兰恨我,是因为我的出现而让他不得不去杀死我父亲。你知道,在此之前,加兰也曾是我父亲的朋友,他并不总是一个卑劣之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即便这只是一次私人谈话,但基里曼嘴里说出来的话语都是如同他的元老院演讲一样严谨的书面语,仿佛每句话在说出口前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没有犹疑,没有错误,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自然的,仅仅这一点就能告诉别人他思考的速度有多快。“可是你做的一切证明加兰是错的。”
“对,可是也由于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在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于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是一个外来者,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权利,哪怕桂冠在你脚下堆积如山。即便阿德林也没这么做。虽然他以前曾经把我叫过康诺的怪物。”基里曼冰冷地说,但随即他的语气又放柔和了。“只有马勒拉斯让我再度回想起了这些往事。可是就算是这个凯卢斯·马勒拉斯也不愿意在议会和大庭广众下这么非难我。他是不屑于这样做吗?”
“或者他其实也害怕你。”我说,“只是他太倔犟,不愿承认这点。”
基里曼笑了。
“蒙杜斯议员,我要对你承认,我听说马勒拉斯那些话时确实相当生气。我感觉很受伤。骄傲的马库拉格,骄傲的战王后裔们,即便我为这片土地做了那么多,我还是不能被这个世界完全接受为它自己的儿子吗?”
他又看向脚下灯火通明的马库拉格城。
“可是我不能责怪他。因为我也问过自己,议员。我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我是异类,我从我五岁时就知道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完全接受我和我养父、我敬爱的尤顿女士完全不一样这个事实。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是很恐怖的。即便是——”他又一次苦笑,“像我这样的‘孩子’。所以我不会否认它。我的父亲曾经竭力安抚过我。他告诉我,就算有朝一日他离开了我,但他的精神永存于马库拉格,只要马库拉格尚存,我就永远不会孤独。他用一枚马库拉格的铸币来向我说明这件事,它虽然是人的造物,但势必比大部分人都将存续得更加长久。我依然记得,那个时候,铸币的一面是我父亲,另一面是加兰。但现在并非如此了。”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许多人已经不记得了,加兰的脑袋在赫拉瀑布的巨石上落地那一刻,马库拉格所有的铸币都被熔化和重铸。现在所有的钱币上,只有一个人的头像。只有基里曼。就算在钱币上,他也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但是……你知道一件事吗,议员?我希望你对此保密。我曾经让马库拉格乃至周围所有世界上最好的科学家检查过我的身体。我可能不会衰迈,甚至有可能永远会保持这个状态。”
我震惊地看着他,而基里曼抬起了头。
“可是,在知道这一点的时候,我想的是——就像我一直在想的——我难道是唯一一个异类吗?这个世界上、这个宇宙间难道再没有像我这样的人了吗?我只是一个意外的变异吗?就像加兰说的那样,我的亲生父亲在哪里?我的母亲呢?我有如同我这样的兄弟姊妹吗?如果有,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遗弃我,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或者,我也如同印着我自己头像的钱币,是某种人造之物,所以才会比人类本身延续得更加长久?这是否意味着在未来,我必须孤身一人去承担某种责任?我是否已经受到诅咒,一定要在漫长时光里形单影只地去见证某种我预见不到的终局?”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明白他现在只是在对自己说话。这些东西他无法与任何人分享。我不能,凯洛斯不能,尤顿不能,已经死去的康诺不能,这个马库拉格曾经活着和死去的人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
他再次看向城市之上的星空。说来奇怪,那一刻我看着他,好像透过他的面容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是他,但又不是他。那个人比眼前这个马克拉格的年青执政官年长许多,他的脸上已经因为深重的疲倦和忧虑留下了痕迹,他嘴唇的线条仿佛被万年之久的负担重压成型,他的眼睛像是已经被苦楚和愤怒烧尽了泪水。他显得更无情。显得更残忍。显得不堪重负。显得心力交瘁。显得孤独。非常,非常孤独。
说来奇怪,我喜欢那个他,胜过现在这个基里曼。
又过了几个星期,我和凯卢斯被邀请去参加一个相当无聊的活动。基里曼在马库拉格博物馆里设立了一个伊利瑞姆地区的分馆,用于展示这个山岳地区悠久的历史,以及它从我们有记载的年代就属于大马库拉格。基里曼本人没有出席——他有更重要的活动要参与。他在伊利瑞姆修建起了一座能容纳10万人的体育场,这竞技场就在这一天揭幕,并且举办了它的第一场比赛。从我看到的全息影像上看,基里曼也出现在了观众席上,他穿着宝蓝色镶金的仪式盔甲,雪白的披风从他肩头垂下,桂冠在他金发上闪耀。何等光芒四射的一个人神。他微笑着举起一只手致意,观众们用山呼海啸的热情回应他。他是风光无限,而我和凯卢斯两个老头子只能在这里吹冷风。
主持人在絮絮叨叨说些废话——例如驳斥一种常见的学术观点,即山地民族是为了逃避被纳入低地的一整套文化建构和社会体系才向山间迁徙,由此产生了文明和野蛮的对立云云,我听得只想打瞌睡。这虽然是一次公开活动,但愿意前来捧场的人并不多,诺大的场地上只站着百八十个观众,有些人还穿着曾是伊利瑞姆象征色的红色束腰衫,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主持人的长篇大论已经讲完了,他开始用立体投影仪展示即将展出的宝贵文物。其中,他特别提到,展品里还有一件尤顿女士本人捐赠的伊利瑞姆部族神圣遗物的复制品。
我盯着那在空中旋转的图像。我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一件复制品,因为我想起了尤顿在她的庄园里和我说过的那个故事。基里曼的第一次征服,第一件功业。人们认为他会用强力碾碎叛乱的部族,但他却任由部族首领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对自己展开攻击,直到对方彻底累倒为止,然后他将部族多年前就被夺走的这神圣遗物还给了他们。
这个故事的重点并不在于遗物本身。事实上,即便是在此之后很久,伊利瑞姆依然需要多次累人的行动和斡旋才能驯服,向部族展现理解、包容和善意固然令人动容,但这片土地的问题过于复杂,很难毕功于一役。不过,考虑到基里曼那时大概才13、4岁,而且比现在更理想主义,他的措施已经可以说是天才的举动。
然而真正关键的在于尤顿向我诉说的部分。她当时陪同基里曼一同前往,但并不是作为一个担心养子的母亲,也不是一个给出建议的顾问;恰恰相反,康诺和她自己都有一个任务——通过这次行动观察他们的养子会怎样应对。战火会剥掉文明的外皮,展露出人最虚弱和最肮脏的肺腑。康诺和尤顿了解基里曼足够深,知道他不可能害怕战争,也不会在需要领导他人时退缩不前,他们甚至知道他完全不惮杀戮。但关键在于他会采取的方式:他会变得残暴无情吗?他的人性只是冷漠计算之上的矫饰吗?不管如何,他们必须在基里曼成长到他们再也无法应付之前,确认自己是不是养育出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尤顿说出这样的话时我愕然地看着她,而她却依然面不改色,她真是一个有钢铁般意志的女人。
“我的爱并不是无条件的,”她说,“我也曾害怕过那个在我怀抱里安睡、在我斥责他愚行时对着墙脚落泪、撅嘴把饭菜里他不喜欢的芹菜拨到一边的那个孩子。我对此没有羞愧,议员。”
我不知道尤顿最后对这次“测试”的结果满意与否。她没有说。
我看向凯卢斯,他眉头紧皱,也看着那件遗物。作为康诺的老朋友,他想必也知道那遗物的来历和故事。
仪式一结束,他就匆匆向我告别,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他需要再去拜访尤顿一次。他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
我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回我自己的居所的路上,我依然想着尤顿的那些话,基里曼对我说的话,还有凯卢斯所说的话。
我停了下来,然后也让车朝着尤顿庄园的方向驶去。
尤顿的庄园在赫拉之冠的山脚之下,等我到达之时,通向庄园大门沿路的火把已经被点燃,幽蓝的天空之上已经出现了星辰的身影。我看到凯卢斯的车停在庄园门口,似乎刚刚才熄火到达,他的一个随从正百无聊赖地站在车旁边。
我远远地向他打招呼:“你的主人已经进去了吗?”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急忙回答:“是的,大人,他刚刚才进去,他进去会见尤顿女士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说这是一次,呃,私人的会面。”
他用词可真粗俗,听起来像是凯卢斯和尤顿在约会似的,而且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主人站好这班岗,不打算放任何人进去打扰他们。但是,就在此时,我好像才猛然醒过神来,并且觉得一阵羞愧——我这是要来做什么呢?我想对他们说什么呢?我和尤顿与基里曼都并不相熟,那我这是来代表谁说话呢?我的同侪?我的人民?我或许真应该留在这里,我应该——
那个小子一直不停地看着我。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很紧张。
不知为何,他穿着红色的束腰衫。
在凯卢斯所到过的地方,我已经见过这红衫出现了好些次,在会议结束后的大街上,在尤顿庄园的门口,在图书馆的门口,在今天仪式的观众里。
象征伊利瑞姆的红色。
我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我认识你吗?”我说,“你是新到凯卢斯那儿做事的吗?”我向身后探着。该死。我曾在马库拉格的军团里服务了三十年,所以我迄今还以为自己腰带后永远别着激光枪。但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只摸到了象征老之将至的肥肉。
而那个年轻人面露凶光。
我甚至没来得及看出他是怎么踢出那一脚的,因为他的攻击被打断了。凯卢斯从他身后的车中猛地扑了出来,天晓得他是如何强行拉开了被锁上的车门。他眼眶青肿,头上也破了好大一块,他好像有一条腿不能动了。但即便这样,这个干瘦的老头还是以惊人的力量扑倒了那个年青人,死死缠住了他。我也冲了上去,拼命将这个红衫年轻人压在身下,让他无法动弹,空出手来的凯卢斯尖叫着,抓起路旁的石头朝那年轻人脑袋上猛砸了几下,那年轻人转眼就不动了。随即凯卢斯又猛地转向我,他肿起来的眼睛瞪得都快从脑袋里挤出去了。
“快去!!”他大叫道,“他们想要对尤顿下手!”
我从年轻人身上爬起来,撒腿就跑。
从庄园门口到住宅那条山路仿佛有足足一英里,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看到那群穿着红衫的人——有十七八个人,都是毛头小子——已经冲到了宅邸门口,他们挥舞着武器,似乎有粗制滥造的激光卡宾枪,也有闪着寒光的刀剑,有些仆人冲上来想要阻止他们,但都被他们打倒了。就在我离他们不到100英尺的时候,他们打破大门,冲了进去。我发出一声惨叫。
房子里也发出了惨叫,我随手抄起一根长柄农具,也冲进了房子。这简直太愚蠢了,我应该赶紧去报信,一个发胖的老头怎么可能阻止那多么人,但我不能让尤顿孤身面对这一切,如果她受了伤害,我不知道基里曼会怎么想,基里曼——
基里曼就站在庭院之中。
不知为何,本该在几百公里外伊利瑞姆体育场里的基里曼出现在了这里,或许是因为他思母心切,提前离开了比赛,匆匆赶回抽空来探望他的养母,他确实还穿着那身耀目的仪式盔甲,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尤顿在他身后,毫发无伤,火把映照下她的脸色惨白,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刚刚发生的对她的刺杀。
冲进这宅邸的十来个人,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还是站立着的。就在我冲进房子的这十秒之间,基里曼已经让事情完结了。唯一一个没躺在地上的家伙被基里曼抓住手臂提在半空,他的胳膊像细柴棍一样断了,发出惨叫的正是他,而其他人则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我看向庭院的一侧,有一个人砸在了回廊的大理石柱子上,他的脑袋凹陷了下去,显然已经死了,从他鼻孔和眼睛里流出的鲜血渗进了马赛克地面的缝隙里,将伟大马库拉格的地图用红黑色分隔成了数百份。
但什么都比不上现在的基里曼可怕。
那个瞬间,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人类,而是某种极端的意识和情感的化身,某种纯粹的毁灭之力的具象,某种不可抵御的天灾。那个身着托加在议院中侃侃而谈的执政官只是个假象,这个如同用肉身容纳了整片咆哮海洋的狂怒和威严的生物才是真正的罗保特·基里曼。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刺杀者,对方的鲜血溅洒在他纯白的披风之上。他的眼里不仅仅有饱含失败感的惊讶,熊熊燃烧的怒火,受到辜负和背叛的伤心,还有某种几近怜悯的不屑一顾。
我不知道哪种更让我战栗,尽管那一刻,我只想跪下告饶,即便我没有犯下任何罪过。我只是本能地意识到,当凡人触怒天神时,祂的怒火会针对整个人类族群。
我听见身后发出一声悲叹。我回过头,看到凯洛斯气喘吁吁、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了,他扶着门边,无力地看着这杀戮场景。
事情没过多长时间就调查清楚了。
这群年轻人来自伊利瑞姆,他们给自己起了一个浮夸的称号,伊利瑞姆解放阵线之类的。他们其实对父辈的历史知之甚少,却很喜欢将其作为旗帜和口号。他们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信念和诉求,只是觉得非要做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反抗精神。他们曾试图拆电线,堵塞公路,甚至曾企图破坏那个辉煌的体育场,但他们未能获得任何显著的战果。在茫无头绪地逛荡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盯上了凯卢斯。他们听说凯卢斯反对基里曼,于是便一直寻找机会去接近他,最终在凯卢斯前去拜访尤顿的路上绑架了他,并要求凯卢斯担任他们的领袖。
凯卢斯当然不会认可这个荒谬的要求,他断然拒绝,并且将这群不着头脑的年轻人嘲笑了一番。
对方恼羞成怒,将凯卢斯痛打一顿,随后临时改变了行动计划——他们要“干票大的”,刺杀执政官的养母,好“给傲慢的马库拉格一个教训”。
知道事实后,基里曼的愤怒很快便转化为了恼火:如此没有头脑、如此粗率、没有计划的行动竟然险些取得了成功,简直是对他本人的侮辱。但对于这群年轻人的愚蠢动机,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文明不是征服的理由,但传统同样不是保持落后的借口。
因此,除了第一个拔刀冲向尤顿的人之外,这群人都活了下来,基里曼饶过了他们。
一如既往,他很仁慈,或者说,理性到厌恶无谓的杀戮。
又或者,已经出现了其它更让他挂心的事情。
我是在去探望凯卢斯的路上读到那条新闻的。新闻中说艾斯潘多星系周围出现了离奇的引力扰动,天文学家对此迷惑不解。我个人对此感觉不是很好,在此之前我们已经五年时间和这个遥远星系不通音讯,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风暴中现身一样。
我发现凯卢斯所有的随从和医护人员都被赶出了他的病房。尤顿现在在凯卢斯的房间里,但这并没有让我太过惊讶。凯卢斯躺着,他一条腿打着石膏,他气色并不差,但脸色却很灰败。不知为何,我从中读出了一种认命的意味。
“尤顿女士来向我道歉,”他看到我来,就先行开口了,“她说,都怪刺杀她的企图让我受了伤害。但我觉得她没那么傻,对不对?是因为我经常反对基里曼,才让那群蠢材觉得我是一个可趁之机。”
“那群傻瓜已经付出了代价。”我说。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她来的理由。”凯卢斯看向尤顿,“是吧,塔拉莎?”
“基里曼没有任何要怪责你们的意思,尤其是对你,凯卢斯。”
“这可真让我放心。但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我都知道伊利瑞姆的问题很复杂……”
“对。伊利瑞姆造成边境战乱,是的。伊利瑞姆导致元老院里的争吵,是的。但是伊利瑞姆直接威胁到执政官的家人?真是谢天谢地,当时我都以为基里曼接下来会命令用核弹攻击整个伊利瑞姆。”
尤顿笑了出来,“讲讲道理,凯卢斯。基里曼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可是凯卢斯没笑。他看着尤顿。
“为什么我觉得如果他真要动手,结果会比核弹更可怕?”
“你只是被吓坏了。”尤顿说。
“我当然被吓坏了,福斯图斯被吓坏了,”凯卢斯指指我,我只能表示同意。“就连你也被吓坏了。”他又指向尤顿。
尤顿抿着嘴。我们都知道那吓坏我们的东西是什么。
“但是我得要说,这并不是第一次。”凯卢斯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在康诺死的那一天,在元老院里,面对着加兰,基里曼压住了自己的愤怒,他要求我们理性行事,依法审判加兰。人们至今颂扬他的克制。可是,他们当时并不在场,并没有像我那样直视他的眼睛,在他被他的狂怒控制,几乎就要亲手杀掉加兰的那一刻。”
尤顿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伊利瑞姆。她在想那个在与蛮人部族首领交战时一直没有还手的基里曼。她在想那个试图寻求和平解决的基里曼,但她也在想那个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无法和平解决的后续准备的基里曼。
“而我还知道他没能控制自己的结果。”凯卢斯说,“他当上执政官的第二天,我被他任命为事后调查官。我走上大街,去看看加兰的背叛为马库拉格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看到从执政官邸到元老院,有人杀出了一条血路。我看到被像烂熟的西红柿一样被砸碎在墙壁上的人,我看到被用拳头活活砸开的脑袋,就好像那些颅骨是纸做的一样。我看到被扔到火中活活烤死的人。那不是叛军做的,这种事情在马库拉格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来。很显然,那时基里曼完全没有留手,他的父亲死去了,被无情地谋杀,他气疯了。我并不同情叛徒,他们该死。我也不觉得他们死得过于残酷,那是对因他们而死的无辜者的一种玷污。但是我还是害怕了,我看到一条岩浆冲出的道路,风暴席卷出的道路,那是火之途,塔拉莎,不是人类能走的道路。”
尤顿看着凯卢斯。
“基里曼不是没为他那一天的行为感到羞愧。”她说,“他承认当时他内心的一部分被破坏了。”
凯卢斯悲哀地笑了。
“你确认那是他内心的一部分吗?”他说,“多年前有一次我看到康诺来到议院时手臂受伤,吊着绷带。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陪着他的养子去爬山时受伤了。你知道一件事吗?康诺其实并不喜欢山。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喜爱的一位叔伯登山时不慎跌下山崖死了,他从此不再信任山峦和群峰。但是后来他就变了。他做了那个该死的梦,那个梦里要他带着侍从们深入群山,去拉波尼斯谷,去赫拉瀑布那儿寻找一个神秘的孩子。那孩子长大后总是想要去自己被找到的地方看看,而康诺每次都用打猎的名义陪着他去,虽然他依然讨厌山。他和那孩子一起攀登时掉下山崖,他摔伤了手,但那孩子,本应该骨头脆如鸟羽的孩子,却安然无事。我问康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那是因为罗保特那天很愤怒,他憎恨贵族们的愚蠢。康诺想要安抚那种愤怒。为此,他也装作自己和基里曼一样愤怒,尽管经过这么多年的争斗,他自己那种怒火早已演化成为决心和悲伤。塔拉莎,我们都知道康诺是一个勇敢的人。不仅是战场上的勇敢。他知道自己随时会被叛徒谋杀,他知道自己推行的措施会把他置于何种危险的境地,但是他对此毫不动摇。他心如磐石。但是面对他五岁养子的愤怒,他动摇了。他不惜一切地想要设法平息那种愤怒,管住那种愤怒。他费尽一切心思,想要将理智的轭加著在他养子身上。那是因为他为人父母,所以变软弱、变蠢了吗?不,我不这么认为。塔拉莎,康诺对基里曼有着和你一样的恐惧。他恐惧基里曼那的脾气与冲动之下的东西,那是他不了解的东西,他无法彻底教化的东西。我并不认为他这么做有错,因为每一个理性尚存的人都应该害怕那东西。他——还有你——把基里曼养育成了你们想要的样子,但是我并不觉得,在康诺断气那天,他是觉得自己目标已经完全达成而安然逝去的。而前天晚上,我又看到了他,那个带来风暴的人。他在那里,而且会永远在那里。那才是他内心的一部分,那是不会被破坏的,会被破坏的是你们教导给他的一切。”
“我们还要就这个问题争论上多少次?”尤顿悲哀地说,“凯卢斯,基里曼没有对马库拉格造成任何的伤害,他永远不会。他爱这个地方,马库拉格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不管他真正的双亲为他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这命运绝不会将马库拉格从他那里夺走。他的信念、他的道德准则、他的思考方式都来自这里。他厌恶无谓的冲突和战争,他想要的只有马库拉格的和平与繁荣。”可是她没有否决凯卢斯的话。我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她赞同他。她知道她的养子就算被她教导得再高贵、再通情达理、再理性克制,可是他永远是一颗熊熊燃烧的星辰,美丽,但可怕,当他如同日冕一样喷吐火舌时,什么都无法约束他造就毁灭。
凯卢斯摇了摇头。“我很担心,我们有这种傲慢,认为是我们容忍了基里曼。不,是他一直在容忍我们。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渺小的、愚蠢的、浅薄的、不够格的。他是孩子中的唯一一个成人。他容忍了我们谋杀他的父亲,他容忍了我们试图谋杀他的母亲。可是他的耐心什么时候会耗尽?我们知道吗?”
