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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飞所有人

整理出来了一些供uu们自用,需要自取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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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棠

【知妙】与睡梦同姓

•有点克苏鲁元素。

•灵感来自游戏文本《阿赫玛尔的故事》。


卡维跪在沙原中央,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流落至此。透明的水滴掉落在面前的沙地上,洇开一小片褐色的湿痕。


啪嗒。又掉了一滴。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咸水从下颌滴落的痒意,那份痒意几不可察,逐渐爬上颧骨,被沙漠的烈风刮得有些涩痛;再往上爬,再往上爬,就进了眼睛。


他的眼睛胀痛,又酸又涩,止不住地淌水。


或者说,流泪。


面前是浅金的沙海,壮阔得万里无垠。可他的思绪还困囿在地底曲曲折折的回廊中,见不到一颗光子。


艾尔海森还在那里。


【01】


三天前,大贤者办公室。


“找我干嘛?”卡维推...

•有点克苏鲁元素。

•灵感来自游戏文本《阿赫玛尔的故事》。



卡维跪在沙原中央,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流落至此。透明的水滴掉落在面前的沙地上,洇开一小片褐色的湿痕。


啪嗒。又掉了一滴。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咸水从下颌滴落的痒意,那份痒意几不可察,逐渐爬上颧骨,被沙漠的烈风刮得有些涩痛;再往上爬,再往上爬,就进了眼睛。


他的眼睛胀痛,又酸又涩,止不住地淌水。


或者说,流泪。


面前是浅金的沙海,壮阔得万里无垠。可他的思绪还困囿在地底曲曲折折的回廊中,见不到一颗光子。


艾尔海森还在那里。



【01】


三天前,大贤者办公室。


“找我干嘛?”卡维推开了门,“有屁快放,我还有图纸没画完呢。”


“自己看。”艾尔海森从手边拾起一只文件夹,丢到了他的面前。


卡维对着他的头顶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嘟嘟囔囔地揭开第一页,可刚看清标题,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这是一份失踪报告。准确点说,是一份五个人的失踪报告。


这五个人来自同一支勘探小队,在过去的半年里负责赤王陵地下二到四层的勘探。四天前,这支队伍在进入陵寝之后就与教令院失去了联络。报告后附有五个人的生平,都很简短,毕竟这五个人都不到三十岁。卡维飞快地翻过去,直奔后面的搜救报告。


搜救报告也只有短短几行字:找了两天,一无所获,反而连搜救队的队员们都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症状,只有唯一一个佩有神之眼的人安然无恙。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是那位神之眼持有者的口述。幸运儿名叫芙莱什塔,一个泼辣的沙漠女人。据她描述,两位队友的“异常”自进入赤王陵的地下五层就开始了。起初并不明显,只是显得有些恍惚,她以为是低血糖,还嘲笑了他们。


“直到我们路过一间…那什么,耳室,对,他们管那个叫耳室。那两个蔫哒哒的软蛋突然就精神了,兴冲冲地就扎了进去。


“我?我当然跟上了。但说来挺奇怪的,那屋里啥都没有,连破烂的瓶瓶罐罐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就是有股怪味儿,闻起来跟鸡蛋臭了一样——我只是打个比方,知道吧?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鸡蛋。


“但在进去之后,那两个家伙——莱昂和卡斯帕——就开始发笑。起初还只是窃笑,跟老鼠叫似的,然后越笑越尖,越笑越尖,几乎就成了尖叫了。老天啊,我这辈子还没听哪个男人那么叫过!不怕您笑话,我被吓着了,呆呆地听他们相对尖叫,好像在进行什么我听不懂的交流;然后,然后他们大概得出了某个结论,突然就不笑了,莱昂拔出小刀,一刀扎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是的先生,千真万确,我没有省略任何内容,他手腕的伤就是这么来的——我吓得魂飞魄散,一掌劈晕了他,卡斯帕却转过头,怨毒地冲我嚎叫,仿佛我不是要救他而是要害他——那动静太可怕了,简直要震聋我的耳朵。


“后边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我拿水壶砸晕了卡斯帕,剪下衣袖给莱昂包扎了伤口,拖着他们逃了出来。”



艾尔海森批了两份公文,估摸着以卡维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应该看得差不多了,便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卡维的目光停在最后一页,五指紧扣着文件夹,指甲泛出用力的白色。


“要我去?”他简练地问。


“我们。”艾尔海森纠正道,笔尖点了点他手里的文件,“从芙莱什塔的描述来看,搜救的人选必须拥有神之眼;赤王陵满是古文字和古机关,人选还要有判读文字和解谜的能力。这两项一卡,整个教令院也就剩不下几个人了。由我负责古文字判读,你负责机关解密,这是所有可行方案里组织起来最快捷的一种。”


“但你说的只是‘搜救’里的‘搜’吧。”卡维质疑道,“真要谈‘救’,咱俩可不靠谱。还是再带个医生吧。”


艾尔海森靠在座位里看着他。


……喔。卡维忽然反应过来:健康之家好像没人有神之眼。


“那,”卡维退而求其次,“那带个搜救队员? ”


“搜救队五十六个人,只有芙莱什塔和内特有神之眼。芙莱什塔现在还在医院观察,内特态度很强硬,坚决不去。”艾尔海森点了点桌上的信笺,“这封求助信就是搜救队寄过来的。”


“……”卡维撇了撇嘴,可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啪的合上了文件,“今晚就走?”


“今晚就走。”艾尔海森点头,“我已经叫人收拾了行李,你要是还有稿子没交,最好先跟甲方知会一声。”



日落时分,两人骑着驮兽,从喀万驿出了城。卡维坐在艾尔海森身后嚼着三角饼,听他讲述早先时候没来得及说明的前文。


追溯起来,人兽失踪的案件其实并非始于这支勘探队,而是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了。上个月月初,也就是四十二天之前,勘探队在月度巡护的时候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尸体端坐在圣显厅的王座上,已经高度腐败。勘探队几经走访,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确定了他的身份,是个镀金旅团猎手,名叫“萨梅尔”。


“萨梅尔来自一个崇拜赤王的极端宗教组织,'图特摩斯'。”艾尔海森说,“他们追寻着阿赫玛尔所谓的‘黄金梦乡’,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正是他们打开了赤王陵尘封已久的大门,并且荡平了其中绝大部分机关。”


人们没有在萨梅尔的尸体上找到任何致命伤,御座的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萨梅尔似乎是自己坐上王座,然后通过某种方式离奇地死去了。


自那之后,怪事就逐渐多了起来。这具尸体就像是打窝的鱼饵,一块下去,无数圆张的鱼嘴便霎那间浮出水面:好几个守村人陆续失踪,经常来做些皮草生意的镀金旅团也不见踪影;有阿如村的居民声称,自己在入夜后听见了陌生的动静,这种声音“湿哒哒的”,“从未听过”;向村医马鲁夫抱怨自己做噩梦的居民明显增多,梦的主体内容大同小异:自己静立着,四周一片漆黑,时不时有冰冷、肥软的东西贴着自己的小腿蠕动过去。


“你居然会把噩梦列为线索之一。”卡维忍不住咂了咂嘴,“我做噩梦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热心。”


“同种类型的事物之间也有高下之分。你的噩梦都是些什么?”艾尔海森嗤了一声,“十个梦里有八个三流甲方,剩下两个,要么没酒喝,要么暴露了我们——”


“哎哎哎哎!”卡维嚷嚷起来,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只有几个镀金旅团影影绰绰在地平线上,“……咳,不是说好不提的吗?”


“我们住一起。”艾尔海森还非说完不可。


“啊是是是。”卡维搪塞道,“接着说,失踪、声音、噩梦,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旅团的祭司。艾尔海森于是继续陈述,语调平静如水。


教令院跟镀金旅团原本毫无交集,与这位祭司的交集则是伴随他入住健康之家而产生的。据扎卡里亚医生描述,患者入院时神志不清,被五花大绑在一块门板上,双眼包着条肮脏的绷带,猩红的血液就从其下不断渗出。


来不及询问病史,扎卡里亚急忙准备清创。可解开纱布他才发现,这并非他所预计的兀鹫啄伤,而像被指甲胡乱抓挠过,又拿手指往里狠捅的结果。


他毛骨悚然,扭头看向患者的双手,只见十指的甲缝里都填满了暗红的血痂,指腹还裹着些粘稠的胶样组织。


那是他干涸的玻璃体。



“呃…所以他……挖掉了自己的眼睛?”卡维的眉心抽搐着,缓缓拧了起来,“为什么啊?”


“不清楚。”艾尔海森回答道,“他一直处于严重的谵妄之中,呓语的内容也时有变化。”


他分不清昨天和今天,不知道自己在哪,也记不得前来探视的族人。用扎卡里亚的话来说,“定向能力受损严重”。他半梦半醒,永远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弓背侧卧着,脑袋挤在枕头和床栏之间,以蒙着纱布的眼窝俯瞰医院的地板,态度时而敬畏,时而厌恶。敬畏时,他恨不能五体投地——“我们的主……!至伟的、至慧的、哀恸的主……唉,唉!您果然不曾抛弃我们……!”厌恶时,又恨不能杀之后快——“滚开!肮脏的恶臭的烂得流水的东西,玷污语言的亵渎之物!愿七重诅咒加诸你身!”



“因此,扎卡里亚前天给教令院写了封信,申请借用一个附近闲置的仓库,用于安置那位祭司。”艾尔海森说,一句话就把卡维拔了出来,“他说:'太吵了,能不能让他搬出去住'?”


“……”卡维嘶地抽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怎么会呢,”艾尔海森矢口否认,“我只是在复述他的信件。” 


“你最好是。”卡维听起来有点儿咬牙切齿,“所以你是怎么回答的?'让他快滚'加上三个感叹号?”


“我回信什么时候用过感叹号?”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啊!”卡维的语调抑扬顿挫,极其浮夸,“赶走他可是天下第一乐事,你一定从出生开始就盼望着这一天吧!”


……就差把阴阳怪气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艾尔海森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事实上,我还没开始动笔,扎卡利亚就委托一位护工送来了口信——用不着仓库了,祭司的族人们把他接了回去。”


“诶?”卡维一愣,“他痊愈了吗?这么快?”


“没有。”艾尔海森说,“颅内感染了,高烧不退。”



——他绝对不能出院!


扎卡里亚带着一个护士拦住了他们:他伤口感染了,每天都要换药,你们照顾不好的!


大夫。沙漠民操着生硬的官话:我们不是在跟你商量。我们从不商量。


请让开。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说。


扎卡里亚咽了下口水,脚步却没有挪动分毫:我也没在跟你商量!沙漠缺水,他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滚开。男人说。


该滚的是你!扎卡里亚也恼了:你想杀了他吗?!


男人箭步上前,抽刀顶住了医生的喉咙。满屋患者尖叫着四处逃窜,护士大吼把刀放下,黑皮肤的女人冷漠地瞧着他,像瞧着一只倒霉的沙狐。


我说最后一遍。男人说:滚开。



“他们劫走了那位祭司,并将其作为人质,一路向喀万驿逃窜,最终消失在西北方的沙暴里。”艾尔海森说着,勒紧了缰绳,“他们在沙暴里走不了太远,何况还拖着一个将死的病号——我们到了。”


卡维听得喉咙发干,艾尔海森却干脆地停止了叙述。卡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月色中浮现出几个凹凸的阴影,依稀可辨是几顶帐篷。


“……那群家伙的营地?”卡维问。


“对。”艾尔海森跳下驮兽,把缰绳折了几道握进手心,“走吧,跟他们聊聊。”



【02】


天已经全黑了。入夜的沙漠凛风刺骨,营地里却既没有生火,也没人守夜。两人就这么径直走到了营帐之间,四周除了风声,只有涂了桐油的布帐在啪啪作响。


营地中央堆着垛早已熄灭的木柴,已经凉透了。上头架着口生铁大锅,里边是黑糊糊不知道什么的半锅东西,烧糊前应该是某种炖菜。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艾尔海森化出弯刀,一脚踢翻了铁锅!


哐!


营地中蓦然腾起一声巨响,旋即被裹挟着沙砾的疾风吹散。但这无疑足够了,睡得再死也不可能不醒。


可营地里依旧一片冥寂。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卡维向右歪了歪头,示意他从这边开始。前四顶帐篷里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发现,只有地上堆着些毛毯水囊之类的用具,昭示着主人离去时有多么匆忙;但在撩开最后一顶帐篷的帘幕时,两人却齐刷刷地愣住了。


一具干瘪的尸体半埋在沙地里,皮肤皱缩,表情痛苦,没牙的嘴大张着,双眼唯余两个褐色的窟窿——正是那位祭司。沙漠里气候干燥,尸体因而没有腐烂,而是脱水了,死亡时间起码要追溯到一天以前。


艾尔海森皱着眉头,拿刀背刮开他身上的沙土,一刮之下,两人又是一顿。


祭司死亡的直接原因大概既不是脑疝也不是败血症,而是失血过多:他几乎体无完肤,浑身上下皮开肉绽,伤口摞着伤口,让人几乎不忍再看第二眼;那所剩无几的一点儿好肉也被厚厚的血痂覆盖,一经翻动就簌簌地往下剥落,如同黑色的鳞。


卡维看得一阵气闷,推开了艾尔海森的弯刀,埋头往下挖,一把,一把,终于把祭司从沙土中完完整整地刨了出来。他原地蹲了一小会儿,也可能蹲了半天,拿手心徒劳地合了下祭司已然挛缩的眼皮,低声道了句对不起,便用力掰开了尸体的右手。


刨土的时候他就发现那手里似乎紧紧攥着团什么,像纸。眼下掰开一看,确实是半张纸:被捏得皱巴巴的,还沾着血,撕口处极不整齐。卡维小心翼翼地将它铺平,半张简陋的画便展现在两人面前:


那画看起来极倒胃口,因为构成它的所有线条都在哆嗦,几乎找不着一条干净的直线。画的内容很简单:一条曲里拐弯的地平线分割天与地,天上挂着一弯里出外进的月亮,地下躺着很多痉挛的长线。就这。但地上那些东西要说是单纯的线条,又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时粗时细,时起时伏,时而交缠,时而分散。艾尔海森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艺术家——他向来擅长从稀烂的画作中解读出作者的本意——却见此刻的卡维神色晦暗,定定瞧着那张肮脏的画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卡维。”艾尔海森轻唤。


“嗯?”卡维蓦然回神,“怎么了?”


“分析一下。”艾尔海森冲着画纸扬了扬下巴。


“收好你的下巴,多说‘请’、‘学长’,和‘谢谢你’。”卡维不满道,但还是依言开始了拆解,“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点了点纸上弯曲的天体,“月亮。”地平线,“地面。对吧?”


“对。”艾尔海森说。


“然后就是剩下的这个'东西'。”卡维拿指尖圈了下那堆乱线,艾尔海森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用词:“这个”,而不是“这些”。


“线条的排布虽然凌乱,但也算是有章可循。”卡维说,“首先,它们都是连续的长线,而且都是成组的,没有一条落单。你看,这是两条并行,这边则是三条、甚至四条交织在一起。”


“他应该是想要表达出'体积'的概念。”卡维说,“沙地上的东西并非阴影,而是切实存在的、具备'体积'的东西。”


艾尔海森点头。


“第二。”卡维指尖一挪,原本相去甚远的两组线条之间,突兀地出现了两条还算笔直的线,搭桥似的把两组长线搭了起来。卡维用指尖摩挲过这条短线,然后就跳到下一处,又下一处。


“这些突兀的'桥',”卡维说,脸颊在月光下有些苍白,“很像'拉丝'。”


艾尔海森心下一颤。


“作者的意思是,这样东西不是坚硬的,而是'黏稠'的。就好比把一块面团揪成两块,中间一定会拉出丝来。”


“再看这里,”卡维继续指下去,“本来还算流畅的一组线条,很突兀地鼓起来了。”往右一挪,“凹下去了。”再一挪,“又鼓起来了。”


“他想传达出'运动'的概念。”卡维说,这次不只是面色苍白,声音也很有些艰涩了,“这东西不是静止的,它在运动。”


“它很可能......是个活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


艾尔海森对画作没有那样敏锐的感知,但在卡维说过之后,每一根线条就都有了自己的意义:作者是要描绘这样一种东西,它是漆黑的、粘稠的、蠕动的,如扭曲的橘络、肉质的根茎,如纽虫濒死时喷吐而出的枝状口器。


真恶心啊,卡维想。什么玩意儿会长成这样?


“来说我的结论。”艾尔海森低沉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第一,祭司身上几乎全是伤口,但前臂及手掌是完整的。说明他生前经历过毒打,但毒打者有意避开了他的胳膊。”


“……尤其是右边。”卡维说。


“对。”艾尔海森示意了一下尸体的右臂,“死者的右手臂几乎没有伤痕,唯一的一条鞭痕也非常靠上,这显然是刻意回避的结果。”


“再看双手。死者的两只手都沾有大量碳粉,右手的碳粉主要位于小鱼际和指缝中,与握持炭条的姿势相符;左手的碳粉则遍布了整个手掌,”艾尔海森手心向下,做了一个按压的动作,“与按压纸张的动作相符。”


“以上两点,再结合这幅画弯弯曲曲的线条和滴落状的血迹,它大概率就是祭司的手笔。”艾尔海森说,“但根据扎卡里亚提供的病志,祭司存在严重的颅内感染,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不可能突然爬起来画画。所以我倾向于,是先有毒打,才有了这幅画。”


“又或许……”卡维梦呓般低声道,“毒打的目的就是这幅画。”


“没错。”艾尔海森指向画纸参差不齐的裂痕,“撕裂的方向与祭司五指收缩的方向相同,说明他不愿意交出这幅画。这是他最后的负隅顽抗。”



祭司被剧烈的痛觉唤醒,有人在牵拉自己的四肢。他曾经为之祈祷的族人们将他五花大绑,押跪在纸笔前,仿佛那纸笔是即将诞下神明的子宫,而他,既是助产的祭司,也是待宰的羔羊。


马鞭蘸过珍贵的盐水,猝然挥落下来。


他无数次近乎昏迷,又无数次被马鞭抽打在背上、腿上、甚至脸上。温热的血液离他而去,他感到眩晕与寒冷。他用抽搐的右手执起炭条,那手痉挛着,画不出一条利落的直线。他的两只眼睛都没有了,被自己亲手抠碎了,因为它们见过“脏污的恶臭的烂得流水的东西”;他死都不想面对那样东西,可他的族人们却高擎着马鞭,剧痛和叫骂如疾雨般落在他皮开肉绽的躯体上——


画出来!画出来!画出来!!


