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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丸灵珠互换paro

 

 

【终章】

哪吒一连等了三日，敖丙再没来过。

他一路回到陈塘关，心神愈发恍惚。天光乍亮，初现的日光照亮自家匾额上“李府”二字。哪吒忽然想，敖丙是不是不要他了。

时辰太早，他便不叩门，直接飞越院墙，落进宅院里。略站了站，哪吒猛地转身，脚踏风火轮正要腾空而起，突然被身后一声唤住。

是李靖推门而出，唤道，吒儿，你要去何处？

哪吒未出声，甚至没有转过身来。李靖径直向儿子走去，越近那气息越弄，他眉间也越是紧皱。他压低了嗓子，低喝道，你又要去找他？不许去！

哪吒面色一沉，这才转过身来，颔首唤他一声，父亲。

 

李靖已走到近前，他知道，这个儿子若是执意要做什么，自己是拦不住的。

可他非拦不可。李靖立于哪吒面前，比踩着风火轮的他还矮些。他开口道，我本不确定，直到近日你身上的气息愈发——

他从未做过恶。

哪吒出声打断，他罕有如此行径。日渐升起，院中草木无论生死皆沐浴在温暖的秋阳之下，无一例外。哪吒手里的拳越握越紧，重复道，他从未做过恶，伤过一人，难道生而为龙，就一定有罪？

他的罪从来不在他是龙！李靖更上前一步，后头的话却顿了片刻才说，他道，他是魔丸……吒儿，你护不住他。

 

灵珠降世那日，他师父太乙真人遗失了一枚魔丸，这事他是知道的。一来想来无人会偷取魔丸自找麻烦，二来那之后也久久不见魔丸作恶，天廷曾派天兵天将遍寻不得，至今魔丸的下落仍是一桩悬案。

哪吒满心以为敖丙此身的麻烦在于，他是一条偷溜出海底囚牢不被天廷记录在案的黑户小龙妖，哪想到他还是魔丸，那枚遗失的魔丸居然是他……

哪吒略垂眸，与近在身前的父亲对视。他的父亲是陈塘关总兵，也是严父，多数时候总是不苟言笑，人前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哪吒心头一紧却半步不退，对父亲道，连他小小一条龙我都护不住，这窝囊神仙又有什么做头？不做也罢。

话音未落李靖忽地一把抓住哪吒的臂膀，那份艰难与心痛愈发外露，叫人见之不忍。他紧紧攥住自己儿子，道，他身上有天雷劫！吒儿，你舍的不是仙位……是你的命！

 

难怪……哪吒恍然大悟，难怪从前敖丙那样缠着他腻着他陪自己过生辰，忽地那晚就改口叫他别来了，敖丙定是那时候就知道了……

见哪吒恍神，李靖后边那句“就是舍了命也护不住”实难出口，他闭一闭眼，再睁开时便把心绪敛了。又道，你先别急，我去找太乙真人，看有没有法子。

怎么起这么早啊你们俩？

殷夫人忽然打着哈欠迈出门来，一下还不曾发觉这对立在院中的父子不对劲。

 

哪吒看着娘亲，他娘亲今日要当值，发间不着一饰。他拂开父亲的手，低声道，爹，对不起，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等不起。

说罢他双膝重重一跪，望向还扶着门的娘亲垂头俯身拜下，而后起身不忍抬头，旋身催动风火轮往海上去。

 

那龙宫不该叫囚牢，岩浆喷发、锁链密布，更惹眼的是那一条条被钉在镇妖柱上的龙，此处分明是炼狱才对。

那些龙长得与敖丙相似，却没有一条真正像他。他们有的对哪吒好奇望一眼，更多的则见他便瑟缩往柱后躲。

哪吒忽地就笑了。这么个地方，竟养出敖丙那样天真的小龙，那样做了错事会叫他打自己手心的小龙竟是魔丸。他往更深处沉，忽听闻一声：是你。

哪吒盯睛去看，那条巨龙盘于这海底炼狱的正中心，他定是龙王了，是敖丙口中的“爹爹”。他朗声道，我来找敖丙。

龙王缓缓仰起头，道，你是灵珠，你竟然真的为我儿来这里……

 

当敖丙兴高采烈回来告诉他，自己有了心上人时，龙王曾一度以为终于有望保住小儿一条命。

三年前是他曾与申公豹密谋偷取灵珠，是他不甘心，是他痴心妄想，哪知这贪念却报复在了敖丙身上。

灵珠与魔丸本是强行分化，它们在宝莲中相互吸引企图再度相融，相融中二珠均蒙上了彼此的气息。

于是那日大事，他们错取了魔丸。

 

起初龙王自然是恨，他恨不得叫这条唯一自由的魔丸附体的小龙直上天廷，与那玉帝老儿来个玉石俱焚。可当敖丙甫一睁眼，他便再不那样想了。

那日之后他所想的不过是如何躲过天兵天将藏下敖丙，如何教他远离是非自由快活地在天地间活三年。三年后他们便举族一同历劫。

若天廷仍不收回成命，那么龙族再无人可为天廷镇压妖邪。届时邪魔遍走，三界便为他儿、他龙族一同陪葬。

 

可就在前几日，敖丙告诉他自己有了心上人，那人叫哪吒。哪吒，竟不偏不倚就是那枚落入李家，他们求而不得的灵珠。

骗了敖丙这些年，如今活命的机会近在眼前，龙王终是对他和盘托出——若他与灵珠同历天劫，便可相融获得混元珠吞噬灵气之力，便有望活下来了。

哪知敖丙听后只说是去找哪吒，就再没有回来。

龙王喃喃道，可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儿他不肯回来。

 

哪吒一听便转身就走，已往上游走了半晌，那老龙王又遥遥唤了他一声。与敖丙一样，他唤他，仙君。

哪吒已离得太远，望着只小小一个人形，却那样亮。老龙王仰着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仰望过哪位天神了。

他说，仙君，求求你……

 

 

还未出海底，隐隐雷声已经响起。哪吒冲出海面，就见黑云漫天，那远雷在天边，却迫近得仿佛要炸在眼前。他急催风火轮，眼里盯紧那渐闪的雷光，咬紧牙，“轰”的一声，第一道雷就落了。

 

哪吒赶到时正见万龙甲开裂，万龙甲之下敖丙小小的一个，广袖与裙袂胡乱翻飞，那双美得能杀人的眼离那道锋利的雷电只剩半寸。哪吒眼瞳猛缩，悍然撞进天雷伸手一把将敖丙拽进自己怀里。

他是真想动手打他啊，叫他这样胡闹，偏自己许诺过不打他，哪吒只有把他搂得更紧。他背着身将敖丙护在身前，嘴唇贴在他耳边嘘声哄他道，嘘……没事，没事。

敖丙在哪吒怀里痴痴睁大了眼，想说“你傻啊”，张了嘴说出的却是：你来了……

 

我来了。

哪吒应着，催动体内灵珠之力，敖丙只觉得哪吒的怀抱有股引力，引得自己心念大动，只想与他相融。灵珠与魔丸终于又混沌一体，劈在身上的天雷忽地就不再痛了，反被他们吞噬。

可混元珠到底不过千年，如何能与天劫相比。眼见要承接不住，哪吒急唤出混天绫。这回敖丙没溜掉，给缠得牢牢的。他似缠更似护，那天雷又落到哪吒一人身上。

 

敖丙挣不过，心里只比当初知道自己有这一劫时更绝望，他央求道，你走吧……劈的又不是你。

哭着哭着又笑了，他在他怀里仰起头瞧着他，又说，你要是不走，就放开我。我不要你护着，我要跟你在一起。

 

是不能一起一千岁，便死在一起的一起。哪吒咬牙看会儿他的眼睛，心想，真美啊。便收了混天绫。

敖丙随着混天绫抱上去，他搂紧哪吒，贴在他耳边亲一下，轻轻地说，哪吒，要当个神气的好神仙呀。

说罢狄然化形，以真身将哪吒全全缠住。

哪吒给他那一下亲得怔住，不过须臾间就被他钻了空子，回过神时已被敖丙卷在最脆弱腹部。他挣都不敢，只怕伤了他。

 

他多聪明一条小龙啊，跟着哪吒学会他那样绕着弯说话，也学会他那样骗人了。龙首下垂，有情人无声的话传进哪吒心里，他说，你忘了吧。

天雷中敖丙自废肉※身，将周身龙鳞统统散去，尽数覆于哪吒全身。

 

不知是那雷再打不到他身上了，还是他不知道痛了。哪吒努力睁大了眼，就见消失的龙形中有几粒浅浅金光落下。他慌忙张开手掌去接，可接不全，接着一些又漏下一些。漏下的那些就是天雷尽了，他也没找到。

哪吒护着掌心里的躬身找了许久，远处师父与另一高瘦男子正赶来。 

 

那七色宝莲申公豹本是去借的，借不着便偷，偷又给太乙真人抓了个现行，索性陪着这闹腾师弟来了。

那金色的光确是敖丙的神魂，可留下的不多，有些已经魂飞湮灭。太乙真人将哪吒护住的神魂收入宝莲中，告诉他敖丙是自废肉※身，即使有宝莲收容，也不定留下的那点儿神魂还能不能唤回他。

哪吒听了略一点头，接过宝莲。

 

 

哪吒终日夹着七色宝莲坐在临海乱石上吹海风，没了敖丙的乱石堆确实不过是一堆乱石罢了。可他若在，这处便成了月下仙子迟迟登上的瑶台一般。

彼时哪吒还当那是龙妖的什么幻术呢，他自嘲地嗤笑一声。

臂弯中的宝莲忽地动了，缓缓向外散开。

 

里头不见敖丙，只一枚蛋。那枚蛋乌黑夹金，个头较寻常鸟兽的蛋略略大些，可若是拿龙蛋比……又小得可怜。哪吒伸手，将它握进掌心里。

 

 

【完】

 

 

 

 

#求生欲问答时间

问：楔子里的小蛟是敖丙吗

答：是的，敖丙自废龙身也是自废了龙的修行，所以虽重聚神魂，也只有降级成为一颗小小蛋

 

问：那敖丙还能回来吗

答：可以的，蛟千年化龙，哪吒答应过要陪他一千年（还有以后更久

 

问：这是BE了还是HE了

答：当然是HE，我不允许藕饼BE！！！（《小魔龙重生之男友大我一千岁变得好啰嗦好像我爸爸怎么办 》）

 

问：为什么这次的宝莲来得那么晚

答：因为没有太乙真人线，敖丙只有自己扛了，而且申公豹老师找人借东西，不得多、多花点儿时间啊

 

感谢阅读。

上、

文炫竣不见得多喜欢那本武林秘籍，也不见得很想做天下第一二三四。

不过这世上想不想与能不能从来是两件事，前者他说过不想，就被父母亲姐姐利索收拾了包裹，囫囵着连人都扔出门外，也不问愿不愿意，指方向叫他往东再往东，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挺是时候。那天还是他十七岁生辰，未等来中午一碗寿面，倒让自家人赶得仓皇。

尊长的性子他清楚，柳木大门既然严丝合缝关上，就叫不开了。文炫竣没办法，没办法不失为一种办法。他就沿着官道，沿着浅滩深水、高山低谷走，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还只知道埋头走直线，直到走得月黑风高夜闷头扎进别人围杀圈里，在枯木后与被截杀对象撞个严严实实。

那么他迷惑不解地挥刀挑落叮叮当当满地暗器，倚着灌木丛茫然抬头往上望时，先见到的其实是双眼睛。

人眼睛生得好是很占便宜的，神光美丽就容易蛊人，何况天幕阴翳，那双眼透过斑驳林叶，亮得潋滟又波光粼粼，仿佛里头藏了利刃。文炫竣猛地见到都罕有怔愣。

树上人也看他，目光瞬间收回去，他几乎就同时听见尖利破空的啸叫，那好像只有一声，其实是数箭并发太整齐迅速产生的错觉，这啸叫以后，外头围绕的喧闹杀声停得猝不及防，林子里复死寂下来，剩余文炫竣悠长的吐息。

我以为是美人，当然以为是美人。

这句话后来成为文炫竣向每个熟人介绍他与李民衡交情的引语。

他的愤懑不无道理，分明美人在骨，在神韵，在风姿，在轮廓悠扬漂亮，光彩熠熠的眉目里，他年纪虽轻，看人全凭直觉，向来很准，这一眼想必是位女枭雄，人美而凌厉得如同她的箭芒。

“女枭雄”像听到文炫竣心声，颇为捧场，身法轻灵，看得出家学深不见底，从树顶像片落叶无声息飘下来，顺手把长弓支在地上。

可惜那弓竖着要赶上文炫竣整个人高，银色弓弦有小指粗细，瞧着甚至说惊悚，不过这些现在概不打紧，毕竟文炫竣自己都被笼在那人逆着晦暗月色投下的阴影里，他向来身条很出色了，而“女枭雄”还要比他足足高出半掌。

文炫竣迎着李民衡依旧明亮而多情的惊艳眉目，震撼得有点胸闷气短。

如此面面相觑的尴尬境地，真没遭遇过。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的确感觉不到身前这位“枭雄”的敌意，但又不好贸贸然把后背留给对方，兼之些许认错雌雄的暗自羞愤，这些小心思彼此混杂，令他连话也不会说了，下意识借着夜色手悄悄往腰侧刀柄上摸。偏偏李民衡夜视是绝学，看得比太阳下更清楚通透，他盯文炫竣动作，只觉得有点好笑，生出促狭心思，故意伸手猛地空拨了下弓弦。

见到那刀立刻电光火石间拔出来，比雷电更迅疾，比月照更清绝，像道惊艳至死的虹彩。

李民衡反应更快，长弓在他手里灵活若软绸，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他还没练到炉火纯青地步，但足够用银弦绞缠刀刃，密密匝匝，转瞬间弓把在他手中转了数十圈。文炫竣这至刚至猛的雷霆刀势仿佛栽入蜘蛛丝网，被拉扯得随对方进退，一击不成，他倒不慌，内力灌进刃尖，刀身猛地下沉，与千万银蚕丝编结成弓弦摩擦出令人牙酸嘎吱声。

他们彼此僵持着，既然动了真章，那人眼睛里笑意不褪，点点头开口说：七步以内，刀的确很快。这句话便颇有江湖味和小说传奇里质感，可惜才起调子就摔惨了，因为文炫竣一听那音色都能和自己争个谁更低沉，思绪早飞到天边，恨不得两刀砍死半刻前脑中信誓旦旦识美人的自己。他一走神，刀势便颓，李民衡占得上风，短匕横在文炫竣脖颈前，继续立他惜字如金的人设：东山？秘藏？

左不过是这些争来争去的东西，文炫竣懒得来这套，于是从善如流，顺从地先点头再摇头，几乎把自己无意只是路过的意思表露得不能再明显，大侠的独角戏是演不下去的，没人捧场对戏，李民衡有点委屈地收了匕首与长弓，打量打量文炫竣的脸，反而开始流露出很少许恹恹的郁色来。

见那双眼睛垂着，并不高兴的模样，文炫竣一头雾水和着无名火往上窜，是我拿匕首抵你了，还是我缴了你的刀，途径此处看场热闹，点头也不满意摇头也不满意，我欠你的？

很久后李民衡就同他解释：那时想到你也与我争秘籍，会不高兴，想到你不想争秘籍，也不高兴。

文炫竣哑然：不和你抢，还不高兴？

李民衡说：因为你很好，为什么不去争天下第一？

这想法真是一贯李民衡式的天马行空，其实很荒诞，文炫竣本该问，密林里狭路相逢刀光剑影闹出乌龙的初见，说两句话遇过一盏茶的时间，怎么与“人很好”的定论联系得上？

好在彼时文炫竣已然习惯了，只要李民衡愿意，他行事说话总能一等一坦诚热烈，他说好与喜欢，眼睛里闪的光都迷惑人，盼着谁好，便诚挚地要让谁去同自己争首位，这是种直白难得的意气，理解了才触动。而文炫竣明白李民衡，所以懂他信他。

他只好跟着他，他们熟悉地太快，只是踏出那片密林的功夫，行事说话都生出异样的默契，于是———他不见得想做天下一二三四，但李民衡应当盼着他去试，文炫竣听他在月下慢悠悠认真地盘算。

李民衡说：我要取得秘籍，做武林的皇帝。

文炫竣认可，思考片刻后指出：你擅远攻，秘籍是本剑谱，取得它干嘛。

李民衡愣了愣，说：好像的确如此。

文炫竣有点无语：那你还要做武林皇帝吗？

李民衡犹疑一会，随后坚定道：要！

文炫竣那时有点怀疑这人去东山的目的，他觉得李民衡热忱，兴许与自己同样，被家里忽悠昏头，随便硬塞个“成为武林皇帝”的嘱托赶出去，实则并不知道真正要做什么。

文炫竣因此循循善诱：你为什么要做武林皇帝？

李民衡坦然说：我哥我叔他们都这么告诉我。

文炫竣摆出大明白模样，果然，他想，他轻轻松松准备为少年开点迷津：你哥是谁？

李民衡说：我哥是李信衡。

文炫竣手一抖掀翻檐边上半块瓦，转过头迟钝地问：那你叔？

李民衡语不惊人死不休，对答如流：我叔李相赫。

咣当连声巨响，文炫竣从屋顶摔了下去。

哎？李民衡从屋顶探出头，没事吧？

文炫竣躺在自己砸出的坑里，颓然伸手拿块瓦片盖在脸上，表示无碍、勿扰。

天方夜谭，他是觉得，如果耳朵脑子都没有坏事，文炫竣甚至开始认真思考，既然雾林中撞到结识同伴，是李相赫的侄子，那么下回他再去赌场赚盘缠吃醉酒，随手拉个路人拜把子，会不会可以是这四境八荒的太子殿下？

他自觉不像妄想，怎么都有些道理，脚下这片大地广袤，无垠到没有个统一的名字，人或物或地叫得随便，王朝疆土辽阔过头，亿万百姓庸庸碌碌，若想出人头地，要么做官要么习武，不然只好毕生消磨在三亩田地，连偌大城池都走不出去。因而要说能叫谁的名字在所有人耳中广为流传，唯有庙堂上帝王，与武林间主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秀与老手交叠着在这风云里争名，自封的凑热闹的头衔层出不穷，东南西北中的霸主可以有很多，武林的主人却从来只有一个。

招摇山后，苦水河畔，寒鸦不渡，鸿毛不浮，李相赫十三岁空手过河，十年后取天下七十二正道魁首心头血祭山门，从此昭如日月。

文炫竣活过十七年，连招摇山上人都没见过半个，而今一来就是大的，可他既不是对招摇山有求之人，也不是与招摇山有仇之人，他是觉得新奇震撼而惊叹，是如同见到世上最耀目贵重的珠宝，最窈窕动人的女子，也如同遇上连绵苍山顶的满目白雪，幽幽深林间的碧翠渊潭，他的心思仿佛鸿鹄的羽毛随风而动，因此此时此刻，反而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民衡看他兀自躺在那里，也从房顶跳下，盘腿坐在文炫竣身侧，专心致志就着月光拧他的弓弦，文炫竣冷静了片刻，转头看李民衡修弓，李民衡有双很修长很雅致的手，翻飞处细巧且灵动，很难想象这双手要拉开三个人都拽不开的弓，这种极端的反差像极了他那副眉眼，偏偏生在八尺高大躯壳上，多情都被冲和得只剩英气，没错，文炫竣怎么还在耿耿于怀。

他用力摇摇头把这种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看李民衡拧弦是件很催眠的事情，文炫竣看着注意力被转移，他就问李民衡：这根弦不是凡品，很贵重？李民衡嘴里衔着两股银蚕丝，含糊不清地点点头：每缕要十两白银。

文炫竣轰然一掌，又拍碎了两块青砖。

这不会要算我头上吧？文炫竣颤颤巍巍地问，李民衡抬眼，瞳仁清亮而困惑，怎么会？分明———他半截话卡在喉头，反应过来有人送上门，遏制不住的笑容立刻铺满整张脸，分明是你先动手你损坏的，不应当算在你头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炫竣你行走江湖不能不认吧？

十七年来文炫竣第二次产生两刀劈死自己的想法。

对于向导而言，这种程度的肉身搏斗还是有些太勉强了。

整个大厅内的光在一瞬间熄灭，人群开始无序地逃窜和尖叫。头顶的巨大玻璃吊灯顷刻间炸裂开来。李元浩在枪声响起的瞬间向外滑跪，仅凭直觉堪堪避过了第一发子弹。他的精神力场仍未搜寻到枪声的来源，脑子里只剩下“听天由命”四个字。

不该有这样的狙击手的。

李元浩心里此时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只是他不论怎样都不能死在这里——简自豪百分百没办法和联盟交代，而刘世宇很可能会带人来掀了整个EDG。又或者是那两个人先在基地大打出手，反正他不在了，就再也没人能拉得住他们。

明凯怎么会想杀他？李元浩拔腿往外狂奔，直接撞碎玻璃窗翻了出去。理论上来说，RNG的S级向导死在EDG的地盘上，对明凯而言完全是没有必要的麻烦。除非李汭燦身上的问题大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哪怕杀了他，明凯也一定要——

不是的。

李元浩这才意识到，他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来餐厅的是两个人，那个狙击手未必就是来杀他的。看如今的情势，目标更像是当时坐在他身边的李汭燦。

——李汭燦也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往外狂奔，赤手空拳地给他殿后，一发又一发子弹接连不断地打在脚跟后。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李汭燦两步冲上来，直接把他扑倒在了侧翼的巷子里。

最后一发子弹打在他们身后的墙壁外，李汭燦在他身边微微地喘着气。刚刚那撞在一起那一下足够让他摸清李汭燦的衣袋和袖口——的确干干净净，连把刀都没带出来。

这就有些尴尬了。

李元浩笑了笑，也不瞒他，大大方方地从袖口中抽出了那把小刀。

“防身罢了。”李元浩反倒说得理直气壮，底气十足，“万一我们一见钟情，你今晚打算强要了我呢？”

李汭燦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的建筑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直接脱了碍事的黑色正装，伸手解了白衬衫的领口。李元浩右手挽了个刀花，把刀柄递到了他手中。

“真巧。”李元浩仿佛意有所指，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想杀你的人，偏偏要来打扰我们。”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基地的门。”李汭燦接过他的刀，淡淡地答道。

年轻哨兵的身影突然平地暴起，生生跃上高墙，两步翻至顶楼。李元浩立刻迈开步伐，在巷道里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狂奔。两个人一左一右，直朝那狙击手的位置包夹过去。

李汭燦仅凭枪声给他指了一个模糊的方位，他终于凭此锁定了精神力场范围内的那个神识——闪烁的光点在他脑海中飞快地变换着方位，李元浩这才意识到，那人现在是坐在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上。

