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
前文回顾 :
八
几个仆从上前要替原随云裹伤,原随云冷脸挥退了他们,只拎着方思明一直往前走。方思明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走路了,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被拖着一路往前。身上的血流得更凶,意识也越发模糊...
【警告】参见第一章!!
前文回顾 :
八
几个仆从上前要替原随云裹伤,原随云冷脸挥退了他们,只拎着方思明一直往前走。方思明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走路了,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被拖着一路往前。身上的血流得更凶,意识也越发模糊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原随云终于停下,方思明勉力睁开眼睛,看到绿林掩映下,有一座造型古朴的长桥和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原随云走到桥上,柔声道:“这座桥名唤长生桥,但溺死在这座桥下的冤魂可算不计其数。他们的尸体顺着水流摔下瀑布,进入下游,一点点化在泥土里……那边的柳树这几年便生得愈发好了。我原不想用这么简单的方式杀了少阁主,但少阁主心思太密太杂,一不小心就要出事。”他一边说,一边按了按颈侧的伤口,见已经不怎么出血了,才微微放下了心,“我胆子小,唯恐……夜长梦多。”
方思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大力一推,一头栽进了水里。
冰冷沁凉的水铺天盖地没过头顶,方思明立刻呛了好几大口,神智却清明了不少。他虽然干渴已久,但这水一股脑呛进眼耳口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的水性不错,硬再次是拼着重伤的身体挣扎着浮上来,几下摸到了岸边。
手指尚未碰到岸边的青石,下一瞬间,衣领便被人拎起,整个人再次“哗啦”一声被摔进了潭中央。
“唔……咳咳咳咳!!!”方思明被这一下摔得头昏脑涨,沉在水底又呛了几口水,血从伤口里涌出来,在潭水中散开一片红雾。他思维尚未清醒,人已经本能地再次游动起来。只是这一次重新回到岸边费了更多力气,再次试图去够岸边的青石时,几乎连手都提不起来。
随后再一次地,他被从水中拎起,像一块石头般扔回潭中央,甚至还更远了一些。
这一次,方思明费尽力气浮起来,终于换了个方向。他看到原随云站在岸边,便挑了对面游过去。然而甚至还没到岸边,眼前青影一闪,他便第三次重新一头栽进深深的潭底。
这样的过程循环反复了好几遍,方思明始终不断地挣扎着游回岸边,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原本青碧的潭水也渐渐被染成了淡红。他到了最后一次,意识已然模糊,只是拼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浮起来,也不去抓岸边的青石了,而是一把拽住了原随云的衣角,紧紧拽着,不肯放手。
“原……”方思明呛咳着,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但原随云听出了隐藏其中的求救意味。他面容冷淡,沉吟了半晌,低头去掰方思明的手,想把自己的衣角扯出来。但方思明拽得太紧了,宛如抓住能拯救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姿态惨然而绝望。
原随云手指顿了顿,转而去轻抚方思明凌乱而湿漉漉的长发,甚至好心地将它理顺:“很想活下来,是吗?少阁主?”
方思明的脸因为大量失血而一片惨白,他连眼神都快要涣散了,只一力执着地拽着那片衣角,断断续续道:“原……不……不要……”
原随云道:“人生苦多欢乐少,尤其少阁主这样的日子,尤其可悲可笑。你在我这里忍刑受苦,你那心心念念的义父可有半分顾念过你?你还要这样努力地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方思明已经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仍旧只求道:“不……要……”
原随云面色更冷,“嗤”地一声,硬是将自己衣角扯裂,在方思明绝望的眼神中,再一次地将他推回了水中。原随云这一次用的力气很大,激起的水花啪啪地打在岸边,也将他的下裳淋湿了一大片。
原随云道:“人人都想好好活下去。你至少还可以向我求,但有的人面临死亡时,却连向谁求都不知道呢……更有的人,每时每日都沉浸在无休止的痛苦中,明知道死亡将是必然结局,却仍不甘心,一直奋力挣扎,直到……彻底绝望……”
他说到这里,头疼似的蹙紧眉头,揉了揉太阳穴的部位。
这个隐疾从幼时中毒起就有了。
他仍能记得在常青岛的那些日子,每次发作起来便是铺天盖地、烧骨焚髓般的疼痛,烈焰仿佛在血管里一寸寸爆炸,他疼得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瑟瑟发抖地躺在床上,任由那可怖的毒素在体内折磨肆虐。
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宁姨。温柔的女人一边竭尽全力地用内力为他压制毒性,一边默默落泪。他很想安慰她,甚至为她拭去眼泪,说一声:没关系,我很好,别担心呀。
但渐渐地,就连那样也很难做到了。他终于再也抗不住毒性,陷入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境地。也正在那个时候,他们遇到了养父,借到了那支救命的千年何首乌。
仿佛一切都有了希望,他一点点地恢复了起来。可等他能够重新坐起身子,再对宁姨说那些话,或者为她拭泪时,他却发现自己连宁姨带泪的脸都看不清了。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常青岛上有很多女孩子,她们大多命途悲苦,是方宁在中原行走时一个一个收留回来的。这些女孩子大多善良而温柔,待原随云很好很好,给他做各种点心,给他唱从水手那学来的船歌,或者趁他身体还好的时候领着他满岛地游逛。而那个时候,原随云也并不讨厌她们的同情心,他甚至觉得有她们的世界,或许可以称之为天堂。
但也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女孩子的对话。
“……那位小少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是啊,上次早饭吃了一半,就开始吐血,躺了好几天都没爬起来。”
“方岛主也真是累,每日忙那么多事,还要耗费内力为小少爷压制毒性……我看她近些日子也消瘦了。”
“不知道小少爷还能不能医得好,看他毒发时那么可怕的样子……若是我,肯定受不住的。”
“小少爷也真是心性坚韧,那么小小年纪……可若是真的医不了,反正横竖是个死,还不如、还不如……”说到这,那女孩的声音小了点,“还不如……早早解脱……”
另外一个女孩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既然这样痛苦,还为什么非要活着?若是死了,也能让方岛主省下不少麻烦。”
原随云静静地离去,没有惊动那两个女孩子。后来当原东园提出要收养他,方宁来询问他意见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同意。
他已经无法看清楚宁姨当时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露出伤感和不舍,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有卸下一个大麻烦之后的轻松。但他想,她不会嫌弃他的,她是比任何人更温暖和柔软的女子啊。只是长大之后,他再也不敢去见宁姨,倘若她知道了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定然会露出失望的神色,甚至也许会后悔当初救下了他。
但他没有办法——自从得知了仇人的姓名,得知了自己陷入黑暗世界的原因,他就变成了恶魔——不,或许他生来就是恶魔也说不定。
恶魔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本性。常青岛上那个乐观的、坚强的小少爷从来不是真正的他,无争山庄里谦谦如玉的“原随云”也不是他,他是蝙蝠公子,是海上销金窟的主人,也是掌握着无数秘密,能轻易操控江湖命脉的幕后之人。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天爷就会把命收回去。在此之前,若有想做的事情,便通通放手去做,率性而为,或许才算不枉此生。
原随云放下手,头疼消减了些许。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才注意到水面上平静一片,方思明已经不见了。
沉下去了?
不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吗?
这样就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原随云竟然有些不安,他对着水面喊了两声:“……方思明?方思明?”
这时丁枫在旁边报告道:“公子,他没浮上来。”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原随云的神色,又问道,“……要救吗?”