剧痛。剧痛。空洞的眼窝淌出腥臭的脓水,和鲜血混在一起,尽数砸落在暗黄的纸面上。剧痛。剧痛。


他画下去,斑驳的纸上生长出地平线和一枚弯月;他画下去,“那样东西”便从无到有,缓缓降临在大地之上。


它是漆黑的,是必须将炭条按在纸上用力摩擦的漆黑;它是立体的,是要用两条三条四条线交织表现的立体;它是黏稠的,会拉出粘腻的丝;它是运动的,它蠕动着……它是活的。



他画得很慢,常常画着画着就晕过去。族人鞭打他,他有时能醒,有时不能。完成最后一笔时已近黄昏,族人们围坐在篝火旁,正准备开餐;火上架一口生铁大锅,里头熬煮着新鲜的炖菜。


有人发现他停了笔,便抄起鞭子走了过去。啊啊,他沙哑地哼叫着,干裂的唇上挂着黑色的血:画完了,画完了。


画完了?族人疑道,伸手去取那张稿纸,却不料祭司猛然抓住一角,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将画稿硬生生扯成了两半。


若是尚未完稿,这样的抵抗免不了要挨上一顿毒打。但画稿已经到手一半,便再没有人关心祭司的生死;他们急切地围拢上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空气如死般凝滞着,唯有炖菜的咕嘟声震耳欲聋……



“在那之后,他们将濒死的祭司扔下,”卡维接话道,“没吃饭,没熄火,没带任何行李,就这样离开了。”


“这与他们接回祭司、又毒打他的行为规律相符:都很急迫,都不惜代价。”艾尔海森若有所思,“他们想要的大概率就是这幅画。或者说,这幅画里传达出的‘信息’。”


……



两人又分头在营地里搜寻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便决定继续赶路。


“素论派的那群家伙,经常把一切异象归咎于地脉。”卡维说,跟着艾尔海森骑上驮兽,“你怎么看?”


“不像。”艾尔海森简短地回答道,“地脉很少给人造成精神创伤,尤其是在禁忌知识已经肃清的当下。”


“唔。”卡维含糊地应了一声,“你还有什么猜测?”


“……我的猜测你应该也想到了。”艾尔海森瞥了他一眼,“不敢说么?”


“喂……!”卡维小小地发作了一下,“你才是专业搞考古的,我尊重你的意见你还——嘁,听好了!我猜,这东西与赤王有关!”



据史书记载,赤沙的君王阿赫玛尔为了追求永不老去的理想国,曾在漫长的时光里幽居在地底迷宫的尽头,研究来自深渊的知识。凭借着超凡的智慧与经年的苦思,他总算有所突破,可魔鳞病和死域也在此时悄然降临,开始无声地侵吞他的国土。


后来的故事版本颇多,因为幸存者寥寥无几,但大抵都有相同的结局:阿赫玛尔狂妄的愚行终于惊动天理,沙漠的王都为报应的狂沙所掩埋,人声鼎沸的都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为了终止这场浩劫,哀恸的君王最终选择了自我了断,肉体端坐在王座上为巨虫所噬,灵魂则投入地底曲折复曲折的蛇行回廊,与王都千百万尖叫的魂灵融为一体,永远徘徊迷途,向无底的深渊横冲直撞而去。


现如今,禁忌知识已经消除,神王的肉体也已腐朽。那么,灵魂呢?



“祭司在谵妄中曾呼唤过'至伟的、至慧的、哀恸的主',这样的称呼很容易联想到他们所信仰的已故神明,赤王阿赫玛尔。”卡维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莫名迟疑起来,“嗯……也未必,只能说确实有这个可能。魔神安德留斯的残魂至今仍在镇守奔狼领,稻妻也曾发生过类似'祟神作乱'的惨案。但如果真是这样……”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艾尔海森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人类能做的也就不多了。艾尔海森没有回答,卡维的呼吸轻轻缀在他的背后,稍显急促,意味着他还有话要说。


“……其实,在我初次读到阿赫玛尔的时候,”果然,卡维继续道,“那会儿大概五六岁吧——就产生了一个疑问。”


月色温柔,艾尔海森默默倾听。


“我想,是赤王自己做了错事,赤王的人民却并没有错。相反,他们在沙暴和魔鳞病中艰难求生,已经是一种赎罪;那么,为什么他们也要和赤王一道困于幽冥,不得自由呢?”


……可以,这牛角尖非常卡维。艾尔海森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兴许只是讲述者添油加醋的结果罢了。”艾尔海森说,话里有些微不足道的安抚意味,“那场浩劫的生还者太少,流传下来的史料本就不多;何况《阿赫玛尔的故事》源自一位镇灵的口述,”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考古界一致认为,镇灵的口述是可信度最低的材料。”


“嘿,雨林奴才!”卡维给他逗乐了,掐着嗓子学镇灵说话,“当心别闪了舌头!”


“所以,还是先考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吧。”艾尔海森说,“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嗯,也是。”卡维话锋一转,再次鲜活起来,“找人,找人——等咱们明早到了赤王陵,就先把救援队没有搜完的地下五层跑一遍,分头找,动作快点的话十来个小时就能跑完——”


“卡维。”然而艾尔海森打断了他,“你困不困?”


卡维一哽。他分明前一刻还在滔滔不绝,被艾尔海森这么一问,却忽然没了声响。


“别说话了。”艾尔海森像是早有预料,并不如何惊讶,“脚踩到蹬子上,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聒噪的艺术家安静了。过了约莫半分钟,才小声嘀咕着披风上的挂件好硌人什么的慢慢依偎过来。艾尔海森的脊背挺拔而温暖,舒服得卡维瞬间就犯了困,但坐在驮兽背上他也不敢睡着,就强迫自己闭一会儿眼就睁开眨眨,闭一会儿眼又睁开眨眨。半梦半醒间,他隐约瞥见沙土下展开了一张暗色的巨网;那暗色漫无边际,若隐若现,随着他的每一次眨眼逐渐上浮。他本应感到毛骨悚然,心中却只有平和——无比的平和。


他靠在艾尔海森背上,用他困倦的眼睛目睹了“它”的降临:仿佛江流发源、新竹破土,无数漆黑的泉眼同时开始喷发,沙地瞬间就沦陷于漆黑的恶意;它似乎是流体,又比流体稍坚韧些,泛出潮湿的、如婴儿肌肤般的点点光泽;它是银白的月色与浅金的沙丘的孩子,却从万丈之下的深渊降生,向上坠落至父母怀中;它蔓延在大地上,如橘络、如石油、如纽虫的口器;一经娩出,便立刻成为了天地的主人。


他感到重心缓缓偏移,便收回了远眺的目光。驮兽已经踩进了一处黑色,那触感便如同踩了流沙,连带着他和艾尔海森一同,缓缓沉降下去。


艾尔海森。他呼唤着身前的男人,并没有很多惊慌:艾尔海森,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男人说。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也往下去?


艾尔海森微微回了点头,卡维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卷翘的睫毛。


当然了。他说:我们也往下去。


卡维便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任凭重力攫住了他的身体——



一只手猛然拦在腰间,制止了这种颓势。卡维睁开眼睛。


他差点从驮兽背上溜下去,而艾尔海森适时收回了手。


我睡着了?!


卡维瞳孔地震。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的心虚在瞥到艾尔海森披风上的口水时达到了顶峰,又在转开目光后尽数飘散了——沙丘在月下蜿蜒起伏,泛着银白的清辉,地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恬。


——可是,那个梦难道不够安恬吗?


时间尚早,星子还没有完全熄灭。接下来的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



【03】


第二天一早,约莫在“夜露完全消散的时分”——这是卡维的表述,用艾尔海森的话来说是早上八点半——两人抵达了赤王陵的大门。艾尔海森一夜没睡,可面露憔悴的居然是卡维。他安静得出奇,一声不吭地安顿好了驮兽,又从附近的绿洲割了些草料,慢慢喂给它吃;艾尔海森就站在一边等他,艺术家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显出种若有若无的疏离。


卡维是这样的。艾尔海森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只要他的眼皮抬起来,无论那是出于愉快还是愤怒,他都鲜活地位于世界中央;但他一旦垂下睫毛,所有的斑斓就立刻离他远去了。


卡维喂完了两筐青草,牲口吃饱了,亲昵地打着响鼻蹭他的手。艺术家爱怜地摸了摸驮兽的脑袋,第二秒却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牲口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点点惊慌起来,呜呜哀叫着,试图往后退,却又被套在脖子上的缰绳拽住了。


“乖孩子。”卡维低声哄道,左手将短刀挽到背后,右手搂过牲口的脖子轻轻抚摸,“乖孩子,我需要你的帮助。”


艾尔海森看着卡维从腰包里取出两只空水囊——这是他从那个营地里顺来的,艾尔海森起初还不明白它们的用途——对在驮兽的膝弯处,随后便在瓶口上方、膝弯最柔软的嫩肉上,又快又准地抹了一刀。浓稠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驮兽吃痛,不住地哀鸣着,卡维抚摸着它的后腿,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咕哝声;而艾尔海森想:他看起来离我好远。


卡维接满了两只水囊,加起来约莫有一升半,这才包扎了驮兽的伤口。这样的出血量人类承受不了,对于驮兽却没有很大影响。艺术家拧紧瓶盖,抓了把野草蹭掉手上的血污,重又转到牲口面前,捧着它笨重的脑袋说了好些安慰的话。惊恐的动物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去,卡维最后揉了把它的鬃毛,提着两袋鲜血走到了艾尔海森身边。他看起来憔悴又难过,所以艾尔海森一时间没能问出口来,只是默默接过血袋塞进包里,两人一同往赤王陵走去。

  

  

地下一到四层的机关已经被图特摩斯和勘探队荡平了,他们得以顺利地进入到地下五层。因为担心耳室对精神还是存在不良影响,两人先分头搜索了剩余的地下五层,不出意料地一无所获。在出发点汇合时已经到了晚上七点,两人稍作休整,便来到那个耳室。


耳室很小,只是个3x4x4的小屋子。一如芙莱什塔所言,空气里漂浮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腐臭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屋里空荡荡的,没有机关,没有陪葬品,甚至没什么沙子,让人觉得有点……


“太干净了。”艾尔海森说。


“……退后。”卡维突然开口道。长时间的沉默让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艾尔海森跟着他退到门边,卡维拧开那两瓶驮兽血,尽数浇在地上。腥膻的血顺着砖石的缝隙渗透下去,过了片刻,只听机括咯咯运转的声音由远及近,原先严丝合缝的地砖噶嘣一响,居然裂开了一条缝隙,两半地板分别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条向下的阶梯。


入口洞开的瞬间,恶臭也扑面而来,熏得两人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精彩的推理。艾尔海森揉着鼻子想。耳室是空的,却能够闻到恶臭,说明极可能存在暗道;莱昂选择了割腕而非其他的自戕方式,说明打开暗道的钥匙可能是鲜血,或者至少与鲜血有关。不过,这条线索链并不完备,尤其是“莱昂”这一环,可谓漏洞百出,这也是他没往这方面考虑的原因:精神错乱的人突然自伤并不稀奇,为什么会认为他是有的放矢呢?


他看了眼身边的艺术家,后者正蹙着眉心,一点儿要跟他炫耀的苗头都没有,艾尔海森就明白了:他自己也不清楚,多半又是那过于灵敏的直觉在起作用。


两人用提灯照了照洞口。光照的范围有限,但足够看出地下的空间大得出奇:空洞呈圆柱形,洞口露出的阶梯就盘旋在这个圆柱形的内壁上。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把一根螺丝插进蜡块,再把螺丝拔走后留下的印痕。那股恶臭的答案就倒卧在距离入口不远的台阶上,是个二十六七的年轻女人,已经开始腐烂了,身上还背着只黑色的旅行背包。死因一目了然,是位于尸体手腕上的那道割伤:女人对自己下手奇狠,腕管已经完全离断,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


艾尔海森脚步一顿,卡维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报出了她的身份:“梅卢辛,勘探队队长。”


勘探队的五个人里没有一个神之眼持有者,自然也就没有人拦她。身材娇小的女人在放掉自己三分之一的血之后,毫不意外地倒在了洞口。


两人沿着石阶转过半周,洞口漏下的光亮就基本看不到了。面前的楼梯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十几具尸体,都已经烂得看不清面目。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卡维紧紧地抿着嘴唇,步伐却毫不拖沓。


不必停留。艾尔海森和卡维都很清楚:他们是为了活人来的。


顺着螺旋的楼梯下行,一路上割腕的人类尸骨越来越多,恶臭也越来越浓;尸体腐烂的程度各异,有的还算新鲜,有的已经看不出人形,但唯独没有白骨:即使是腐烂程度最大的,也还是没到白骨化的地步。考虑到地底的气温和湿度都不算低,这些人应该都是近一个月死去的。


......换言之,都在萨梅尔“献身”之后。


两人屏着呼吸走过了尸体最为密集的五圈楼梯,最糟的一段几乎要踩着他们下行;再往下走,尸体的数量又渐渐少了,大概是因为能在大出血的情况下坚持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少。空气稍微清新了些,但又混入了一丝别的异味——那并非地下室难免的潮味儿,而是一种熟悉的、但万万不该在此出现的水腥味。



终于抵达楼梯尽头的平地时,艾尔海森报出了一个区间:“四百八十到五百个人。”


在他们刚刚走过了的十六圈楼梯上,死了这么多人。


“教令院收到的失踪报告是二十五人,其中六个守村人,剩余十九人均为押送货物的镀金旅团。”艾尔海森说,“现在看来,实际失踪人数远不止于此。”


“他们是一群一群消失的。”卡维涩声道,“就像我们追查时看到的那个营地。所有人都走了,没人留在外面,所以消息传不出去,教令院也不可能知道。”


“......有可能。”艾尔海森说,“如果这一猜测成立,那也就意味着失踪的不止四百八十人——甚至远超四百八十人。”



他们顺着楼梯下蛇形的回廊继续往前,没走几步,指南针就开始乱转。但艾尔海森还保持着他的方向感,说他们正在曲曲折折地向南走去,也就是渡厄厅的方向。


与乱葬岗似的石阶不同,回廊里倒伏的尸体已经很少,但大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畸形——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碾压导致的畸形:不少尸体都跟布口袋一样软塌塌地瘫在地上,脆弱的扁骨——比如肋骨和颅骨——全都碎成了沫;相对结实的密致长骨也折断了,尖锐的断端刺破皮肤,高高支出体外,破碎的脏器从通往体表的每一个出口争先恐后地溢出来。那模样让人想起虫蛹,如果你无意中踩爆一个,啪的一响过后,你的鞋底就会是这幅光景。


“我们的机关术专家有何看法?”艾尔海森问道。


“……”卡维嫌弃地皱起鼻子,“为什么你连提问都像在阴阳怪气?”


“如果你的脑子里只有阴阳怪气,那你就听什么都是阴阳怪气。”


“不,我分得清幻觉和事实。”卡维翻了个白眼,但重点很快就挪回到尸体上,“能造成碾压伤的机关不多,只有两类,比较常见的是滚石,另一类则是节段性传动墙体,我们管它叫‘夹子’。挺好理解吧,就是走廊中的某一段做成了活板,入侵者踩到扳机之后,啪,两边的墙壁就夹闭起来——很毒辣的设计,不过也相当罕见,一般只用于王陵。”


“昏君的王陵。”艾尔海森一针见血。


“嗯哼。”卡维点了点头,“生前有多享受万人景仰,死后就有多害怕被人找到——但这里没有‘夹子’,墙上没缝,墙那边也是实心的,你听。”笃笃,敲了两下,“滚石也不太可能。滚石需要笔直的坡道,而不是曲曲折折的水平走廊,撞两下动能就耗光了。”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碾压伤不是由机关造成的?”


“不是由我认识的机关造成的。”卡维回答得很谨慎,但艾尔海森知道,这个答案约等于“不是”。以卡维的机关术造诣,就算他不知道机关的具体名称,也应该猜得到机关的种类;就像他自己虽然不能精通每一种文字,却能分辨出每种文字的语系一样。



见他不再继续追问,卡维便垂下了眼帘。除去来历不明的碾压伤外,他还有些别的疑虑,那就是“动机”。


跟艾尔海森讨论实质性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尽力只摆事实,因为那是艾尔海森唯一听得懂的东西。但高悬于事实之上的考量也总是存在,落在这里,就是设置机关的动机。


阿赫玛尔几乎从不部署致命的机关——这一点在陵寝的前五层已经体现得很清楚了。赤王陵的机关非常无害,连喷火的地笼都没有几处,因为说白了,杀人不是阿赫玛尔的追求,他的追求也没有哪个能够依靠杀人达到。那么,这个需要放血进入的耳室,和横尸于此、饱经碾压的人们又该作何解释呢?


随着两人越发深入,空气中的水汽也越来越重,四周潮得像刚下过雨的稠林,脚下的地面也开始泛出肉眼可见的水光。卡维一直没吭声,但艾尔海森能感觉到他绷得越来越紧,终于放慢了脚步。


艾尔海森问询地看向他,后者双眉紧锁,不住地上下打量着身边的砖墙。


“怎么了?”艾尔海森问。


“唔……”卡维摸着下巴,不太确定的样子,“你觉不觉得,这墙看起来怪怪的?”


怪怪的?艾尔海森挨近一步:古老的砖墙泛着层叠的霉斑,墙根处长满了黑绿的苔藓;除了恶心点儿以外,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


卡维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儿,估计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含糊地哼了句大概太累了吧,继续闷头赶路。艾尔海森给他递了块薄饼,卡维接倒是接了,但吃得非常敷衍,咬了没两口就塞进了腰包。


这副模样艾尔海森可太熟悉了,卡维在画稿期间的标准状态:脑子里一直在琢磨问题,外表就跟灵魂出窍一样。卡维往往会在这种出窍的状态下干些傻事,比如把开心果囫囵个儿塞进嘴巴、穿反裤子,或者往洗衣机里倒上半斤香氛,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自食苦果然后清醒过来——比如现在,卡维毫无悬念地踩上了一片青苔。


艾尔海森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他的裤腰,卡维就没摔下去,只是有惊无险地滑了一步。这一滑似乎给他带来了某种灵感,卡维唰的瞪大眼睛,一把推开了他;将原本拎在手中的提灯转套到食指上,靠上了湿润的墙面。


艾尔海森凑过去,只见提灯的长轴与墙壁形成了一个向下开放的锐角。角度很小,可能都不到一度,但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零点七度。”卡维喃喃道,抬头对比了一下上方的墙体,“但上半跟这里又不一样,它像是……它像个曲面。”


“年久失修,砖石松动了?”艾尔海森问道。


“不…应该不是。”卡维轻轻摇了摇头,忽然熄灭了手中的提灯,“艾尔海森,你站到中间去。”


艾尔海森照办,并将提灯举过头顶,使光线尽可能均匀地分布于四面砖墙。


卡维后退了一段,在距离他大约十米的地方站定了。他的目光依次滑过四面墙壁,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动。”卡维简短地命令道,用提灯的把手在墙上划下了一道刻痕,急匆匆地向前数了二十步——用的是估测场地的步幅,所以是标准的二十米——刻下了另一个刻痕,又急匆匆地折返回来。


可他并没有如艾尔海森所想的那样将提灯贴上墙壁,而是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来回摸索,仿佛寻找着什么东西。


艾尔海森心下一沉,快步向他走去,卡维的睫毛飞速眨动着,似乎无法理解面前的一切——


刻痕不见了。


那条由白铁刻在砖石上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夹角也变了。”卡维的呼吸有些急促,“一点零、一点二、一点八。”意思是第一次在这里测得的夹角是一点零,二十米外一点二,折返后测得一点八。


“卡维。”艾尔海森低声道,“看积水。”


卡维应声低头,只见原本平铺在地的污水竟在墙根处蓄积起来:地板如两侧的墙壁一样,开始向内突出。


“——快走。”卡维还在发愣,艾尔海森已经一把拽住了他,原路向北跑去。卡维给他拽得踉跄了几步,但也随即反应过来,快步跟上了。


这已经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了。卡维想。消失的刻痕,扭曲的墙壁、地板——他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还有穹顶。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他们眼中的走廊,根本就不是什么走廊。没有哪种砖石结构能够完成这样近似“蠕动”的形变,而如果事实当真如此,所谓的“走廊”实际上是“体腔”,那么刻痕的消失也就不难解释了。


既没有鬼打墙,也没有暗道机关。就是单纯的愈合了。仅此而已。


随着他意识到这一点,起初只能靠建筑师的直觉识别的微小形变愈发鲜明起来,脚下的地板也更加粘腻了;积水往来涌动,四壁由褐色逐渐变为了肌肉的暗红,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出条索状的纤维;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形,包括那些僵死的尸首,他们狂奔,它们扭动,四面石壁向中心紧缩,道路越来越窄,终于,在灯光所及的视野尽头紧紧贴在了一起:啪!