他立刻调转了方向往巷道里跑，李汭燦的身影在远方的高楼之上不断地飞跃。这个狙击手他必须留住，才能把这件事彻底地查个清楚明白。

李元浩只花了大概两秒的时间确定最短的路线。途径某个街角的时候顺手把来时丢掉的枪翻了出来。

他始终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凑巧了。

李汭燦的表情倒是让他看不出分毫破绽，但那个狙击手偏偏要在他的面前动手，明明李汭燦独自往返的路上都有更好的机会。凡事太过凑巧就总是不大对劲，就像是刻意在他面前编排好这一番场景，等着他去相信一般。

他信李汭燦有仇家——这年头谁还没背负点血海深仇了——也信李汭燦是为了寻求庇护才来到EDG。但他总觉得明凯是在借此掩盖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仍然有办法验证这一切。

他一路直线穿过无数条小巷，抄近路跑到市中心那条必经的马路上。意识范围内的光点离他越来越近。一辆小车正从前方街道尽头疾驰而来，李元浩站在马路正中间，举枪瞄准了驾驶座上的那个人。

——他没能在强光下看清那个人的脸，释放出去的精神游丝也没彻底截住那个人的神识。只能浅浅地感受到那人眼中一腔决绝，看来是一定不会把车停下的。

或许那个人也在赌，赌他一个向导的枪不可能快过自己。

李元浩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盯着飞速前来的小车。这件事只剩下两种可能性：要么他在这里一枪解决了这个狙击手，就算他也挨上对方的一枪，简自豪在基地就能根据他传过去的信息，顺藤摸瓜查清这个狙击手到底是谁；要么此刻就在不远处的李汭燦扑上来救下他，那这件事很可能只是摆给他看的一出好戏。

——于情于理，李汭燦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应该放在那个狙击手身上。他和李汭燦非亲非故，对方不应该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回头救他。

除非这一切都是演给他看的一出戏，李汭燦才有可能下意识地关注他多过那个狙击手。倘若真是如此，等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简自豪，明凯就算是彻底洗白了李汭燦。

所有的生死成败都在这一枪之间。他绝不会失手。

李元浩深吸了一口气，枪口稳稳地指着飞驰而来的汽车。他的心脏几欲跃出胸腔，这是一场豪赌。他只愿相信简自豪那向来灵敏的直觉，能够让他赌赢这个局。

耀眼的车灯几乎刺伤了他的眼睛。李元浩一动不动地指着驾驶室内的那个模糊身影，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在他即将开枪的前一瞬间——正如他所料——有个人影从身边的小巷中冲了出来，狠狠地抱住了他。

但那不是李汭燦。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捏住了李元浩的心脏。一双熟悉的手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他们少年时代在战场上的无数次相拥。他闻见那个人身上淡淡的尘烟味，似乎一瞬间时光倒流了数年，而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严君泽的背脊正对着飞驰而来的汽车，和驾驶座上的那人手中举起的，黑洞洞的枪口。

李元浩只觉得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

他不知道严君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前思考的所有内容都化成了一片空白。绝望感几乎在瞬间淹没了他。远方的李汭燦握着刀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在枪响的那一刻，那双抱着他的手臂又用力了几分，几乎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车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冲击力几乎震碎了他的骨头。严君泽在那一刻紧紧地把他按在了怀里。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而后便看到了在夜空中飘散的，殷红色的血。

李元浩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之间几乎被疼痛和眩晕感淹没。直坠而下的李汭燦一刀砍在轿车的顶上。他全身的骨头都在打颤，顶着沉重的头颅试图站起来，最后的视线却只是躺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和那双紧闭着的，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眼睛。

李元浩咬紧了牙齿，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硬生生把严君泽拖进了自己的精神图景中。

迟了一个小时的生贺wk 祝璇老师 @Merak 生日快乐！高考分+++++冲上理想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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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恒重重呼出一口气，把刚写的半页字一键清空。

 

陆必行端着咖啡和小食进来，猫似的打量一圈，用气音道：“怎么样啦？我给你送点吃的。”

 

他把托盘放在林静恒手边。小圆面包刚烤出来，刷过蛋液的表皮光亮亮的，中间横剖开，夹了煎培根、滑蛋和蔬菜丝；湛卢泡的咖啡自然没话说。林静恒不慎被食物的香气攻占鼻腔，消极怠工的情绪从八分涨到一百分，向后一靠，摆出罢工的架势。

 

“还没动笔呢？”陆必行瞄了眼干干净净的电子纸，惩罚式地打了一下林静恒伸向咖啡杯的手，“宝贝，什么时候学会偷懒了？”

 

林静恒有冤无处诉，打开备份中心，把废掉的十份底稿铺在桌面上，触目惊心。

 

陆必行拉过他的手，演技浮夸地又揉又吹气：“我错了，我们统帅怎么可能偷懒。——写不出来？”

 

“嗯。”林静恒咬掉他喂到嘴边的面包，“我不想写。”

 

陆必行哄劝道：“又不是让你去竞争诺贝尔文学奖。自传嘛，按自己的风格瞎掰就行了，想写什么写什么。”

 

林静恒仰头，把后脑勺搁在椅背的棱上，看着他：“我不想写。”

 

“都答应启明出版社的总编了。那货现在逢人就炫耀自己马上要出版统帅自传，我听说八大星系的二手市场上已经提前开始议价了。”陆必行顺毛似的摸他的脸颊。

 

林静恒皱起眉，在他乱蹭的拇指上留下一个牙印：“我不想写。”

 

“不许撒娇。”陆必行无奈道，“为什么不想写？”

 

“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林静恒望着那十个失败的开头，脸色比他当年直面十大名剑还要凝重，“我模仿了很多书，都很生硬，写不下去。”

 

陆必行的目光定格在最短的那篇，上面只有半句，“从我第一次知道那种怪异的机器叫做‘机甲’时，我就梦想着”——很明显，这个开头模仿的是陆总长的自传，后者的第一句话是“从我第一次知道那些在夜空中闪闪发亮的东西叫做‘星星’时，我就梦想着遨游星海，将最荒莽的宇宙印刻在人类的历史中”。

 

陆必行摇头：“你第一次见机甲的时候真的梦想着什么吗？”

 

“没有。”林静恒坦诚道，“我第一次见机甲是在我父亲林蔚中将的家里，当时我很不喜欢，因为它们和那座房子一样又冰冷又阴沉。”

 

“所以你才写不出来。”陆必行手指划过那篇备份，把它彻底清除掉，“那你有什么贯穿一生的信条或梦想吗？”

 

林静恒仔细回想：“能动手就不动口。”

 

“……”陆必行扶额，“要不然直接参考新版历史教科书里你那单元的导语吧：‘比起锋锐无双的名将，在我看来，他更像一个天生的守护者’。”

 

“我都告诉过他们，不要把你在采访里说的这段话放在我这。”林静恒不悦道，“这不适合我。”

 

“天生的守护者”，这个头衔像是为某人量身定制的。每当看到这几个字，他脑海中总会浮现咧到后槽牙的嘴角、鬼脸地砖、似乎永远无法比肩的高大身影……林静恒固执地认为，它只该属于那个连生命都献给联盟、献给第八星系的缺心眼，像一块镇在他心底的不容质疑的丰碑，任何人都不允许侵占，包括自己。

 

“编辑部本来已经删掉了，但我让他们加了回去。在我心里，或者说在几十亿人的心里，你就是这个样子。”陆必行语气很平和，好像能一眼看穿他心里的想法，“我以为你会感到骄傲——当你被像陆信将军一样地形容时。”

 

林静恒像被这句话烫到似的一顿，凝视着虚空中某个点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

 

他拉回空白的电子纸页，不再犹疑地落下第一个字。

 

……

 

林静恒十岁时，学会了每天的例行问候。

 

最开始来到陆信家时，他无声而激烈地抗拒着一切。他不喜欢沙发下柔软的地毯，不喜欢总是洒满阳光的房间，不喜欢每周六一家人一起的下午茶，好像这些都是精心炮制的阴谋，等待时机，要把他吞下去嚼碎。他每天花十几个小时躲在房间里，即使被陆信强行拽出来吃饭，也一直盯着餐盘，不理会那人惹人生厌的喋喋不休。他在自己周围竖起好吓人一座带刺的墙，想：过不了多久他就该厌烦了。

 

小小的林静恒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但凡是能把别人烦到怀疑人生的人，都拥有不竭的耐心、脸皮和行动力。不管他屁股有多冷，陆信这不要脸的货都颠颠地拿热脸来贴，持之以恒，愈挫愈勇。

 

每天早晨七点，陆信准时溜进他的卧室，乱糟糟地拱上他一米宽的床，拱进被子里，说：“早安，宝贝！”要是他不理，连问三遍后，那人就会一脚踢飞被子，张开胳膊腿，咋咋呼呼地大喊：“起床了！早安——！！”

 

林静恒被他“安”得两耳嗡嗡响，头晕目眩，差点就地安息。

 

中午十一点半，林静恒在做机器人布置的练习题。陆信从门缝里探头，小声叫：“午安，宝贝，出来吃饭。”只要林静恒反应稍微慢点，急着开饭的陆信就会一手捂着咕咕的肚子，一手把他抄起来扛在肩上，在愤怒的抗议声中冲向香喷喷的餐桌。

 

晚上十点，陆信摸进熄灯的卧室，对背对着自己的被子卷说：“晚安，宝贝。”林静恒装睡不答，陆信就会轻轻地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踮着脚出去，带上房门。

 

他看不到林静恒的耳朵悄悄地红了。

 

两个月后某天，“早安”后的林静恒终于皱起小眉头，严肃地教训他：“你不应该这样。”

 

“什么这样？”陆信一把把他箍进怀里，抱着满床乱滚，像搂着蜜罐的大狗熊。林静恒奋力挣扎出来，涨红了脸，不知是不是被气得：“早安晚安的，还有你这些……这些行为，太幼稚了。我父亲和我们从来都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就不说话。你不应该还像小孩一样，和狗皮膏药似的缠人。”

 

陆信先是惊讶于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随即沉下眉毛：“‘没有必要的事情就不说话’？林蔚难道从来都不和你们打招呼？也不关心你们每天过得怎么样？他陪你们玩吗？给你们讲故事吗？”

 

林静恒抿了抿嘴，倔强道：“我不需要。”

 

“……这混蛋。”陆信低骂一声，揉了揉头发。就在林静恒以为他终于要消停时，大狗熊不由分说地把他薅进怀里，挤着眼泪嚷嚷道：“可怜的娃，没事，都过去了，以后每天都会有人给你讲故事、陪你玩、和你说早安午安晚安……”

 

“我、不、需、要！”林静恒尾巴炸成鸡毛掸子，使出浑身力气推他：“放开我！”

 

“别怕。”陆信把他更紧地揣进怀里，“老爸会一直爱你的。”

 

林静恒躲了他整整一个礼拜。终于，又一个周末清晨，陆信打着哈欠推开林静恒的房门，看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上一个影子都没有。他吓了一跳，赶紧跑下楼去找，在路过餐厅时瞥见穆勒对面坐了一个脊背笔直的身影。

 

他揉揉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地走进去。林静恒专注地低着头，对面前的挂面汤说：

 

“早。”

 

 

林静恒十三岁时，开始偷偷背陆上将的语录。

 

彼时他已经融入了这个家，陆信总算不用时刻察言观色，琢磨这浑然天成的小混蛋在想些什么。于是，因为他放宽的心，他没有注意到男孩常常趁没人注意时仰望自己，眼中那冷冰冰的灰色下压着像小孩子看英雄电影时似的，纯净的向往和崇拜。

 

穆勒出差了，陆信去军委开会，林静恒打发走湛卢，站到花园里一个树桩上，打开一段视频。

 

视频是陆信提过的一个第八星系土著，叫“独眼”什么的录的，画质堪忧，但仍然能看到广场上人头攒动，陆信站在中央的高台上，神情坚毅道：“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重逢……”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重逢。”林静恒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陆信的站姿、表情和语气，故作老成道。可惜他既没有那种经历，也没有那样的气势，翻来覆去地学了好几遍，悬浮的屏幕都黑下来，他拧着眉毛，不满意地瞧着那个倒映出的瘦骨伶仃的小孩。

 

他跳下树桩，回卧室拿了一件小西装，穿上后把衣架衬在里面，肩膀立刻宽阔不少。他好像找到许多自负似的，又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

 

“儿子？”十几米外的灌木丛后突然响起陆信的大嗓门，惊飞一只鹊鸲。林静恒脚一滑，踉跄着从树桩上跌下去，手忙脚乱关掉视频。陆信带着一瘦高、一矮胖的两个下属走过来：“哟，在这呢。你郑叔叔和纳古斯叔叔来看你了——你在这干嘛呢？”

 

他毫无预兆地、随手一拍林静恒的肩膀。

 

“哗啦！”纳古斯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躲闪不及，肩膀被陆上将一巴掌拍得塌了下去。就在他跳起来要叫医疗舱来接骨时，一个衣架顺着西装下摆滑到了地上。

 

 

林静恒十五岁时，“打架”和“逃课”两门功课已经熟能生巧。

 

刚进乌兰学院时的他和所有听过“传奇”的新生一样，以为大名鼎鼎的陆信上将在校时肯定遵纪守法、刻苦用功、品学兼优。没想到正式入学后，一届届流传下来的故事把幻想打击成了渣，勉强剩下“学”和“优”俩字，维持着陆上将褴褛的“高大形象”。

 

拉帮结派、惹是生非、把同学裤子抹上胶水埋进后山……一连串的丰功伟绩砸下来，林静恒懵了几天后，刚建立起来的“好学生”目标迅速向现实和本性妥协，继陆上将之后再次将“兴风作浪系”发扬光大。

 

“听说你今天逃课出去打架了？”来学院做讲座的陆信从后台绕了个大圈，追上随着人流往外走的林静恒，圈住他的脖子，拎鸡崽似的把他拉过来。身后一群“小弟”默契低头，林静恒虎着脸挣开他：“不用你管。”

 

“嘿，长本事了？”陆信兜头给了他一巴掌，“我告诉你，让你来学校可不是来打架的，大好的青春，要奋发图强……”

 

林静恒堵住耳朵：“那小子趁军工的同学在机甲底下作业时启动机甲，差点闹出人命，我揍他一顿怎么了？”

 

“什么？谁家教出来的王八犊子？”陆信立马变脸，重重一揉林静恒的头：“干得好儿子，有你老爸的风范！”

 

林静恒不屑地哼了一声，学着学校里流传下来的，陆学长当年干完架后的照片，把校服外套甩到肩膀上，挺着胸膛，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静恒二十五岁时，参加了他晋升为上校后的第一场战斗。

 

陆信陨落后，联盟军委就像一场盛大流星雨后的残灰，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担任总指挥的中将带着他们一头撞进海盗的包围圈，几枚炮弹向林静恒的小队合围过来，要把他们炸个满堂彩。

 

机甲一边尖叫，一边给出计算结果：以这个速度和角度，只有为首的林静恒的机甲能勉强逃脱。

 

那几秒的时间里，林静恒盯着面前的模拟路径图，上面的机甲和导弹轨迹渐渐扭曲，与那个看过几百几千遍的视频重合。他胸口的血液轰然炸开，嘴角提起一个凶狠的弧度，咬牙切齿地低语道：“傻子才会……”

 

他看都没看身后的下属，猛然加速逃离。银色的机甲箭一般笔直射向包围圈外，最后一刻，它短路似的卡了一下，突然翻身冲回队尾，卸载的武器库和导弹迎面炸出一团烈火，将机甲一口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林静恒睁开眼，感到颈侧到锁骨撕开一道大口子，炽热的风拂过裸露的血肉，火辣辣地疼。鲜血蒙住了他的眼睛，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十六岁那个漆黑的雨夜，陆信的背影上染着刺目的红，不知是他流出的血，还是他手中的旗。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重逢。”树桩前的悬浮屏幕中，陆信慷慨无畏道。

“我们……”林静恒嘴唇动了动，“我们将……”

 

陆信的身影消散了，林静恒艰难地抬起手臂，似乎想抓住什么，片刻后，随着机甲又一次巨震，他像注射了麻醉剂一样，再次无能为力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就像死而复生一般，有些愣神地望着无菌室房顶惨白的灯。医疗舱旁倾斜出一面镜子，他看到自己脖子到锁骨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一只金属夹夹着棉球，正要往上面擦祛疤药。

 

“不用，走开。”林静恒粗鲁地打开它，撑着身子坐起来，打量那道伤疤。它像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里面盛着他的过去、他的梦想、他的信念和骄傲。

 

他静了许久，挑起一个讥诮的笑，将这些曾经珍视的东西埋进谷底，冷然披衣起身，从窗边望向军事基地中央高悬的联盟旗。

 

一个阴谋在仇恨的土壤中顶出芽苞。

 

 

“……到五十岁，我才开始学习爱。我的陆先生对爱情抱有数不清的浪漫想法和仪式感，让我不得不花费相当的精力考虑如何应付他的要求。我不喜欢被人纠缠，也不喜欢太亲密的关系，但这一切在他面前似乎失去了所谓‘原则’应有的强硬，我只能妥协于他的眼眸和笑容，一点一点地尝试吐露自己的爱。必须承认的是，我在这方面的经验几乎全部来自于陆信上将，他和他的亲生儿子一样，总是不满足于平淡似水的生活，好像只要有精力，就要把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装点上礼物或星星灯。六年以来，耳濡目染于他对穆勒教授的痴缠不休，我总算有些心得，让我在遇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时能拿出来应用一番，不至于太过狼狈木讷。

 

“刚刚交往时，第八星系正是局势最动荡的时候，我和陆先生十天半月都不定能见一面，感情一度淡得能拿去泡茶。想起陆信上将曾经告诫我：‘爱情的维持需要互相的依赖感，就算两个人都忙，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凑在一起’，我开始每天抽出十分钟和陆先生挂通讯或见一面，收效颇佳。

 

“从玫瑰之心回来后，陆先生的PTSD很严重，总是怕我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只好学习回家有瘾的陆信上将，每天按时按点踏进家门，给他一点安全感。

 

“感情危机期过去后，陆先生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某天缠着我给他写情书，我在书房坐了一天，喝空家里半个月的咖啡库存，终于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不过没有告诉他的是，其中60%以上，尤其是他大加赞赏的那些语句，都抄袭自我小时候偷看到的，陆信上将给穆勒教授的情书。

 

“后来有了孩子，如何与幼崽沟通、如何维持家庭平稳和睦，我又从陆信上将那里借鉴良多。我纸上谈兵的功力自然比不得他多年修炼的道行，所幸陆先生和我的儿女加起来都不如当年的我难缠，在这点上我始终感怀甚慰。

 

“……”

 

深夜的书房内，林静恒短暂停笔，抬头活动了一下肩颈，目光投向对面墙壁。一家四口的合照边除了独眼鹰、林静姝等人的照片外，还有一对夫妇，女人留着乌黑亮丽的长卷发，笑容温柔儒雅；男人揽着她的肩膀，抬起军帽，棕色的直发被压得翘起来，冲相框外的人露出一个永不冷却的笑。他灰色的眼眸和缓下来，继续写道：

 

“可能很多人以为，陆信将军教给我的只是在洪水中逆流而上的勇气，只是悍不畏死的决心，或者使命感、责任感之类听起来又励志又空洞的东西。但，他本人并不像中央广场上那座石像一般永远高大坚硬，我也不是乖巧的好孩子，不会只学那些能写进历史书的东西。现在回想，我更偏向于陆必行老师常说的那种‘净记些没用的’的学生，我记得他说做奶茶一定要用小火，虽然我从没成功过；要把花园弄得独特一些，要经常给家人惊喜，要摆脱‘人工智能依赖症’，要喜欢晴天、阴天、雨天和雪天……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能再见他一面，他会对我说什么。我相信他仍然会笑着叫我的名字，会逼着我用更亲密的称呼替代‘陆信’，会和我炫耀他有多么爱穆勒教授、我和素未谋面的小儿子，我们又是多么爱他；如果锻炼有成，甚至会没大没小地把我抱起来。最后，他或许还会和我说：快乐的秘诀就是，热爱一切，然后奉献一切。”

 

……

 

第二天，陆必行和林静恒去上班后，两个孩子不知聊到什么，陆果翻出陆必行的领带，站在沙发喜滋滋道：“我将来要像老陆一样，说什么都有道理，大家都喜欢我。”

 

她挤出八颗牙，摆着一副演讲的架势，矜持道：“小哑巴，我允许你做我的听众。”

 

林然乜了她一眼，一撩琴键留下一段嘲讽，在余音中噔噔跑上楼梯。陆果跟上去，见他从书房的展示柜中拿出林静恒的勋章，比在胸前，认真道：“我会和爸爸一样厉害。”

 

“切——”陆果扑上去和他打闹。追逃间，她为了躲避林然的“挠痒痒功”，猴似的窜到椅子上，林然正要挠她脚心，忽听她道：“小哑巴，这是什么？”

 

“？”林然爬上椅子，和她挤在一起看书桌上一摞整整齐齐的电子纸。他浏览过第一页的内容，说：“爸爸的自传。”

 

“哇。”陆果把目光投向全书的第一句，一字一字地念道：

 

“我一直想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END.