原随云站在原地怔了怔,对周围侍从下令道:“你们……”
他本想命令他们下水捞人,但马上想起在场众人之中唯有自己水性最好,不由轻轻“啧”了一声。紧接着,侍从们便惊讶地看到,他们向来优雅从容的公子将外袍抛开,只穿着那件浅青色的长衫,如游鱼般一头钻入了水里,连水花都没带起一点。
***
在昏沉的黑暗世界中,意识飘飘忽忽不得安宁,总有光怪陆离的景象出现在眼前,可想要仔细看清时,又倏忽消失不见。方思明在这片混乱纷杂中一步步往前走着,要走到哪儿去他自己也不清楚。可走着走着,忽然走不动了。自己的一只手似乎被什么拉扯着,越拉越是用力,甚至将他拉得踉跄几步,倒退了回去。
他身体忽然重重一沉,仿佛从高处落下来摔在了什么柔软平坦的地方上。浑身上下每一寸筋骨每一片肌肉都在剧痛,他想要惨叫,想要呻吟,却发不出声,只能徒劳地张着嘴。正在这个时候,两片柔软的嘴唇覆盖了上来,往他喉间灌入苦涩的液体。
方思明意识到自己正在昏迷,思维大部分时候迷迷糊糊,但也有时候是清醒的。但他没有办法睁开眼睛或者动弹一下,宛如生者的灵魂被困在死去的身体里。左手一直被什么牵着,那是另一个人的手,源源不断地往他体内输送内力,沿着筋脉传递流转。若非依靠这内力维持生机不灭,方思明很确定自己现在必然已经踏上了奈何桥。
只是那人的内力也真强横,方思明昏昏醒醒不知反复了多少次,每一次恢复意识,都感觉到那人始终如一地握着他的手,内息也没有一点衰竭的现象。
后来,他仿佛能自己吞咽了,那人便更经常地给他灌药,有时候是掺着蜜的水,再后来是软乎乎的热粥。那人给他喂食时,总是将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哺喂,喂完后还要检查半天,看他是不是把东西呛到了气管里。这一切做完之后,偶尔他的脸上脖子上,会落下一两个轻吻。
方思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幼时缠绵病榻,被义父悉心照顾的岁月,可身边这人又与义父全然不同,义父可绝不会这么温柔又怜惜地亲吻着他。这一定是梦吧,方思明想着。如果这真的是梦,他便几乎要沉浸在这样的温柔中,再也不愿意醒来了。
后来,想是伤得实在太重,他的情况出现了反复。有几天的时间,他似乎发起了高烧,身体跟放在火炉子里似的,仿佛血管神经随时都要被烧成灰烬。
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却只是断断续续地诉苦:“难……受……”
自从成年之后,就是受了再重的伤、再重的病,他都绝不会这样示弱,但此刻,他仿佛一下变回了小孩子。思维迷迷糊糊的,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他却偏偏挑这一句,仿佛撒娇般,想让身侧那个人听见。
果然,一只冰凉的手落在额上,温柔地抚摸着。
“哪里难受?”一个清朗而温润的声音道。
很好听,他想着,原来这就是那个人的声音,可是却似乎有些熟悉……是谁呢?
“……难……受……好……好疼……”
那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也如同哄小孩子般:“乖,过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忍一忍,好不好?”
方思明迷糊中“嗯”了一声, 只觉得那只手凉凉的很舒服,又道:“那……那你陪着我……你……别走……”
这下抚上他额头的不仅是手了,那个人凑过来在那里吻了一下:“好,我陪着你。我不走。”
太好了。方思明想着,大概是病中想法也变得奇怪了。梦终是要醒的,但既然那个人答应了,说不定他也会在自己清醒的那一刻,从梦境来到现实中呢。
*蝙蝠岛环境参考手游设定,长生桥,荒池柳~哦呵呵呵
还有,你们不是叫着要洗头嘛?洗得彻底吧?小云还给他顺便梳头了哦~
【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
前文回顾 :
七
当两扇黑沉沉的盖子合上的一刹那,方思明终于真正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痛入骨髓。他花了极大的毅力才忍住惨叫,喉间几乎溢出血丝。数十枚铁刺从前胸直接穿至后背,先是冰凉,随后变成尖锐的刺痛。虽然没有伤及任何一处要害,可微一动弹,异物摩擦伤口的感觉...
【警告】参见第一章!!
前文回顾 :
七
当两扇黑沉沉的盖子合上的一刹那,方思明终于真正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痛入骨髓。他花了极大的毅力才忍住惨叫,喉间几乎溢出血丝。数十枚铁刺从前胸直接穿至后背,先是冰凉,随后变成尖锐的刺痛。虽然没有伤及任何一处要害,可微一动弹,异物摩擦伤口的感觉便叫他头皮发麻。因此甚至连颤抖挣扎都不能,只能强行绷紧身体,静静地忍耐这可怕的痛苦。
“铁娘子”头部的盖子可以单独打开,以供随时观察受刑者的情况。因此这时候方思明也可以看到,原随云正抱着琴站在很近的位置。他以为对方必然志得意满,脸上会挂上惯有的虚假而温和的笑容,但原随云的表情却很严肃,甚至可以说隐隐蕴着某种愤怒。
方思明有点疑惑了。明明受刑的是我,你却在生什么气?
竹儿已经被拖了出来,若不是被仆从们按着,方才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扑过去。但此刻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软倒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公子……公子……”
原随云听着心烦,蹙眉道:“带下去。”
方思明忍不住微微一挣,刑具里发出一声轻响,只听他哑声道:“原随云,你答应过的……”
原随云眉头蹙得更紧:“我从来都是个守诺的人。说了不会动她,那便不会动她。”他顿了一顿,又道,“你……”
方思明想等他说完,可原随云只吐了一个“你”字之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方思明道:“你想说……什么?”