两人惶然止步。


来不及犹豫,他们再次调转了方向。次第咬合的走廊追在身后,他们在暗红色的黏膜上彼此拉扯,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未知的深黑。



走廊通向一间不算开阔的石室,差不多有客厅那么大。两人都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卡维尤其,但他不愿承认——所以只拿探灯草草地晃了下,就回头看向了那条会吃人的走廊:它已经完全沦为了肉质的管道,最后一点四方的形体也失掉了。紧缩的肌肉在石室的入口处突兀地打了止,似乎没有蔓延过来的趋势。两人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儿,在确定这里不会被管道波及后,就席地坐了下来。


卡维这会儿不嫌弃他的披风了,一脑袋扎到了艾尔海森肩头;而后者一手从包里翻吃的,另一手举起提灯,开始仔细端详这间石室。四壁和天花板都是用大块大块的白色大理石板拼接而成,没有机关,也没有特殊的接缝;整个地面就是一个升降梯的平台,应该可以朝下活动,位于平台中央的开关看起来状况良好。


他又转过去看来时的肉质管道,它激烈地蠕动着、碾磨着,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肩上的脑袋越来越沉,艾尔海森动了动,低声唤道:“卡维。”


换来了一声模糊的咕哝。


“卡维。”艾尔海森拍了拍他的脸,“别睡着。”


“……老天哪,你可真贴心。”卡维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埋怨,但还是嘟嘟囔囔地坐直了。他从艾尔海森手里接过一包饼干,慢慢吃了起来;咔擦咔擦的轻响缀在耳畔,带着些奇异的催眠效果——艾尔海森也很困,当然。他刚才看了眼怀表,现在是凌晨五点,距离他上一次合眼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六小时,相当于两个通宵。


……但他的困和卡维是不一样的。艾尔海森难得产生了某种直觉:比起单纯的“困倦”,卡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那东西抓着他,正在把他的神智拖向某个地方。


“我去检查一下开关。”艾尔海森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起身时手肘带了下卡维,后者就跟没骨头似的倒了下去。


“哎哎哎哎你干嘛啊?!”卡维迷迷瞪瞪的给他扯住领子拎起来,气得飞起一脚直踹他的小腿。艾尔海森往后一闪,那脚踹了个空,倒差点给他自己绊个狗啃泥。


“某些人闹够了没有?”艾尔海森说,语气冷了下来,“我刚说过,不准睡觉。”


“'我刚说过,不准睡觉'…嘁。”卡维哼哼唧唧地学他讲话,“你下次说不准喘气儿得了。”


艾尔海森的回答是把包抡圆了甩给他。


“……喂!”卡维给沉重的背包砸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拽着长长的肩带破口大骂,“有病吧你!”


活泛起来了。


艾尔海森垂眸掩过一丝笑意,向石室中央的开关走去。


他当然不是在故意折腾卡维——至少这次不是。他只是判断,以卡维现在的精神状况,睡眠反而是最危险的。


他一定会做梦。艾尔海森想。而且,情况会比沙漠里那次棘手得多。



察觉到卡维睡着之后,艾尔海森就放松了驮兽的缰绳,任它在沙里慢悠悠地踱步。这要是卡维醒着,肯定又要大喊大叫着人命关天之类的催他快走。得亏他睡着了。


慢点就慢点吧。艾尔海森想:让他睡一会儿。


可就在入睡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卡维忽然口齿清晰地叫了他的名字:“艾尔海森。”


“嗯?”他以为卡维醒了,顺口答道。


“我们怎么办?”他听起来有些困惑,但并不惊慌,“也往下面去吗?”


艾尔海森一顿,扭头看去。金灿灿的脑袋靠在他肩上,沉甸甸的,呼吸依旧匀停。


他没醒。


“卡维。”艾尔海森迟疑了一秒,“你做梦了吗?”


“……”


“卡维?”艾尔海森抬高音量,“醒醒,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依旧没有回音。


他的心悬了起来,用力刹住驮兽,卡维就随着惯性在他背上撞了一下,重心猝然倾倒。他急忙伸手去拦,好在卡维终于清醒过来,只借了把力就成功稳住了身体。卡维大抵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一定也已经察觉到了某些异样,因为整个后半程他都没有说话。


艺术家的直觉和感知力向来惊人,艾尔海森很清楚,所以不必向他强调禁止入睡的原因——他也没问不是吗?



【04】


开关的外壳有些锈蚀了,内芯却很光洁,显出经常使用的模样。两人顺利地启动了升降梯,平台便开始吱嘎运转着向下降落。电梯井远比两人想的要深,艾尔海森估测了一下,按每秒一米的速度计算,下降持续了将近两分钟。在这漫长的两分钟里,空气里那股近似鱼腥的异味被无限放大,近乎达到了胶冻的地步。


他们并没有直接降落到宽阔的平台上,而是位于一个水平开凿的短隧道,要下去还要跳个将近三米的台阶。艾尔海森拎着提灯朝下望去,只见满地散落着金灿灿的饰品:项链、耳坠、戒指、胸针。璀璨的惰性金属在探照灯下发出尖锐的反光,仿佛无数不甘闭合的眼睛。


艾尔海森把提灯叼在嘴里,率先跳了下去。啪沙。传来金饰磕碰与水花四溅的声音。


卡维也学着他咬住了探灯的把手,纵身一跃,艾尔海森居然张开双臂接了他一下。


卡维几乎要被那个转瞬即逝的拥抱拯救了。



两人一同举起提灯,一个庞大、乃至于恢弘的密室便在眼前延展开来。它似乎是一个图书馆,因为每隔两三米就立着一个硕大的木架子,一直没入到灯光所及的视野之外;但它又绝非寻常意义中的图书馆,因为那些高耸的木架上码放的并非书本,而是层层叠叠的畸形尸体,灯光一打,便泛出种令人作呕的灰绿光泽;它们到处都是,架子上、地上,甚至架子下面狭窄的缝隙里都塞着几具,以各种难以想象的角度弯曲着,好似体内不存在一根骨头。


直到拎着提灯的指尖开始发麻,卡维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这些当然不是失足落入此地的现代人,至少不全是。沙漠里现在有多少人?不清楚,但绝对没有这么多。这是一整个繁华城邦的人数,远非现今零星散布的旅团所能比拟的。


他忍着强烈的反胃,逼迫自己仔细观察它们的形体:它们有着状似人类的躯干,两只手臂却与躯干紧密融合,两条腿也彼此融合,形成了一条类似鱼尾的畸形组织;肩上本该长着头的部位被一簇纤长的、挨挨挤挤的触须所替代,原本圆润的脖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再逐渐分裂为更细更长的触须,最长的足有近两米。那些触须粗细不匀、长短不一,仿佛海葵的刺丝,湿嗒嗒地粘成一束。


所有的尸体都肿得发亮,跟吹了气似的,皮肤湿润,像去过鳞的鱼肚,但比鱼肚更加娇嫩,隐约透出其下曲折的黑色条索,又软又粗,时不时抽动一下;它们远看灰绿色的皮肤也并非其本色,而是被无数漆黑的小字模糊之后的结果——是的,尸体青白的皮肤上满是针尖般细小的漆黑的字,即便是与其他尸体紧贴的部位,字迹也没有磨损分毫;那显然不是后天写上去的,而是从体内泛出来、长出来,或者……“提取”出来的。


“这就是……”卡维有些窒息,“阿赫玛尔的地宫?”


“显然。”艾尔海森的脸色也说不上好,“‘为了研究禁忌的知识,阿赫玛尔曾幽居在地底迷宫的尽头’。说的就是这里了。”


“他为什么……”卡维欲言又止,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是,他怎么……这、这些东西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些‘东西’,曾经都是人类。”艾尔海森率先做出了判断,抬手指向了其中之一,“你看。”


臃肿的尸体之间,夹着点什么金光璀璨的、纤细的东西,应该是一条项链。


“这些金饰就是证据。”艾尔海森低声道,“他们都曾是阿赫玛尔的臣民。”


臣……民?


艾尔海森还在轻声分析着金饰的形制,但卡维已经听不下去了。巨大的悲伤裹挟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它冲走:“灭国”二字与堆满地宫的尸体相比,终究太过抽象,也太过傲慢了。卡维眼眶发酸,凑近了想去阅读那些针尖大的小字,却被艾尔海森拉住手臂拽了回来。


“别看了。”以往独断专行的声音现在听来,居然只让人觉得安心,“你脸色很不好。”


“……”卡维缓过一口气,也起了点调侃的心思,“你好几天不刮胡子脸色也不好。”


他本意只是想打个趣,却不料艾尔海森闻言一顿,表情反而古怪起来,握紧了他的手腕:“我们出发多久了?”


“嗯?”卡维有些莫名,“五六天吧,为什么这样问?”


“……”艾尔海森掏出怀表,“现在是我们离开须弥城的第二天,凌晨五点过六分。以及——”他伸手捏住卡维的下颌,大拇指稍微用了些力气,“你的胡子还没冒头,说明我是对的。你的时间观念出问题了。”


那又怎样?


这句反问溜出来,就像从幽谷里溜出一抹烟霞那样自然,以至于卡维自己都顿了两秒才发觉不对。他现在的状态像极了靠在艾尔海森背后做的那个梦,面前的一切都在滑向异常,但他却感到平静——和一种在面对艾尔海森时独有的、习惯性的不服:“你才有问题!”


“你最好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艾尔海森乜了他一眼,丝毫没有优待病号的打算,“跟紧点,我们要尽快找到出路。”


“哈?!”卡维彻底清醒,但也濒临爆发了,“你个——算了!与其指望你关心我,还不如指望转转悠悠兽!”


“转转悠悠兽?”艾尔海森挑了下眉,“那是什么,你脑内‘有情有义’的蕈兽朋友吗?”


“什么脑内?!转转悠悠兽是真的!”卡维破口大骂,“转转悠悠兽是莱伊拉的蕈兽伙伴,小姑娘跟我介绍过,这么大这么高,掐起来软乎乎的,可不像某个家伙又臭又硬!”


“哦?那我该夸你厉害吗?”艾尔海森寡淡道,“你把时间都忘了,却记得那只蕈兽的手感,果然是一家人。”


“你……!”卡维几乎要气晕过去,却感到手心一热,艾尔海森握在他手腕处的右手向下一滑,牵住了他。


他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灰发中露出的半个耳机。


“……呃,你、”卡维舌头打结,“你干什么?”


“牵手。”完全是句废话。


“牵……”卡维深吸了一口气,“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首先我没疯。”艾尔海森不假思索。


“但你这样会让我疯得更快。”


“别咬我就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手却没有放开。他们并肩从两座尸山之间走过,仿佛春游的学生穿过山坳。灰发的学弟牵着学长,快他半步走在学长的左前方,齐眉举着那盏提灯;在他们身侧,无数知识陪伴着主人长眠于此,树木早已枯死,年轮却依旧瑰丽。


“他们死在地上,却最终来到了这里。”灰发的学弟说,“这应该正是阿赫玛尔所为。只有他能如呼吸般自如地调遣沙漠。”



地表的沙暴毁灭了一切。活着的男人和女人、猎鹰与驮兽,同死去的砖瓦一起深埋地下。但暴风没有直接降临在阿赫玛尔头上,而是绕开了他,绕开的曲线像极了讥诮的嘴角:阿赫玛尔,你毫发无损,却是整片国土唯一的罪人!可耻啊,可笑!


日光与沙漠的君王,在日光与沙漠的嘲讽中晕眩了。他几乎是仓皇地转过身,逃也似的回到了深埋地下的密宫——他曾经幽居于此,为创造出永恒的理想国焚膏继晷;现如今,他获得了方法,却害死了目的。


可耻啊,可笑。


他脚步踉跄,终于跌坐在地宫中央,久久、久久地枯坐。而后,他抬起手臂,沙漠便响应他的呼唤,海潮般涌动起来。昔日的臣民自四面八方归集于此,尸首如倒灌的海水般倾入地宫,几乎要淹没渺小的王。



然后呢?卡维想。他对他的臣民们做了什么?让他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浑身长满漆黑的小字,永远躺在书架上——他又抱着怎样的动机呢?


说到动机……那个用血打开的机关,也依旧令人困惑——


“卡维。”艾尔海森打断了他的思绪,“在想什么?”


卡维咂舌:“在想你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地这么烦人。”


艾尔海森置若罔闻:“说出来。”


“……”卡维沉默了一下,“我在想他的动机。”


“阿赫玛尔的动机?”艾尔海森说,“我倒是觉得不难揣测。”



威权植根于理性与逻辑。喜怒无常的神明往往只会使人畏惧,言出法随者才能散播威望。阿赫玛尔作为永恒的三位神王中最具威权的神明,他的行为理应是最好理解的。


“我们从地下四层的那间耳室开始捋起。”艾尔海森说,摇曳的灯火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光,“我猜你认为那间耳室与整个赤王陵的设计格格不入,但其实不然。”


“首先,假设你想得没错,即那间耳室确实并非赤王的手笔,而是与最近的异变同宗同源,来自于一个未知的意志。”艾尔海森说,“那么,它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单纯地诱人自杀吗?”


卡维一怔,若有所觉地摇了摇头:“不,不对。根据芙莱什塔的描述,被蛊惑的人会通过尖叫交流——姑且算是交流吧——然后……”只有其中的一个会选择割腕。


“没错。”艾尔海森点头,“这个人的存在,更像是单纯的'钥匙'。换言之,它的目的应该是引人深入,而不是让所有人死在门口。那个需要鲜血启动的机关对它来说不是助力,而是阻碍。”


“所以我认为,那间耳室应该是阿赫玛尔在位时的设计。而且,它有个并不突兀的解释:守门。”艾尔海森说,“钻研禁忌知识需要漫长的时间和与世隔绝的空间,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两者随便哪个都无法得到。所以阿赫玛尔想出了唯一可行的办法:人间蒸发。如果你研读过阿赫玛尔的编年史,就会发现后世史家在记述他的行迹时,几乎都存在一段相同的叙述,即赤王曾毫无预兆地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你是说,”卡维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阿赫玛尔在人间蒸发的同时,很可能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对。”艾尔海森点头,“他极有可能告知了一个亲卫、甚至一支系族在危急时刻该如何找到他,地点在那间耳室,手段是奉上牲醴。也就是说,你用驮兽的血触发机关大概率并非鱼目混珠,那处机关很可能本来就是用牲畜的血液触发的。”


“如果是这样,风格就合上了。”艾尔海森总结道,“与他设计赤王陵的理念完全一致:几乎没有杀伤性,只保留了一定的仪式感。”


“……“卡维思索了一会儿,接受了他的推测,追问道,“那他的臣民呢?他把自己的臣民变成这样,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就更好理解了。”艾尔海森说。



如何统筹万民的智慧,建设出无忧的理想国?


在花神死去之后,这个问题成为了赤王和草神分歧的起点。


草之神的回答是共享,而沙之王的回答是继承。草之神认为,想要建立无忧的理想国,必须让知识如同空气一样自由流淌;而沙之王认为,想要建立无忧的理想国,必须让知识如同血脉一样代代传承。


两位神明一样的聪敏,一样的固执,最终谁也不能说服谁。草木的王女东渡而去,赤沙的君主则留在沙海之中,继续他僭越的研究。


后来,报应的沙暴覆灭了他的王权,悲剧本应随着唯一的罪人人头落地而画下句号,但赤沙的君主推迟了这场谢幕:他还有未竟之事。


为理想国准备的禁忌知识,恰能派上用场。



“他用禁忌知识提取出亡者的智慧,将他们制成了藏书。”艾尔海森低声道,“人类的智慧主要储存在头部,但头皮本身的面积却非常有限。为了写下更多的内容,藏书不得不将头部分裂为细长的腕足。阿赫玛尔通过阅读的方式获取了所有人的智慧,同时也就获得了所有人的灵魂。”


魔神是不灭的。当所有臣民都变为魔神的一部分时,他们也就成为了不灭。


“后来,禁忌知识的污染越来越严重,直至波及雨林。草之神为之倾尽全力,阿赫玛尔也最终自裁而死……他庞大而畸形的、杂糅了千百万臣民的灵魂就此被困于幽冥之中。”卡维转头看向身边几乎绵延无尽的漫长书架,心里有些堵得慌,“……这就是他的‘继承’。”


“他的逻辑自始至终都非常清晰。”艾尔海森说,“他知道是自己害死了臣民,所以,他要靠自己复活他们。因他而死的,借他复活。很公平。”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最大的未知数:那条莫名变作肉质的走廊。如果艾尔海森的推测成立,那么他们的所见所闻就应该是由至少两方“势力”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方是在位时的阿赫玛尔,另一方则是完全未知的存在。它似乎能通过一些手段与人建立联系,进而蛊惑他们深入险境。肉质走廊或许就是在它的影响下异变而形成的。


……但它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卡维有些喘不过气,好在前方的空间开阔起来,他们终于抵达了图书馆中央的空地。空地贯通了地宫南北,在它的两侧,陈列的书架便如同舒展的羽翼,分别向东西延伸而去。但两人并没有四处张望的余兴,因为不远处的地面上堆放着四只背包,黑色的,跟梅卢辛的款式一模一样。


他们小跑上前,卡维从污绿的水中拉起了其中一只;背包正面缝着一块小小的防水布,上面用白色绒线绣着主人的名字:达维克。


勘探队队员。


卡维的手指痉挛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幸亏艾尔海森及时抓住了他,那只背包才没有掉回水里。卡维将它放到了一块翘出水面的地砖上,又把剩下三只背包挨个扒拉了一遍,佐菲娅、阿布夏克和沙伊德。“对上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都在这里!”