尤顿站了起来,在这装饰着古老泰拉豪华壁画的病房转了一圈,最后回过头来,她突然显得很愤怒。“你讨论的只是可能性,你的揣测,这些都没有实际的证据。你谈论恐惧,可是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凯卢斯。”
“对,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更觉得害怕。至于我们要讨论的事情,”凯卢斯说,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灰败。“我会负责。即便你和基里曼不让我负责,我依然要负责。我会辞掉议员职位和元老院给予我所有的荣誉头衔。”
我和尤顿都惊讶地看向他。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凯卢斯举起一只手来,“我已经想这么做很久了。我仔细考虑过了,福斯图斯,塔拉莎。长久以来,我对抗基里曼,因为我认为我不能辜负我的良心。可是我的良心有什么用?那天晚上的基里曼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在做一种没有效力的抵御,我在对抗爆发的火山,我在对抗一场海啸,我觉得自己很勇敢,但这都只是为了满足我的道德感。我放任自己,结果是什么?我导致无关的人受到了伤害。这是很卑劣的一件事,我不能做一个懦夫。”
“可是如果你不做议员,你能做什么?”我茫然地问。
“我能做什么?”凯卢斯苦笑一声,“含饴弄孙,也许。可能当个历史学家,把这个我们被火山和海啸主宰的时代记录下来。”
房间里沉默下来。每个人都不想说话,可也同时觉得还有那么多的话语尚未被诉说完全。我没办法忍受这种静默,打开了通讯上的新闻频道。
新闻里依然还在说艾斯潘多的事。据说基里曼已经亲自派遣了一支亚光速舰队去调查星系附近发生的异常。随着信号的清晰,那引力扰动的源头看起来越来越像一群小行星,或者是一支舰队,当然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播报者的声音中有一丝紧张,那或许是与我们分离了千年的其他人类同胞找到了我们,但也有可能是我们从未谋面的其他异形,某种未知的宇宙力量即将和我们遭遇。
基里曼的注意力全放到了这件事上,难怪他放过了尤顿的刺客们,比起可能即将发生在我们星域中的变化,伊利瑞姆可能根本不算什么。
我不禁开始想此刻基里曼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是不安吗?是警惕吗?还是兴奋呢?……
我想起了他谈论自己身份时的神情。
我想起了他别在他肩头那个象征奥特拉玛的符号。
我情不自禁站了起来。那种自从凯卢斯第一次与我谈论基里曼时候、在我与基里曼在图书馆楼顶交谈时就有的不安,此刻终于浮出了水面。我突然明白了一切——这种感觉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女士,”我转过头,看着尤顿,“请听我说说我的心里话。一个老兵的心里话。你认为基里曼只想要和平和繁荣。他不喜欢无谓的战争。我全副身心地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基里曼能相信他自己吗?当一个人说自己不想要喝水,不想要呼吸的时候,你能相信他吗?他或许是真诚的,可是他办不到,除非他想要杀死他自己。凯卢斯认为他是被造就来统治他人。但他不是。我曾经是一个军人,我也曾指挥过军队,足以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见过他作战的人、见过他发怒的人、见过他指挥每一次战役的人会知道,他不是为和平与繁荣诞生的。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片血肉、每一个细胞都是为战争而生的,他的智慧是为此而生的,他那超人的体格是为此而生的,他的领袖魅力是为此而生的,你们所教给他的所有正直、良心、理性、人性都将帮助他进行更有效的杀戮。他可能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好,可是一个为战争创造的事物不能为我们带来和平。他已经平息了马库拉格和周围星系世界,是的,因为我们的执政官天性想要对抗混乱,想要降伏纷争,但首先必须有混乱和纷争以供他对抗和降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但是,马库拉格只有这么大,尤顿女士。我们所能踏足的土地只有这么大,我们所能触及到的星辰只有那么多。对于普通人类来说,这已经足够浩渺,足够宏大,甚至到了穷尽毕生难以理解的地步。但是对他来说不是。这个世界容纳不下他,我们所知的这片天空容纳不下他,容纳不下他即将要去打响的战争。他在等待着有人给他愿景。等待着有人用理想导引他。而我,凯卢斯,我们,”我说,带着我身为凡人的所有卑微和凄凉,“害怕他会等来他的天命。”
凯卢斯讶然地盯着我,随后他捂住脸,沙哑地笑出声来。我知道,我终于正确地勾勒出了他恐惧的真实轮廓。那或许也是已经死去的康诺尚未来得及说出的恐惧,加兰未能正确面对的恐惧。
那正是所有人在看到基里曼的那一瞬间,在他们心中揣测着的、期待着的、崇拜着的、诅咒着的、欢喜着的、悲哀着的、拒绝着的、拥抱着的一切。
而尤顿,养育基里曼的人,他的母亲,垂下了头,银色的短发盖住了她的眼睛。
“我也害怕。”她慢慢地说。她的声音从未显得如此悲伤。
半个月后,那支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自艾斯潘多而来。
于是,是的。
我们最终见证了罗保特·基里曼向帝皇下跪那一刻。
海浪拍打着马库拉格的海岸,舰队遮蔽了赫拉之冠上的日月。
古老的马库拉格,美丽的马库拉格,骄傲的马库拉格,它曾经在宇宙中独一无二,是周围星系中的霸主,众神的唯一骄子。
它不再是了。
它回到了它应有的位置:一个伟大帝国的一份子。
它不再孤独了。它无法再孤独,因为从此之后,它也是帝国战争机器的一个齿轮。一个地位非常显赫的齿轮,但依然是齿轮。
马库拉格开始改变,而我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我们亲眼看到,称作战争之子的超人军团降临到马库拉格土地上,后来他们被改名为极限战士。
我们亲眼看到,这些被称之为阿斯塔特的超人类行走在街道上,人群中间,他们比他们的“原体”更接近人类,但某种意义上也更不像人类,他们没有人类的表情,我们可以听懂他们相互交流的语言,但那依然不是人类的语言。他们甚至比基里曼更让人毛骨悚然。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对人类的超越,还是一种对人类的亵渎。
我们亲眼看到,赫拉之冠被森林和白雪覆盖的山脉逐渐被人工建筑覆盖,一座我们之前无法想象的巨型堡垒开始矗立其上,将基里曼自己建起的那个小小的隐居处和加兰被处决的巨石都包纳其中,如今这个地方被称为赫拉要塞,极限战士的家园。
我们亲眼看到,密密麻麻的轨道板环绕着马库拉格,如同国王的冠冕,在那里,能够在亚空间航行的星舰被建造出来,并以其为港口,前往我们无法想象的深空星海。
我们亲眼看到,马库拉格的战王雕像旁垂挂而下双头鹰旗帜和蔚蓝的极限战士旗帜。基里曼不再把所有心思放在马库拉格一颗星球上,现在他是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之主,这已经是我们所能想象的一个帝国的最大规模,但真正的帝国千倍万倍于此。
我们亲眼看到马库拉格发生的所有这些改变,有些好,有些坏,但这已经不是我们能置喙的了。
加兰的恐惧是对的。基里曼势必改变这个古老的世界,这和这个世界、甚至基里曼本人的意愿无关。
我们和基里曼和他的家族再没有深入的往来——尤顿依然是基里曼的内府总管,只不过这个内府规模比从前更宏伟许多,她也有更多的事情要照管,她需要在一个更陌生、更难测的世界里看护她的儿子,她如今和被称作基里曼之子的那些阿斯塔特们更加接近,似乎还和他们中间某些人成了朋友,我不能理解这个,但或许她早已经很适应与似人而非人的生物打交道了。也许她知道自己不能永远陪在基里曼身边,于是她只能在能陪伴他的人身上尽可能多地留下自己的影响,自己的印记。
而基里曼,我们后来还曾见过他的“兄弟们”降临到马库拉格的胜景,荷鲁斯,多恩,马格努斯,科拉克斯,费鲁斯,后来还有莱恩·艾尔庄森和伟大的圣吉列斯,帝国的皇子们。我猜基里曼并非特别喜欢他们中的某些人,即便只是远远观望,我也能从他矜持的身体语言里读出来这点。但是这无所谓。即便和他们中间他最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也显得很自在,很自然,他和他们一样有超人的脾性,超人的热情,超人的冷漠,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才是他的同类。他们的存在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例外,他不再是孤独的,至少现在不是。
凯卢斯在那天之后——在基里曼向帝皇下跪的那天之后,选择接受了他一直厌弃的延寿疗法。这疗法同样是来自帝国的礼物,比马库拉格之前自行开发的要先进许多。凯卢斯活了一百年,两百年,并最终见证了他的儿孙们比他更早逝去。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已经转变了想法。
就像他曾把对抗基里曼视作自己的责任一样,如今他认为见证这一切是他的责任。
作为一个前马库拉格元老院的议员,作为康诺最后的朋友,他要代替康诺见证他的养子为马库拉格带来的一切。
他的责任。
这责任如今看来是如此渺小可怜,在帝皇的宏大计划前几乎一文不值。
但我陪着他。这责任虽然如此虚无,但依然太过沉重、太过悲痛,如果有人陪伴,总是会让人感到好受一些。
凯卢斯在他后来的人生里花了很多时间奋笔疾书,就像总是尾随阿斯塔特军团的那些记述者们一样,或许他真的打算要当一个历史学家。不过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他不给我看,也不给任何人看。
我知道凯卢斯有十一个孙子,二十五个重孙。我知道他们中间有大半的人参与了极限军团的选拔,因为他们和祖辈不一样,他们崇敬并且选择追随帝皇和基里曼的理想。我知道他们中间成功了三个人。我知道他们去参加大远征,从此再也没有回归五百世界。
至于我,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唯一的一个重孙也成了极限战士,他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当叛徒的火焰席卷整个奥特拉玛、风暴将这片星域与整个帝国隔绝开来之时,我依然未曾听闻他从考斯归来的消息。
奇怪地是,就是从这段时期开始,我总是做梦。对于我这样一个已经活了二百多年的人来说,还能做梦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在这个梦中,我成了那个被帝皇神迹启迪的人。我梦见自己骑着白马,前往赫拉之冠的群山之间,寒冷的天气让我肌肤起栗,风在我耳边低鸣,诉说着无人听懂的预言,或是某种已经失落的古老故事,苍翠的冷杉林上覆盖着白雪,河流上结起了蓝色的冰。远方仿佛传来百万人的欢笑声,或者那是火焰的噼啪作响。有人发出哀叹,陌生的群星无声地俯瞰着我。马蹄所到之处,翻起的都是马库拉格的金币,我不敢去看那上面的图案。
我来到瀑布旁边。瀑布已经冻结,它的所有水流、所有浪花、所有壮丽都已经变成了冷白雕刻,诉说着一去不复返的春日时光。我低头看去,我看到水池边的草地上躺着一个婴儿。
那是我生平所见的最完美的孩子,他对着我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有一颗星辰在他额头闪耀。
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决定是否要抱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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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这个故事想写的是摄政藏在骨子里的莽暴脾气,你个以精明老练闻名的原体,怎么动不动就嗷地一声炸了呢,以至于有人提出假说认为最初基里曼的设计用途才是砍王。不过,我很喜欢的一个原作设定就是怒火深植于每一个原体的天性之中,他们块头有多大,脾气也就有多大,即便是他们中间最有人性、最良善、最自省的人,一旦这种脾性爆发出来都会非常恐怖。一贯被认为是谨慎冷静(甚至被他的兄弟们嘲笑为过于按部就班和冷漠)的基里曼,在狂怒之时也是极具毁灭性的,洛嘉、狮王和天使都见识过他的暴怒,这种愤怒也曾被福格瑞姆所利用。在瘟疫战争中,大不净者甚至觉得他发怒时就像安格隆一样疯狂。因此,我觉得基里曼和他其他兄弟成长环境差别最大的地方并不是因为有父母爱他,而是他的父母一直在教他理性和克制。尤顿和康诺肯定也都见识过基里曼无法管住自己脾气的时候,即便是他们也会觉得害怕。他们教会了基里曼控制自己的办法,但就像后来的故事里能看到一样,这种教育成果也不是每次都能起作用。
不过,即便基里曼把自己脾气控制得很好,即便他已经是原体里性格最成熟的人之一,但我觉得普通人还是会畏惧他。补小说的过程中,我学到一个名词叫做transhuman dread,专门用来形容人类看到阿斯塔特时那种恐怖谷效应。原体应该也会引发类似的恐惧感,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亚空间本质和他们出众的能力和体格。如果是在退化得比较厉害的世界里,这种恐惧可能会转化为信仰,把来到他们中间的原体单纯地看作是神或者怪物。但是,太空罗马马库拉格是个更文明的世界,能够保留亚空间航行能力、科技和完整工业体系,它应当会更有辩证思维。这样一个更理性的国度会怎么看待基里曼呢?我想,这里的人也一定曾恐惧行走在他们中间的原体,不是因为知道他是什么,而是因为不知道他是什么。
以上都是废话,写这个只是因为我无法摆脱脑子里意气风发的年青英白拉多基里曼形象
这样。
不是我画的,AI画的。
A/N2:同一世界观的另一篇故事《赠予星辰之物》 https://sjax001.lofter.com/post/25525c_2bb3625d9
【战锤40K】相会于词句之中(基里曼/希尔,变成了阿斯塔特圣典的希尔)
艾恩尼德·希尔几乎溺亡于文字之中。
他一开始几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他没有办法呼吸,他觉得自己张大了嘴巴,但是没有空气进入他强大的三个肺,他睁着眼睛,但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环境读数和威胁读数能显示在视网膜镜片之上。我的面甲。希尔想着,我的面甲怎么了?我没有戴头盔吗?
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贴着他皮肤、切入他视野的只有文字。只有文字。
……如此持续千次,延绵千年,直到永恒尽头,俗体凡胎皆已殆亡……
这文字如此饱满,如此沉重。它叫他痛苦。他挣扎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压他所有的思想,勒令他的装甲启动。但没有反应。没有动静。文字束缚着他。文字困住了他。
……让他们像古老的众神一...
艾恩尼德·希尔几乎溺亡于文字之中。
他一开始几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他没有办法呼吸,他觉得自己张大了嘴巴,但是没有空气进入他强大的三个肺,他睁着眼睛,但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环境读数和威胁读数能显示在视网膜镜片之上。我的面甲。希尔想着,我的面甲怎么了?我没有戴头盔吗?
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贴着他皮肤、切入他视野的只有文字。只有文字。
……如此持续千次,延绵千年,直到永恒尽头,俗体凡胎皆已殆亡……
这文字如此饱满,如此沉重。它叫他痛苦。他挣扎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压他所有的思想,勒令他的装甲启动。但没有反应。没有动静。文字束缚着他。文字困住了他。
……让他们像古老的众神一样跨越银河系。保护人类免遭无情宇宙之手的毁灭…
文字在他眼前好像一层膜,透明的,如同凝固的流水,只是构成水膜的并非元素,而是语言、词句、符号与图示;他闻得见味道,那最初闻起来像单宁酸、硫酸亚铁和阿拉伯胶,但在其之背后,还有某种更抽象、更沉重、更深远的味道,那是希尔所熟悉的味道:血和汗水,反应堆运转时奇怪的酸味,爆弹枪的余烬,尘土和火焰。
……在行动中寻求荣誉,你就不会感到恐惧………
他伸出手,拼命挣动着,想要撕开那层文字,抓住些什么。
他看见有一个人在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那是一个高大的战士,他从对方的装甲打扮上认出那是一个极限战士的智库,一位书记官。但他不认得这个人。这个书记官低头注视着希尔,他的瞳孔在极快地闪动,读取着某种信息。
希尔喊叫起来。
“兄弟,”希尔说,“帮助我,兄弟!”
但他感觉不到空气的震荡,感觉不到音波回传到耳朵里。他觉得自己在喊,但是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对方依然凝视着他,面无表情地读取数据。然后他显然是满意了。他后退了一步。希尔意识到他要离开了。
“兄弟,”希尔再一次喊道。依然没有回应。
一种柔和的声音传来,希尔觉得那就好像是一层乳白色的滔天巨浪从他头顶卷下,但它却是那么坚韧和致密。他被盖在了下面。他看不见了。那个智库的身影消失了。
不,希尔想着。他不能思考了。
文字缠裹过来,他再一次被黑暗掩盖。
……和平将属于人类。但战争将是我们的。战争是地狱。接受它。……
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希尔发现自己靠在一张黑色木桌前,如同一个刚刚从海难中爬上浅滩的幸存者一样喘息着。他似乎终于凭借本能挣脱了那层文字,逃了出来,从那无尽的绵密和沉重中滚落在地。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文字依然粘附着他,就像抖落不去的水滴,他在嘴里可以尝到它们的味道,耳朵里可以听到它们的回响。
行进。欺骗。责任。帝皇的工作。坚守堡垒。愤怒。悔恨,或恐惧。
这些字眼,这些词句,是如此熟悉得可怕,它们令他感到一种彻骨的疼痛,但现在他想不起来那痛楚的源头。
他艰难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在一处密室的中心。密室的四面墙是由发白的木料建造而成,看起来年代远久,地板则是黑色的、如同镜面一样的大理石。四面墙上各有一个拱形的大门,烛台上燃烧的蜡烛照亮了室内的一切。这地方看起来似曾相识,但却无法和任何一个希尔熟知的地方严格地对上号。
有两个人此刻站在他前面,两个人都是极限战士。他依然不认识他们,只能从其标志和装甲上认出其中一个人是一位军士,另外一人则是一个牧师。
“兄弟们,”希尔说,朝他们伸出了手,文字依然堵塞在他喉咙里。“你们是谁?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哪里?”
声音再一次背叛了他。他还是听不见自己的话语。他也听不到动力装甲发出的轰鸣,他觉得自己就像羽毛一样轻,甚至没办法拂起地面的一丝尘埃。
对方还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他们站在那儿,讨论着什么。希尔听不清他们说的话。文字层层叠叠从他耳中滴落。那位军士看起来并不太高兴,似乎无法与牧师就所谈论的事情达成一致。然后那位军士做出了一个否决的姿势。他转头离开了。
桌前只剩下那个牧师。他低下头,似乎在沉思着,然后又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朝希尔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希尔以为他看见了自己,再度喊叫。“牧师兄弟,”他说,“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里?”
对方没有回答他。希尔意识到对方的视线越过了他,看向他身后的什么东西。希尔也转过了头。
“哦,”他说,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所一直倚靠的那张巨大的黑色木桌上放置着四本同等巨大的书,书页用最好的羊皮纸制成,上面写满了流丽的字体。书被用铁链牢牢固定在桌子上,仿佛害怕会有人从这里将其盗走。在希尔眼中,这些书是双重的:一重是它们坚实、华丽的物质实体,另一重则是他已经很熟悉的那层透明的、如膜一般的文字,他看到它们从书页上蔓延出来,层层铺开,如同烟雾轻柔地笼盖着桌面。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幻觉。希尔意识到,自己就是从这层文字之中挣脱而出。
阿斯塔特圣典。
并且是基里曼亲笔写就的原本。
他怎么竟然没能从一开始就认出那些文字呢。
毕竟,这巨著中有一部分理念和内容原本就出自希尔。他的思想,他的理论,他用命换来的作战经验,他在考斯地下用血和火写在装甲上的实践。他也曾亲眼见过他的原体基里曼把这些内容记录下来,与他几经讨论和修改,然后将其郑重其事地誊抄在这四本巨大、厚重的书中。某种意义上,这本圣典中的许多内容都是他和基里曼共同完成的。
那个牧师屈膝跪了下来。希尔很快意识到那个牧师行礼致敬的对象不是别的,就是这四本厚重的阿斯塔特圣典。这举止让希尔感到困惑。
“牧师兄弟,”希尔再一次喊出来,尽管明知道对方听不见自己。透过牧师身后敞开的大门,他看到门外还有几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守卫者。他们庄严肃穆,一动不动,如同对泰拉之上禁军的模仿。
那位牧师行完了礼,起身朝奥金馆之外走去。希尔拼命想要站起来,追上那牧师,但把自己撑起来就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跌跌撞撞向前,但是还没到那拱门处,他就发现自己走不动了。一种强烈的痛楚从他背后撕扯着他,就像他肺腑之间有个巨大的铁钩子,朝后面拼命拉扯着他,他越是想要朝前走,这种痛苦就越强烈,简直像要把他撕碎一样。希尔不得不停了下来。大门关上了。牧师和身着银甲的卫士的身影都消失了。希尔徒劳地伸出手——但是他什么都抓握不到。他的声音无法被人听到,他的身姿无法被人看到。就在那种剧痛几乎把他扯散、让他的思维逐渐陷入黑暗模糊之时,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是的,我肯定已经死了。
之后希尔闷闷不乐地心想。
他坐在了那摆放着阿斯塔特圣典的黑木桌子上。这姿势不太恭敬,不过希尔认为既然没有人能看到自己,此事就无关紧要。他想坐着,不是因为这样会让他舒适,而是因为他觉得一直傻站着实在太蠢了。
他已经死了。既然他已经成为了某种就连智库也无法看见和听见的实体,那么最接近这种描述的就是迷信的人口中所说的鬼魂。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难,难的是接受这样的现实。但希尔自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能迅速适应所有的现实,不管它是多么荒谬。
只是,希尔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他是死于哪一项任务?哪一次挑战?他是死于令人厌恶的绿皮手下?与灵族搏斗而死?被一个恶魔撕成了碎片?清扫叛徒星际战士时被人暗算?他死时,他的使命是否已经达成?他的连队是否还平安无事?……?
但是,是的,他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奥金馆,是托勒密图书馆里存放阿斯塔特圣典原本的地方。希尔从前曾经来过这里。
荷鲁斯之乱后,基里曼曾短暂地回到自己的故乡,在这里,他将极限战团第一任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宣布为马库拉格摄政,亲手拆分了他建立起来的五百世界,复仇之子和康诺的坟墓告别,最后一次注视马库拉格的星空,然后再也没有活着踏上他所挚爱的这个世界。就在那短暂的停留时间里,基里曼曾带希尔来到了这个位于托勒密图书馆中心的密室。那个时候,这里没有豪华的黑石铺就的地板。拱门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装饰,用来照明的是普通的流明,不是散发香味的蜡烛。希尔得知,这个地方原来只是一个小木屋,当基里曼还只是马库拉格和周边几个小星系的统治者时,他在赫拉之冠白雪皑皑的山脉上建起了它作为避世之所,用来思考和写作。这个木屋后来被完全包纳进托勒密图书馆高耸的穹顶之下,阿斯塔特圣典最初的雏形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我应该把你那写满战术的装甲也放在这里,”基里曼笑着对希尔说。希尔把这个情景长久地记在心里,因为那些时日里基里曼脸上很少露出笑容来。
他看得出来,基里曼依然对这个故地心存眷恋,若是有机会,原体自己也许宁愿长久地留在这个小木屋之中。但他不能。作为总司令官,作为尚存的帝皇忠诚子嗣,他必须回到泰拉去,他还有一个遍体鳞伤、几乎奄奄一息的Imperium等待他去挽救。
而希尔下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基里曼已经不在他身边。
希尔曾经见证基里曼被放置在肃正圣殿静滞力场中的全部过程。他曾在那里发誓,从此之后千年万年,二连将会背负圣殿守卫的名号,永远地履行守卫原体。而他也见证了圣典被放置在奥金馆的全部过程。极限战士们从泰拉取回了原体亲笔书写的阿斯塔特圣典原本,将它存放在这里,作为对基因之父的纪念。圣典的最后一册敞开在它的最后一页上,它没有完成。最后一个章节、最后一个句子写到一半就中断了。基里曼写到这里的时候,听闻了福格瑞姆的消息。他起身离去,奔赴战争,再也没有能回来完成那个句子。页面上留下了大幅的空白。
这是谴责的化身。这次不是红色的头盔,而是白色的书页。希尔曾经将红盔的耻辱变成了行动与荣耀的象征,但是这雪白的书页将不会转变。
它会永远烙印在希尔的灵魂上。
希尔抬起头来,此时有几位极限战士的同袍兄弟们肃立于桌前,他们正在争辩。
“……如果你仔细查看DX- LXXVI-XIII.iv的内容,你就会发现你把原体的意思理解错了,兄弟。”其中一个人说,而另外一个人摇着头。
“我并不是要质疑那部分的内容,或者滥加自己的理解,我只是想说,那种情况下,阿斯塔特圣典并未将我们应当如何行事的准则全部囊括其中……”
对方皱起了眉头。“你在质疑什么?”他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否认为自己超越了原体的智慧?”
“我不是这个意思,兄弟。”
这时一直站在他们旁边的智库开口了。“要谨记,阿斯塔特圣典并不仅仅只是塑造了我们的战斗方式。我们与叛徒阿斯塔特之间只有一条细细的红线,它是被迷雾遮蔽的万丈深渊,我们身处其侧而不自知,只有圣典能为我们照亮迷雾。过于自信是走向堕落的第一步,兄弟。”
对希尔来说,就圣典而产生争辩并不陌生,但是这些争辩里有些他不太喜欢的地方。如果事事都要求呆板地遵循规矩,他,艾恩尼德·希尔本人,作为一个臭名昭著的屡教不改、顽固不化、任意妄为、违逆上司的倒霉蛋,绝不可能成为极限战士第二连的连长。但如今来到这里的阿斯塔特们却似乎对教条本身深信不疑。
他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兄弟们,暗自思忖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他们的装甲和装备都是他所熟悉的,这说明可能自己死去还并没有太长时间。希尔认为,若是Imperium的科技升级换代,阿斯塔特的装备也会随之升级,他甚至有点嫉妒这些后来的兄弟们,他们一定会有许多全新的设施和武器可以运用,从理论上讲,从中可以产生出多少新的战术和技巧来啊。
这想法让希尔苦笑起来。无论有着怎样的理论,他已经再没有了实践的机会。
经过多次悲惨的实验,现在希尔终于理解自己不但没有办法走出奥金馆,而且还不能超过圣典所在黑桌5米范围之外,离得越远,他就越感觉自己的灵魂支离破碎。这一点让希尔确信,他不仅仅是个鬼魂,而且还是一个很衰弱的鬼魂。大部分时间,如果他努力过了头,他的意识都会消散和模糊,直到有人出现在奥金馆和圣典附近时才能重新凝聚起来。
但这也让他理解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他的鬼魂没有出现在他自己的尸骸旁边,没有出现在他陨身的战场上,也没有出现在他最希望出现的地方——他发誓履行职务的肃正圣殿里——而是出现在阿斯塔特圣典旁边,并且干脆就是从书中钻出来的,那就说明他——艾恩尼德·希尔,由于他本人对圣典写作的贡献,似乎已经变成了圣典的一部分,附着在其上的鬼魂,或者它的精灵之类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成为某种形式上的亚空间生物。
他也接受了这个现实,虽然这比他已经死掉的事更难接受一些。他渴望行动。他需要行动。他不能接受僵直不变的状况。即便是在考斯地下作战的时光中,他也享有更充分的自由。他渴望走出这狭窄的密室,走出托勒密图书馆,看见天空,他渴望风和光,渴望辽阔的视野和往来的人群。他渴望自己去看看在他死后世界的变化,渴望看看自己的连队,他渴望……渴望着再见到自己的基因原体。
就在这时,极限战士们结束了他们的争辩。他们跟随着智库走出了拱门,大门关上,希尔的思想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希尔的意识总是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每次他清醒的时候(希尔更愿意称这种情况叫做“被激活”),要么就是有智库过来查看圣典的保存情况,要么就是有人在圣典前争辩。
争辩,争辩,不停地争辩。大部分时候是极限战士,有时候是子团的要人。甚至偶尔会有一些其他的遵循圣典的战团团长们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来到这里,多半是因为出现了什么疑难,当他们无法从自己的阿斯塔特圣典副本和沉默不语的基里曼那里找到答案时,他们就来到这里,指望原体本人亲笔书写的文字能够将他们从纷乱的思想中解脱出来,将他们带回到问题的根源。
希尔满怀好奇地注视着他们,倾听着他们,竭力试图从他们说出口的片言只语里了解和把握Imperium、奥特拉玛与战团的现状。然而他所知的一切都让他高兴不起来。绿皮的侵袭,灵族的威胁,还有阿巴顿的黑暗远征。还有一些最悲惨的故事,例如竟然有一位极限战团长在乌兰诺上被一个兽人一击杀死。而在那之后,人类还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愚蠢,希尔听到有的兄弟满怀厌恶地谈起泰拉上以帝皇之名滥施的恶行,有时候也会苦笑着提及极限战士是如何通过对文牍的熟料掌握把该死的Adeptus Administratum搞得措手不及。总地来说,烽烟四起,阿斯塔特们四处灭火,疲于奔命,情况一点儿也不容乐观。
希尔听着他们所说的这些情况,飞快地思考着当下应当如何应对。如果像绿皮的大规模侵袭和黑暗远征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那么千人的战团显然无力应对。既然时移事改,就必须有某种新的机制被设计出来。他渴望着从他的后辈们口中听到这样的创举。
让他失望、甚至有点担忧的是,他一次都没有听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人们来到圣典面前寻求智慧,翻遍圣典的每一页,在字里行间寻求基里曼的启迪,但是从他们严肃可怕的表情上看得出,他们找不到;他们不但找不到,还觉得这是自己太过驽钝而未能理解基里曼本人意图的原因。
“如果你想要找指导的话,”希尔对着一个正在这么做的智库说,对方正在用灵能翻动着古老、脆弱的书页,“那指导就在XII-CXXXVII-VI.i上。‘能够怎样取胜便要怎样取胜。一言蔽之,在事关胜败之际,任何手段都不应被排除。’其中包括没有写在这本书里的那些手段。另一段话在VII-MMCMMIV。‘我的话不是必须遵守的圣旨。在战场上必须始终有个人主动性的空间’。原体本人也会这么对你说的,相信我,兄弟。”
对方恍若未闻,依然紧皱着眉头继续翻动着书页。希尔叹了口气。人们使用阿斯塔特圣典的方式似乎正朝着他所最不乐见的一种情况发展。
他曾想过这样的可能。提出过这样的担忧。他记得那时候,他和基里曼父子二人就站在马库拉格外围的海边上,注视着这个星系那巨大的恒星燃烧着光焰朝着地平线落下去,深蓝天空有一半被渲染成绚丽的金红。何等磅礴而鲜亮的美景,但没有美到可以让人忘记还有半个银河系在天幕之外荷鲁斯的大火余烬中挣扎。第二天,基里曼的舰队就会回归泰拉,也会将阿斯塔特圣典带给Imperium。但希尔心中依然存在困惑。当他将自己的全新战术模式和建议献给基里曼作为礼物时,他并没有预见它们未来会变成圣典的模样。
“我们尽力设想了战场上可能出现的所有情况,并将应对之策写进圣典,这会不会让后来的人认为这圣典是真的无所不包,因此也不可能出现任何遗漏和错误?无论如何,所有这都是权宜之策,对吗?”希尔这样问道。
基里曼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法拉密斯海,潮水在他脚下涨落。
“或许应当将我们在做的事情视作为描绘地图。我们指出了目前情况下能够到达目标的道路。特别是能够最快到达目标的那一条。”
“如果将来证明那条道路不再适行呢?”希尔近乎无礼地问。
“那我们就修正它,”原体温和地回答,“将来我们总可以这样做。我们必须这样做。不断适应,不断调整。”
这并不是关键。希尔想,悲伤地看向海面。此时,夕阳在即将沉入大海前落入了厚重的云层中,它的光线被遮蔽了,那也将水面分成了两半,一半依然映照着晚霞而金光灿烂,另一半则在冰冷的阴翳中涌动。他的原体似乎觉得自己将会永世长存,会一直指引着Imperium,也指引着圣典的方向。但是,设想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性——假如基里曼不在了,那么未来的Imperium将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有那样的动机、那样的智慧和那样的权力对阿斯塔特圣典做出更动和修正。
基里曼考虑过这一点吗?或许有。但是他首先要确保圣典推行成功,所以他甚至不允许这个可能性存在。
希尔觉得,他的原体绝大部分时候通情达理,礼贤下士,但有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观点又是如此坚持,无法容忍任何反对意见。但对这点,希尔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自己的顽固和骄傲也是从基里曼那里继承来的。他不过是基里曼这片辽阔海洋的一片海浪,他掀起的每一个浪花都与自己的基因之父一模一样。
很久以后希尔才知道自己误解了那时候基里曼的意图。
基里曼在说“我们”的时候,原本就已经将他自己排除在外。
而等到希尔知道圣典真正的目的时,Imperial Navy已经瞄准了帝拳。一切为时已晚。
……
让希尔担忧的另外一件事是:随着岁月流逝,在圣典前发生争辩的情况越来越少了。
这不是因为阿斯塔特们变得平和起来,而是因为圣典似乎已经变成某种不可动摇的准则,因此无需再作争辩。
现在唤醒他的更经常是这样一种情况:违反了圣典的战士被带到圣典前,被迫忏悔和认错。或者战士们在牧师的引领下默诵着圣典的内容。希尔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把圣典当作某种神圣经卷的样子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
更让他失望的是,他现在相信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因为人们的语言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高哥特语的腔调变得更高了,词尾的字音被吞得很严重,还出现了许多他不熟悉的词汇。但是到这里来的人大部分时候还是穿着旧日的装备。没有希尔心心念念渴望见到的全新装甲和新武器。他仔细地观察过后甚至发现,很多人的动力装甲尽管经过精细的打磨和细心的装饰,但依然是来自对前人的继承,是二手货。这存在两种理论可能。第一种可能,现在Imperium已经没有了研发创新和批量生产全新装甲的能力,因此即便是极限战团也需要将珍贵的部件代代相传;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在阿斯塔特修会中已经产生了某种迷信,认为穿戴前辈英雄们曾经使用过的装甲能够带来好运,或者增加勇气与战斗技能。两种可能都让希尔啼笑皆非。
“我是会出错的,”想到这里,希尔便情不自禁对面前的人说,此刻已经又过去了百年的时光,跪在圣典前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战士,一位军士。他那烟熏火燎的破碎装甲想必被勒令留在了奥金馆之外,但是简朴的长袍外露出的伤口是新鲜的。他遭遇了恶战,不仅仅是身体上,而且是心灵上的。他在圣典前喃喃自语,诉说着他面对过的困境。在刚刚过去的战斗中,他遇上了一次极好的机会,但是如果被那机会诱惑而行动将违背阿斯塔特圣典,违背原体本人的教诲。他不能允许自己这么做。可是当他错失这个机会时,他手下的所有战士和一百万个平民的生命被平白牺牲掉了。他不明白。他不理解。他不能将这两件事放在同一个逻辑之下:他遵守了圣典,但他好像做错了。为什么?为什么?
