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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执彗星

《国道G213》【搭车客俊xOfficer泰】

一个公路故事/

中篇完结3w3/

含友情向95/


国道G213


穿过这个隧道后,将有指示牌告诉他:再往前五公里设立了一个休息站。

如果可以从未来的某个节点跳跃回来,金泰亨或许不会再踩下那脚刹车。但是除他之外所有呼吸着的生灵都知道他会,他一定会,尽管此时此刻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命运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推搡他步入铺好的路,比如现在,断掉的充电线就是命运千面之中的一个不太起眼的脸庞。

他踩下那脚刹车,缓缓地驶入休息站。油表显示还剩有大半,但他决定加满。等待的过程中他百无聊赖地扯出那根充电线,翻来覆去地端详着。充电线是不会莫名其妙断掉的,他回忆起自己的行为,却想不...

一个公路故事/

中篇完结3w3/

含友情向95/




国道G213



穿过这个隧道后,将有指示牌告诉他:再往前五公里设立了一个休息站。

如果可以从未来的某个节点跳跃回来,金泰亨或许不会再踩下那脚刹车。但是除他之外所有呼吸着的生灵都知道他会,他一定会,尽管此时此刻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命运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推搡他步入铺好的路,比如现在,断掉的充电线就是命运千面之中的一个不太起眼的脸庞。

他踩下那脚刹车,缓缓地驶入休息站。油表显示还剩有大半,但他决定加满。等待的过程中他百无聊赖地扯出那根充电线,翻来覆去地端详着。充电线是不会莫名其妙断掉的,他回忆起自己的行为,却想不起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不小心把它弄坏了,于是将其归结为寿终正寝。

他把车停在停车场里,攥着手机去了趟卫生间。卫生间里弥漫着高速公路休息区特有的臭,人的排泄物和身上的脏汗混在一起,把狭小空间填得满满的。他洗完手出来,抬起袖子闻了闻,庆幸自己没有染上那种原始的未开化的气味。

他走进便利店,拿了几瓶水、几包方便面、两袋饼干,然后来到收银台。

收银台后坐着一个穿着红色制卝服的男人,正目不转睛盯着小电视看球赛转播。金泰亨的到来打断了他的娱乐活动,他慌忙站起身,挂上服务人员的微笑,招呼道:“过年好!就买这些吗?”他说话的时候脸颊上魔法般地变出两个酒窝,使得微笑更有说服力了。

“请问有手机充电线吗?”金泰亨把东西放上柜台,“安卓的。”

收银员转过身到背后的货架上一阵乱翻,之后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都卖完了,只剩苹果的。”

金泰亨从兜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电量还剩15%,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一个落脚的县城。他叹了口气,说:“那开水有吗?我泡碗面吃。”

收银员点点头,扫了金泰亨的付款码之后指着那一堆泡面说:“你要吃哪个?我去给你泡。”

金泰亨纠结了一下,随后指着紫色的那桶说:“这个吧,谢谢啦。”

“我也最喜欢这个味道,”收银员笑得很开心,像是发现了什么宇宙奥秘。他冲窗边的一排桌椅抬了抬下巴,说:“你坐着吧,待会儿给你端过来。”

收银员过来的时候,右手端着方便面,左手攥着一根充电线。他把两个东西一齐放在桌子上,说:“先用我的充着吧,路上没电还是很麻烦的。”

金泰亨感激地点点头,心里暖暖的。他总是抑制不住地在碰见好人的时候感到幸福,因为他们冲淡了某些犯罪分卝子带来的悲伤和愤怒。

他埋头吃面,手机震动了一下,滑开一看是郑号锡,问他到哪儿了。他单手打字回过去一个:【出四川了】。郑号锡很快回复:【别疲劳驾驶,安全第一。所长还让我和你说晚一两天回来也没关系,沿途多逛逛放松放松心情,不算你缺岗。】他点卝击发送“嗯嗯”的表情,摁灭手机继续吸溜面条。

余光感受到观察的视线,他撇过头,收银员坐在柜台后盯他,发现被逮住后露出一个憨笑。他于是也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三两口吃完剩下的面条,喝了一大口汤,把面碗扔掉之后又坐回窗边继续给手机充电。

收银员仍旧在小心翼翼地瞥他,很难注意不到。这份工作使他对人的眼神十分敏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电量充到65%,他觉得差不多了,起身准备把充电线还给那个人,却发现柜台后边换成了一个女孩子,应该是刚轮班,头发上挂着风尘仆仆而又充满活力的空气。

他于是拎着袋子,攥着充电线,站在店门口慢慢地抽了一根烟等他。抽完漱了个口,又把水吐掉。值夜班的时候有了抽烟的习惯,但他一直不喜欢烟草遗留在口腔的味道。

他哈出一口气,初春的空气还是照样寒冷,把想说的话变成白色的雾。有人拍拍他的肩,是那个收银员,他不看也知道。金泰亨把充电线递给他,再三道谢,然后朝车子走去。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子,有人敲他的车窗,他侧过头一看,是那个收银员。他把车窗摇下来,问他怎么了。

“你是还要往南开吗?”他说话的时候比划着动作,像是害怕别人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天要黑了,你最好在下一个出口就下高速。”

“谢谢,”金泰亨点点头,“我就是准备在大关住一晚。”

那人听了这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有点扭捏地摸摸后脑勺:“你要是去大关的话,能不能捎我一程,我家就在大关,好久没回去了。”

非常奇怪且令人警惕的要求,金泰亨下意识地摸了摸车门侧面挡板里放着的电击枪。就算他没有坏心,怎么就敢确定我是好人?他又上下打量了这个人一眼——头发很短,鼻梁上戴着眼镜,换上了一件皱巴巴的仿皮夹克,红色制卝服搭在胳膊肘上,提着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帆布袋子,个子很高,身条挺拔,似乎不具备常见罪犯的特征。金泰亨仔细看了看帆布袋子里物品的形状,猜测里边装着一个圆形的饭盒、茶杯和一些零碎的小物品。这个人的要求很可疑,但脸上却挂着一副老好人的表情,似乎提出这个要求已经耗尽了他半辈子的勇气。

“你要是很久都没回家,谁给你带的饭?”金泰亨抬抬下巴,示意他的帆布袋子。

那个人露卝出很惊讶的表情,扯开帆布袋子往里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装了饭盒?”他说完又连忙解释道,手往后一指:“我们在背面山脚有个宿舍,平常大家住一起。饭是小梅做的——就是刚刚和我换班的那个女孩——她给我做饭,我替她多上一个小时班。”他说完挠了挠后脑勺,又露出挂着酒窝的老好人般的微笑,“要是没帮她顶班,我还遇不上你嘞。”

“你明天不上班了吗?”金泰亨还是不太放心,“这往大关去还有一百多公里,你怎么回来?”

“春节休假啦!”老好人露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但不知道为什么,金泰亨总觉得他眼底一丝笑意也没有,“一年就给休十天,挺苦的。”

金泰亨掏出手机,对窗外人说:“捎你也不是不行,你把身份证给我拍张照。”

那人连忙应着,在帆布袋子里摸来摸去,最后找出一个不知道本来就是黑色还是用得太久变成黑色的防水布钱夹,掏出一张身卝份卝证递给金泰亨。

金泰亨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身份证是真的,号码也对得上户籍所在地,年龄二十八,名字叫金南俊。他拍完照递还给他,说:“还是本家呢,我也姓金。”

金南俊眉开眼笑,两个酒窝从没有这么深过。他说话显得有些激动,手舞足蹈地:“我说嘛,都是缘分!你哪年的?”

“我比你小一岁,”金泰亨把车门解锁,冲他偏偏头,“上来吧,别干坏事啊。”

“那你还得叫我哥嘞,”金南俊兴冲冲地坐上副驾驶,东瞅瞅西看看,然后对着金泰亨笑:“我虽然穷,但我真的不是坏人。”

金泰亨笑了一声,把金南俊的身份证照片发给郑号锡:【路上捎个人,出事就找他啊】。郑号锡回复一个OK的手势,并且再次提醒他注意安全。他把手机放回车门侧面,发动了车子。


汽车驶入快车道,副驾驶上的人正触碰挡风玻璃下边摆着的一个太阳能小花,有光照的时候会左右摆动。此时天阴沉沉的,夜晚到来之前的落日余晖也被四周的群山遮了个密不透风,太阳能小花被迫调用白日的太阳能储蓄,因此摆卝动得十分不情愿。

“你真厉害……”金南俊像是喃喃自语,“比我还小,已经有车了。”

“不是我的车,”金泰亨摆摆手,“借朋友的。”这车事实上是所里的公用财产,起先专门给所长开,所长不开了副所开,副所不开了郑号锡开,郑号锡也不开了就扔给金泰亨。四手车早已过了它的巅峰岁月,现在猛踩油门就会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希望别在旅途中报废,金泰亨暗自想,我还有事情要完成呢。

“你开车是去哪儿啊?”金南俊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发问,仿佛这个问题他酝酿了很久才说出口,“也没人换着开,挺危险的。”

“去磨憨,”金泰亨说完,余光发现金南俊脸色一变,像是听到什么不太好的东西,他于是试探地问道:“你去过磨憨吗?”

那人神色有些不自然,抠着手指头缝,眼神一直盯着前方:“很小的时候去过,没什么印象了。听老人讲那里挺乱的,你去干什么啊?”