主猫兰，微量婆莲

右位全部性转

背景都是假设，无参考

1

孙施尤来接我的时候我快睡着了。

我不是第一次进派出所，但第一次在派出所过夜，以前只要给孙施尤打电话她当天就能来接我，毕竟韩国就那么大点，但那天她在济州岛见投资商，手机静音，警察让我换一个监护人，我说不用了，她会来的。

手续办完已经凌晨四点，孙施尤给我带上帽子后带我去找车，车里只有司机和小蛇，我钻进后座，脑袋靠在小蛇肩膀上，他把外套盖在我身上，孙施尤回头说让我们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学校那边打好招呼了。

我点点头，想闭上眼睛休息，但一丝困意也无，走神间我看到后视镜里的孙施尤，她微垂着头看着窗外，刚和投资商喝完酒，又赶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刚才和警察周旋的精明劲儿褪去，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惫，如果我当时忍住不动手好了。

我是跟着孙施尤长大的。

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很忙，那时候她还在做艺人助理，每天和各路人周旋，她这样圆滑的人也被人为难过很多次，偶尔一次在家陪我吃饭的时候，手机那边都能传来别人的咒骂声。

但我不怪她，或者说我不能怪她，她对我没有任何责任，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后来她开始独立带艺人，渐渐在圈里子带出名气，不用再那么低声下气，别人开始叫她孙姐，我们从小房子换到了别墅，但她回家的时间反而更少，我比小时候更孤单，还好小蛇回来了。

2

第二天醒来已经十点，洗漱好之后下楼吃饭，孙施尤已经在客厅处理工作，崔玄凖把早餐端出来，让我去叫小蛇。我正要折回去，他刚好下来。

崔玄凖照常问我们最近的功课，她没有问我打架的原因，想来孙施尤已经跟她解释过。我们又聊了一些家常，最后她问我和小蛇要不要去她那住一段时间，她刚巡演回来，年底前不会再排工作。小蛇没说话，我想了想拒绝了，我说最近要准备竞赛，这里离学校近，很方便。

孙施尤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客厅又陷入了死寂。我悄悄叹了口气，还好昨天小蛇睡前发消息告诉我这个理由，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拒绝。

不过我确实也要准备竞赛，如果不是这个竞赛我也不会进这趟派出所。年级想推一些人去参加化学竞赛，我和另一女生刚好综合成绩同分，我的实验分稍微高一些，学校最后选了我。

那天小蛇去隔壁学校参加篮球赛，她的朋友们把我朋友们挡住，我被骗到女厕，进去的时候发现她和她男友在。

这种事情我从小到大都不少见，韩国的学生，不论学习好的还是漂亮的多少都会遭遇到一些霸凌，从小学开始孙施尤就让我学防身技能，我虽然没做过，但也反抗过别人。

这几年遇到这种事情我大多会选择迂回点的办法连哄带骗混过去，不过她骂我私生女，嘴里不干不净，我没忍住就动手了。

私立学校的学生，大多都有点背景，谁也不怕谁，我这种父不详的私生女更是最底层。平时我学习好，老师多护着我，再加上有小蛇，这次我落了单，被他们找到了机会。

教导主任把厕所门打开的时候我们已经打了一轮，我被她泼了一身水，她被我打了巴掌，她男朋友还算个男人，没动手，只在旁边护着她。

对方家长很快就赶到，闹到校长室也不依不饶的，最后进了派出所。警察调解不成，对方还要关我几天，我说，女厕里虽然没有监控，但是走廊里有，你要不要看看谁先进的女厕所，再说了一个男生进女厕是正常行为吗。

对面果然不说话，又骂了两句就把孩子领走了，我给孙施尤打电话没接只能再等。闹了半天我头发已经半干，身上还湿答答的，像雨天路边的猫。

我心里暗暗盘算着我也不算亏，毕竟是她们主动找我的，只不过他们爸妈来的早而已。

警察给我找了毯子，又给我送了杯热水，让我去她的办公室等。我休息了一会，身体暖起来，慢慢的困意涌上来，直到孙施尤来。

回学校之后我和小蛇找了个机会把他俩揍了一顿，他们没再报仇。这所学校里好像默认就是这样，学生的事要自己解决，闹到家长出面是很不光彩的事，转过来三年我已熟悉这种规则，但他们好像第一次知道，才闹到了派出所。

3

小蛇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对着要拿哪个裤子纠结，从小我就有点选择恐惧症，小蛇帮我挑了一个，又把手里的包装进行李箱。

包里是一些饼干和速食，集训的地方只有食堂，那边必定是荤素搭配，我挑嘴，他怕我吃不惯，给我装了些吃的。

他蹲在地上检查行李箱的东西，我落得清闲，躺床上摊成一个大字，好像从来就是他照顾我比较多。

孙施尤和朴到贤在我十一岁那年结婚的。

那时候小蛇已经回家两年，这两年朴到贤否定了几十次求婚设计，孙施尤说自己没有要求，朴到贤知道她嘴上说着好听，有丁点不满意婚后都得翻出来说。

朴到贤那时已经转成制作人很久，版权登记数量在爱豆里也能排的上号。婚礼请的人不多，他俩都是圈子里的好人缘，但孙施尤觉得她想共享喜悦的人只有那些，所有没有请媒体，特意叮嘱了好友们不要拍照。我和小蛇做花童，穿着小礼服为她俩递上戒指。

宾客在下面夸我俩重组家庭兄妹相处的好，旁的人以为我是孙施尤的私生女，小蛇是朴到贤的私生子，孙施尤和朴到贤倒是很般配。

但我们都知道不是的，我和小蛇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孙施尤和朴到贤的亲生孩子，我的亲生爸妈在台下看着我。

我是崔玄凖和郑志勋的孩子。

崔玄凖怀我的时候才22岁，她们组合见面会能来的粉丝都不超过50个，知道怀我的时候，公司已经准备解散组合，这几年赚的钱都贴给了公司，还好不用再付违约金，她全部的钱只够在乡下租一个小单间。

孙施尤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她腿肿的厉害，门铃响了很久才去开。孙施尤看着大着肚子来开门的崔玄凖恍惚了下，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让她收拾东西回首尔，乡下医疗条件不好。

生下我之后半年崔玄凖出国去读作曲，她是很有天赋的人，在网上发一些不露脸的弹唱收获了一点名气，赚到了点钱就贴补给我，这样才有钱请保姆带我，孙施尤也能轻松一点。

我快三岁的时候她回国，我完全不记得她，这个家里我最熟悉的是保姆阿姨，其次是孙施尤，崔玄凖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

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陪我，她不停的拿着自己的词曲作品面试公司，最后终于有一家愿意给她准备solo出道。

4

集训真的很累，饭菜也难吃，手机被收上去，只有不断重复的化学实验能让我提起一点兴趣，我靠着小蛇的零食艰难熬过了十五天。

学生陆陆续续都被家长接走，我蹲在路边，这十五天把我折磨的不成人形，黑眼圈掉到下巴，再好的衣服在我身上都显不出质感，忽略那个行李箱，我像个乞丐。

昨晚手机发下来，崔玄凖掐着时间给我发短信，让我今天回家吃饭，她来接。我头疼，应付那个家成了我一个课题，这时候我格外的想念小蛇。

我五岁多的时候，崔玄凖想接我回家，那时候她已经拿过本赏和音源赏，能付高档小区的首付，比起孙施尤的小房子这里是更好的选择，可我下意识的想拒绝。

我还是答应了，走的时候我把孙施尤送给我的小熊也带走，崔玄凖按照我原来住的房间布置了一间卧室，摆上小熊简直一模一样，我心里反而更害怕。

洗漱好之后我乖乖的躺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和崔玄凖晚安，她帮我关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我抱紧小熊，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玄凖悄悄开门进来坐在床边，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颤抖的睫毛出卖了我，我听到崔玄凖出门时候的叹气。

第二天她把我送回了孙施尤家。

5

到家的时候郑志勋还在厨房做饭，崔玄凖让我先休息会，她去帮郑志勋，我把行李箱扔在客厅，自己上楼。

卧室和一个普通的房间没什么两样，我反而放松，这几天太累了，我很快进入了睡眠，我梦到了第一次见郑志勋的时候。

我确信他第一次见我时是对我有敌意的。

我小时候外形很普通，一点看不出有他俩的影子，那时候他俩刚复合没多久，他以为我是崔玄凖被哪个男人骗着生下的孩子。

他这么好的演员，都能被我感受到厌恶，他怕我影响他和崔玄凖的关系。

崔玄凖以为他讨厌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抱着我往外走，他追出去，两个人口不择言地说了一些话，最后又解开误会。

他俩抱了一会才想起我，把我又抱在中间，我浑身难受，还不如忽略了我，但我不舍得放手。

郑志勋想公开，他已经转型演员很久，很有一番积蓄，哪怕退圈下半辈子养我们母女不成问题。

孙施尤坚决否定了这个提议，并给他一顿臭骂。郑志勋影帝五提五不中，被称青凤奖最大怨夫，粉丝多黑粉更多，我俩能被吐沫星子淹死。

醒来的时候屋子被黄昏照的暖黄，手机不知道被谁充上电，已经快七点，我赶紧下楼，客厅更昏暗，崔玄凖和郑志勋靠在一起看电影。

郑志勋看我下来，起身打开灯，去厨房热菜。我装作慢悠悠，问崔玄凖怎么没叫我，她说看我睡的太香。

饭桌上我客气的又问了郑志勋最近的行程，他刚拍完电影，直到上映宣传前都打算休息，偶尔出去参加个站台，我知道他和崔玄凖这段时间又要腻歪在一起。

吃完饭之后已经很晚，郑志勋帮我把行李箱放到车上，又带了一些我爱吃的零食，送我回孙施尤家。

6

春节档郑志勋的电影票房大卖，他时隔五年第八次又提了青凤影帝，网上笑他今年又是最有希望的一年，每年颁奖季他都会被拿出来鞭尸。

高二开始我们每周只放一天假，难得的假期被吵醒，我眯着眼正要发火，小蛇抢在我之前说话

“你看这个，先别着急，我刚问了我妈，她还没回我，估计在处理了”

照片很模糊，但是身高一眼看出来就是郑志勋，他戴着帽子走进酒店，旁边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我睡意全无，理智告诉我这在娱乐圈是最不可信的，但情感上我真的很愤怒，我想把这个照片转发给崔玄凖，让她看清郑志勋的真面目。

可我不能，我不能伤害她，她只会偷偷的掉眼泪，把话憋在心里，就像那时候郑志勋和一个女演员有热吻的对手戏，她反复拖动进度条看那一段，又关上电视流泪。

郑志勋那时候组合大火被公司坑了合同，她的团太糊反而逃过一劫，怀孕的消息没敢告诉郑志勋，生下来之后郑志勋已经转成了演员，拿了一个新人奖，前途无量。

别人都以为他俩只是同公司的练习生，其实进公司之前他们就是同校的前后辈，星探在跳舞机前挖到了崔玄凖，郑志勋后脚就去了公司面试。

我无数次的想问崔玄凖值得吗，我也知道答案从来没有改变。

当天下午郑志勋公司就发了辟谣公告，照片是AI合成的，网上心知肚明，不过是想阻止他冲奖。

他领奖那天我在家里看直播，我看了全程，尽管知道十拿九稳我还是很紧张。镜头照到郑志勋的时候，周围人都为他喝彩，他一一拥抱致谢，一步步走上台领取他的奖杯。

感谢词说到最后，他停顿了一会说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爱人，玄凖，谢谢你这么爱我，我爱你”

现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口哨声，直播被弹幕的问号刷到卡住，郑志勋出后台去找崔玄凖，我知道他们肯定上了热搜，但没关系，没人能阻止他们共度良宵。

7

我是在新闻上看到崔玄凖和郑志勋去医院的消息的，照片是偷拍的，他俩穿着很低调，出现在妇产科。

新闻用的标题是好事成双，食堂里爆发似的讨论两个国民明星的喜悦，我只觉得全身冰冷，想要逃离这个容不下我的地方。

郑志勋和崔玄凖官宣前问我要不要公开身份，我想了想，他们的感情我插不进去，我不应该打扰，现在我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丢下餐盘往外走，食堂正值高峰，身边一股股的人群提醒我在逆行，快走到门口又被裹挟着带回去，我被一只手拽出人堆。

小蛇双手握着我的肩膀，低头和我说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们一起去”

我忽然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小蛇太了解我， 他知道我现在迫切的想要去找我的生身父母。

他第一次见到我，我主动去和他打招呼，带他熟悉别墅的每个角落，最后走到他的房间，他问我

“你在害怕什么？”

我愕然，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他看穿了我虚伪的笑容，我的面具被揭掉，我用主人的姿态招待他骗到的的只有我自己，我不想欢迎他，我才是这里的外人。

但我亏欠他，我知道。孙施尤对我好，是因为她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的孩子，刚生下来就和她分开的儿子，她把为数不多的母爱倾注在我身上。我是小偷，偷走了属于他的东西，我和孙施尤相处比他久，我的房间比他的大，我应该还回去。

可我不敢说，我张开嘴，露出了我自己都讨厌的微笑，我对他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现在的我也要带着我都讨厌的微笑去祝福我的父母，我的祝福会淹没在喜悦的浪潮里，他们不会在意。

小蛇带我去找病房，我心里疑惑产检为什么要住病房，我没有问他，我应该亲口去问他们。

到了门外，小蛇自觉靠边停下，我更为不解，听到了里面隐隐传来的谈话声

“不疼的，你别害怕。”

“对不起，玄凖，不会再有下一次，我已经约了结扎。”

“我们只会有一个女儿。”

我后退一步，这个房间里太汹涌的爱会把我吞噬，我应该推开门去抱住他们，我不敢，他们走到今天太难，我不能去打扰这刻平静。

他们太相爱，他们相爱就好。

这之后我开始准备出国，班主任来找我，说以我的化学成绩高三再深入竞赛能保送首尔大学，我拒绝了，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任何人。

孙施尤知道我要出国的消息没说什么，只问了小蛇要不要和我一起，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朴到贤深表赞同，他早就嫌我们两个碍事。

那段时间我忙的焦头烂额，高考、托福、留学申请材料一样也不能落下，郑志勋辗转找了个老师给我们补习，信誓旦旦的保证我一定能考上，他和崔玄凖上学时候分数加起来也没我高，也不知道对我哪里来的信心。

出国那天四个家长只在别墅外送我们，他们出去太显眼，我们在家里简单吃了顿饭，到了时间司机送我们去机场。

孙施尤威胁我俩会定期查我们的信用卡，敢乱花钱就死定了，崔玄凖说她和郑志勋会去看我们，要经常打电话。我和他们一一拥抱作别，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8

到美国之后我学药剂，小蛇学法律，我们在不同的学校，开车要近两个小时，只有周末才能勉强见一面。

考试周成了我们约会的时间，我们在图书馆奋笔疾书，小蛇在我这附近租了个房子，偶尔会去住，孙施尤早就知道他这笔钱的支出了，我想。

元旦前我们赶回国，我照例住在孙施尤那边，这年之后我即将成年，崔玄凖和郑志勋拿给我一把钥匙，说是我出国前准备好的成年礼物。

我接过那串钥匙，手上好像托着千斤重的东西，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想到送给我这个房子。我借口回去实习，提前返回美国，临走前，我把钥匙放在了卧室的桌子上。

毕业之后的第三年我怀孕了，在研究所连续几天的反胃让我早有预感，这个孩子在我的计划之外，我想了两个晚上，最后决定打掉它。

我和小蛇说的时候他没反对，只默默的把我的被子往上盖了盖，对我说对不起，他会去约医生。

约好去医院的那天天气没什么特别，我坐在副驾驶上，想起了崔玄凖和郑志勋。出国之后我们不经常通电话，但他们在我这附近买了个房子，偶尔会来美国住一段时间，大多数是他们自己出去玩，有时我们一起吃饭。

我六岁生日之前，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东京迪士尼，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概念，但郑志勋还是被粉丝认出来，崔玄凖抱着我装作不认识匆匆离开，让我不要看他，我忍不住，看他被粉丝包围签名，他转了个身，正对着我们，粉丝也随着他转身背对着我们。

回到酒店之后，崔玄凖一直在轻声安慰我，她说是她和郑志勋没有安排好吓到我了，她的手还在抖，她抱着我跑了一路，手已经快没有知觉，一直到回房间才把我放下。

术前检查的时候，我还在想，崔玄凖做过这些检查吗，她用了多久做出流产这个决定的，郑志勋当时有反对过吗，怀我的时候她有想过打掉我吗？

郑志勋匆匆跑回酒店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一个生日蛋糕，他额头出了些汗。崔玄凖催他先去换衣服，他拿纸巾随意的抹了抹，在蛋糕上插上蜡烛，让我许愿。

我想了一会，希望老天能让我们三个人每天都能在一起过生日。睁开眼睛后，我看到崔玄凖和郑志勋在接吻，我又闭上了眼睛，把愿望改成了希望他俩能幸福。

他们连接吻都要拉上窗帘，却愿意为了我出现在游乐场，他们比我更累，我不能剥夺他们两个仅有的悄悄的幸福。

金发医生说的检查情况我半个字也听不进去，我回头对小蛇说，我们出去吧。

小蛇牵着我做到走廊的长椅上，蹲下来问我怎么了。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福至心灵，把我抱进怀里，轻轻拍我的后背。

我再也忍不住，从知道崔玄凖去做流产的消息起忍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嗓子像烧焦后的废土，我靠在小蛇怀里无声大哭。

我终于肯承认，崔玄凖和郑志勋是爱我的。

9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搬回韩国，那时候我状态还好，崔玄凖和郑志勋来美国先把我接回去，小蛇还有这边的后续要处理。

我坐在沙发上看他们打包东西，崔玄凖嫌弃我一样的裤子买了三条，说我随了郑志勋图省事，郑志勋找到机会就反击，说一样的丑裤子买了三条才最致命，也不知道审美随了谁。小蛇被我的审美荼毒已久，总算找到靠山想加入吐槽，被我瞪了一眼把话憋了回去。

去机场的那天，小蛇拉着我的手话别，他还有工作要交接，暂时要留一个多月，我俩从认识起就没分开这么久。他在这腻腻歪歪，我被郑志勋的视线盯的发毛，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我用眼神示意崔玄凖管管他，崔玄凖把他拉走先去托运行李。

我住回了崔玄凖和郑志勋送我的那套别墅里。

五个月的时候我胃口开始变差，心情也反复无常，经常看什么都想发脾气。有天半夜突然醒过来，看小蛇还在睡就把他踢醒，踢下去的那瞬间我又觉得愧疚，小蛇看我突然哭瞬间清醒过来，只能慢慢地哄我，给我哼歌，我说他唱的难听，他说难听你也听惯了。

崔玄凖和郑志勋在同小区还有套房子，回国后他们也搬了过来，小区私密性很好，郑志勋也提前打点过。他们俩前年养了只猫，怕带给我病，想送到猫舍先寄养。

我拒绝了，那只猫娇气得很，平时一天见不到人就要大叫，就算听不懂猫语也知道她在骂人，这种脾气送去猫舍指不定就要被欺负。郑志勋很头疼，那只猫只找他撒气，他说是崔玄凖惯的，他也不敢怎么样。

元旦那天我们决定在家里吃，上午朴到贤陪孙施尤去开年会，现在还堵在路上，郑志勋和小蛇在厨房做饭，刚闻到鱼味我又开始吐，连带着看做好的半桌子菜都反胃，眼看我又要发脾气，两个人赶紧钻进厨房手忙脚乱重新做菜，做好一道就让我先吃，我说等一起吧，现在也不饿。

我躺在崔玄凖腿上，她拿梳子给我通头发，我的肚子平躺着已经有很高的凸起，可能是靠近了这个我住了十个月的地方，刚才的难受劲慢慢的褪下去，困意涌上来，恍惚间又回到了幼儿园时候。

夕阳的余晖洒在草地上，幼儿园里只剩我一个在玩滑梯，最后一次爬上去的时候，我看到远处郑志勋和崔玄凖牵着手朝我走来，我滑下滑梯，飞快地朝他们跑去。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请早点接我走吧。

*代友发文，约稿文，内容都是她和约稿人编的

*她不喜欢写排雷所以如果阅读有不适请直接点×

*这个故事完结啦，全文8万五千字

PS：约稿人想说一句：姐多SZD！！！！！！！

李汭燦已经记不得上次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是什么时候了，赵礼杰抱住他的时候其实他还有意识想挣扎，但是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之后，最终也不知道怎么样，慢慢的睡了过去。

　　赵礼杰看着李汭燦的睡颜，想着他醒来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静静地想，沉默地想，在心里预知着关于他好这个人最后的结局，将每一个细节都假想到分毫毕现，所有的可能性都在心里头上演了太多遍，最后夹杂在一起，一会是李汭燦一刀把他捅死，一会是李汭燦笑着跟他说其实他也喜欢他……不过他知道，每种可能都不会是真的。

　　他从洗手间取来热毛巾，给李汭燦擦干净身体，刚刚他的力气有点失控，李汭燦有几处的吻痕深红的快要渗出血丝，赵礼杰有点想摸摸它，又怕弄疼了李汭燦，只能百度了治疗方法，连夜加价叫来了药膏外卖给李汭燦换上药，最后从李汭燦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箱里面拿出一套柔软的睡衣给李汭燦换上，收拾睡衣的手赵礼杰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个时候他们一起整理行李箱时候的场景——说是一起整理，其实大部分都是赵礼杰动手，李汭燦在旁边动动嘴皮子，不过有个东西却是李汭燦趁着赵礼杰不注意，偷偷的塞进行李箱的最里面的，赵礼杰装作没看见，在李汭燦离开房间的时候却立刻翻了出来——那是包的好好的一包内裤。

　　那个时候觉得好笑的心情让现在的赵礼杰勉强勾了勾嘴角，可是心情却在下一刻沉入谷底——他也知道李汭燦是多么脸皮薄的一个人，可是却……

　　李汭燦睁眼的时候，发现的就是跪在他床下的赵礼杰，赵礼杰笔直的跪在那里，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目光热烈的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有一瞬间不明了发生了什么，直到浑身的酸疼提醒了他一切，昨天晚上不堪的记忆像是潮水般涌来，看着跪在他床前的赵礼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他妈——”李汭燦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跟破锣差不多了，他抄起一个枕头重重的朝着赵礼杰扔了过去，赵礼杰躲都没有躲，被砸的微微晃了一下，又跪的笔直。

　　李汭燦只觉得浑身的气不知道往哪里撒，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大脑一片混乱，他冷冷道：“解释。”

　　赵礼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居然跟李汭燦平日的八成相似。

　　“没有什么解释了，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了。”赵礼杰的眼睛也有些红肿，但是此刻却还是仰头紧紧的盯着床上的李汭燦：“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李汭燦此时还是很无语：“……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他真的不能理解，一点一点也不能理解，他自认脾气长相都不是顶尖的类型，打职业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因为职业选手的滤镜喜欢他他也能理解，但是赵礼杰跟他朝夕相处那么久，见到他脾气很差好吃懒做的那一边，在这里跟他说喜欢？

　　这什么啊，天大的笑话不过如此。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喜欢你。”这个问题在李汭燦问之前赵礼杰自己也思考过很多次了，自己喜欢李汭燦什么呢？好像什么都喜欢，只要见到他，心都像是塌陷下去一块一样，溃不成军，让他在面对李汭燦的事情上的时候从来不能认真思考。

　　“你他妈喜欢我所以你就这样对我？”李汭燦猛的翻身下床，剧烈的动作让他浑身吃痛，可是身上传来的清凉的药膏味道和崭新还带着洗衣粉香味的睡衣让他不忍细想是谁给他换的，他气不过，狠狠的踹了赵礼杰一脚：“这是犯罪你知道吗赵礼杰！”

　　“那你报警吧，”赵礼杰一只手撑在地上让自己不要倒下，另一只手捂住肚子，“你报警啊！把我抓起来好了，我成年了，该对我的所作所为负责了。”

　　这已经不能用死猪不怕开水烫来形容了，李汭燦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赵礼杰，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小孩。

　　“真的，你报警吧，你说什么我都认，你不想说我……那个了你你可以告我故意伤害……我不会说……”