希尔可怜他。他知道那种心情,那种知道自己做下了无可挽回之事的心情。
“你看,我是会出错的,”希尔又说,尽管他明知对方听不见,“而且原体本人也会出错。他不是完美的。如果他是,他现在就不会坐在静滞力场里。而我也不是完美的。如果我是,我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他前去挑战福格瑞姆。我会用我的生命挡在他的面前。我会拼命劝他撤退,哪怕他对我勃然大怒,哪怕他威胁要杀了我。他曾称赞我的诚实,但我不够诚实,我应当告诉他,那时我就觉得他会死。他曾称赞我对他直言不讳,但我还是害怕了,我没敢这样对他说。我应该说。如果我说了,他或许会撤退,他会还活着,活着,并且领导着我们,那么……”
他说不下去了。
星际战士不知何为恐惧,但希尔确实知道什么比恐惧更可怕。
恐惧就是他的原体躺在他的面前,生命不止从他脖子上那可怕的伤口,还从每一寸皮肤、每一处肢体中流淌出去。那原本蔚蓝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可怕的白膜,那不是生理现象,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影子正在遮蔽他的灵魂。那曾说出无数雄辩和激动人心话语的嘴唇只是在无力地翕动,对着希尔所不知道的方向和事物低语。希尔抬起头向周围的人呐喊着,要求着,“他在说什么?”他的吼叫让他自己脊髓颤抖,他从没有从一个阿斯塔特乃至任何一个人类口中听过如此痛苦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期盼听到什么。遗愿,或是诅咒,他宁愿那是斥责。所有亲眼见证过自己原体陨落的阿斯塔特都会成为可悲造物,但希尔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可悲,因为没有谁曾如他那样,与一个原体的死只隔着呼吸那么短的距离。原体用他的死亡否决了他。即便千年后希尔的肉身已经化为尘埃,即便他已经是一个灵魂,但他依然还是无所作为。他无能为力。他没有尽职。
“既然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你们也不该相信阿斯塔特圣典是完美的。你们应该有这样的勇气,在觉得有必要的时候违抗它,修正它,甚至弃绝它。放弃死物。同情生者。”最后希尔哀伤地说,“这才是原体想要看到的。”
那个军士起身站了起来,朝奥金馆外走去。希尔知道自己不会再看到他了。他知道,这个人将会前往肃正圣殿,在基里曼静止不动的身躯前立下誓言,然后成为某项可怕使命的执行者。他不会再允许自己活下去,杀死他的将不是枪火,而是他心中的矛盾。
希尔不知道,许多许多年前,当他死去之前是否曾有过同样的经历。他也曾这样和基里曼告别过吗?在肃正圣殿里,向原体最后投去注目礼,然后扣上头盔,转身离开,再也不曾回来……?
……
时间过去,希尔发现自己似乎正在变得日益强壮。他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现在就算人们离开奥金馆,他的意识也不会转瞬消散,有时候甚至可以维持好些时日。他如今可以离圣典更远而不至于感到痛苦,尽管依然出不了大门。对此,他也设想了两项理论:第一种可能,灵魂本身也能随着岁月流逝而成长;第二种可能,那就是由于对阿斯塔特圣典本身的迷信在增强,这种信仰加强了希尔灵魂的力量。希尔很不情愿地承认,第二种理论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不过,这种被增强的力量让希尔找到了打发时间的办法。
“你看,我现在要做一个实验。”他现在高高地站在黑色木桌上,俯瞰着眼前摊开的圣典。此刻有一位极限战士正肃立桌前,注视着圣典。一位连长。从他体态的不自在中看,希尔觉得他应该是刚刚上任。这位新连长并没有立即跪下对圣典表示崇敬,或者流露出那种希尔已经慢慢开始觉得不那么滑稽的敬畏神态。在他的眼睛里还闪烁着思考的光芒,希尔喜欢他这一点。
“我要做实验。我想要重新钻回书里。仔细想想,我自己也应该是文字的化身,我完全不必被对自己生前模样的想象所束缚。所以文字真的能溺死我吗?我建立了理论,现在就待实践。这有风险,我不一定会成功。如果我的失败造成了什么现实后果——书页被弄坏、书脊脱漆、文字成了乱码之类——我请你原谅我,兄弟。希望他们不会因此找你麻烦。”希尔说,“但是如果不这样尝试,我真的要无聊死了。你知道醒着时观察清洁机仆每隔14.35小时出现擦书架的同一块地方是一种多可怕的娱乐吗?”
对方没理会他,这是理所当然。希尔深吸了一口气(至少他觉得自己在吸气),然后迈出一条腿,踏进了书里。
结果比他想得要好得多。
那层曾经险些溺死他(如果他可以被再度杀死的话)的文字如今欢迎着他,就好像海洋欢迎终于学会游泳的孩子。
……在闲暇时考虑你的职责的重要性,但在需要采取行动时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
“哎!”希尔大叫一声,几乎欢欣鼓舞。
……让智慧成为你的指路明灯……
它们不再束缚他,窒息他。它们感觉熟悉,但又带着他所不知晓的某种深度和新奇。他试着用自己的灵魂去碰触其中一段文字。
……在人类早期的历史中,曾经有一个泛太平洋军阀,他摧毁了他的船只,背对着河流作战。成为那个军阀。用你背后的虚空进行防御……
然后希尔真的看到了。
他看到了文字背后隐藏的一切。他看到了古代泰拉上的战争,一个军阀在对着他拿着原始武器的士兵们发出激动人心的演讲,随后他命令他们凿沉了所有的船只,不仅如此,还破坏了所有的炊具,烧毁了周围所有房屋。希尔把视野放宽。他还看到了周围的地势,双方的兵力,士气,后勤,远处的城池,民众的心态。他了解了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一场王朝的更迭和随之而来的群雄并起的混乱年代。这也让他理解了这样的战术在什么情况下适用,什么情况下只会适得其反。他意识到,那位军阀的行为来自一种对失败的憎恨,而非自信。但是这种情绪化的表现将来可能会害死他。
希尔从书中猛地向上,浮回现实之中。就像在深海里捕捞到一颗珍珠的潜泳者,他头晕目眩,但他乐坏了。
正在他回味着自己的收获时,他又留意到一件事。
那个新晋连长依然站在圣典面前。——但是,这次他不再是“新晋”了。希尔注意到他额头多了一枚服役钉,脸上增添了更多的伤口,他的一只手臂也换成了生化手臂。他看起来相当筋疲力尽。希尔意识到自己的这次潜泳可能实际上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光。
这位连长脸上出现了一种以前没有的温顺神态。希尔知道,他一定在其生涯中遭遇过失败。但是,他最终形成了一种习惯,开始认定他所有的错误和失败都源于他未能遵守圣典,或是错误理解了圣典。希尔认为这是一种懒惰。通过将所有的失败归结为一个简单的、自虐式的原因,他的这位战斗兄弟已经彻底放弃了深入思考。
希尔叹了口气,这种事他已经见过许多次,早已见怪不怪。但另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对方胸口出现了一条隐约可见的金线,与希尔自己的胸口相连。以前希尔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这条金线意味着什么?
出于好奇,希尔轻轻伸出手去拉那根金线。金线在他触碰时宛如蛛丝一样融化在空中,但在他的手挪开后又再次闪烁着浮现出来。而那位连长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算是什么?”希尔自言自语。他想这或许又是他能力增强的一种体现。但下一次再有人来时,希尔并没有在对方胸口看到那条与自己相连的金线。
希尔把这件怪事记了下来。以后每次奥金馆来人,他都会注意留神对方胸口。不过,除了时时来检查书籍保存情况的智库们,来参拜圣典的大部分人只会出现一次,这个连长也并没有第三次出现过。等到下一个胸口有金丝的人再出现在希尔面前时,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后来他们陆陆续续出现,但依然很少见,一百年里最多出现个一两次。这种金线一定意味着他们和希尔之间存在某种关联。但希尔每次都去拉扯金线,试图通过这条线与对方交流,也没有任何收获。希尔为此列出了许多种理论可能,只是苦于无法加以实践论证。
不过,他如今有了更有趣的事情可做。
熟悉潜入文字的方式之后,希尔习惯了在羊皮纸和墨迹之间徜徉,在章节之间盘桓,在句子和句子之间游玩。他在这里找回了某种自由,他的思想就像春天雪山融化的河流在山谷和田野之间滚淌一样穿越了时间和空间。通过这种方式,他发现自己对所有的词语和句子有了全新的理解,因为每次触摸到某个字句,他都能在思想中活灵活现地重现出成为这段字句灵感来源的历史上的某场特定的战役或战斗。他能够用一种俯瞰的视角去长时间地、全面地、仔细地回顾让这段文字形成的场景,所有战场上的功过和生死,所有战略的利弊和渊源。他检视了交火的原因,了解了所有指挥官的行动方式,思考着每一种后勤模式的效率。他发现自己更深地理解了基里曼的写作动机和想法,也更深刻地理解了自己的思考模式,以及其中的缺陷。
依靠这种办法,他仔细地又一次检阅了整本阿斯塔特圣典,再次(毫不失望地)发现了至少三百多处错误,二百五十八处彼此抵触矛盾之处,至少一千处可以填补的遗漏、可以更新和重写的部分,并且他还在第3548页上发现一个拼错了的词。
希尔记得,基里曼写到这里时正因为拆分战团的问题和多恩陷入争吵,幸存下来的忠诚原体再一次分裂成两大阵营。基里曼心烦意乱,痛苦不已。谁也没有办法安慰他。希尔很确信,后世的抄写员一定发现了这个错误,但是他们不敢言说,阿斯塔特们也肯定发现了,但他们会把这个错误归咎给粗心的抄写员。毕竟,原体不可能会犯错,更不可能因为情感上的苦楚而无意写出错别字,甚至还在后来每次审阅文稿时,会因为不愿回想那段痛苦的时光而下意识地避免仔细回看文字,导致这个错误被永远地存续下来。每次想到这里时,希尔都想笑,虽然同时也有点想哭。
他把这些新的发现都记下来。此时此刻,没有沉思者可以辅助他,他也没办法再将自己的思考所得写在装甲上,他很好奇一个已经不再有物质大脑的自己到底是怎样思考和记忆的,但不管怎样,他的阿斯塔特式记忆力并没有因此受损。他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设法把这些发现告之——或者用某种方法呈现给他的后辈兄弟们。
如果潜泳让他过于疲劳,希尔便钻进圣典的某个部分休眠。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自己写就的那部分文字里睡觉,因为那毕竟感觉更加安全——即便已经成为鬼魂,阿斯塔特对威胁的感知本能还在作祟。偶尔他也会跑到基里曼的文字部分去睡觉,比起他的异想天开,原体的文字更严整,逻辑更紧密,就像一张更结实的床一样(例如,睡在“关于休息,我令其在 0000 时开始”这样的句子上就很让人安心)。不过,他从来没有在他和基里曼共同完成的部分入眠。
希尔真正开始留意到变化的出现是在他很长的一次“潜泳”之后。这次“潜泳”长得非同寻常,希尔花了上百年时间浏览了从泰拉统一战争到大远征时代初期的两千场战争。当他回归现实时,他觉得筋疲力尽,于是又睡了很长的一觉。他没有被打扰。一般情况下,身着银甲的卫士的换班能够将他唤醒。但这次没有换班。所有身着银甲的卫士在某个时间离开了。有某种致命而可怕的威胁导致这个星球上所有可以动员的人手都必须去应对它。
很久之后希尔才知道,他在潜泳和睡眠过程中错过了整场马库拉格之战。他不知道在他津津有味地回顾帝皇本人所采取的战术和策略的时候,虫群的贝希摩斯舰队袭击了马库拉格,攻击了两极的堡垒,他也不知道在他沉眠的过程中,极限战士的一连全军覆没,整个战团死伤惨重,几乎无法恢复元气。
在那场惨烈的战争结束之后不久,希尔发现整整一群人来到了圣典面前。他认识带头的那位牧师,那位他曾见过好几次的圣洁大师奥坦·卡修斯。他带领的那群人伤痕累累,他们脸上有一种希尔多年未曾见过的严酷和决绝。那种严酷和决绝只有面对过前所未有的大敌、从闻所未闻的挑战中幸存下来的人才有——很多年前,希尔曾在考斯的老兵们脸上见过它。他们的神情中还蕴藏着一种在基里曼子嗣中没那么常见的偏激和狂热。
然后他们做了一件希尔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们来到圣典面前,并不是要发誓遵守它,而是发誓要违背它。
他们要做一件从来没有被写进圣典里的事:为了应对泰伦虫族的威胁,从这次战争的幸存者之中建立起一支特殊的突击部队。他们将会把猎杀虫族作为自己的最终目标,并且根据这个目标为自己设计全新的战术体系和组织结构。
他们在圣典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意图,这样做的动机,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为了防止灾祸再次上演。他们相信这样子做是正当的,也是符合基里曼本人意图的。
希尔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这本来是一件好事。这说明即便是在被圣典束缚了思想那么多年之后,在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大威胁之时,他的战团还没有完全失去自我调整和应变的能力。但是希尔高兴不起来。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他知道如今距离圣典写就几乎已经过去一万年了。在这一万年里有多少兄弟死去?有多少牺牲和献祭?有多少创造力已经被扼杀?革新竟然需要如此重大的代价吗?
他看着这些人的眼睛,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燃烧着决心,但他们眼里也有一种强烈的悲伤。
希尔知道这种悲伤。
他们在圣典前祈求基里曼的原谅,祈求圣典本身的包容,但基里曼并不会回答,圣典也不会。希尔知道,他们真正的困境将是在那之后。
这群人,这群泰伦战争老兵,他们将要为了圣典与自己兄弟为敌。他们将不得不四处奔走,费尽口舌,面临审判,他们要辩论,他们得恳求,他们会争吵,他们将哀叹。兄弟的冷眼、愤怒、谴责、鄙夷和不理解会比虫族更早地撕开他们的伤口。
希尔不能再看下去。他掉头钻回书中。
他穿过许多层战术用语,许多典章,许多规定。
他穿过关于生产的规定,关于分配的规定,关于训练的规定。
他绕开了对士气的论述,对防御的论述,对历史的叙述。
然后,他找到了那句话。
他沉没进那句话里。
……
希尔低下头。
他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刚刚装订好的阿斯塔特圣典,依然散发着新鲜的白垩与墨水味道。未来,还会有成千上万本同样的圣典会被生产出来,分发到所有阿斯塔特修会之中。但他已经看到随之伴生的无数争吵、不满、不安、仇恨乃至战争。他知道,这圣典也势必被质疑,被反对,被咒骂,被焚烧,而所有的罪责都会被归到一个人身上。
他抬起头,他的原体站在回廊上,面对着虚空,面对着无穷的黑暗与未知的寒冷。在遥远的彼方,山阵号那硕大无伦的身影隐藏在泰拉的阴影之中。
每个人都知道阿斯塔特圣典的序言。那是帝皇的号令。
但是,对于希尔来说,阿斯塔特圣典的真正序言是他的基因之父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基里曼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就像是他要让自己清楚地听到,要说服他自己相信。
“艾恩尼德,你要记得,阿斯塔特圣典是防波堤,我设计它来拆分军团,防止阿斯塔特伤害Imperium和人类,但我也要用它来防止Imperium和人类伤害阿斯塔特。Imperium怀疑星际战士,人类恐惧星际战士,而怀疑和恐惧将产生仇恨和杀戮,我从这样的未来里看不到任何希望。为了杜绝那个未来,我只有一个选择。我必须要让备受蹂躏、充满怀疑的Imperium相信,阿斯塔特的力量再也无法形成巨大的威胁,我也要让心惊胆战、创剧痛深的人类相信,不管阿斯塔特再怎么自行其是,他们的行动仍是受着某种规则约束、某种原则指引的。圣典会让阿斯塔特的力量变得支离破碎,是的,但作为交换,遵守圣典的许诺可以让战团保住自己的自治权,保住他们的舰队,保护他们免受戕害,远离羁勒。”
基里曼转过头来,看着希尔。他脸上有种悲伤的神情,希尔唯愿自己从没在原体脸上看过那种表情。
“艾恩尼德,我的兄弟们不会认可我。他们会恨我。包括我曾经视为挚友的人。但我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
希尔,另一个希尔,已经成为鬼魂的希尔,默然地望着这个场景在他面前重演。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要再次回顾它。他不可能对着时空和记忆里的一个虚像去请求基里曼去指引那些即将被亲族、血脉所伤害的兄弟。毕竟,假如基里曼自己也曾陷入同样的困境,他又该如何指导他的子嗣们安全无虞地穿越那充满苦楚和无奈的峡谷?
下一次意外再出现并没有过去太久时间。那两个麻烦制造者出现在奥金馆时,希尔正在忙着坐在书页上给自己制定下一阶段回顾和分析战史的长期计划,他只抬头看了一眼。来的两个星际战士都穿着黑色的长袍,袍子用打结的绳子系住。他们肩头的纹身依然是一片焦糊。这说明这两个倒霉蛋曾犯下了最严重的违背圣典的罪行,不得不立下死亡誓言。他们虽然足够坚韧或是走运而从赎罪的耻辱行军中活着归来,但尚未得到完全宽恕。两人胸口都没有金线。其中那个金发战士是希尔见过的个头最大的阿斯塔特之一,而另一个人有着深色短发和一双深思熟虑的灰眼睛,不知为何,他有点儿让希尔想起文坦努斯。
但是这个“深思熟虑”的印象转眼就被打破了,那黑发灰眼的家伙看到圣典就两眼发亮,然后不假思索地朝着书猛地迈了一步,伸出了一只手,就好像打算亲自上手去确认一下基里曼的笔迹。
希尔一万年里都没见过有人这么干过。
经历漫长岁月的书页过于脆弱,而原体亲笔留下的墨宝又是如此神圣,不可被世俗玷污,因此当书页需要被翻动时,从来只能由智库运用灵能来翻动它。同时,奥金馆还在它的木头和大理石背后隐藏了能把一个阿斯塔特杀死十来次的防卫系统,专门用来阻止任何触碰圣典实体的愚蠢企图。
“你这傻——”希尔刚说出声,突然浑身僵直。
随着那个极限战士的手掌离他越来越近,他突然感到一种强大的吸力要将他从他所依附的书页上扯走,朝着那个战士身体吸附过去,可是与此同时,对方身上也有一种抗力,就好象型号不同的子弹与枪械难以兼容,希尔被夹在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之间,那种怪异的撕扯如同一次即将失败的传送,简直要将他——
“……我要是你,乌列尔·文垂斯,我就不会那么做。”
有人出声制止了这次莽撞的尝试。被称作文垂斯的那位战士立马把手给缩了回去。希尔惊魂未定,他转头看到站在黑色书桌另外一侧的现任智库馆长瓦罗·狄格里斯。老实说,希尔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看起来不可捉摸的家伙,但这次好像他真的救了自己一次。
这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或许也是因为过去万年间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与书页的实体接触。这说明了什么?如果接触真的发生了,希尔会神魂俱灭,还是会改变形态?
但是对于文垂斯本人,希尔也怪不了他。毕竟上一个未经许可就擅自乱动原体东西的人就是希尔自己。
他这样思考着,而狄格里斯此时开始对文垂斯和他的同伴说一些圣典里包含的伟大智慧、他们应当如何看待圣典之类的高深莫测的话。他差不多对所有来这里的、被吓傻了的极限战士都重复这套东西。他还有一个最喜欢的话引子,那就是问对方知不知道他们敬爱的原体还是个七岁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撰写阿斯塔特圣典的最初部分了。
“胡说八道。”希尔无精打采地说,“他没空这么做。他养父那时候整天让他背诵古泰拉一个叫康特的哲学家的作品。他亲口这么告诉我的。”
此时,那个叫文垂斯的战士抬起头来,凝视着圣典。希尔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是他还是产生了一种奇特而微妙的情感。从文垂斯的眼睛里,希尔能看出这个战士被摧毁过,又重新被铸造成型。他曾见识过最不可思议之事,聆听过死亡的耳语,取得过最惨痛的胜利,他违背了规则,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他认了错,为此付出了代价,但在灵魂深处,他没有停下追问到底什么才是对的。希尔曾觉得他有点像文坦努斯,但现在,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从文垂斯身上,从之前的泰伦战争老兵身上,希尔察觉到了一种新的趋向。Imperium这台古老的机器已经运转了一万年,几乎一成不变,它重复着战争,就如同一个疾病缠身的人依然能重复呼吸。但有些东西正在起变化。新的势力。新的敌人。前所未见的威胁,这迫使像极限战团和文垂斯这样的战士不得不转身与塑造了自己的圣典缠斗。希尔隐约察觉到,某种巨大的危机正在酝酿之中。过去,正是这种即将到来的变局产生了他这样的人,而在一万年后,同一类型的人再度出现了。
这种不安的预感打乱了希尔的步调。他不再玩他的深潜游戏了。大多数时候,他睡觉,醒来之后就盯着托勒密图书馆漫长黑暗的走道。他期望看到那个叫做文垂斯的战士再度露面,他或许可以回答他的一些疑问。但是他再没有出现过,希尔等来的是一些符合他预感的更可怕的消息。利维坦的虫群。绿皮的崛起。洪索与恶魔王子姆卡所率领的血裔入侵,几乎将极限战团再次逼入绝境。整个奥特拉玛烈火熊熊。从到来这里那些越来越忧心忡忡的极限战士口中,希尔知道许多他所熟知和陌生的世界已经被摧毁。
随后,阿巴顿的黑色远征降临在马库拉格之上。
那真正改变一切的一天到来的时候,希尔从沉思中猛然惊醒。
他听到了声音。爆弹枪的声音。呐喊声,呼叫声。那不是他在文字带来的旧日回忆中所听到的那种失真的、如同隔着水幕的声音。这是真实的声音。有战斗。就在这里。在马库拉格。在托勒密图书馆里。
然而,这怎么可能?即便在马库拉格之战的时候,要塞也未曾被攻破,可是现在赫拉山脉在震颤。重甲的脚步用星际战士才可能具有的速度在图书馆的走道上奔跑。智库们呢?托勒密图书馆的守卫们呢?他们哪里去了?
但转瞬之间希尔就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赫拉要塞遭受了攻击,并且情况危急。那么此时此刻,智库们只会集中到一个地方去。敌人的主力也会在那个地方。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马库拉格沦陷了吗?极限战团已经难以自保了吗?
希尔听见嗡嗡声。他看到奥金馆门口的卫士放低了他们的长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一万年来头一次。而敌人转眼就出现了。
混沌星际战士。这些早已经堕落的阿斯塔特身着黑金两色的装甲,希尔不认得这种涂装,但他认出了他们,认出了自己的敌人。他们已经狰狞得不成人形。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具有阿斯塔特才有的那种狂暴而凶蛮的非人之美。他们从四面八方朝着奥金馆包围过来,人数不多,但比起卫士们依然具有压倒性的火力。
希尔几乎忘记了他被牢牢锁在圣典周围。他朝前面冲过去,一手朝后摸索着那把昔日他从基里曼那里偷来的电磁剑,一手去寻找他的枪。
他什么都没摸到。
“不!”希尔大喊着。他几乎要冲到拱门门口了,然后圣典的力量猛地将他向后扯去,灵魂的剧烈痛楚让他眼前一黑。他心焦而愤怒,但他除了紧握拳头,紧咬牙关,什么也做不到。
异端阿斯塔特们的目标很明确,他们知晓这个地方,知晓圣典对许多战团的重要性。毁掉圣典原本将是绝佳的嘲讽。想想看,他们甚至可以直接搬走圣典,在恶魔的殿堂上嘲笑它,扭曲它,污染它。
奥金馆转眼就变成了战场。它的防卫系统开始尽职尽责地运作起来,试图将冲上来的敌人拒之门外。弹片、大理石碎片、书籍和数据板的碎片在空中飞溅。卫士们很坚韧。他们是特地被挑选出来的战士,星际战士之间的战斗往往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能解决,但他们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却坚持了很长时间。
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一切了。
希尔眼睁睁地看着。混沌星际战士开始倒下,但卫士们也开始倒下。一个。两个。三个。护盾和防卫系统开始失效了。仅仅只是片刻之间,只剩下一个卫士还在抵挡混沌星际战士的进攻,他转眼就会被撕成碎片。
希尔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按在了圣典之上。
最后一个卫士发出了一声惨叫。敌人挥来的链锯剑斩掉了他的胳膊,爆弹枪在他胸甲上开出大洞,这一定打穿了他一颗心脏。他倒在地上。剩下的五个异端阿斯塔特随即迈步向前,向失去所有掩护的防卫系统中枢开枪射击,随着大理石和朽木在火力中爆裂开来,最后的护盾失效了。
为首的那个异端阿斯塔特朝着奥金馆走去,躺在自己的血中的卫士艰难地支起身,拔出了战斗刀。
一道灵能闪电从托勒密图书馆的深处飞来,劈开了异端阿斯塔特的头颅。剩下的四个人立即转身。一小队极限战士,仿佛突然从虚空之中现身,朝着他们冲杀过来,领头的正是狄格里斯本人。他们似乎也刚刚经历过一场鏖战,每个人都遍体鳞伤,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身上全无那种血战之后的阴沉和愤怒,有一种全新的力量在他们身上涌动。尤其是狄格里斯。他看起来精疲力竭,但同时又不可思议地神采奕奕。
这场战斗结束得更快。似乎就在一眨眼之间,那四个异端阿斯塔特就被打倒了,被狄格里斯掀起的灵能风暴和爆弹枪撕成了碎片。战斗几乎还没结束,狄格里斯就冲到了奥金馆前,当他看到阿斯塔特圣典安然无恙时,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总算来得及时,”这个智库馆长说,“要是基里曼大人刚刚醒来就发现我们未能保护好他的圣典,我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本人交待。”
什么
希尔瞪着狄格里斯。他刚才说了什么?