“自驾游嘛,散散心,”金泰亨从后视镜里看看了后排座上摆着的东西。那东西那么安静那么沉默,小小的一个,却具有泰山压顶的气势,庇佑着他、注视着他:“顺便帮朋友办点事。”

他收回目光,看着没什么车辆的快车道。“朋友”这两个字又狠狠地扎了一下它的太阳穴,他的朋友做了很多事,很多本该他们并肩一起做的事。那一刻我的朋友该有多孤独啊,金泰亨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以此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副驾驶上的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又伸出手拨弄那个太阳能小花:“我都没有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很早就死了。”

“死”这个字金泰亨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他无比痛恨,痛恨宣布他人死讯的声音,痛恨耶稣、基卝督、女娲、阿拉、或是任何宗卝教任何文化中的造物主,痛恨他们为什么给人以生命,又毫不留情地创造了死亡。但他偶尔又会痛恨和“死”放在同一句话里的不是他的名字,如果是的话,他的良心或许会好受一些。

他难受极了,忍不住想哭。他好委屈、好伤心,堆积的情绪层层叠叠地漫过眼眶。但是他不能哭、他不可以哭。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人卝民卝警卝察,而人卝民卝警卝察是没有资格展露脆弱的。

见他没说话,金南俊叹了口气,倒在椅背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破烂的帆布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世界上有时光机器的话,你想回到哪一年?”他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抓了抓脖子,补充道:“我都是在电视上看的,宿舍里有一台小电视,我最喜欢看СCTV-6,放电影的。但他们都不爱看,很多电影我都只看了一半,就被他们吵着换台。”

如果有时光机器的话,他想回到哪一年?警校毕业的那一年?确定去向的那一年?第一次穿上正经警卝服的那一年?第一次独卝立处理案卝件的那一年?还是一年前?他有太多想要重新经历的时间节点,倘若真要他选,恐怕光作出决定就需要整整一年。“你想回到哪一年?”他侧过头,把问题抛给金南俊。

提出问题的人两只胳膊盘在脑袋后边,眉头紧锁,认真思考起来,大约两公里后,终于开口:“我想回到出生之前的那一年,去阻止我妈,不要怀上我。”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上的傻气在一瞬间蒸发了——那种属于老好人的微笑、作为苦苦挣扎的年轻人的卑微感,全都消失不见,好像此前金泰亨对他的所有印象都是空穴来风,都是幻觉中的一场梦。

他没有再说话,于是他也沉默着。天很快黑下来,车灯变成目光的具象,凝视着前方一成不变的公路。宽敞的、精心设计的国道与栏杆两旁人烟罕至的杂草山脉形成刺眼而惊人的对比,让人难以想象,这铺满钱币的道路两旁,竟是不知钱为何物的蛮荒地带。


指示牌提示着下一个出口是绥江,金泰亨看看仪表盘,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副驾驶上的人窝在车门旁边睡着了,怀里抱着那个帆布袋。

金泰亨五年的治安警生涯中,接卝触过多少个像金南俊这样的年轻人,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们有的是外卖员,有的是餐馆墩子,有的倒卖二手货物,有的成日在街上流浪,他们冲进警卝察局,眼里挂着愤怒的泪水。话题都很单一——关于钱、关于财物,很少关于尊严、关于自由。可大部分时候他连他们的钱都找不回来,更别说尊严和自由了。

他总是认真地道歉,也总是被所长笑着说:“小金,没必要那么上心,这些小孩儿很多也都偷鸡摸狗的,老天都看着呢。”

小偷被偷走的钱包,应该替他找回来吗?他的眼泪,又值得同情吗?



车子已经开进了大关县城,街道被笼罩在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张灯结彩中,许多家户门口都挂着春联,但路上没什么人。金泰亨把车速降得很低,左右张望着,寻找一个亮着“住”字的霓虹灯牌。

金南俊正是在此刻醒来的,似乎某种属于家乡的腊肉味道将他唤醒。他打了一个呵欠,头抵在窗户上往外看了看,然后转过头指了指前方:“前边那个路口左拐,有家旅店。”金泰亨点点头,打下方向盘。

没开多久,小楼上就现出一个旅店的招牌,金泰亨靠边停下,金南俊也跟着下车,说:“我陪你一起,他们看见是外地人就宰客呢。”

从门洞钻进去,走过一截黑黢黢的走廊,其中一扇门上挂着招牌:【老友旅店】,大门紧闭,门缝里一丝光也没透出来。金泰亨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他试着从猫眼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金南俊走到他旁边,使劲儿拍门,他的力气很大,金泰亨觉得那扇门快要被掀翻了。

“梁叔!”金南俊一边拍门一边冲着里头喊,“来客人了,梁叔!开门!”

他的动静太大,吵到了隔壁的邻居。身后传来木门开关的声音,他们转过去,一个老太太隔着外层铁门嚷道:“别喊咯,他们一家回村里过年了,没人!”

金南俊有些抱歉,抓了抓脖子,说:“对不起啊,我都给忘了。我家附近还有一间旅店,但是比较破,不太干净,你要不嫌弃的话我们去看看开着没有。”

他们又坐上车子,朝金南俊指示的方向开去。开了也不知道多久,五颜六色的彩灯都看不见什么了,似乎是来到了县城的尽头。金泰亨在路边停下,跟着金南俊往那个霓虹灯坏了一半的房子走去。他还没走到,跑在前边的金南俊就一脸沮丧地折返:“门上贴了个字条,说春节期间不开门。”

金泰亨不太困,只是有点饿。车上还有下午买的饼干,待会儿可以吃。他于是把手机揣回兜里,冲金南俊挥挥手:“行了,没事,我不太困,开到昭通再说吧。”他说完就朝车旁走去,却被金南俊叫住。

“等一下!”他转过头,金南俊向他跑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只知道你也姓金。”

“金泰亨,”他用手在空中一笔一画地写着,“国泰民安的泰,时运亨通的亨。”

“真吉利,”金南俊又挂上老好人的微笑,然后抠了抠手指头,试探着说:“金泰亨,你要是相信我,可以在我家睡一晚。”



我不该答应的。他背着行李包跟在金南俊身后,沿着狭窄而脏乱的楼梯往上爬,楼梯拐角处的镂空小窗在墙壁上投下充满艺术感的黑影,仿若某种民间的教堂玻璃画。我不该答应的。他想,伸手摸了摸后腰处别着的电击枪。无论如何,在一个认识不到五个小时的陌生人家里过夜,都不是明智的行为。但他脑袋里某一处角落特别疲惫,正渴求着落脚点,期待着不是自己一人度过的深夜。

他们在顶楼站定,金南俊又伸手进帆布袋里摸来摸去,最后找出一把钥匙——单独的一把,没有钥匙扣,也没有和别的钥匙挂在一起——打开了门。

房子里传来一股久未住人的潮湿气息,是蘑菇肆意生长的味道。金南俊摸向墙边的开关,摁了两下却没有反应。“要么是停电、要么是灯泡坏了,”金泰亨听见他尴尬的声音,“我太久没换灯泡了。”他说完,朝里跑去,一边跑一边说:“你等一下,我去找蜡烛,先别进来,不要摔跤了。”

金泰亨把头探进房子里,昏暗的月光下,所有东西都变成深蓝色的。房子很小,只有一个开间,没有床架的席梦思摆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杵着两把木头椅子,折叠小桌放在房间正中央,和右手边的灶台隔空相望。金南俊从橱柜里翻出一根蜡烛,走到他面前说:“你有火对吧?”

他从外套兜里掏出烟盒,扯出火机。他点火,金南俊用手护着。蜡烛很快燃烧起来,金南俊的脸突然被照亮。他知道他的脸也被照亮了,因此此时他盯着金南俊,金南俊也盯着他。傻气再次去无影踪,对面人的眼眸里现出自己的倒影,又被说话声搅动:“你真好看……”火焰被金南俊的鼻息吹散,在他的脸上摇曳出水波。

金泰亨避开视线,从金南俊身后绕过去,跨进了房子。“你一个人住吗?”他开口发问,让方才的一丝尴尬消散在空气里。

“是,我爸妈很早就不在了,”金南俊滴了两滴蜡油,把蜡烛固定在折叠小桌上,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这房子是李婆婆留给我的,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我比亲孙子还好。”

“没想过去大城市闯一闯吗?”金泰亨在椅子上坐下,把行李包放在一旁的地上。

“闯过了,”金南俊也坐下,笑着说:“什么都没闯出来,还糟了不少罪,就又回来了。”

“年轻不就是反复遭罪,”金泰亨趴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直到遭不动的那一刻,就是衰老了。”

对面半天没讲话,金泰亨睁开眼,发现金南俊也趴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明明还是个小孩子,”金南俊若有所思地说,脑袋随着嘴巴开合而一上一下地移动,“为什么要说这种假装成熟的话。”

金泰亨被重重击倒,半晌没有回过神。他的委屈毫无预兆地蹦回来,在鼻腔和眼眶里舞蹈。这种委屈又很快变成恼羞成怒,他站起身,略带尖刻地说:“你不要自作聪明,随意评价别人很没有礼貌。”然后走到窗边,不看金南俊,看头顶的月亮。

他分明听到金南俊克制而冷静地说了一句:“被说中了就发脾气,明明就是小孩子。”但当他愤怒地转过身准备骂人的时候,金南俊的脸上又挂出那种卑怯的、讨好的微笑,冲他说:“我瞎说的,你别生气。”然后趁金泰亨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边朝房间深处溜去,一边说:“我去看看有没有热水,有的话你可以洗个澡。”

金泰亨站在原地,羞愤又被突然涌上来的孤独感浇灭。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身卝体——他的身卝体此刻正想向金南俊的背影跑去,大声叫喊:“不要扔下我一个。”在他的脚步几乎要挪动的时候,卫生间里的水声和金南俊的呼唤一同传来:“太好了!有热水,你快来吧!”

他于是提起行李包,朝金南俊走去。

这是受到召唤而去的,他对自己说,因此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地上铺了一层毯子,床脚一架老式取暖炉在橙红色的光线中发出嗡嗡的声响。金南俊摸黑在灶台边捣鼓着什么,见金泰亨出来了,抬起头说:“我烧点水泡面吃,你坐床上去烤烤,别感冒了,晚上还是有点冷的。”

金泰亨摆摆手说:“刚洗完澡,不冷。”然后从行李包里翻出方便面和饼干,放在金南俊手边。

“就是因为刚洗完澡才不能着凉,这样要生大病的。”金南俊又是手撕、又是牙咬,拆了半天泡面包装都没有拆开。金泰亨接过来撕开,又递回给他,金南俊感激地笑笑,再次要求他坐到取暖炉旁边去。金泰亨没办法,只好蹲在炉子旁边,埋着脑袋烘烤湿哒哒的头发。

方便面的香味和热气一样是会流动的,金泰亨的肚子叫了两下,金南俊应声而到。他把椅子摆好,又不知道从哪里搞出一瓶啤酒。金泰亨拿过来看看,还没到保质期,但是快了。金南俊在桌子边撬开瓶盖,递给他:“给你喝,喝了暖和。”

“一起喝吧,”金泰亨喝了一口,苦味在唇齿间蔓延开,他咂咂嘴,“你没病就行。”

“我身卝体好着呢,”金南俊笑得很开心,拍拍胸脯,“09年我得了流感,大家都说我要死了,可我不仅没死,从此之后连感冒都没得过。”

“不能这样说话,”金泰亨用叉子敲了敲泡面桶边,“说这种话就是咒自己。”

金南俊的酒窝从开始吃饭到现在就一直没消失,“你是医生吗?这么怕人得病?”

“医生是救人的,”金泰亨吸溜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我是抓人的。”

他埋着头,没来得及看到金南俊的表情,只听到手肘撞到桌子的声音,他抬眼,金南俊一脸痛苦地捂着手肘:“撞着麻筋了。”

“你慌什么?”金泰亨看着他,手又摸向电击枪,“你是罪犯吗还怕我抓?”

对面人的表情突然松卝弛下来,垂着眼,一副不敢看他的样子。过了半天,金南俊抬头看着金泰亨,声音很小:“撒谎……会被抓吗?”