原随云摇了摇头,道:“七天。”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如若反悔,现在也还来得及。但这样的话实在太像心软,而在方思明这种人面前,是一丝一毫弱点都不能显露出来的。倘若一不小心被他抓住了把柄,会被趁机利用到死也说不定。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面对万圣阁……原随云知道自己根本输不起。
方思明道:“……呵。”
原随云道:“方少阁主,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样性子的人,是怎么在万圣阁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死的。”
方思明道:“也许是因为……我特别能捱痛,也……特别不容易死罢……”渐渐地,他已经连说话都开始费力了,甚至一用力吸气,胸口都一跳一跳地疼。
原随云道:“那在下真切地希望,方少阁主这一次也能熬住不死。”
方思明道:“……借你吉言……”
原随云面色转冷,“咔”地一声,头部的盖子也被合上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方思明陷入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里。
起初他还觉得自己能忍,毕竟那些铁刺造成的伤口不算太大,时间久了多少有些麻木。但很快地,他便发现自己错了。
“铁娘子”内部的空间极为狭窄,人进去后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又被强迫站立着,没用几个时辰,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开始抗议。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滋味,说不上疼,可是十分难受,尤其是腿脚,站久了酸麻不已,可又不能移动,到了最后已经几乎不是自己的。
七天……
他想起原随云的话,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现在这才多久啊?一天?三天?或者几个时辰都不到罢?张开眼睛,视野内依旧一片黑暗,似永不见底的深渊。四周是寂静的,他被一个人孤零零留在此处,再无一人与他同在。
再之后,是饥渴。人若不吃食物,或许还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但若不喝水,只要一两天便很难受了。因为蝙蝠岛上夜冷昼热,方思明开始还能凭借这点差别大概估摸着时间。但到后面便完全失去了概念,只觉得嘴唇发焦,口中又干又苦,喉咙里更几乎像着了火一样,时时刻刻都在疼痛着。
而相对的,手脚却是冰冷的,越来越冷。穿刺的伤害流不了多少血,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力随着那些伤口一点点流走了。也许等七天后原随云回来此处,看到的便是一具丑陋干枯的尸体。那倒也正好,可以连着这人型棺材一块埋了,也算干脆。
甚至于……原随云根本就不会出现。也许那个约定只不过是个随口的玩笑,对方真正打算的就是将他丢在此处,在痛苦中静默地、可笑地死去,再由蠹虫一点点食尽,连最后一片安息的地方都不会有。
方思明浑身颤抖。恍惚间觉得,之前噩梦里那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可怕黑暗又来了。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许多奇妙的景象轮番地闪现,可闪得太快,他一幕也看不清。随后那些景象便如同上好的图画被剪碎,在脑海中纷扬飞散,舞动不休,舞得越来越快,混做斑斓的一团,搅得他头痛欲裂脑如浆糊。不安、烦躁与恐慌一点一点浮上来,在心口悄悄开出一个空洞,洞中空寂而虚无,吹出冰寒的风。
但他确定自己是活着的,因为被铁刺贯穿的伤口依然在剧烈地疼痛着。他现在已经没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几乎是被体内那些铁刺挂在刑具里的。依靠那些疼痛,他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渐渐地,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边是等待。
——等待原随云。
他必须让自己相信,原随云最终会来的。无论是将他放出来,还是给他收尸,总之那个人会来的,一切的痛苦终将有个尽头。否则……否则自己一定坚持不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方思明听到了脚步声,缓慢的、轻柔的脚步声。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那是极度痛苦下产生的幻觉,直到面部的盖子忽被人一把揭开,一线微弱的天光落了下来。
这大概是深夜,因此尽管长久禁闭于黑暗之中,眼睛也不会乍然感到难受。原随云站在方思明的面前,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但方思明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这样清楚地看见过他。漆黑的眼罩依旧牢牢地遮着,只露出下半张温润如玉的漂亮脸庞,总是挂着浅笑的嘴角此刻不悦地朝下紧抿。
原随云的声音很轻,听在神志模糊的方思明耳中,更是如飘似幻:“少阁主……”
方思明勉力张了张嘴,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因此只能吐出一个虚弱的气音:“水……”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人捏开,一只壶嘴伸进来,甘凉的清水一股股灌进喉咙里。方思明本能地大口吞咽,仿佛被烧焦了的喉咙得到清水的滋润,疼痛终于减缓。他清明了些,嗓子也能勉强发出声音了:“原……”
原随云柔声道:“少阁主,到现在为止,才过了三天。”
方思明沉默了一阵,等再度开口,只道:“水……还……还要……”
原随云仿佛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再度捏开他的下巴,给他喂水。只是这一次却仿佛怕伤着了人似的,喂得很慢,很仔细,连捏着他下巴的力道都放得很轻柔。方思明这才隐约品出来,这水甘甜之中竟还带有微微的咸味。等又喂完一壶,方思明仍觉得有些不足,原随云却道:“不能再喝了,这种时候一下子喝太多,反而不好。”
方思明喘了几口气,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才低低道:“你……有盼着我好?”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最后冷笑一声:“自然没有。”
方思明喉间也溢出一声轻笑:“呵。”
原随云道:“但你若愿意现在反悔……”
方思明道:“你放心……我……我就算死……也绝不会透露给你任何消息……也、也不会让你有理由……杀了竹儿……”
原随云声音转冷:“你竟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牺牲至此?”
方思明道:“是我亏欠于她……而你……你虽在这座岛上称王称霸……但……但也绝不会……事事如意……”
原随云的表情出现极细微的波动,初时似有些无奈,转而愤怒,最后渐渐归于冷漠。
方思明勉力道:“……还有……四天……”
原随云则轻叹了口气:“我本不想如此,但既然少阁主坚持……罢了。”他莫名地笑了一声,忽然又掰开方思明的嘴巴,往里面塞入一物。
方思明本能地想吐出来,却被牢牢捂住嘴不让,他随后才发觉,那东西味道香甜,还散发一股清淡的松子香气,竟是一枚糖块。
原随云柔声道:“别吐,是松子糖。”他停了停,又道,“我亲手熬制的,里面还加了新腌的酸梅,你尝尝,是不是甜中还带有一点点独特的酸味儿?——少阁主若想活下来,这样的好东西可千万别浪费了。”
方思明听了他的话,竟然真的不再试图往外吐,而是静静地将糖块含在嘴里,想等它一点点化掉咽下去。他很清楚,处在如今的状况,任何可称为食物的东西都能将他摇摇欲坠的性命往后推延一会儿。只是一边承受着残酷的刑罚,一边又被罪魁祸首戏弄似的喂进这种东西,实在太过屈辱。
原随云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甚至还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他的脸,笑盈盈地道:“……乖。”
方思明蹙紧眉头,闭上眼睛,只当没有听见。
原随云道:“方思明?方思明?”
半天没有收到回答,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最后捏了捏方思明的脸颊,重新合上盖子。
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思明重新陷入无边的寂静与黑暗里。他以为原随云这一次的出现只是心血来潮,结果第二天半夜里对方又来了,依旧用一只小壶给他灌了些掺着海盐的水。
方思明恢复了少许体力,已经麻木的疼痛又明显起来。他捱痛捱得浑身都是冷汗,而原随云却仿佛毫无所觉般与他说着话。
方思明不知道原随云平素是不是个健谈的人,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绝对是。原随云絮絮地说了很多话,因为云游四方见闻广阔,因此谈话的内容天南海北、奇闻异事什么都有,但有时候又会忽然转回来,讲江湖风闻,讲各方争斗,讲万圣阁,讲天道盟,讲蝙蝠岛,讲朱文圭,最后又问他要不要反悔。
方思明一声不吭,依旧只当自己是个死人。原随云也不介意,一边继续说着,一边给他喂水和甜甜的松子糖。
而这一次,当天边破晓,原随云再次离去,面前的一切为黑暗笼罩时,方思明惊恐地发觉,自己竟对那个人生出了些许不舍。身体依旧在刑具中持续地疼痛,但口中却残留着甘甜的滋味,喉中也有水分滋润……这都是原随云带给他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义父之外,大概再没有其他人会像原随云这样,既给他残暴的痛苦,同时又赋予温柔的抚慰。
夜晚再度降临,当刑具的盖子被揭开,原随云的面容出现时,方思明绷紧了一天的精神松懈下来,甚至产生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欢喜。那个人会带来清凉的水和甜蜜的糖块,他的声音会打破可怕而寂静的黑暗,就像那个梦魇缠身的夜晚,割破了天空的凛冽琴音一样。
他没有办法逃离义父以亲情之名给予的牢笼,这一次原随云竟像是以相似的方式,又给他套上了另一重束缚。他能摆脱得了吗?
……这一次,原随云吻了他。轻柔而缠绵的吻,叼着他的舌尖纠缠不休,缓缓将最后一口水渡了过去。
“……甜的。”原随云柔声说。
方思明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甚至在留恋这个吻。
第七天。
“铁娘子”紧锁的两扇盖子缓缓拉开,深陷进伤口的一根根铁刺慢慢抽离,鲜血将衣衫染出大片大片的红。方思明早就体力耗尽,几乎一直是依靠着那些铁刺竖直地挂在刑具里。而盖子彻底打开的瞬间,他连站都做不到了。身上的每一处关节都僵硬得没法动弹,整个人如同一根木柱般僵直地倒下去。
眼看要摔倒在地的一刹那,有人过来将他一把抱住,然后缓缓地平放在地上。方思明的神智一阵模糊一阵清醒,勉力睁开眼睛,看到已算是十分熟悉的面容,声音嘶哑地道:“原……”
原随云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仿佛怀中之人是什么易碎物品似的。原随云不再笑了,面上的神情十分柔和,他低声道:“你……唉,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方思明笑了一声,随即被自己呛得咳嗽起来。可他身上都是伤口,这一咳,本已经略微止住的伤口又汩汩地冒出血来。原随云只闻到空气中弥漫得到处都是那种独特的血腥气,开始有点慌了:“你别动!”