“分头找。”艾尔海森言简意赅,“我西你东,提灯闪一下是找着了人,闪两下是需要帮助,每个小时在这里碰一次面。”


“好。”卡维说,伸手去艾尔海森包里抽水囊,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干嘛?”卡维不解,“我总得喝水吧。”


艾尔海森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眼睛却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紧盯着他身后的书架。


卡维浑身汗毛怦的一下全都炸了起来,艾尔海森紧紧捏着他的手,食指挑开他的掌心,缓缓画出了个小于号。50cm。


有一个东西离你很近,不到半米。


大于号。大于号。3。


还有很多。


一个箭头,指向东南方。


往东南跑。那是升降梯的方向。


3。


2。


1。


卡维拔腿就跑,余光里瞥见翠色一闪,噗,灰绿的汁水擦着他的后脑爆开,卡维回头望去,只见半截臃肿的尸体挂在书架外,艾尔海森的弯刀钉在地缝里嗡嗡震动,“看路!”艾尔海森低声喝道,用力掐了把他的小臂,“别分神!”


哪还有路?湿滑的石板地上不知何时竟铺满了阿赫玛尔的“藏书”,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还有不少吸附在书架上,正顺着架子往下爬。没了手脚,它们只能蠕动,那不祥的姿态比沙虫笨拙许多,头部的触须却极兴奋地狂舞着,捕猎的海葵般到处缠卷。两人背靠背边打边进,仿佛跋涉在触须的森林中,目之所急无处不是腕足,筋筋绊绊地往刀上勾;勾到动不了时,便只能依靠棱镜脱身。两个神之眼持有者的战力相当可观,片刻便杀出了一条血路,无数形态各异的藏书被他们抛在身后,但后来者源源不绝。


它们的衣服大都已经烂光了,偶尔也出现几具挂着些碎布的现代人,衣服尚未破碎,四肢却已经开始融合。卡维看到了两具平民打扮的“藏书”,六具镀金旅团的“藏书”,一具穿着碎花裙子的小“藏书”,还有——


“达维克!”卡维差点破音,奋力砍断了一大片招摇的腕足,试图往那身蓝黑的队服靠近,“达维克!”


年轻人在藏书的洪流中翻卷着,艰难地抬起脖子,头部俨然已经分裂成四根肉芽。


卡维一顿,只觉背后腥风乍起,艾尔海森一把摁下他的脑袋,噗,冰凉的粘液四处喷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卡维骤然回神,可庞大的浪潮已经到了面前,艾尔海森甩出三枚棱镜,同时撩起披风裹住了两人的脑袋;腥臭的汁液倾盆而下,他们就在这场污秽的雨里艰难跋涉,鞋子早被触须卷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藏书并不扛揍,它们既肥且软,刀刃一碰就会爆开,艾尔海森的棱镜能轻易将一大片藏书切割成十公分的小块,但那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十公分的小块依旧蠕动着,锲而不舍地向他们扑过来。


……当然了。卡维恍惚想道:当然了。


熟悉的安适感卷土重来,悄无声息地沾湿了他的惊惶。于是原本鼓噪的心跳平复下去,酸痛的胳膊愈发沉重——


你将书撕成两半,难道就能将它杀死吗?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大剑挥落,三具藏书身首异处。


没用的。刀剑只能对付有生命的事物。你见过有人拿刀剑对付洪水么?


“卡维!”他听见艾尔海森大吼,“五点钟方向!”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大剑转过刀锋直捣右后,径直捅穿了什么黏软的东西。


……但,然后呢?


卡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剑身上串着的两具藏书扭了两下,居然又挣脱开去,重新掉进了臃肿的浪潮。


我好像把它们放走了。他有点茫然地想。这应该不是艾尔海森想看到的吧?


卡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被藏书冲撞得快要跌倒了,就挣扎着挪一步;手脚被腕足钩住了,就敷衍地甩几下。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干什么,或许在等待艾尔海森的第二个指示,又或许什么都没干——


“往东南跑!”艾尔海森的指令真的来了,但这次听起来无比狼狈,“跑!跑!”


跑什么?卡维困惑地想。


升降梯尚且隐没在一片漆黑的东南角,藏书却已经没过大腿。无处可逃了。


仿佛应和着他的思绪般,更高的浪潮灭顶而来,将他拖进了湿黏的深渊。


“……!”艾尔海森的呼唤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听不清。在说什么?


“……!………!!”


真难得,那家伙居然会这么激动。卡维疲倦地想。腕足堵住了他的口鼻,他的肺疼得快要炸开,意识却出奇地平静,仿佛横躺在某个倾斜的坡面上,即将滑落到更深的地方——可大抵是命运觉得他不该如此平静,遂叫发烫的提灯蹭过了他的胸口;卡维打了个激灵,重又睁开眼睛,却在下一个眨眼间,在触须拥挤的缝隙里见到了艾尔海森的脸。


他面色苍白,双眸紧闭,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一幕仿佛一根银针贯通脑髓,痛得他失声嚎啕起来,可肥软冰冷的浪潮即刻一拥而上,占满了他的视野。漆黑的小字细微地痉挛着,蠕虫般爬进他的瞳孔;它们悄声诉说着种种知识,无论卡维是否愿意听到:它们呢喃着马齿苋的模样,紫红的茎上生长出椭圆的叶;伤药的制法,一捆苏木配两捆刺葵枝;记账的格式是日期、项目,加预算,日期、项目,加预算——那声音嘈杂如群鼠,细碎如蚊蝇——闭嘴,闭嘴!卡维怒吼道:艾尔海森呢?艾尔海森在哪?!当然无人应答。它们忙着倾诉大理石的开采和摇篮的拼装,临街的铺面要贵上百分之二十;它们诵读着古老的诗歌,间或慨叹一声爱情。他抗拒地闭上眼睛,却依旧能够阅读,那些漆黑的小字似乎已经顺着七窍爬进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血管、神经和淋巴上蠕动,在他鲜红的体壁与透明的黏膜上蠕动。他听见交谈的人声、欢快的舞乐,嗅到辣椒的刺鼻与火硝的苦香;有人用古沙漠语向他呢喃,男人、女人、声音沙哑的垂暮之年的老人、不辨性别的尚未变声的孩子……


艾尔海森呢?艾尔海森在哪?


他绝望地想着,终究沉没下去。



他穿过冰冷粘腻的暗海,重新见到了日、月,与沙。


她叫尼娜,天生便拥有金色的虹膜,旅团里的大家都说她身负阿赫玛尔的祝福。三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第一次走进沙中的主城,在那里,她见到了王都最繁华的盛景:沿街叫卖的推车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种玩具;镇灵在琉璃的彩灯上起舞,千百条发辫泛出璀璨的虹彩;她举着手里的风车,在比她高出许多的大人之间窜来窜去,身后传来母亲含笑的呵斥。


可欢乐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啊,天边升起了金黄的山峦。在镇灵的哭号与漫天的黄沙中,她被拥挤的人群撞倒在地,无数双惊慌的脚从她身上踩过,血沫堵住了她的口鼻。



他叫布莱特,是个游荡在沙原上的流浪汉。风餐露宿、漂泊无依,说的就是他的生活。他打从记事起就在流浪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父母;反正有钱就赚,没钱就偷。十五岁那年,他曾因偷窃被抓,险些给人打死;十七岁那年学了些木匠活,但也无果而终。他的师父对他失望透顶,说他事事半途而废,下一个废掉就是这条小命。果不其然,他在出城的路上被传染了脑膜炎,被旅团抛下,独自一人躺在野地里,头顶甚至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棚。


脑膜炎扭曲了他眼中的世界,让迢迢的星河显得很近;他躺在冰冷的沙地上,觉得这星星真他妈的美,又大又美。他因此费力地翻过身来,以匍匐的姿态向赤王起誓,如果叫他熬过一劫,他一定洗心革面。


赤砂是慈悲的,他果真活下来了,只是双腿留了些残疾。他开始勤恳地干活赚钱,终于在三十二岁的时候攒够了钱,盘下了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剪彩仪式上,对面熏肉店的女儿冲他羞涩地笑了一下。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那也是他此生最后见到的景色。



她叫穆丽雅,是个魔鳞病患者。不过,与那些刚出生就浑身鳞片的可怜人不同,在魔鳞病找上她之前,她已度过了四十年还算安稳的时光。


安稳,大概吧。愈演愈烈的沙暴让她的家庭穷困潦倒,但她确乎长大了,也成家了。二十六岁那年,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三十五岁那年,魔鳞病夺走了他;四十岁那年,她自己也一病不起,丈夫孤身走出了家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她被拿拖车转移到了城市中心的免费医院,病房中臭不可闻:瘫痪在床的患者太多,仅有的人手根本顾不过来;为了减少床单和衣物的更换频率,他们被迫赤裸下身,床板在臀部的位置掏出一个洞来,下边放着接屎尿的木桶。所有人都得了严重的褥疮,溃烂的皮肉被屎尿浸渍,病房里总是回响着将死者虚弱的呻吟。


漫天黄沙淹没这里的时候,她只觉得安详:


宝贝,我的宝贝。


妈妈来了。妈妈来看你了。



他很快地读,读他人;又更快地忘,忘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也忘记了自己是谁,只知道不断地读下去、读下去,记下去。这里一张纸都没有,但不要紧,他就是记录本身,他在自己的血管上写,在自己的神经上写,在自己的淋巴上写;他把自己的皮肤翻过来,把自己的胃肠翻过来,把自己的气管翻过来,然后写下去,一刻不停地写下去——毕竟,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呢?


他写啊,写啊。写新嫁的少女面露娇羞,写受辱的奴仆摔杯为号;他读啊,读啊。读到结盟,读到背叛;读人类,也读神明。他见到鲜花的主人在三神的宴会上起舞,足尖点过沙地,沙地便生出芳草;他见到鲜花谢落,草木的主人也转身离去,青白的裙袂湮没于漫卷的尘沙;他见到深红袍裾的神明高坐于王座之上,英武的身躯佝偻如蛆虫;他拄着镶嵌有七重钻石的黄金权杖,喉咙里迸发出压抑的哭声。


咚!神明的尸体倒在御座上,一切兴盛尘埃落定。他也随之平静下去,愈来愈静,愈来愈静。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那样静下去,直到意识归为静水,身体化为藏书。可天不遂人愿,一个声音擦过耳畔,一如那只滚烫的提灯:


“奶奶,我不想去了。”


他回过神。那个视角很矮,应该来自于一个孩子。他看见那个被称作“奶奶”的、银发的妇人坐在摇椅上,慈爱地冲他招了招手:“过来。跟奶奶说说,为什么呀?”


他便走过去,任由那只粗糙的右手抚上发顶。


“拉库马尔教授讲课又慢又无聊,不如自学。”他说,很有些不屑的意思,“我向他说明这一点的时候,他还骂了我。”


“呵呵呵。”老妇人并不气恼,而是愉快地笑了起来。她拍了拍孩子的脑瓜,宠爱之情溢于言表,“好,好……不去就不去。我们小海森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多好啊。”


“不过,奶奶也得教训你一句。”妇人收起笑容,稍稍捏了捏小海森的耳朵,“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尽可以离他远些,不许批评,也不许起争执,听到没有?”


“批评也不行?”小海森不解,“只是实话实说,也不可以么?”


“也不可以。”妇人答得很快,很斩截。


“为什么呢?”


妇人收回手,搭在了腰间盖着的针织毛毯上。藤编的摇椅吱吱呀呀地摇啊摇啊,在那一方阳光里进进出出。过了片刻,老妇人才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说:“因为实话是很重的。比一切褒扬和贬损加起来都重。”


“只有你爱的人,才配得上这份沉重。”温暖而苍老的手掌重新抚上他的头顶,“也只有爱你的人,才担得起这份沉重。”



他开始读书,读祖母的书,也读父母留下的资料。三位学者的藏书对于业内人士来说都有些难啃,早慧的孩子却看得津津有味。


一眨眼十年过去,祖母故去,艾尔海森也长大了。他走出那幢承载了他童年和少年的老屋,进入教令院学习,并在那里遇到了他的镜子: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名叫卡维。


卡维是个天生的艺术家,感情丰富,才华横溢,身边似乎总是笼罩着太阳般的晕轮。他们很不对付,呆在一起就免不了争辩;可他们又很投缘,总是长时间地交谈。艺术家对他的大部分观点嗤之以鼻,但在他提出下一个观点的时候,又总会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认真倾听;反之亦同,艺术家常常会将他从文字的海洋中拖拽出来,要么叫他欣赏自己新买的摆件,要么叫他鉴赏自己新画的图稿;他免不了要刻薄几句,但也总是乐于以外行的眼光给出点评。


他们一度形影不离,可惜好景不长,两人爆发了争吵。艾尔海森有两年多没有见到他,再见时,昔日的太阳已经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谁也没说原谅或者放下的话,反正卡维来找他了,艾尔海森也就点了头。俩人稀里糊涂地成了室友,持续性辩论,间歇性吵架,跟教令院时大差不差。


二十六岁那年,出任书记官的艾尔海森参加了一个有关艺术禁令的研讨会。他坐在右首,贤者们拍着桌子争得面红耳赤,他却只是冷眼旁观,思绪如洁净的蚕丝般抽出茧壳,汇聚到一只剔透的方块中,高悬于圆桌之上。


这就是他在卡维之外的交际圈,不乏天才——或者说全是天才,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卡维那样,用一个眼神传达出冷漠与狂热。他们的目光是呆滞的,表情是虚伪的;讲起话来老气横秋,骂起人来色厉内荏。


无聊。太无聊了。艾尔海森想。我还是回去跟卡维谈谈吧,也只能跟他谈谈。


“……那么具体条例的起草,就交给艾尔海森书记官了。”阿扎尔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散会。”


“是。”艾尔海森低眉,微不可察地弯起了唇角。



不知名的存在忽然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那一笑几乎叫他活活痛死,又似乎在吻他,在救他,在攥他停跳的心,要逼它射出血来。


……艾尔海森是谁?卡维又是谁?


焦灼的情绪在不知名存在的心中鼓动着,几乎要破茧而出——


告诉......告诉......他痛苦地想着,几乎要为之死去:


告诉我……告诉我!


我……他说出来了,他说了“我”,却有些惶然:我是什么?


卡维。艾尔海森说。


啊,对的。他想:我是卡维。那个金发的人不是别人,是“我”啊。


我是卡维!重新获得了名字的存在欢欣地想:我并非天生就该躺在这里,我是人。他也是人,他叫艾尔海森!


以此为基点,卡维开始重构这个世界。他记起了如何握笔,记起了那些宏伟或可爱的建筑;他开始记起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艾尔海森的脸庞了无生气。他大概已经死了,可他的视角却并未从卡维眼前离开。


他痛苦地看着自己——看着艾尔海森走进耳室,走下旋梯,在回廊中奔跑,最后来到了这个地宫。他抽刀的动作真是利落,牵手的力度又那么温柔,为什么死亡非得降临在他的头上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卡维焦急地等待着;他是那样迫切地想要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却也同样迫切地想和艾尔海森多呆一会儿。哪怕一秒呢,一秒也好。


腕足终究淹没了他,湿冷的触感驱逐了一切。他感到窒息,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却依旧能听见嘈杂的营营声,并不如先前所历的千百万次死亡那样寂静,而是仿佛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一个像子宫一样的地方,听什么都隔着一层水的杂音。


艾尔海森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我无法预判你。但你可以预判我。”


等等,等等!什么意思啊艾尔海森?


“卡维。”


他呼唤道:


“醒醒。”



冰冷粘腻的触感骤然褪去,卡维摔落在满地污水中,头痛欲裂。他想爬起来,却重又跌倒在湿滑的石板地上,也就在这时,一声重如擂鼓的胎心自下而上,砰然敲打在他的耳膜——


咚!地面震颤起来,卡维哆哆嗦嗦地支起双腿,踉跄着往前走去——


咚!朽坏的书架不堪一击,轻易就折断了——


咚!藏书们扭动着肥软的躯体,向图书馆的中央汇聚——


咚!地面张开了一个圆孔——


咚!咚!咚!咚!污绿的羊水喷涌而出!


粘腻的污水喷溅得到处都是,浓厚腥臭地浇了他一身。他几乎立不住脚,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稳,可手心之下的墙面又似乎不是墙面:石砌的墙壁会这么温暖吗?


他有些恍惚地回头看去,所见却并非石墙,而是凹凸不平的乳白骨质,上面还蜿蜒着黑红的血管——那早已不是墙了。


卡维一个激灵,仿佛打通了某个关节,一路所见的种种异象全部串联起来:污水、走廊、图书馆,和渐渐扩开的地面;羊水、软产道、骨盆,和渐渐扩开的宫颈。


他正在见证一次临盆;一场迁延已久的死产。


那是早已死去的君王和他的臣民们凝聚而成的秽物,如同一个宫内窘迫的胎儿,早早便死在了地底。现如今,腐败已久的死胎欣欣然膨胀起来,将要降生了。幽冥的子宫随着阵痛收缩着、收缩着,宫口便越开越大,羊水也越喷越多,终于冲刷出一根肿胀瘀血的东西——那是祂的脐带,漆黑的,早已死了,却还在不甘地蠕动着。


扭动的藏书们汇入了那根畸形的脐带,脐带便越发臃肿、越发肥软地战栗起来。它明明是条脐带,此刻却更像一根食管,只见它咀嚼着、吞咽着,将腐坏的养料尽数输送给胎儿,胎儿便愈发有力地向上推挤、推挤,终于露出了一面漆黑的枕骨——祂从渡厄厅之下的幽冥而来,花了那样多的气力,汇集了那样多鲜活的生的渴望,才终于回到这里;死去的君王和他的臣民凝聚成腐烂的黄金梦乡,缓缓胀满了整个骨盆。卡维被压到坚硬的盆壁上,极致的压迫、极致的惊恐,随后便是极致的松快、极致的安宁;他融入进去,就像皂泡融入更大的皂泡,所有惶然、疑惑和悲伤都消失了,他在一瞬间获得了所有人、所有神能够获知的全部答案。他,他们,或者祂,将如同太阳可无数次自长夜中重新燃起一般,不再有衰颓老朽的忧虑;亦不再懂得何谓叹息,口中所言尽是怡悦;祂将忘记饥饿与焦渴,即便让石榴的汁液浸润胃肠,也不过是享乐而非必须。祂已经拥有了神的智慧,神的权柄,祂理应圆满,却还是渴望!——是的,祂还有最后、最后、最后一样渴望,那是祂唯一的价值,是神赐的原初的权利,却被延宕了太久太久,久到不能再忍下去!——祂已经成熟了!成熟到腐烂了!——所以出生吧,出生吧!向黄金的卧榻,向银月的轻纱,出生吧!出生吧!


狭窄的产道挤压着祂的身躯,千百万人便一同尖叫:啊——!啊——!孩子们与生俱来的语言,多么纯洁,多么神圣啊!尖叫!尖叫!



【05】


卡维艰难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浑身剧痛,两腿酸软,满脸都是干涸的泪痕。他不记得自己哭泣的缘由,那原因离他不远不近,像是被一层桑皮纸隔开了;隐约能够看见,却始终看不真切。


但那不重要,卡维想。至少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他得先找着艾尔海森。但又该从何找起呢?他甚至不知道艾尔海森去了哪里。


“——你可以预判我,但我无法预判你。”


如有神助般,艾尔海森的临别赠言赶到了他的耳中。


预判……卡维茫然地想:预判?


如果是艾尔海森,此刻会怎么做?