金泰亨忍不住笑了,差点把辣汤呛进鼻子里,他连喝了好几口水,在咳嗽停止之后说:“那得看是什么谎,危害人卝民和国卝家的,就得抓。”

“那我危害人卝民了,”金南俊瘪着嘴说,“我骗了你。”

“你骗什么了?”金泰亨直勾勾地盯着金南俊的眼睛。审讯犯人的时候他总是这么做,因为人的眼神是很难伪装的,你可以拉起嘴角,可以挤出眼泪,但是快乐或悲伤、真诚或虚伪,总是清清楚楚地映在视网膜上。

金南俊拿过啤酒,咕嘟咕嘟地猛喝了几口,然后说:“我逃跑了。”

“逃跑?”金泰亨放下叉子,逃跑这个词对一个警卝察来说太敏卝感了,“为什么逃跑?从哪里逃跑?犯什么事儿了?”他一敏感,语气就紧绷,干巴巴地充满训诫的意味。

“我不是休假,我的假期早就用完了。”金南俊把手从眼镜后边伸进去,揉了揉眼皮,“在加油站的生活日复一日,没有什么意思。我想逃跑,想逃到远方去。我也不想呆在大关,可我却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他说完,眼睛已经雾蒙蒙的,不知道是泡面的热气熏在了眼镜上,还是有滚卝烫的泪水蓄积在眼眶里。

逃跑!逃跑!逃跑!这三个字被画上了红色感叹号,烙在金泰亨脑神经中。他又何尝不是逃兵呢?他的逃跑不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还害死了别人。若是按照罪行严重程度来说,他应该伸出双手,让金南俊给他戴上镣卝铐。他又想起那一天,那天他整夜睡不着觉。征调通知书压在枕头下,像是千万斤秤砣。直到有人伸出援手,他被解救的同时,也宿命般地背上了诅咒。

我理解你。他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他没什么立场去原谅别人,他首先得原谅自己。这场旅程是他画下的预期中的休止符——当他走到尽头,完成未竟之事,就可以原谅自己。在此之前,他应该且必须活在某种程度的痛苦之中,以告慰不止一个痛苦的灵魂。

“我们宿舍背后的空地里种着菜,”金南俊突然没来由地开口,语气低沉而忧伤,“有苦菜、有小瓜、有西红柿。但这些都长得不好,你知道什么长得最好吗?”

金泰亨没回答,他不知道答卝案。他从来没种过菜,只看过妈妈在花盆里栽葱。把葱插卝进去,埋上土,浇点水,晒着阳光,它就可以长大。如果人可以这么容易地长大该有多好。生活没有那么艰难,因此死亡也不显得格外恐怖了。

但究竟是什么长得最好呢?

“杂草长得最好,”金南俊笑了,他把脸埋在手心里,痴痴地笑,“多简单的答卝案:杂草长得最好。杂草身上是没有背负期望的,它在人类的恨意中诞生,并在伤害中长大。越被拔去,长得越旺。它是自卝由的,没有人想要它,因此它也不属于任何人。”

他抬起头,望着金泰亨说:“你想当杂草吗?”

蜡烛在两个小时之后熄灭,它燃尽了最后一滴生命,在烟雾的叹息中化归。

金泰亨躺在席梦思上,金南俊躺在地上,老式取暖炉艰难却持续地摆头,脖子发出“咔咔”的噪音。县城的远处传来跑调的歌声,醉酒的人脚步跌跌撞撞,但声音却乘着风一路飞远,直飞进金泰亨的耳朵里。

他想当杂草吗?这个问题内含了太丰富的哲学意味,金泰亨不明白,金南俊又是怎么明白的呢?他是否在日复一日的机械工作中积累了足够大量的思考时间,因此成为了泥土中长出来的哲学家?金泰亨闭上眼睛,试着想象与金南俊身份交换。他穿着红色制卝服,挂着营业微笑,把货架当成宇宙,在其中反复穿梭。

或许他会比金南俊更先逃跑。他将制造一个盛大的逃跑计划,不仅要跑,还要带动所有同事一起逃跑。他们将撕开红色的制卝服,像迁徙的雁群一样飞奔出宿舍——踩过苦菜、越过小瓜、踏过西红柿,唯独小心翼翼地放过杂草——他们要站在高速公路边冲所有过路人卝大喊:自由!逃跑!自由!

这样虚幻而可笑的想法竟使他眼眶湿润,他强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揉卝揉眼睛,侧过身看向金南俊。后者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他的胳膊枕在脑袋后边,平缓的呼吸使得身上盖着的棉袄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和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路向南。”金泰亨非常轻声地说。

金南俊仍旧闭着眼睛,但他点了点头,说好。




车子开出五十公里之后,金泰亨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决定。

他扭过头看着副驾驶上的人,那个人正盯着手卝机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太鲁莽了,他收回视线,在心里批卝评起自己来。他的警惕性如此轻易地被孤独感击溃,这使他感到自己作为一个警卝察的不合格。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随便同情别人、不要独自和陌生人共处在封闭空间里。这三条基本原则被他同时触犯得一干二净,郑号锡要是知道,又该说他了。

“你在看什么?”他开口,企图通过打破沉默来消减内心的自我谴责。并且,多了解了解这个人,百利而无一害。

“我在看书。”那个人从手机里抬起头,揉卝揉眼睛,“刚开始看。”

金泰亨感到有些惊讶,他开始回忆自己上一次正儿八经地看一本书是在什么时候,却不太回想得起来。就连是那种网络修仙小说,他也很久没看过了。他对金南俊又产生了好奇,这是另一种不该对陌生人抱有的情绪。“什么书?网络爽文吗?”

“我不喜欢看那种,感觉有点虚幻,”金南俊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人要是有那么强大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烦恼了。”他挥了挥手机,接着说:“其实我喜欢看一些民卝族志,虽然很多时候都看不懂,但是看这种书让我好像去到了那些我没去过的神秘的地方。”

他真的是一个高速公路旁的加油站工作人员吗?金泰亨再一次疑惑起来。他清楚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因为这种想法默认了金南俊工作的低人一等,好像他本该没有文化、不爱读书似的。许多伟大的哲人正是从低微的地方成长起来的,金泰亨一时之间叫不出名字,但他知道一定有。

“要是我能上大学,”金南俊带着遗憾的语气继续说:“我就想读人类学。我想知道卝人类是如何相爱、又是为何互相仇视的。”

“你没有和人相爱过吗?”这话刚出口,金泰亨被自己吓了一跳,关于情感的话题最好是不要提起,因为一旦坦诚了内心,他们就会无可避免地与对方共情起来。

他准备快速地转个话题,但是金南俊没有给他机会,很快地接话:“相爱需要大段大段共处的时间,”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但我一直在流浪,并没有多少机会。”

“你都在哪里流浪过?”金泰亨问,稍稍减速让后边的车超越。

金南俊抬起手,一边说一边思考,像是在数数:“云南、贵州、湖南、广东、山东、黑龙江……这么一看,我也算是去过很多地方了。”

“打工吗?”金泰亨问,“很多你去过的地方可能我都没有去过。”

“打工、创业、捡漏,什么都干过,”金南俊苦笑一声,“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了家。”

“在哪个大城市呆得最久?”金泰亨觉得自己口气又像审犯人一样开始生硬卝起来,于是补充了一句:“有印象特别深的地方吗?”

金南俊伸手指着挡风玻璃前的半空,金泰亨看过去,发现指示牌上写着此处与昆明的距离。“在昆明呆得最久,”金南俊说,“你去过昆明吗?”

他又陷入回忆里,看到朴智旻的笑脸。“去过,”他说,感受到昆明暖洋洋的风扑打在脸颊上,“我最好的朋友之前被调到昆明值了一段时间的勤,我趁休假去看过他。”

“去滇池喂海鸥了吗?”他余光看到金南俊闭上眼睛,似乎也陷入到回忆里:“买一块面包,站在栏杆边上抛出去,白色的大鸟会展开双翅,从空中不知道哪个方向俯冲过来,稳稳地衔住。”

差一点点就去了。本来是约好的,趁周日他们一起去滇池逛逛,但朴智旻临时接到工作指令,他也不想一个人去。到头来他在昆明逛了一圈,居然连滇池都没有去过。他遗憾地摇摇头,“朋友临时被叫去值勤,没来得及。”

“要去吗?”金南俊睁开眼睛,偏过头看他,“或许没带你喂成海鸥,你朋友也很遗憾的。”

金泰亨皱皱鼻子,试图掩饰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他又从后视镜里看向后排座,朴智旻穿着防卝暴服,手里拿着警卝棍,在面罩下冲他微笑。别怕,我替你去。他听见朴智旻这么说,这句台词已经在他脑子里来回播放过成千上万遍。

金泰亨想要放声大哭,他想把车靠边,然后放声大哭——抱着朴智旻,或是任何一个愿意被他的鼻涕弄脏衣襟的人,将这一年以来挤压的所有泪水通通释放。可是朴智旻不在后排座,那里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保温杯。

“去吧,”金泰亨吸吸鼻子,“反正我有大把时间。”



金南俊埋头看书,有时候一不小心就睡着,手机“啪”地掉进椅子的缝隙间。

“后悔带上你了,”金泰亨在得知金南俊没有驾照之后有些埋怨地说,“两个人上路,还是我一个人开车。”

“我可以开的,”金南俊坚持,“我会开车,只是没有驾照。只要你敢,我现在就换你。”

“你挺坏的,”金泰亨斜过眼看他,“怂恿警卝察知法犯法,随时可以逮卝捕你。”

“别骗人,”金南俊摆摆手,“哪有这项法规?你滥用职权我是能举报的。”

金泰亨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拍拍方向盘,语气拉得很长:“哪有什么权哟,能保住命就差不多了。”

“你受过伤吗?”金南俊问,“或者你就是坐在派卝出卝所里给人办身份证的那种警卝察?”

这话把金泰亨逗乐了,他把右胳膊伸到金南俊面前,抬了抬下巴说:“你把我袖子捞起来,”金南俊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毛衣袖子,吸了一口冷气,“办身份证会被人划这么长的口子吗?”他说完,把手收回来,继续放在方向盘上。

金南俊又凑过来,把他的袖子慢慢放下,然后说:“怎么搞的?”

“刚分配没多久,抓了一个小混混,”金泰亨轻描淡写地说,“放出来之后找我寻仇呢,拿了把水果刀就捅我。”他比划了一下动作,“我伸手挡脸,刀就划胳膊上了。”

“痛吗?”余光看到金南俊仍旧盯着他的胳膊,“应该很痛吧。”

“最开始没感觉,真的,”金泰亨皱皱鼻子,“我只听到有东西被划开的声音,然后就把他摁地上了。结果看到血染红了他的后脖子,抬手一看才发现伤口。”他感觉疤痕痉挛了一下,于是甩了甩手,继续说:“等反应过来,痛死了。我在医院一边缝针一边掉眼泪,被护士姐姐笑话说:‘人卝民卝警卝察也会掉眼泪呐?’之后我就不再哭了,至少穿着警卝服的时候绝对不哭。”

“那你一个人的时候会偷偷哭吗?”金南俊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一个人就不难为情了。”

“一个人的时候我哭不出来,”金泰亨耸耸肩,“眼泪需要有见证者,才不会白白蒸发。”

金南俊摇摇头,不太赞同地说:“那你什么时候哭?给人看到也不行,自己一个人也不行,就憋在心里捂馊掉吗?”