那个垂死的卫士显然也一样惊讶,他抬头看着智库馆长,兄弟们将他搀扶了起来。他张开染满鲜血的嘴唇,吐出一个无声的疑问。而狄格里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胸甲。希尔认识这个深藏不露的智库馆长几十年了,从没见过他如此随性的举动。
“欢悦吧,我的兄弟,”狄格里斯说,“这里听不到广播的声音,所以我来告诉你。原体已经归来。基里曼大人苏醒了。他又一次走在了我们中间。整个马库拉格都已经知道了。”
希尔站在那里。
在他那虚幻灵质所构的躯壳之中,那两颗业已不复存在、已经在岁月中某处化为尘埃的心脏,再一次猛烈地跳动起来,敲得希尔整个灵魂都在发痛。
这怎么可能?怎么发生的?是什么力量拯救了他?是帝皇吗?还是希尔所不知道的某种其他伟力?
他从未想过,原来喜悦也能如同火焰一样炽烧。他颤抖不休,他不敢相信,他早已不抱希望和幻想,他觉得这是他安卧在基里曼文字上呼呼大睡时的一个美梦。转眼梦就会醒。这一万年的时光都是一种错觉,基里曼可能从未沉眠过,沉眠的是他自己,他在最糟糕的一个噩梦里窥见了最绚丽的一种现实。
但这不是梦。他能从人们脸上的表情读出来。他们眼里噙着泪,但又从来没有如此喜形于色。
基里曼活着。
他的原体活着。
那颗一万年前他曾亲眼见证了最后一次跳动的心脏,如今在马库拉格的土地上重新搏动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希尔几乎一直处于一种对一个阿斯塔特的灵魂来说都很不健康的兴奋状态。他把圣典和自己之间的那根看不见的锁链拉扯得尽可能地长,因为他要去仔细聆听每一个来奥金馆和托勒密图书馆里清扫战场、进行维修工作的人口中说出的话。来的人很多。有智库,有普通极限战士,甚至还有奥特拉玛的凡人部队。万年以来头一次,阿斯塔特圣典不再是来这里的人们关注的焦点,不过希尔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从他们口中听说了那些最激动人心——但也是最荒诞不经的故事。有的明显是瞎编乱造的道听途说,例如基里曼大人醒来时在场的竟然有灵族异形,而有的说法则更加可信,例如基里曼刚醒来就将一个异端阿斯塔特终结者一拳打死,但在关键细节上多少有些讳莫如深。希尔迫切地吸纳着这些信息,自己拼凑出了一幅基里曼复活回归的图景。他听说基里曼已经被重新加冕为奥特拉玛之主和极限战士之主。被阿巴顿的黑暗远征分散在奥特拉玛各处的极限战团战士和子团正在闻讯赶往马库拉格。人们欢声笑语,充满了期望。
但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希尔的欣喜与兴奋消散了。剩下的只有一种惆怅和担忧。他心知肚明,他的原体绝不可能喜欢一万年之后的这个Imperium。光是在万年里零零碎碎积攒下来的信息都已经让希尔觉得恶心,他简直不敢想象基里曼会对这个突然降临到他头上的现实作何感想。
他很想见见他。他开始期盼基里曼会来到托勒密图书馆,来到奥金馆,亲眼看看自己一万年前写下的东西。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一开始,希尔认为是刚刚复活的基里曼要务缠身,无暇他顾,毕竟他还得从叛徒和恶魔手中收复马库拉格。但是一周过去了,一个太阳月过去了,被遭到破坏的图书馆已经修缮完毕,他听说混沌已经被完全逐出了这颗星球,而基里曼依然没有现身。
而希尔知晓那原因。
基里曼肯定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察觉他的儿子们对阿斯塔特圣典的墨守成规和迷信对他们自身造成的戕害。工具束缚了使用它的手,圣典变成了固步自封、自我束缚的绳索,成了陈腐和顽固的代名词。原体该会是多么失望,多么恼火,多么无奈。这种情况下,或许他巴不得自己将圣典弃毁,宣布让它作废,很可能他只是为了不让子嗣们在这个紧要关头太过震惊、无法适应才没立即这么做。但不管怎样,现在的基里曼多半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圣典了。希尔完全理解这一点,换作是他自己,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他依然对此感到非常沮丧,因为这意味着或许他永远无法再与基里曼见上一面了。
想到这点之后,希尔又觉得自己应该立即摆脱目前这种死水一潭的状态。他自己也被圣典困住太长时间了。既然基里曼可以归来,那么他想必也应该可以找出办法摆脱圣典而行动。
就在希尔为此冥思苦想的时候,让他更加沮丧的事情发生了。
他从过来查看情况的智库们口中听说,基里曼马上就要率领军队出发,去收复在黑色远征中被混沌侵占的奥特拉玛各个星系。在此之后,他还要出发去泰拉,去与自己暌违万年的父亲帝皇会面,商讨Imperium现状。
但在此之前,基里曼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现在是一个充满愤怒和战争的时代,知识和学问必须放在一边。原体下令,禁止所有人进入托勒密图书馆,违者处死。”
即便是最有智慧的智库们也无法揣测出基里曼的意图。他们只能感叹着,取消了管理图书馆的职位,撤走了仆役,逐一关闭图书馆里的清洁和搬运机仆,带走清点书籍的伺服颅骨,在图书馆门口竖起精金大门,部署了重火力的武装机仆来看守。身着银甲的卫士们是最后离开的。他们结束了长达万年的职责,关掉了所有的流明,熄灭了所有蜡烛,切断了空气流通系统,关上青铜门,从通道中离开了。
希尔和阿斯塔特圣典被留在了黑暗之中。
希尔认为,除了圣典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东西被保存在这个图书馆里。一些基里曼并不想让别人看到、阅读到、利用到的东西。他对此有许多种理论解释,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再没有人来拜访奥金馆。再没有身着银甲的卫士换班作为计时器。希尔很快就又丧失了对时间的概念。
只有一种东西在提醒着他,就在这个封闭的图书馆之外,世界依然在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就是他再一次变得衰弱了。
维持意识变得困难。他的思想和记忆再一次变得断断续续。潜泳变得痛苦。在文字中睡眠不再具有可能性。
这说明什么?
希尔冷静地意识到,这是因为对阿斯塔特圣典的信仰和圣典本身的权威在被削弱。
这是一件好事。这说明基里曼依然在活跃。在战斗。他一定正在一点一点地撬动Imperium所有旧章陈规,试图把新的思想和做法带回到他的子嗣和所有阿斯塔特们中间。他的努力必然也正在逐渐起效。他一定已经构想出了真正适应这个时代的战术和规章。也许有可能,他又开始再次写作,写一本全新的圣典来取代旧日的、过时的这一本。
而当基里曼完成他的工作时,阿斯塔特圣典的鬼魂艾恩尼德·希尔,就将永远死去。
基里曼知道自己正在无意之中再一次杀死他的这个儿子吗?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希尔不在乎。他乐意为此去死。他知道自己也应该死去了。
只是,他依然觉得很遗憾。
好遗憾,他已经在这些文字里等待了一万年,何等漫长的时光,但当基里曼再次归来时,他却再也不能帮助他。就算肉体已经消亡,他也无法用枪械和刀剑守卫在他的原体身边,但他本来还有思想。凭借着对历史的把握,他本来已经自己摸索出了那么多的新东西、新想法,许多有待验证的理论和实践。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把这些发现带回给他的原体,让他能够对基里曼的新圣典写作有所贡献。
希尔闭上了眼睛。在浓重的黑暗中,对于希尔这样的鬼魂来说,睁眼和闭眼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他依然允许自己闭上眼睛去幻想那种情景,那种不大可能会真正发生的情景。此时此刻,希尔才发现自己已经很疲累了。圣典非常疲累,非常衰老,希尔自己也是一样。他们都寿命将尽,等待他们的将是永眠。
然后他再一次被惊醒了。
这一次醒来真是痛苦万分,就如同很久之前他的第一次觉醒,他几乎溺亡于文字之中。文字再次变成了枷锁和束缚,透明的文字薄膜蒙住了他,他拼命地、慌乱地挥舞着双手,想要从这些东西里挣扎脱身:语言、词句、符号与图示;单宁酸、硫酸亚铁和阿拉伯胶;血和汗水,反应堆运转时奇怪的酸味,爆弹枪的余烬,尘土和火焰。
但是他看到了光。
光,图书馆的流明被开启了。奥金馆的大门被打开了。系统重新启动的声音。他听到了对话。先是模糊,然后清晰。
“……的命令,队长?”一个声音问道,带着些许好奇和疑虑。
“对,”另外一个更老成的声音回答,“基里曼大人亲自下的命令。这是智库馆长狄格里斯的授权,你可以关掉奥金馆的防御系统了。现在,我需要把这些铁链解开。请搭把手,智库兄弟们。”
希尔猛地从书中挣脱而出,喘息着,拼命摇着头,活动着他的灵魂肢体,摆脱那种晕眩和茫然。他抬头看着来到他面前的四个人。其中三位都是相当年轻的智库,有两人是编修员,领头的则是一个书记官,他穿着一种希尔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装甲,而且个头还大得吓人。另一位是一位穿着华丽精工旧型战甲的战士。希尔认得这个人,也记得他的名字。卡托·西卡留斯。上一次他出现的时候,还是极限战团的二连长,那时希尔不太喜欢这个后辈。这个人的做派冷酷而目中无人,就连翻阅圣典时的神情都带着猎人追逐猎物般的狂妄自大。但他胸口也有一根金线,与希尔相连,希尔因此而记住了他。
现在,西卡留斯胸口那根金线依然存在。但他这个人似乎变了。从装甲上的标记看,他已经不再是连长了,他留起了胡子,他的脸上有一种隐忍、沉思的严肃神情。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那种事情彻底杀死了他身上的招摇傲慢。此刻,他正将一只手放在他腰上的剑柄上,注视着那位书记官和编修员用灵能将把圣典束缚在黑色木桌上的铁链逐一解开。在过去,这样的事多半需要举办隆重的仪式,在整群智库和战团长的注目下才能完成。现在却变得如此随意。
“我听说基里曼大人已经关闭图书馆很久了,”那位书记官一边干活一边说,“他也把圣典放在这里置之不理很久了。”
“确实如此。”西卡留斯回答说,“但如果他命令我将这些圣典换个地方摆放,那我们就应当照做。”
“如果这是原体的意志。”那位书记官说,“但是,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知晓它未来会被摆放在哪里?”
“更深的地方。赫拉要塞的下面。那儿有个很老的小教堂,基里曼大人在那儿的荣耀纪念墙下建了一个密室,圣典将被存放在那里。”
“为什么要放在那里?”
“这就不是我所能知晓的了。”
那个书记官又犹疑了一会儿。
“我听说基里曼大人在撰写某种新的圣典。是这样吗?”但希尔看到他的眼神说出了他真正的心里话——原体是打算将旧日的阿斯塔特圣典彻底埋葬掉吗?
“你应该做完手头的事,兄弟。”西卡留斯不动声色地回答,那一瞬间,他从前那种近乎残忍的冷漠仿佛又浮上了水面。
希尔看着他胸口那根与自己相连的金线随着这位战士的身体姿势变化而摇动。
突然之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了那根金线所代表的含义。所有的理论可能逐一排除后,如今只留下一个最合理、最直白的答案。
这些金线多半象征着基因种子的传承。换而言之,与希尔以金线相连的那些人,他们采用的基因种子是从希尔一路传承而来,他对于这些兄弟来说也算某种先祖。这说明希尔的基因种子在他死后依然令人欣慰地得到了妥善利用,而他的这些承继者们,大概都如他一样莽撞,所以活不下来太多人;但又足够灵活,因此倒也不至于完全灭绝。
想通这点之后,希尔立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未经验证、但诱惑力足够强大的可能。
想到它的瞬间,他便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低吼,一声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但让他自己战栗起来的低吼。
西卡留斯猛地抬起头来。
“你有听到什么吗?”他问智库们。书记官看着他,又和编修员们对视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西卡留斯皱了皱眉。这时最后一条铁链也被解开了。三位智库用灵能合上厚重的圣典,然后恭敬地后退了一步。
“请小心搬运。不管基里曼大人要把它们搬到哪里去,我们不能让它们损坏。”书记官说。
西卡留斯点了点头。“我负责拿一本先走。请你们拿另外三本,兄弟。”
他走上前去,把手放在阿斯塔特圣典的最后一本上,将它抬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躯体微妙地僵直了。
那位书记官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探询地看向西卡留斯。“怎么了,西卡留斯队长?”他问。
西卡留斯只是含糊地咕哝了一声。
随即,他夹起圣典,脚跟一旋,大步朝奥金馆外走去。智库们急忙跟上他。但是很快,西卡留斯就从行走变成了奔跑。他牢牢抓着圣典,大步冲过托勒密图书馆静谧的通道,披风在他后面飘动。智库们在他身后,惊愕不已,目瞪口呆。
“也不用这么着急吧,西卡留斯队长!”那个年轻的书记官在他身后大喊。
西卡留斯充耳不闻。
从奥金馆到托勒密图书馆大门口那十几公里的路程,他用比冲锋还快的速度就跑完了,他跑得全然没什么风度,简直如同一发炮弹一样冲下了图书馆的阶梯,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高举着圣典,朝着赫拉要塞的中心一路狂奔过去。
希尔拼命控制着这具不属于他的身躯。它原来的那个主人的灵魂正在狂怒地抵抗着,想要摆脱希尔,他比希尔想的还要顽强,希尔只能勉强压制住他。
就在希尔明白过来西卡留斯与自己有着基因种子的直接关联时,他也突然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
上一次,在文垂斯险些触碰到圣典书页时,希尔同时感受到了两种力量,一种力量让他可以吸附到对方身上,但同时对方身体里也迸发出一种抗力,抗拒他的到来。现在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极限战士对于圣典的遵守让他们的灵魂也与圣典产生了共鸣,这种吸引力将希尔朝他们身上吸去。但与此同时,两者人格的差异又排斥着希尔的到来,因此差点把希尔扯成两半。但是,西卡留斯来自希尔基因种子的传承,他是他的后人。那么就存在这样一种理论可能:西卡留斯对希尔的排斥力不会像其他人那么大。如果是这样,希尔就可以依附在他身上,运气好的话甚至控制西卡留斯。
希尔可能是错的。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也已经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
他把自己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西卡留斯拿起的最后一本阿斯塔特圣典上,在他这个倒霉的后裔碰到它的瞬间,那根金线仿佛变成了一条金色的、笔直的通道。希尔毫不犹豫,沿着那通道猛地冲进了西卡留斯的身体。
他的理论成功了。西卡留斯身上果然缺乏那种抗力。他全无防备,瞬间便被希尔占据了头脑和精神。一万年之后,希尔终于又知晓了拥有物质身体的滋味。不适应,不匹配,但好在依然是一具阿斯塔特的身躯,一具来自自己基因种子传承的身躯,希尔知道要怎么指挥它的四肢。
他让西卡留斯拿起书就跑,因为他不确定离开圣典太远的话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神魂存在。
幸运的是,西卡留斯如今是原体私人卫队常胜军的指挥官,希尔很快就从他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
基里曼的居所。
他一定要去亲眼确认。他要亲眼看到一个还活着、还呼吸着的基里曼。
他想与他的原体再次说话,再次交流,就像从前一样,共同讨论关于他们关心的一切,他好想把自己积累和知道的一切都对原体倾吐而出,包括他发现的基里曼写下的那个错别字。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时间这样做了。
那么,只要再见他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他发狂般地奔跑着。他不知道自己对西卡留斯身体的控制还能维持多久。西卡留斯的反抗一次比一次来得迅猛。希尔驾驭着他,就像在雷云中驾驭着一架正在逐渐丧失控制的炮艇,随时都能坠毁在山间。他无声地向他的后裔说话。很抱歉利用了你,兄弟,但我没有恶意。他说。我也是奥特拉玛的子嗣,基里曼的子嗣。我只想去见原体一面。
但是对方根本没有理会希尔,依然不管不顾地挣扎和反抗着。这也难怪,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亚空间的什么鬼把戏。
希尔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虚弱。就算西卡留斯胳膊下还牢牢夹着圣典,但它能提供给他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他知道,这次唐突的冒险已经耗尽他灵魂的所有力量,他或许很快就要消散了。
希尔抬起头,借助西卡留斯的双眼,他看到一个全然陌生的赫拉要塞。昔日庄严而典雅的建筑轮廓早已经被哥特式塔楼和丑陋的炮台所淹没。通向它中心的道路变得更加复杂了。但是没关系,他知道基里曼在哪里。
他的灵魂正在逐渐被撕碎,他应该感到很痛苦,他的确痛苦,但是他忘了它。
他大步冲上通往极限战士宫殿的台阶,冲过要塞的集会广场,冲过用雕像和深蓝旗帜装饰的花园、庭院和大理石回廊,冲过集会厅。他冲过成群结队的凡人,冲过一大群装甲五花八门的其他战团来客,冲过慌张避开他的仆从,凡人和阿斯塔特都被他的狂奔吓了一大跳,但是没有人敢上前阻止他,这具身躯的原体卫队指挥官身份显然很有用。
他正在从所有细碎的地方被瓦解。他的回忆,他的思维,他在圣典里一万年时光中累积的知识和想法。它们如同棉絮一样被扯散、飘零开来。
但是没关系。
他看得到基里曼。他的原体的灵魂光芒越过了建筑和物质的重重阻碍,那么明亮地在他前方辉耀着,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他朝那个方向跑去。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无声地呐喊着。
这是这么莽撞,这么荒唐,这么不假思索,这么不考虑后果。但此时此刻,他无暇再去考虑。
他要去见他。
他冲过了漫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历代极限战士战团长们的大理石雕刻表情严肃、不赞许地看着他。这又是什么谴责吗?我越过了什么界限?他想着,但无所谓。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违背了规则。我在作战时违背规则。我在思考时违背规则。我在看待我的原体时也违背规则。我是圣典自身。我是对圣典的违逆。我与圣典一体。我是对它的背离。因此我才能依靠它而生存,又从它的字里行间挣脱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灵魂。
他拼命抬起头来。就连这个简单动作都变得如此艰难,他已经快要感觉不到他自己了,他已经快不知道是他在跑还是西卡留斯在跑了。
可是他看到了,他看到基里曼就在那里。
远远地,他的原体在一个小会客厅里负手而立,站在窗前,似乎正在陷入沉思。他穿着一件希尔未曾见过的巨大铠甲,它看起来是那么沉重,仿佛随时都能将穿戴它的人压入地心。希尔从西卡留斯的脑子里读取到了那件铠甲的名字。命运。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基里曼回过头来,探询地看向这个方向。
在看到原体的那一瞬间,希尔几乎要喊出声来。巨大的欢喜和同等巨大的悲痛同时涌上他心头,再一次几乎把他彻底撕碎,但同时也给了他最后一次向前冲去的力量。他的基因之父还是那么高贵。那么坚不可摧。可是他看起来又是那么陌生,一个帝皇的子嗣怎么会显得如此疲惫、如此憔悴,是什么竟然能让他的金发中生出了白发,削磨了他脸上的每一寸线条。
周围似乎有些人围了上来。是原体卫队的其他成员?别的极限战士?他的兄弟们?希尔不知道,他也不在乎了。
他只想到原体身边去。
奔向他。
奔向他,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奔向他,奔向那个依然满怀信心和理想的十三军团之主,他的原体一定会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他,看着他夹在胳膊下的红盔,看向他拿在手里的电磁剑。
奔向他,从考斯的战争里离开,穿越冰冷的虚空和诡谲的亚空间,带着同样携带红印的战士们,伤痕累累然而自豪地,带着他写满战术的装甲,奔向马库拉格,奔向那个被困在第二Imperium里的迷茫的无冕之王,去启迪他,激励他,成为他的灵感。
奔向他,带着他的二连,离开泰拉,在星海里,在所有追击叛徒的战场上追随他,守卫他,为他战斗,将他所有的忠诚和荣耀都献给他。
奔向他,在安德罗斯悲痛的号叫里,在爆弹枪震耳欲聋的轰鸣里,用他的剑切开帝皇之子叛徒们的身体,杀出一条血路不顾一切地冲向他,这一次他不会失败,他不会让他倒下,他会救回他,他一定会保护好他。
奔向他,越过银河万亿熙熙攘攘的众生。
奔向他,越过这一万年支离破碎的时光。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一团模糊的幻影,希尔再也无法支配这个躯体。即便阿斯塔特的神经和肌肉也经受不住两个心灵、两个灵魂的争抢,它每一部分肢体都在剧痛中燃烧。他好像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听见盔甲撞击地面的巨响,还有其他人的惊呼。麻木感涌了上来。他的意识已经几近完全崩碎。但他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重量,一双稳固、坚定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他认得那个力量。
那是原体扶住了他。
希尔抬起头——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他看着原体的眼睛。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啊,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军士,那个曾经如此热烈地活过的艾恩尼德·希尔,那个终于穿越了所有悔恨和悲痛的战士,隔着漫长的岁月回望着自己。
基里曼凝视着他,他的眼里溢满惊讶和悲伤。
“我的儿子?”他轻声地、柔和地问道。
“大人。”希尔用最后的气力握住了原体扶着自己的手,他的话语轻如尘埃。“我一直——都很荣幸。”
然后,他消散了。
……
………………
艾恩尼德·希尔站在一片没有任何文字的白地之中。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词藻,没有句子。没有墨水味道。没有过去。没有历史。没有被决定好的现在和未来。
没有负累,没有束缚。
“怎么——”
他很茫然。
他伸了伸胳膊,又蹬了蹬腿。
他存在着。
他能感到自己。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朝着四周望去。周围仿佛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光里。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白光正在逐渐褪去。他看到了事物的轮廓。它们逐渐成型,他看到一些相当巨大的家具,一张摆放着旧式沉思者的大理石书桌,一张同等巨大的青铜椅子,高高堆起的数据板和书籍几乎要把书桌周围的架子给压垮了。这是一个很朴素的房间。不过,希尔还是靠着那些似曾相识的古老家具认出了它。
这是基里曼的书房。
四周安静无声,敞开的窗户朝向巨大的赫拉要塞,还有要塞上方雨后依然布满阴云的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他依然还存在?