方思明便止住了笑,转而低声道:“我……我要……”他实在太过虚弱,只断断续续吐了这两个字,后面的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原随云不由自主低下身子,几乎把耳朵凑到他唇边,问:“……怎么?你要什么?”
方思明声音微弱地道:“我……”
原随云屏住呼吸,正要更仔细地听,忽觉颈间一凉。
独属于金属锐器的那种凉。
他反应极快,被袭击的一瞬间已经本能地偏过脑袋,致使那原本可以切断动脉的一击只是刺破颈侧,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但涌出的鲜血还是浸透了半边肩膀,空气里又漫起属于另一个人的血腥味。
原随云掰开方思明的手,染满血污的五根手指间,一枚硬是从刑具内部掰下来的铁刺正闪着尖锐的光。
“方思明……”原随云的声音蕴着愤怒,“我真是低估了你。”
“呵……”方思明又笑了起来,“好久没亲自杀人……可惜……终究还是……手生了……”
“不必可惜。”原随云冷漠地道,“你很快再也用不着杀人了。”
*你们真是太热情了,五十多个评论恕我没法一一回复Orz,但我都看到了,感谢大家!!!
唯一的感想是:众口难调啊亲们!有叫嚣继续虐的,有叫嚣别虐的,还有叫原总进去的,还有要给明明洗头发的!!!<叫嚣洗头发的,你们看好了,很快原总就会给他洗了!彻彻底底地洗!>
顺便,有不少人都知道铁处女这玩意……emmmmm
反正这个文的大纲一开始就定了,写出来也不会有多大出入。到这里原总已经开始调头朝火葬场奔去了,嗯。
顺便这个文不是日更不是日更不是日更!有时间就写,没时间就放放。千万别盯着。
【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
前文回顾 :
六
“少阁主是自己走,还是让在下领着你走呢?”
“别碰我!”方思明厌恶地退开两步,尽自己所能地与原随云保持距离,“我自己能走!”
原随云闻言露出受伤的神色,叹息着摇摇头,“啧啧,少阁主被旁人搂在怀中时既乖顺又听话,那副柔弱模样当真我见犹怜,怎么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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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少阁主是自己走,还是让在下领着你走呢?”
“别碰我!”方思明厌恶地退开两步,尽自己所能地与原随云保持距离,“我自己能走!”
原随云闻言露出受伤的神色,叹息着摇摇头,“啧啧,少阁主被旁人搂在怀中时既乖顺又听话,那副柔弱模样当真我见犹怜,怎么轮到我这里,就变得这样凶悍?”
方思明不肯答话,只冷冷地看着他。原随云便转过身,示意他跟着自己。方思明知道自己此刻毫无选择,只能尽量保持着最高傲的姿态。丁枫则警惕地缀在后面。他们从一扇侧门穿过,三绕两绕地离开了宴客厅,来到了露天的地方。这里离海很近,那种潮湿而带着腥气的海风又吹过来了。
方思明忍不住问他:“……你是闻出来的?”
原随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道:“也不尽然。但在那样一个充斥着污秽与恶臭的地方,少阁主的存在实在是太明显了。我甚至不好意思装作不知道,因为再让你呆在那杂碎怀里多一会儿,连你的味道也要被污染了。”
方思明仍然有些不解:“我的味道?”
原随云耐着性子解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无论走到哪儿,总是带着些血气。而我跟你说过,你的血……实在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儿。”
方思明厌恶地撇过了头:“简直是狗鼻子。”
原随云不以为忤:“毕竟眼睛看不见,别的感官总是敏锐一些的。”
方思明想着他的话,忽觉有一处不对:“等等,你刚才说‘也不尽然’……你早就发现了?”
原随云微微笑了一下。他的上半张脸被漆黑的眼罩遮住,但露出的下半张脸上,高挺的鼻梁与浅桃色的薄唇也足以说明,这是一副顶好的相貌。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温和而无辜,但方思明看着看着,只觉得心底下越来越冷。
方思明道:“……竹儿呢?”
原随云好奇地道:“竹儿?”他眉尖一挑,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派在你身边服侍的小丫头?啊,原来她叫竹儿啊。少阁主竟给她取了名字,啧,真好,好名字。”
方思明冷声道:“她在哪儿?”
原随云道:“少阁主与她相处半月,便如此惦念于她。怎么我与少阁主相识好几年,却从未见少阁主如此惦念于我呢?”
方思明道:“你需要我惦念么?你这种人,就算全世界都希望你赶快死,你也照样能活得好好的,而且比绝大多数人都活得更好。”
原随云竟“扑哧”地笑了出来:“少阁主可真是了解我。”他们一路说一路走,已经从海边上重新回到了树林里。海风的腥味渐渐淡去,却传来某种兽类的恶臭。
原随云忽然停了下来,指了指立在几所房屋旁边的一排铁笼子:“那位‘竹儿’姑娘就在这里,少阁主现在与她道个别还来得及。”
方思明凝目看去,那些铁笼子大小恰好足够一人站立,每根铁栏都粗如儿臂,坚固无比,被关在这样的铁笼子里,哪怕是当世第一的武林高手也肯定逃不出去。铁笼子有一半是空的,也有几个装了人。最中间一个笼子里,有个纤细瘦弱的身影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正是竹儿。
方思明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了下去,面上只做一如既往的冷漠,道:“……道别?我为何要与她道别?”
原随云故作惊讶地道:“少阁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这蝙蝠岛上的规矩,凡是犯了错的人,都要拿去做蝙蝠的口粮。这小丫头奉命看守你,却粗心大意地让你伺机逃跑,这样的罪责足以让她死上好几遍了。”
方思明忍不住道:“是我劈晕了她,她不会武艺,根本无法反抗。”
原随云拉长了声音:“哦?少阁主这是在求情?”
方思明一滞,蓦然收声,半晌道:“你蝙蝠岛上的奴仆,与我有什么干系!”
原随云笑吟吟地转身朝向他,若非方思明知道他确实看不见,否则真的要怀疑他是在上下打量自己了。原随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少阁主留在此处,与我一同欣赏岛上蝙蝠喂食的景观罢。——丁枫!”
丁枫应了声“是”,脸上挂着与他家公子一模一样的微笑,朝铁笼子走了过去。他倒没碰竹儿,而是从旁边的笼子里拽出一个约莫五十余岁的老汉。老汉已经吓得呆了,隔了半晌才知道哭叫出声,四肢拼命地扒拉着地,绝望地想要逃开。
丁枫的武艺乃原随云亲自传授,在江湖上可算得一等一的高手,自然不会将这种程度的挣扎看在眼里。他拎着那老汉的衣领,往外轻轻巧巧一抛,竟将人抛上了数丈高的空中。对面树林里忽然窜出来一个黑影,竟是只巨大无比的蝙蝠,尖嘴利爪,两翼展开足有丈余。只听风声响动,大蝙蝠迅捷地滑过来,两爪一捞便将人提起,随即飞快地又钻回了树林,想来是带回巢穴享用去了。紧接着,那处便隐隐传来老汉的惨叫声,一声声恐惧无比,撕心裂肺,只叫人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凉。
竹儿也听到了那声音,吓得浑身剧颤,只想将自己缩成更小一团,口中也呜呜咽咽起来。原随云点点头,丁枫便走过来,也想去拽她。
树林里又一阵响动,伴随着扑扇翅膀的风声,方思明清清楚楚看到又有两只蝙蝠从浓密的枝叶中冒出了头。
竹儿的哭声更大了。
“原随云!”方思明终于忍不住道,“这小姑娘并没做错什么,你何必……”
原随云道:“她没做错什么?”