“忘了,”金泰亨想起昨天夜里湿润的眼眶,“太久没哭过,已经忘记流泪什么滋味了。”

“又咸又甜,”金南俊笑着说,“还挺好吃的,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苦涩的泪水’。”

金泰亨撇撇嘴,不以为意地说:“苦涩又不是用来形容眼泪味道的,是形容心情的。苦闷的情绪流了出来,人就没事了。”

“你都知道,为什么要强忍着不哭?”金南俊的语气淡淡的,却像是正等着他说出这句话似的。金泰亨说了,因此跳入了他的陷阱。

“我不能哭,”金泰亨说,“我没有哭的资格。我一哭,犯罪分子就笑了。”

“原来在你看来,警卝察制卝服里边装着的,不是人呐。”金南俊笑着说,然后又埋头看向手机。



因为决定了要在昆明停留,所以途中他们就随意在休息区吃了几顿饭,没有再进沿途的县城吃当地的东西。到了昆明带他吃好吃的,金南俊这么承诺道。

下了高速就往滇池附近开,春节期间的晚上车不多,但天空中某处总是突然炸出许多巨大的烟花,跟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使得这一路分外热闹。找到宾馆落脚之后,金泰亨瘫在床上不想动,金南俊怎么拉他起来吃烧烤他也不去。

“让我躺一会吧,”他闭上眼睛,语气软绵绵的,“就躺半小时。”

“要不你休息,我去买回来,”金南俊坐在他旁边,俯视着他,“你想吃什么告诉我。”

“你怎么去?走着去?”金泰亨斜眼看他。

“我找个共享单车,骑骑车兜兜风,然后给你买吃的回来。”金南俊伸个懒腰,拍拍金泰亨的脑袋。金泰亨感觉这个动作有点冒犯,但是他懒得纠正。

“算了吧,”他没好气地说,“晚上多冷啊,还骑车。”

“还行,不太冷,比你们成都好多了,”金南俊摸出手机似乎是在看天气,然后突然抬眼望着金泰亨,说:“哦?你怕我冻着吗?”

金泰亨翻个白眼,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我是怕我的烧烤凉了,一凉就没法吃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转了转脖子,报复式地拍拍金南俊的脑袋说:“走,吃东西去。”


他们走出宾馆楼的时候,金南俊指着远处一排别墅说:“我之前在那里给人装修过房子。”他的眼神被挡在玻璃镜片后边,看不太清:“那房子可真大啊,门前一个带草坪的大花园,房子中间还夹着一个宽敞的庭院。一套别墅被庭院分割成两栋楼,主人住那栋大的,佣人住那栋小的。”

“在这种小区当佣人应该挺爽的,”金泰亨挑挑眉,“就是打扫屋子累人,也不知道一个月包吃包住之外能拿多少钱?”

“再多钱我也不想当佣人,”金南俊垂下头,手插在裤兜里,“住在家里,却永远不是家人。

家人的话题使得金泰亨也不知觉中沉默了,他回想上一次给爸妈打电话是什么时候,却想不出一个具体的时间。他侧过头望着副驾驶的金南俊,后者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他的爸妈,想他过早去世的爸妈。

缺失幸福童年的人更容易走向犯罪的道路,金泰亨突然想起这句话。尽管他们总是不愿意承认,但他参与审讯的那些干坏事的小孩往往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渴望被爱而不得的执念。他们没被心疼过、没被珍重过,因此试图用一种自毁式的爆发来获得关注。

“——要是能上报纸,我妈说不定会看到我。”他记得抓过的某个未成年犯人这么说——他连续在超市里偷东西,但每次都只偷一种牛奶糖。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妈妈把他带到公园,再也没有来接他。走之前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糖,就是他偷的那种牛奶糖。“可能是因为我乱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洞,“所以我妈来接我的时候没有找到我。成都那么大,我妈应该找了很久吧。”

那天他带着这个初中生去报社刊登了寻人启事,临走的时候给他买了好多好多牛奶糖,装满了他的书包。“妈妈会来找你的,”他弯下腰与小孩视线齐平,“如果没来的话,你可以来找我。”

之后小孩再也没出现过,金泰亨说服自己相信是那个绝望而悲伤的母亲终于鼓起勇气来接回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金南俊会在无边的孤独中想念家人吗?他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个心力去知道。


路边一排烧烤炉噼啪作响,或许是因为春节期间开门的店少,因此已经坐满了人。他们靠在车门边等位,金泰亨掏出烟盒,递给金南俊一支。

“娇子啊,”金南俊接过,端详了一下,笑着说:“你还挺支持家乡产业的嘛。”

金泰亨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含糊地说:“习惯了,抽的第一根烟就是这个,恋旧。”

“在大城市长大是什么感觉?”金南俊凑过来,就着金泰亨的手点燃了烟,然后吐出一口,歪着头看他。

“应该有什么感觉吗?”金泰亨长长地呼气,看到自己嘴里的烟雾与烧烤炉的烟雾混在一起,“大城市的多数享受,都是留给有钱人的。我不是有钱人,因此不知道。”他闭上眼,看到银杏和红墙,想起他和朴智旻骑着自行车,从家属大院里飞蹿出来,踩着最后一秒的上课铃跳进教室。那时他们的人生就像两根紧紧挨着的平行线,说好要齐头并进,一起冲到人生终点。他们会有各自的家庭,但他们永远是对方的家人。

“我幻想过很多次,如果我出生在大城市,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金南俊眯起眼睛望着烧烤店,香烟在手指间缓慢回缩,“我会不会特别热爱学习,看书、背诗、学英语,和同学在周末的麦当劳里一起写作业——我经常看到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这么做。”

“我也经常这么干,”金泰亨嘴角勾起微笑,“不过都是抄朋友的作业。”那时朴智旻学习多好呀,是班长,还是数学科代表。他们俩肩并肩坐在窗前,朴智旻指着题,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给他讲,他“嗯嗯”点头,然后飞快地照抄一遍。朴智旻在他身边,每个日子都变得那么轻松。也许人一生的快乐真的是定量供应,而他只不过是提早透支掉了。

“我还挺想看看你的城市的,”金南俊侧过头望着他,眼神在橙黄色的路灯下融化中印象派水粉画,“看看你抄作业的那家麦当劳。”

金泰亨笑了,抽完最后一口烟,扔进下水道里,“你没去过成都吗?”

“很奇怪吧,”金南俊又露出老好人的微笑,“离成都这么近,我却从来没去过。可能老天不让我提前遇见你。”

“或许是老天知道你在成都遇见我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被我逮卝捕归案。”金泰亨从包里掏出等位纸,冲叫号的老板挥手:“46号!这里!”



睡醒的时候,金南俊还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不省人事。金泰亨揉了揉眼睛,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早上八点半。他永远睡不了懒觉,不知道是不是在警校养成的习惯。他慢吞吞地走到卫生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头发乱得像鸟窝。

他洗脸、刷牙、刮胡子,然后把脸埋进装满水的洗手盆里,屏住呼吸。早上起来他总爱来这么一下,这有助于他的头脑清醒。轻微的缺氧会使整个身体警铃大作,从而达到咖啡因难以企及的兴奋效果。他一边数着数,一边在洗手盆里努力睁开眼睛。盆底的水塞像海中漩涡,把一些细小的微尘统统吸进去。还没数到40, 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把他从洗手盆里拉起来。

他睁开眼,看到金南俊一脸惊吓的样子:“你干什么啊?要淹死自己吗?”

“我就洗个脸,”他扯过毛巾,用力擦了擦脸,“你怎么大惊小怪的。”

“你知不知道憋气憋久了会失去意识,忘记应该抬头,”金南俊脸色有点苍白,“你会被水底一切流动的东西吸引,然后沉下去。你甚至忘记自己需要呼吸,然后你就死了。”

金南俊看起来仿佛曾遭受过这样的经历,金泰亨试探着开口:“你溺水过吗?”

那人突然不说话了,转过身回到房间。金泰亨提着毛巾,一路跟着。金南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沉默地收拾少得可怜的行李。“问你呢,”金泰亨在他旁边坐下,擦着被打湿的发梢,“你溺水过啊?”

“如果别人没回答你第一遍的问题,就不应该再问一次。”那个人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金泰亨坐在离他十公分的地方,却仿佛与他隔开了好远。


他们一路无话——沉默地开车、沉默地下车、沉默地过街、沉默地买面包、沉默地站在栏杆边,任由湖风吹乱头发。海鸥在天水尽头成群地飞着,化为蓝色幕布上流动的白色斑点。天蓝得惊人,蓝得像是有人从调色盘里选出了最纯正的天蓝色,尽数涂抹在头顶上。

金泰亨揪下一小块面包,往栏杆外扔去。但他用的力气太大,海鸥还没来得及接住,面包就掉进了水里。他又揪下一小块,这次动作轻柔,慢慢地送出去,结果面包落在堤坝上,压根没被海鸥注意到。

“要这样,”金南俊突然开口,向上一抛,面包往远处画弧,与赶来的海鸥的喙亲吻,“向上抛,不要使劲扔。”

他于是照做,很快就喂完了一整条面包。他仍旧不想和金南俊讲话,这样很幼稚,但是他就是不想。他小心翼翼伸出的柔软触角被金南俊狠狠掐断,疗伤需要一些时间。

他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天空。千万只海鸥仿佛千万只蝴蝶,一齐扇动翅膀,引起南半球的剧烈海啸。如果那天朴智旻没有接到集合通知,他是不是早就已经来过滇池,之后的一切坏事也都不会发生了?或者引起剧变的选择分支还在更早之前,早到他们俩都还没有出生,就被各自的家庭定好了命运?

“给我拍张照吧,”金南俊触碰他的肩膀,把手机递过来,“就对着这里。”

金泰亨也从兜里掏出手机,赌气一般递给金南俊:“你先给我拍,我再给你拍。”

金南俊无奈,笑着点点头,然后接过手机给金泰亨拍了一张照片。金泰亨没看,别人给他拍完照的当时他从来不看,因为这样之后翻相册的时候总会发现惊喜,或者是惊吓。

他拿过金南俊的手机,给他拍了好几张,退出去的时候看到了桌面,一棵茂密的大树在农田前边生长。照片没什么构图,画质也不太好,看起来像是自己用手机拍的。他问:“这是哪里?”然后又补充一句:“不想回答就别回答,我不会再问第二遍了。”

金南俊接过手机,定定地看着,然后抬起头抓抓脖子说:“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妈在这棵大树下边生的我。她大半夜羊水破了,过了好久才发现,一路往村口走,走到这儿就再也走不动了。”金南俊有点害羞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我都是听其他人讲的这些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说我的脐带是我妈自己咬断的。她生完我,就把我扔在树底下,自己回家去了。第二天还是村长老婆发现的我,给我送了回去。”

“听起来像是小说男主角的童年经历,”金泰亨望着金南俊,冬日阳光被风吹散,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茅盾文学奖的那种男主角。”

“弄不明白,”金南俊耸耸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主角,可哪来的这么多小说呢?”