　　“够了，闭嘴！”李汭燦大吼一声，粗暴的打断了赵礼杰的话。

　　赵礼杰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激动的李汭燦，一时间有些被吓到了，李汭燦又是一巴掌扇过来，他没躲，“啪”的一声响起，赵礼杰的脸红了，李汭燦的手也隐隐的震得发疼。

　　这一巴掌的清脆声让两个人都清醒过来了，李汭燦和赵礼杰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想从对方眼里看到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还是李汭燦先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要冷静一会儿。

　　赵礼杰还跪在地上，趁着李汭燦闭眼的功夫，他决定一股脑的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喜欢你好久了……十六岁？十五岁？反正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你了，不是那种对长辈对哥哥的喜欢，是那种……那种想跟你上床的喜欢……我真的……”

　　“好了，不要说了！”

　　“不，你听我说完！”赵礼杰用更大的声音打断了李汭燦，他像是解脱了一般，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之前的事情都说出了出来，包括他成年的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李汭燦越听越心惊，这个他自以为看着长大的孩子突然对他露出了狰狞的一面，像深海里的几乎黑色的海水，冰冷的刺骨，带着腥味，让李汭燦有点作呕。

　　“我错了……你可以报警把我抓起来……”赵礼杰一直喋喋不休的给他提着建议，李汭燦却觉得更烦了，因为他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想打电话的意思，他想的就是，这件事烂在骨子里，以后谁都不要知道就好了，他没有骂赵礼杰，因为赵礼杰骂自己比他骂的还厉害，李汭燦真希望赵礼杰真的跟他说的那样不堪就好了，大抵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若无其事的去报复。

　　可是只要他看一眼，看一眼面前的小孩，看着他一如最初留在他印象里的那个模样，除了飞窜的身高，闻着他身上衣服传来的干净的洗衣粉香味，李汭燦在愤怒之余还是有一小块地方，想起每个温暖的灯光下两个人面对面一起吃饭的情景，想起小孩第一次登上国服第一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的模样，想起他冷酷的监督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李汭燦自小离家，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已经逐渐被淡忘了，他已经忘了真正的家人已经有的相处模式，回顾家的记忆里，也都是他跟赵礼杰相处的点点滴滴。

　　能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呢？

　　李汭燦颓废似的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答应以后放弃……喜欢……喜欢……这件事……我可以当今天一切没发生。”他实在是说不出“喜欢我”三个字，说实话，即使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喜欢自己。

　　“不可能！”掷地有声的三个字，赵礼杰跪在地上握紧拳头，“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喜欢你！”

　　李汭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孩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倔呢？他到底瞎了哪只眼，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我是男的！”

　　“那又怎么样？我只是喜欢你，我不管你是男是女，你没性别我也喜欢你！”

　　“你……你还小，”李汭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那种人，扶额头疼道，“你哪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别天天嘴上爱的要死要活的，这世界上比我好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就会了？”赵礼杰不想吵架的，但是他真的看不惯李汭燦一副前辈的模样教训自己，“所以你暗恋田野那么多年什么事都不做？”

　　李汭燦猛然抬起头。

　　“谁跟你说的？”

　　“你就说是不是！”

　　“我——”本来以为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被人戳穿自己应该会很窘迫，但是李汭燦发现自己平静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了，还是这事情实在是太遥远了，被赵礼杰猛然提起来，他有一种在听别人的故事的感觉，虽然他承认这件事，却很难有什么情绪共鸣。

　　就像是那辆红色跑车已经快报废被李汭燦处理掉了一样，他本来想等着赵礼杰回来一起挑一辆新车的，此时它像是被从废品站里领出来，挂在李汭燦面前，提醒着他那些发生过的事情。

　　“那你也是喜欢男人的，为什么不能试试……不能试试我呢？”赵礼杰想伸手去碰李汭燦，但是又收回来，他刚刚给自己心里发了个誓，在李汭燦主动之前，他绝对不会碰触他，“田野已经有爱人了，他们很幸福，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没在等啊。李汭燦想辩驳，但是被赵礼杰眼里的那种愤恨给吓到了，他害怕赵礼杰这样浓烈的情绪波及到田野，“无论怎么样这跟田野无关，你不要去找他麻烦。”

　　赵礼杰冷笑一声，田野，田野，又是田野，这个时候了李汭燦能想到的还是田野？

　　两个人都不肯后退一步，李汭燦不肯喜欢赵礼杰，赵礼杰也不肯不喜欢李汭燦，他们互相僵持，鸡同鸭讲，半天也没有结果，而李汭燦却想先放弃，做逃避的那一方，他现在很想回到自己的家里，回到那扇可以阻挡赵礼杰的门里，每天睡到自然醒，什么都不用想。

　　他有些胃疼，因为想起自己签约了一整年的教练，还是1+1合同，如果现在撂摊子不干了，先是对不起老板，更不要提他根本无法应对明凯等人的追问，他本来就是不会说谎的一个人，但是想到要跟赵礼杰朝夕相处，他又觉得变扭。

　　对，变扭，只是变扭，李汭燦到现在为止也生不起彻底厌恶赵礼杰的心思，这是阻碍他做决定的最大因素，他自认为自己一直是很决绝的一个人，不说非黑即白也至少说一不二，但是在赵礼杰的事情上，他却无法下判断，赵礼杰就是块卖相绝佳味道一流的蛋糕，唯一突兀的地方就是上面插着一根烧过的蜡烛，要是赵礼杰愿意把那根蜡烛拔了，那就屁事没有，但是看到赵礼杰的表示，拔掉那根蜡烛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样。

　　那李汭燦还能怎么办呢？

　　“这次是我冲动了，”赵礼杰低头道，“我以后……我以后不会对你做这种事情了。”

　　他对李汭燦有欲望，但是那是爱欲，爱之一字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一时上头，他也不会做出这种无可挽回的事情，他现在也很后悔，因为看着李汭燦的表情，似乎对田野也并没有那么情根深种，他本来可以徐徐图之……只是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发生就是发生了。

　　李汭燦从来没有料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居然会是跟男人，而且还是……还是他名义上的养子，可是他能拿赵礼杰怎么办呢？赵礼杰是他的养子，也是他作为教练手下的队员，在他退役后的人生中，赵礼杰占了快一半的位置——明凯戏称自己几次去找他都是因为赵礼杰，不然以为他去哪里出家了，而赵礼杰也投桃报李，照顾他也算无微不至——李汭燦本来以为他只是“孝顺”，可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更不要提自己跟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你已经十八岁了，”李汭燦垂眸看着他，“也有收入，可以自己独立了，你找个时间搬出去吧，我不可能……不可能再跟你一起住了。”

　　他也有责任，李汭燦想，赵礼杰是在他身边度过青春期，长成大人的，打英雄联盟也不可能没受到自己的影响，而自己平常也总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赵礼杰的照顾，要断，那就要从头断个干净。

　　“教练我签了一年，没有办法毁约，你也算是比较优秀的打野，阵容定下来的情况下我也不想赶你走，”李汭燦伸出手，缓慢的把五指手拢再伸开，“你得住宿舍，我会搬出去住……”

　　“不要！”赵礼杰本来以为自己能够真的心如死灰的听李汭燦宣判自己的死刑，可是他却发现他做不到，“不要，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我保证，我不会再疯了，我会好好打职业，我不会再对你……对你动手动脚了，我……你不要搬走……不要赶我走……”

　　他有一刻甚至想跪在李汭燦脚下歇斯底里的哀求，但是他也知道这样崩溃的他是李汭燦和自己都不想看到的，所以他只能迅速的调动脑子，想想自己能够接受的极限，和李汭燦征求挽回的余地。

　　李汭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反而被赵礼杰眼里的东西看的心惊，他迅速把目光收回来：“不可能，你走或者我走，二选一。”

　　赵礼杰忽然笑了，眼眶却是一片血红：“如果你让我走了，那我一整年就摆烂。”

　　“赵礼杰！”李汭燦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作为以前的职业选手，他无法接受这样对待比赛的行为。

　　赵礼杰也不敢看他，他心如擂鼓，拳头紧紧攥着，让他本来短短的指甲都能陷入肉里，“这样好不好？我不打扰你，我们就跟以前……就跟十六岁之前那样，我不会进你房间……”

　　“不行。”李汭燦冷静下来，盯着赵礼杰，“那是我的家，赵礼杰，那不是你的家。”

　　心如死灰之后原来还能够粉尘爆炸，赵礼杰心里苦笑一声，原来他这辈子还能听见两次李汭燦对他说这种话，也算是有本事——上次他因为这句话在李汭燦身上留下了疤痕，那这次呢？他还要发疯再伤害他吗？伤害他那么喜欢的人吗？

　　“……一年。”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赵礼杰真的感觉浑身的血都冷了，“就你当教练的这一年可以吗？我……你给我缓缓，人家戒毒还有个过程呢，李汭燦，你不能要求我立刻把你戒断啊。”

　　他脱口而出李汭燦的名字。

　　李汭燦的心里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心头血，毒品一样的存在，他自认是个平常和周围关系都很单薄的人，不善于构建亲密关系，除了田野和明凯是多年战友般的默契以外，就只剩下赵礼杰了。

　　他和赵礼杰的纽带是赵礼杰一个人往前走了九十九步……而他呢？好像也往前踏了一步。

　　那这一步，也许值得一年吧。

　　李汭燦闭了闭眼睛，听到自己说：“好。”

　　就这样吧……

　　赵礼杰这才缓缓起身，他跪了太久了，起步的时候摇摇晃晃差点要摔倒，李汭燦下意识想扶他一把，可是半途中又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收回了手。

　　赵礼杰自然把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眼中的黯然一扫而过，缓缓道：“……你好好休息。”然后离开的李汭燦的房间，临走时还不忘了把昨天狼藉之后的床单和衣服拿走。

　　“这些我手洗吧……你应该不想让别人看到吧……”

　　李汭燦一个眼神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放下，就被赵礼杰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说不要了扔了算了，可是想起来自己是恋旧的一个人，床单睡衣都喜欢洗过好多次软软的穿在身上的感觉，还是有些舍不得。

　　不得不说赵礼杰把他拿捏的太到位了，李汭燦如果是一条蛇，那他不仅仅是七寸，就连毒牙和尾巴都在赵礼杰的掌控之中。

　　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李汭燦完全不能理解少年人这样热烈的情绪了，更不能理解的是这个情绪是对他——他当年是风光无限的职业选手的时候也能清楚的意识到，那些追逐他的目光不过当下，果不其然那些人随着他的退役也在慢慢消失，直播间的人数逐渐变少，从之前的满屏弹幕变成他能优哉游哉的跟弹幕对话，李汭燦完全理解并接受了这些，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因为某些特长被人加上了滤镜，他也知道自己会成为某些人的榜样或者偶像，就像是高悬与天空上的月亮那样，所以当职业选手的时候他以身作则，没有让那些目光失望。

　　可是赵礼杰又是为什么呢？

　　知道赵礼杰喜欢他而且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强烈的挫败感和愤怒超过了过往的总和，哪怕之前有私生粉闹到李汭燦面前，他也没有这么生气过，一方面是因为赵礼杰跟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赵礼杰身边从来没有伪装或者矜持着什么，他躺在沙发上吃薯片，睡到下午才起床，吃饭的时候不吃的东西就丢到一边去，平常脾气还不好——就是个很普通的，可以被称为二十几岁宅男标本的形象，这样的形象居然能让赵礼杰喜欢上，他觉得赵礼杰肯定是疯了。

　　有时间也许要找经理带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李汭燦想，他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要是知道养个孩子这么不容易，很容易就会被养歪，那他当年肯定不会心血来潮说要收养导师的孩子。

　　可是接下来时间的忙碌让李汭燦忘了这件事，他第一次当教练，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学习，他们俩惊涛骇浪般的这一夜在某一天李汭燦的衣服架上出现了整整齐齐叠好的床单和睡衣之后似乎就完美的划上了句点，赵礼杰虽然住在他的隔壁，但是再也没有来找过李汭燦，平常在俱乐部的相处也是规规矩矩的叫李汭燦教练，或者是SCOUT，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人知道他们私底下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只是有的时候，李汭燦会在门口发现一些东西——有时候是还没有拆开包装袋的衣服，有的时候是散发着浓浓药味的粥，还有的时候可能只是简单的酸奶和零食，如果那天的晚饭有李汭燦讨厌吃的胡萝卜的话。

　　李汭燦一开始想把东西直接一脚踹进隔壁房间——他知道赵礼杰在里面，说不定正在哪个角落偷窥他的一举一动，可是偏偏赵礼杰把他拿捏的死死的——送的东西不是他刚好因为季节变化没衣服穿或者是胃不舒服的时候，再不济就是晚饭没吃饱的时候，分量都刚刚好。

　　李汭燦又想收了东西，然后找个机会发作赵礼杰不认真训练搞七搞八，偏偏赵礼杰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练习室的人，平常跟他指出过的毛病他也会立刻改正，有的时候李汭燦甚至在想——赵礼杰的精力真的有这么旺盛吗？一边打着职业，一边还能关注这些小事，女孩子都没他心细。

　　当然是可以的，毕竟打职业只是一份工作，工作之余其他人也都有别的爱好，比如看动漫打别的游戏而已，只不过赵礼杰的爱好就是李汭燦罢了。

　　春季赛开始了，赵礼杰一开始发挥的还算不错，几场连胜的战绩下来拿了一半的MVP，虽然被李汭燦冷着脸破凉水说不过是因为对手实力并没有那么强罢了，但是被分析师拆台，说真的很不错了，赵礼杰的优秀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

　　赵礼杰自己倒是不卑不亢，实际上除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他一直是个表现完美的选手，除了有一点，每次比赛赛后如果是他接受采访，他总是在后面说一句：“我想告诉我很重要的人，今天我赢了。”

　　话可能有偏差，但是大同小异，主持人尝试追问过赵礼杰他说的是谁，但是不是被赵礼杰车轱辘过去“就是我很重要的人”啊就是笑着拒绝回答，后面这也变成了一个梗——加油的时候摄影师总是会问赵礼杰，你很重要的人来了吗，今天可要赢下来啊。

　　赵礼杰会笑眯眯的说，他在呢，他在呢。

　　李汭燦跟无数只手叠在一起的手忽然开始发烫，他想跟赵礼杰说让他不要这样说，又不想单独找赵礼杰讲话，所以只能咬牙忍着，还好赵礼杰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只是说“我很重要的人。”

　　明凯那天巡逻到EDG，抽空跟李汭燦吃了个饭，捏着嗓子学变声期的赵礼杰讲话，哎呀我们很重要的过的怎么样啊。

　　李汭燦差点一拳砸过去，明凯连忙求饶，问他教练当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李汭燦垂眸，却不敢看明凯的眼睛。

　　身上被赵礼杰蹂躏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了，他现在能吃能睡，除了每次看到赵礼杰都变扭以外已经完全适应了俱乐部的生活。

　　“那你要不要试试带着这支EDG拿冠军啊？”明凯拍拍他的肩膀，“我觉得赵礼杰是很有潜力的一个小孩，他身上有股狠劲，跟你当年一样。”

　　大脑不自觉的回想起那天晚上被狠狠的摁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感觉，李汭燦牙关一酸，下意识戒备的摆开明凯的手，“说什么呢！”

　　看着明凯错愕的眼光李汭燦才发现自己太激动了，明凯冲他笑了一下，意味深长，李汭燦已经懒得管他了。

　　春季赛后半段各种问题开始暴露出来，最后俱乐部以第六名进入季后赛，虽然止步首轮，但是跟去年比算是小有进步，可是李汭燦并不满意——他当选手的时候目标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冠军，当教练自然也是如此。

　　休赛期教练组的规划是一个个找选手单独谈话，李汭燦每次打开笔记本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想写赵礼杰的名字，每次又写了一半再涂掉，然后改成另一个人的名字，可惜一共只有五个位置，当教练组把所有人都谈了一遍之后，最后留下的自然是赵礼杰。

　　主教练再也无法逃避，李汭燦和赵礼杰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就感觉到赵礼杰的目光从收敛变得放肆，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李汭燦好久没有被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还好脸上依旧是习惯性的没有表情，冷冷的看着赵礼杰：“坐下。”

　　赵礼杰肆无忌惮的看着李汭燦，他们一直是在集体生活，李汭燦又躲着他，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肆的看过李汭燦了，知道教练组要谈话的时候他就开始殷殷期待起来，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轮到了他。

　　他乖巧的坐下，李汭燦转头去了会议室的另一头，一共就两个人的面谈，李汭燦恨不得跟他坐在天涯海角，打开麦克风交流。

　　赵礼杰的目光闪过一丝黯淡，李汭燦轻咳一声，然后开口：“你这赛季……打得还行吧。”

　　其实作为新人首秀来说是很成功的一个赛季了，李汭燦本来不想说什么好话，但是有些话还是顺嘴溜了出来，像是不听主人控制似得。

　　“真的吗！”赵礼杰的声音可见的雀跃起来，他听过太多的称赞了，却没有任何一句能让他这么开心，因为这是李汭燦说的。

　　李汭燦一会想嘲讽说第六名就知足啦一会想骂他还差得远呢，可是又觉得这样语气不像是个专业教练，变扭极了，恨不得把自己拧成个麻花，明明是赵礼杰对不起自己，可是为什么他永远那么坦坦荡荡，偏偏自己总是变扭的里外不是人。

　　照例交代了存在的问题和改进的地方之后，李汭燦读完了笔记本上的所有字，终于不得不合上笔记本，抬头看着赵礼杰：“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有。”赵礼杰的回答是李汭燦最不想听到的。

　　“问。”

　　“教练什么时候可以不躲着我？”赵礼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汭燦，“我保证不会再骚扰教练了。”

　　可是你刚刚还在用眼神骚扰我，这话李汭燦说不出来，我没躲着你，这话他也说不出来，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等你从我家搬走，我们就回到正常的教练队员关系。”

　　“好。”赵礼杰答应的爽快的难以置信，“家里……啊不，你家里钥匙我这里还有一把，我明天的飞机，回去就把东西搬走，到时候要是留给你，你可以换锁。”

　　李汭燦没有想到赵礼杰不但答应的那么迅速，甚至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让他本来打好腹稿的一堆话又说不出来，他都没有想过这个休赛期要回家，反正家里又只有他一个人，没想到赵礼杰却背着他偷偷定了机票。

　　“……那你回去吧，”李汭燦冷冷道，“我过两天再回去，希望那个时候不要在我家看到你。”他加重了我家两个字。

　　赵礼杰第二天果然回了家，李汭燦一个人在基地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赵礼杰这样猝然回去有地方住吗？他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子找得到房子吗？会搬家吗？敢一个人住吗？

　　过了一会他又说服自己，这家伙十五岁就敢离家出走了，有什么不敢的？

　　他有点想回去看看，又害怕看到赵礼杰，好在赵礼杰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回来，看上去和平常差不多，除了给他发了一条“东西我已经搬走了，你不要在躲着我了”的微信，配图自己家是空空如也的赵礼杰房间。

　　李汭燦觉得有点刺眼，他想问问赵礼杰你现在住哪里，但是字打了一半又一个个删除，最后回了个“好”。

　　休假结束恢复训练了，要说李汭燦的表现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他本来就很擅长逃避，有些动作是下意识的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唯一改变的就是有的时候李汭燦意识到自己在躲着赵礼杰的时候，脚会像是生根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硬是等着赵礼杰走过来，他这样的变扭的样子被赵礼杰看到了，轻笑一声：“不用这样，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开心最重要。”

　　从十八岁小屁孩的话中听出了对自己的宠溺，李汭燦恶狠狠的盯着赵礼杰，让他不要这样对自己讲话，却忽然掌心里被塞了个东西：“桃子味的牙膏，进口超市最后一管了，你明天去买不到了。”

　　李汭燦再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攥着他常用了三四年的牙膏，看着小打野冲他笑，眼里的温柔足以把他溺毙在里面。

　　夏季赛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一点，但是上中英雄池，尤其是中路英雄池的硬伤是导致他们输比赛以及限制李汭燦BP的重要因素，他们依旧进了季后赛，这次不错闯入了前四名，有了打冒泡赛的机会，赵礼杰的盲僧血C，几次踢回对方C位拖到了第五局，但是还是折戟于此，他们没能去到世界赛。

　　这是李汭燦第一年的执教结果，也是赵礼杰第一年的LPL成绩，不甘心，两个人都不甘心，李汭燦总觉得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甚至恨不得自己亲自打比赛——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有练不出的英雄，赵礼杰也不满意——这个成绩离李汭燦第一个赛季的全胜夺冠差得太远了。

　　比赛结束之后李汭燦收拾东西准备上车，赵礼杰默默跟在他后面，李汭燦感觉到了，动作有些僵硬，他听见赵礼杰轻轻的说：“能……再来一年吗？”

　　李汭燦收拾东西的手一怔：“什么再来一年？”

　　“这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你说了你不会躲着我，那……你能不能再试一年？”赵礼杰低头看着他，不过这次眼睛里不是感情，而是认真，“你是很好的教练，我……想让你带我去更高的地方看看。”

　　去看看你看过的风光，赵礼杰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李汭燦是拿过世界冠军的。

　　李汭燦垂眸：“我考虑一下。”

　　其实管理层早就找他续约了并且承诺明年补强，李汭燦唯一犹豫的因素就是之前跟赵礼杰说过的教完一年他就走，不过此时赵礼杰主动出来挑明，如果他再拒绝好像就有了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那就再来一年吧。

　　李汭燦续了一年的约，赵礼杰的合约是三年，不过今年他表现不错，管理层给他涨了工资，他比还要续签合同的李汭燦早两天回家，所以李汭燦没有机会看看他住在那里，签完合同之后李汭燦一个人回了家。

　　打开门之前李汭燦还有百分之一的推测赵礼杰是骗他的——毕竟那么死皮赖脸一个人，赖着不走也是很正常的，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东西真的全部搬空了，赵礼杰搬完了家显然还全部打扫过了卫生，此时的家里又干净又空，李汭燦站在客厅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李汭燦对自己说。

　　他收拾好东西疲惫的睡去，第二天起床李汭燦点了外卖，不久门被敲响了。

　　李汭燦以为是外卖，打开门却没有发现有人，地上却有个保温饭盒，上面贴着个纸条：“吃完放出来，不用洗。”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李汭燦环顾四周，穿着拖鞋跑到电梯间，却没有看到赵礼杰的身影，他捧着饭盒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先带着它回到了家。

　　饭盒里李汭燦不用猜都知道是自己爱吃的东西——热腾腾的，显然是掐着时间送来的，李汭燦犹豫半天，还是给赵礼杰发微信：“别送了。”

　　那边消息来得很快：“你不能吃外卖，对胃不好。”