希尔看到书桌上有一尊小小的罗格·多恩雕像,他伸手去拿。拿不起来。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大理石。
那么他还是一个鬼魂。
但是,这不应该。他来自阿斯塔特圣典,被它的权威赋予延续万年的另一种生命,但如今,旧日圣典本身即将废弃,丧失了它的宗教地位,基里曼自己成了它的掘墓人,而希尔最后一次瞎胡闹本该彻底给自己敲上棺材钉子。
希尔不知道在他彻底丧失意识前,基里曼那声“儿子”是对谁喊的。但他并不后悔。虽然他还是——
希尔低下了头。
“哎,”他说。
他看到在书桌上摆放着有两叠相当厚的手稿。第一份手稿的第一页上用粗重的字体写着一行字:Imperium Codex。他认出了基里曼的字迹。
只需看一眼,希尔就知道,这部圣典的篇幅将远超从前的阿斯塔特圣典,它将涉及更为广阔的领域,书写更多的准则。
而另一份手稿的封面还是空白的,但希尔知道那是什么。
他知道,因为他就是从这空白上重生的,他的灵魂维系在它之上。
这是一份新的阿斯塔特圣典。
比起从前的旧日版本,这份被修订过的圣典变得令人惊奇地薄。希尔不用看都知道,基里曼保留了核心的原则,删去了里面所有过于繁琐、过于死板的规定,把具体到每个细节的战术规则变成了寥寥数语的指导原则,他会写一份附录,为不同情况提出针对性的建议,但是更多的空白,他要求战士们自己去摸索,进行实践,他自己也会不断修正,不断填补。
“去设想超出圣典的事。去设想未曾设想之事。”基里曼在卷头如此写道,“如果这本书阻碍了你们的胜利,那么你们首先就应该战胜它。”
慢慢地,希尔有点明白过来了。
基里曼撰写新版本圣典的行为没有杀死他。不会杀死他。因为希尔的遗产并没有与旧日阿斯塔特圣典一起遗弃。他的思考方式依然还留存着,在他原体的每次思考和每一次斟酌中。基里曼还记得希尔曾直言不讳说出的东西。还会在每次决策时想起他的劝告。在听到别人敢当质疑他时想起他曾提出的警告。或许这个时代依然还有希尔这样的人,他们还没有完全被对原体的盲信所感染。他们会察觉到原体过于像人类、依然不完美,他们知道他的缺陷而依然爱他,就如同许多年前的希尔自己一样。他们会被他人看作任性、傲慢、不逊,但这样的人,至少是这里或者那里有一点会让基里曼想起他来。
只要基里曼依然怀着对希尔的回忆书写下这一切,那么他就不会彻底消失。他作为圣典鬼魂的服役期就不会结束。
这不知是厄运还是好运,但希尔可以欣然接受。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希尔抬起头,看到他的原体走进了房间。
这一次,希尔有了更多的时间,能更仔细地看着万年之后的他的基因之父。
基里曼依然眉头紧锁,显得心事重重。看到他的样子,希尔依然觉得难过,从来没见过万年前的那个基里曼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如今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语、每一个表情,不管看起来如何果断,都已经浸满了无法言说的孤单。
他那条脖颈上的伤痕仍然是那么触目惊心。希尔明白,他的原体所受的伤也许永远不会痊愈了。那道伤痕深入肉体,也深入灵魂,就像一条切分开人间和冥界的河流。
可是基里曼依然挺了过来。他带着这条不愈之伤活着,肩负着命运的重量活着,他活着,并且战斗。希尔意识到,从这种坚韧中,自己原体的身体上迸发出了另一种超凡、近乎悲壮的刚毅,一种希尔未曾知晓的力量。与痛楚伴生而活,或者这就是生命本身的意义所在。
基里曼漫不经心地关掉了在肩头转动的全息图像,但又随手打开了另外十来个报告。他走到窗口,把手放在自己的书稿上,沉思着。
一线阳光透过满是阴霾的马库拉格的云层,照进了这个房间,勾勒出基里曼那如同雕像一般的轮廓。
希尔站在他的对面,就算离得如此之近,基里曼也还是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感觉不到他。也许永远都不会了。借助西卡留斯身体与基里曼再见如同一场幻梦,现在想来,就连希尔也不确定那到底是否真的发生过。不管如何,他和他的原体终究已经是天人永隔,这次重逢只是完成了万年前未曾来得及完成的那次告别。
但希尔还是笑了。他注视着他的原体。
他在万年时光里领悟、构想的一切,也许永远不能通过直接的方式传达给他的基因之父。但他很确信,这些努力并不会白白耗费,白白虚度。
未来,在基里曼思考的时候,书写的时候,他终究会慢慢发现希尔曾发现的东西,看到他看到的场景,读出他读出的信息。
到了那个时候,父子二人就又在交流、又在对谈了。透过书页,透过文字,希尔会再一次直言不讳地告诉基里曼他的所知所想。
那将是他们真正的重逢。
基里曼依然在沉思着。希尔很希望能见他展颜,能为他抚平忧思,能解除他的孤独。但现在不是这样做的时候。还没到这样做的时候。
希尔向看不见他的父亲鞠身行礼,单手握拳放在胸口。他抬起头来,就像万年前他所作的那样,带着眷恋和敬仰看着他的父亲,无法将目光从他的基因之父的脸庞上移开。但他终于放下了手。他脸上带着微笑,后退了一步。新的圣典正在召唤着他,等待着他。
“再见,我的原体。”在重新沉入那空白的书页之前,希尔对他的原体说。他觉得自己消融在文字之中,他将再度获得自由。但在那无限广阔的空间和时间里,他和基里曼一定会再次找到对方。
“让我们在千词万句中相见。”他轻声地这样说。风吹动了厚重的窗帘,基里曼抬头看向外面,阳光照亮了他金发环绕的额角。
我对西卡留斯毫无抱歉
因为想要尽量靠近canon所以在13爷眼中发生的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的:西卡留斯突然歇斯底里举着圣典跑进来然后来了一个滑跪然后就晕过去了,基里曼觉得他是不是PTSD又发作了于是宽宏大量原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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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思维
破碎的身躯破碎的心,拆散撕裂,锈迹斑斑,我依然前进。(01)
巨大的音量震得声波险些站不住脚。他反射性的想降低音频接收率,随即意识到这里没有音频接收器,没有实体,只有思维与记忆。星光满天沙漠无垠,一条公路铺向远方,爵士贴着地面飞驰,与风声赛跑。计算着里程计算着泪水,道路扭曲,齿轮飞转。一年又一年,宁要玉碎不为瓦全。
错误的档案,错误的记忆流。声波对爵士在地球玩乐的时光不感兴趣,他急忙退出档案,欲逃离震耳欲聋的音乐,匆匆打开战后记忆档的第一个文件。铁堡熟悉的景色出现在眼前,爵士跟着闹翻天,这是他战后第一次回到这座城市,带着项圈与锁链,以奴隶的身份。树叶都已枯黄,天空一片灰暗...
第二十章.思维
破碎的身躯破碎的心,拆散撕裂,锈迹斑斑,我依然前进。(01)
巨大的音量震得声波险些站不住脚。他反射性的想降低音频接收率,随即意识到这里没有音频接收器,没有实体,只有思维与记忆。星光满天沙漠无垠,一条公路铺向远方,爵士贴着地面飞驰,与风声赛跑。计算着里程计算着泪水,道路扭曲,齿轮飞转。一年又一年,宁要玉碎不为瓦全。
错误的档案,错误的记忆流。声波对爵士在地球玩乐的时光不感兴趣,他急忙退出档案,欲逃离震耳欲聋的音乐,匆匆打开战后记忆档的第一个文件。铁堡熟悉的景色出现在眼前,爵士跟着闹翻天,这是他战后第一次回到这座城市,带着项圈与锁链,以奴隶的身份。树叶都已枯黄,天空一片灰暗!我在冬日中行走!(02)
除了图像不断随记忆流变化,声波一点儿读不到爵士的想法。不管音乐多么吵闹,这种情况不该出现的。如果身处洛杉矶,我会感到安全和温暖。更何况,爵士明明自战后就不播放音乐了……在这样一个冬日,怀抱加利福尼亚的美梦!
声波挫败的退出,打开下一个记忆档。爵士靠坐在窗下,飞火躺在地上,头枕着他的腿,不远处,惊天雷和闹翻天正在床上充电。我看向我自己看到的我的心是黑的,我看到我的红门它已经被涂成黑色。或许不久我将凋谢不必再面对现实,勇于正视不容易当你的世界全都是黑色。(03)
一个可怕的想法渐渐在声波心底成形。不,不可能。他“告诉”爵士,这不可能。
窗下,爵士抬头看过来,笑了。脑力游戏!只有你和我,宝贝,我们的游戏!(04)
三维棋横空出现,他与爵士面面相对,分别坐于桌后。声波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更换过记忆档。从白天到黑夜,我们四处寻找,答案不见踪影。结果总是一样,你知道这都要怪谁。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我们还要玩这脑力游戏!
在迅速蔓延的担忧与惧怕中,声波终于意识到,爵士用音乐组织记忆。这、这情况完全出乎预料,当他决定强行入侵时,根本料想不到将面对这样的局面。但爵士不可能用人类音乐替换所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有无论如何无法隐藏的记忆图像。你躲不掉,隔着三维棋他向爵士保证,一定能找到你的秘密。
我很抱歉,但显而易见,你想要获胜,先得学会玩这脑力游戏!
声波挣脱爵士的控制,进入下一个记忆档,既感到恼怒,也更坚定了决心。他试着以战车队进行搜索,但没用,爵士的记忆关键字全是歌词。
要多少年沧海才能化作桑田?要多少年人们才能获得自由?答案,在风中,我的朋友,答案飘零在风中。(05)又是铁堡,威震天的首席飞行小队大模大样在人群中接受欢呼,感知器被挤得摔倒在地上,爵士上前搀扶。红蜘蛛厉声责骂,给了他的奴隶狠狠一记耳光。
你本是要告诉他们,你毫不畏惧。你把生命置之度外,无所谓真理与胆量。他们踢翻你,打倒你,告诉你这就是公义。那么就避开吧,但你却偏要逞强。(06)爵士咧开嘴,像惯常那样,连嘲带讽说俏皮话。结果他也被红蜘蛛扇了一巴掌,但这给了感知器机会退出风暴中心。爵士抹掉嘴角渗出的液体,露出笑容。其实对错并不重要,就避开吧,避开。
毫无进展。大量的记忆档堆叠排列,供声波浏览审阅。但每一段记忆除了图像外,就只剩下莫名其妙的音乐和歌词。四周环绕的面孔没有笑容张张开裂。等待着我们的船,但船不曾归来。爵士是怎么在这样恐怖的音量下保持清醒的?市场中,车辙一路小跑跟着他的主人们。声波不耐的关闭档案,这段记忆不重要。请给我信仰,因为生命只剩呼吸!(07)
绝望像一根细针穿过的意识,他急忙退开些距离,凝聚意志对抗情绪反冲。在读取他人的思维记忆时,免不了要冒受主人情绪影响的风险。但过去声波总是能速战速决,因此不存在此类问题。必须小心,他告诫自己。
四肢着地在小径中匍匐前进,我知道你毫无防备。钻石狗正是猎杀者,潜伏在树后。(08)又是探索者和他们的奴隶。声波正欲退出,但眼角瞥见的景象令他瞬间冻结。爵士在红蜘蛛与感知器之间起伏,机体柔韧的弯曲扭摆,呈现出声波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放荡与诱惑,之后夹着他的人变成惊天雷和飞火。它们会来吗?我让朋友获得了安宁。红蜘蛛和惊天雷撇下自己的奴隶,被爵士不知羞耻的表演吸引。闹翻天毫不介意分享,热切加入他的僚机们,三人一起压在爵士身上。它们会来吗?哦,宝贝,冲我来吧。爵士一丁点儿都没有反抗。
这段记忆,没有必要。声波猛地将它挥开,匆忙打开下一段。这次他独自一人,看起来轻松自在,正是声波所熟悉的那个爵士。他在黑暗中独舞,虽然被锁链束缚,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金属偶尔反光,如同夜色中飞舞的流火。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优美,可现在看来又那么悲哀。忽然耀眼的光芒自上而下将四周照亮。以马内利恳求降临。求赎被俘以色列民,沦落异邦,寂寞伤心,引颈渴望神子降临。(09)爵士在领导模块的光辉下独舞。欢欣!欢欣!以色列民,以马内利必要降临!
这不是记忆,声波大吃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陷入了爵士的幻想。他连忙关闭档案退出,不该犯这种错误的,但那些难以理解的歌曲叫人越来越无法集中注意力。又一个记忆档,更多的音乐,这一次根本没有歌词,只有人类的乐器演奏某种柔和神圣的调子。乐声中,爵士躺在地板上看着红蜘蛛,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观察研究。他的目光片刻不曾移开,不放过探索者的一举一动,异常专注也异常令人不安。但与此同时声波什么都读不到,只有越来越激昂的小提琴声。声波看不出这样的画面配合这样的音乐有何意义。对爵士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大千世界中,万物皆有时,一切自有深意。(10)爵士愉快的与车辙、飞火聊天,用傻气的玩笑,逗他们时不时露出苍白的笑容。有坍塌,也有修建的时候;有悲痛,也有起舞的时候;有爆发,也有涵纳的时候。
这些人类音乐和滑稽荒谬的歌词!声波越发感到恼怒,这对当前的工作毫无帮助。塞伯坦语的优越正体现在它的单一性,精确、逻辑;永远不会像这些愚蠢的人类歌词,一句又一句,尽是些无用、甚至没有意义的信息。爵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音乐组织思维的?从在那个星球上醒来起?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心,爵士确实找到了一种声波无法理解的思考方式。
我要控制他们就像他们打德克萨斯扑克那样。牵制他们迷惑他们,加注吧宝贝,和我待在一起。(11)记忆档跳到一切开始的那一天:夜店,探索者,牌局,赌注,一个坐在地上观察四周的奴隶。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声波,看不透,看不透,他看不透我的扑克脸。
声波起身宣布胜利收获战利品。当时爵士安静的服从了命令,可他的脑袋里却播放着狂暴的音乐。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这情形与过去截然不同。你夺走了我的生活,你毁了一切!(12)
不,这首歌,不是事实。声波不假思索的反驳。爵士的注意力被情绪波动吸引了过来,意识拨动记忆,画面中他的嘴唇弯起冷酷的弧度。他为沉睡中的我歌唱,他从我的梦中而来。那声音呼唤着我,那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是我又做梦了吗?但现在我却发现,歌剧魅影就在这儿,就在我的脑海中。(13)
爵士竟敢在思维的世界与他互动。通常被入侵者总是尽一切可能隐藏记忆,但爵士斜倚在声波的床边,摆出诱惑的姿势,一条腿沿着另一条腿缓缓上下磨蹭。十足的嘲讽。
走开,声波命令道,工作,尚未完成。分散注意,无效。
约翰尼,生气的约翰尼,我是来自地狱的耶洗别。我要杀死你,我要摧毁你。(14)声波愤怒的进入下一个记忆档,正撞上机器狗从阴影中扑出发动进攻的画面。爵士摔倒在地上,就势一滚,堪堪躲开致命一击。接着声波以简洁的语言训斥机器狗。向你服侍的卑躬屈膝,就能得到应得的那份。爵士躲到墙边席地而坐,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锁链,看着声波强势的驯服机器狗。脑袋像是开了窟窿,漆黑如同你的灵魂,我宁死也不屈从。(15)
回到塔楼,声波向爵士伸手,等待他做出选择。床还是沙发?别叫我的名字,别叫我的名字,亚历山大。我不是你的情人,我不是你的宝贝,费尔南多!(16)什么意思?那是谁?爵士被迫坐到他的腿上,发出羞耻的呜咽声,挣扎着想要远离声波的嘴唇。不要接吻,不要碰触,抽一根我的雪茄别再言语,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叫我的名字,罗伯特!
停下,求你。放我走,亚历山大,让我走。
声波急退出档案,幸好接下来是段比较愉快的记忆。热闹的市场中,激光鸟栖息在声波肩头,寻求主人的关注。声波抚摸她的翅膀,直到磁带满意的振翅高飞。爵士看着他们互动,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透过玻璃,我看着你,不知时光飞逝,好似永恒,但无人告诉过你,这永恒像是归宿,孤坐在你脑中。(17)
那天早上,声波将能量颗粒放进爵士手掌,引导他给激光鸟喂食。磁带品尝着美味的早餐,给予爵士全部信任。爵士渐渐放松——甚至笑了。这里头有几分真实?是个问题。但我忘了你并不期盼简单的答案。当灵魂像纸张与字迹那样被折叠重写,不当抱有希望。有一天你向里张望,记得那残留的躯壳就是我。
雨前,指挥中心。爵士用犀利的言辞攻击得红蜘蛛溃不成军,声波还记得他得意洋洋的笑容,可伴随这段记忆的音乐却似乎不那么欢快。宝贝,我得了病,这病让我心神不宁。不能没有你,告诉我该怎么办?(18)
他和爵士在清洗室,为了拥抱急救员的事争执。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在严寒中寻找一份爱。(19)爵士牵起他的手,掌心合着掌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令声波的火种为之震颤。枪口冒烟,熨不可触,若不常使用,它或将冷却。你难以碰触,我没有时间!我失常错乱,当你不在身边。
回到市场,爵士掂起声波的下巴讨要笑容,失败后,他鲁莽的跃上窄墙,蹦蹦跳跳卖弄炫耀。可曾记得我找到你时,你独自坐在电椅上?我开着下流的玩笑,直到你露出笑脸。你孤独一人,我说感受真正的我,因为此时此刻,或许你愿欣赏疯狂。(20)站在前室,他眼睁睁看着机器老鼠的残肢被爵士和双胞胎扔来掷去,明亮的笑声和幸福在火种中激荡。只是享受快乐,我没伤害任何人。找个机会,我们共度周末。你或许是对的!我或许疯了。但或许或许,你找寻的正是疯狂。
中纪节的夜晚,夜色下的屋顶,屋顶上的爵士。声波燃起希望,希望能理解与之相配的歌曲,但音乐刚一响起,他便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孤单了你会做什么?当没有人等侯在你身边。你已逃避太久躲藏太久,只是为了那份笨拙的骄傲。(21)爵士温暖的机体躺在身下,暴露脆弱的脖颈,任他品尝。蕾拉,我为你跪下双膝。蕾拉,乞求你。蕾拉,请安抚我焦虑的心。
巨大的挫败感令声波恨不得捶打些什么,但在思维的世界,他甚至无法握紧拳头。什么意思?他质问爵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多么可爱的地方,多么可爱的面容。永远迎客的加州旅馆!随时随地总能找到。(22)新的音乐触发一连串记忆,都是短暂但令火种屏息的瞬间,每个画面都有爵士温暖的碰触。在沙发上被声波挠痒,笑得喘不过气。在指挥室里十指交缠,一起悄悄离去。光线昏暗的卧室里,声波为他遮盖住霸天虎标志,爵士迟疑着伸出手,指尖潜入装甲接缝,抚摸电路为他按摩。天花板上镶满镜子,粉色香槟浸在冰中。她说我们都是囚徒,为自己的欲望和心魔所主宰。接下来的画面古怪极了。爵士站在监控室内,安静的守着声波。无视计算机内储存的重要信息,就只是看着他趴在控制台上充电,偶尔因为噩梦微微抽搐的模样。爵士在想什么?我最后的记忆,是直奔大门不敢停顿。必须找到来路,必须回去来处。放松点,守夜人说,我们就在这儿等你来,想结帐随时请便,但永远别奢望离开。
声波蓦地一惊,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沉浸于亲密的片段中无法自拔,爵士太聪明了,故意把这些记忆推到前头,引诱着声波越来越远离入侵的初衷。他立刻退出档案,振作精神重掌导航控制权。作为回敬,音乐的音量又飙升了数个分贝。
无法捕获无法驯服,如野马狂奔。你可以说我迷失,但我说这是自由。镌刻于灵魂深处,无法抑制,一息尚存永不放弃!(01)又是沙漠中的公路,又是贴着路面飞驰的爵士。为什么这段记忆反复出现?声波烦躁的把它挥开,进入另一个战后档案。
A LA VOLONTé DU PEUPLE, ET á LA SANTE DU PROGRèS. REMPLIS TON COEUR D'UN VIN REBELLE, ET á DEMAIN AMI FIDèLE! 为了人民的意愿和进步的需要,让我们心怀反抗的热情,盼望明天!(23)一边是激烈的调子,一边是爵士跟着闹翻天进入指挥中心的画面,依然没有意义。但这首歌的表达方式似乎比较直白,声波隐约感到几分不安,他不确定的等着,或许后面会有什么变化。NOUS VOULONS FAIRE LA LUMIèRE MALGR一é LE MASQUE DE LA NUIT. POUR ILLUMINER NOTRE TERRE ET CHANGER LA VIE! 即使现在被黑夜笼罩,我们也要成为光明照耀世界,改变生活!
但没有,没有任何异状。指挥中心里,闹翻天一撇下爵士,其他奴隶立刻围住他,音乐也随之改变。在这里我是船长,来登船吧,停靠每个港口,寻找旧日时光。不断的努力,要坚持不懈!扬帆远航,和我一起,扬帆——(24)
威震天走过来,示意他的奴隶跟上。蓝霹雳连忙放开爵士,但已经慢了。威震天反手一掌把他掴倒,连看都不看地上的奴隶,带着残酷而又得意的笑容,盯紧爵士观察反应。从外部看,爵士站在那儿,一点退缩或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在他脑中,音乐声却像爆炸般惊天动地,几乎冲垮声波的意识,而记忆流的走向亦再次挣脱他的掌控。看着他在台上大摇大摆,我愤怒的握紧拳头。诞生在地狱的天使,无法破除撒旦的诅咒。(25)它们扭曲旋转,触发另一个塞满痛苦的记忆档。穿过无数激光和炮火,隔着硝烟弥漫的战场。声波看到威震天抬起融合炮,笑着瞄准被燃油包围的擎天柱。爆炸声响起,汽车人首领和他的火伴消失在刺目的火球中。爵士瞬间的狂怒和悲愤穿透了毫无防备的声波。当火焰冲向夜空,照亮整场献祭。我看见撒旦高兴的大笑,就在音乐死去的那天!
如果拥有实体,此刻声波一定已经因为徒然爆发的痛苦跌倒在地。所有的意志集中起来,不顾一切的反抗爵士汹涌翻腾的感情。有那么一瞬间,爵士的愤怒似乎就是他的愤怒,迷失在对威震天的憎恨中,渴望着亲手杀死他的那一天。下一秒声波又夺回控制权,隔离另一个人的意识,再次掌握自我,但他的意识依然因为之前的震荡而摇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痛苦的记忆不断流过。专为奴役你而来,你最好乖乖。要是躲开,他打得你皮开肉绽,趴下起不来。满口谎言欺瞒,容易蒙蔽观感,干脆闭眼别看。继续祈祷,继续等待。(26)
一开始声波看不出那是什么地方,爵士似乎躺在地上。他看不到爵士本身,也不见闹翻天的踪影,只听到某个人痛苦的喊叫。直到爵士翻身,声波才发现他躺在一张充电床下,锁链的另一头扣着床腿。床上传来几下满足的咕噜声,也让声波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床。根据爵士的档案,在被交给闹翻天之前,他在威震天那儿待了整整十六天。没人知道那十六天里他经历了什么。为时机成熟而忍耐,遥遥无期的等待。到时候要站起来感受温暖,但阳光总也不来。不,阳光永远不来。
每一天尖叫声都不一样,每一天床上都是不同的汽车人。爵士从没说过一个字,也从不反抗。他一定明白威震天不可能容忍他的小把戏,因此没有试图用自己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只是躺在地上,默默看着上方摇晃的充电床。从始至终,歌曲循环播放不曾改变。逼到你极限以外,这次也别反叛。躲进自己,蜷缩起来。总有一天我要他们偿还,连本带利讨回来。我要结束这磨难,泼洒鲜艳在这片灰暗!
直至轮到爵士自己,音乐才终于变了。威震天把他压在床上,手掌粗暴的在装甲下移动,在爵士的惨叫中纵声大笑。但即使因为痛楚而抽搐,音乐声从未动摇。当你掉头时,当你闭眼时,当你嘲笑我的苦难,当你出卖自己的灵魂,当你将我撕开破洞,正是我掌握控制之时。(27) 结束后,爵士的反应令记忆中的威震天和旁观的声波都惊愕不已,他热情的攀住威震天,舌头舔过银色装甲,手指沿着颈部管线游走,看似危险又像是勾引。威震天得意极了,夸耀能那么短时间内令爵士顺从屈服。甜蜜的笑容是爵士奉上的全部回答。认定我要以泪洗面,认定我要惶惶终日。笑脸依旧,你可惊讶?你或为王,然我戴后冠,兵卒将相,尽在掌握。
声波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笑容,更不喜欢眼前的画面和音乐。你在计划什么?他问道,面对这些含糊不清的歌词,越来越感到疲惫。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一个盛夏的漠视,一个破碎的瓶盖,一个孤独的灵魂,在风雨中互相扶持,因为他们无处可去。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要从镜中人做起!(28)
又是爵士和威震天,但这次后者不是本人而是巨大的雕像。爵士在纪念碑的阴影中起舞,动作灵巧敏捷。我要求他改变。没有比这更清楚的了,如果你要改善世界,那么先审视自己,作出改变!
没有歌词的音乐。指挥室里,爵士的视线紧随震荡波。试着分析节拍后,声波推测它与之前的曲子存在某种联系。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声波加倍的不安。
E VOLERO!我要飞翔!(29)爵士抬高手臂,看着激光鸟冲上蓝天。纯粹的渴望漫过声波的意识,他急忙集中意志于思维中竖起屏障。爵士在盘旋的激光鸟下舞蹈,向往她的自由。VERSO ALTRI ORRIZONTI! OLTRE L'OMBRA DI MONTI CHE MAI NESSUNO SALIRA! PASANO LE NUVOLE, L'INVERNO PRESTO FINIRA. SOFFIERO VIA LA POLVERE E IL CUORE MIO SI SVEGLIERA!飞过地平线飞过高山!飞向无人企及之处!乌云退却,冬季将要结束。我要吹散弥漫的尘埃,我的心也将苏醒!
冬季将要结束?可是塞博坦没有冬季……声波感到筋疲力尽意识越来越沉重,知道已经触及极限。他在这儿多久了?十分钟?二十分钟?思维入侵不该也不能持续这么久,每多一秒,他自己的意识和机体就多一分危险。但如果他感到疲惫,爵士的情况一定也一样。再说,他还没找到要找的记忆档。勉力集中意志,声波又开始搜索。
去吧,摩西。去到埃及告诉法老:让我的人民走!(30)一股淡淡的欢欣和鼓舞流过声波的意识。埃及,他记得那是一个人类国家,但眼前的画面和地球毫无关联。爵士只是看着充电器和吊车在铲土机的监督下竖立脚手架而已。不必再忍受奴役和劳苦,让我的人民走!带上被埃及人剥削去的财富,让我的人民走!