一个泡泡突然飘过来,在金泰亨眼前晃动着。透过那个泡泡,金南俊和天地万物都变成了倒置的影像,他呆呆地凝视,直到破裂声响起。“好久没吹过泡泡了,”他侧过头,看着几个小孩在大坝上奔跑,手中高举着的泡泡机里荡出一连串晃悠悠的倒置世界,“小的时候还没有这种自动的呢。”

“想玩吗?”金南俊转过身要往售货亭走,“我去买一个来。”

“好幼稚,”金泰亨拽住金南俊,把他往阶梯拉,“走了,你不说要带我吃米线吗?”



朴智旻在昆明呆的时间不长,金泰亨去找他的时候,他才刚刚能完全听懂昆明话,因此那几天吃过的东西,全是点评软件上找的排行榜。金泰亨深知一个道理,好吃的馆子总在外地人找不到的地方,因此要求金南俊带他去吃真正好吃的米线。

“我不也是外地人吗?”金南俊傻笑,看着地图指挥金泰亨左转右转。

“总比我地道一点吧,”金泰亨打下右转灯,慢慢减速停车,“你在昆明呆了多久?”

“三年多,”金南俊回答得很快,“没上学之后最早就来的这里。”

“挺可惜的,”金泰亨拉下手刹,很认真地看着金南俊的眼睛说道:“你要是能继续上学,一定会很了不起。”

金南俊的眼神闪动了一下,然后很快移开,盯着金泰亨背后,抬了抬下巴:“就是那家。”

他跟在金南俊身后过马路,忍不住观察起这个人。步子大、频率高,因此走路速度很快,没有翻好的衣领里露出一截晒得很均匀的脖颈,有种人工美黑模拟不出的粗粝感。与这样一副大骨架不太相称的是,金南俊走路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他们就到了,金南俊转过头,指着头顶的菜单问他:“吃哪种?你看看。”

“你帮我点吧,”金泰亨又看了一眼菜单,改口说:“算了,就要过桥米线,尝尝是不是比之前吃过的好吃。”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呢?”金南俊掏出手机,拦住金泰亨要付钱的手,“昨天烧烤就是你请的。”

金泰亨撇撇嘴,把手机塞回兜里,在店面深处找了个空桌子坐下,缩着脖子等金南俊。金南俊过来的时候,左手右手各端了一碟小菜,摆在金泰亨面前说:“他家就是酸菜和泡萝卜好吃,我每次来都要夹一大盘。”他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拿起筷子夹了几根泡萝卜丝扔进嘴里。

“我们家以前阳台上泡了好几大坛泡菜,”金泰亨也夹了一根尝尝,“我半夜经常爬起来偷吃。后来我爸妈吵架,我爸就骂我妈说要不是她天天泡泡菜,儿子还能长得更高。”

“你也不矮啊,”金南俊偏过头看桌子底下金泰亨的腿,“我觉得够了。”

“我爸非说我本来能长到185的,”金泰亨耸耸肩,“他们吵架总是能找到很多理由攻击对方,后来理由全用光了,也就离婚了。”

金南俊拿着筷子的手一停滞,抬眼看着金泰亨说:“我都不知道你爸妈离婚了。”

“有病,”金泰亨白他一眼,“你才认识我几天啊?要什么事都能让你知道了,还得了吗?”

“挺想知道你的事的,”金南俊埋着头吃泡菜,语气含糊,“所有的事都很想知道。”这后半句和着萝卜丝一起被咽进了肚子里,金泰亨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大脑臆想出来的语句。

爸妈决定离婚那天,也是他取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和朴智旻蹬着自行车从学校飞回家,夏风暖而柔,他在红绿灯路口闭上眼睛,听朴智旻在旁边兴奋地规划他俩的警校生活。那时他自以为已经领略了人生的真谛:好友在旁、亲人在世,他还年轻着,有大把的时光去浪费。


他和朴智旻夹着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快乐地冲进家门的时候,父母沉默地坐在客厅里,表情严肃。沙发并不大,但他俩尽可能地坐得很开,似乎能离对方再远一厘米就是最大的胜利。

金泰亨就是在那时顿悟走到尽头的爱情的。一条沙发,两个尽头,看不见的玻璃墙这么一挡,便再也不用认真听对方说话。

他冲出家门,朴智旻跟在他身后奔跑。直到他精疲力尽,直到眼泪鼻涕在脸上混成难分彼此的液体,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着朴智旻哇哇大哭。朴智旻比他小只,但抱着他的时候胸膛宽敞暖和。他记得他哭着哭着,听见朴智旻在他耳边悄悄说:“别伤心啦,至少你还能见到你的爸爸妈妈。”

他费了好半天才抑制住哭泣,扬起脸看着朴智旻,肩膀还在抽动,声音一顿一顿地问:“朴智旻,你从来没告诉过我,那天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有没有掉眼泪。”

朴智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扯到花坛旁边坐下,叹了口气说:“我记不得了,应该是哭了吧。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到我爸妈还好好的,还没有殉职。”他说着就吸了吸鼻子,像是花粉过敏,“这么多年,我早忘了。”

“我感觉他们不太爱我了,”金泰亨嘴巴一瘪,像是又要流眼泪,但他及时忍住,把伤心和口水一起狠狠地咽下去,“他们会有新的家庭,我不再重要了。”

朴智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有些嫌弃地说:“多大个人了,怎么幼稚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爸妈不是离卝婚,是要把你扔进孤儿院。”

“不过往好处想,”金泰亨突然破涕为笑,“现在我俩一样可怜了。”



回忆一直持续到上了高速,期间他回答金南俊的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他从他和朴智旻第一次见面——那时他们还是小婴儿,朴智旻比他先出生两个月,于是他爸妈就拎着他的小手比划打招呼的动作,冲朴智旻叫哥哥——想到第一天上小学他拽着朴智旻的书包带子不肯撒手,又想到他俩第一次偷偷看黄卝网时的胆战心惊。回忆真好啊,如果真有什么造物主,他最想感激的就是人类被赐予的记忆能力。记忆中的美好片段,像是永远也吃不完的糖果,在嘴里咂巴上几亿年,还可以甜到发齁。

他侧过头去看着副驾驶上看书的金南俊,忍不住打断他,问道:“你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金南俊放下手机,揉了揉睛明穴,脸皱成一团认真思考起来,声音拖得长长地“嗯——”着,半晌开口:“可能是去别人家的地里偷偷拔萝卜吧。”他脸上荡漾出一点幸福的涟漪,在酒窝里晃动着,“我也不是想偷萝卜,就是想拔,拔完以后再摞到田头,码成整整齐齐的一排,感觉自己是农耕版的田螺姑娘。”

金泰亨笑出声,脑海中浮现出金南俊摸黑拔萝卜的样子——鬼鬼祟祟、身手敏捷——笑得更大声了。“你真行,”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接话道:“那你岂不是很喜欢那首儿歌,怎么唱的来着——拔萝卜,拔萝卜,嘿哟嘿哟拔不动——是这样唱的吗?”

“嗯?”金南俊一脸迷惑,“我没听过这首歌诶。”

金泰亨愣了,侧过脸看他:“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中国人了,怎么会有没听过这首儿歌的中国小孩呢。”

金南俊显得有些窘迫,他不自然地揉揉鼻子,声音很小:“我一共也没听过几首儿歌,我妈不会唱歌。就算会,她可能也没精神唱给我听。”

空气中弥漫出几不可察的悲伤,金泰亨意识到他永远不该把任何事视为理所当然。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一天只吃得起一顿饭的小孩、从来没听说过手机的男人和每天都在被殴打的女人。幸存者偏差是多么可怕而深入人心,它把每个人变成毫无同理心的怪物。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你搜搜,名字就叫《拔萝卜》。”

金南俊拿出手机捣鼓了一阵,然后按大音量,那首金泰亨很久都没听过的儿歌就在车里响了起来。诡异而可爱,两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跟着儿歌哼哼起来。他想起幼儿园的时候学这首歌,他悄悄趴在朴智旻耳边问:“为什么小花猫最后才出场,难道小花猫的力气比小姑娘还大吗?”朴智旻皱紧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你说得对,我觉得可能是歌词写错了,应该是大老虎!”

他余光看向金南俊,后者闭着眼睛,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旋律。二十八岁第一次听到这首儿歌,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的童年又是怎样地在苦痛中度过的呢?当他和朴智旻正在家属大院里四处撒野、去小卖部买五角钱奶油冰棍的时候,金南俊正在某个偏僻的山村里,和没能带给他母爱的妈妈生活在黑卝暗中呢。

金泰亨又想起大学时某个燥热的夏日夜晚,朴智旻和他都睡不着觉,一边想家一边抱怨起为什么没有空调来。他们念叨了半天,同寝室的另一个人低声开口,说:“我家根本买不起空调,这么多年不也熬过来了。”

他和朴智旻都陷入沉默,那天晚上再没有说话,但他知道他们在想同样的事情。



“玩个游戏吧,”儿歌放完了,金泰亨于是提出新活动:“我们来故事接龙,一人一句话,要在十句话之内完成一个故事,怎么样?”

“听起来挺难的,”金南俊活动活动脖子,说:“不过我接受挑战。你开始吧。”

“嗯——”金泰亨思考了一下,笑着开口:“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人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

“哇,”金南俊有些不满,“你这算不算偷工减料啊!”他靠在窗户上,嘴里念念有词地想着,然后说:“一直开到深夜,他们都有些疲倦,突然看到不远处高速公路旁站着一个白衣女人。”

“禁止鬼故事!!”金泰亨害怕了,朴智旻以前也爱讲鬼故事吓他,特别讨厌。他绞尽脑汁要把故事扯回正轨,于是说:“他们停下车,发现那个白衣女人是救护车上的护士,原来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

“这也够吓人的,车祸不比鬼可怕吗?”金南俊“啧”着嘴说,“护士说他们的救护车抛锚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病人奄奄一息,想搭他们的车到医院去。”

“诶,有点诡异哦,救护车这么容易报废的吗?”金泰亨转转眼珠,继续讲着:“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是十分善良的两人同意了,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

“是我的话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同意的,太奇怪了,”金南俊抗卝议,但还是继续把故事接下去,“副驾驶的人有些疑心,于是问:如果没遇上我们,你们该怎么办?”