　　好久没有收到赵礼杰这种对他命令式的语气了，李汭燦一时间居然有一丝心虚，他只能怼回去：“那也不需要你送。”

　　“我们……”李汭燦犹豫了一下才把剩下的字打上去，“又没什么关系。”

　　他以为这句话会伤到赵礼杰的心，赵礼杰不会再回了，于是放下手机，刚好这个时候外卖也来了，李汭燦拿回外卖跟保温饭盒放在一起——不可否认的是，无论从理智还是口味上，赵礼杰的饭肯定会更和他胃口。

　　在饭菜彻底凉下来之前，李汭燦还是把保温饭盒里的饭全部吃掉了，最后一口汤喝下去，他吃了这几天最舒服的一餐，这才想起来抓起手机看看，却发现赵礼杰的回复早到了。

　　“那你给钱好了。”

　　“就当你买我做的饭。”

　　“反正我一个人也是做，多做你一个人的也没事。”

　　李汭燦本来想打字问问你住哪，但是后面又删掉了，顿了一会他发了个：“多少钱。”

　　赵礼杰说了个数，在普通人里面算多，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晚上一顿聚餐的钱。

　　李汭燦直接给他打了一年份的钱过去，一方面是不想因为这件事跟赵礼杰纠缠，另一方面是……他有点担心赵礼杰一个人在外面会遇到什么难处。

　　赵礼杰回了个收到的狐狸表情包，然后就没了动静，晚上的时候，李汭燦本来警惕的坐在门边上，想听到敲门声就迅速抓住赵礼杰，可是赵礼杰这次学聪明了，或者说他太了解李汭燦了，他没敲门，送了饭才发消息给李汭燦，让李汭燦根本没法抓到他。

　　旧的饭盒李汭燦忘了放回去，这次又是新的饭盒，上面画着可爱的小狐狸，像是儿童用的，李汭燦吃了饭之后去厨房把两个饭盒都洗出来了——这点事他再不自己做，真的有点丧心病狂了。

　　第二天一早他把两个饭盒送出去，收到了第三个新的饭盒——长颈鹿的。

　　长长的长颈鹿脖子被分成了好几部分，每一部分都可以打开分装不同的饭菜，李汭燦不知道怎么就联想到了赵礼杰，无聊的把饭盒取出来又放回去，像是在给赵礼杰的脖子五马分尸一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到去，赵礼杰每天都送饭，李汭燦每过几天就会心血来潮想要去抓住赵礼杰，可是赵礼杰从来没有被抓住过，后面李汭燦也放弃了，有的时候李汭燦在外面吃饭，也会提前跟赵礼杰说不用准备了——两个人的生活好像回到了赵礼杰十六岁之前，微信交流，只不过隔绝他们两个的门从李汭燦的卧室变成了李汭燦的大门。

　　有一天中午，李汭燦吃到饭里的土豆的时候忽然愣住了——太咸了，不是赵礼杰的风格。

　　剩下的几个菜味道也都不太对，李汭燦勉强吃了几口，心里却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他搬了个凳子一整个下午都坐在门边上玩手机，终于让他在发现响动的第一刻就打开了门——抓到了鼻尖通红的赵礼杰。

　　赵礼杰显然也愣住了，他的反应却有些慢，被李汭燦握住手腕半晌才眨眼笑道：“呀，被发现了。”

　　“你生病了。”李汭燦抓住赵礼杰的手腕都是滚烫的，显然是发烧了。

　　“是有点，”赵礼杰抽了抽鼻子，“那你别吃了……阿嚏……我做饭的时候也不小心打了几个阿嚏……”

　　“吃药了吗？”

　　“吃……吃了。”

　　一看就不是吃了的样子，赵礼杰很了解李汭燦，其实李汭燦也了解赵礼杰，有些事情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犹豫了了一下，还是一把把赵礼杰扯到家里关上门，然后说：“自己去沙发上坐着。”

　　赵礼杰乖乖的走过去做好，双手规规矩矩的，像是客人一样，而就在一年前，他还跟李汭燦在沙发上打闹，滚来滚去。

　　李汭燦给他倒了水，又从家里翻出来感冒药，递给赵礼杰：“吃药。”

　　“谢谢。”温热的水杯塞进自己手里，赵礼杰发现，那还是他的杯子。

　　他吃药的功夫，李汭燦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等他咽下药片之后开口：“你现在住哪……”

　　“我……不想说。”

　　“必须说。”李汭燦面无表情的看着赵礼杰，赵礼杰在他眼神里看不出任何一丝转圜余地，于是小心翼翼开口：“我……我不敢说……我说了你要生气……”

　　“你操我的时候也没想到我会生气？”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李汭燦差点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跟明凯学的嘴上没把门的，赵礼杰的眼神又黯淡了两分：“对……对不起。”

　　“那就快说！”

　　“我……住你隔壁。”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李汭燦从每天都热着的饭菜里面推断出赵礼杰理他并不远，没想到小孩这么胆大包天——他们是一梯四户的设计，左边两户右边两户，赵礼杰跟他刚好在同一边，可以说是唯一的邻居。

　　“可以啊赵礼杰，”李汭燦本来的确想生气，但是想到赵礼杰说的话偏偏不生气了，“你真有本事。”

　　“租的……”赵礼杰捧着被子小心翼翼道，“太贵了，我还买不起。”

　　这是当然，当时李汭燦买这套房子也是咬了一下牙的，市中心的大平面，价值高价格自然也高。

　　一时间无奈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李汭燦知道说再绝情的话也不能阻碍赵礼杰的心动了，他觉得有些无力：“随便你吧。”

　　赵礼杰却因为这句话而开心了起来，他迅速的把水喝完然后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我得回去把明天要用的米泡上！”

　　李汭燦看到小孩子瞬间恢复活力四射的样子有些怔楞，赵礼杰并没有像他顾虑的那样赖着不走，反而很快的跟他告辞了，只剩下上面还带着余温的水杯放在茶几上，李汭燦看了它半晌，转身拿起来去厨房把它洗干净。

　　厨房里的餐具有很多，他顺手拿的却刚好是赵礼杰的杯子。

　　收假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一个地方回来的，俱乐部兑现了承诺买来了一个新的中单，青训状元，潜力无限的种子选手，刚刚满十八岁，活蹦乱跳的很，干什么都活力四射，就是有点怕李汭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位置的压迫感还是李汭燦平常总是冷着脸，小中单有点害怕他，开会的时候总是躲在赵礼杰旁边，说话也让赵礼杰传话，这其实反而让李汭燦更加注意到小中单的存在，这个时候小中单就会吓得往赵礼杰身后躲，李汭燦的目光只能看见越来越高大的少年，然后怏怏的放弃。

　　久而久之小中单更加发现赵礼杰的“妙用”，跟赵礼杰关系更好了，赵礼杰本来就属于性格很好跟谁都相处得来的类型，所以每天李汭燦踏入训练室的时候几乎都能听见小中单活力四射的叫赵礼杰的名字。

　　挺好的，有同龄人的朋友是好事，这样就不会一直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了，李汭燦这样想着，或者说，他告诉自己要这样想着。

　　新的赛季开始了，小中单果然灵气四射，几次都有精妙的操作，赵礼杰和他的配合日趋默契，让李汭燦的BP也做的顺手，他们最后杀入了决赛，可惜最后还是惜败，没有获得去MSI的机会。

　　输掉比赛的时候小中单哭了，他谁都不要就拉着赵礼杰的手哭，赵礼杰有些无奈，只能停在原地等他，拍拍他的背，李汭燦从他们面前路过，忽然想起以前赵礼杰在他面前哭的样子。

　　他好像从来就不是个好的“父亲”或者是朋友，赵礼杰每次哭的时候都是冷眼旁观，连基本的安慰都没有，李汭燦忽然想。

　　MSI之后版本更迭，开始往野核的方向走，对于主打中野的EDG是好事，但也对打野有了更高的要求，赵礼杰每天都训练到很晚，平常放在李汭燦面前的东西也少了很多，有一次李汭燦甚至收到了一束还带着露珠的小花——应该是赵礼杰凌晨从训练室回来在路边拔的。

　　李汭燦捡起已经焉了吧唧的小花，笑了一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床头。

　　已经很有没有遇到的野核版本对于所有打野来说都是挑战，而赵礼杰却从里面脱颖而出，牢牢的成为了队伍的中心，几乎每场比赛赛后都能听见赵礼杰的著名发言“我想跟我很重要的人说”，几乎成了他们比赛的一个梗，而这次他们也顺利的闯入了决赛，决赛上对面显然研究透了赵礼杰，五ban打野，把版本热门的打野都禁完了。

　　李汭燦也略微有些慌——他知道对面会针对赵礼杰，但是没想到这么针对，这时候赵礼杰忽然道：“盲僧可以吗？”

　　场上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盲僧的确是个还不错的选择，但是他并不是野核英雄，但是李汭燦却相信赵礼杰可以。

　　“可以。”李汭燦说，“我信你，赵礼杰。”

　　这是那天晚上之后，李汭燦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那场比赛赵礼杰用盲僧打出了统治级别的表现，也让对面彻底意识到针对他是没有用的，最后他们成功的捧起了冠军奖杯。

　　李汭燦第一次以教练的身份捧杯，站在旁边有些不适应，身后却有一种手把他的手按在了奖杯上，众人的欢呼声中，赵礼杰问李汭燦：“我这样的盲僧配得上你吗？”

　　队友都很激动，赵礼杰的说话声音又很小，好像只有李汭燦一个人听到了，他看着面前金灿灿的奖杯，还有赵礼杰的黑眼圈和他盯着自己的炽热目光，竟然有些不敢对视。

　　之后的世界赛比国内的比赛还顺利，他们一路过关斩将，赵礼杰也让“我很重要的人”这个梗从国内火到了国外，最终捧起了召唤师奖杯，赵礼杰也拿到了FMVP。

　　拿着FMVP奖杯的时候赵礼杰刚刚开口，“我有一个——”旁边的英文主持人忽然插嘴，用不标准的中文回答道，“很重要的人。”

　　所有人都乐了，包括李汭燦也配合的笑了笑，可那一刻李汭燦有了一种茫然的感觉，就好像一款游戏完全通关，你等着等着，等到最后也只是出来了游戏制作人员名录——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也成为了第一个同时荣获冠军教练和冠军选手称号的人，这一刻，李汭燦忽然对英雄联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疲惫的心情，他有点不想再看到召唤师峡谷了，不想在研究野怪刷新中路对线队伍阵容了，他三十岁了，也有点累了。

　　不续约的决定做出来俱乐部的人自然都知道了，老板几次挽留没有用，只能给李汭燦发了几倍的奖金，李汭燦回国后不久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这段时间他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尽量让自己少去想英雄联盟，少去想和赵礼杰有关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在回家十天之后发现了门前的炖盅。

　　赵礼杰身为新任冠军打野加上FMVP，风光无限，即使他推拒了几乎所有的活动，还是比李汭燦晚了点才能回来，只是这次李汭燦看到面前的炖盅，不再是之前的心情而是一种愤怒——一种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摆脱你的愤怒，让他一时冲动，狠狠的把炖盅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赵礼杰听到声音也打开了门，一片碎片刚好滚在了他脚底下，咕噜咕噜，他从脚底抬头看向李汭燦，李汭燦面无表情：“我要出去旅行了，明年我不会是你的教练了。”

　　赵礼杰低下头捡拾着地上的碎片，半晌道：“好。”

　　顿了两秒他又说：“你穿着拖鞋别出来了，会划伤脚。”

　　李汭燦狠狠的关上门，背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种压力感和无措感让他有一种小孩子做错了事的心虚，他像是个不小心打碎了家里鱼缸的小孩子，一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边又理直气壮的想，是里面的金鱼在诱惑他，他是无辜的。

　　可是随着鱼缸的破碎，金鱼也要死了呀。

　　李汭燦着手开始制定旅行计划，赵礼杰依旧给送饭煲汤，他没再拒绝，只是每天都在日历上重重的划上一道——没几天了，李汭燦想，就这几天随他便吧。

　　签证下来东西准备好之后，李汭燦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那是一个早上，拖箱子的声音让对面的门打开了。

　　“你要走了吗？”赵礼杰看着他，他身上还穿着围裙，笑脸太阳花的模样，在身高一米八五的青年身上显得有些滑稽，李汭燦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更熟悉的是赵礼杰身上传来的药材味道——是在给自己煲汤。

　　谁能知道新任世界冠军打野，回国休假之后不是衣锦还乡，不是睡得天昏地暗，也不是参加各种商业活动，而是每天守在自己的教练旁边，给他做饭送饭呢？

　　李汭燦握紧他的行李箱，指节有些发白，没有说话，当着赵礼杰的面摔碎了一个炖盅之后赵礼杰第二天网购了一箱子炖盅，搬上来的时候响动有些大，李汭燦刚好在猫眼里看见了，那一刻他真的无语了，无语到最后，嘴角偏偏又咧起来了一点。

　　然后赵礼杰送过来的汤，他再也没砸过，喝完之后的炖盅他也没还给赵礼杰，洗干净了就摆在空空荡荡的厨房里，不知不觉已经摆满了一排。

　　“别走好不好，”赵礼杰缓缓开口，“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这么多年，即使后面的决裂，赵礼杰也从来没有让李汭燦离开过他百米之外的距离，而李汭燦这次出远门——连他也不知道李汭燦要去哪里，让他怎么能不担心？

　　李汭燦缓缓摇了摇头。

　　“那……玩够了可以回来吗？”赵礼杰又换了个问法，他手心有些汗，在围裙上擦了几遍也没有擦干净，“你回来这里住，我们就还是一样……你要是遇到喜欢的人我也不拦着你……”

　　不可否认，李汭燦那一刻真的有一瞬间的犹豫，他看着赵礼杰，有一种点头的冲动。

　　点一下头就好了啊，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只要你点一下头，你习惯的那种生活不就会回来了吗？赵礼杰会想之前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他会包容你所有的坏脾气，你在他身边什么不需要任何伪装，只要，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感情……不，你连感情都不用付出，赵礼杰不是说了吗？只要你留在他身边，喜不喜欢他都无所谓。

　　李汭燦隔着一扇大门和赵礼杰对视，一米八的少年人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即使不刻意关注，他也知道赵礼杰是这几年女性粉丝最多的职业选手之一，不光是因为赛场上优秀的操作以及职业选手里面算得上出众的长相，最重要的是性格，骄傲里面带着一丝稳重，在关键时刻绝对不会慌，被解说称赞为有“大将之风”，年轻的打野风光无限，今年才二十岁，是真正的未来可期。

　　李汭燦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自卑——那是一种对于岁月流逝的自卑，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了，马上要步入而立之年了，在职业选手的年龄排辈里面简直是要老到入土了，而赵礼杰还这么年轻，他就拿到了第一个世界冠军……他还会有很光辉的未来，甚至超过他。

　　该走了，他想，他该彻底的远离英雄联盟这个圈子了，就像是田野一样，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他握住了自己的行李箱往前一推，算是给了赵礼杰答案。

　　赵礼杰也读懂了，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给李汭燦留出了空档：“那……路上小心。”

　　李汭燦终于开口说话了：”嗯。“

　　他拖着行李箱来到电梯间，赵礼杰先一步帮他按好了电梯，等电梯的功夫，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电梯的按键，直到电梯灯亮，电梯门打开，赵礼杰先一步去按住了开关键，李汭燦拖着行李箱进去，要关门的时候忽然被赵礼杰堵着了门，他看向电梯里的李汭燦，咬了咬嘴唇：“我能……能要个告别吻吗？”

　　李汭燦有些戒备的挺起脊背。

　　赵礼杰看到了他的小动作，苦涩一笑：“不是那种……就是，你就当是父亲给孩子的，手或者脸颊都行……毕竟你养了我这么多年……这样一走，我会很想你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试图让自己夹杂在里面的感情也变的很轻，不要那么沉重，不要吓到李汭燦。

　　李汭燦那一刻几乎是茫然的，他本来以为自己应该会产生很多激烈地情绪，然而却没有，他看着面前英俊挺拔的少年，本来应该有一种作为半个父亲的欣慰感，像是西方故事里的教父一样给孩子落下一个吻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李汭燦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甚至感觉到一种……害怕，好像如果他碰触到赵礼杰，有什么东西就会随之碎掉，那是他坚持了很久的东西，会随着那一个吻而溃不成军。

　　于是他缓缓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赵礼杰眼中的失望太明显了，但是他还是努力扬起了一个微笑，松开了电梯门：“那祝你玩的愉快啦，SCOUT教练~”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俏皮，可是缓缓拉上的电梯门让李汭燦眼里的赵礼杰就像是精疲力尽结束了最后一幕戏的演员，完全是勉强维持的笑意，李汭燦有点想说，你不要这么笑了，可是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他跟赵礼杰的故事也该划上句号了。

　　李汭燦周游世界的梦想其实计划了很久了，从退役之前就在跟田野畅想过，只是退役之后不久就来了赵礼杰这个小拖油瓶，重重羁绊导致他现在才有空动身，他也算是黄金单身汉了，去哪里都没有亏待自己，一路玩遍了好几个“一生中必去的地方”之后，优美的风景让他几乎忘记了一切烦恼，只是玩累了随意的在海岛上休息了几天之后，李汭燦拿出手机看到了推送——LPL春季赛开始了。

　　去年刚夺冠的EDG当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只是他们却没有那么幸运保留整个冠军班底了，下路双人组合约到期，渴望去一个不打野核的队伍证明自己，上路被人以高价挖走，冠军班底只剩下了赵礼杰和中单两个人，再加上东拼西凑的几个新人。

　　这样的队伍自然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粉丝在期待他们保持自己的好成绩，好事者想看他们跌入谷底的样子，还有些人也抱着观望的眼神看着这只队伍能走多远……雪上加霜的是，版本变化，从野核版本变成了野区工具人版本，等于是对着赵礼杰大砍了一刀。

　　李汭燦刷到版本更新的时候皱紧了眉头，赵礼杰从进队开始基本上就是队伍里的核心，这也是他跟教练组商量过的最适合他们队伍的战术，他也几乎没有练过工具人打野，有解说曾经笑称，从来没见过JIEJIE当狗的样子，野区之神哪能给别人当狗啊。

　　可是哪有什么真正的神呢？唯一的神就是版本，春季赛第一场赵礼杰就拿了猪妹，工具人中的工具人，给所有人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他不但能给人当狗，而且还极有耐心，为了保护中路蹲三分钟牺牲经验也可以，为了ADC出骑士之誓也可以，第一个去送死开团也可以，KDA最难看也可以。

　　风光无限的少年慢慢的收敛的他的光芒，变成了平平无奇的工具人，但是队伍并没有因为赵礼杰的牺牲而变得很好——新换上来的选手实力不够，配合不够，他们基本上赢两场输一场，而无论是输还是赢的局，作为工具人和开团手的赵礼杰战绩都不会很好看，一整个春季赛快过去，他仅有一次MVP，队伍的成绩也只是在季后赛边缘线之上。

　　“泯然众人。”这是饭堂对赵礼杰的评价，带着调侃，但是也说出了有些人的心声，他之前的一些狂妄的对话也被翻出来嘲讽，特别是赵礼杰挂在嘴边的那个“我很重要的人”，他打了两年职业，那个“很重要的人”从来没有现身过，无论是录加油视频还是被切现场镜头，而赵礼杰也绝对闭口不谈那个人是谁，于是在有些人眼里，这就变成了“艹人设”。

　　哪有什么我很重要的人，天天好像很懂比赛的样子，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呢？只不过是杜撰出来，博得小姑娘的垂青的把戏罢了，很多人这样说。

　　李汭燦关掉了论坛，心里觉得有些闷闷的，打职业不可能没有差评他是知道的，但是这些无端的职责却带着更多的恶意——赵礼杰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他太耀眼了，太完美了，所有有些人一定要给他扯上一些黑点，把他拉下神坛，在污泥里打滚过的人，不允许有人的裤脚干净的看不见灰尘。

　　丢掉手机又拿回来，李汭燦发消息给已经升职为联盟总负责人之一的明凯，让他管管网上那些乱说话的人。

　　明凯的消息来得很快：“怎么啦，心疼小家伙啦。”

　　李汭燦一长串的省略号发过去，但是并没有堵住明凯勃勃的好奇心：“那天我问小家伙，你咋丢下他一个人跑了，小家伙表情有些沮丧，怎么了，你把他骂了一顿？”

　　“没骂，他刚拿了世界冠军，我骂他干什么。”

　　“那打了一顿？”

　　再多的省略号也不能显示出李汭燦的无语，他说：“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说了。”

　　“哎别别别！”明凯连忙一段语音发过来，“舆论那边我已经去整治啦，但是你也知道，这东西是整不过来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你要担心一下你儿子的心理状况，虽然我感觉他能C能抗的，但是他太冷静了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比赛输了赢了都没有反应的那种，我老婆带孩子上次去现场看他，我女儿说他跟个假人似得，亏她没见面之前还说很喜欢JIEJIE哥哥呢。”

　　“拿了冠军，就没动力了呗。”李汭燦打完之后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还有，他不是我儿子。”

　　“这种话也就骗骗那些观众，你也是打过职业的人了，你会相信吗？”明凯的语音又很快传来，“我是觉得你该回来看看的……你俩这样，也不是什么事啊。”

　　“什么叫我俩这样也不是什么事？”

　　“你俩不是在一起了吗。”

　　“噗——”李汭燦一口椰汁喷出来，要不是明凯这句话打的是文字，绿底黑字字字清楚，他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什么鬼啊？你怎么知道的？”他抓起手机就是一段语音过去，发出去才发现自己一时冲动发错了——什么叫明凯怎么知道的？他根本没有跟赵礼杰在一起啊！

　　只是这时候撤回已经晚了，明凯的电话打过来，李汭燦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半晌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汭燦急急追问后又连忙补充道，“还有，我跟他没在一起。”

　　“如果你是说赵礼杰喜欢你这件事……你当时第一次犯胃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明凯声音不紧不慢的从话筒那边传来，“看他对你那副上心的样子就知道了，这要是父子情我把键盘吃了。”

　　“那你——”李汭燦想起那个时候自己还蒙在骨子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啊，我以为你也喜欢他，但是因为孩子是未成年迟迟不敢下手……我没骂你丧心病狂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告诉你什么？”

　　“我喜欢他？”李汭燦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你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今天给我发消息。”明凯这句话一出，李汭燦半天没出来话，半晌挤出来，“毕竟相处这么久了……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

　　“停停停，我不想听，我不是你的大脑，你要是给自己找理由，谁也说不过你，”明凯说，“但是你们这几年的相处我都看在眼里，如果不喜欢，你这么久身边没有人，难道就没有再找一个的打算？你就想孤独终老？”

　　“我之前——”

　　“喜欢田野？”