他气恼的一鼓作气连续穿过数个记忆档,只做基本判别,不再把精力浪费在荒唐的歌词上。我们不是天生注定当追随者。来来来,别跪著,站起来。生命是一颗你不得不吞(31)——继续前进吧我倔强的孩子,当你到达时便可获得安宁(32)——要成为你的传递者。我只需一副车轮,带我去到未来的方向,圣艾尔摩火(33)——Itt az idő, most vagy soha! Rabok legyünk vagy zabadok? Ez a kérdés, válasszatok! A magyarok istenére Esküszünk, Esküszünk, hogy rabok tovább Nem leszünk!就是现在,行动起来!奴隶或自由,由你来选择。以匈牙利诸神之名,我们宣誓,宣誓,我们再也不做奴隶!(34)
在仿佛无休无止的歌声中,声波终于幸运的遇到了爵士关于战车队的记忆流,但和其他的记忆一样,它只是带来更多困惑。爵士的脑袋里反复播放着一个人类小女孩的歌声,歌唱太阳会在明天升起,而那只不过是地球上最寻常的自然景象罢了。他无力的看着画面,回顾爵士满意的笑脸,已经知道每一丝微妙变化,和与战车队的每句对话。声波依然相信他是故意的,可在爵士的记忆里却找不到为什么。
爵士,声波试着与他的意识交流。周围的画面微微抖动,爵士一定也累极了。承认计划。你的状态,疲惫。继续抵抗,不明智。投降,解释目的。
光线逐渐暗淡,变幻作柔和朦胧的光芒。四周都是人类的木质家具,若干音乐器材堆放于舞台上——显然是段幻想。爵士坐在一张带滚轮的凳子上摇摆。像个自负的小鬼坐在角落,哪里也不去,为什么要在意?并非无礼,只是把我的爱留给你。(35)声波记得这首歌。以不输于机器狗的柔韧度,爵士懒洋洋的弓背,如猫科动物般翻下凳子,随音乐唱着他最喜爱的歌,手脚并用向声波接近。不晚归,也不外宿,八点到家,只有我和我音乐。声波动弹不得,眼看着爵士爬到跟前,攀上来,温柔的捧住他的脸孔。并非无礼,爵士低声吟唱,把我的爱留给你。
他倾靠过来,像要接吻,声波在最后一刻退开。停下。不。
四周的景象开始虚化,声波隐约感到爵士抓紧了他挽留,但还来不及加以确认,爵士便连同房间一起消失了。震荡波的工厂,爵士吊挂在凌空的梁道上看向他。如果我跌倒在地,扶我起来拍去尘埃。如果我累到无力继续,做我的呼吸伴我前进。如果我需要更多的爱,用你的爱把我包围。若我的脸孔苍白失色,留下别走,我又会露出笑容。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抱紧我,只是再抱紧我!(36)
你能帮帮我吗?我已不堪重负,如此害怕,害怕再也无法振作。
这次声波可以肯定不是想象,爵士确实向他伸了手,但在勾着声波前,画面又破碎了。他们都已经超过极限,现在,连爵士也无法左右记忆流的走向。满目疮痍的塞博坦,遍地锈迹的墓园里,五根无名的金属碑插在地上,纪念五个熄灭的火种。
请过来这儿。告诉我我在哪?你,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必须找到路。我迷失了方向,阴影还在不断变幻。(37)声波摇头恳求,但爵士和他一样无力结束眼前的画面,唯一能做的就是颓倒在墓前,悼念死去的朋友。为珍爱的生命和厌恶的行为纠缠。为许下的承诺和不能实现的诺言纠缠。为混乱思绪中织结天罗地网的人事纠缠。
不,声波试着告诉他,周围的景象微微抖动。当前片段,不欢迎。
别哭,总能找到路。我们在十一月铺满落叶的木屋祈祷。我知道很难相信,为了见到美丽的森林,要穿过那么多凋零的枯木。只有你和我——在不断变幻的阴影中。
爵士虔诚的抚摸金属碑,但他的脸却朝向声波,带着某种……不确定。不知何时天空中乌云密布,雨水淅淅沥沥。声波一惊,但这雨似乎和地球上的一样无害,打在爵士的装甲上又四溅开,没留下任何痕迹。当你的恐惧消逝尽管阴影犹存。我知道爱依然在,只是我们必须放弃责怪。所以请不要惧怕黑暗,我们仍可前行。因这世上没有永恒,哪怕十一月冰冷的雨。(38)
某种弦乐器发出刺耳的杂音,爵士勉强起身离开那五个简陋的墓碑。雨势越来越急,雨幕越来越密,蓝色护目镜的光芒对准声波。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支舞?昨日匆匆溜走。当世界分崩离析美好一一逝去,前路虽已找到,却又没于黑暗。
爵士凝视着他缓缓绕圈。你可曾站于悬崖边,面对无底深渊,在一步间犹豫不决?你的脑袋回答没有,你的心却说或许。(39)
深渊不断召唤,低头向下看。心说快些迈步,脑袋苦苦挽留。简单的问题,为何循环往复?简单的念头,就是现在。做现在你自己,做曾经的你,做他们眼中的你。万生众相,究竟哪个才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除非再给他一生的时间研究分析,否则声波永远不可能想明白。谨慎的稍稍降下屏障,他试着接触爵士的情绪。极度的混乱顷刻吞噬了声波,而纯粹的恐慌将他从内部撕开。
你可曾站于悬崖边,面对无底深渊,在一步间犹豫不决?你的脑袋说不,但或许,这就是你一生的全部。
声波向后急退,同时竭力推开压倒性的感情,爵士必然感觉到了。蹒跚得找回平衡后,声波惊讶的发现音乐已经停止,自侵入以来第一次,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在一片寂静中,爵士像是迷失了方向。
结束了?抱着希望声波好奇的问道,爵士的音乐档终于耗尽了吗。
作为回答,爵士向他露出虚弱的笑容。不要不要不要说永不!永远不说永不!最好最好相信永远,就是这样!(40)
星光下,黄沙余温犹存。又是这个地方。风一般雨一般,穿过静脉,如同江河奔流入海。来到这里,来到街上,我仍凭我的双脚站立。依然活着,依然孤独,未曾破碎!(01)
爵士毫不畏惧的直视他,头昂得高高的,音乐的音量不断飙升。许许多多汽车人奴隶掠过他们,飞驰向远方,被限制许久的车轮放肆滚动,引擎欢快的轰鸣声此起彼落。这儿不是家!我迷失了方向!依然坚持不放——留下的已然不多,因为被偷走的太多!
声波已经疲惫不堪,入侵随时可能中断,终于意识到一件打一开始就该注意到的事:这段沙漠中的画面不是记忆。爵士向往这一刻,梦想这一刻,等待着这一刻。我猜我已失去了一切,但我还没有失去生命,至少现在没有。依然活着,依然孤独,未曾破碎!
爵士动了,从他身边溜走,只一步就完成变形,灵巧得如同舞蹈。沙砾在车轮下四溅,爵士疾驰而去,加入汽车人组成的队伍,带着他们在星空下前进。依然活着!依然孤独!未曾破碎!永不屈服!
未曾破碎!永不屈服!
音乐缭绕不去,星空消失了,夹着沙尘的夜风消失了,汽车人的引擎声消失了,唯有音乐久久回荡。直到周遭的一切土崩瓦解,爵士的意识松开声波,可怖的音量终于渐渐降低直至停歇。外部传感器逐一启动,灯光残忍的刺进护目镜,声波猛地摇头,这才惊觉已经重归现实。
所有系统和整个机体都在叫嚣着痛楚。在他身下,爵士的护目镜隐隐透出暗淡的光泽。“你也玩得愉快吗,宝贝?”勉力说完这句话,他便立刻关机锁死了。
声波倒向一边,陷入黑暗。
【鸣佐】千仞之下(《日月之书》序)
summary:几个人聚集在终结谷遗址讲故事。
完全是精神自嗨的产物,一气呵成。对于(假如真能存在的)读者来说,可能是很好的睡前催眠读物。
——
这是考古学的黄金时代,是浪漫主义雄踞天下的时代,也是旧酒批量装入新瓶的时代。
现在,任何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重新回到人世时,总要经过类似的步骤:先是擦亮双眼的探险家与考古人到来,一段时间后,嘭!烟花从从药筒绽到空中,它进入公众的视野。先是政府人员,随后是地质学家,建筑学家,文化接触学家,人类学家,伦理学家,历史学家,文学家和诗人,最后,商人与游人纷至沓来。
终结谷遗址正处于第二个阶段到第三个阶段的过渡,也就是说,这里仍然是未知的新大陆,是...
summary:几个人聚集在终结谷遗址讲故事。
完全是精神自嗨的产物,一气呵成。对于(假如真能存在的)读者来说,可能是很好的睡前催眠读物。
——
这是考古学的黄金时代,是浪漫主义雄踞天下的时代,也是旧酒批量装入新瓶的时代。
现在,任何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重新回到人世时,总要经过类似的步骤:先是擦亮双眼的探险家与考古人到来,一段时间后,嘭!烟花从从药筒绽到空中,它进入公众的视野。先是政府人员,随后是地质学家,建筑学家,文化接触学家,人类学家,伦理学家,历史学家,文学家和诗人,最后,商人与游人纷至沓来。
终结谷遗址正处于第二个阶段到第三个阶段的过渡,也就是说,这里仍然是未知的新大陆,是属于学者的领域。谁生在这样的好时代,便要大大地庆幸,因为他们所有的发现都有机会著成书,他们所著成的书都有机会出版,摆在大城市的畅销架上,多年以后,甚至还有机会进入大学的必读条目。
终结谷原本是地表之上的一处峡谷,连接着名为“南贺川”的古河河床。然而,奔流会干涸,高山会被侵蚀成平原,地垒会下沉为地堑,地堑会上升为地垒,终结谷早已经被风沙填平,与两岸同高,深埋于地底,称不上是“谷”了。
但当此地被赋予其历史意义时,它尚是峡谷,因此,它将永远被称为“终结谷”。
与终结谷相比,已经没有人知道“木叶”之名起源为何,长久的闭塞让它与日新月异的现实社会脱了节,此地的居民据守丰富的民俗传统,保留古老的文化记忆,甚至足以成为人类学家的研究对象。
今晚,是终结谷向极少数高校与研究所开放的第一晚,由来自不同地区、操用不同母语、出身不同专业背景的几个人组成了首次夜值的非正式研究小组,他们在一处靠近古河床的矮丘上搭建了长期帐篷。
在场共四人,露天席地地坐在帐篷外,用圆石头围起小小的火圈,中间放置了保暖装置。白天的简易见面会上,他们几个已经互相打过招呼了,但此时,气氛依然弥漫着那种无领导者的陌生人小群体特有的尴尬。
一只老鹰掠过天空,双翼洒满月华,一声长长的唳叫,在千仞绝壁之间回荡。
一位年轻的姑娘说道:“离入睡还很早,我有一个建议:我们每人来讲一件事,或一样知识,它要与终结谷的历史相关。”
有人点头表示同意,另外有人不置一词,或许是默认,或许是默拒。用拈阄的方法得出结果是三人同意,一人弃权,这个临时故事会便开始了。
她说:
既然是我提议的,那么我就来做第一个人。我的名字是言,是历史系所的政治史研究者。
成为忍者时代晚期的门徒,是我从中学起就有的梦想。终结谷这样的传说地能在我的有生之年被勘测发掘,是我的一大幸事,因此,我尽己所能争取到了来这里加入田野调查的机会。
“终结谷”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为它命名的人可能并不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使用这个名字的人可能也不知道。历史往往就是这样的,身在其中,如在其外;身在其外,如在其中。
它终结的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个纪元。
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在“地月之战”前,代表了人类精神与身体素质能达到的最高水平。在西洋世界有这样一件奇怪的事,我把它名之为“荷马悖论”:有一位声誉卓著的游吟诗人名为荷马,他留下了两部传世之作,开篇之言人人皆能出口成诵,但历史却无法证明其本人的存在。对于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也是如此:尽管“地月之战”摧毁了忍者时代的绝大多数文明成果,让它们湮为尘沙,但在我们的生活中,从文化制度到科学技术,无处不是这两位伟人留下的痕迹。然而,正如我们无法证明荷马的存在一样,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向世人宣告确实曾有过这样的两个人。
一部分秉持着新式史观的学者斩钉截铁地声称: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或许有,但也决不是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所有据说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成就,不过是广大人民的智慧集成。只是稗官野史、坊间传闻喜欢夸夸其谈,要么是凭空塑造出了那样的两个人,要么是将无数个人的成果加诸彼二人之身。
但我属于传统的那一派,我相信这两个人确实存在过,就像荷马确实存在过,他们生于自己的时代,长于自己的时代,又超脱了自己的时代。他们的声音回荡着整个时代的声音,他们的成就,是对时代的征服。
我要说的是他们两人对政治制度的改造。
由于外星产物“查克拉”强制干预了地球的文明进程,“终结谷之战”前的制度处于一个比较畸形的状态。查克拉带来了军事力量、经济力量的大跳跃,我甚至怀疑即使是我们现在的洲际导弹,也不能够达到当时传奇忍术的毁灭效果。
但与此同时,政治制度与文化观念依然非常落后——当然,我知道现在的人类学家们秉持文化相对主义,反对用“落后”去形容一种制度,但至少我要说,忍者时代的生产关系与生产力是极不匹配的。
尽管文字材料多在“地月之战”后遗失了,但大量碑铭依然给出了必要的制度信息。在氏族社会模式与寡头集权政治的支配下,存在着洲际导弹的破坏潜能,诸位作为现代人,想必能预料到其后果,那就是连年的战争,部落与部落联盟之间的倾轧。
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在”终结谷之战“中,必然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在这种共识之下,他们两个决定搁置个人意见的分歧,专心致力于政治制度的改造。我不会夸张地说他们建立了法庭审判、经济仲裁、外交规约、贸易联盟等等这些现代化的制度,但他们却毫无疑问,建立了这些制度的雏形。他们两个具有某种追求绝对公义的理想,这种强烈的愿望如果落在普通人身上,恐怕只会招致自我毁灭。但是对于武力在当时首屈一指,并最大限度利用了战后英雄身份福利的漩涡和宇智波来说,却并非不可能。
越是浪漫、夸张、不切实际的理想,却往往越能从理论层面推动整个人类观念的进步。过去重复的历史,已经无数次地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让我举例来说,我可能会忝颜提出自己的研究成果,这是我和我的导师最近专攻的课题:宇智波佐助的战犯身份对法庭制度建立的影响。是的,我们大胆猜测战争英雄宇智波佐助曾经是一名战犯,证据就是“地月之战”前的空白,与有关宇智波氏族记载的多重矛盾。
在“终结谷之战”后,宇智波一案可能被要求进行私下裁决,由佐助作为当事人。但漩涡鸣人坚持要把宇智波佐助的个人罪行与宇智波氏族的历史翻案公审,并借用当时最先进的科学手段,把审讯现场向当时的各个国家团体公开。
这次案件的处理,很可能就是现代法庭的雏形。
我想讲的就是这些,现在接力棒要转给下一位朋友了。
他说:
我是那个投了弃权票的人,因为我不想讲述对我来说无比重要,对外人来说却只是谈资的故事。我从没想过要把这些故事讲给外人,但刚刚那位女士的态度让我改变了主意。
我的名字是九,是专家组聘来的翻译,曾经在文学系研读神话学,现在致力于收集故乡的民俗文化。是的,我是木叶村当地人。
木叶诚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与世隔绝,或许比你们想象中更甚。尽管如此,外来的文化还是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率渐渐吞食了这里,不然,埋于地下数千年的终结谷又何以一朝见天日呢?
童年的时候,我听着神树与创世女神、风神与雷神的故事长大。在我们地方随便找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便能用散文、韵文、韵散文,或歌或叙,给你讲出这些古老的神话故事与民间传奇。全世界的人类学家和民俗学家来来往往,竟然忽略了这样的宝地,木叶的地理位置虽然偏僻,却称不上有什么天险,何以孤独自存千年之久?有时,我真觉得木叶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隐身衣,使人对它往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但现在,木叶也不是从前的木叶了,隔绝已经被打破。像我这样走出此处,在外地接受高等教育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会使用古老的“火之语”来歌唱的老人越来越少。火之语已经不能书写,仅仅保留在口承文学中,当最后的使用者也衰老而死,它就会自然灭绝。
我很惊奇,用这种方法,它怎么能安然无恙地传承数千年之久?
我又惊奇,既然已经传承了数千年之久,为何如今却要衰亡了?
因此,借助这次终结谷遗址的发掘,我也希望木叶村能重新走入全世界,由民间文学家们采风,用录音的方法也好,什么也好,把这种语言保留下来,哪怕仅仅是存在于大学的图书室和档案馆里,做一门永远的死语言,也比彻底消失无痕了好。
它有它的独特音节,重音与轻音,唱诵的独特方式。毕竟只有在这种语言中,“鸣人”和“佐助”这两个词语才具有意义,“终结谷”这个地点才具有意义,“风”和“雷”才具有意义。
在我们的传说中,上古的世界人民蒙昧,神智未开,世间忽然落下一枚种子。从种子中生出巨树,从巨树上结出巨实,从巨实中走出光耀女神。人类起源的神话有许多种,植物起源自是其中之一,比如日耳曼神话就认为人类最初是两棵树,一棵是男人,一棵是女人。但在木叶的神话中,这棵树并不是人类的起源,而是人类的知识与力量“查克拉”的起源。和所有新神打败旧神的神话一样,希腊的克洛诺斯死于宙斯之手,巴比伦的提亚马特被子女们屠戮,阿兹特克的科由尔齐圭被胡特兹罗普特宰杀,头颅高高抛向天空化作明月,光耀女神也被她的两个儿子联手封印了。
第一个旧神将死之日,第一个新神诞生之时,就是人类精神的第一次大启蒙。
旧神总会不甘地归来,我们的神话里同样有类似的情节,光耀女神在被封印的千年后重新苏醒,当时神的血脉代代衰落,全世界已经只剩下两位活着的神了。这两位便是风神、日神与雷神、月神。
在有“查克拉”概念存在的历史中,民俗学的研究方法是截然不同的。决不可把风神与雷神当做简单的自然崇拜,它们极有可能特指持有风查克拉与雷查克拉的两个人。能连姓名都湮灭,却得以保存特性在神话里的,我想只可能是鸣人和佐助。
风神、雷神,同时也是日神、月神,与光耀女神鏖战三日夜后,将其重新封印。据说这一次,光耀女神上升到群星之中,永远俯瞰人间。
在座各位谁还记得一周前的午饭是什么?牙齿和头发会生长,记忆却会冰消雪融。口承文学代代相传,自然是早已与其原本姿态差之千里,但在这些故事中,依然保留着人们最初的记忆与企盼。
我故乡一位能够使用火之语的老人临死之前,我把他所讲述的最后一个故事记录了下来,据说那是他祖辈的亲身经历。它是用火之语歌谣的回文方式唱诵的,我无法在这里将它复述给各位,但我可以大致地说说内容。
在他高祖父的高祖父的少年时代,木叶地区曾经下过一场连续七昼夜的暴雨,洪患毁灭成片土地,使无数人丧生。但当时“地月之战”早已经结束了两个千年,大部分的人类历史都推倒重来,忍者也早已不复存在,在暴怒的自然力量面前,没有人有能力保存自己。木叶人向高山移动,最后聚集在山顶上,等待末日降临。就在第七夜,雷神现身,号令雷霆休止;风神现身,将洪水吹向各条河脉。又七日之后,大水退去,众人得以幸存,跪谢风雷神。据说乌云散去以后,早已失去查克拉的人类得以看到风雷神的面貌:雷神也即月神,生有黑夜的黑发;风神也即日神,生有白昼的金发。
这是风雷神在合战辉夜姬后,最后一次出现在我们的口承文学之中。那位老人誓死宣称这是他祖辈的亲身经历,而不是神话故事。但是,洪水灭世与神灵退洪,又实在是太符合全世界共同的神话母题。况且,如果将鸣人与佐助确实当作风雷神的话,他们怎么可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我在那位老人身边长大,他在讲述时,从来将故事与现实分得清清楚楚。
是他濒死之时,老糊涂了吗?
还是说,神话确实从未离开我们?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请下一位朋友继续吧。
她说:
我叫信。我是一名考古人,主攻墓志碑铭。
我的同僚们大多沉迷于“地月之战”前后的考古发现,例如我最好的朋友就转行去了科学史研究所,试图弄清楚“地月之战”究竟以何种方式改变了人体生理结构,让查克拉一代代地消失,让我们以我们今日的姿态存在。
我不擅交谈,我的讲述可能无法像前两位那样精彩,我的专业经历乏善可陈,缺乏冒险色彩与浪漫情怀:大多数时候我在地下拓印碑铭,当我在地上的时候,我解读我从地下所记录下来的东西。
如果说我的研究里有什么大众比较感兴趣的内容,我想就是前些年宇智波族地地下碑铭的发掘与公开了。宇智波神社的地下碑铭极富神话色彩,我们无法确认那是作为家族历史还是作为家族传奇被刻下来的,它讲述了血脉秘术“写轮眼”的进化方法,以及宇智波一族悲剧的宿命。
现在是考古大发现的时代,扛着工具随地一掘,便能发现新东西。如果允许我使用宿命论的说法来描述这个现象,我想我会说“时候到了”。如果先人确实具有遗志,大概他们觉得是时候让我们触碰到真正的历史了。
我要讲的也与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有关,我想简单说说我们对这两个人墓志碑铭的现有研究。
“地月之战”前的忍者丧葬表现出极为普遍的同质化,人类的宗教与文化活动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物质遗产。没有殉葬品,没有陪葬物,展现出了惊人的朴素、简洁与优雅,或许这与忍者尽力减少自身存在影响的生活哲学有关。只有碑铭能提供给我们无与伦比的丰富信息。
借助于语言学家的帮助,我们得以确认了在时间上最接近“地月之战”前后的、声称是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的墓志碑铭。它们背后的墓地并不是——基本可以确定不是——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的坟墓,但这座合葬碑铭却很可能是由与两人有过直接接触的人,甚至是两人生前的亲朋好友所刻。
“此地长眠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天下无双的伴侣/今天日月陨落了/明天日月还会升起”
古代语言学家、古文字学家反复争论“伴侣”这个字形的意义,我们手头的材料实在太少,本就无法保证解读是准确的,有人说指两个人是改革与工作志同道合的伙伴,有人说指两个人是比“朋友”这个词根所描述的状态更为亲密的朋友,也有人认为,指两个人是同性恋关系。各方僵持不下,最后只能在公开出版的著述中,将其模糊地翻译为可以随意理解的“伴侣”。
在此之外的伪墓就太多了,不再赘述。唯有另外一座在极北之地的合葬墓值得一提,那是考古技术刚刚能够做到以极高精度破坏冰层、却保证不损害文物的时候。在“地月之战”前被称为“雪之国”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以巨大的人工圆形冰盖覆拢的小墓,墓志铭称墓的主人是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墓内有铁瓮,墓中装有骨灰。但经过碳检测,那骨灰属于某种卵生动物,极有可能是老鹰。
传闻宇智波佐助是饲鹰人,那么这是他本人的鹰的尸灰,还是后人附会的传奇表演,无人能够得知。
这座墓的碑铭是这样的:
“英雄忍者漩涡鸣人及宇智波佐助之墓/贫者与弱者的保护人/共度良善者的一生”
即使我把我的毕生都用来寻找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的墓址,并让我的后代,我后代的后代继续寻找,也多半是徒劳无功。去鉴定碑铭背后的坟墓里是否埋葬着他们两人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回答当代的人们与后代的人们究竟如何看待他们,以及他们的死亡。这就是我们与过去之间的对话。
我认为终结谷遗址的发掘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我非常期待它能给我的工作带来新的进展。
她说:
我的名字是虹。我是一名旅行诗人,我应该是在座几位中年纪最大的。
我想我被邀请来此的理由很简单,我是当今世上十指可数的火之语母语使用者,我可以用火之语创作诗歌。是的,我和第二位讲话的先生是同乡,我也是木叶人。不过我离家很早,所以你可能并不认识我。
我没有经受过什么学术训练,不如说,我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高等教育。和如今依然游荡在南斯拉夫以及北美南部的古老游吟诗人并无不同,我选择了一个正在消亡的、毫无前途的职业。这没什么伟大的,只是有人生来就属于有些事。
我用记忆去分解和组装万行史诗,我的背囊里装着前人的故事,根据我的旅行,我也补充新的故事,小心翼翼地调整头韵和脚韵,再将它们传之后人。我的身后是来自先民的遗愿,我的身前是寄予子孙的教诫。我敬英雄,不敬权贵;敬青春,不敬耄老;我敬死,不敬生。爱酒水好下肚,嫌财宝太压身。我蓬头垢面,手脚生着冻疮,不嫁不娶不生子,背上是我的三线琴,口中是我的木叶歌。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尚且为彼此之弱点,我一凡人,何足惧哉?
我只想讲述几十年前的一桩事儿,那时候我还像言姑娘一样年轻,对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那似真似幻的历史充满热情,有一天我回乡奔丧,路过了现在这儿已经露天、当时还埋在尘沙之下的终结谷。
那一天的月光特别美,和今天一样,两山千仞之下,壁立之中,低低地盘旋着一只鹰,双翼洒满月华,唳叫声回荡在山间,那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像衣食无忧的人类,而不像苦于生存的捕食者。在这月光下,我忘记了我死去的亲人,忘记了我要奔的丧,拿出琴来用我的母语高歌。
“火之国的太阳,日出东方;
火之国的月亮,月落西方。
火之国的鸣人,光芒万丈;
火之国的佐助,万丈光芒。
天地之高,英雄远走他乡,
日月之长,英雄何时归乡?”
正按照唱这首歌的要求一样,我的声音尖锐而悠长,比那鹰啼要更哀伤。忽然间,我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在这夜半的山间怎么会有人呢?我循声望去,两个人正并肩而立。他们都穿着贝都因人似的斗篷,面庞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
琴声的余音散去之后,其中一个人开口说话了,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说:“打扰了你真不好意思,你的歌唱得可真好啊,让我都想家了。”
我想,既然是外乡人,那就不可能听得懂火之语,即使这样,也能感到思乡之意,一定是我的感情穿过了语言的壁垒传达出来了吧。我向他们道了谢,给他们又唱了一首歌。我们道别时,忽然吹起一阵急风,将其中一个男人左边的袖子高高抛起,我才发现他是独臂人。
分别与相会的际遇多么匪夷所思,神秘的力量多么惊奇而荒唐!从那一天之后,我便冥冥之中觉得我一定会回到终结谷。
现在,我果然又回来了。
——FIN——
第十章、克利切的故事 —1
哈利从朋友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敬畏之情,因为他们发现哈利与伏地魔——那个残忍恶毒的魔头——共享着如此特殊的联系。他感觉有点反胃。
“有趣。”有个人轻轻说道,哈利转过头去,发现是格林德沃。黑巫师的目光穿透过整个房间注视着哈利,像一头观望的猛禽。那观察如有实质,哈利额头上的伤疤被激发似的一阵刺痛。毫无理由地,哈利感到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
“有什么有趣的?”他不客气地问道。
在沉默的大厅里,这声音听起来过分的尖锐,哈利自己也有些意外。格林德沃的目光从哈利的伤疤上移到他的双眼上,与他对视了。那目光就像邓布利多的一样,非常明晰,尖锐,甚至有一丝怜悯。哈利震惊于这个突然的映像,下一秒,格林德沃已经移开了...
哈利从朋友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敬畏之情,因为他们发现哈利与伏地魔——那个残忍恶毒的魔头——共享着如此特殊的联系。他感觉有点反胃。
“有趣。”有个人轻轻说道,哈利转过头去,发现是格林德沃。黑巫师的目光穿透过整个房间注视着哈利,像一头观望的猛禽。那观察如有实质,哈利额头上的伤疤被激发似的一阵刺痛。毫无理由地,哈利感到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
“有什么有趣的?”他不客气地问道。
在沉默的大厅里,这声音听起来过分的尖锐,哈利自己也有些意外。格林德沃的目光从哈利的伤疤上移到他的双眼上,与他对视了。那目光就像邓布利多的一样,非常明晰,尖锐,甚至有一丝怜悯。哈利震惊于这个突然的映像,下一秒,格林德沃已经移开了视线。当他没有通过目光传递出一种强大的意志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普通的高瘦的老人,甚至有些消沉了。
“能不能加快一点进度,”这个老人缺乏感情地说,“我觉得快到晚餐时间了。”
如果这是在转移话题,那可真是没有付出一点努力。哈利看向邓布利多,想得到一点线索,发现邓布利多也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格林德沃,而后者视若不见。这感觉不太寻常,哈利正想着这个问题,金斯莱已经伸出手,把石板传给了坐在旁边的小天狼星。小天狼星扫一眼标题,露出不悦的表情。
“什么鬼?”他怀疑地说,“‘克利切的故事’?”