“感觉故事开始精彩起来了呢?”金泰亨有些兴卝奋地拍着方向盘,像个小孩子,“护士关上车门,冷冰冰地说:只好等着他们死了。”

“我后脖颈汗毛都立起来了,”金南俊夸张地抖抖身子,思考了一下,接着说:“车子发动起来,浓浓的血腥味灌满了鼻子,他们俩都不敢回头。”

“你这句话有点水哦,没什么信息,光恐怖了,”金泰亨摇摇头,心想要怎么在倒数第二句力挽狂澜,“这时他们听到护士幽幽地说:你们很幸运,我拦了很多辆车,都没有人停下来。”

“你明明很擅长搞恐怖,”金南俊嘟囔着,“最后一句了我得好好想想。”他抱着脑袋思考着,然后像是灵光一现似的,坐直了身子,凑近了金泰亨,用低沉的语气说:“他们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发现躺在后座上的两名伤员,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人都兴奋地怪叫起来,金泰亨忍不住伸出手和金南俊击掌。“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还在紧张你能不能接上我的梗。”

“命运的十字路口,”金南俊吹了声口哨,抖起腿来,“我喜欢这种感觉。”

“救人便是救己,”金泰亨也学着他吹了声口哨,“我一直很相信这一点。”

“看出来了,”金南俊看着路的前方,视线仿佛延伸到世界尽头,“你救了我。”

金泰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救人便是救己。”



开到墨江,金泰亨有些疲惫了,于是决定直接进县城,早点歇脚。金南俊同意,他也懒洋洋的——冬日午后适合睡觉。

在宾馆开好标间,两个人倒头就睡,像是被下了迷卝药。金泰亨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房间漆黑一片,另一张床上的金南俊在被单下边平稳地呼吸着,还没有醒来。

他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到卫生间撒了尿,然后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发前是他最后一次刮胡子,现在下巴上已经青黑一片,好像老了十岁。他从来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警帽戴得端端正正,自从到所里,每年的宣传照所长都让他和小吕一起拍。

朴智旻有次来所里看他,拎了一箱水果分给大家,看到他坐在窗口后边的精神样子,忍不住笑说:“妈呀,感觉像是粉丝探班似的。”

他嘻嘻哈哈地钻出来,做了一个甩头发的动作,冲大家说:“怎么样,有没有点大明星的样子?”

“你来干卝警卝察,亏大了,”郑号锡惋惜地咂咂嘴,“趁早别干了,出道去吧。”

“干一行爱一行,”金泰亨揪下一个马奶卝子葡萄,也不洗就那么往嘴里扔,“我这是子承父业,要是真去当明星了,我爸不把我腿打断才怪呢。”

那个时候所里的欢声笑语和幸福的空气,此时此刻又从嘴里钻出来,冒出一股马奶卝子葡萄的味道。他从包里掏出刮胡刀,一边刮一边想:我真的爱这一行吗?这快十年的生活,我的的确确很喜欢吗?如果这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盛宴,我又会不会是最饱的那一个?

或许是刮胡刀的声音把金南俊吵醒了,他敲敲卫生间的门,说:“憋不住了,让我撒个尿。”

金泰亨拿水扑了把脸,打开门让金南俊进来。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金泰亨突然闻到金南俊身上某种特别的气味——刚睡醒的大型肉食动物散发出来的毫无防备的气味。他头发乱糟糟,眼睛半睁半闭,拖沓着脚步。他不是没有攻击力,但在此时此刻,他的攻击力藏在对金泰亨的信任中。在他们侧身的那一秒,他完完全全地将柔卝软的肚皮展示给金泰亨看。

金泰亨愣在门外,手里攥着刮胡刀,半天没有挪动身卝子。他这才意识到金南俊身上还有好多好多没被揭开的秘密——他究竟是谁?在他们相遇前的这二十八年,他在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他又为什么对溺水这么敏感?

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金南俊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前乏善可陈的恋爱经验并没能丰富到足够使他理解好奇心是某种更私密情感的充分必要条件。

他呆呆地坐在床沿,直到金南俊从卫生间出来,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吃饭吗,我饿死了,”金南俊套上外套,站在他面前说:“七点过了,我们可真能睡。”



出门前金泰亨习惯性地想要拿车钥匙,却被金南俊拦住,他说:“走走吧,边走边看看吃什么。”金泰亨点点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在被北回归线横穿的县城里散步,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温柔的傍晚的风了。

散步到一个小卖部,金南俊突然说你等等我,然后冲了进去。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泡泡机,最高级的那种,像手卝枪,一扣扳机就接连不断地往外冒泡泡。

金泰亨表面上嫌弃,大叫着“好幼稚”啊,心里却高兴的不得了,一把抢过泡泡枪,奔跑着让整个世界氤氲在透卝明而颠倒的滤镜中。他几乎快要忘记这种单纯的傻乐是什么感觉了。在他的家乡,他是成年人,是成熟懂事的儿子,是雷厉风行的警卝官,他不可以被这种东西逗笑。

但在这里,在异乡,在金南俊面前,他只是自己,只是金泰亨,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狂奔到泡泡枪再也吐不出泡泡,附近恰好有一个夜市,春节期间旅人很少,因此这夜市倒有种邻里亲戚互相串门的感觉。他们逛完一圈,在塑料板凳上坐下,桌上摆满了烤猪颈肉、舂鸡爪、牛干巴这些特别云南的菜式。金泰亨埋头吃着,感觉自己像一只小猪。

吃没几口,突然有人叫嚷起来,喊着“抢钱啦”之类的话。接着一个奔跑的身影从他们桌前窜过去,金泰亨的身卝体比脑子反应得快,当即扔掉筷子拔腿就追。耳旁风声呼呼,狂奔的人影化作雾蒙蒙的一团,像是冬天集体晨跑时虚化的领跑员背影。那人一边跑,一边回头瞟他,嘴里骂着金泰亨听不明白的脏话。

他跑得越来越快,金泰亨也追得越来越快。他费尽全力地去追,仿佛追赶的不是小偷,而是即将逝去的朴智旻的影子。就快要追上了,他伸出手准备推翻那人,眼侧余光中有个身影猛地往前一扑,把小偷狠狠地摁倒在地,滚了两圈。

金南俊的动作如此之快,把人扑倒并缓冲的动作如此之熟练,就好像他的一生正是为这样一个攻击动作而准备的。金泰亨愣在原地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被抢包的女人骑着电动车赶了上来,从金南俊手里接过自己的财物,仔细地翻看了几遍,一句谢谢也没说,只往小偷身上吐了口口水,又一溜烟地骑走了。金泰亨找来根绳子,把小偷的手捆上,然后从怀里掏出警卝官证,示意给围观群众。

金南俊也站在一旁小口喘着气,他把外套脱下来,露卝出精壮的手臂。有热心人发动了车子,把他们送到警卝察局,一路上没少感谢这两个外地人见义勇为。又说那个被抢包的女人也很可怜,老公和人跑了,儿子关监狱里,疯疯癫癫的,让他们别放在心上。

金泰亨把人扭送进派卝出卝所,回头发现金南俊并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

“不进来吗?”金泰亨说,“做笔录可能还得一会儿呢。”

金南俊摆摆手,说:“不喜欢警卝察局,你们警卝察最会吓人了。”他走下台阶,然后又三两步跨回来,靠近了金泰亨,从他衣服口袋里摸出烟盒。他靠得好近,低头时鼻息喷在金泰亨的发稍。谁说头发没有感觉的,金泰亨想,全是瞎扯。

他回到花坛边坐下,点燃一根烟,对金泰亨说:“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走进去的时候,金泰亨又忍不住回过头,透过玻璃门看向金南俊。他驼着身子,一只脚踩在台阶上,橙红色的烟火炸开在指间,点亮了眼睛鼻子和头发,像一幅燃烧的肖像。金南俊注意到他的注视,举起手挥挥那抹火光向他示意。

他们隔着台阶,隔着玻璃门,隔着十米的距离,但在这一条长长的沙发上,金泰亨却觉得他们似乎坐在了一起。


从警卝察局出来的时候,金南俊仰躺在花坛上,一只腿弯着,嘴里叼着半根烟。金泰亨走过去,从他嘴里扯出那半根烟,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然后也仰头看向天空,问:“看什么呢?”

“看我去不了的地方,”金南俊坐起身,揉了揉肩膀,但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仰视着金泰亨,就像他刚才在仰视天空一样,“看宇宙,看我摸不着的东西。”

金泰亨于是也顺势坐下,把烟递给金南俊,他们俩一人一口地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抽到只剩下一个烟屁股,金泰亨扔掉,看着天空问:“蹲过派卝出卝所吧?”

身旁的人笑着伸了个懒腰,说:“这个时候你就挺像一个警卝察的。目光扫过来,就瞒不住你。”

“怎么搞的啊?”这句话说出口,金泰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像审讯犯人那样说话了,他这句问话,像是哥们对哥们,落难者对落难者,普通人对普通人。好比高中那年他被罚站在走廊,朴智旻抱着卷子走过来,小声问他:“怎么搞的啊?”

“暴卝力催贷,”金南俊掏出烟盒摇了摇,发现已经空了,于是塞回到金泰亨口袋,“有次去的人太多,就被抓了。”

“入卝狱了吗?”金泰亨问。

“没,”金南俊尝试用一种比较轻快的口吻回答,“说是情节不太恶劣,拘卝留了十天就给放了。”

“命运还挺幽默的,”金泰亨叹口气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金南俊,“警卝察和罪犯,猫和老鼠,坐在一起合抽一根烟。”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打包了烧烤,带回宾馆吃。金南俊非要付钱,说住宿钱都是金泰亨给的,吃饭得他付,金泰亨拗不过他。

“你存了多少钱啊就天天抢着付账?”金泰亨忍不住问,虽然他知道这种事情不该打听。

“你又很有钱吗?”金南俊斜眼睨他,嘴角带笑,“小警卝察不大赚钱的吧。”

金泰亨骂了他一句,说:“怎么感觉你的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在休息站的时候可怜巴巴求我搭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话的。”

“装的,”金南俊也不掩饰,“收银员当久了,就会小心翼翼的。反正现在你也知道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懒得装了。”

是不是好人不是这样评判的。金泰亨差点没忍住这么说,但还是及时掐住了话头,他不想让金南俊觉得自己已经把他当朋友了。“全世界的人都装,就你不装,那你就是装。”他说完这句带有那么丁点辩证意味的话,刷开房门,愣住了。

房间中央的床头柜被移到床边,两张单人床拼在了一起,两床被子换成一床,床尾还摆着一小束快蔫掉的玫瑰。

他回过头去看金南俊,金南俊也愣愣地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金南俊先反应过来,走到电话旁拨给前台。通话音响了两声,对面接了起来。金南俊有些尴尬地问前台这是怎么回事,前台应该是去查了一下记录,回来说:“你好先生,刚刚帮你去查了,七点钟的时候你这边打电话来说希望重新布置一下房间的,我们这边立刻安排人去办了。”