他在沙地里雕像般立了半晌,突然灵光一现,发疯般奔跑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广袤的沙漠,跑过枯萎的雨林,中间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似乎跑了很久,又似乎只用了一个瞬息。原先繁华的主城已经沦为了一片荒地,光裸的巨石爬满青苔,时光已经抛弃了这里。大抵他阅读过千百万人的一生,便也越过了千百万个一生的时间吧,但那些都不要紧了。他在凋敝的荒野中狂奔,任由双腿将他带回到曾经的家——远远的一幢碧色砖瓦的建筑,安然而突兀地矗立在荒野中。


那是他和艾尔海森的家,光洁如同刚刚落成,连门楣都未积上一点灰——一个不甚高明的诱饵,猎食者在早已枯死的树枝上悬挂了一个过于鲜艳的毒苹果;但无所谓,卡维很喜欢。他推开虚掩的房门,家中一切如旧,沙发上靠坐着一个灰色头发的青年,听见门响,便侧头向他看了过来。


“艾尔海森!”卡维发起抖来,几乎要喜极而泣。但随着艾尔海森侧目一瞥,他的灵魂却又瞬间跌回了冰点。


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艾尔海森”站起身来,并没有挪动脚步,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你回来了。”他说,伸手抚上了他的侧脸。卡维急切地想从他脸上里找到一丝欣喜的端倪,但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张俊美的面孔上读不出任何感情。


“为什么要回来呢?”他问。


“因为……”卡维莫可名状地发起抖来,“我,我住这儿啊。你忘了吗?我们是…那个,室、室友。”


艾尔海森摇了摇头,有些惋惜的模样:“我是谁?”


“你是……谁?”卡维惶惑地重复了一遍,“你当然是…艾、艾尔海森啊。”


“那你又为何犹豫呢?”艾尔海森步步紧逼,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可他的双手明明都还捧着卡维的脸颊。


“我……”卡维牙齿打战,冷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我不……”


艾尔海森掐住他的手腕,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将他的双手牵到了自己脸颊旁边,挨得是那样近,却没有碰到一点皮肤。


“抚摸我。”他命令道。


不。不要。他想摇头,想拒绝,或许再抱怨几句这个要求有多么奇怪;可他的手却似脱离了身体的主宰,听话地抚摸上去。指腹传来肌肤温热的触感,卡维松了口气,可那触感随后就渐渐奇怪起来,先是变冷,再是变黏,变得有些像鱼的皮肤,变得稍稍失去了形体——卡维过电般抽回了手。


艾尔海森并不生气,只是平静地望着他:“现在,看着我。”


不。卡维抗拒地闭上眼睛,艾尔海森却依旧立在原位,清晰得纤毫毕现。


“我身上,只有眼睛是黑色的吗?”艾尔海森问道。


“哎……?”涔涔的冷汗顺着脖子淌进衣领,卡维难看地笑了一下,“当、当然不是,你的牙洞比这黑多了,哈哈。”


艾尔海森注视着他,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用那密密麻麻的黑色复眼——不,用那双黑色的眼睛。


“咳,好、好啦,开个玩笑嘛!”卡维的笑容抽搐起来,“你没有牙洞,呃……但,但你的心很黑!对,你、你的心才是最黑的!”


他试图通过大声嚷嚷来给自己鼓劲,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艾尔海森的态度:他只是望着他,眼波静如止水。


“我身上,只有眼睛是黑色的吗?”艾尔海森再次问道。


“呃……”卡维僵硬地动了下肩膀。湿透的衬衫粘着脊背,叫他难受极了,但艾尔海森却比衬衣还令人难受一万倍。他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卡维的大脑无声尖叫,他想避开他,目光躲闪着往边上瞟——可无论他看向哪里,艾尔海森都位于视线中央。正中央。


卡维的瞳孔微微放大,悄无声息地开始崩溃,如同一个日光下的雪人;此刻,只需要最后一个刺激,最后一根羽毛,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摧毁——


“我身上,只有眼睛是黑色的吗?”


羽毛砰然坠落。


“……”卡维嗫嚅着,终于承受不住般,吐出了一个窒息的字节,“…不……”


“不?”羽毛问,“不,是‘不是’的意思吗?‘不是’是什么意思?我身上不只有眼睛是是是是黑色的不是不是不是吗我我我我我不是身上不只有黑色黑色是眼睛吗是我的我我我的黑色是眼睛我不是眼睛不不不不不是眼睛是黑色是黑——“


“闭嘴!”卡维咆哮道,泪水也同时决堤而出,“闭嘴,闭嘴!!”痛苦的洪流向他席卷而来,好似那层暂时隔断了痛苦的桑皮纸被重新戳破,而且连带着其他完好的屏障也撕毁了,四肢百骸无处不痛;他泪如泉涌,艾尔海森的形貌便在泪水的冲刷下渐渐浮现:粘腻的一团漆黑,如橘络、如石油、如濒死的纽虫喷吐而出的枝状口器;祂是漆黑的、神圣的;祂蠕动着……祂降临了。


“我曾经…与你相融,”卡维哭得想吐,亦或是恶心得想吐。他曾作为千百万灵魂之中的一个,如同纽虫的口器般,“……浮出大地。”


“然后你……”卡维战栗着,回忆着那场暴行,“你把我剥离出去……”撕裂无数刚刚形成的连结,祂把一个脆弱的人形剥离出去。人形嚎啕大哭,说疼,说爱他,说好痛啊艾尔海森,你又要抛下我吗?你又要抛下我吗?!


我从未抛下过你。祂回答道,眷恋地注视着鲜血淋漓的爱人:但你要自己来找我。你必须自己来找我。



“……所以,我回来了。”卡维说,沙哑的声音淹没在抽噎里。


“嗯,你回来了。”漆黑说,伸手抚摸着他的侧脸,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为什么要回来呢?”


“因为…我想见你……”卡维呜咽着说。与非人之物的对视令他肝胆俱裂,可一想到祂曾叫艾尔海森,浑身的冷汗就变作了热泪——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哭,呼吸里都要渗出咸水:


“我爱你。”他艰涩而甜蜜地说,“我还想跟你一起生活。你呢?愿意答应我吗?”


漆黑的怪物凝视了他很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答应你,卡维。”祂说,“但是,你为什么还在哭呢?”


“那要怪谁?”卡维一边哽咽一边笑了,眼泪还在不断地掉下来,“我可以一点都不怕的,只要你抱我一下。”


就像我在千百万年前跳下台阶的时候,那么短暂的一个拥抱就可以了。


抚摸他脸颊的手忽然改了方向,轻轻扳起他的下颌。非人之物俯身贴了过来,用无数条手臂将人紧紧抱进怀里,虔诚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那只是一个细微如沙砾的吻,但艾尔海森闭上了所有的眼睛。

殷棠

【知妙】玫瑰国境

•海维不同时代预警。


“中午好,诺琳小姐。”艾尔海森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柜台上:“我来还书。”


“书记官大人一如既往的准时呢。”诺琳微笑起来,伸手去够桌上的登记本:“《图莱杜拉建筑考》——八月二十七号借出的,对吧?”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阳光正好,从宽敞的窗口泼洒进来,空气里飘舞着细小的尘埃。他靠在柜台边,看着管理员一张张翻阅八月二十七日的借出记录,忽然不经意似的问道:“除了这些,卡维还有什么别的著述吗?”


“嗯……”诺琳思索了一下:“算上这次的,您已经借过六本了,对吗?”


“对。”


“那就没有了。”诺琳说:“卡维先生的著作总共只有六本。”


“未出版的呢...

•海维不同时代预警。



“中午好,诺琳小姐。”艾尔海森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柜台上:“我来还书。”


“书记官大人一如既往的准时呢。”诺琳微笑起来,伸手去够桌上的登记本:“《图莱杜拉建筑考》——八月二十七号借出的,对吧?”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阳光正好,从宽敞的窗口泼洒进来,空气里飘舞着细小的尘埃。他靠在柜台边,看着管理员一张张翻阅八月二十七日的借出记录,忽然不经意似的问道:“除了这些,卡维还有什么别的著述吗?”


“嗯……”诺琳思索了一下:“算上这次的,您已经借过六本了,对吗?”


“对。”


“那就没有了。”诺琳说:“卡维先生的著作总共只有六本。”


“未出版的呢?”艾尔海森追问。


“……未出版的?”管理员眨了眨眼睛:“如果您是指手稿之类的资料,珍本库或许有。您可以去问问。”


“多谢。”艾尔海森说。


“您客气了。”诺琳微微一笑,“不过说起来,您不是知论派的学者吗?涉猎还真是广泛呢。”



艾尔海森从智慧宫出来,踏上了通往珍本库的林荫道。下课铃已经打过了半个小时,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正是一天里难得清净的时候。艾尔海森逆着稀疏的人流,慢慢走向珍本库蓝绿的花窗。



管理员小姐夸他涉猎广泛,这句确实是谬赞了。因为他感兴趣的并非建筑,而是作者本人。


半年之前,他对卡维的了解都还可以概括为三个词:百年前的大建筑师,很牛,很穷。如果非要再加一个,好吧,还很美。艾尔海森在建筑学的选修课本里见过他一次,金发的青年面带微笑,昂首挺胸,仿佛伟大的工程如地底的新竹,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破土而出。


女生们的尖叫此起彼伏,艾尔海森却只在页脚瞥了一眼,就心如止水地翻了过去。


卡维不是重点,他的作品才是。彼时还是个新生的艾尔海森想。


…如果卡维还在,他也会这么说的。



在那之后的十年,他很少再想起这位建筑师。直到十年后,早已出任书记官的艾尔海森偶然读到了一本行为学著作,作者在剖析牺牲行为的趋近-回避动机时,引用了这位大建筑师乐善好施的种种行迹,并将之打为“不合时宜”的反面典型:“无异于在沙地上修建高塔”,“正是其穷困潦倒的根本原因”。


无可否认。艾尔海森合上了书,却破天荒地没能合上自己的思绪: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居然连自己的温饱都不能保证,简直是个笑话。可他实际上并不想笑。那些愚蠢的善举就像散在沙里的珍珠,一旦注意到了,就无法再度忽视:给渔人免费修船,修完后还把教令院的补贴送给人家——什么样的人才会干出这种事来?


抱持着这样的心理,他依次借阅了卡维的所有著述。建筑大师的用词简洁而精深,需要非常扎实的力学功底才能通读无阻,他当然不懂,但他看得懂他的语言:卡维的语言就像他设计的宫殿一样精妙绝伦,论述到得意处,用起感叹号也毫不吝啬,让人几乎能想象出一个得意洋洋的金发青年在你面前指点江山,即便听不懂,也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



“请问,”艾尔海森开门见山:“卡维先生还有手稿留存吗?”


“卡维…先生?”珍本管理员显然很少听见这个名字,迟疑了一下:“建筑师卡维吗?您稍等,我得查查。”


他在最底层的藏书记录里哗啦哗啦地捣腾了半天,期间被灰尘呛得打了两个喷嚏,这才咕哝着一个数字抬起了头:“有的,在人文社科区B26。请跟我来。”


他领着艾尔海森在林立的钢制书架间穿梭,隐约觉得今天的书记官有点儿奇怪。他之前走路不会这么快的,他总是很稳重,与年龄不相称地稳重,今天的步伐却有些急促,简直像是……年轻的管理员试图按下这个垃圾的类比,可根本按不下去:简直像是赶着会情人似的。


珍本库?会情人?管理员快要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别想了,别想了,不该问的不要问,小伙子,大人物的事情还轮不着你置喙。


他们最终停在了人文区的角落,管理员给他推来一架梯子,指了指最顶层的书架请他自便,随后便离开了。


艾尔海森握住了铁梯冰冷的扶手,抬头向上望去。


书架上收藏的古籍都被细致地做了防腐处理,但从防雨布上积灰的厚度来看,显然处理完后就无人问津了。他一步一步地爬上梯子,就像一步一步走近某个失落的古国。他撩开层层叠叠的防雨布,就像拨开国境线上丛生的野蓟。


他用手指在早已凋敝的废墟中漫步,采到了一束玫瑰。


书架上属于卡维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两本速写和三本手稿。他将它们从书架上抽出来,任由带起的灰尘沾上他黑色的衣服。


卡维的手稿和著书显然是两种风格。比起单纯的建筑设计,这几摞手稿更像是杂糅了日记、账本和灵感簿的某种东西。思维跳脱,逻辑混乱,分区毫无规划,书写极其潦草,夹杂着大量自创的助记符,有时候一连好几页碰不着一个能看懂的单词——这大概也是无人问津的原因之一。


他克制住自己站在原地通读全文的冲动,抱着这些书稿到前台登记。管理员先生懒洋洋地做了记录,甚至忘了提醒他按期归还。



卡维自创的鬼画符或许能难住门外汉,但难不住掌握了二十门语言的高材生。艾尔海森把那些手稿放在床头,当做睡前一小时的读物。


卡维说,做了个形似小马的新玩具,能跑会跳,宝商街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当天晚上他就梦见了卡维,课本上踌躇满志的美人被孩子们包围着,露齿而笑,璀璨的耳坠在金发下微微摇晃。


卡维说,大巴扎的舞娘送了我一条近乎崭新的红披肩。制式精巧,又不算夸张,平时也可以披在身上。写到这里的卡维略带得意:“她们都说,只有我能配得上它”。于是从那天起,梦里的卡维开始披上了一件缎面的红披风。


卡维说,卡萨扎莱宫建成了,欠下了某人一大——笔摩拉(他罕见地在随笔里用了破折号,让人不能不怀疑这是在模仿“某人”的口吻),得着手还债了。


唉,艾尔卡萨扎莱宫,我亲爱的女儿!为你的父亲祈祷吧!


卡维说,兰巴德酒馆的鱼卷可真好吃,要是有钱,我一顿吃八个。


可惜你没钱,艾尔海森想。你刚刚把最后一枚铜板送给了采药的小姑娘。


卡维说,热烈庆祝!距离还清卡萨扎莱宫还有2000万摩拉!


取个整还庆祝一下,你是璃月人吗?艾尔海森想。你拢共就欠了2005万摩拉。


下一页,卡维在顶格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四二零七式梳棉机•改。他接着用了一大面的篇幅修改梳棉机的刺辊和除尘刀,看得出不太顺利,因为他修修改改了很多遍,有的地方纸都被擦破了。


卡维说,谈崩了,叫他们加点成本就像给他们喂屎一样。我还不卖了呢。


他转着笔画了半面毫无意义但非常漂亮的曲线,然后骤然停在了半路,笔锋一立,接着写道:不卖。不卖?其实也可以。如果我把图纸白送出去的话,说不定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卡维说,又谈崩了,我都没介绍完。真没人想管棉尘肺的事吗?哈喽?


有人吗?有人吗??拜托来个人管管吧,生论派因论派都行,我一个妙论派的操心这个显得很割裂啊。


卡维说,我的脸好像比我的理念吃香得多。


这一篇的笔迹眉飞色舞,看起来醉得不轻:瓦伦纳葡萄酒。瓦伦纳,瓦伦纳!情人般甜蜜的名字,情人般甜蜜的口感!


这一篇的笔迹有点断续,好像是用很差的灌水笔写的:没地儿住,今天得在外面看星星了。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头,但作者显然毫不介意,因为他写得相当潇洒,从头到尾没有回头描过一个字,整篇记录都跟切碎的秋葵一样又碎又黏:


去年的这会儿,卡萨扎莱宫刚刚落成。我站在宫殿的露台上,头顶也是这样的星空。我从露台上眺望出去,看见烟林与月色彼此相融,就像一起做了一场梦——林海梦见月光,月光梦见林海,双方的梦境彼此垂落,彼此延伸,融为了一颗乳白的珍珠。


多莉就站在旁边,叽叽咕咕地跟我说话,但我没听。直到她扯出手绢往我脸上一甩,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然后我听到她说:“啧啧啧,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我可不要成为你这样的大人。”


我破涕为笑。


完全的共情是不存在的,所以她不理解我,这很正常。但我偶尔也会想,在这片星空之下的某处,一定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他认可极端的个人主义,否认庞大的社会道德,他是上上发条就能持续运转的机器,是个行走的谜。


我们不可能彼此认同,但我们一定彼此理解,彼此忠诚。


他会是我的林海,而我是他的月光。


所以林海先生/女士,你在哪呢?



我在这里。百年后,艾尔海森轻轻将额头抵上了手稿。


卡维,我在这里。



他断断续续地读了四十多天,读完了卡维在须弥城逗留的两年零三个月。在手稿的最后一页,终于偿清了欠款的卡维写道:明天就五月了,我打算离开须弥城,顺流而下,走到哪是哪。


“乍一看,我好像没有远行的契机,”这句话卡维写得很慢:“但细一想,我也没有驻足的理由。”


艾尔海森垂着睫毛,目光迟迟无法从这句话上移开。站在百年之后回望卡维,他确实离开了,也确实顺流而下了:有人说他在维摩庄停留过一会儿,给那里建了一批牛棚;有人说他在阿如村停留过一会儿,给那里建了一座诊所;有人信誓旦旦,说他赞美过无郁稠林的巨蕈;有人言之凿凿,说他喝遍了喀万驿所有的酒馆——但只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他最后不知所终。


他从文明的中心踏入荒野,好像不知畏惧为何物,好像星空之下都是他的家园。


艾尔海森克制着自己的喘息,却克制不住捧起泛黄的稿纸,用力吻上了最后一行字,虔诚得仿佛在亲吻谁人的嘴唇。他看见瘦削的建筑师孤零零地站在港口,面朝桔红和淡紫色的东方,他向他走过去,跑过去,冲过去,他将卡维紧紧拥入怀里,可后者忽然如流沙般溃散成一群飞鸟,温暖而快活地四散飞远,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抽空,只剩下一根靛青的羽毛。


艾尔海森从梦中惊醒。他歪歪斜斜地倚在床头,枕头倒在一边,卡维的手稿散成一片。他昏昏沉沉的,一张张捡起散乱的稿纸,胸中却忽然涌起一股撕裂般的痛苦,在寂静的夜晚高声尖叫:


你来晚了!


那尖叫来自墙壁,来自地板,来自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颗血球——你来晚了!你来晚了!


假如他生在一百年前,他就能在艺术家踏上渡船的前一刻拦下他,告诉他,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如果担心太过冒昧,也可以加上“暂时”。他的艺术家会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但绝不会询问他的姓名,他只会急切地转向他,像浪花冲向高崖:


“为什么?”他问。


“不为什么。”而他会这样回答:“你显然是个天才,而且疯得厉害。”


卡维嘶的抽了口气,大概还会发出半声咬牙切齿的支吾,但他不会骂出声来。艾尔海森想。他会权衡的,没有哪个流浪汉能拒绝一个免费的住所——


“而你,是个刚愎自用目中无人还阴阳怪气的小混蛋!!”


……也是,这才像他。


“但我接受了。”骂完人的卡维心情愉悦,把干瘪的行囊往肩上一甩:“说吧,要我做什么?”