　　李汭燦这次惊讶的差点结巴：“你……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退役前我就知道了，不光是我，田野自己心里也有数，”明凯叹了口气，“就你那点情商，你骗得了谁啊？套个戒指说自己订婚了，小学生都不信。”

　　李汭燦脸红的要滴出血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有，你真的喜欢田野吗？还是只是舍不得打职业的时候我们朝夕相伴的生活？”明凯问，“你不喜欢我，”说到这里他自己都打了个寒蝉，“难道不是因为我当时有我老婆了，而且，我不会走吗？”

　　明凯一直跟李汭燦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周末随叫随到吃饭，李汭燦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明凯说：“假如我跟田野换一下，田野留在国内，我带着老婆出国……你呢？你还喜欢田野吗？”

　　李汭燦手心全是汗，让他差点拿不住手上的手机，明凯问他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来，两个人的呼吸声隔着快一万公里交相辉映，最后还是明凯先开口：“……你自己想想吧，如果还是不确定，你可以去找一下田野。”

　　电话挂掉的那一刻李汭燦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人再逼他思考这个问题了，他丢下手机就可以继续他的旅程了。

　　这是他一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方法，就是逃避，可耻却有用，就像他曾经养过的乌龟一样，有事就缩进壳里，等到天崩地裂完了再钻出来。

　　但是偏偏事与愿违，李汭燦刚好在几天之后，收到了自己曾经的导师，赵礼杰的父亲的消息，请他去自己那边玩两天——李汭燦之前已经各种原因拒绝过很多次了，没有办法再拒绝了，他对这位导师还是有歉疚的，当时选择这个专业直博只是打职业之前为了应付父母的选择，因为这个专业很水导师又宽松，读个七八年不成问题，给父母也算是有个交代。

　　只是后面没想到阴差阳错……

　　李汭燦又不受控制的想到赵礼杰，他已经卸载了全部的直播软件，但是依旧时不时的有消息传来，比如赵礼杰的春季赛折戟六强，而且似乎是他用皇子送掉了比赛，网上骂声一片，就连李汭燦加的人不多的朋友圈里也有骂的，不知道是不是输了的赌狗，李汭燦把他拉黑删除，脑子里还是浮现出那天穿着太阳花围裙在门口看着他的赵礼杰。

　　也该被骂骂了，李汭燦想，这小孩路走的太顺了，他让自己别在意，却又总是忍不住打开论坛，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后又连忙把论坛卸载，不知道哪天又心血来潮下了回来，就这样反复一次又一次。

　　他在海岛上休息够了之后，买好了礼物拜访赵教授的家。

　　赵教授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当地语说的非常不错，也买了一座带庭院的小房子，他们的小儿子七八岁，正是调皮的年纪，见到他也不害怕，自顾自的在庭院疯玩，最后还是被妈妈拎起来给他打招呼，他说话的时候李汭燦能听出来，中文并不是那么熟练了。

　　李汭燦被教授热情的安排住下，国外的房子都不小，开放式厨房窗明几净，就连李汭燦的客房也跟自己国内的房间差不多大，赵教授带着他走进来的时候热情的介绍道：“这床啊是我看了好久才买的，又软又舒服，其他东西也都是新的，你放心用，以后要是杰杰来啦也住这里，又大又宽敞……”

　　李汭燦的手臂忽然哗啦一下推到了衣柜上，打断了赵教授的话，他看着神色有些异常的李汭燦，疑惑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李汭燦勾唇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办法掩盖心中忽然涌来的涩然。

　　他只是有点……这是赵礼杰的家，但是赵礼杰甚至不能在这里拥有一间房间，而是跟他一样，住在“客房”。

　　客房客房，谁是主人，谁又是客呢？李汭燦想起自己跟赵礼杰吵架的时候说过很多过分的话，但是只有在他说，这个家是我的时候，赵礼杰才会失控，小打野红着眼睛盯着他，眼泪滚滚而落的时候，总让他狠不下心来。

　　他让赵礼杰滚出去，但赵礼杰能滚到哪里去呢？这个不说中文的地方，虽然有着又大又宽敞的庭院，但是这里真的是赵礼杰的家吗？

　　赵教授很感谢李汭燦对于赵礼杰的培养，对于他去打职业这件事他一开始没太往心里去，想着反正考上大学了折腾几年也没事，后来刷推特看到EDG夺冠了才知道原来赵礼杰这么厉害，他知道李汭燦之前也是职业选手，很感谢李汭燦把赵礼杰带到了“正道”上，李汭燦觉得有些滑稽，这天下应该没几个家长会这么说吧。

　　他只待了两天就辞行了，赵教授热情的欢迎他下次来玩，最好跟赵礼杰一起，但是旁边的小孩却老大不乐意，撒腿就要往庭院里跑，赵教授又连忙去追，他老来得子，孩子有早产，自然宠的多了点，导致小孩提到哥哥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不高兴。

　　李汭燦理解赵教授无法送他出远门，自己打了车去了机场，机票却是临时买的，他想回国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他回到了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都市，李汭燦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了，他不用张手叫车，只是拖着行李箱往那一站，就有热情的出租车司机问他要去哪里，李汭燦下意识的就报出了基地的地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在路上开了不知道多久了。

　　李汭燦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职业选手的常识让他知道现在是休赛期，选手们应该放假了，没人在基地，去看一下……老朋友也没什么。

　　可他好像忘了，这么多年就连经理都换过一茬又一茬了，哪里还有什么老朋友，只是李汭燦似乎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真的就让司机师傅开到了基地门口。

　　“就是这里吗？”司机停在产业园门口，问李汭燦，“要开进去吗？”

　　李汭燦愣了一下，想起来自己还带着行李，有些犹豫了，正当这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赵礼杰你自己不会买酸奶啊干嘛抢我的！”

　　听到声音他下意识往窗外看，只见到两个少年正在打打闹闹，矮个子一点的那个是中单，高个子的那个正是赵礼杰，两个人似乎刚刚从便利店回来，中单正笑着踮起脚用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酸奶往赵礼杰脸上贴，赵礼杰躲闪不急被贴了正着也没生气，笑的很开心，只是他忽然感觉到似乎有视线在看他，往李汭燦这边看过来，吓得李汭燦用差点破音的声音跟司机说：“师傅你先掉头！”

　　师傅也是一愣，然后缓缓调头，这个时候李汭燦听见中单问：“怎么啦？”

　　赵礼杰的声音有些低，换作别人可能听不清，但是李汭燦听懂了：“好像是有私生饭，我们快点回去吧。”

　　李汭燦的手指还放在车窗的遥控键上，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忽然笑了一声——

　　私生饭？

　　李汭燦本来想摇下车窗的动作顿了顿，他忽然没了兴趣，那三个字像是一盆冷水泼醒了他，他跟司机说换个目的地，司机本来有些不太愿意，李汭燦又加了钱，司机才勉强愿意走，拉扯了一会再往外看的时候，赵礼杰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让司机开回机场，司机从后视镜奇怪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的男人一眼，李汭燦懒得解释什么，敷衍道有东西忘在机场了，手机上却已经在定下一班航班了。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对劲不是吗，自己的家……根本不在这座城市不是吗？为什么当时买机票的时候，却买在这里？

　　他该回家的。

　　可是回家……哪里又是他的家呢？那个自己买的大平层，还是……

　　李汭燦这次买了回老家的机票。

　　他已经快一年没有回来看妈妈了，主要是害怕催婚，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害怕妈妈的唠叨，知道爸妈生活的很好就可以了，李汭燦也有按时给他们打钱。

　　家里子女三个，大儿子女儿早就已经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的家庭生活，妈妈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幺儿，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也是家里最有主意，最早离家的。李汭燦的领域，妈妈也帮不了什么，所以当他风尘仆仆的出现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李汭燦忽然觉得鼻头一酸，他说，妈，我好想你啊。

　　“怎么了？”妈妈一脸莫名其妙，“受什么刺激了，居然会说这种话。”

　　这几天夹杂在一起的情绪忽然混杂，让李汭燦有点想哭，但是他又不想让妈妈担心，于是摇摇头道：“就出去玩太久啦想家啦。”

　　这个理由说服了妈妈，李汭燦在家里住下，白天妈妈做好了饭叫他起床，还跟小时候那样，李汭燦看着桌子上的饭，愣了一下，妈妈看到了，问他怎么了，李汭燦摇摇头，继续吃着饭说没什么。

　　——桌上有一盘新鲜的白灼虾，还有炒时蔬，都是健康有营养的菜肴，只是李汭燦似乎好久没见过没有剥壳的虾了，还有炒时蔬里面明晃晃的胡萝卜，他好多年不在家吃饭了，妈妈忘了也是可能的，不过即使是记得，妈妈也最多呵斥他几句让他注意营养，别那么懒什么都吃一点。

　　只有……那个人，会把虾全部剥好送到他碗里，又或者将胡萝卜挑出来放在盘子的边缘，一小堆，然后告诉他，为了色彩好看他不得不加了一点。

　　“干嘛啊，”妈妈看到李汭燦目光看着炒时蔬，想起了什么，“还不吃胡萝卜啊？多大的人了还挑食。”

　　“没有，我吃的。”李汭燦垂眸夹了一块胡萝卜。

　　呸，真难吃。

　　但是他还是面不改色的把它吃了下去，他是三十岁的大人了，没有人该包容自己的任性了，李汭燦对自己说。

　　他在家里住了几天，有饭吃有地方住，直到妈妈担心的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欠了很多钱所以回家躲债了，李汭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说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妈妈说我看你每天情绪不佳吃了睡睡了吃，是不是在外面遇见什么事情了？

　　李汭燦举手投降，好不容易跟他妈证明自己没欠裸贷也没有赌博，然后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不过他有些好奇，这次回来他妈怎么没催他婚了啊？

　　“催不动了啊，你不想结婚妈能有什么办法，”妈妈慢悠悠的在窗边晒太阳，“要是实在不想结婚，那你养个小猫小狗也行啊，妈妈就是害怕你一个人孤单，想让你有个伴，天底下的妈妈都是这样的，而且汭豆你是多怕孤单的一个人啊。”

　　提着箱子回到家的时候，李汭燦还在想他妈说过的话……自己害怕孤独吗？他妈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他不是很多时候都一个人生活的很好吗？

　　李汭燦掏出钥匙开门，却下意识的用目光看向对面的房门，紧紧的闭着，无声无息。

　　……赵礼杰还在租着这个房子吗？李汭燦想，这里的房租可不便宜，赵礼杰一年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月能住在这里，可以说一大笔钱就算是打水漂了，对于赵礼杰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

　　新秀合同都没结束的小屁孩就这么乱花钱，李汭燦愤愤的想，以后有他好受的。

　　安顿下来之后肚子饿了，不想叫外卖，李汭燦揣着手机出门找东西吃，吃完东西回来的时候他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拖着行李箱似乎在等车，李汭燦转头就走，可是似乎还是被那人看到了。

　　“李汭燦！”他听见自己身后有个很大的声音在喊，“我看到你了！”

　　李汭燦几乎是一瞬间就落荒而逃，赵礼杰似乎像是有社交牛逼症一样，在马路上大声说话，还好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路上没几个人：“那天是你对不对？”

　　哪天是我？李汭燦脚步一停，背后没传来脚步声，赵礼杰应该没有追过来。

　　“你回来吧，我要回去训练了，我……我不会打扰你的，你回来住吧。”

　　李汭燦骤然转头，却发现赵礼杰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可是赵礼杰的嗓子那么有穿透性，让他根本忘不了。

　　回去之后他鬼使神差的发消息问经理赵礼杰的情况，经理说春季赛成绩不好，赵礼杰本来这个休赛期在俱乐部加练，结果忽然说要回家，经理把他臭骂了一顿才放他走，李汭燦问日期，果不其然就是他回国的那一天。

　　所以那天……赵礼杰还是发现是他了？

　　心里升起的些许喜悦之情像是地鼠，在跟自己捉迷藏，李汭燦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开心，不值得开心，没什么高兴的，但是那一丝微小的快乐还是忍不住冒出头来，连李汭燦自己都唾弃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夏季赛开始了，李汭燦在家闲的没事干，赵礼杰搬走之后空出了个房间，他每次路过的时候都难受，实在忍不住买了健身器材放在里面，偶尔跑步顺便也看看比赛，只是这个偶尔十之八九却都是EDG的比赛。

　　队伍比春季赛表现的稍微好一点，但是也没好太多，赵礼杰一整个赛季也只拿了两次MVP，虽然网上拿这个鬼畜他或者调侃他的人好多，但是他还是在采访结束的时候加上一句“想告诉我很重要的人我赢了”。

　　“我很重要的人”在屏幕对面看着赵礼杰的比赛，心中五味陈杂。

　　队伍进了季后赛，却必须要至少第三才有冒泡赛的机会，前两轮磕磕绊绊的度过了，李汭燦发现赵礼杰比之前圆滑了很多，无论是采访还是比赛。

　　第二场比赛结束的时候，赵礼杰照例接受了采访：“……希望我很重要的人知道我赢了。”主持人在旁边笑着说，希望我能一直听到这句话。

　　赵礼杰一愣也笑了，说好。

　　但是事与愿违，第三场季后赛打到了第五局，赵礼杰一个致命的失误，让对面抢到了远古龙，对面翻盘获胜。

　　远古龙被抢下的同时，李汭燦摔掉了手里的手机，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他回过神来捡手机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对面的人喜洋洋的过来握手，镜头故意给到了赵礼杰，李汭燦发现他面无表情，看不到什么失落沮丧，甚至还在跟对面熟悉的人握手的时候微微勾唇，小声说了句恭喜。

　　李汭燦却觉得这样的赵礼杰很陌生。

　　不是很喜欢哭吗？不是大事小事都爱哭吗？怎么现在不哭了？

　　……连操他的时候都在哭，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李汭燦脑海中转念一想就再也挥之不去了，比赛的镜头已经转给了获胜方，而失败者只配在背后收拾东西黯淡下场，这李汭燦早就习惯的流程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残忍起来，他摁灭了手机屏幕，从健身房走出来洗了个澡，泄了气一样的躺在床上。

　　说不出的难受，像是被蚂蚁啃噬，微微小小却连绵不绝的疼痒，说在意又觉得小题大做，说不在意却又一直难受下去。

　　李汭燦觉得最近的自己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可能是自己太无聊了，不然为什么每天脑海里都出现奇怪的东西？

　　雪上加霜的是，他忽然意识到赵礼杰的这个赛季早早的结束了——那他是不是又要回来住了？

　　逃避的本能再次占据了上风，李汭燦抓起手机发消息问田野，能不能去找他玩，田野自然是欢迎的。

　　李汭燦收拾行李，像是后面有人追他一样的迅速订了机票飞到了田野所在的城市。

　　田野和爱人去机场接他，两个人承包了一个农场，跟粉丝当年调侃的一样，兔子王过上了养兔子的生活，田野有了一片田野。

　　“我最讨厌的就是狐狸了，”田野看着他忽然道，“会有狐狸半夜下来叼我的兔子吃。”

　　李汭燦忽然想起来自己用了好多年的头像，那个时候自己抱着的些许隐秘心情现在连点丁点痕迹都找不到，看到田野开朗的脸，也只是在感叹他日子过得不错，荷兰是个好地方。

　　他在田野的农场住下，白天跟田野去挤牛奶，晚上天黑的很早，就在仿真火炉前喝点小酒，神仙日子也不为过，田野的爱人跟李汭燦也很熟了，三个人在一起能聊的天有很多，李汭燦的心情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田野跟爱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李汭燦也都看得到，田野是那种活泼开朗心血来潮的性格，今天想上山采蘑菇，明天想下湖去抓鱼，他爱人也顺着他，他们养了两只猫一条狗，也全是他爱人在照顾，这么多年田野几乎没有怎么变化，还是那副少年的容貌，李汭燦自问如果是自己，似乎并不能做成这样。

　　他的申根签证是长期的，本来可以一直住下去，田野也欢迎，只是有一天，李汭燦忽然收到了明凯的消息：“赵礼杰出事了。”

　　哗啦一声，李汭燦手一滑，摔碎了手里的玻璃杯。

　　田野端着水果走进来：“怎么了？”

　　“没……一点小事情，我回一下房间。”明凯大段的语音发过来，李汭燦没带耳机，只能回房间去听。

　　明凯用三条60秒的语音才解释清楚发生的事情——赵礼杰在当职业选手之前有过代练的经历，然后被人扒出来了，现在正闹的不可开交，有人看不惯他，想让他永久禁赛，俱乐部在周旋，问赵礼杰当时是否有什么难处或者是被人胁迫了，赵礼杰一口咬定都没有，是自己愿意的，而且很体贴的说，自己的合约今年到期，要是真的被禁赛了，那他就不打了，也不会让俱乐部损失什么。

　　“你还短着小孩子钱花了……还要让他去代练？”明凯有些不可思议，李汭燦不乱花钱但是绝对不抠门，赵礼杰没打职业之前穿的衣服鞋子也都不便宜，网上爆出来的代练金额也才两三万块钱，也就是赵礼杰几套衣服的价格。

　　“我他妈什么时候短过？”李汭燦也几乎是吼出来的，从给赵礼杰买手机开始，他就没有断过给赵礼杰打钱，看到他有什么大额的花费也会给他补上——这是他身为“养父”唯一还算合格的地方了。

　　“我哪知道？你自己看看吧，资料都在我这里了，外面舆论那么大我想压也压不住啊。”明凯发来一个压缩包，李汭燦没有电脑，冲出去找田野借电脑，田野愣了一下，看到李汭燦焦急的表情，连忙带他去了自己房间。

　　李汭燦也没时间跟田野解释那么多，登上微信打开压缩包，看着明凯发过来的资料。

　　时间是赵礼杰升高中的暑假……那个时候他刚给赵礼杰交了一笔不菲的择校费，是十倍赵礼杰赚的钱还要多，赵礼杰何必为了两三万块钱碰这种职业选手的红线？那时候……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李汭燦只知道赵礼杰成年之后就没花过他的钱，他打过来的钱都被赵礼杰打回来了，甚至数目还有多，不过他知道赵礼杰也有收入所以没计较太多，但是赵礼杰没成年的时候……没成年的时候……

　　田野站在李汭燦背后看了一会，大概也弄懂了发生的事情：“你先别急，你问问杰杰啊，你问问他本人啊。”

　　“……不用。”李汭燦慢慢冷静了下来，像是赵礼杰了解他一样，某些地方他也很了解赵礼杰，赵礼杰肯定不愿意说，即使那个人是他。

　　“那段时间不正好是我回去的时候吗，”田野也帮着李汭燦一起想，“那时候我也是第一次见杰杰，他提着很多菜回家，东西都是楼下进口超市的……而且……怎么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啊。”

　　“而且什么？”李汭燦觉得田野有什么没说的东西很重要，隐隐约约，可他又抓不住。

　　“而且我记得当时好像看见，他兜里有个XX牌子的logo，看样子好像是戒指，”田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你知道我挺喜欢买大牌……不过这个牌子我记忆犹新的是它好像一生只能定制一枚，我家那谁给我告白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牌子，所以我肯定不会看错的，我那时候还在想，现在小孩子谈恋爱都这样有钱了吗。”

　　李汭燦瞬间就懂了。像是浩瀚宇宙里唯一亮着的一颗星，在无穷无尽的旷野里李汭燦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它，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颗星星只可能为他而亮。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李汭燦关掉了电脑，“我要回国。”

　　“怎么了？”田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汭燦站起来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友，有些话明凯跟他说过，他本来想走之前跟田野长谈一次的，但是现在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他直截了当的说：“田野，你知道我当年喜欢过你吧。”

　　田野表情一瞬间变得慌乱，又恢复了正常：“……知道的。”

　　李汭燦笑了笑：“那就好……”他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但是我不觉得你喜欢我，其实明凯也没这么认为……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我躲你还来不及呢，”田野深呼吸一口，缓缓道，“你知道什么是真的喜欢吗？”

　　李汭燦愣了一下，脑海里却浮现出了那枚曾经套在中指上的戒指。

　　“……有的时候那是比梦想还重要的东西，”田野小声道，“如果那个时候你表白我答应，但是跟我谈恋爱要退役的话，你会跟我表白吗？”

　　李汭燦一瞬间就有了答案，心中却更加的酸涩难忍，有些东西潜藏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像是枚豌豆，埋在豌豆公主的十几层床垫底下，依旧能让豌豆公主辗转难眠。

　　而李汭燦的床底下，埋在一枚戒指。

　　李汭燦忽然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读过的一句话

　　——永远不要认为我们可以逃避，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我们的脚正在走向我们自己选定的终点。

　　“回去吧。”田野说，“我懂得……明凯也懂得，无论怎么说，我们都算是最了解你的人了。”

　　李汭燦带着这句话回了国，第一件事就是翻出了那枚被他随手丢在抽屉里的戒指，下面还压着一份校车时刻表，那上面是赵礼杰初中的字迹，在从学校到家附近的校车班次上打了勾，又狠狠涂掉。

　　赵礼杰骗他说没有校车的事情很早就被李汭燦发现了，他本来想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孩兴奋的眼神，就总想着，再等等吧。

　　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李汭燦抓起戒指去找明凯，跟明凯说：“你可以把这件事算在我头上。”

　　“什么？”明凯错愕。

　　“赵礼杰那个时候住我家，如果查IP的话可以查到是我家的，”李汭燦说，“我可以配合一切调查……如果问起来，就说那段时间我状态不好，想练一下打野转换心情，心血来潮接的就行。”

　　“但是……这……”明凯觉得这个主意有点疯，但是还是有很多问题，“但是他们肯定要找你对峙的啊，什么跟谁交易啊用了什么英雄，打野习惯之类的。”

　　“跟谁交易这一点我不知道，拜托你查清楚告诉我了，”李汭燦攥紧了手心里的那枚戒指，“其他的……我都知道。”

　　小孩偷偷练打野的时候，他也有在关注，一方面担心他玩物丧志，一方面又在观察他的天赋，于是才在赵礼杰刚成年的时候就为他找好了俱乐部。

　　明凯看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没有变扭反而是坦坦荡荡眼神坚定的李汭燦，也笑了。

　　“好……看在老队员的份上，我帮你这一回。”明凯转了转笔，“不过你也知道……要损失什么。”

　　“我知道。”李汭燦在来之前，就想好了会发生的事情。

　　赵礼杰代练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他被证明清白，调查结果让很多人不满意，但是各大营销号都出来作证，说他们看了调查结果，赵礼杰的确是无辜的。

　　李汭燦出面挡掉这件事是几乎没有人预料到的，也是所有人第一次知道李汭燦和赵礼杰的关系，其实很多营销号也知道里面的各种九九，但是作证的人是风评极好的李汭燦，不但是冠军中单FMVP还是冠军教练，可以说是第一人了，他的这个面子，很多人是买的，所以即使有小声的流言传出来，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