方思明道:“是我诱骗于她,这才利用她的身份逃走。因此若要怪罪,该怪我才对。”
原随云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少阁主的意思了。——丁枫!”他打了个响指,“继续,还是把这位‘竹儿’姑娘喂了罢。”
“?!”这明摆着是在耍人玩,方思明知道原随云就是想让他开口求情。可等他真的开了口,原随云又是这反应,他便真正恼怒了,“你什么意思?!”
原随云微笑道:“怎么,莫非只有她做错了事,我才可以杀她么?那这么说来,死在方少阁主手上的人,想必个个都是罪大恶极了。”
方思明阴着脸沉吟不语,原随云继续道:“我倒不知道万圣阁朱老阁主手底下,竟然教出了一位满心正义感的少阁主……方思明,我告诉你,我当然可以杀了这位‘竹儿’,她是我岛上买来的奴仆,你可以随意给她起名字,但她的命只有我说了算。我要杀她,什么时候都可以,任何方式都可以。”
方思明厌恶地蹙眉,最后终于道:“原随云你这人……大概是没有心的。”
原随云淡淡道:“这话由少阁主嘴里说出来,岂不可笑?”他微微一顿,用仿佛教育不知事的后辈般的语气道,“你该明白的,即使什么都没做错,同样可能会受到伤害……一个人伤害另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方思明没有接口,原随云却自己在心里接了一句:如果需要的话……
他忍不住一阵苦笑,在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又做错了什么呢?也许,那时候的我,唯一的错误就是——
——太弱小了。
他思索了一阵,又道:“不过,如果少阁主坚持,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救她的机会。”
方思明冷笑:“你会这么好心?”
原随云道:“是要看少阁主有多好心。”他示意了一下丁枫,后者带着两个奴仆走进几间房屋其中一座,随后推着一个竖直的棺材模样的东西走了出来。等他们走进灯光里,方思明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棺材,而是个一人多高的女子木雕,那木雕形状粗圆,抱臂而立,从形象来看,并非中土风格。
方思明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浓重。原随云微笑道:“你坚持一切罪责都在你的身上,那我可以允许你代那小姑娘受过。只不过少阁主是我岛上的重要客人,我当然不会真的处死你,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木雕,又道,“这是我从西洋偶然得来的新鲜玩意儿,名唤‘铁娘子’,尝过她滋味的人各个欲仙欲死、永生难忘。想来少阁主或许会成为大明境内第一个尝试之人。”
丁枫走上前,打开那“铁娘子”的机括向他们展示。原来那东西正面有两扇盖子可以打开,而内部则跟棺材一样,是空心的,大小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站在里面。令人恐惧的是,两扇盖子上各自排布着十余枚又细又长的铁刺,只要将盖子合上,里面的人就会被铁刺贯穿。
丁枫在一旁说明道:“这些铁刺位置设计得很精妙,能将人扎得透透的,却没有一枚会伤及要害。因此人站在里面,尽管疼痛不已,却可以保持数日不死。”
方思明眉尖颤了颤,低低地道:“倒……倒真是个新鲜玩意儿。”
原随云听出了他声音里那一丝隐藏极深的惧怕,嘴角的笑意又抬高一点:“……如何,少阁主若能与‘铁娘子’相处七日,我便放了这位竹儿姑娘,饶她性命,既往不咎。若少阁主那时候还有命,将她送与你也未尝不可……当然,如果少阁主不愿意,我也无所谓,只当没听过说过今日这些话。等喂完蝙蝠,我请少阁主喝酒。”
笼中的竹儿听到他们对话,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喊。她像是想要求救,嘴唇颤抖着,几次开口又几次停下,过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出声,说出的话却是:“公子、公子……你不必顾我了。竹儿生来命贱,不值得公子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公子方才愿意为我犹豫那么一会儿,我已经知足了。”
方思明沉默了很久,若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受如此重刑,作为万圣阁少阁主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可发自心底地,他确实在犹豫不决。
原随云却没有那么长的耐心,他倒也不催促,只是道:“少阁主莫要为难自己了。这‘铁娘子’我光是看着都要胆寒,更何况真正站在里面?少阁主还是同我去喝酒罢,我新从西蜀购进的一批中山酒,品质很好,正到了品尝的时候,保证能让你满意——”
“……我答应。”
“嗯?”原随云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只听方思明清凌凌的声音道:“我愿意代竹儿受过,请你饶她一命。”
这一下轮到原随云沉默了,方思明的选择可说是在意料之中,但当真正发生了,他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外。过了半晌,他冷声道:“少阁主可想好了?这‘铁娘子’一开始虽不致命,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我方才说的可是七日。”
“我不会死。”方思明淡淡道,说完又冷笑一声,“就算我不答应,日后你也总有法子把我逼进去。与其这样,倒不如我主动一些,好歹还可以多救一条性命。”
原随云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而等他再度开口,声音也变得更冷了,仿佛嗓子里掺了冰:“……少阁主请便。”
*emmmm原小云其实真的只是想吓吓方小明,奈何方小明把他想得太坏了。两个人鸡同鸭讲了一阵,就……
事实告诉我们,赌气不好。不好。不好。
方小明: 就算我不进去,你也会想方设法把我推进去。
原小云: .……你误会了,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请你喝酒。🍶
【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本章剧情过渡章,后面又可以虐明明了~
前文回顾 :
(五)
傍晚,方思明正靠着床柱发呆,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年轻的侍女端着晚膳走进来,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随后将碗碟一一摆在了桌上。
这女孩是专门被安排来服侍或者监视他的,平日里就住在院落侧面的耳房里。如同这岛上绝大多数奴隶一般,她的脸上也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虽然看不见...
【警告】参见第一章!!本章剧情过渡章,后面又可以虐明明了~
前文回顾 :
(五)
傍晚,方思明正靠着床柱发呆,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年轻的侍女端着晚膳走进来,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随后将碗碟一一摆在了桌上。
这女孩是专门被安排来服侍或者监视他的,平日里就住在院落侧面的耳房里。如同这岛上绝大多数奴隶一般,她的脸上也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虽然看不见,但做起事情来却流畅而毫无滞涩,想来已在此处生活了许久。
方思明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把饭菜撤下去吧,我不饿。”
那女孩听见转过身来,少见地不似平时那般乖顺地答一声“是”,而是开口劝他:“……公子,现在不吃东西的话,到了夜里就会难受了。”
方思明仍道:“……撤下去,我不想吃。”
“这……”女孩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么?倘若公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说给婢子知晓,婢子让厨房做来。”
这话引起方思明的注意,他试探道:“哦?你的权力这么大么?”
女孩低头道:“不……只是岛主吩咐,公子在这里养伤,要好好伺候。因此只要是吃用上的要求,不太过分的,都可以尽量满足。”
方思明想了想,还是道:“……我没有什么想吃的。”
女孩似是有些为难,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答应:“那……那好吧。”与此同时,她又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担忧神色,“公子……公子受了伤,该当多注意身体才是。”
方思明目光敏锐,见她这神色不似作伪,倒有些惊讶了。他以为经过长期训练,蝙蝠岛上的奴仆们早就如同泥塑木偶一般只知听命行事,原来情况并非如此。
“……你倒像很关心我?”