金南俊皱皱鼻子,说:“是不是搞错了啊,我们没有这个要求啊。”

“你们是下午入住的金先生和张女士对吧?两位入住的时候得知我们大床房全部在重新装修,所以就住的标间,是这样的吗?”前台有些迟疑地说。

“不是,你们搞错房号了吧,我们是307。”金南俊弯腰看了一下电话上贴着的标签,回复道。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交班的时候字写得太潦草,把301看成307了。又说现在清洁工下班了,春节期间人手不够,麻烦他们耐心等待,尽快安排人上来布置。

“算了,”金南俊看了金泰亨一眼,叹口气说,“不麻烦你们了,我们将就吧。”

他挂了电话,无奈地看着金泰亨,说:“凑合凑合算了。”


金泰亨先洗完澡,躺在床上,尴尬得浑身难受。他想起破卝处那天和女朋友去开房,自己也是这样躺在床上等她。他于是赶紧躺下去,拿出手卝机侧过身玩着,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余光看到金南俊从卫生间出来,头上裹着毛巾,身上已经穿好了衣服,被水汽洇湿了一点的T恤贴在身上,脖颈处还滴答着水珠。那个人爬上床,金泰亨整个人往下陷去,像掉进缓缓漏气的充气蹦床一样。这种感觉独居的人很难体会,需要一个生活伴侣或是一只大型宠物——他们或它们爬上床,然后温暖和体重一起袭来——这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幸福感。

金泰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常常身体比脑子动得要快。他转过身去,与金南俊脸对脸。

呼吸像暧昧的吻,不着痕迹地揉拌在一起。金南俊似乎是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在看,目光被金泰亨转身的动作搅散,微微晃荡着。金泰亨也回以真诚的凝望:平等的、直接的、专注的,不是警卝察对犯人,好像也不是朋友对朋友。

“早上就想说的,一直忘了,”金南俊突然伸出手,摸了摸金泰亨的下巴:“你刮干净胡子更好看了。”

“我一直都好看。”金泰亨说完,忍不住笑了。他好像突然找回了久违的那种肆无忌惮,可以自恋、可以笨笨的、可以像个小孩。

“你一直都很好看。”金南俊点点头,没有镜片阻挡的目光锋利而深情。

此后他们又久久地凝视,久到金泰亨几乎以为现在正是一个吻的好时机——只是一个吻而已,无伤大雅。

他正准备凑过去的时候,金南俊侧过头按灭了顶灯,在黑卝暗中说:

“睡吧,小警卝察。”



金泰亨做了一些繁杂的梦,梦里的人事都不太合乎逻辑——他变成逃犯,金南俊当了警卝察,是负责抓他的那个警员。他被摁倒在地,金南俊在他耳边宣读他的罪行,说他犯了爱人罪。

“爱人罪是他妈的什么罪?”他大叫,扭动身体,“哪有这样的罪。”

“爱上别人是重罪,”金南俊给他铐上手铐,“法卝院判你无期徒刑了。”

他不服,猛地一翻身,把金南俊摁倒,两条腿像剪刀一样狠狠地夹住金南俊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偏要!我偏要爱!”

他在这时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抱着金南俊,一条腿搭在金南俊腰间,像螃蟹钳子夹住猎物。他慌忙松开手脚,对上金南俊无奈的眼神。“做什么惊天噩梦了?”金南俊甩了甩麻掉的胳膊,问他:“我都害怕你再嚎下去隔壁得报警了。”

金泰亨移开视线,从床上爬起来,着急忙慌地跑到卫生间里解卝放膀胱,大声地说:“梦到你当了警卝察,公报私仇要枪毙我。”

“我都要枪毙你了,你还搂我搂那么紧啊?”金南俊晃悠到卫生间门口,靠着门框看金泰亨洗手。

“这不是准备反制住你,然后先下手为强吗?”金泰亨故意把水全往金南俊身上甩,金南俊也不躲,只是眯起眼睛。

“那还挺难,我这些年干坏事也不是白干的,”金南俊说完,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挠挠后脑勺继续说:“也没太坏,至少没枪毙过别人。你枪毙过别人吗?”

金泰亨嗤笑,说:“一年到头枪都摸不到几次,还枪毙呢。”

“你为什么想当警卝察啊?”金南俊有些好奇地问他。

“不为什么,”金泰亨走到床旁边,往后一仰倒了下去,“我爸让我当警卝察,我就当了。而且我最好的朋友也要当警卝察,顺便。”

“你没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吗?”金南俊也在旁边倒下去,和他一起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不知道,从没想过,”金泰亨把手搭在眼睛上,又问:“你呢?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金南俊顿了顿,说:“想上大学,好像和你说过。我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很想念校园生活。我还依稀记得班上有个很好看的男孩,和你挺像。”

“不喜欢听人说有别的人像我,”金泰亨讪讪地说,“我谁也不像,谁也不像我。”

“那我不说了,”金南俊举手投降,“虽然这是在夸你呢。”

金泰亨咧开嘴傻笑了,希望金南俊没有看到。



车子开出去十公里,金南俊手贱想试试能不能把那个向日葵换个位置,拔了半天也没拔动,被金泰亨嘲笑说:“要不要找个小姑娘、小黄狗、小花猫来一起帮你拔?”

“无聊,”金南俊把椅背放倒,胳膊枕在脑袋后边说:“原来公路旅行是这么无聊的事,电影里全是瞎演的。”

“站在我的角度来说,还挺真的,”金泰亨合着音乐,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个警卝察独自开车到边境,路上碰到一个搭车客,结果这个搭车客劣迹斑斑是个罪犯。多么公路片啊,该有的戏剧冲突一点没差。”

“还是差了一点。”金南俊笑着说。

“差什么?”金泰亨侧过头去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想揍他。

“差一段爱情故事。”金南俊语气轻快地说。

金泰亨心下一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他于是故意提高了音量说:“那到下一个宾馆的时候,我帮你打小卡片上的电话,公路片的爱情故事大部分不都这样的。”

“被仙人跳了怎么办?”金南俊饶有兴致地模拟起整个故事来。

“我就是警卝察,我还怕被仙人跳吗?”金泰亨不屑一顾,“他敢跳我,我就拿警卝官证出来,大家比比谁的更真。”

“你好意思吗?”金南俊伸过胳膊拍了他一巴掌,“真警卝察嫖娼被假警卝察仙人跳,这句话里每一个词组都够丢人的。”

“还能更丢人,”金泰亨哈哈大笑,“是‘真警卝察帮真罪犯嫖娼被假警卝察仙人跳’,感觉可以入选2020卝年度洋葱新闻。”

金南俊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叹道:“原来真的是2020了,我还没能反应过来。”

“是啊,”金泰亨也陷入某种伤感中,“已经2020了。”

他想起千禧年的时候,他和朴智旻看着大人庆祝,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对他们来说那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年。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当年大家都相信1999年是人类末日,所以狂欢并不是感激一个新年的来临,而是庆祝一个旧年的过去。

2012年的时候,又说要末日了,大家一边兴卝奋一边紧张。他和朴智旻逃课在寝室里看《2012》这个电影,感觉自己在做什么特别有仪式感的事情。结果他们依旧活得好好的。

那天晚上他们预测起未来,朴智旻说2020年手机和电脑就会消失了,人类全部在眼睛里植入芯片,目光所及皆是屏幕。金泰亨不以为然,他觉得2020年没有那么玄乎,但是太空旅行肯定是可以普及到平民了。

结果现在已经是2020年了,人类还在用着手卝机,甚至重新开始做起翻盖款;太空旅行也没个影子,他依旧开着突突突的四手破车,在短暂而漫长的生命上持续驾驶着。只是朴智旻不见了,对于他这个人来说,末卝日的确是意想不到而又无可阻挡地降临了。

金泰亨又看向后座,希望能看到朴智旻坐在那里,可是没有。自从金南俊出现之后,朴智旻越发无影无踪,只剩那个保温杯拴在安全带里,像个正襟危坐的假警卝察。


“我一直以为我活不到2020年,”金南俊突然开口,语气中没有什么情绪,仿佛他说的话与自己无关似的,“几乎没有人觉得我能活到2020年。我妈扔下刚出生的我在村口等死,以为第二天可以直接过来把我的尸体扔到井里。得流卝感,没医生救我,我自愈了。逃跑的时候游过大河,差点淹死了,结果还是没死。真奇怪啊,珍惜生命的人往往更容易与死神见面,而无所谓的人却长久地苟活下去。”

是啊,多残忍啊。老天连他唯一的好朋友都不肯留下。金泰亨吸吸鼻子,问金南俊:“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好朋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金南俊揉了揉脸,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开口。“他比我小三岁,比你还小,我们是在……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他爸爸是个酒鬼,杀了他妈,他从家里逃出来,想讨口饭吃。”金南俊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颤抖,“他总叫我哥,从来不改口。我那时想着,我要逃出去,我要变得有钱,然后让他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可我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他偷拿了不该偷的东西,被活活打死在我面前。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偷,因为他想的和我想的一样,他想我们一起逃,逃到天边,逃到不那么痛苦的地方。”

金南俊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洇出来,像濒临干涸的泉。他背过身去,不让金泰亨看见他流泪,但悲伤却从颤抖的肩膀中漫溢出来。

前边正好是一个休息站,金泰亨把车停下,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掏出一盒新烟,点了一根,说:“我最好的朋友也死了。”他声音很低,也不管金南俊听不听得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从哪里说起都不够准确、也不够合适。总之你要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父母都是警卝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但他还是要当警卝察。他说如果他当了警卝察,就会少一个小孩的爸爸或妈妈因公殉职。我说那我也去,我们刚好填一对父母的空缺。

“但我没有他那么勇敢,我是个胆小鬼。是他一直在保护我,尽管在他死之前我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后来我收到征调通知书,我不敢去,我怕得要死,是他替我去了。他的命没有顶上其他父母的命,而是顶了我的。

“你知道吗,金南俊,他也是被人活活折磨死的。他去卧底,被贩毒团卝伙活活折磨死了。”


金泰亨说完,紧紧地闭上眼睛不让泪水落下。所有快乐的幸福的往事——骑着自行车碾过银杏叶堆的声响,红糖冰粉上醪糟的甜酸味,课间休息时买来的炸鸡腿香——这些所有的美丽记忆,都是和朴智旻一起的。

他们也吵过架,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为放屁,为先吃饺子还是先写作业,为该谁下楼去取外卖。他们拌过的嘴,正如回家路上放声唱过的歌一样多。可是到头来,他们还是那样要好。

如果能轮回到下一辈子,金泰亨还想和朴智旻做最好最好的朋友。


金南俊拉起椅背,他的眼睛通红,目光悲伤而痛苦。他长久地直视着金泰亨,好像有许多许多的话要穿透弥漫着的烟雾对他说。可金南俊只是沉默,借由这样的无话把所有哀恸传递给他。