　　赵礼杰春季赛快开赛前才从俱乐部那里得知这个结果，他本来自己都已经快放弃打职业想回去读书了，俱乐部一直稳着让他再等等，赵礼杰心想反正无所谓，学校九月份才恢复学籍，李汭燦又在国外，等等也没什么，结果没想到，事情居然被解决了。

　　中单兴奋地扑过来：“真好我们又可以继续打职业了！”

　　赵礼杰笑着，不着痕迹的把他推开：“是啊……真好。”

　　新的一年，新人们纷纷进化，赵礼杰也成为了成熟的指挥和打野，春季赛的时候他们势如破竹的闯进了决赛，最后赢得了比赛。

　　捧杯的那一刻赵礼杰下意识的往观众席上看，台下排山倒海，赵礼杰忽然想起他的首秀，场地只有这里的十分之一大，但是他却一眼在里面看到了李汭燦，还有他无聊的捋着头发的手上闪着光的银戒。

　　那枚银戒差点断送了他的职业生涯，可赵礼杰一点都不后悔。

　　MSI上面，赵礼杰在第五盘连续抢了两条龙，最终带领队伍赢下了比赛，也亲手打脸了所有的骂名，而之后的世界赛，因为版本削弱，他们最终止步四强。

　　小中单也大了，这次没哭，只是红了眼眶，他抱着键盘跟赵礼杰说：“我们再来一年吧。”

　　赵礼杰抱着键盘，他在上面那小刀刻了一个SCOUT，但是用了这么久，痕迹已经慢慢模糊了：“……我不想打职业了，我打算回去就退役了。”

　　“什么？”中单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才22诶！而且你水平这么厉害，为什么要退役啊？”

　　“没有，就单纯不想打了。”

　　“为什么？你生病了？”

　　“没……”赵礼杰本来想否认，但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笑出声，“我吸毒啊，没毒吸我的确要生病了。”

　　小中单以为赵礼杰没跟自己说实话，气得好几天没跟赵礼杰说话，还以为赵礼杰是开玩笑的，直到他真的参加了赵礼杰的退役仪式。

　　“……我要去找那个很重要的人啦。”退役仪式上，赵礼杰笑的温柔缱绻，眼里的光就跟他第一次在德杯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样。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赵礼杰的这个梗，有人在下面起哄：“什么时候带嫂子来给我们看看啊！”

　　在扒出赵礼杰的父母同学朋友没有一个对得上号之后，答案自然只剩下了一个。

　　赵礼杰捏着话筒，忽然笑了：“好呀。”

　　退役仪式的直播李汭燦看了，赵礼杰很久没有给他发过消息了，哪怕是退役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跟他商量一下，李汭燦有些气不过，想到自己为了他晚节不保，不过是让这小孩多打了一年职业而已，就有些生气，但是气着气着，偏偏心如擂鼓起来。

　　第二天，门铃声响起，李汭燦打开门，看着捧着炖盅的赵礼杰，忽然道：“你房子签到什么时候？”

　　“什么？”

　　“问你房子签到什么时候？”

　　“今年年底啊……”赵礼杰掰着手指算，“房租好像又要涨价了，我在想努努力要不把这套房买下来好了，但是我的工资很难申请贷款……”

　　“搬过来吧。”

　　“要不试试全款……什么？”

　　李汭燦转过头去不看赵礼杰，面对着赵礼杰的耳朵却逐渐变红：“搬过来住吧，花那么多冤枉钱干什么。”

　　“真的吗！”赵礼杰一蹦三尺高。

　　“搬过来要每天给我做饭。”

　　“我现在也每天给你做啊。”

　　“什么都要听我的。”

　　“你要让我干什么我不都干吗？让我去死我都去。”

　　“家里卫生你负责。”

　　“没问题没问题！”

　　“还有……你房间被我改成健身房了……”

　　“没事我可以自己买……”

　　“住我房间吧。”

　　惊喜来的太突然，像是海浪一潮高过一潮，打的赵礼杰有些没缓过神来，而李汭燦的耳朵却已经红的滴血。

　　“……反正我不答应，你也会爬我床的。”

　　赵礼杰狠狠的抱住了李汭燦，力道之大勒的李汭燦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抬头刚想骂赵礼杰一顿，却被赵礼杰以吻封缄。

给《有时龙会取胜》的G文，一篇封建爽文

​“我要那个绿眼睛的。”

​说这话时德拉科·马尔福刚满8岁，这句话终结了他人生中没有哈利在身边的全部时光。

​德拉科在跟随父亲去查看他那些“新人”的路上一直在心里牢记着出门前纳西莎俯身亲吻他时掠过他耳边的那句低语，很简短，她说：那个绿眼睛的。

​卢修斯·马尔福像所有他这个地位的家主该有的那样，豢养了一大批死士，他们在庄园里悄无声息地来去，为卢修斯生或死，没有姓名，更不会有墓碑，死去的人尸骨无存，立刻就有更忠诚、更勇猛的新人顶替。卢修斯每年都网罗资质出色的孤儿到他手中，这其中有部分人事实上就是因他才家破人亡的，但这无法构成威胁，所有来到马尔福庄园的人都将忘却姓名、忘却童年、忘却白昼和人间。

​通常这些事是轮不到德拉科参与的，但是那一年他过了八岁生日，在那个极尽奢华的生日宴上他一向似冰山美人的母亲罕见地向卢修斯提了要求，她白玉般的手指拂过儿子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说或许德拉科该拥有一个护卫。

​护卫？卢修斯挑眉。

​贴身跟随，不露痕迹，用性命保护他，就像你在身边藏了一打的那种。

​语气仍是凉悠悠的，话里的嘲讽意味明显，却是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做出的那种嘲讽。于是这嘲讽也像是亲昵，让卢修斯暗自觉得很是受用。

​因此七月初，花园里薰衣草开到惹人厌烦的时节，德拉科被卢修斯带着去挑选自己的护卫。其实纳西莎那句指令算不上明确，世上绿眼睛的孩子成千上万，德拉科一度担心如果同时出现七八个绿眼睛该怎么办。然而等他真正站在地窖里审视那些候选者时，他一眼就明白属于自己的绿眼睛是哪一个了。

​那个男孩看起来纤细脆弱，苍白温顺得似乎应该与杀戮无缘，但任何人看到他的眼睛都不会质疑他为何站在这里。即使是航行至世界尽头的哥伦布也没有见过那样一双绿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只有他那双眼睛才配作为某种象征。

​卢修斯像打量什么器物似的，盯着那男孩好一会儿，然后颔首示意他上前来。

​过来认个主。他轻声说。

​此后数十年里德拉科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都不禁感叹这句话大概是卢修斯人生中屈指可数的金玉良言之一。仿佛志怪传说中那些将灵魂献祭，与魔鬼签订契约的魔法师，认主，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将两个原本泾渭分明的灵魂烙在一起，从皮肉到命运都休戚与共。

 

 

​那批新人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来到马尔福庄园的第二天就面临着达到虐待强度的训练。除了共同的体能、意志、搏击等课程之外，有专门学习刺杀的杀手和更侧重防御的护卫训练之分。以往的护卫自然都是为卢修斯所用，卢修斯对他们十分严苛，控制他们的思维，三不五时就抽点护卫进行搏杀，弱者根本活不到上任那天，而强者完全臣服于他。然而这一次死士们发现他们中有一个特殊的人物，那个眼睛绿得骇人的家伙被指为德拉科少爷的护卫，家主似乎对小少爷这唯一的护卫颇为上心，也许还存了点向夫人邀功的意思，那家伙几乎当了半个少爷伴读在培养，每天下午能有两小时学习和少爷一样的文化和礼仪课程，同时作为钦点的护卫也不用每天恐惧身边的人在搏击场上杀死并取代自己的位置。

​于是嫉妒的火苗迅速在新老死士之间蔓延开来，此前谁也没想过还有小少爷护卫这一肥差，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男孩比他的父亲好对付何止百倍，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个绿眼睛身上。卢修斯的地窖里向来弱肉强食，想要什么，就赌命去抢。

​但这抢夺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卢修斯不会让他的地窖搞得像个屠宰场，每天集体的训练时间都有人看管，下训之后禁止私自斗殴。而绿眼睛虽然看起来瘦弱不堪，却出人意料的凶狠，善于在对战中借自己体型轻巧的优势四两拨千斤，因此同期对战练习中竟没人能以一己之力给他致命伤害。

​确信此路不通之后，几个同期的新人很快想出了更好的办法。不是没有过刚进来的新人想逃跑，但结局无一例外是死，这种死亡是这里最为低贱的一种，尸体会直接被丢去喂给卢修斯饲养的猛禽。因此他们决定在夜晚下训之后，在绿眼睛去浴室的路上堵住他，确保他在没有明显人为致命伤的情况下被活活闷死，然后丢过机关重重的围墙，假装他是在逃亡中被那些机关绞死。

​这似乎确实是这种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好决定，几个平均年龄不到十岁的新人能有这种计划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证明了他们为何被选进这里。这办法对付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应当足够了，如果那男孩不是绿眼睛的话。

​绿眼睛也证明了自己为何被选进这里，还拥有一个别人梦寐以求的身份，他在有计划的围攻中丝毫不乱阵脚，一眼就瞄准几人中最弱的一个猛击对方颈部使其昏死过去，接下来在缠斗中拼死抵抗，数次已经被摁住口鼻又以一种几乎是同归于尽的爆发力挣脱出来反击。可以确信围攻他的几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对这一棘手的局面感到后悔了，但所幸的是毕竟寡不敌众，绿眼睛的反击越来越弱，终于在最后一次被合力捂上口鼻后，他的脸上浮现出脱力窒息的青灰色。

​然而，下一秒，摁住他的手齐齐顿住了，一种更为惨淡的灰色出现在那几人脸上。

是小少爷的声音，他说：我允许了吗。

他们接连转过头去看向刚刚现身的小少爷，而小少爷看向他们的眼神，已经与看那些半夜被丢进地窖角落焚烧的尸体无异。

​当那几个人被管理人拖走，并很快确乎与尸体无异之后，小少爷走到他那个基本恢复自然呼吸的小护卫身旁，蹲下身来，灰色的眼睛不带任何度量与质询，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绿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德拉科问。

​绿眼睛有些茫然，他抬起自己手腕上挂的铭牌，每个死士都有一块，卢修斯就以其上的编号区分他们，他们之间也这样称呼。

​德拉科却看也不看那个铭牌，他一眨不眨地盯住绿眼睛，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绿眼睛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他来到这里还不足一月，尚未将名字忘得干净。

……哈利。他说，我叫哈利。

于是德拉科微微笑了，他干脆利落地扯下那块铭牌，随手丢向暗夜的角落。

我是德拉科·马尔福。

​月光照进地窖里，哈利看着他的小少爷用自己的手指代替铭牌裹住了他细瘦的手腕。小少爷的手指没什么温度，但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夜里，第一次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这预示着在下一次太阳升起前，仅仅属于哈利一个人的人生结束了，从他满八岁的第一天起，他是小少爷的哈利。

​德拉科在哈利最需要他的那一刻出现了，世上真正的偶然总比看上去的要少一些，他其实本可以更早从藏身的墙角走出来，哈利就不用和死神擦肩而过。但德拉科·马尔福不会怜悯无用之人，他的手只伸给能够与之匹配的人。

​不过对哈利来说，他伸出了手，那就足够。

 

 

​第二天德拉科就让下人将哈利的生活用品搬进庄园里来，将自己房间联通的一间小室——原本是他的玩具房——收拾出来给哈利居住。并宣布从此以后哈利只需在训练时去往地窖，其它时间与他一同起居学习。卢修斯对独子这一行为持默许态度，这看似是些无伤大雅的举动，但卢修斯很明白它暗示着某种正在成长的暗流，他感到毫不意外，同时有些玩味。

​到下一年的“新人”进入马尔福庄园的地窖时，他们发现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孩，穿着比他们干净整洁得多，每天只在训练时出现，下训后便不知去向。他们很快就打听到这是德拉科少爷的护卫，不在地窖的时间里都与小少爷形影不离，他甚至有自己的名字，小少爷喊他哈利。

​那几年里他们学习了很多东西，德拉科像所有贵族少爷那样学习文学历史礼仪音乐和绘画，哈利学会了刀、刺、枪、弹和各种毒杀，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区分刺杀和防御并有所侧重，他以吞噬般的学习能力掌握了地窖里的一切。高强度的训练带来的是他身上很少有完好的时候，有时候夜里回房间连德拉科的地毯上都染了血，德拉科看到就会从自己华丽的大床上下来，赤着脚推开那间小室的门，然后握住他的小护卫仍旧细瘦的手腕。

​不过那段时间德拉科并没有多少被护卫的需要，他生活在他父亲堡垒般的庄园里，偶尔出门也不过是跟着父母参加一些宴会，在其他大家族面前笑得乖巧说些得体的漂亮话，然后被评价一句“真是个小绅士”。哈利则自然不会公开露面。

​真正作为护卫离开马尔福庄园是在他们十四岁时，德拉科按照他早被计划好的那样，进入霍格沃茨公学就读。与他一起入学的，毫无疑问是哈利。

​霍格沃茨公学拥有悠久历史和显赫声誉，以自由与包容为办学理念。公学设有四个学院，其中斯莱特林学院自诩优雅严苛，只接受名门望族后代，格兰芬多学院衡量学生的学识与胆量，同时不限出身。德拉科自然归入前者，而哈利将被伪造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出身进入后者。面对这个新的世界，他们选择有所保留。

​但在离开马尔福庄园之前，哈利必须证明他业已学成，有能力保护他的小少爷。他由卢修斯纸指派了一项任务，去杀死某个破败家族流亡的私生子。在此之前他还未曾杀死过什么人，在地窖里死亡如影随形但从未真正染上他的双手。

​出任务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是夏季特有的那种暴雨。哈利的钢刀贴在袖口，他用枪用得很好，毒杀也很擅长，但刀始终是他的首选，凶狠利落，不留活路。他按照自己被教导的那样，锁定目标，跟随，靠近。被他当作目标的那个人神色萎靡，满身酒气，但和他在地窖里作为练习对象的那些人都不一样，那一刻哈利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鲜活的人，是世上该有的那种会走会跑会呼吸的人。如果他将钢刀挥出去，这个活人就会立刻成为一块死的东西，一滩模糊血肉。

​他听说过第一次杀人之前很多人会发抖或者呕吐，纸上谈兵再强也无济于事。他微微皱眉继续不露痕迹地跟在那人身后，手指在刀背上划过，钢片的冰凉贴合着他的皮肤，他想起了小少爷的手指。这些年来不论春夏秋天，小少爷的触摸都伴随着凉意，这凉意不至让人瑟缩，反倒因为凉而令人的感官更敏锐，似乎能感受到小少爷绸缎般的皮肤上一寸一寸的纹路。

​于是他的刀在他有意识之前就割开了对方喉咙，那速度像他无数次练习过的一样出色，一时间视野中血雨淋漓，他没有闭眼，带着些许好奇睁眼看完了那片殷红从绚烂到死寂。

​暴雨将血液迅速冲淡，他回到马尔福庄园时已是深夜。和他预料中一样，德拉科还没睡，他站在地毯中央等他，像往常一样赤着脚。十四岁的德拉科已经高出他好些，他径直走向德拉科，身上的雨水滴在地毯上，也许还混合着血水。

​怎么样。小少爷问他。

​哈利点了点头。

​小少爷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伸手擦掉他脸上的雨水，他问：害怕吗。

​哈利想了想，摇摇头。

​于是小少爷勾起嘴角，他略微俯身，亲了亲哈利的额头。

​哈利的刀妥帖地收在袖口，而他本人这把刀，也被妥帖地收在德拉科·马尔福的掌心。

​你是我的。德拉科看着那双举世无双的绿眼睛，用无比动人的声音说道。

​哈利微微仰头看他，眼睛睁得很大，像他看着被自己割裂的喉管一样带着些纯净的稚气。

​我是你的。他肯定道。

 

 

​那一年入校的霍格沃茨公学学生没有人不知道德拉科·马尔福的名字。斯莱特林的公子小姐们都听说过他父亲原本只是家族的旁支，却在二十岁时以雷霆手段夺取了家主之位，并在其后数年间打压威胁其它家族。不过这位家主在婚娶一事上倒不像他夺权那样务实有谋算，当年人人都以为布莱克家衰败如斯必然入不得他法眼，有得是家族惧怕他的狠辣而盘算着将女儿送上马尔福夫人的宝座好换个平安，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忽然宣布迎娶布莱克家仅剩的小女儿纳西莎·布莱克。

这桩婚事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各大家族社交圈中最热门的谈资，保养得宜的太太们用折扇掩住喋喋不休的嘴唇，放肆打量纳西莎·马尔福美丽绝伦却冷若冰霜的脸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们小声议论，是的……可能是那类不体面的事……勾男人的手段高明……听说了吗，她嫁过去的时候一无所有，嫁妆箱敲敲都有回音，布莱克家是真的完蛋了……

后来能议论这些的人越来越少，马尔福家在卢修斯手中如日中天，所有在绝望之下做出的反击比如派人暗杀他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做大。纳西莎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偶尔出现时那布莱克家标志性的美貌总令人心惊。男人垂涎又惧怕她的丈夫，女人嫉妒她钓得金龟婿，而她脸上永远是那样冷淡的神色，叫人难以捉摸。

这样的家庭自然给德拉科笼罩了一层戏剧性，但当他入学之后，人们的注意力就从他父母身上移开了，他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灰色的眼睛像薄雾一样迷人。他礼仪完美，优雅漂亮，言辞带着上流社会的狡猾和刻薄劲，斯莱特林学院里没人不喜欢他，每个女孩都想和他跳一支舞。

同时，整个学校都知道他和格兰芬多学院最受欢迎的哈利是天生的死对头，他们在分院第一天就看对方不顺眼，哈利当着所有新生的面让马尔福下不来台。从此以后，每一次在走廊上撞见或每一次两个学院一起上课时，他们之间总有些小小讥讽和挑衅供人看热闹。

格兰芬多学院里没人不说哈利是个挺好的男孩，他身材纤弱温文有礼，成绩不算特别突出，总是显得十分谦逊。他对每个人都挺不错的，老师也喜欢他，虽然据说是个孤儿，但绝不孤僻和阴郁。格兰芬多的学生们因此也不喜欢马尔福，毕竟，能激怒这样一个好男孩的家伙可不多见。

于是，某个夜里当他们在上锁的音乐教室里碰面时，德拉科戏谑地捏了捏哈利的后颈，半真半假地抱怨：就不能让你那个小喽啰说话客气点？

哈利从他怀里抬起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红毛的那个，你看见他瞪我的模样了吗，我都担心他把门牙崩出来。

哈利笑了起来，又把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说：罗恩是个好朋友。

德拉科哼了一声，搁在他后颈的手改为不轻不重的揉捏，这种手法令哈利想起几年前他在花园里养的一只小狼崽，那时候德拉科就爱这么揉捏它，小狼崽会舒服得眯起眼。卢修斯不喜欢那只小狼崽，他总觉得这对他养来观赏的白孔雀构成威胁，他对德拉科说别费力气了，狼这种动物是养不熟的。德拉科却不当回事，反驳说这得看怎么养。那时候哈利跟着他，他抚弄小狼崽的时候哈利就蹲在他身后，他也问德拉科要怎么养才行呢，小少爷的手没停下，漫不经心地说：从它一睁眼开始养，不许别人碰，这世上它就只认识我。哈利看着那只小狼崽在德拉科手底翻了个身，看起来快活极了。

他放任德拉科揉着他的后颈，直到德拉科闲闲地问今晚怎么样？他便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只印章交给德拉科，印章上还挂着刚凝固不久的血迹。

德拉科看了一眼就丢进自己口袋里，他的手在哈利黑发蓬松的后脑勺上顺了几下，是“做得好”的意思，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手指在他唇边缱绻地摩挲了片刻，接着温柔地吻上去。

德拉科正坐在音乐教室的钢琴盖上，修长的双腿搭下来，脚尖点地，用膝盖将哈利圈在身前。他吻得很细也很慢，其实没什么技巧可言，说出去也许叫人觉得好笑，他在富家小姐们之间周旋总是花样百出游刃有余，但其实从没什么逾矩的行为，非要说的话，他经验少得可怜。

但这不能怪他，他一边亲吻他的小护卫一边想，谁见过这样一双绿眼睛之后，看别的姑娘们再怎么美目流转都会觉得索然无味。现下小护卫乖顺地闭着眼，乌黑的睫毛隔着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也让人看着心痒。他是真喜欢哈利的绿眼睛，平时他们在外人面前做着戏，他就不喊哈利的名字，总是吊儿郎当地喊一声：喂，绿眼睛。别人当他在欺侮挑衅，哈利也隔着人群认认真真地瞪过来，他心底就生出点得意，倒真像那种痞气的年轻人故意找心上人的麻烦，叫人着了恼反而喜滋滋的。他做戏的时候什么都藏得好，唯有这点得意有时候露在眉梢眼角藏不住，于是哈利也看得分明，在擦肩而过的片刻手指悄悄勾过他的手背，唇边抿住一丝别人看不真切的笑意。

这不是格兰芬多的模范男孩，这不是他父亲的优秀死士，他只是属于德拉科一个人的，被他圈养、臣服于他的——绿眼睛。德拉科很明白这一点，如果有谁比他更明白这一点，那就是绿眼睛本人。

 

 

霍格沃茨公学是英国大陆上最典型的那种古老学院，数百年过去依然保留着完备的社交传统。男孩女孩们在这里穿上他们的第一件礼服，接过人生中第一杯龙舌兰酒，第一次为等待一个邀约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但这其中显然不包括德拉科。

十七岁的德拉科·马尔福拥有一副令人痛恨的好皮相，无时不刻不带着点无所事事的厌倦，神经质的苍白和无法承受任何体力劳动的清瘦让他看起来像是辞典上对于“贵族少爷”这个词的释例配图。斯莱特林的女孩们谁也不会说没有幻想过抓住德拉科·马尔福的心，她们的父母家族虽然对于女儿和马尔福家的少爷来往不无担忧，但谁又不是暗自考量着马尔福家下一任女主人的位置呢。

因此，在公学三年中马尔福少爷的社交活动可以说遍地开花，妆容精致的姑娘们为他争风吃醋，他则总是滴水不漏应付自如。当然也有些男孩对此不屑一顾，有斯莱特林的平庸之辈嫉妒他，私下里说着他论野心和才干远不如他的父亲，要不是倚仗了他父亲早年铁血手腕，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家族旁支的无名小卒。格兰芬多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他薄薄的身板，撇着嘴嘀咕一句纨绔子弟。