“啊!不、不敢……服侍公子本来就是婢子的分内之责,”女孩被说中似的微微一颤,想了想,又小声补了一句,“……公子的声音很好听。”
说完这话,一朵红云从她苍白的脸颊上飘起来。
“啊。”方思明一怔,没想到女孩会这么说。他知道在男子之中,自己可算姿容冠绝,吸引些小姑娘小媳妇的也是家常便饭。但被人夸赞声音好听却还是第一次,而且对方是个盲人,那想必是十分真心的了,一时不由也有些尴尬。
但下一刻,那女孩的声音又一次幽幽飘起:“……就好像我爹一样。”
“……”
方思明有一瞬间觉得,他大概是太过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一直沉默了很久,他才忍不住道:“……我有那么老?”
女孩扑哧一笑:“不,公子的声音……最多只有二十岁。”
方思明故作不忿道:“那你觉得我像你爹?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爹又得多大?”
女孩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最后见到我爹时,我五岁还不到……那时候,爹爹的声音就是公子这样的!”
方思明怔了怔:“五岁……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女孩道:“那时候我娘病重,可家里实在是没钱了。爹娘除了我之外,还生了一个弟弟。爹爹一合计,两个孩子里总得舍一个,就把我给了人牙子换钱,然后……然后我就在这儿了。”
是被买来的么?方思明漠然想着,目光转到那副漆黑的眼罩上。那这女孩的眼睛……啧,都什么时候了,他人如何又与我何干!
转过这个念头,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某种莫名神色,低声道:“我、我……我现在没有名字的。在岛上像我这样的女奴,都没有名字。”
方思明蹙眉道:“没有名字,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女孩道:“我就住在旁边,公子有什么事,一出声我就都能听见的。”
方思明咳嗽一声道:“……总是有些怪异。”
女孩想了想,最后鼓起勇气般,极小声极小声道:“我小时候,爹爹都是称我为‘竹儿’的。”
“哦?”方思明闻言,虽知她看不见,还是对她笑了一笑,“那我也叫你竹儿好了。”
不知是否因为听到相似的声音喊出记忆中的名字,女孩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好的,公子。”
方思明道:“竹儿,饭菜还是请你撤下去,我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但是到了夜里,可否麻烦你送些清粥过来?”
竹儿点点头道:“好……好的。一点也不麻烦,公子既然这么说,婢子照办就是。”说完她便开始收拾桌上动都未动的饭菜,动作又快又麻利,离去时脚步甚至带着点雀跃。
方思明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一连四天,他都拒绝了晚膳,而是请竹儿夜里送一份清粥当做夜宵。
到了第五天,中午的菜式里安排了一盘鸡蛋炒鲜菇。鲜嫩的、泛着水光的蘑菇,从采摘到烹制,经过的时间定然不会很长。
“公子,您要的清粥来了……”竹儿照例推开门,笑盈盈地将托盘摆到桌上,“我还带了两碟腌菜,搭配在一起,正好爽口。”
方思明倚着窗户,漫不经心朝外瞄了一眼,答道:“好,多谢你。”
竹儿点点头,道:“公子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方思明想了想,道:“暂时留下来一会儿吧。陪我说说话聊聊天,等我吃完了你再走。”
竹儿一听,脸上又隐隐泛红,带着一丝隐藏不住的喜悦道:“好的,公子。”
方思明嗯了一声,从窗边离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当夜的守卫刚刚换完一班,房门再度打开,盲眼的侍女身形袅袅娜娜,捧着托盘离开了屋子。这夜湿气很重,温度又下降得突兀,海岛上渐渐泛起了浓雾。侍女沿着以往送饭来时的小路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氤氲的雾气与黑暗里。一名守卫警惕地沿着半开的窗缝朝屋内瞄了一眼,见桌上的灯仍亮着,但被囚禁的男人已经歇宿,正裹着被子静静躺在床上。
方思明庆幸自己多年不曾用过的本事一朝重新拾起,竟然还像模像样。他换上竹儿的衣裳,眼罩也覆在脸上,只有边角处微微挑起,露出极小的一道缝。房中取暖的火盆里有许多未烧尽的黑炭,用米汤调好抹在头发上正可遮掩住银白的发色。如此,在浓黑的夜色中,若不仔细分别,他看起来就是岛上一个最普通的盲女。
以往作为贵客时,曾来过蝙蝠岛好几次,对岛上的大体地形还是记得清楚的。方思明一离开守卫的监视范围,就立刻闪身将自己藏在了树林里。只借着风吹枝叶的响动一点点地转移位置。在这个时辰,岛上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歇宿,除了招待新登岛的客人的宴会厅,几乎所有屋子都是黑的。方思明记得码头与宴会厅由一段装饰华丽的长廊相连。因此要去往码头搭船,那座宴会厅是必经之路。
雾气越来越重,给潜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他几乎是畅通无阻地绕过一重一重的监视,靠近了海边那几座灯火辉煌的华丽大屋。欢闹调笑及觥筹交错声随着海风远远传来,宴饮想必正进行了一半。灯光映得那么亮,若再要往前走,可没法子再藏在黑暗中了。
恰巧在这时,一队盲眼的侍女捧着吃食经过。方思明一个闪身,脚步轻柔地混了进去。因为看不见,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竟然谁也没注意到。侍女们迈着小步急急走着,一路进入了那几间屋子。
门一打开,迎面扑来一股夹杂着酒气的热意,欢闹笑叫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席间坐了许多宾客,这些宾客的衣着都很华丽,佩饰都很贵重,显然一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此刻他们的头脸仿佛都丢在了地上,大多数已经全无形象,喝得东倒西歪。有的仍旧醉醺醺地把酒菜往嘴里塞,也有的随手捉了个陪酒的女奴抱在怀里,正在狠狠地揉搓摆弄。
侍女们快速地动作起来,将喝残吃剩的酒菜撤下,又重新摆上新的。她们都知道如果不快点做完事情,万一被哪位客人看上,就会落得跟那些女奴一个下场。方思明也低下头装作收拾杯盘,一面小心地观察周围,寻找通往码头的路线。
正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你是新来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紧紧抓着方思明不肯放手,醉眼朦胧地问,“你、你这腰身……可真是好看……”
腰背处被人不怀好意地揉捏,方思明心下一阵厌恶,尤其是半月前那番经历,更让他觉得无比难受。但他又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受惊般,捏出女声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位客人……”
那大汉“呸”了一声,道:“什么客人!我可是专门给蝙蝠岛运送南洋珍奇货物的!南海的飞鱼帮!飞鱼帮听过没有!我可是飞鱼帮的老大!”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方思明往自己怀里拽。
这人身上除了酒气之外,还夹杂着海上水手常有的特殊汗味儿,方思明强压着几乎要泛出喉头的恶心,任由他抱着,低声道:“听……听过的……飞鱼帮很是厉害……”
大汉闻言,笑得十分志得意满,手上也更变本加厉地肆意乱摸:“既然你听过,那就听话点。乖乖地陪老子一晚上,老子就将你从蝙蝠公子那里要来,天天跟着老子吃香喝辣,如何啊?”