“值日。一三五归你,二四六归我。”艾尔海森抱起胳膊,煞有介事地说。



但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你甚至不用爱我。




他没有急着归还这摞手稿,反正也没人来催。他颠来倒去地翻了它起码五遍,越翻越顺,越翻越熟,从初秋到隆冬,又从隆冬到盛夏。


他在找一个回答。


正如卡维在《须弥建筑通史》中所言:伟大的建筑绝不沉默,它们质问,它们回答。现在,卡维却只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在哪里?”


他还欠他一个答案:“我在这里。”


这一搜寻毫无提示,但艾尔海森不觉得难捱。阅读卡维的笔记就像一次探险,卡维自己是最大的宝藏。翻阅手稿的过程,也是卡维越来越立体,越来越鲜活的过程,有时看着他愤怒的叙述,艾尔海森都能在心里接上一句“你个蠢蘑菇”!


他花了将近一年,才终于从共计一百四十七个不确定含义的符号或数字中筛选出了一个最可能的选项:一个可疑的八位数,写在某只随手勾勒的亭子下方,像极了一个坐标。


当然了,它未必是个坐标,艾尔海森想着,拇指的指腹一点点抚过了那串数字。它可以是一段随口哼出的小调,可以是和某个小屁孩的接头暗语,甚至可以是卡维喝大之后给自己编造的存款数额——随便什么吧,艺术家的很多做法儿都只能用艺术家这三个字解释。但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递交了假条:标点坐落在雨林中央,实在不像是能在一天之内往返的距离。


卡维可能不太靠谱,但这份爱意绝不比他逊色分毫。


他扎紧裤脚在淤泥中跋涉了很久,在坐标以西七百米左右闯进了一棵榕树的领地。


说是领地一点也不过分,因为那棵榕树古老而庞大,粗壮的气枝绵延几里。他在坐标的位置找到了一串勾连的气根,下垂的枝条从六个方向纠缠着,像极了一只凉亭。他走进去,从深厚的腐殖质下挖出了一只酒瓶。


一封情书,艾尔海森想。


瓶子是墨绿色的,透不出里面的任何东西,但他就是知道,一打眼就知道,这东西只有可能是一封情书。


他在亭子虬结的地基上坐下,脱了手套,拿随身的匕首撬开瓶塞,往手心里轻轻一磕,便磕出了一张信纸。被时光压榨过的纸张酥脆无比,展开时需要格外小心:


致林海先生/女士:


丑话说在前头,亲爱的。我觉得我们多半合不来。


自信点,一定合不来。艾尔海森想。


能够找到这里,你绝对是个聪明、严谨、而且偏执得一塌糊涂的人。我大概会在见到你的第一秒一见钟情,然后从第二秒开始破口大骂。


但你骂不过我。艾尔海森想。


你没在想什么好话,对吧?肯定没有!你就是这种讨厌的家伙,你甚至不肯放过一个可怜的死人!(感叹号戳破了纸张)


离题了,我不是要说这个。我写这封信的本意是为了吻你一下。


好吧,这倒是不赖。艾尔海森在句末轻轻一吻。


谢谢配合!那么,这封情书其实到这里就结束了。你如果赶时间,下面的内容不读也行——虽然目前此地还位处雨林中央,应该不存在什么让人赶时间的要素,但桑田沧海,它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呢。


你的地理知识已经全还给老师了,卡维。艾尔海森想。板块运动的时限以万年为单位计算,如果这里真的被海水淹没,你的信件也早就烂得连渣都不剩了。


……而且我为什么不能把它捞上来再打开。谁会在海底打开一封信?你吗?


请不要责怪我吝惜笔墨——当然我确实吝惜笔墨,我快没钱了——但这并不是这封情书如此简短的原因。


它之所以如此简短,是因为我们来日方长。你有的是机会听我告白,只要我尚未遭人遗忘。


你不可能遭人遗忘的。艾尔海森想。人们可能会轻易忘掉一个建筑师,但绝不会轻易忘掉一个喝醉了之后扯着嗓子跟驮兽合唱的傻子。


人们会用各种各样的定义来分割我:什么“卡维是个空前绝后的建筑师”,“卡维是个穷困潦倒的可怜虫”,“卡维是个酒鬼”,“卡维是个天才”,都对,也都不对。“建筑师”只是我的头脑,“可怜虫”只是我的皮囊,“酒鬼”勉强充作血肉,“天才”凑合能当骨头。但我还有心跳,还有吐息,还有目光,还有言语,我还有一种无法触及但又不可或缺的、将种种“卡维”糅合成“我”的东西——那就是这份爱意!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人啊!你这时才认识了全部的我!不会爱的卡维是不存在的,正如没有光的世界是不存在的。让那些因论派的家伙分析去吧,你大可昂首挺胸,对他们的评价嗤之以鼻:


你们认识的只是名唤卡维的尸首,而我,能够触碰他的魂灵!



艾尔海森抚过他蜷曲的字迹,一时间有些恍惚——在他人笔下看到自己的口吻,总归不至于让人清醒。他盯着信纸上的字母,余光里却浮现出微卷的金发、白皙的脖颈,卡维扬起下颌,不失骄傲地模仿着他的神情。他会嫌弃卡维的语调太过夸张,而卡维会挖苦他不懂戏剧。


挖苦一个知论派学者不懂戏剧?卡维,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闭嘴吧艾尔海森,你懂的那是戏剧吗?你懂的那是台词、剧情和演技。戏剧的核心是爱与美,这两个字你连一个笔划都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艾尔海森想。再简单不过了:


美是你,爱也是你。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跪进了柔软的土壤,手中攥着些信纸氧化变黑的残渣,剩下的早已如柳絮般落入泥里。


他望着那封情书的残骸,心中却并未觉出多少惋惜。因为他不会忘的,他注定会在未来无数个不同的日夜想起它、梦到它,或许是一个句子,或许是几个词语,但卡维再也不会离他而去。



爱是一株蔷薇,蔓延的过程才是爱情。至于它最终抵达哪里,不必太过在意。



他抓起一把泥土,缓缓拭去了手中的碎屑,柔润的腐质漆黑如墨,让他想起时间。那横亘在他和卡维之间,无从跨越的一百年,那让他痛苦不堪、辗转反侧的一百年,都被卡维揪起来塞进瓶里,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瓶烈酒曾经灼烧过卡维的喉咙,现在,顺着那个亲吻点燃了他的嘴唇。


艾尔海森朝后靠在树干上,咽下了那簇火苗。它从喉管滑入胸腔,又被心脏泵送至四肢百骸。于是骨骼开始战栗,血液开始沸腾,灵魂中最轻盈的部分芳香四溢,缓缓渗出毛孔。他的大梦一滴一滴地向上升腾,透过细密的枝叶,奔向他永不坠落的月亮。梦,梦。思念,思念,思念,很多思念。倾慕,干净的倾慕。爱欲,难以启齿的爱欲。遗憾,遗憾,遗憾,遗憾。不少遗憾。他的心壁一点点轻了,冷了,心腔里奔涌的东西却愈发炽热。若是将蒸馏塔最顶端的玻璃管熔断,烧制成一颗心,就会得到艾尔海森的心:清凉,剔透,满是滚烫的酒精,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他闭上眼睛,放任火焰席卷识海,吞没了那封简短的情书。枯黄的纸张安静地燃烧着,明隽的字迹亦随之凋零,从开头的横折,到结尾的弯钩,只剩下最后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与他何等肖似的眼睛啊,被卡维随手画在信底。百年前的故人向他发问:年轻的恋人啊,这像不像你?




*灵感来自茨维塔耶娃《致一百年后的你》

  

已经弃掉号了哦

有感而发

不要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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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要吵架

我不希望这条图的爱心比推荐多

谢谢


以及:

我虽然画了那种东西,但我也是个头发精

我画那些是为了防止游戏里出现nt人

而不是让大家别磕头发cp

我也磕头发cp只不过我不会去打扰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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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迦南er

【海维】艾尔海森大事年表(节选)

*没有具体预警,但半《1984》au,不适请及时退出

*采用了一种比较新的写法,希望没有太奇怪

谨以此文,献给每一个曾在暗夜里挣扎的人


  

  

提瓦特纪年3977年  贤党9年

艾尔海森21岁  卡维23岁


【旅行者注:3975年至3983年为贤党执政的中期阶段,被后世称为“暗夜前年”。这些年内,贤党接替上任慈党执掌须弥,陆续推出诸多保守政策,如艺术限制、虚空强制使用条例、扩大学术风纪检察范围等。贤党在社会范围内限制性少数文化,如同性恋、跨性别等的正面传播,同时对学术课题加以一定的限制。】...


*没有具体预警,但半《1984》au,不适请及时退出

*采用了一种比较新的写法,希望没有太奇怪

谨以此文,献给每一个曾在暗夜里挣扎的人


  

  

提瓦特纪年3977年  贤党9年

艾尔海森21岁  卡维23岁

 

【旅行者注:3975年至3983年为贤党执政的中期阶段,被后世称为“暗夜前年”。这些年内,贤党接替上任慈党执掌须弥,陆续推出诸多保守政策,如艺术限制、虚空强制使用条例、扩大学术风纪检察范围等。贤党在社会范围内限制性少数文化,如同性恋、跨性别等的正面传播,同时对学术课题加以一定的限制。】

 

 

本科三年级的艾尔海森第一次遇见卡维。

 

在该学期的一节学生报告课堂上,卡维误入古文字学课教室,高调地打断了正在做报告的艾尔海森,并指出他的错误。二人在课堂上争执了十余分钟,最后被该门课的任课教师打断。

 

 

【以下内容引自《杀死一只暝彩鸟:重读建筑师卡维》: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3977年的秋季学期。那时我在古文字学课上作课堂报告——其实那是我的一个项目,我当时做的是沙漠地区一个古建筑遗址的符文。

然后当我讲到那个建筑的考古复原图时,卡维从后面站起来打断了我,指出我的错误。我们对于复原图里的穹顶争执不下,最后还是阿扎尔——他那时候还是我们的老师,打断了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卡维。

按常理,我很讨厌这种不尊重人的行为,但我没有。卡维是一个轻易抓住人的眼睛的人。他鲜活、张扬、明亮,像一只你在鸟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暝彩鸟。”】

 

 

在该节课课后,艾尔海森主动联系了卡维,邀请对方加入项目。二人展开了为期八个月的合作。后世的学者认为,双方正是在这段时间内产生了感情基础。

 

项目结项不久后,本科五年级的卡维以建筑系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教令院正式毕业。此后一年,二人没有任何联系。

 

 

【以下内容引自《卡维日记》:

11月6日:画展的门票也太贵了,生活费都没了。今天又蹭了学弟的卡吃饭,不过,他表面看起来冷漠无情,心还是挺好的嘛。

12月14日:今天艾尔海森提前走了,我一个人回的寝室。明明只过了一个月,可一个人走这段路时居然觉得不习惯。就像是......钢琴键弹不出声音了。

12月20日:气死了,气死了!不就是顺手拿了他一支羽毛笔用来固定头发嘛,居然阴阳怪气我!我还没嫌弃他一身绿色的审美呢!

1月16日:今天......讨论问题的时候......靠得好近。我都能碰到他呼出的空气了。不得了,我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1月19日:好吧,我就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虽然那家伙有时候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如果他是女孩子多好啊。我一定会去追的。哈哈,讲个笑话。

3月23日: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要对不对的人有不对的心思呢。不,他不是不对的,只是“他(he)”是不对的。

5月8日:项目结项了。答辩结束后,我把他拉到了我们以前常去那个酒吧。在隔离喧嚣的空隙里,我亲吻了缪斯。然后,缪斯亲吻了我。我听到了呼吸在交缠。看来我是被丘比特眷顾的那个,虽然只眷顾了一半。

  

6月1日:毕设答辩顺利通过。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找过艾尔海森,艾尔海森也没再找过我。相忘江湖吧!还有不计其数的作品等着我去设计!教令院已经不再是能让我驻足的地方了!

6月27日:毕业晚会,我在教令院的最后一天。收到了好多好多同学和老师的祝福。甚至接到了来自投资商的合作意愿。艾尔海森今晚没来。夜晚好长,夜晚好短。无妨,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卡维,毕业快乐,来日宽广。】

 

 

【以下内容引自《何为一生:阿扎尔忏悔录》:

我依稀记得那时候,艾尔海森跟卡维走得很近,常常见到他们勾肩搭背——还是牵着手来着?不记得了,反正两个人总走在一起聊着什么,跟看不到别人一样。我那时候早该意识到的,能跟卡维走得那么近,艾尔海森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提瓦特纪年3978年  贤党11年

艾尔海森22岁  卡维24岁  

 

艾尔海森毕业,被誉为教令院“百年一见的优秀毕业生”。但出乎意料,他放弃了学术深造,而是投身政治,成为阿扎尔手下的书记员。

 

     同年,卡维将他的毕业设计付诸实践,现在的须弥标志性建筑卡萨扎莱宫落成,建筑师名声大噪。但因受人所骗,卡维债台高筑,流离失所,被昔日同学艾尔海森接济。

 

在同居生活中,二人确认恋人关系。考虑到当时的舆论环境,双方并没有公开,对外宣称只是室友关系。

 

 

【以下内容引自《杀死一只暝彩鸟:重读建筑师卡维》:

“其实在刚确定关系的一年里,我们相处得挺糟糕的。卡维的性格决定了他在生活上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而我恰好相反。我那时候要求他不能半夜喝完酒回家,吃完饭之后的碗要及时收拾等。次数一多,我们时常为这些小事吵架。

 

但这些真的只是小事,更大的问题在于我的工作性质,以及我们的地下关系带来的压力。和很多人一样,卡维对当时的政治并不满意。他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参与这些,为贤党办事。同时,我的身份导致了我们的关系必须保密,而他是受不了压抑的人。

 

吵得最厉害的一次,他骂我是‘贤党的走狗’。我骂他说,有本事你自己跑到大街上出柜。然后我们就都不说话了。我后来其实挺后悔这么说的。或许你很难理解,但在当时,出柜这种事决不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可惜等我回想起这些事时,我再也没机会道歉了。”】

 

 

 

提瓦特纪年3980年  贤党13年

艾尔海森24岁  卡维26岁   

 

艾尔海森辞退书记员的工作,开始在教令院修读古文字学博士学位。

 

 

【旅行者注:3980年,贤党出台了《艺术限制法案》,开始对民间艺术进行限制。后世将这一年称为“艺术暗夜”。卡维所在的建筑设计行业,是少有的未受该法案影响的艺术相关行业。

相反,由于建筑艺术成为了“幸存者”,卡维成了众星捧月的人物,被须弥的艺术从业者和普通民众誉为“镣铐下的艺术家”。或许艾尔海森辞退书记员的工作,也与这有一定关联。】

 

 

卡维凭借积累的名声和优秀的设计,偿还清了债务,但依旧居住在艾尔海森家中。据当事人回忆,磨合期过后,二人争执明显减少,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为平静美好的几年。

 

 

【以下内容引自《卡维日记》:

4月20日:艾尔海森那家伙居然辞职,说要念什么博士去了。可真是。他不是还妄想从政改变须弥吗,现在又说什么“顺势而为”了。不过也好,那种工作,我看他自己都干得憋屈。

4月27日:唉,艺术限制真讨厌。大巴扎的演出全变成什么贤党大戏了,都是一堆狗屁!我这就把手头的稿子设计得花哨些,反正他们没胆子动我。

6月9日:艾尔海森最近为了论文跑到沙漠去了,家里没人做饭。想当年我跟他为了那个项目争执的时候,那些能在学校酒吧的角落里接吻的日子,真是恍若隔世。不过现在生活也挺好的。

  

7月9日:今天在餐馆给一个买不起饭的奶奶结了账,世风日下,穷困的人越来越多了。不过,她居然指着我头上艾尔海森的羽毛笔问是不是恋人送的?有那么明显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8月12日:没想到他居然能赶在我生日前一天回来。

8月13日:艾尔海森居然把大巴扎的妮露小姐请到家里来了!不对,他居然认识妮露小姐!不管了,私下里违反禁令的感觉真好,就像背着贤党呼吸新鲜空气。妮露小姐成了第一个知道我们关系的人。今年的生日愿望:须弥国泰民安!

  

10月31日:嘶,万圣节活动取消了。不过艾尔海森生病这种事真是百年一见,还天天说我喜欢喝酒不爱惜身体,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为了论文熬夜衣服都忘了添的人。他生病起来看上去跟平时很不一样,好安静,棱角都柔和了。敢情平时那张臭脸都是摆的。

11月1日:该死,出去买个药居然都有人问我跟艾尔海森是什么关系!他也被这么问过吗?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12月9日:上个稿子的一半酬劳都给了救济基金会,结果转头回来就被艾尔海森念叨。他是铁石心肠吗?璃月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早就是深冬了,贤党能看不见,我们能看不见吗?