“那又是谁?”德拉科嘀咕说。
“你居然不知道吗?他肯定非常爱你啊。”罗恩不怀好意地说,“这是布莱克家族的家养小精灵。”
小天狼星的脸色更臭了,好像’布莱克家族’这个词组跳起来打了他一拳似的。
【哈利第二天清晨醒来,裹着睡袋躺在客厅地板上。厚厚的窗帘间漏出一线天空,像冲淡的蓝墨水一般凉爽清澈,是那种介于夜晚与黎明之间的颜色。周围静悄悄的,只听到罗恩和赫敏缓慢深长的呼吸。哈利望着他们投在他身边地板上的影子。罗恩昨晚一时大显绅士风度,坚持让赫敏睡在沙发垫子上,所以她的侧影比罗恩的高,她的胳膊弯着搭在地板上,手指距离罗恩的只有几英寸。哈利猜测他们或许是手拉手睡着的,这想法让他感到莫名的孤独。】
罗恩惊奇地瞪着哈利,赫敏从舌头里发出啧的一声。
“多愁善感。”她小声说,用脚跟踢了哈利一下,哈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结着蛛网的枝形吊灯。不到二十四小时前,他还站在阳光下,在大帐篷门口接待参加婚礼的嘉宾,这会儿想起来恍若隔世。现在会发生什么呢?他躺在地板上,想着魂器,想着邓布利多留给他的艰难而复杂的使命……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死后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那种悲伤现在感觉不同了。婚礼上穆丽尔姨婆的非议仿佛病菌寄生在他脑子里,侵蚀着他原来心目中的偶像。邓布利多会让那种事发生吗?他会像达力那样,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就对冷落和虐待袖手旁观吗?他会遗弃一个被禁闭、被隐藏的亲妹妹吗?】
这个尴尬的话题又回来了,小天狼星停顿了片刻。哈利感觉到了教父的视线,他低头专注地盯着手指,打定主意不吭一声。
【哈利又想到戈德里克山谷,想到邓布利多从没提过的坟墓,想到邓布利多遗嘱中那些未加解释的神秘赠物。怨恨在黑暗中翻涌。邓布利多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没有解释?邓布利多真正关心哈利吗?还是只把哈利当成一个需要磨砺的工具,但不信任他,从来不会向他倾吐秘密?
哈利再也无法忍受躺在那里,只有怨恨的念头相伴。必须找点事情做,分分心。他钻出睡袋,拾起自己的魔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到了楼梯口,他悄悄说了声“荧光闪烁”,用魔杖照着上楼。】
看到这个话题快过去了,哈利几乎松一口气,没想到小天狼星又停下了。
“邓布利多,”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承诺诚实地回答一个问题,那么现在我想行使我的提问了。”
哈利一个激灵坐直了,没想到小天狼星要为他提问,这让他又感激又羞愧。他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几乎是绝望地看着教父的手指在石板上划过,继续说道:“这里有很多问题,我想它们是同一个——你真的关心哈利吗?还是仅仅出于击败伏地魔的需要呢?”
这问题听起来十分愚蠢,甚至令人难堪。如果他们读到的故事是真的的话,邓布利多直到临死都在保护哈利。但是哈利知道,这确实是他反复质问自己的问题之一。邓布利多真的关心哈利吗?如果是,为什么他留下这么多问题,为什么他从不解释,从不接近,甚至这一年来都不愿意多看哈利一眼呢?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格林德沃说话了,听起来很不情愿。
“好吧,”他厌恶地说,“如果你们英国人喜欢这种游戏——邓布利多,你关心那个小孩吗?”
“这不是他的名字。”邓布利多说。
哈利没忍住抬起了头。邓布利多平静地坐在扶手椅上,注意到哈利的视线,对他微微一笑。格林德沃的眉毛皱着,神情十分不耐烦,又好像有一丝困惑。
“既然这样,”他说,语气变得平板了,手腕上亮起一道咒文的红光,“阿不思·邓布利多,你’真的’关心哈利·波特吗?”
“是的。”邓布利多回答说,他的手腕上牢不可破的誓言也亮起了微微的红光,“我非常关心哈利,并且愿意尽一切办法保护他。哈利当然不是一件工具。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我像关心家人那样关心他。”
“但是是的,我没有解释所有的事。”他停顿片刻,又缓慢地说,“我想,或许我犯了老人常有的错误,以为我能决定什么是最好的选择。我最近屡次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傲慢,看轻了别人的努力。可惜的是,我是个很难说服的老顽固,目前还没有改变想法。”
哈利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邓布利多说的话在他的脑子里掀起一阵暴风。他没有想到校长回答得这么认真,好像在做一个剖白似的。
“我也关心在座的每一个人。”邓布利多继续说,他又微笑了,哈利看见他的目光和斯内普的碰了一下,后者露出阴郁的神情,“虽然也许有人声称并不需要。”
“哈,”格林德沃讥讽地说,“我猜是这样。” 哈利看到凤凰社不少人都瞪了他一眼,显然认为他不但“并不需要”,大概还“并不值得”。
邓布利多的目光最后落在提问的小天狼星身上。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哈利感觉到小天狼星眼中有一种大胆的审视的意味,好像他并不相信魔法,要用自己的双眼判断似的。
过了一会儿,小天狼星点点头。
“谢谢。”他说。
【第二个楼梯口是他和罗恩上次住过的那间卧室,他往里看了一眼,衣柜敞着,床单也拉开了。哈利想起楼下翻倒的巨怪断腿。凤凰社离开后有人搜查过这个房间。是斯内普吗?要么是蒙顿格斯?那家伙在小天狼星生前和死后从这所宅子里偷走了许多东西。哈利的目光移到那幅有时可看到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的肖像上面,然而此时画框中空空荡荡,只有一片浑浊的背景。小天狼星的这位高祖显然是在霍格沃茨的校长书房里过夜了。
哈利继续往楼上爬,一直爬到最高层楼梯口,那里只有两扇门,正对着他的那扇上面有块牌子写着小天狼星。哈利以前从未进过他教父的卧室,他推开门,高举魔杖,尽量照得远一点。
屋里很宽敞,以前肯定是相当漂亮的。有一张床头雕花的大床,高窗上遮着长长的天鹅绒帷幔,枝形吊灯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蜡烛头还留在插座里,凝固的烛泪像冰晶一样滴垂着。墙上的图画和床头板上也蒙着一层薄灰,一张蜘蛛网从枝形吊灯拉到木制的大衣橱顶部。哈利往屋子中间走时,听到有老鼠逃窜的声音。】
“唔,”小天狼星自己抱怨说,“我猜这不是人们最想和教子分享的秘密。”
哈利笑了。
【少年小天狼星在墙上贴了这么多的招贴画和照片,原来银灰色的缎面墙壁几乎都看不到了。哈利只能猜测小天狼星的父母无法消除墙上的永久粘贴咒,因为他相信他们不会欣赏大儿子的装饰品位。小天狼星似乎有意要惹父母生气,屋里有几面大大的格兰芬多旗帜,强调他与这个斯莱特林家族中的其他人不同,金红的旗子已经褪色。还有许多麻瓜摩托车的图片,甚至有几张身着比基尼的麻瓜女孩招贴画(哈利不得不佩服小天狼星的勇气)。之所以看出是麻瓜女孩,是因为她们在画上一动不动,褪色的笑容和凝固在纸上的目光,与墙上惟一的一张巫师照片形成对比,那是四个霍格沃茨学生挽着手臂站在一起,冲着镜头在呵呵笑着。】
“啊,”卢平轻声说道,“你还有……这个。”
“或许不应该。”小天狼星漠然地回答。
麦格教授轻轻叹息了一声。
【哈利的心欢跳起来,他认出了自己的父亲,不服帖的黑发像哈利的一样在脑后支棱着,而且也戴着眼镜。他旁边是小天狼星,英俊而洒脱不羁,稍带高傲的面庞比哈利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年轻快乐。小天狼星的右边站着小矮星,比他矮一个头还多,胖乎乎的,眼睛湿润,为自己能加入这最酷的一群,与詹姆和小天狼星这样受人钦佩的叛逆者结交而兴奋不已。詹姆的左边是卢平,甚至那时候也显得有一点邋遢,但他也带着那种惊讶而快乐的神情,发现自己被喜欢,被接纳……是否只是因为哈利知道了内情,才会在照片中看出这些东西?他想把它从墙上摘下来,反正这照片是他的了——小天狼星把一切都留给了他。可是他拿不下来,小天狼星为了不让自己的父母改变这间屋子的装饰,真是不遗余力。】
在读到小矮星彼得时,小天狼星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读完这一段,他自顾自地陷入沉默。哈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彼得的背叛导致了父母的死,但是哈利恐怕永远无法体会到小天狼星的感受。既然是小天狼星把这张照片粘上去的,他应该也知道怎么把它拿下来吧。哈利想象着教父独自在总部里注视着墙上老照片的样子,感到一阵难过。
【哈利扫视地面,外面天色亮了起来,一道光线照出地毯上凌乱的纸片、书籍和小物品。显然小天狼星的卧室也被搜过了,不过里面的东西似乎大都被认为无用——或全部无用。有几本书被粗暴地抖过,封皮都掉了,书页散落在地上。
哈利弯下腰,捡起几张纸看了看,认出有一张是巴希达·巴沙特所著《魔法史》的老版本散页,还有一张是摩托车维修手册里的;第三张是手写的字条,揉皱了,他把它抹平来看。
“亲爱的大脚板:
谢谢你,谢谢你送给哈利的生日礼物!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了。”】
哈利呆住了。
“那是,”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是……”
“啊,”小天狼星喃喃说道,看起来也十分惊讶,“我不知道它还在。”
【“才一岁就已经能骑着玩具扫帚飞来飞去,他看上去好开心哪。我附上一张照片给你看看。你知道小扫帚只能离地两英尺,但哈利差点撞死了小猫,还差点打碎了一只难看的花瓶,那是佩妮送给我的圣诞礼物(不是抱怨)。当然,詹姆觉得非常好玩,说这孩子会成为一个魁地奇明星,但我们不得不把所有的装饰品都收起来,并且在他飞的时候一直看着他。
我们搞了一个很安静的生日茶会,只有老巴希达在场,她一直对我们很好,也特别宠爱哈利。很遗憾你不能来,但凤凰社是第一位的,再说哈利这么小也不懂过生日!关在这里詹姆有些憋闷,他尽量不表现出来,可是我看得出——隐形衣还在邓布利多那里,所以没有机会出去。如果你能来,他会多么高兴啊。小虫上周末来过了,我觉得他情绪低落,但也许是因为麦金农夫妇的消息吧。我听到后也哭了一夜。
巴希达经常过来,她是个有趣的老太太,讲了好些邓布利多的故事,真是想象不到。我不知道他本人听到会不会高兴!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相信多少,很难相信邓布利多……”
哈利的四肢似乎麻木了,他静立在那里,失去知觉的手指举着那张神奇的纸片,心里却像火山喷发。喜悦与悲伤等量地在血管中涌动。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哈利什么也没有说。他和故事里的哈利一样,体会到一种震荡的狂喜和悲伤。他有一本关于父母的相册,他也认识很多人能对他讲关于莉莉和詹姆斯的故事。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一个从莉莉·波特的口吻中讲出的关于他们生活的故事。这就好像是个证明,能证明……
【他又读了一遍信,却不能比第一次读懂更多的含义,而只是盯着纸上的笔迹。母亲写字母g的方式与他一样。他在信中寻找每一个这样的字母,每一个都像透过面纱看到的温柔的挥手。这封信是一件不可思议的珍宝,证明莉莉·波特存在过,真正存在过。她温暖的手曾经在这张羊皮纸上移动,将墨水注入这些字母,这些字句,写的是他,哈利,她的儿子。他急切地抹去眼中的泪花,重新读起信来,这次专心体会含义,就像聆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哈利。”卢平叫了这一声,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小天狼星注视着石板,一动也没有动。哈利猜测这说明这个故事里的信是真实存在的。一时间,他对父母的朋友们居然产生了一点怨言,为什么他们从没有分享这些给他呢?但是他也明白,对于小天狼星和莱姆斯来说,这些幸福回忆里掺杂着多少的痛苦与悔恨呀。
“我那里也有一些莉莉的东西。”麦格教授忽然说,“几封信,还有些论文什么的。老习惯了,我是说,如果你想要……”
哈利又惊讶又感动。
“当然!”他热切地说,“谢谢您!”
小天狼星伸出手按了按眼睛。他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读。
【他们有一只猫……它也许像他父母一样,死在戈德里克山谷……也可能因为没人喂养而离开了……小天狼星给他买了第一把飞天扫帚……他父母认识巴希达·巴沙特,是邓布利多介绍的吗?“隐形衣还在邓布利多那里”……这儿有点蹊跷……
哈利停下来,琢磨着母亲的话。邓布利多为什么拿走詹姆的隐形衣呢?哈利清楚地记得校长多年前对他说过:“我不用隐形衣就能隐身。”也许某个法术较弱的凤凰社成员需要用它,邓布利多帮着借一下?哈利又往下读……
“小虫来过……”小矮星,那个叛徒,显得“情绪低落”?他是否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詹姆和莉莉?
最后又是巴希达,讲了关于邓布利多的惊人故事:“很难相信邓布利多——”
很难相信邓布利多什么呢?可是有许多关于邓布利多的事情都会令人难以相信:比如,他有一次在变形课上得了最低分,还有像阿不福思一样对山羊念咒……
哈利站起来在地面上搜寻:也许缺失的信纸还在屋里。他抓起一张张纸片,心急中,像前一位搜索者那样不顾一切,翻抽屉,抖书页,站在椅子上摸衣柜顶部,钻到床肚里和扶手椅底下去找。
终于,他趴在地上,在一个五斗橱底下看到了一张破纸,抽出来之后,发现是莉莉信中提到的那张照片的大部分。一个黑头发的婴儿骑着小扫帚飞进飞出,咯咯欢笑,还有两条腿(想必是詹姆的)在追着他。哈利把照片和莉莉的信一起塞进衣袋,继续寻找第二页信纸。
又过了一刻钟,他不得不断定母亲这封信的后面部分不在了。它是在十六年中遗失的,还是被搜屋子的人拿走的呢?哈利又读了读第一页,这次仔细寻找着能使第二页有价值的线索。他的玩具扫帚不大会引起食死徒的兴趣……惟一可能有用的就是关于邓布利多的内容,很难相信邓布利多——什么呢?】
“它说了什么?”哈利问,“你看过那封信,对吧?”
“是。”小天狼星慢慢地说,“但是,这是十几年前了,而且之后紧接着发生了……我只记得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如果这是什么食死徒感兴趣的话题,它应该很重要。”唐克斯说。
“邓布利多,”穆迪插嘴说道,“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忽然之间,情况有点尴尬。大家都望着邓布利多,指望着他能知道别人在背后会说什么关于他的重要秘密。
“这可能不值得花费你的问题,阿拉斯托。”邓布利多回答,“她是一位老朋友,我不知道她具体会说什么。”
这个回答似乎意味深长。哈利转过脸,发现自己和罗恩赫敏面面相觑。邓布利多至少证明了一点,丽塔·斯基特的信息源是正确的,历史学家巴希达·巴沙特确实知道关于邓布利多家的很多秘密。
【“哈利?哈利!哈利!”
“我在这儿!”他喊道,“什么事?”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赫敏冲了进来。
“我们醒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她气喘吁吁地说,又扭头叫道,“罗恩!我找到他了!”
罗恩恼火的声音从几层楼下面远远传来。
“好!告诉他,我骂他是混蛋!”
“哈利,求求你不要失踪,我们都吓坏了!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她打量着翻得乱糟糟的房间,“你在做什么?”
“瞧,我找到了什么。”
他举起母亲的信。赫敏接过去读了起来,哈利注视着她。读到末尾,赫敏抬起头看着哈利。
“哦,哈利……”
“还有这个。”
他又递过撕破的照片,赫敏冲着那个骑着玩具扫帚飞出飞进的婴儿微笑着。
“我在找缺掉的信纸,”哈利说,“可是找不到。”
赫敏环顾四周。
“这全是你翻乱的吗,还是你进来时就已经乱了?”
“有人在我之前翻过了。”哈利说。
“我猜也是。我上来时看到每间屋子都有点乱,你认为他们在找什么呢?”
“关于凤凰社的消息,如果是斯内普的话。”
“但他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我是说,他曾经是凤凰社成员,不是吗?”】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麦格教授表态说,“如果真的是西弗勒斯出卖了我们,有什么必要回来搜索房间呢?”
哈利看了斯内普一眼,魔药教授倒是面无表情,对这个难得有利于自己的论据毫无争辩的兴趣。
“我们之前看到过蒙顿格斯偷走了宅子里的东西,对吧。”弗雷德说,“也许是他在找值钱的信息呢。”
“那他为什么要拿走信?”乔治说,“巴希达说邓布利多教授有什么宝藏藏在山谷里?”
这个话题成功变得搞笑起来,小天狼星翻了翻眼睛。
【“那么,”哈利急于讨论他的推想,“关于邓布利多的消息呢?比如这封信的第二页,我妈妈提到的这个巴希达,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
“巴希达·巴沙特,写过——”
“《魔法史》,”赫敏说,看上去来了兴趣,“你爸爸妈妈认识她?她是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史专家。”
“她还活着,”哈利说,“住在戈德里克山谷。罗恩的穆丽尔姨婆在婚礼上讲到过她。她还认识邓布利多一家,跟她聊聊会很有意思,是不是?”
赫敏的笑容中有太多心照不宣的意味,哈利觉得不大自在。他收回信纸和照片,塞进挂在脖子上的袋子里,避免与她对视,泄露自己的心思。
“我明白你为什么想跟她聊聊你爸爸妈妈,还有邓布利多,”赫敏说,“可这对我们寻找魂器没多大帮助,是不是?”哈利没有回答,她一口气说下去,“哈利,我知道你真的想去戈德里克山谷,可我害怕……昨天食死徒那么容易就发现了我们,我很害怕。这让我更加觉得应该避开你父母长眠的地方,我相信他们会猜到你要去的。”
“不光是那样,”哈利说,仍然不敢看她,“穆丽尔在婚礼上提到了邓布利多的一些事,我想知道真相……”
他把穆丽尔讲的事全部告诉了赫敏,赫敏听完后说:“当然,我能理解这为什么让你心烦意乱,哈利——”
“——我没有心烦意乱,”他撒了个谎,“只不过想知道是真是假——”
“哈利,你真以为能从穆丽尔这样恶毒的老太婆和丽塔·斯基特那里得到真相吗?你怎么能相信她们呢?你了解邓布利多!”
“我以为我了解。”他嘟囔道。
“可是你知道丽塔写你的那些文章里有多少真实性!多吉说得对,你怎么能让这些人玷污你对邓布利多的记忆呢?”】
哈利悄悄叹了口气。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关于邓布利多的话题会贯穿这本该死的未来故事。他真想钻进书里拉住那个哈利,告诉他邓布利多亲口说自己关心哈利,他对自己的安排有所顾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一点已经非常让人满足了,他实在不想在校长的家庭故事里纠缠不休。
【他看着别处,努力不泄露内心的恼恨。又是这样:选择相信什么。他要的是真相。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坚决不让他了解呢?
“下楼到厨房去吧?”赫敏沉默片刻后说道,“弄点早饭吃?”
他同意了,但很不情愿,跟着她走到楼梯口,经过另一扇门前。刚才在黑暗中没注意到,门上有块小牌子,下面的油漆有深深的划痕。他停在楼梯口细看,这是一块气派十足的小牌子,工整的手写字母,很像珀西·韦斯莱会在卧室门上钉的东西:
未经本人明示允许
禁止入内
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
小天狼星的声音卡住了。
【观测所分析】贝多芬那张仿佛「一巴掌糊死你」的肖像究竟怎么回事?
说来老贝的诸多肖像里,我最困惑的就是这张「看见这个巴掌了吗?你下一秒就要被打了!」,甚至贝多芬仿佛还在侧身蓄力:
[图片]
首先这幅画由画师Joseph Willibrord Mähler于1804或1805年绘制的。他是贝多芬的朋友。贝多芬自己非常喜欢这幅肖像,一直拥有它直到过世。
Mähler在绘制肖像的时候,参考了贝多芬一直挂在家中的祖父肖像(下图,祖父同样也叫路德维希·范·贝多芬):
[图片]
两副肖像的共同点在于:都有从人物身上滑落的披肩。这被视为「克服悲痛、继续生活」的隐喻。
在贝多芬的背后,有一件深蓝色的披肩从他的肩膀上垂下......
说来老贝的诸多肖像里,我最困惑的就是这张「看见这个巴掌了吗?你下一秒就要被打了!」,甚至贝多芬仿佛还在侧身蓄力:
首先这幅画由画师Joseph Willibrord Mähler于1804或1805年绘制的。他是贝多芬的朋友。贝多芬自己非常喜欢这幅肖像,一直拥有它直到过世。
Mähler在绘制肖像的时候,参考了贝多芬一直挂在家中的祖父肖像(下图,祖父同样也叫路德维希·范·贝多芬):
两副肖像的共同点在于:都有从人物身上滑落的披肩。这被视为「克服悲痛、继续生活」的隐喻。
在贝多芬的背后,有一件深蓝色的披肩从他的肩膀上垂下来。 大部分的披肩在图片的右下角堆成一堆,加强了撤退的信息:
而关于那悲伤来源于何处,画面也上也有所描绘——就在1802年贝多芬因耳疾写下著名的《海利根施塔特遗书》——肖像上也布置了对他听力衰退的暗示:
首先是左下角的植物,它是拳参(一种蓼属植物)。画作中有不同形态的植物:从最初开花时的粉红色到成熟时花朵颜色消退,暗示着缺失与衰弱。植物本身也表达了贝多芬对自然的一贯热爱。
接着是贝多芬左手拿着的乐器:里拉吉他(Lyre-guitar),一种模仿古希腊里拉琴而制作的吉他,调音和古典吉他是类似的,同样有六根弦。仔细看可以发现最高音的那根琴弦断掉了,表达那会贝多芬已经无法听见高频的声音:
不过贝多芬并不演奏这类拨弦乐器,它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不妨让我有端联想一下:
里拉琴的外表是为了呼应背景中的有着阿波罗神殿的阿卡迪亚式风景。
这是一种19世纪早期非常流行的乐器,作画人只是拿来作为音乐的代表不然画台钢琴可太毁构图了
顺便,贝多芬第一次听朱利亚尼大师演奏吉他后表示:阿妹子嘤,它听起来就像一个小型交响乐团。
事实上贝多芬右手的动作令许多人都觉得困惑,Thayer(就是给贝多芬写了初版传记的人)认为是「他仿佛在音乐的热忱中打着节拍」。几位评论者都将其意味模糊视为画师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不足。
不过更关键的细节可能是这只手本身——它宽阔,肌肉发达,强健:并非按照画家的想象绘制的,而是有临摹贝多芬作为一个演奏者经过长期锻炼的真实手掌。
末了整体背景上,贝多芬背对着阴暗面里半死不活的树丛,手持乐器转向左边阳光明媚的神殿。音乐终究抚慰了他,使他摆脱悲伤面向新的人生。
Alexander Wheelock Thayer拥有一份这副肖像的拷贝副本,有一些颜色和细节上的小差别:
注:以上内容译自《Beethoven Forum, Volume 8》,ISBN-10: 0803261950
【阅读补档】14. 幕间休息—3
简介:“你和幻觉里一样冷漠。”
斯内普愤怒的背影消失了,格林德沃还坐在原地。
“没必要戏弄他。”有人说。
“这你也管得着吗?”格林德沃头也不回地说,“你还要兼职狱卒吗?”
他脸上的笑意褪去了,只有蓝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冷光,在阴影里看起来有些骇人。
“并不是这样。”邓布利多说,从黑暗里走出来,语气堪称礼貌,好像他们正在正装出席的明亮会议厅里说话一样。
“老实说,我也很疲惫了。”他说,“但是你坐在我门外,离我的学生这么近,我难免要关注一下。”
“这是个警告吗?”格林德沃说,“我已经保证了不咬他们,你还想怎么样,要我和你的小羊羔们保持三尺的距离吗?”
他声音低沉下来,显得很危险,但...
简介:“你和幻觉里一样冷漠。”
斯内普愤怒的背影消失了,格林德沃还坐在原地。
“没必要戏弄他。”有人说。
“这你也管得着吗?”格林德沃头也不回地说,“你还要兼职狱卒吗?”
他脸上的笑意褪去了,只有蓝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冷光,在阴影里看起来有些骇人。
“并不是这样。”邓布利多说,从黑暗里走出来,语气堪称礼貌,好像他们正在正装出席的明亮会议厅里说话一样。
“老实说,我也很疲惫了。”他说,“但是你坐在我门外,离我的学生这么近,我难免要关注一下。”
“这是个警告吗?”格林德沃说,“我已经保证了不咬他们,你还想怎么样,要我和你的小羊羔们保持三尺的距离吗?”
他声音低沉下来,显得很危险,但邓布利多看起来不为所动。
“如果能那样就更好了。”他还是很和气地说,“毕竟,我们都知道你对意志不坚定的年轻人很有感染力。”
格林德沃冷笑了一声。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邓布利多。”黑巫师说,抬头看向穹顶上的夜空,“我没有计划要破坏你的小团队。你自己就已经足够把它带上死路了。”
邓布利多同样抬头看了看,穹顶上月光明亮,有一些稀疏的星星,看起来和普通的星空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这样,”他仍然彬彬有礼地说,“我就说一声晚安了。”
他转身要走,格林德沃忽然说话了。
“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没有回答,黑巫师仰望着黑暗中流泻的月光。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邓布利多再次迈开脚步,他才说道:“我不想呆在有墙的地方。”
邓布利多没有说话。
“滑稽透顶,是不是?”格林德沃说,声音非常冷漠,“你成功了,大英雄,你让我看到了恐惧,我甚至学会了它。这真是非常漫长的一课啊。”
“而你还想要慷慨地解放我。”他继续说,脸上显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不了,好先生,我已经屈服于我的笼子。它已经磨平了我的腿骨,压碎了我的脊梁。我失去了思维的兴趣,我的血肉接纳了腐烂......我听说你们为如何处置我争辩了三天三夜,精彩的选择,这确实是最痛苦的那个。我有很久没有梦到飞翔了,老朋友——我猜你会说这是罪有应得吧。”
邓布利多转过身来,格林德沃也缓缓转过脸去,闪着暗光的眼睛直视着他。两人隔着涌动的月光互相注视。邓布利多的一半面孔仍然在黑暗里,他过了一会儿才说话。
“没错。”他说。
格林德沃无声大笑起来。
“你和幻觉里一样冷漠。”他说,展开双臂,做了一个晃动的手势,好像面前仍然有许多高耸的围栏那样,“阿不思,有时我会和你说话。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你在每个墙角窥视我,端着这一张假惺惺的忧伤面孔,等着看我丑态毕露。那时候我多么愤怒啊,邓布利多,要是遇见你,我可以活着把你从手指开始全部吃下去。我全心全意期盼你的死,我希望你被火焰吞噬,希望你万剑加身,希望你走在路上时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除非你受尽折磨地悲惨地死掉,或者我当场把自己撕碎成一万块,还有什么让我可以感觉到满意呢?”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月光下空无一物的手掌,邓布利多注视着他的侧影,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就是这样,站在这里的就是盖勒特·格林德沃邪恶的遗骸。”黑巫师说道,他好像突然失去兴致,厌烦地叹了口气,“没什么留给你战斗的。去睡吧,校长先生,祝你有个好梦。”
*
*
稍微解释下改了一版的原因。
有读者提到之前的版本里AD承认“我视感情为一种耻辱”更加坦诚。但是我觉得这对他自己不是什么新的东西。但GG的感受却不一样。我想对于AD来说,GG永远是他投射未完成的自己的一个方面,打碎他如同打碎自己的梦,当他看到GG坦言自己“很久没有梦到飞翔了”的时候,会是非常痛苦的。“耻辱”是内在的,这种毁灭的痛苦是外来的。
而对于GG来说,放弃仇恨也没有那么轻易,当他与自己相处时,最永久感受到的是自己的毁灭,而当他阅读AD的未来时,才感受到对方情感上的毁灭不亚于他,才能使他感到痛苦。
所以我把整个脉络重新捋了一下,目的是能HE啊(?