“这……”方思明一面故作羞耻地挣扎,一面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人说话虽然淫邪,但也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在这宴会厅里就直接行事罢?而且观他姿态吐息,功夫算不得多高。自己虽然功力被封,却也有自信只要与其单独相处,不出片刻便能致其余死地。而到那时,机会定然更大。
想到这里,他便渐渐放下手,柔顺道:“帮主……”
他这一声喊得又软又娇,那大汉只听得仿佛骨头都酥了,当下长身站起,一只手捞着方思明就要往内厅无数专门用以享乐的小房间里走。
方思明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还假装看不见路般撞翻了桌上的一只酒壶,将上好的葡萄酒洒了一地。
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厅门侧,忽然门从对面一开,迎面走来两道身影。前面领路的是个衣饰华贵、面容姣好的少年。后面跟着的则背负古琴,一身青衫白袍,神态优柔泰然,飘逸若仙。
这两个人正是丁枫与原随云。
丁枫一路走一路与原随云小声说话,仿佛在报告什么,原随云面无表情,听了良久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方思明一下子浑身紧绷起来,不自觉地缩到大汉身后,想尽量使自己不要引人注意。那大汉不识得原随云,却识得丁枫,知道他是蝙蝠公子的左膀右臂。见他们经过,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让路。
丁枫与原随云谈论的事情似乎十分要紧,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迈的步子也很快。眼看马上要错身而过,窗边帘幕忽然微微飘动,吹进一阵轻柔的海风。
湿润微凉,带着点大海的腥味。
下一瞬间,方思明便看见原随云身体微微一震,转过了身来。那双蒙着黑布的眼睛仿佛正紧紧地盯着他,反复上下打量。
丁枫瞄了一眼他和那大汉,又转头看了看原随云,像是有些不解,道:“原公子……”
原随云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温和道:“这位是?”
丁枫怔了怔,马上介绍道:“这是飞鱼帮的贺帮主,平日里帮蝙蝠岛运送货物,有些生意往来。”他见原随云不说话,仿佛不大满意这介绍,又瞟了侍女打扮的方思明一眼,面上的笑容便有些微妙了。他转头对大汉道,“贺帮主,你这眼光真不赖。这女人虽然只看得见下半张脸,却实在是一等一的货色。”
丁枫是这贺帮主平日里无论如何都要巴结的人,贺帮主见他笑,立刻也笑得十分殷勤道:“丁公子过奖了!嘿嘿!过奖了!若丁公子有兴趣,尽管开口,我、我立刻双手奉出,绝不夺人所好!”
丁枫还没说话,原随云插口道:“……对这女人有兴趣的不是丁枫,而是我。烦请贺帮主割爱相让,如何?”
贺帮主不识得原随云,见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只觉得是哪户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而搂在怀中的身体温暖柔软,实在有些舍不得,便不忿道:“丁公子乃是蝙蝠岛总管,他要什么,我自然会让。但你又是什么人?”
原随云微微一笑:“……我吗?”他只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不知为何,那贺帮主便觉得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直往上冒。
丁枫道:“……贺帮主,这位是无争山庄的少主,原随云原公子。”
无争山庄号称中原武林第一世家,贺帮主自然是听过的,当下心中一凛,便松开搂着方思明的手臂。
丁枫又接续道:“原少庄主是蝙蝠公子请来的贵客,还请你给蝙蝠公子这个面子。”
贺帮主这时候早已不在方思明身边站着了,他蹬蹬蹬退出了好几步远,恭恭敬敬拱手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少庄主千万莫计较!这么个女人算什么,原少庄主尽管拿去玩!请!请!”说完又倒退几步,见原随云没有与他为难的意思,立刻扭头跑了。
方思明依旧一袭侍女装束站在原地。虽然四周喧哗热闹、热意袭人,他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冰天雪地里。
原随云嘴角噙着笑意缓步走来,朝他伸出一只手。
“……少阁主逃得不算很远。这第一轮游戏,算你输了。”
*注:蝙蝠岛环境采用游戏设定,而不是原著“两眼一抹黑”模式。毕竟风景好看有助于谈恋爱嘛!
【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顺便你们放心,明明还是要再虐一波的。火葬场也会烧得旺旺的……啊不,水葬场也说不定。反正原总这辈子是跟海边悬崖杠上了。
前文回顾 :
(四)
方思明昏昏沉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时而在天上漂浮,时而又沉入深深的水底。那水流波动着,一直把他往前推。他恍惚觉得,那大约就是忘川河底,传闻中冤魂沉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的地方。
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四肢都被什么沉...
【警告】参见第一章!!顺便你们放心,明明还是要再虐一波的。火葬场也会烧得旺旺的……啊不,水葬场也说不定。反正原总这辈子是跟海边悬崖杠上了。
前文回顾 :
(四)
方思明昏昏沉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时而在天上漂浮,时而又沉入深深的水底。那水流波动着,一直把他往前推。他恍惚觉得,那大约就是忘川河底,传闻中冤魂沉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的地方。
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四肢都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死死坠着,连呼吸都万分困难。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忽然一轻,仿佛恢复了些意识。他隐约知道自己躺在床上,并不算柔软的床铺,可也并不很糟糕。偶尔会有人过来,帮他翻身、擦洗、裹伤、喂药。他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喂进嘴里的苦涩药汁又从唇缝间流出来,对方也毫不理会,只例行公事般地完成一套程序,便留他继续躺在原处。
也许是这样潦草的照料耽误了恢复,他很快又重新陷入长久的睡眠或者昏迷,偶尔会梦到些东西。大部分记不清,似乎是小时候发生过的某些事,病床边义父温柔的照料,曾养过的小狗在脚边活蹦乱跳,或者最初习武时内息在经脉里流动的热意,但也有受罚时抽痛的鞭子,杀人时满手的鲜血与黏腻,以及被丢下独自对敌时从不愿表露出来的孤单与恐慌。
他开始奔跑,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那是巨大的铺天盖地的黑暗,无形而无声,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化作永恒的寂静与虚无。他拼命地跑,只觉得一旦被那黑暗追上,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身体渐渐地不听指挥,每一分每一寸都开始撕裂般地疼,他再次喘不过气来,憋闷的感觉从胸腔中飞快地扩散。黑暗抓住了他,冰冷的寒意从小腿一点一点地往上蔓延……
他会不会死?
“铮”地一声,激烈的琴音如一把尖刀般划破黑暗,露出头顶苍蓝色的天空,无数星辰在那片苍蓝上闪烁,而天的尽头堆积着暗色的、不断翻涌的云。
方思明只觉得整个人飘了起来,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躺回了床铺上。耳边仍铮铮地响着琴音,冷厉而带有杀气,仿佛仍然在不断切割着那些伺机而动、随时都会将人吞没的黑暗。
方思明觉得,那琴音也是黑色的。
等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他嘶哑地呻吟了一声,低低道:“……吵死了。”
琴音戛然而止。半晌,一个清朗慵懒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我学琴至今已有十余载,还是第一次有人嫌我弹琴吵的。”
方思明听到这声音,还迷蒙一片的脑袋猛地跟浇了瓢凉水似的清醒下来。他勉力睁开双眼,看到原随云正披着一袭雪白的袍子坐在桌案旁,案上摆着他的琴。
原随云道:“你病重入了梦魇,许久醒不过来,我便只好亲自来叫醒你。”
方思明点点头,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然而稍微一动,浑身上下的伤口便不约而同地开始烧灼。他感觉到一只脚上牵着什么,侧头一看,是玄铁打造的一副锁链,另一头穿过床栏,嵌进墙壁里。
原随云听见他疼得抽气,微笑道:“少阁主最好还是躺着,你身上那些烧伤烫伤,若不好好将养,留下疤来可是要带一辈子的。”
他的态度很温柔、很安详,一如当初那个以无争山庄少主身份出现的世家公子。他说起话来也是全然为人考虑的模样,仿佛之前那场惨无人道的折磨根本没有发生过。
方思明皱眉正要说话,可刚一张嘴,便被一阵接连的咳嗽声打断了。
原随云施施然站起身,从桌旁倒了一杯清茶递过去。方思明微一犹豫,正要去接,可他实在没有力气,手只抬了一半,便虚软地落了下去。
原随云笑吟吟道:“看来少阁主的身子真是娇贵了些,只被我伺候了一次,便虚弱至此。倘若你当初做了别的选择……啧啧。”
方思明厌恶地偏过头,也不再试图去接那杯茶,只愿自己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对方。然而事与愿违,下一瞬间,他却又被捏着下巴转了回来,原随云掰开他的嘴,将整杯茶一股脑倒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咳……你!原随云!你混蛋!!”方思明被呛得不停咳嗽,直到原随云将一杯茶倒完,他才勉力摆脱开,身上的伤口肯定又挣扎得出血了,“你又想干什么?!”