在圣诞假期前的离校派对上，潘西·帕金森对马尔福的公然示好成了热门新闻。潘西是斯莱特林学院最引人注目的姑娘，标志性的黑短发和火红的嘴唇惹来无数痴迷目光，除此之外，在斯莱特林的男孩们心里还有一条，就是从婚娶角度来看帕金森家族绝对算一个上上之选。

这样的两个人擦出火花应该算是天经地义，那天晚上德拉科领着潘西早早离场，留下身后一地破碎芳心。格兰芬多学院的长桌在玩卡牌游戏，一片闹哄哄中罗恩·韦斯莱抬头瞥见那两个背影，耸耸肩对他的朋友评价一句：什么锅配什么盖。他朋友绿色的眼睛在金丝边眼镜后眨了眨，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那年圣诞节马尔福庄园举办了一场轰动一时的节日宴会。马尔福家的少爷正是十七岁，是富家少爷们开始被列入婚嫁考虑的年纪。参加宴会的家族中有适龄小姐的无不带着盛装打扮的女儿出席，并且互相之间暗自比较品评。然而，这些心思都成了徒劳，那场宴会上谁也不会忘记帕金森家的小姐是怎样出尽风头，她全然不似其他极尽讲究试图体现温良贤淑的小姐们那样装扮得密不透风，而是用一袭浓绿的露背长裙牢牢抓住了马尔福少爷的目光。有沉不住气的小姐提着裙子直接离开宴会厅，剩下一些太太们交换着眼神叹息：看啊，他已经完全叫这个女孩给迷住了……在这叹息中她们想起另外一桩往事，又低声笑起来：倒是同他父亲一样迷恋美色，不过比他父亲讲究些，帕金森家终归算得上门当户对……

不同于马尔福庄园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那样的喧闹，在那个德拉科与潘西·帕金森跳了一支舞又一支舞的夜晚，距离马尔福庄园数十英里的一座古老宅邸在寂静无声中迎来了一位陌生访客。

那座宅邸中唯一的留守者打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时，在久违的新鲜空气中嗅到了同样新鲜的浓烈血腥味，穿过零散尸体向他径直走来的是一个纤瘦的身影，那身影在他面前停下，微微颔首，然后伸出右手，张开的掌心躺着一只闪闪发光的挂坠盒。

那是一件留守者曾经无比熟悉的物件，它的每一寸构造他都记得，他闭上眼也能找到盒盖上刻着的三个缩写字母。

于是留守者向前一步，对那个挂坠盒的现任主人深深弯下身。

哈利少爷，布莱克家族最忠诚的仆人克利切，向您问好。

 

 

那一年的圣诞节前后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圣诞期间所有社交场合人们都在谈论的一件事，就是十数年来不可一世的马尔福家终于开始学会收敛气焰，卢修斯·马尔福像有些人曾想象的那样人到中年学起韬光养晦。

卢修斯此人从上位之初靠的就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不留退路的狠辣，但这也必然招致无数的恨意与报复。事实上，这两年以帕金森家族为首的其它几个家族都有联合压制马尔福家的意向，帕金森家族在卢修斯崭露头角之前本是最狡诈贪婪的一族，多年前布莱克家表面上亡于内部的四分五裂，实则很多人心里明白少不了帕金森家族带领有姻亲关系的几个家族在其中推波助澜。然而帕金森家在私下里瓜分蚕食了部分布莱克家的祖产之外也并没有捞到太多好处，在布莱克家族沉寂后的近二十年里卢修斯坐稳了一家独大的位置，任其他人怎样咬牙切齿却都无可奈何。

不过，一向善于以姻亲关系稳固自身的帕金森家，这一辈的几个女儿渐渐长大，有人已经在私底下揣测说像卢修斯那样出尽风头总不是长久之计，帕金森家数代稳固靠的就是不露锋芒，也许等这一辈帕金森家的小姐们带着镶嵌家徽纹饰的丰厚嫁妆入主各自的夫家之后，马尔福家族就会真正陷入被孤立的境地，到时卢修斯手里这盛极一时的马尔福家还能不能原样传到他的独子手中，就不好说了。

然而在马尔福家那场节日宴会上，许多人嗅到了另一个信号。数年来颇为傲慢不主动向其它家族示好的马尔福家似乎也在争取帕金森家，潘西·帕金森这位现任家主的独女地位自然不同于旁支的几位小姐，当德拉科·马尔福这个一贯漂亮风流的典型纨绔少爷也围着帕金森小姐打转时，他父亲的态度似是十分默许的，他漫不经心地与帕金森先生闲谈了一阵，末了淡淡询问了一句潘西小姐的年龄。这一态度令帕金森家的家主几乎当场眼里就流露了些许喜色，毕竟，如果马尔福家真的愿意结成亲事，谁还需要别的亲家呢？

于是在那年圣诞期间，一种心照不宣的和平在各大家族之间保持着，每个人都想知道卢修斯·马尔福带来的令人提心吊胆的生活是否结束了，他是否准备向其它家族妥协，松开手里攥紧的产业和土地，并停止他那些死士们为他的财富和安全所做出的一系列不光彩行为。

然而，在人们刚刚开始摘下圣诞树上的装饰物，并期盼春天到来时，另一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卢修斯·马尔福宣布他在布莱克祖宅附近负责看守的下属全部被切断联系，生死不明。一天之后，帕金森家族的一个地下金库被人洗劫一空，守卫无一人幸存，那个金库建造于布莱克家失势的那一年，存放的大多都是当时从布莱克家瓜分的古玩珠宝。接着，伴随着圣诞的积雪一寸寸消融，厄运挨家挨户地敲响了门。于是在那年春天到来之前，所有人都了解到一件事：那位传说中的布莱克家族继承人，终于回来了。

关于二十年前的布莱克家族，所有人都知道的是他们的祖辈曾经显赫至极，风光无量，但在漫长的世代更迭中逐渐显露颓势，加之布莱克们一贯迷人又糟糕的激烈性格，终于在最后一代手中分崩离析，仅剩的纳西莎·布莱克算是走运及时攀上好夫家，从此深居马尔福庄园，任由家族被瓜分殆尽。就在数年后人们几乎遗忘这个古老家族时，早已脱离家族据说漂泊美洲居无定所的长子西里斯·布莱克的死讯传来，同时为人所知的还有一封被开启的遗嘱，其中写到布莱克家族的一切包括祖宅都将由他的养子继承。当时所有人都将这当成一个笑话，且不说西里斯早已没有话语权，这个没人听说过的养子更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种，就算这个养子真的敢拿着遗嘱出现妄图向瓜分财产的旁支和其它家族讨要，那将无异于自寻死路，在布莱克家族的坍塌中获利最多的帕金森家将第一个出手清除。也许那个养子没这么愚蠢，也许他也早就死在不知什么地方，总之这些年来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人们也就深信那张遗嘱是布莱克家闹的最后一个笑话。

然而除了这些尽人皆知的故事，人们不知道的还多得是，马尔福家的小少爷曾在一些月光透亮的夜里把玩着他的小护卫细瘦的手指给他讲过这些故事。那年纳西莎·布莱克被逼到绝境，身为女儿她不被允许继承祖宅和地产，其它家族在一旁虎视眈眈，不仅为她的家族也为她的美貌。而当时卢修斯·马尔福刚刚夺取家主之位，那也并非是他单枪匹马的功劳，彼时实力尚弱的他是在帕金森家族的援助下取代上任家主的。但他却没有像帕金森家族的其它盟友一样对瓜分布莱克家的财产提出什么要求，他只对帕金森家当时的家主说出了一个名字，纳西莎·布莱克。于是在某个不算明朗的夜晚，他敲开布莱克祖宅破败的大门，与布莱克家最后的女儿达成了一个约定。第二天天亮之后，纳西莎·布莱克坐上马尔福庄园来的马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仅仅被保留在马尔福庄园主人们之间的约定是，卢修斯将一枚象征家族女主人的古老手镯放在纳西莎·布莱克面前，向她许诺尽管无法阻止其它家族瓜分土地与珠宝，但他能为她保留这座祖宅不被染指，条件是从此以后纳西莎·布莱克与她的家族再无瓜葛，不涉及任何纷争。

从此以后，你只有一个姓氏，那就是马尔福，纳西莎·马尔福。

那个约定在此后近二十年里未曾被打破，如果不算她代替命运行事，将她堂兄的绿眼睛养子送到她为马尔福家生下的独子身边的话。

 

 

没人见过布莱克家神秘的继承人，人们只知道他的仆人称他为哈利少爷，然而这个名字普通得像一只路边的甲虫，几乎不存在参考意义。他从来没有露面，但人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死神一般的代理人，他在无数个夜晚降临到曾经为布莱克家的衰亡喜不自胜的家族门口，然后留下一地鲜血和恐惧，带走本该属于布莱克的东西。

这大概是二十年来第一次人们发现连马尔福家族也需要担心和自保，也许卢修斯·马尔福真的上了年纪，他也开始参与帕金森家族与盟友们开的那些沙龙式会议，并和其他人露出一样忧虑又谨慎的神情。不得不说，这让曾经恐惧又痛恨他的人暂时放下了戒备和私怨，他们需要对布莱克家突如其来的白色恐怖采取行动。

这些年里没人知道马尔福庄园的实力到底有多深厚，其它家族的生意受他威胁、族人被他胁迫，卢修斯那个传说中如断头谷一样的地窖里到底蕴藏着多大力量没人说得清。于是此时每个人都寄希望于他拿出全部实力将布莱克家那个幽灵似的代理人斩杀，然后面对失去助力的所谓“哈利少爷”，也许他们就能坐下来谈谈那些曾经属于布莱克家的美妙财产。

 

 

纵向来看，卢修斯在马尔福家族中其实算个异类。

从马尔福家族的整个历史上可以看出激进凶猛不是他们的传统，相比成为众矢之的他们更倾向于明哲保身、留有余地，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在卢修斯出现之前他们从未有过布莱克家族那样的风光显赫。卢修斯的出身不算好，他父亲是个不受重视的家族旁支，人微言轻，因此卢修斯小小年纪就显露出的极佳资质并没为他带来什么好处，更多的是排挤和打压。于是卢修斯早早认定了一个许多游手好闲的富家子不明白的道理：想要什么，就拼一口气去抢来，抢到手还要将自己的名字牢牢刻在上面，以免别人再夺了去。他一直是这么想的，盯上家主之位时是，第一次远远见到布莱克家养得金枝玉叶似的小女儿时也是。

再后来他也是这么教德拉科的，野心是好的，他这么说，野心还能让其他怯懦者忌惮你。

然而德拉科一向是个极聪明的学习者，却不算个很乖巧的儿子。更小些的时候他还会认真听着，再大些时他便开始若有所思，卢修斯一眼就知道他脑子里开始转别的念头。卢修斯有时候挺烦这点，有时候又觉得马尔福庄园里养出的儿子，本该如此。

德拉科很早便发现了他父亲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其实从他对自己的侍卫们近乎疯狂的磨炼和要求就能看出来。高处不胜寒，出头鸟必定被人当成靶子，他父亲做这靶子做了十年又十年已是奇迹，德拉科从八岁，或者更早，就本能地不喜欢当他们出现在人群中央时，四面八方那饱含嫉妒与不忿的目光。

德拉科的自负从来不输卢修斯，他也绝对有这个资本，但他从不把自己的野心和才能完全暴露出来，也许卢修斯能看到七分，外人便顶多能看到三分。

只有一个人能看到十分，那个人天赐的绿色双眼中，能看到全部的德拉科。

当德拉科离开马尔福庄园之后，他开始或多或少地向卢修斯展示一些实力，他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好像只能端得动红茶杯，但他唯一的护卫却在无数个暗夜里给予卢修斯需要的援助。

他没有在庄园中直面卢修斯的反应，尽管他大概能猜到，不过等到他再次回家时，卢修斯看他的目光中多了些许倚仗的意味。于是他也不再关心卢修斯是什么时候真正弄清楚他的小护卫的身份，卢修斯需要他，他们彼此都明白。

哈利踏入布莱克祖宅的那个夜晚，他正在马尔福庄园乐此不疲地扮演他最喜欢的角色，即一个完美无缺的贵族少爷，漂亮而无害，适合与任何家族成为盟友。当挂钟敲响十二下时，他正将一杯潘趣酒递给帕金森小姐，心里明白那只挂坠盒已经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那个挂坠盒上刻着他从未谋面的早逝小舅舅的名字缩写，作为西里斯·布莱克叛家出走时唯一带走的物件，也就最终成为了布莱克家最后的继承人唯一的信物。

他对那一晚计划了太久，晚在他得到绿眼睛之后，早在他与斯莱特林学院里其他家族的继承人们打成一片之前。

卢修斯·马尔福一战成名的上位经历发生在他二十岁时，德拉科·马尔福亲手打破马尔福家唯我独尊的局面发生在他十七岁时。那年的冬天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尽头，卷土重来的布莱克家族所带来的恐惧和威胁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那位哈利少爷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笼络了一批强大的家臣，将布莱克祖宅守卫得固若金汤，人们说那就像曾经的马尔福庄园一样牢不可破。同时曾经四散的布莱克家祖产一点点被他收回手中，帕金森家的沙龙上各个家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坚信连马尔福家族都在鼎力支持帕金森家族，而帕金森家的家主却仍没有使他们的处境变好一些。

那年冬天下的最后一场雪十分盛大，蔓延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恐慌与焦虑终于让曾经是帕金森家族盟友的家族纷纷崩溃，他们指责帕金森家当年为一己私利引诱他们一同蚕食布莱克家族，而他们原本不该招致这样的报复。他们指责帕金森家族用姻亲关系将他们拴在一起，此时却不如原本孤高的马尔福家族能给予他们帮助，他们甚至开始猜疑这会否是帕金森家族与布莱克家的联手……于是最后一场雪落完的夜晚，本该对准布莱克家继承人的矛头统统转向帕金森家，一场在劫难逃的两败俱伤发生在寂静而热烈的鹅毛大雪中。

当厚重的积雪掩盖了血腥，又将暗夜映衬得宛如黎明时，马尔福家的小少爷站在仿佛无事发生过的寂静雪地中，单薄的身形被凛冽的寒风卷过也纹丝不动。他看着一个他最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他走来，恍惚回到了他们十四岁时那个男孩第一次夺人性命的夜晚。马尔福家的小少爷再次勾起嘴角，像那个夜晚笑得一样温柔而蛊惑人心，他看着那个人手里没有归鞘的长刀，上好的刀刃不留血迹，小少爷骨骼分明的手腕漫不经心地一抖，便托出一朵娇艳绝伦的玫瑰花，这是他在贵族小姐们面前玩过无数次的小把戏，多情又动人。

他将那朵玫瑰灵巧地绕在另一个人的刀刃上，那个人便抬头看他。那双眼睛似乎从他第一次见到起就没有变过，绿得太过于纯粹，绿得不像一双人眼，没有人眼中的思绪和痛苦，只有通透而无情的纯净绿色，里面照映着全部的德拉科·马尔福。

小少爷冰凉的手指滑过蓬松的黑发，滑过柔软的下颌，终于低下头，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将一个吻落在他的小护卫额头上。那一刻他想到，这依然是他吻过的唯一一个人，他没有将自己的姓氏刻在哈利的皮肤里，但他吻过他，无数次。

等这场雪消融以后，春天就将来临，马尔福家将替代曾经帕金森家作为纽带那坚不可摧的地位，而所谓的布莱克家将替代马尔福家曾经作为众矢之的的位置。

被他吻过的小护卫依旧望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他看着他的小少爷，像每次完成了任务一样问道：下一个是什么，德拉科？

小少爷垂下眼帘，望向自己手指上的家徽戒指，这是一枚银质的、属于继承人的戒指，而不是他父亲手上那只被传承、被抢夺的家主戒指。

他慢慢褪下那枚戒指，再次抬起眼，对他唯一的小护卫微微笑了。

 

 

 

Fin

第六章

       让作为军人的木吒去查，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查到当年东海集团的东家是敖光，失踪了十年的敖光再被提起之时，就是还他一个公道之日。

　　李靖知道小儿子被人算计的事后勃然大怒，哪吒是殷夫人最疼的小儿子，如果哪吒有好歹殷夫人怕是也活不成了。许家拿他们之间危险的平衡在做试探，那他也得拿出个态度。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李家的书房里，敖丙端坐在书桌一端，对面是李靖。

　　“当初哪吒执意要跟你结婚其实我是抗拒的。”

　　敖丙点头，“我知道，就算是现在您也不会赞成，您是个正直的人，不愿意让儿子为了仇恨葬送婚姻。”

　　“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李靖的双手握拳放在桌上，“这些年我对你有愧疚，所以我不追究，你们离婚吧。”

　　“爸爸，你好像忘记了，我跟他没有去领过结婚证，”敖丙从无名指上取下殷夫人给他的戒指，“这是妈妈在我住进哪吒的房子时给我的，我一直都觉得受不起，现在还给你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哪吒没有给过我钱和不动产，我回去收拾一下我的衣服就可以离开。但是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找个落脚的地方。”

　　李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甚至在敖丙说完以后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

　　本来这次谈话就是警告成分大于实际意义，可是敖丙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意外。

　　“我要谢谢哪吒给我这三年的时间，让我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情。爸爸，还有一件事，请你给我保密，我曾经送给哪吒一个海螺，就放在你身后的柜子里，”敖丙第一次来李家就看到了书柜里面用玻璃密封保存的一个海螺，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但是它是十分少见左旋的，“作为交换，请你把它还给我。”

　　没有法律保护的婚姻就像一颗透明的肥皂泡，不需要人为去戳破它自己都会消失。

　　敖丙捧着海螺的样子，让李靖直觉哪里不对劲。

　　直到敖丙离开很久以后李靖才想起来，亲戚家的熊孩子有一年过年跑进哪吒的房间动了他的海螺，被暴怒的哪吒揍到鼻青眼肿，李靖把哪吒丢到家里的禁闭室冷静时，他还看到，从来没有怕过什么的哪吒托着他的海螺哭了，他哭的歇斯底里，就好像多年积攒下来的痛苦和仇恨在那一天，被一个海螺点炸了。

　　“你把别人打成那样你还有脸哭？什么东西就碰不得了！”

　　“谁都不可以碰！不可以！”

　　少年眼里的恨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烧灼着本就没有多少的理智，李靖不明白，他到底在恨些什么？同样无缘无故的恨还出现在哪吒对许昊天的态度上，可是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恨。

　　那个罪恶的海螺被封存在书房，谁都不能碰。

　　可是敖丙却说，那是他送给哪吒的，他送给十五岁的哪吒？

　　李靖坐下来，开始回想哪吒十五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在国外治疗的时间和婚后三年空白的时间，足够敖丙把敖光在海外建立的资金链重新运作起来，将曾经的东海现在改头换面的海天被急于脱手的许昊天转手抵押给了国外的一家贸易公司，现在的东海，名曰白龙。

　　敖光留给敖丙的财产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敖丙毫无畏惧。

　　在回家的路上，敖丙给房屋中介公司打了个电话，木吒很快就会调查出当年东海的东家姓敖，敖光档案上的照片如果和他太过相似一定会被哪吒怀疑，在那之前他要找找好房子搬出去。

　　手机上又收到了一条熟悉的短信，今晚不回来。

　　敖丙发觉自己的心里对这句话已经没了波澜，这三年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只是李家的一个影子，就连金吒的婚礼上都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挑衅他。他就安安静静地扮演着一个影子的角色，蛰伏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时机。

　　所有的冷落，所有的嘲笑，所有的孤独……都成了他的护身符，护送着他走到了今天。

　　木吒此时正开车带着哪吒往城郊去，大雨把车玻璃淋得模糊不清，木吒一边降低车速一边跟哪吒说道，“就在老家那个豪宅起火案的同一年城区也发生了一件恶意纵火杀人的案件，受害者的名字是许珩，当场身亡。”

　　“同名同姓？”哪吒脑子已经乱了，他耳边来来去去的全是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就像路边的孤魂野鬼在哭嚎着拉扯他的车窗。

　　“不是，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许昊天迷信在乡下买了一块形似太师椅的风水宝地安葬他的宝贝儿子，就在前面了。”

　　在一座椅子形的小山中间，一座孤坟隐约可见，木吒和哪吒拿着镰刀一边割小路上长出来的杂草一边，一边说道，“你娶回家那个，不是许家的大儿子许珩，可是许夫人只有许珩那么一个儿子。”

　　“如果他不是许珩，那他是谁？”哪吒的手被锋利的尖刺划出一条带血的口子，“许家究竟有几个儿子？”

　　“两个，一个是大夫人生的许珩，”木吒本想说“小三”又觉得这词说出来哪吒怕是要先殴打他一顿，他斟酌了下用词，“一个是情人生的，不姓许，户籍上登记的名字是随奶奶姓，叫白龙，他因为脸部被火烧伤所以……出国整过容。”

　　路上的野草除尽，尽头就是一座豪华的孤坟，从墓碑上面的照片可以看得出来，他确实跟敖丙有几分相似，但是绝不是哪吒认识的小白龙。

　　许珩真的已经死了，现在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用着许珩的名字，陪伴了他整整三年。

　　哪吒心头发凉。

　　他一路上不停地拨打敖丙的电话，但是无一例外地都是已关机，也不知道自己是他被拉黑了还是他已经睡了。

　　当浑身湿透的他疯了一样冲进屋子里时，正在打扫卫生的女佣吃了一惊，不是说他今晚不回来吗？

　　“先生，你怎么回来了？”

　　“夫人呢？睡了吗？”哪吒希望听到女佣说他已经睡了，这样，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夫人说他今晚不回来，带了一个行李箱出去，好像是去哪里出差。”

　　哪吒打开卧室的门，看到卧室内一切如常，他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敖丙的手机就放在枕头边，呈关机状态。

　　哪吒深吸一口气，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来以后，桌面上是他熟睡的照片，脸挤在一起，头发乱糟糟。

　　可是上面p了三个字，睡美人，还在他的脸颊上贴了一个红唇的贴纸。

　　非常可爱。

　　睡美人，在等着他的小王子把他吻醒呢。

　　可是他的小王子被困在了一座黑暗的城堡里，睡美人不认得他了。

　　手机里面很干净，好像只是用来跟哪吒还有哪吒的亲人，许家人联系，app也只是零星几个，一个FM，一个音乐播放器，几个小游戏。

　　哪吒打开音乐播放器，里面播放到一半的歌曲，又重新载入。

　　敖丙拖着行李箱一个人走在冷清的大街上，走的久了被风吹得头痛，又在路灯下坐了一会。

　　他这前半生竟好像一场无止境的流浪，从没有人叫他回家。

　　还好，他抬眸看着悬在空中的月亮，还有月亮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