【HP阅读未来】婚礼—3
*我其实真的不想把这么长的文发lof,但是JJ一审好几小时太破坏体验还是在这里存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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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阿不思·邓布利多有一个极为不可告人的过去,对此他想尽办法,百般遮掩。”
有一瞬间,哈利感到非常莫名其妙:格林德沃说得好像这里即将发生什么戏剧性的情节一样,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往旁边看了一圈,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有些困惑。是的,埃非亚斯·多吉写了关于邓布利多的文章,但是然后呢?即使哈利在真实世界里见到了这位多吉先生,和他谈论邓布利多,他又能说出什么来?
但当罗恩念到下一段时,他才痛苦地发现,著名的巫师们大概都有些特别的...
*我其实真的不想把这么长的文发lof,但是JJ一审好几小时太破坏体验还是在这里存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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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阿不思·邓布利多有一个极为不可告人的过去,对此他想尽办法,百般遮掩。”
有一瞬间,哈利感到非常莫名其妙:格林德沃说得好像这里即将发生什么戏剧性的情节一样,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往旁边看了一圈,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有些困惑。是的,埃非亚斯·多吉写了关于邓布利多的文章,但是然后呢?即使哈利在真实世界里见到了这位多吉先生,和他谈论邓布利多,他又能说出什么来?
但当罗恩念到下一段时,他才痛苦地发现,著名的巫师们大概都有些特别的能力,比如说,识人的远见。格林德沃在这儿坐了几天的功夫,看起来居然比哈利还要了解“哈利”了。
【“并不比别人更熟悉。”多吉说着,用一块餐巾擦了擦眼睛,“当然啦,我认识他的时间最长,如果不算阿不福思——不知怎么,人们好像确实从不算上阿不福思。”
“说到《预言家日报》⋯⋯多吉先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哦,就叫我埃非亚斯吧,亲爱的孩子。”
“埃非亚斯,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丽塔·斯基特关于邓布利多的那篇专访?”】
好几个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认真的吗,”赫敏小声地抱怨说,“那么多事情里你就记着这个?”
这可能有点不公平,毕竟坐在这里的哈利自己已经快把这事给忘了,但他马上回想起了丽塔·斯基特到底在文章里编排了什么。
【多吉的脸顿时气得通红。
“看到了,哈利,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叫她秃老雕恐怕更合适些,她竟然缠着我跟她说话。说来惭愧,我当时态度也很粗野,跟她叫爱管闲事的讨厌婆娘,结果,你大概也看到了,她给我泼脏水,诽谤我神志不清。”
“嗯,在那篇专访里,”哈利继续说,“丽塔·斯基特暗示说邓布利多教授年轻时接触过黑魔法。”】
这下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哈利,哈利寒毛都竖了起来。
“等一下,我们可以跳过的!”他举起双手说,没敢看邓布利多,“我不想问这些……没人想问这些。”
“伙计,”罗恩同情地嘀咕说,手指在石板纹丝不动的平面上滑来滑去,“大概真不可以。”
“教授——”
“不要介意,”邓布利多在哈利开口之前说,他说得很随意,几乎是漫不经心的,“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该为没发生的事情道歉。”
这甚至让事情更尴尬了,哈利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脸。一方面,哈利过于理解个人生活被夸大其辞地抹黑传播的困扰了,绝不想亲眼见证自己对邓布利多这么做。另一方面,他内心的某个角落不得不承认,如果真的是他在现场,他大概确实会追问多吉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邓布利多年轻时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和他所做的成就,和他如今的形象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年轻时犯过一些错误,难道能掩盖他对哈利的保护,他为魔法界做的种种贡献吗?为什么非要去追根究底?
哈利环顾了一圈身边面色各异的人,忽然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也许真的只有他会去追究这个问题。一般来说,所有人,邓布利多的所有学生和朋友都会选择像多吉一样……
【“一个字儿也别信!”多吉立刻说道,“一个字儿也别信,哈利!别让任何东西玷污你记忆中的阿不思·邓布利多!”
哈利凝视着多吉那张真诚而痛苦的脸,心里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觉得失望。难道多吉真的以为事情那么简单,哈利只要选择不去相信就行了吗?难道多吉不明白哈利需要弄个水落石出,需要知道一切?】
罗恩神色诡异地停下来咳嗽了一声,哈利真诚地希望他没有这么做。
“我对这种心态十分理解。”斯内普假惺惺地说,语调里显示出他觉得这着实滑稽可笑,“毕竟,大难不死的男孩总是相信魔法界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着他转的。”
“闭嘴吧,斯内普。”小天狼星缺乏力度地说。哈利能听出来,小天狼星并不算是邓布利多的死忠,但也觉得这过于寻根问底了。
【多吉大概觉察到了哈利的感受,他露出担忧的神情,又急忙说道:“哈利,丽塔·斯基特是个非常讨厌的——”
一声刺耳的嘎嘎尖笑打断了他的话。
“丽塔·斯基特?哦,我喜欢她,总是读她写的东西!”
哈利和多吉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穆丽尔姨婆,她帽子上的羽毛上下翻飞,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知道吗,她写了一本关于邓布利多的书!”
“你好,穆丽尔,”多吉说,“是啊,我们正在谈论——”
“是嘛!把你的椅子给我,我都一百零七岁了!”
韦斯莱家的另一个红头发堂哥惊慌失措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穆丽尔姨婆用惊人的力气把椅子转了个圈,放在多吉和哈利中间,然后扑通坐了下去。
“又见到你了,巴利*,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吧。”她对哈利说,“好了,埃非亚斯,你们刚才在说丽塔·斯基特什么?知道她写了一本邓布利多的传记吗?我迫不及待地想读呢,我得记着在丽痕书店订购一本。”】
“我相信她从新年晚餐的名单里移出去了。”弗雷德勇敢地活跃气氛地说,“老实说我们——”
“——每年都在试图偷走给她的邀请函。”他的双胞胎兄弟说,“哎哟!妈妈——”
他们用脑袋上窜起来的火花贡献出了几秒钟的欢乐,但是这松动的气氛马上就消失了。
【听了这话,多吉沉下脸,表情僵硬,可是穆丽尔姨婆一口喝干杯里的酒,用瘦骨嶙峋的手朝旁边一位侍者打了个响指,要求斟满。她又喝下一大口香槟,打了个响隔,才说道:“没必要看上去像两只青蛙标本似的!阿不思在变得这么德高望重、受人尊敬之前,曾经有过一些非常滑稽的谣传呢!”
“无中生有的乌鸦嘴。”多吉说,脸又变得像萝卜一样通红。
“随你怎么说吧,埃非亚斯,”穆丽尔姨婆咯咯笑着说,“我注意到你那篇讣文把不好处理的地方一带而过!”
“很遗憾你这么想,”多吉口气更加冷淡地说,“我向你保证,我写的都是发自内心的话。”
“噢,我们都知道你崇拜邓布利多。我敢说你一直都把他看成圣人,即使后来发现他真的……杀死了他的哑炮妹妹!**”】
显然没人会相信这样的话,大家都感觉到了一种出离的义愤。罗恩震惊又恼火地瞪着自己刚刚读的句子。连斯内普都厌恶地撇了撇嘴。麦格教授板着脸在嘴里喃喃了一句什么,听起来是很糟糕的话。
“到底为什么要在人去世以后编造这些……”唐克斯说,看起来有些伤心。
“我打赌还有更离奇的呢。”穆迪说。
大家都礼貌地没有去看邓布利多和哈利。哈利打定主意地把目光盯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
【“穆丽尔!”多吉惊叫。
一股与冰镇香槟酒无关的寒意穿过哈利的胸膛。】
“拜托,哈利?”赫敏难以置信地小声说,表情在惊恐和气恼之间变换不定。
“说了和我没关系。”哈利自暴自弃地说,沉浸在一种幻觉般的荒谬感里,抓起椅子上的格兰芬多抱枕遮住了自己的脸。他都能感觉到凤凰社成员们严厉的目光扎到自己脑门上了。
【“你说什么?”哈利问穆丽尔,“谁说他妹妹是个哑炮?她不是身体有病吗?”
“那你可就错了,巴利!”穆丽尔姨婆说,似乎对她制造的效果非常满意,“是啊,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呢?亲爱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连影子都没有呢,事实上,我们这些当时活着的人也根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才等不及要看看斯基特挖掘出了什么!邓布利多很长时间都只字不提他那个妹妹!”
“不实之词!”多吉气呼呼地说,“纯粹是不实之词!”
“他从没对我说过他妹妹是个哑炮。”哈利的话脱口而出,心里仍然充满寒意。】
“哈?”德拉科·马尔福脱口而出,看起来比听到上一段还震惊,“波特,这是问题的重点吗?”
“不然呢,”哈利语气恶劣地回应说,“你还真信啊?”
【“他凭什么要对你说?”穆丽尔尖声说道,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想把目光对准哈利的脸。
“阿不思从来不提阿利安娜,”埃非亚斯用激动得发紧的声音说,“其中的原因我想是很明显的。她的死让他伤心欲绝——”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埃非亚斯?”穆丽尔粗声大气地问,“为什么我们一半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直到他们从房子里抬出棺材,为她举行葬礼?阿利安娜被关在地窖里的时候,圣人阿不思在哪儿呢?他在霍格沃茨大出风头呢,根本不关心自己家里发生的事儿!”
“你说什么,‘关在地窖里’?”哈利问,“这是怎么回事?”
多吉显出痛苦的样子。穆丽尔姨婆又咯咯大笑一阵,然后回答了哈利。
“邓布利多的母亲是个可怕的女人,非常可怕,麻瓜出身,但我听说她谎称自己不是——”
“她从来没有谎称过那样的事!坎德拉是个很好的女人。”多吉可怜巴巴地小声说,但穆丽尔姨婆根本不理他。
“——非常骄傲,盛气凌人,那种女巫生下一个哑炮,肯定觉得大丢面子——”
“阿利安娜不是哑炮!”多吉喘着气说。】
罗恩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读这段充满火药味的对话让他呼吸困难。哈利不由对罗恩感觉到了敬佩,如果是他自己,可能没法在邓布利多本人面前读这些为他的家庭私事争论的句子。
虽然邓布利多并没有对他施加任何压力。
哈利终于忍不住飞快地看了邓布利多一眼。他记得,第一次听到丽塔·斯基特“未来的文章”提到他的母亲和妹妹时,校长表现出了明显的愤怒。但是这一次,听到这些具体的指控时,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邓布利多双手合十,表情非常地平静,就好像罗恩正在对他念五年级学生的O.W.L.S成绩单……或者正在漠视身边发生的事情。
曾经读过的丽塔·斯基特的“大作”忽然从哈利脑子里蹦了出来,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做作声调念道:“阿不思·邓布利多有一个极为不可告人的过去,更不用说他那个非常可疑的家庭,对此他想尽办法,百般遮掩。”
邓布利多显然没有百般遮掩过任何事情,他只是……从来不提起。
哈利猛地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罗恩已经在读第二段了。
【“那么,埃非亚斯,请你解释一下,她为什么一直没上霍格沃茨?”穆丽尔姨婆说。然后她又转向哈利。“在我们那个年代,家里有个哑炮经常要遮掩起来,但是做得那么过分,竟然把一个小姑娘囚禁在家里,假装她不存在——”
“我告诉你,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多吉说,但穆丽尔姨婆继续势不可挡地往下说,仍然冲着哈利。
“一般是把哑炮送到麻瓜学校,鼓励他们融入麻瓜社会⋯⋯这要比给他们在巫师界找个位置仁慈得多,因为他们在巫师界永远只能是二等公民。可是,当然啦,坎德拉·邓布利多做梦也不想把女儿送进一所麻瓜学校——”
“阿利安娜身体不好!”多吉绝望地说,“她健康状况很差,不能——”
“——不能离开家门?”穆丽尔咯咯笑着说,“她从来不上圣芒戈医院,也没有请治疗师上门去看她!”
“说真的,穆丽尔,你怎么可能知道是不是——”
“告诉你吧,埃非亚斯,我的亲戚兰斯洛特当时就是圣芒戈医院的治疗师,他非常机密地告诉我们家人,他们从没看见阿利安娜去过医院。兰斯洛特认为这十分可疑!”
多吉看上去快要哭了。穆丽尔姨婆似乎开心极了,又打着响指要香槟。哈利呆呆地想着德思礼一家曾经把他关起来、锁起来、不让别人看见他,就因为他是个巫师。难道邓布利多的妹妹由于相反的原因遭受过同样的命运:因为不会魔法而被囚禁?难道邓布利多真的对她的命运不闻不问,只管在霍格沃茨证明自己有多么优秀、多么才华横溢?】
“哦,哈利,”韦斯莱夫人说,她看起来因为双重的事情感到难过万分,“你知道这不是真的。”
“这是毫无必要的感情过剩。”穆迪不高兴地说,“如果每个食死徒给你编的谣言你都相信的话,魔法部已经被伏地魔占领了!”
“没必要这么说,”卢平说,“不过世界上有很多用东拼西凑的细节组装起来的逼真故事,不需要相信每一个。”
“我没有相信这些。”哈利缺乏斗志地说。但他可以理解那个在书中感到痛苦的自已:因为那个特殊的原因,他感觉到了相似的创痛。而且不知怎么地,他感到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埃非亚斯·多吉先生的同情。多吉在努力为邓布利多辩护,但是,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其实并不了解真相。他是这么说的:“我认识邓布利多的时间最长”。但是他对邓布利多“并不比别人更熟悉”。
这其实很奇怪,不是吗?从多吉写的文章来看,他在邓布利多十一岁时就认识他了,还计划和他结伴去毕业旅行。哈利很难想象自己会随便找一个人做旅途搭档,而一百年后(假设他能活那么久吧),不要说罗恩和赫敏这样的好朋友,就连马尔福对别人提起他来,恐怕也不会说“我对哈利·波特并不比别人更熟悉”。
当他的追随者们:不管是书中还是现实中的,为他的名声争辩的时候,邓布利多还是没有说话。
【“咳,要不是坎德拉死在前面,”穆丽尔又说道,“我都怀疑是她干掉了阿利安娜——”
“你怎么能这么说,穆丽尔?”多吉哀叹着说,“一个母亲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你想想你都在说些什么!”
“如果这位母亲能够多年囚禁自己的女儿,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穆丽尔姨婆耸耸肩膀说,“不过我说了,这不成立,因为坎德拉死在阿利安娜之前——怎么死的,似乎谁都说不准——”
“哦,肯定是阿利安娜谋杀了她,”多吉勇敢地做出讥笑的神情说,“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对,阿利安娜可能为了自由拼死反抗,在搏斗中杀死了坎德拉。”穆丽尔姨婆若有所思地说,“你就尽管摇头吧,埃非亚斯!你当时也参加了阿利安娜的葬礼,不是吗?”】
韦斯莱夫人皱紧眉毛,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哈利怀疑穆丽尔姨妈真的被从韦斯莱家的圣诞邀请函里划出去了。
【“是啊,”多吉嘴唇颤抖地说,“这是我记忆中最最令人伤心的场面。阿不思的心都碎了——”
“碎的不止是他的心。葬礼举行到一半的时候,阿不福思是不是打碎了阿不思的鼻子?”】
这个问题可谓击中了核心,所有人,就连刚刚说完“半真半假的细节能编造出一切”的穆迪和卢平,也忍不住往邓布利多脸上投去快速的一瞥。大概全魔法界的人都暗自思索过这个问题:到底是谁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巫师脸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
哈利曾经漫无目的地幻想过,这也许是什么危险诅咒的后遗症,或者干脆就是来自那场历史留名的魔法决斗。毕竟魔法可以治愈大多数身体伤害,二年级时他失去了整条手臂的骨头,也在一夜间长了回来。然而,按照穆丽尔的说法……
【如果说刚才多吉显出的是惊恐的神情,那跟他此刻的神情相比简直不算什么,就好像穆丽尔一刀刺中了他似的。穆丽尔姨婆咯咯大笑,又喝了一大口香槟,酒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你怎么——?”多吉哑着嗓子问。
“我母亲跟老巴希达·巴沙特关系很好,”穆丽尔姨婆兴高采烈地说,“巴希达跟我母亲讲述了整个事情,我在门口听见了。棺材边的争斗!巴希达说,阿不福思大声嚷嚷说阿利安娜的死都怪阿不思,然后一拳砸在阿不思脸上。巴希达说,阿不思甚至都没有抵挡一下,这本身就够奇怪的,阿不思即使两个手捆在背后跟阿不福思决斗,也能把他干掉。”】
一片难言的寂静。
【穆丽尔又大口喝了一些香槟。讲述这些昔日的丑闻把多吉吓得不轻,却使她自己兴致盎然。哈利不知道该怎么想,该相信什么:他希望了解事实,可多吉只是坐在那里用颤抖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阿利安娜体弱多病。如果邓布利多家里真的发生了这样惨无人道的事,哈利相信他绝不会听之任之,可是这故事里无疑存在着一些蹊跷之处(麦格教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穆丽尔姨婆放下酒杯,轻轻打着隔儿说,“我猜想是巴希达向丽塔·斯基特透露了秘密。斯基特的那篇专访暗示说,有一位与邓布利多一家关系密切的人提供了重要消息——老天做证,巴希达从头到尾目睹了阿利安娜的事情,肯定是她!”
“巴希达绝不会跟丽塔·斯基特说话!”多吉低声说。】
“巴希达·巴沙特?” 赫敏自语道,在一片寂静里显得过分响亮,她连忙用眼神暗示罗恩读下去。
【“巴希达·巴沙特?”哈利说,“《魔法史》的作者?”
这个名字印在哈利一本教科书的封面上,不过必须承认,这本书他读得并不认真。
“是啊,”多吉说,他一把抓住哈利的问题,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救生带一样,“一位最有天分的魔法历史学家,也是阿不思的老朋友。”
“听说最近糊涂得厉害。”穆丽尔姨婆开心地说。
“如果是这样,斯基特利用她就更可耻了,”多吉说,“巴希达说的任何东西都不可信!”
“哦,有许多办法可以唤回记忆,我相信丽塔·斯基特对它们都很精通。”穆丽尔姨婆说,“就算巴希达成了彻头彻尾的老傻瓜,她肯定还会有老照片,甚至以前的信件。她认识邓布利多一家好多年⋯⋯没错,完全值得去一趟戈德里克山谷。”】
好几个人同时发出了声音。
唐克斯说:“这是违法的!”
金斯莱说:“如果她这么做过,我们可以逮捕她。”
麦格教授说:“这太恶毒了!”
哈利说:“戈德里克山谷?”
他看到好多长辈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马上住嘴了。
【哈利正在喝黄油啤酒,突然呛住了,多吉使劲拍着他的后背。哈利一边咳嗽,一边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穆丽尔姨婆。他刚找回自己的声音就问道:“巴希达·巴沙特住在戈德里克山谷?”
“是啊,一直住在那儿!邓布利多一家在珀西瓦尔坐牢后搬到了那儿,巴希达就是他们的邻居。”
“邓布利多一家住在戈德里克山谷?”
“是啊,巴利,我刚才已经说了。”穆丽尔姨婆不耐烦地说。】
“这个地方……有什么奇怪的吗?” 纳威观察了一下气氛,小声问道。
哈利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显得很失落。小天狼星替他回答道:“詹姆和莉莉也住在那里。”
【哈利觉得心里一下子被抽空了。六年来,邓布利多一次也没有告诉过哈利,他们都曾在戈德里克山谷生活过并失去过自己的亲人。为什么?莉莉和詹姆是不是就埋在邓布利多的母亲和妹妹旁边?邓布利多扫墓时,是不是要经过莉莉和詹姆的坟墓?而他一次也没有告诉过哈利⋯⋯从来没说过⋯⋯】
哈利做好准备听到一些嘲讽。但即使是斯内普也没说什么。大家都装得好像没听到邓布利多最喜欢的学生对他的种种抱怨一样,罗恩尽量快速地往下读去。
【 为什么这一点如此重要,哈利自己也无法解释,但他觉得,邓布利多对他只字不提他们共同拥有这个地方和这些经历,就等于是在撒谎。他呆呆地望着前面,几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直到赫敏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他才发现她已经从人群里出来了。】
哈利只听到零星的词语从耳边滑过。他已经走神了。在座的人都没有指责“他”对邓布利多的态度,可能是因为大家和哈利自己一样,已经多多少少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哈利并不仅仅把阿不思·邓布利多当作霍格沃茨校长,魔法界领袖,抵抗伏地魔的堡垒,而是把他当作一位关系亲密的长辈。
凤凰社的成员们并不会过分追究邓布利多家庭的故事,因为这与他为魔法界做出的贡献没有关系。赫敏、罗恩和别的学生也不会在意这些,因为这不影响邓布利多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校长。
但哈利却会觉得,邓布利多没有提过他们的家人葬在同一个山谷里,是一件很伤感情的事。
也许是因为邓布利多确实对他表现出了额外的关注,让他有了这样的感觉。又也许是因为,哈利有点讽刺地想,“大难不死的男孩”过于自命不凡了,在所有人中,居然是邓布利多校长,这个让与他相识一百多年的朋友都坦言“并不熟悉”的人,让哈利认为自己应该是与众不同。
【……“我实在不能再跳了。”赫敏喘着气说,她脱掉一只鞋子,揉着脚底,“罗恩去找黄油啤酒了。真是怪事,我刚才看见威克多尔怒气冲冲地从卢娜父亲的身边走开,好像他们吵架了——”她放低声音,望着哈利,“哈利,你没事吧?”
哈利不知从何说起,但已经没关系了。就在这时,一个银色的大家伙穿透舞池上方的天蓬掉了下来。这只猞猁姿态优雅、闪闪发光,轻盈地落在大惊失色的跳舞者中间。人们纷纷转过脑袋,离它最近的一些人滑稽地僵住了。守护神把嘴张得大大的,用金斯莱·沙克尔那响亮、浑厚而缓慢的声音说话了。
“魔法部垮台了。斯克林杰死了。他们来了。”】
罗恩读到这里,看了看四周,把石板举起来,说道:“这就是……这章的结束了。”
一片死寂,居然没有人对这个炸弹般的结局进行评论。
“好了。”邓布利多忽然从交握的长手指上抬起头来,开口说道。大家纷纷舒了一口气,动作起来,好像邓布利多给全场施了一个石化咒语,现在终于解咒了。
“我想你们有很多问题,”邓布利多若有所思地说,仿佛大家刚刚读了一篇令人费解的变形术高级论文,“很抱歉我没有及时解答,因为我也很少从别人的角度看待这些事情,不知道它们听起来像是什么样子。”
“您不需要解答,教授。”赫敏小声说道,“这……”
她纠结了一下措辞:“这对您太不公平了。”
“我十分感动。”邓布利多温和地说,哈利——在一种突如其来的严厉视角中想到,他可能并不真的这么想,“老实说,我也觉得,就现有的内容说,如果我开始对它们进行逐一反驳,会显得十分愚蠢。”
他对书中“丑闻”的鄙夷态度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好几个人明显地放松了。甚至连德拉科看起来都轻松了一些。
“但是我已经不止一次意识到,我将在这里或多或少地暴露自己人生的关键环节。”邓布利多继续说,“在这种时候,过多的隐瞒只会导致隔阂。”
“然而——”唐克斯说,她似乎觉得非常不安。
“我并不打算现在开始坦白我相当漫长的人生历史,如果有人期待的话,”邓布利多笑了一下,“坐在这里的诸位,都是我相识多年,品德高尚的人——是的,包括你,小马尔福先生。你们中不止一个人甚至曾经把重要的人的性命托付给我。我相信,如果我面对疑问什么也不说,你们中也没有人会背叛我。但是那对你们就不太公平了。”
他深思的蓝眼睛扫过所有的座椅,最后停留在哈利身上。尽管他是那个在讨论坦白自己的历史的人,哈利却感觉自己才是被审视的那一个。
“希望这个想法不要太妄自尊大了,”邓布利多收回目光说,“不过也许可以对当前局势产生一点帮助。我们散会一小时,回来时每个人可以问我一个关于我个人历史的问题,我会尽力回答。如果你没有问题,可以留到后面的内容。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至少会知道,有些疑问能直接得到解答。”
“你们可以让格林德沃先生提问,”他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又轻快地补充道,被提起的黑巫师诧异地扭头看他,“根据我们仍在运作的小咒语,目前我不能对他的问题说谎话。”
*穆尼尔姨妈叫错了哈利假身份的名字。
**阅读时出现的顿号、省略号一般是阅读者的停顿。有时会根据阅读者改变原文人称。可能之后不赘述。
*
一点闲话,我对角色们的感情认识一向比较淡漠。总的来说,尽管他们之间有各种不可断绝的联系,我永远倾向于他们首先为自己的人格服务,被自己的故事吸引,被自己的缺陷束缚。今天我还真花了十分钟思考这个问题:邓布利多对哈利的爱护到了什么程度,能不能使他在当众面对自己人生最大创伤的时候,能分心去关怀哈利的感受?
我的结论是他从心里来说真的愿意竭力保护哈利,但是有时无法及时反应过来,因此显得有些疏远。就像他说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年轻人的想法一样,他也不太能想起来期待关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甚至也许是哈利的存在才能让他偶尔回忆起这种感觉。
做了一个沙雕动画,好费嗓子...
没错你们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B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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