原随云闻言挑了挑眉:“我?我只是给少阁主喂些水而已。但以前实在没服侍过别人,手生了些,对不住。”
“我是说……”方思明的嗓子的确湿润了不少,他忍耐住脾气,尽量冷静地问,“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对付我?”
原随云像是认真沉吟了一会儿,道:“少阁主觉得呢?你希望我怎么对付你?”
方思明道:“我希望?我最大的希望,自然是你放我走。”
原随云轻轻笑了一笑:“少阁主真是可爱。”
方思明脸一冷,不愿再多与他说话。
原随云却丝毫不在意,自己接口道:“万圣阁的事情,我的确有很多想知道的。但是看少阁主的样子,我大概很难问得出来了。这可不好办。”
方思明道:“……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
原随云道:“嗯?少阁主真心的么?”
“……”
原随云悠悠道:“确实,若不能从少阁主嘴里挖出东西,那么少阁主活着还是死了,对我区别并不太大。……但对别人可就不一样了。”
方思明心中暗暗一惊,转而警惕地看着他。
原随云道:“你被我留在蝙蝠岛的事情,差不多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楚香帅、你那位小家伙朋友、天道盟,还有……万圣阁。你猜,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方思明道:“你用我作诱饵,要把他们都引过来?!”
原随云微微一笑:“正是。接下来必定会有一场好戏,若少阁主乖乖的,我或许也会邀你一同观赏。”
方思明知道原随云必定布下了十分险恶的陷阱逸然以待,勉强压下心中不安,试探道:“……他们可未必会来。”
原随云悠然道:“是吗?可是楚香帅、玉剑公主、还有你的小朋友,都已经接了我的请帖,整装待发。而万圣阁——他们已经来了。”
万圣阁?义父他——
方思明心中一跳,竟涌起几分从未有过的欢欣跃动,紧接着却听原随云续道:“……来杀你。”
“……”
竟然、竟然也并不是很意外,甚至可以说……意料之中。
听他半天没有答话,原随云微微偏过脑袋,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伤心了?”
方思明偏过头:“……无所谓。我的确知道得太多,义父这么做,也是……是无可厚非。”
原随云道:“……可你的心跳乱了。我能听见。”
方思明沉默了一阵,又道:“那……来杀我的人呢?”
原随云道:“你以为蝙蝠岛这么好闯?倒是岛上的蝙蝠起码有半个月不用再喂了。”
方思明冷笑一声:“那我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原随云竟然十分厚颜无耻地道:“少阁主若愿意以身相报,在下自然不会拒绝。”
方思明脸色一白,抿紧了唇。而原随云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显出一丝厌恶的神色,但又极快地消失了去。
“罢了。”沉默一会儿,原随云将桌上的琴抱回怀里,站起身来,“少阁主的身子残损得厉害,若是真的再做上一次,恐怕确实要彻底毁了。我与人楚梦云雨时,偶尔喜欢沾点血,但血流得太多了,也十分败坏兴致。少阁主还是在此地暂时休养休养才好。”
方思明低下头,动了动脚踝上的锁链,引发一串清脆的金属相击声。
“……你就不怕我跑了?”
原随云挑了挑眉,竟然很有兴致地笑了:“少阁主大可试一试,我不介意与你玩一点你追我逃的小游戏。但……”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若是玩输了,可要受罚的。”
随后他便转过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出了门去。
方思明重伤初醒,精力还十分不好,强打精神与原随云说了许久的话,此时脑子又有些昏蒙蒙的。他大约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虽只有桌椅床柜等寥寥几件,倒也算简练干净,无论如何都比那黑暗阴湿的地牢强得多了。心道与其费尽心思猜测原随云要做什么,不如先养精蓄锐把身体恢复一些,到时候也好见招拆招。
于是他拢了拢身上粗糙却厚实的棉被,缩进床的最里端,很快再次睡着了。
***
接下来一连半个多月,原随云再也没有出现。
每日三餐均会由岛奴送过来,身上的伤也定时有人来为他换药包扎。出乎意料地,饭菜竟然还颇为丰盛,不仅有菜有肉,烹得也色香味俱全。作为一个远离大陆的海岛,新鲜食材显然十分来之不易。因此若不是脚上栓了链子不能轻易走去屋外,方思明倒要说这样的囚徒生活还真不算苛待。
但他当然不能因为“不算苛待”而安心地滞留在这里。蝙蝠岛的一切,原随云的暗藏祸心,无论如何要报给义父知晓。迄今为止,无争山庄少主便是阴谲险恶的蝙蝠岛之主的事还是个秘密,倘若揭发出来,大约整个江湖都要震上一震。
待终于能够保持长时间的清醒,身体也基本能够行动自如了,方思明便开始凭借观察到的蛛丝马迹来设计自己的越狱计划。
许是得到了命令,每次来送饭、打扫房间或是疗伤的奴仆们面对着他,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有时候他提出想喝茶或是换身衣服的要求,也是极小地答一声“是,公子”,然后转头匆匆执行。从这些人嘴里能找出的线索极小,但送来的东西却有迹可循。
比如菜色的安排,荤菜也就罢了,素菜却很有讲究。每隔几天,他都能吃到新鲜的蘑菇。方思明知道干蘑能保存数年,要烹制的时候随时可以泡发,但鲜蘑菇最多只能存放三四天。能够保持周期性地供应,那这些蘑菇就绝不可能是岛上自己长的,只能从外面运进来。这就很有意思了,从最初的采集、收购、到后面的运输与烹制,这一整个过程算起来,很轻易地便能推知岛上运送货物的船只大概会在哪一天靠岸。
除此之外,方思明也观察过窗外的情况。他暂居的这所院落坐落于一片密林之间,推开窗户,满眼都是密密层层的枝叶。但凭借他的眼力,轻易便发现了埋伏在树梢或草丛后面的守卫,那些人全都蒙着脸,身上全副武装,随时随地都戒备着,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出手。
但这也并不算什么。他耐心地一连数了半个月,凭借细微的差别分辨每个守卫的身份,最后终于掌握了守卫换岗的规律。每到夜晚子时,这些人就会换一波岗,同时极短暂地交流一下信息,而这个时候,也就是他们注意力分散,唯一露出破绽的时候。
至于脚上的那道锁链……虽然玄铁坚固异常,但这世上会开锁的绝不止一个盗帅楚留香。
***嗯,云云露出厌恶的表情并不是讨厌跟明明做,他只是在自厌。
还有,敢嫌原总弹琴吵的人,除了明明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