12月31日:一年到头。我们窝在一起,亲吻,拥抱,抚摸,还有更多的。我们交换呼吸,交换身体的温度,还有不知何处安放的爱。须弥在下雨,但他陪我等彩虹。今晚,窗外飘起了雪。】

 

 

 

提瓦特纪年3983年  贤党16年

艾尔海森27岁  卡维29岁   

 

艾尔海森博士毕业,留任教令院。

安泽莱卡博物馆建成,这是卡维一生中仅次于后来的巴扎露歌剧院的作品。博物馆剪彩仪式当日,民众与记者云集,万人空巷。在设计者发言的环节,激动的卡维跑到台下拥抱了艾尔海森,并宣称:“最重要的灵感全部来自我的室友。”这一幕被无数媒体拍下,一时间,关于二人关系的猜测满城风雨。

 

剪彩次日,卡维在接受采访时,回避了记者有关为何自己已经财务自由,却仍借住在同学家中的问题。他只是强调:“室友也可以是灵感来源。”艾尔海森与他一起,被拖入了舆论的中心。

 

不久,艾尔海森通过虚空发声,澄清二人仅是普通的室友和朋友关系。卡维并非借住,而是租住。至于卡维租住的原因,是因为在须弥城内没有其它更加靠近设计院的独栋建筑。卡维转发了该条推文。

舆论偃旗息鼓。

 

 

【以下内容引自《杀死一只暝彩鸟:重读建筑师卡维》:“我没有想到卡维会在剪彩仪式上来抱我。他当时在上面着谈他的设计灵感,神采奕奕,像鸟儿炫耀自己最漂亮的羽毛——然后那只鸟儿就朝我扑过来了。

他不是礼节性的拥抱——要是这样也不会掀起那么大的舆论——而是那种我们在家里才会有的抱法。一只手搂过腰,另一只手环着脖子,头埋在我肩上。

 

我本该推开他的,但他那时候那么高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我于心不忍,迟疑了几秒。可就那么几秒钟,也够媒体拍的了。你现在去翻当年的史料,应该还能看到照片。说来好笑,那居然是我们唯一的合照。

 

那天回去,我们大吵了一架。你知道,自从我辞职读博以来,我们已经很久没吵得这么凶了。可以说,那是我人生里少有的为难的时刻。我可以在很多事上由着他,但唯独这件事我不能。

 

我知道卡维是什么样的人,可我也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样的环境。你能想象吗,那些人,他们喜爱着卡维,像喜爱着夜空里唯一的星星。可是,他们又卑劣地希望星星掉下来,跟自己一起在暗无天日里爬行。

 

我不能看着他被吞掉。我们吵了几天,最后妥协出来的,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个。他是个浪漫得无药可救的理想主义者。可是须弥需要他这样的人,我也是。”】

 

 

【以下内容引自《何为一生:阿扎尔忏悔录》:

正是那时候卡维跟艾尔海森的事情,引起了我的警惕。须弥民众对卡维的包容度太高了,这对当时的我是不能容忍的。更何况,我当时一手培养了艾尔海森,我甚至希望他再度从政,成为我的接班人。这件事使我意识到,对民众的控制必须进一步加紧。】

 

 

 

提瓦特纪年3984年  贤党17年

艾尔海森28岁  卡维30岁  

 

【旅行者注:3984年,阿扎尔当选贤党领袖,接任大贤者。随后,贤党通过《社会性别管理法案》,明确表示所有性少数情况均是疾病,一经发现,将强制进行药物治疗,违者以扰乱社会秩序罪处刑。*

此后,贤党陆续出台《艺术禁令条例》、《民众相互检举条例》、《须弥工商业管理法》等政策和法律,涉及社会各个方面。与此同时,贤党宣布开展“收割计划”,将一批对贤党持有反对意见的人进行“收割”。“收割计划”标志着“暗夜之年”的开端,3984年也因此成为后世史家笔下的“暗夜元年”。】

 

 

因在学术论文中阐述性少数群体属于正常生理现象,生论派学者纳菲斯,即后来的生命科学领头人提纳里的博士导师,成了“收割计划”的首个受害者。紧随其后的,是祖拜尔剧场的妮露小姐,罪名为“公开违反艺术禁令”。

 

两位“收割”对象的宣布引起民众的反对,须弥城内爆发反抗游行。卡维是游行的组织者之一。很快,游行被贤党镇压,包括卡维在内的组织者全部被拘捕。

 

因民众方面不断施压,加之艾尔海森本人从中周旋,阿扎尔被迫释放卡维。但同时,对二者关系的怀疑再次把卡维推到了风口浪尖。

 

极端反同组织“AHO”(anti homosexual organization)宣称,卡维将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如果卡维不能做出实际行动,澄清自己的性别身份,将在卡萨扎莱宫和安泽莱卡博物馆进行爆炸式袭击。

 

声明发出一周后,卡维搬出原在居所,表明自己与同居室友不存在任何浪漫关系。

 

风波平息不久,艾尔海森受时任大贤者阿扎尔之邀,从教令院离职,前往净善宫担任书记官。

 

 

【以下内容引自《杀死一只暝彩鸟:重读建筑师卡维》:

“我以为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我们会大吵一架。但我们没有。他朝我笑了,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然后他说,‘好’,干脆利落。卡维是个很聪明的人,或许他早就猜到我的想法了。

我总是我们两个之间更无情的那个。于是,当卡维还在自己的作品和爱情之间挣扎的时候,我替他做了选择。这是我最后能帮到他的事了。

  

他搬走那天——太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是怎样的日子。只是后来回想起来,我往往觉得诧异,他是怎么在一天之内搬空那么多年的呢?但我记得,他确实是在一天之内就搬走了的。确实是一天之内。千真万确。

你问后来的事吗?你指的是卡维刚搬走后的那段时间?不记得了。我自己也尝试过回忆那时候的事,但没想起来。那段日子成了我生命里的空白。

至于你说的重新从政,那已经是空白之后的事了。”】

 

 

【以下内容引自《何为一生:阿扎尔忏悔录》:

84年年末,艾尔海森突然给我写信,说希望回到净善宫。那时候我上任不久,书记官一职刚好空缺。以前,艾尔海森是书记员的时候就做得很好,我便让他补上了。他在工作上向来很出色,做事井井有条,安分守己,从不过多窥探。

一开始,我只是让他负责一些例常会议的记录,顺便起草文件。后来,我身边有个秘书退休了,我便让艾尔海森兼任他的工作。大概到了86年左右,艾尔海森已经获得了随同参与各个机密会议的权力。同时,他也负责起草法律文书,并为我提一些决策上的建议。】

 

 

 

提瓦特纪年3985年  贤党18年

艾尔海森29岁  卡维31岁

   

卡维频繁进出教令院酒馆,被人举报与某一建筑系直系师弟举动亲密。随后,对方宣称,自己正在与建筑师卡维交往。

根据《社会性别管理法案》,卡维被强制服用激素治疗药物。同时,建筑师本人再次强调,自己与前室友从未保持任何朋友意外的特殊关系。

  

卡萨扎莱宫遭遇爆炸性袭击。“AHO”随后被定性为恐怖组织,但贤党并未采取实际控制措施。

爆炸发生后一天,卡维在《蒸汽鸟日报》上发表文章《我们需要怎样的须弥》,文辞尖锐,直指贤党和须弥的现状。

一石激起千层浪,卡维的文章在须弥社会引发讨论,反对者唾骂回击,支持者效仿声援。

贤党发出警告,如果卡维和他的支持者们再不封笔,将会采取对应措施。

艾尔海森继续担任书记官,协助出台《艺术禁令新规》。

 

 

【在3985年至3986年卡维入狱前,双方长期保持通信联系,现将部分信件摘录于下:】

 

致卡维:

你不要再频繁出入酒馆了,离你那个学弟远点。我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言。

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但看在卡萨扎莱宫的分上,你别去了。

注意身体,熬夜别太晚,记得按时吃饭。别酗酒,你31岁了,不是3岁。

羽毛笔买了吗?别到时候又找不到笔,没人给你借笔了。

艾尔海森

3985.3.18

 

致某个灰毛:

得了吧,我喝酒你还有意见了?还有,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师弟遇到困难,我接济一下怎么了?人家言辞恳切地过来,我还能给人撵走不?你以为我是你这种虚空成精吗?

我说实话,须弥现在都这样子了,百业凋敝,捕风捉影,你为什么还要以这种方式去揣测别人呢?如果我们都认为他人不怀好意,那不正是遂了某些人的愿吗?我看你是在官场待久了,都染色了。

别叫我按时吃饭了,至少我少吃两顿也不会病着。至于是哪个人加起班来废寝忘食,最后病倒的,我可不好说。你这回就叫阿扎尔给你买药去吧!

你的前任室友

3985.3.20

 

致卡维:

最近要筹备几个会议,连轴转了几天,很是疲惫。被你说中了,我确实病了。

我无法赞同你的观点。任何以自己的安全为代价的信任,在不熟悉对方的前提下,都是盲目且危险的。尤其是在当下。你可以去很多地方喝酒,为什么非得去教令院呢?我不是在建议你谨小慎微,疑邻盗斧。但一意孤行没有意义。

算了,你肯定不会听的。你记住,这回你出了事,我帮不了你。

今天趁着病假,我把你以前的书房收拾了一下。我把你之前那个藏品架改为书柜了,还有那张桌子,我搬到了杂物间。你走的时候收拾得很干净,倒省了我不少麻烦。

前些日子我到禅那园出差,那里的花已经开了。你要是有空,就去散散心吧。

以上,注意安全。

艾尔海森

3985.4.2

 

致某个书记官:

     哈,新闻你看到了吧。你说得对,那天我喝多了,他趁机凑上来亲我。然后我们被人拍到了。

可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我不想对一个囿于困境的人满腹猜疑,哪怕他的困境是假装出来的。你走遍提瓦特,也没有哪个道理告诉你,冷眼旁观是正确的。

须弥可以晦暗如风雨,但我一定要举灯。

艾尔海森,你知道的,我向来都不赞同你所谓的“上层变革”观。循序渐进的变革需要多长时间?五年?十年?这些时间里会埋葬多少普通人?这是多少人的不可承受之重?

你抱着改革的目标为贤党办事,但不代表现在的你不是他们的帮凶。每一天都有人死在经过你的双手起草的法令之下,这就是你说的“无法避免的牺牲”吗?累累尸骨才换来的明天,明天的意义何在?

如果你的那些“无法避免的牺牲”是我呢?

艾尔海森,反抗是交响曲,不是默片。如果我们不说话,那贤党会以为我们不会说话。

别劝我了,艾尔海森。我们都有自己想要的,改变这一切的方式。

卡维

3985.4.24

 

致卡维:

你的文章我看了,精彩但毫不现实。

你提出的问题再尖锐又如何?贤党执政18年,他们的势力比你想象中还大。推翻贤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静默里高歌的人只会被第一个定位,随之被第一个抹杀。以卵击石毫无意义,保存实力才是明智之举。

至于你说的牺牲,是的,那是无法避免的。我不是铁石心肠,如果我认为他们的牺牲是理所当然,那我也不会试图改变。但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赢的战争都是童话,这是不能避免的规律。

我不会再劝你了。卡维,如果你执意要去当“牺牲”,我拦不住你。

哪怕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还应该说什么呢?你的文章会让你陷入危险,但你一定比我清楚。看来,希望你平安真是我最大的空想。

你的身体还好吗,据说所谓“治疗”的副作用很大。

好好活着,可以吗。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的。*

艾尔海森

3985.5.10

 

  

 

提瓦特纪年3986年  贤党19年

艾尔海森30岁  卡维32岁

 

在贤党发出警告后,卡维依旧持续在个人社交媒体和《蒸汽鸟日报》上发表文章,抨击时局。

3月,建筑师卡维因“诽谤罪”入狱,牵连者达到数十人。由于长期服用药物,卡维身体健康状况持续恶化,困病缠身。

艾尔海森升任大书记官,出入中枢。

 

 

【以下内容引自《卡维日记》:

5月16日:几天之前,艾尔海森过来看了我一趟,今天就被转移到了这个小房间里。比起监狱,这里有更多的个人空间,门外的卫兵几乎不干预我的行动。房间内有纸笔和基本生活用品,相对整洁干净。这算是好事。不过,我仍旧不可能踏出房间半步,也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我的虚空早就被收走了。

强制的激素药物没有停。今年春天以来,我的健康状态开始变得糟糕,身体发胖,四肢无力,胃口也变差了。所幸我以前身体底子不算太差,目前没有出现进一步的问题。但我不知道,如果不停药,后面还会怎样。

 

7月20日:艾尔海森大概每十来天过来一次,以“审察政治犯”的名义。他来的时候会告诉我一些外面的情况,比如贤党又“收割”了哪些人,或者我们共同好友的近况。除此之外,我们很少聊别的话题。他担心隔墙有耳,而我第一次觉得语言如此苍白无力。

 

8月9日:我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候一天吃不下一顿饭,并且变得嗜睡。可在有限的清醒时间内,我的大脑却异常活跃,灵感喷薄而出。许多艺术家最伟大的作品诞生于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也是如此吗?

 

8月24日:看到艾尔海森露出那种表情真是罕见。这似乎也从侧面证明,我的身体问题已经不能再明显了。他告诉我,祖拜尔先生因病去世,现在大巴扎的剧场已经彻底由贤党控制了。须弥啊,艺术的花何时才会在这片土地上再度绽放?

 

10月12日:前些日子跟艾尔海森提了一嘴想要画图的工具和纸笔,没想到他真的可以给我弄过来。哈,职权就是便利啊。我终于可以把我这几个月来的构想付诸笔尖了。

 

11月3日:天气开始变得寒冷,加之指尖浮肿,严重影响了我画图的进度。我比以前更嗜睡了,也更吃不上饭了。但我一定要清醒!清醒!清醒!卡维!不能倒下!至少留下你最后的设计!

 

1月20日:真的很讨厌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可我居然躺着闻了一个多月。感谢前来送饭的卫兵,要不是他及时发现晕倒的我,可能我已经一命呜呼了。

艾尔海森来医院看过我几次,身边没有跟着别人。他伸手抚上我的脸,手套上的指环刮得我的颧骨刺痛。我不知道他是否和我一样,但或许对于我们来说,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有时候,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直到落日的余晖也消弭殆尽。那时候,我无比清楚:他将目送我,走到生命的尽头。

艾尔海森,对你而言,这是否是一种酷刑?】

 

 

 

提瓦特纪年3987年  贤党20年

艾尔海森31岁  卡维33岁

    

3987年一个明媚的春天,建筑师卡维于狱中逝世,终年33岁。

大书记官艾尔海森私下收集整理了卡维的所有遗物,其中包括后来的巴扎露歌剧院的手稿。

    贤党封锁了卡维因强制用药逝世一事,但消息不胫而走。

民意哗然。

 

 

【卡维致艾尔海森的绝笔信与他的日记一起,被后世学者整理出版。现将信件全文摘录于下:】

 

致我的爱人:

艾尔海森,我记得有一年我过生日,你把妮露小姐请到了家中,为我庆生。妮露为我们跳了一支舞,于是我当着她的面亲了你。舞者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她又说,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在大巴扎里,在座无虚席时跳出这支舞。那时候,舞蹈结束了,你们也一定可以在熙来攘往中诉说爱意。

妮露小姐没能等到跳舞的那天。

现在我想,我也等不到在阳光里亲吻你的那天了。

可真是对不起。

 

自从我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我便开始了我的设计。而就在刚刚,它已经基本完成了。这将是一座坐落于须弥城东南郊的歌剧院,我为她取名“巴扎露歌剧院”,为了纪念我们美丽的妮露小姐。当然,由于我只能闭门造车,她日后还需实地修改完善,这个不得不交由后人代劳了。

我想,我来不及看到清歌宴舞在须弥升起的那天了。那么,就由我的作品代我去看吧。或许她永远也不会落成,但是没关系!艾尔海森,请务必务必替我保管好她。因为总有一天,她会从一个载歌载舞的时代向我致意!

 

唉,说起载歌载舞,我又忍不住想起那年生日了。我记得那一年你还是亲自下厨为我做饭,虽然口味一如既往地普通。说起来,自开春以来,我就一直想吃你做的饭。都多少年没吃过了。虽然你做菜总是千篇一律口味寡淡毫无新意,甚至还从不摆盘,缺乏观赏性。但我就是想吃了。我也想不明白,都死到临头了,怎么不盼着吃顿大餐好上路,反而惦记着你那两口淡饭。这真是有失我“镣铐下的建筑家”的身份。

 

然后啊,我现在也很想亲你。不是礼节性的贴面礼,也不是浅尝辄止的早安吻。而是用牙齿撬开嘴唇,用舌头推开牙关,把口腔占为己有。我想听唾液激荡的旋律,想听呼吸失控的鼓点,想看你为我沉迷的眼睛。那可是最好的催情剂。我还想你的手臂箍过我的腰,你的手扯过我的头发,想你的犬齿抵上我的颈脖,想要肌肤相贴,想要乌山云雨。

——就原谅我说的那么露骨吧!因为我真的很希望让你听一听,我最后的心跳。

那以后你就可以说,我可是手握着大名鼎鼎的卡维全部爱意!那多令人羡慕!

 

不过,艾尔海森,你最近每次来看我,都不抱我,甚至不笑一笑。明明以前你的嘴角还是会隔三差五地上扬那么几纳米的。现在,你只会用审犯人一样的眼光审视我的健康状况,然后颤颤巍巍地伸手抚上我的颧骨。摸完了,就别过头,好把泛红的眼眶藏进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皱的跟降诸魔山似的眉头早就出卖了你。

多笑笑吧。以后我不在了,我还指望你替我去爱你自己呢。你笑起来明明那么好看。

 

可是,艾尔海森,以防你误会,你给我听着。

我爱你,不意味着我会为我做过的任何一个选择,发表过的任何一种看法而后悔。我爱你,不代表我赞同你。

我爱你,可是我也爱着须弥清晨的鸟啼,爱雨林小径上的翠绿,爱孩子的欢笑,爱诗人的乐音。你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世界。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是我愿意为之付诸生命的存在。

 

我始终坚信,唯有振翅的嘶鸣,方能刺破深幽的长夜。缓慢的潜伏与变革,可以最大程度保证个人的安全,但须弥人等不起。你须知,暗夜每在史书上多留一笔,生命就在世界上少写一划。

我的善良与原则不允许。

 

现在,我将为我的执着付出代价了。说句实话,你我都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的。艾尔海森,不要为我伤心。别哭。

若这个代价可以在晦暗深夜里划开哪怕一丝丝狭小的缝隙,若一个人的离去可以激起哪怕一点点微弱的声音,那卡维就完成了他的使命。

如果有将来,请记住我的作品,但切勿赞颂我的遭遇。

死亡便是我的最高赞礼。

卡维绝笔

3986.4.2

 

 

 

 

提瓦特纪年3988年  贤党21年 吉党元年

艾尔海森32岁  

 

4月2日,趁大贤者阿扎尔出国访问之际,大书记官艾尔海森联合前任大风纪官赛诺、农林部负责人提纳里等人,发动政变。

15日后,贤党被迫下台,新任政党吉党执政,艾尔海森留任大书记官,但成为须弥实际意义上最高领导人。

吉党陆续宣布废除贤党在位时期的法案,包括《社会性别管理法案》、《艺术禁令条例》、《民众相互检举条例》等诸多内容。

举国欢庆。

艾尔海森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社会改革,史称“吉元改革”。

 

 

 

提瓦特纪年3989年  吉党2年

艾尔海森33岁  

 

新《婚姻法》通过,须弥同性婚姻合法化。

法律颁布当天,无数同性情侣身披彩虹旗走上街头,在阳光下拥吻。

 

 

 

提瓦特纪年3992年  吉党5年

艾尔海森36岁  

 

巴扎露歌剧院落成。

大书记官艾尔海森出席剪彩仪式并发表讲话。剪彩仪式上,妮露小姐的徒弟,著名的舞者丽尔希献上了歌剧院的第一支舞。

 

 

【以下内容节选自《艾尔海森演讲辑录》:“此外,我想说明的是,或许在座的许多人,都已经在为歌剧院的落成欢欣雀跃。甚至有人在欢呼,她是新时代的象征。但必须提醒你们,歌剧院的初稿,诞生于一个黯淡无光的年代。在那里,没有你们口中的艺术,也没有你们追求的华丽。我有幸见过这份初稿,稿子上的每一个线条,都是建筑家用血画成的。

无需称颂任何诞生于苦难的东西,哪怕它美丽斑斓如暝彩鸟的尾羽——原本它可以更美丽。”】

 

 

 

提瓦特纪年4016年  吉党26年

艾尔海森60岁  

 

 

艾尔海森退休,并宣布永久裁撤大书记官一职。

此后,艾尔海森潜心整理书稿,专注学术,退出政坛。

研究“暗夜之年”的历史学学者,欲撰写建筑师卡维相关的口述史,邀请亲历者艾尔海森参与。艾尔海森欣然答应,并在口述中首次向公众公开了自己与卡维的关系。

口述史著作《杀死一只暝彩鸟:重读建筑师卡维》出版,艾尔海森为该书作序。

 

 

 

提瓦特纪年4039年  吉党49年

艾尔海森83岁

 

4月,须弥唯一的大书记官、“暗夜揭幕人”艾尔海森逝世,享年83岁。

根据遗嘱,艾尔海森与卡维合葬。

同年,同样根据艾尔海森遗嘱,《卡维日记》出版。

 

 

【以下引自由前大风纪官赛诺撰写的艾尔海森墓志铭:

在这里,长眠着一位在暗夜里潜行的苍背隼。

在他的身边,长眠着一位在暗夜里嘶鸣的暝彩鸟。

他们的功过无法用文字描述,他们的功过已经散落进了须弥的阳光里。

他们的故事将会被搬上舞台,千古传唱;被写入典籍,青史留名。

但真实的故事将永远长眠于斯,正如他们的信念和爱情。】

 

 

*txl入罪,强行服用激素药物治疗,均是历史上发生过的真实事件。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引用自乔治奥威尔《1984》。


其实这篇文从构思到写完,真的隔了好长的时间。一开始并不是这种写法,而是比较常规的,后来才采用了这种类似于史料长编的写法。这种写法有大量的留白,也最有斯人已去的感觉。

最后,希望每个人都不要经历自己的晦暗长夜。

求小杜林入池

作者?@ 403pa

「呵,真是沒辦法」

P2授權證明

作者?@ 403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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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勉

【凯荧 孔雀羽d2 11:00】骑士团入团考核

上一棒: @君禾Venisar 

下一棒: @有喵道 

荧=旅行者(可代入可不代入)

第一人称

全文6k+

01

我与哥哥相见后的数月,一直有一件事在我心中令我无法释然。哥哥也多次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直到我们将要离开提瓦特大陆,前往下一个世界旅游时,我觉得如果再不去做的话,那份心中的感情将在也不会有结果。于是,我将自己的心事一股脑的吐了出来。我告诉哥哥,自己喜欢上了凯亚。惊讶的表情在哥哥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最后恢复于平静,开口道:“喜欢,就去追吧”。说实在,这句话怎么也不像哥哥会说的,他那么宠爱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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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旅行者(可代入可不代入)

第一人称

全文6k+

01

我与哥哥相见后的数月,一直有一件事在我心中令我无法释然。哥哥也多次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直到我们将要离开提瓦特大陆,前往下一个世界旅游时,我觉得如果再不去做的话,那份心中的感情将在也不会有结果。于是,我将自己的心事一股脑的吐了出来。我告诉哥哥,自己喜欢上了凯亚。惊讶的表情在哥哥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最后恢复于平静,开口道:“喜欢,就去追吧”。说实在,这句话怎么也不像哥哥会说的,他那么宠爱我,难道不应该抄起以理服人去和凯亚干一场吗。多想无益,既然哥哥这么说了,我也就冲去了,“哥,我回蒙德准备参加骑士团考试啦!有机会再见!”。

和哥哥做了个简单的道别后,我便和派蒙一起前往了蒙德城。

借用传送锚点来到了蒙德城的门口,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到达的第一个城市,想到了当初在蒙德结交的各个朋友也浮现在眼前,在城外的树林中遇到了那位非常“靠谱”的神明温迪和他的好朋友特瓦林,被好运附体,无论怎么使用炸弹也不会炸伤自己的火花骑士可莉,一直忙与工作甚至都忘记休息的琴团长。。。。。。以及最后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的男人凯亚·亚尔伯里奇。

想到这里,我压抑狂跳的心脏,一路狂奔到骑士团。

我猛地拍在琴团长的桌子上,认真梳理的资料的她被吓得手中的纸都划出来一道长口子。

“非常抱歉,琴团长,我不是故意的”

琴团长恢复了状态,说道“没事,所以荣誉骑士如此着急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有有有!”派蒙蹬了蹬小腿,比我还激动地抢先喊出:“荧,她想正式加入骑士团!”

“荧,你不是已经是荣誉骑士了吗?”琴有些茫然,大概她觉得这个称谓对于我来说是足够了的。

“她喜......唔,唔,唔!!!”不等派蒙说完,我便将她的嘴巴捂住抱在怀中。

脸上也浮出一抹红晕。

“嗯?”琴看到我和派蒙的举动,不解的歪了歪头,“洗什么?”

“没,没什么。”

喜欢凯亚这种事情这么好意思说得出口啊,现在连他对我什么感情都不知道。想到这里我便轻轻掐了派蒙一下,抱怨她的多嘴。派蒙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挣脱束缚后也不再多言。

“咳,蒙德毕竟是我第一个到达的国度,这里自由的氛围一直是我向往的,我现在找到了哥哥所以就打算在这里定居了嘛,并且我也想和西风骑士一起守护这座城市。”

虽然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凯亚,但是想守护这座城市的心却一点也不假。

柳叶般的眉毛在少女的额头上挤出了个“川”字,微微的点了点头后开口说道:“荧,要正式加入骑士团的话,你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参加骑士团入团考试,并且起码得有连续的三个月不可以离开蒙德,这些你可以做得到吗?”

“没问题!”我爽快的答应了。

02

时间一晃而过,考核的日子如期而至。

正当我还在思考我的考官是谁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深蓝色的头发有两根呆毛被微风轻抚,同样是深蓝色外衣与那古铜色的皮肤结合在一起,似冰楞般蔚蓝色的眼眸,以及那个祖传的黑色眼罩。

我的考官居然是凯…凯,凯亚!好激动!琴团长应该不知道我喜欢凯亚吧,毕竟我隐藏的蛮好的,把凯亚安排成为我的考官,一定是巧合,这是天注定的巧合啊!

“哟,好久不见,荧”

“好,好久不见。”收起那份激动的心情,我故作冷静的回答道。

“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凯亚微笑着对着我说道

“毕竟,这是我旅行的第一个城市,还是很想好好守护它。”

“哈哈哈,很好,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归队准备接受测试吧!”

大概因为我已经是荣誉骑士了,骑士团划分给我的考核,似乎和其他人的学员不太一样,难度加大了,要在活捉盗宝团的前提下,获得他们的内部口信。最近盗宝团一直在风起地的神像周围转悠,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凯亚朝我眨眼一笑,对我做了个口型:“相信你”。他这一笑,搞得我打了个哆嗦,直觉告诉自己,考核时候一定没啥好事。带这这个疑问我和派蒙出发了。

“旅行者你说凯亚在搞什么鬼啊?”派蒙在空中一边飞一边问道,黑色的眼眸透露出不解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啊,等到了咱就知道了。”

风起地,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颗粗壮无比的大树了,茂密的枝叶中还有几只蔚蓝色的风景蝶飞舞,清澈的河流似丝带般环绕着大树,风神像勤勉的屹立在大树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它代表的爱摸鱼的神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荧,快看是盗宝团,”派蒙伸出小手指向大树的前方,“凯亚说的一定就是他们了,我们快去教训他们一下吧。”

“好嘞。”荧嘴角微微上扬,健步冲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风刃” ,盗宝团众人便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到在地,紧接着又是一声“随风而去吧! ”绿色的龙卷风吹向了盗宝团众人。

“什......"不等盗宝团反应过来,他们就被这龙卷风卷起,然后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等他们爬起来时发现,荧举起手,将凝结这风元素力而产生的风球对着他们。

“女、 女、女侠,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为首的盗宝团连忙跪荧的面前,声音颤抖的说道。

“哼,算你们识相,”荧没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这些狡猾的盗宝团会趁她不注意逃走。“派蒙, 把他们绑起来。”

“你们为什么在风起地?”剑已入鞘,我瞧他们哆嗦的样子,挑眉指着肌肉大汉,“从你开始,一个个说!”

“听说这附近有深渊法师遗留的宝藏,我们才过来的。”

“由一个冰深渊法师守护财宝。”

“奇怪的是那个深渊法师拿的是剑,不是法杖”

“还有,还有,它不会开盾。”

“我们知道的消息就这么多,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吗?”

“呃…”派蒙挠挠头,纠结地说:“旅行者,你觉得他们可信吗?”

我再次抽出剑,抵在大汉的脖颈处,大汉嘴唇发白,咬牙道:“我保证!可信!”

“凯亚——凯亚——”我喊道,“来验收成果啦”,没有人回应。凯亚不见了,我的考核结果该给谁评定,怎么证明自己是名合格的骑士。我怀疑是盗版团搞的鬼,转过头,剑指盗宝团的额头,“说!看见凯亚了吗!是不是你们搞得鬼!”

大汉顿时泪流了下来,不停地摇头,“侠女!小子们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干啊!”

“那个蓝发男人一看就很强,我们怎么敢动他。”大汉旁边的黄毛畏畏缩缩附和。
估计他们有贼心没贼胆,我抬手制造了一个风笼困住他们,“好好在这里呆着,待会儿把你们交给骑士团。”说完,我和派蒙便在周围寻找凯亚。

03

两个小时前——

凯亚在布置下去任务后便快马加鞭的来到了风起地。

“也不知道荧她能不能应对这件事啊。”凯亚满脸愁容的自言自语到。

并不是凯亚不相信荧的实力,在那次与风魔龙的搏斗中见识过荧的实力后便对荧的战斗力深信不疑,但是这段时间盗宝团平繁的出现让凯亚起了疑心。西风骑士团分明对盗宝团进行过多次的驱赶,但是每次驱赶后他们隔一两天也一点会回到这里。这里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一般吸引着他们。

所以,对于这次异常反常的事件,凯亚打算亲自去侦察一下。在打开元素视野后,凯亚发现地面上留有6种元素的痕迹在风起地。它们最终都指向了巨树的树根。仿佛在暗示凯亚他想得到的答案就在哪里。

“啧,果然不简单啊,还是去看看好了。”简单的思索后凯亚便来到了树根处。

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树根处爆发,刹那间从树根处伸出了6条不同颜色的手将凯亚拉入了树根之中。

意识的清醒就想落入深海中人渐渐浮出水面一般,睁开双眼映入那如冰晶一般的蓝色眼眸里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嘶...痛,痛痛痛”凯亚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看向四周。“这里应该是个秘境吧。”

经典的秘境构造,但是却又与蒙德的秘境不同,它并不深不可测,反而肉眼可见的通过前面的房间就可以到达秘境的出口了。

“啧,熟悉的感觉。”身为凯瑞亚人的后代,凯亚很敏感的感觉到了那份来自于深渊的气息。

“奇怪,荧和她的哥哥不是已经打败天理了吗?凯瑞亚也迎来了复苏,为什么还是会有属于深渊的秘境呢?”紧缩着眉头,凯亚思索道。

“算了,在这干想也无用,还不如进那个房间看看。”

在凯亚下定决心进入那个房间后,大门也被一股无形的墙封闭了起来。在无数的站场上与敌人厮杀所给凯亚带来的明锐直觉告诉他,这是个陷阱,并且周围还充满了杀气。

“真的是,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吧,也别磨蹭了,一起出来吧。”

凯亚的话音刚落,便有9只水深渊法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随即这个秘境便被水流覆盖。庆幸的是这些水只覆盖到了凯亚的脚踝,不仅不影响行动反而方便凯亚打出冻结反应。

“什么嘛,这么瞧不起我吗?水深渊法师?忘记我的神之眼是冰属性的了吗?”

凯亚冷冷一笑,蔚蓝色的眼膜迸发出阵阵寒气,与看旅行者的如春天融化的冰一般充满着暖洋洋的眼神不同,此时凯亚的眼神仿佛是数万年未融化的玄冰一般。

“老实点!”话音刚落,凯亚便挥出利剑随后一股寒气也从剑尖喷涌而出,将深渊法师都冻结了起来,随后又将冰元素附着在剑上。

只见凯亚迅速的从深渊法师中穿过随后他们的水盾也相继破裂,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凯亚便解决了所有的水深渊法师。

“真是白给啊。”看着深渊法师逐渐消失的遗骸凯亚冷冷的说道,但是很快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与其说这些是深渊的怪物,不如说是单纯用元素力量编制而成的怪物。

眉头紧缩,凯亚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轰轰轰,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遗迹重机出现在了凯亚的面前。

“啧,果然吗!”

这个与其说是秘境倒不如说是给凯亚精心准备的训练场。怪物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怪物,而是有元素能量编制而成的怪物!最要命的是这个秘境仿佛在吸收凯亚所使用的元素力一般,简单来说就是凯亚使用元素力,秘境吸收元素力,然后再利用凯亚的元素力编制出新的怪物!证据就是,本来使用冰元素力后而冻结的水面差不多1秒后便自动融化开来。

但是面对敌我悬殊的差距,和遗迹重机用真刀真枪的打毫无疑问是在找死,毕竟咱也不是那个很会“记仇”的大小姐。

经过简单的思索后凯亚仍然选择使用冰元素的力量将遗迹重机冰封然后击败,然后在出现新的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声“小心着凉!”后,三个冰锥围绕着凯亚,同时也终结了身边的怪物。

“哈,哈,哈...”凯亚喘着粗气用剑支撑着地面半跪在水里。过了许久也不再有怪物出现。

“终于,结束了...”

不等凯亚舒一口气的功夫,便出现一道传送门屹立在凯亚面前,从中走出的是一个带着白色兜帽的人,金色的头发延兜帽流出,他的左手上带着一个奇怪的钢铁手套,在手背和手指的鼓包处镶嵌这一颗宝石。

神秘的少年将手一握,冰便封住了凯亚的双脚。

熟悉的冰元素力,这便是凯亚之前被吸收走的冰元素力!

“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能支撑这么久,”少年用冰冷的嗓音冷冷的说道,“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居然能支撑这么久。”

“呵呵,你也不赖嘛,能有这么多且浓度如此之高的元素力,貌似你还没有神之眼。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你手上的手套吧。”如果是以前,凯亚说不定早就撤了,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为了保护荧的安全,如果自己不能揭开这个秘境的面纱,那么荧就有可能会遇到危险,这也是凯亚能坚持这么久的动力所在。

“不错嘛!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少年摘下兜帽,而藏于兜帽下的面孔居然是荧的哥哥空!“这个手套是我与妹妹旅行与其他世界时,看到一个大紫薯用的,能将拥有神奇力量的宝石嵌入其中,且驾驭原本完全无法驾驭的力量。”

空,将带着手套的手抬起接着说道:“虽然我能学习这个世界所有的元素,但是每次要更换元素时,我还需要去每个国度的七天神像哪里膜拜,”想想每次探索大世界时,都要去各个神像膜拜一下来切换元素,空哥的内心就流下了心酸的泪水。“所以,我便做出了这个手套,将七元素里凝聚成宝石镶嵌在手套上,这样我便可以同时使用不同的力量了。”

“那,空哥啊,你煞费苦心把我骗来,还耗尽我的体力绝对不是为了向我吹嘘你这个手套的吧。”

“没错,我打算利用深渊的力量,将冰深渊法师凭依在你的身上,让你变成冰深渊法师。”

“什?!”

不等凯亚说完,只见空哥打了个响指,秘境中的水便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一个巨大且精密的法阵。

随后空哥将一张印有魔法师的金色卡牌放置在法阵中央。

“这是我从另一个世界学来的法术,他们那边可以通过这种法阵召唤古往今来的英雄,也可以将英雄凭依在他们自己身上。”

冰从凯亚的双脚处开始蔓延,很快便将凯亚冰封。

空哥将地脉的新芽丢在法阵中,随后法阵爆发出了强烈的白光。

“只不过法阵的触发需要召唤的人物的关键性道具,所以你的冰元素力加上这个深渊法师才会掉落的素材,就可以完美的把你变成冰深渊法师了,”空哥面带微笑看着说着“毕竟嘛,不能让不靠谱的男人夺走我妹妹嘛。”

空哥这个究极妹控,终于变成了白切黑的亚子。

04

时间回到现在——

“旅行者,你看!”派蒙急忙拽我到大树后,“我们是不是要发财了!”

冰蓝色的深渊法师一动不动地仰在地上,一把神似西风骑士佩戴的短剑落在它的身侧。太可疑了,和盗宝团所说的吻合了,必须带回骑士团。我抱起深渊法师,总觉得它和凯亚的失踪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一手用绳子牵着盗宝团,一手托着深渊法师,前往蒙德城。

把盗宝团交与骑士团后,我飞速抱着昏迷不醒地深渊法师跑到图书馆:“丽莎姐姐——快来看看——”

“诶呀,小可爱,你怎么把深渊之物带来了?”丽莎的语气带有惊讶,但表情丝毫不见有任何惊奇。

“刚刚抓盗宝团时候遇到的,盗宝团他们好像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还有凯亚在监考时候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知道我的考试能不能通过”,说完,我便揉了揉眉心。

接过深渊法师,手指按了两下深渊法师的胸部,说“它还活着”,丽莎保持着奇怪的笑容,继续讲“而且,他就是凯亚哦。”

“什么?”派蒙捂脸尖叫起来。

“他中法术没多久,明天差不多能清醒。这个法术充满了深渊和一些未知的气息,看他变成深渊法师,八九不离十是出自深渊的手里。”丽莎抚摸着毛茸茸的凯亚,嘴角微微勾起“解咒的方法很简单哦,等他醒来你主动的亲它一口就好了。”

“为什么必须等他醒来?不能趁现在吗?”我拍拍脸颊,试图缓解燥热。

“不行哦,不然不会生效哦!”

哥哥在搞什么恶作剧,他那么干脆地同意我去追求凯亚的时候,就该想到他会做出比以理服人还可怕的事情。

03

早晨,我便不得不做那件事了。

看见已经清醒的冰深渊法师,想起丽莎姐姐说的方法。

“等他醒来你主动的亲它一口就好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这么简单,但是没有办法了,为了凯亚能变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看着变成深渊法师的凯亚,我将嘴唇缓缓的靠近他的脸,强忍着那种害羞想要逃离的冲动,将自己的嘴唇点在了他脸颊上。

果然还是下不去口,好害羞。看着正在慢慢变回来的凯亚,我环着双手,红晕从脸部蔓延到耳根。

“总言而之,这次是限定的。是为了把你变回来才这么做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凯亚满脸笑容的说道。

“干,干嘛突然靠的这么近啊。”看着越来越近的凯亚,我微微的向后退了半步。

“因为想仔细的看看你的脸啊。”

“唔。。。。。。”

不等回答,凯亚便把双唇贴了上去,吮吸起了少女那柔软的双唇,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搂着她的头,少女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开始享受自己所爱之人给自己带来的吻。少年,少女微微的喘着气,牙齿不经意间碰撞在一起,从嘴唇感受着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感受着对方心跳,感受着对方对自己的爱意。

“嗯......”

凯亚将舌头缓缓的伸出,亲亲的触碰着怀中少女的牙齿。少女张开嘴,也将舌头伸出回应着凯亚。舌头缠绕在一起,互相互换这彼此的唾液。互相表达这自己对对方的爱。等待了许久的爱意似潮水般涌上心头,用接吻的方式来表达这份迟来的爱情。

过了许久,嘴唇分离,但银色的红线将双方牢牢的绑在一起。

“荧。”

“嗯?”

“我喜欢你。”

“真狡猾,都这样吻我了才表白吗?”少女将羞红的脸埋进他的胸口抱怨道。

凯亚没再多言,而是紧紧的抱住少女,用自己那温暖的怀抱来回答少女的问题。

。。。。。。

两天后,荧和其他通过考试的学员一同参加了授予仪式。风神像下,红毯铺地,新晋的骑士们面色骄傲,昂首跨步,迎接荣耀的加身。


林闯

#焰#


“是火焰,是烟火,是永不熄灭的热爱世界的浪漫心脏。创作不死,野火烧不尽。”


禁二传二改,商用标注出处,红心蓝手获得使用权,欢迎返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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