“我去一下厕所。”过了好一阵子,他慢慢地说,然后打开车门,拎着他的破帆布袋走了下去。他往休息站走去,往常挺卝直的腰背似乎微微驼着。金泰亨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转过身来,在视线里变成小小的一只。金南俊从帆布袋里掏出眼镜,像是要看他看得更加清楚。这样的对视胜过电影中无数的动人场景,金泰亨以为那个远远的人影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气中。

对视被低速经过找着车位的黑色汽车打断,再开过去的时候,金南俊已经不见了。

金泰亨放倒椅背,闭着眼睛等他。


他闭上眼睛,又开始做梦。这次梦到了朴智旻,正在卧底行动的朴智旻。他头发留长了染成灰蓝色,耳朵上挂着耳钉,穿着黑色夹克。金泰亨见了他,笑他是韩国爱豆。他们打作一团,像是十岁时那样。

然后朴智旻说他得走了,要继续工作。他拦住朴智旻不让他走,可是他越拦,朴智旻的身体越透明,像气体,挡也挡不住,正往四面八方散开。

“别走啊,说话啊,”他哭喊着,手胡乱挥舞,“你说句话,给我留个念想吧。”

“要勇敢。”朴智旻说,“金泰亨,你要勇敢。”


金泰亨醒来,天色已经暗了,朴智旻的那句话仍旧在耳朵边回响,可金南俊还没有回来。他掏出手机打去电话,没有人接听。他于是冲下车,到公共厕所去找、到便利店里去找、到餐厅里去找。打了一百个电话,找了一百圈,可是哪里也找不到金南俊。

他开始恍惚以为这是不是一场梦,一场自我开解的大梦。他纠结而痛苦的内心不堪重负,终于疯掉了。

他坐回驾驶座,趴在方向盘上喘气。他还没能勇敢,还没能给出那个无伤大雅的吻,还没能好好抱着金南俊痛哭,把眼泪和鼻涕都糊在他的衣服上。

手卝机突然响了,金泰亨打开一看,是金南俊发来的短信:【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金泰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开始回忆起每一句话,回忆他说的哪个词语伤到了金南俊千疮百孔的心脏,回忆是否在某一个瞬间他让金南俊难过到无法自持。思考,金泰亨,你要冷静下来思考。可是越这么想,他的大脑越是一团浆糊,在警校学过的所有分析法统统失效,变成教科书上无用的白纸黑字。

他打过去电话,金南俊仍旧不接;发过去短信,也都石沉大海。金泰亨于是狠狠地踩下油门,一咬牙冲出了休息站。

懦弱的不是他,是他妈的金南俊。


没开多久,前引擎盖突然一声爆响。四手破车开始摇摇晃晃地减速,最后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金泰亨呆呆地望着前方,一点情绪都没有。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甚至不想下车去检查引擎。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看着高速公路绵延至地平线尽头,一直冲出大气层去。

他掏出手机,给金南俊发去一条短信说:【我的车报废了,很像公路片吧】。他下车,绕到右侧,靠在副驾驶的门上望着远处的群山,点燃了一支烟。群山沉默而壮卝大,像俯卧的巨人。日落金光从巨人的发间钻出来,有气无力的。

他闭上眼,感受烟雾在鼻息间流窜,并回忆起与金南俊分享同一根烟头的味道。那不过就是昨天,最多是前天,可是却好像历久经年了一般。

金南俊为什么不回来?他好像想明白了。经历过太惨痛死亡的人,或多或少会有些不正常。金南俊是,他也是。怪胎遇见怪胎,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写这个剧本。他只是在遗憾,那天晚上如果他早一秒钟鼓起勇气凑近金南俊,他至少还能拥有一个无伤大雅的吻聊以慰藉。

可他仍然有些委屈,他的鼻头发酸,因为他想起金南俊说过的那些话。他说“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他说“你一直都很好看”,他说“你明明就是个小孩子”。可是金泰亨还没来得及与他分享最快乐的回忆,还没给他展示他穿着警卝服的宣传照,还没能把痛苦全部解卝放,然后真正地做回一个小孩子。

他想或许他真的犯下了重罪,需要被判处无期徒刑,

可是,那又怎样呢?如果注定要被死亡或爱情铐上手铐,那他情愿是后者。


地上全是烟头的时候,日光也褪尽了。群山变成黑白色,只在靠近夜空的边缘被撒上一点墨蓝。

余光中有个人影向他走来,他侧过头去看,金南俊走在路肩上,一步一步地,不快也不慢。

来得正是时候,金泰亨心想,不早也不晚。




金南俊从后备箱掏出工具箱,然后打开引擎盖,检卝查起水箱来。金泰亨靠在高速公路的栏杆上看着金南俊修车,像是在欣赏一幅来之不易的名画。

他拧完什么东西,坐到驾驶座上,试着发动了一下车子。引擎费力但仍旧持续地喘动起来,他走下车,盖上引擎盖,然后站到金泰亨面前。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被金泰亨的摇头打断:“你不要解释,你什么都不要说。”

拥抱接踵而至,金南俊抱住他,像抱住群山。

“一秒钟就够了,让我拥卝抱你一秒钟,就像我们认识了三十年那样。”金南俊在他耳边说,声音小到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任何生灵能听见。

金泰亨闭上眼睛,用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来感受这场拥卝抱,来记住它,以作为日后的依傍。

“可是我们都还没有三十岁呢,”他轻轻开口,笑着说,“我们还没能活到三十岁。”

“你会活到三十岁的,”金南俊说,一边亲吻着他耳朵上方的发稍,“我会每天祈祷。”他说完,放开金泰亨,坐回了副驾驶座,说:“现在,我们只需要完成最后的旅行。”

金泰亨擦擦湿润的眼角,绕到左边车门边,然后站住了。他迟迟没有拉开车门,而是透过挡风玻璃与金南俊对视。“要勇敢。”朴智旻是这么对他说的,朴智旻说的话从来没错过。他于是又绕回副驾驶,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他跨坐在金南俊腿上,然后热烈地亲吻他。

不要什么无伤大雅的吻,他心想,要吻就要最热烈的吻,让整个世界被衬得黯淡无光,让歌声喑哑,让海水干涸,让宇宙间最后一丝氧气都被这次亲吻消耗干净。

他要和金南俊做卝爱,在高速公路的应急车道上,在来往车辆的目光中,感受他的手掌摸过自己的身体,感受自己的阴卝茎含在他的嘴里,感受他,感受金南俊。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再必要。这场盛大的欢卝爱将成为往后生命的驱动力,使他能够在空荡的大床上感受到幻觉般的温暖和重量。这之后他会让金南俊离开,然后他们有各自的路要走。

但是现在,现在只需要抚摸、亲吻和高卝潮,群山会见证这一点。

群山是最忠实的见证者。



从汗水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金泰亨无数次在天花板上撞到脑袋,金南俊帆布袋里的东西撒落一地。

金泰亨爬到驾驶座上躺下,仍旧气喘吁吁。他侧过头看向金南俊,金南俊也侧过头看向他,目光一对视,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我在想,”金泰亨伸出手摸卝着金南俊的下巴,冒出头来的胡茬轻微地扎手,“如果我不拉开你的车门,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吻我。”

“也许是分别的时候,”金南俊低下头亲吻金泰亨的手指,“也许永远不会。”

“你可真怂,”金泰亨说,“比我还怂。”

“我不敢在会分别的东西上留下太多回忆,”金南俊说,语气坚定而忧郁,“我的心不够狠,或许这就是我没法变得有钱的原因。”

“我们在哪里分别呢?”金泰亨抚摸过金南俊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想要藉由触感记住他的模样。

“就在磨憨吧,我想再去看看,”金南俊说,“我陪你到旅程终点,也刚好到家。再精妙的命运也不过如此了。”

金泰亨转动身子侧卧着,手压在脑袋下边,看着金南俊:“我才知道,你的家在磨憨。”

“出生的那个村子,就在磨憨,”金南俊说着,陷入回忆中,“大片的森林构成了我童年时光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到大关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那,”金泰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发问,尽量不使自己的语气颤抖,“是怎么落到贩毒团卝伙那里的。”

金南俊垂下眼,苦笑着说:“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我说,不要我解释,原来你都猜到了。”他揉了揉眼睛,回答道:“我妈生下我没多久,就开始吸毒了。她总是疯疯癫癫,也不知道我爸是谁。有一天她突然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然后有一群人来把我接走,说是我妈娘家人。我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他们让我在兜里揣什么,我就揣什么。后来再大一些,我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错的不是你,你没有十恶不赦,”金泰亨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我想我也没办法长久地呆在你身边,看见你,我就想起朴智旻,想起他在生命的最后是怎样被折磨,他的身体怎样被分成一块一块的被抛弃在不同的地方。”

“把我想成一个坏人吧,坏到极点的坏人,”金南俊握住金泰亨的手,“那样你会好受一些,我也会。处在中间的人永远是最痛苦的,不够好也不够坏,不够高也不够低。而你要继续当好人,当最好的好人。”

金泰亨凭着记忆抚摸金南俊胸前和肩膀上的伤疤,可越是抚摸,那些金南俊遭受过的苦难就越是浓烈地溢出来,钻进他的手指尖,然后一路流淌进心脏里。

他摆摆头,把思绪甩出脑子。他不可以真的爱上老鼠,他爸妈还等着他娶妻生子,朴智旻的外公外婆也在悲伤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间接杀死自己外孙的孩子。

可是亲吻金南俊的那分钟,他第一次感到为自己活着。



他们穿好衣服摸黑上路,金南俊打着电筒在车上的各个缝隙间找他的东西,最后在椅子和变速杆中间捡出了一块手表。

金泰亨余光瞥到了,于是问他:“你的手表吗?怎么从来没见你戴过?”

金南俊端详着手表,用衣服下摆擦拭了一下,然后说:“这是我用第一份干干净净赚来的钱买的东西,一直没舍得戴过,想把它送给喜欢的人。”

“难道你这么多年,都没碰到一个喜欢的人吗?”金泰亨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块手表。

“我总不敢和人交心,”金南俊低声说,“更别说喜欢了。”

“我们市局之前抓了一个诈骗犯,”金泰亨想起那桩案卝件,“骗了一千多万,就靠一张嘴和女人谈恋爱。朴智旻偷偷给我看他的供词,里边那些甜言蜜语完全可以出本教科书了。多好笑啊,真心的人孤独终老,假意的人财爱两全。”

“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金南俊笑着接嘴,“小警卝察,你说是不是?”

“正义可能会缺席,但永远不会迟到——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一句?”金泰亨叹口气,“要真是这样该多好?”

金南俊握住金泰亨放在变速杆上的手,很郑重地说:“尽管我没有受到多少公平的待遇,也干过很多坏事,但我真的希望‘善有善报’这句话,能在你身上适用。”

“借你吉言,”金泰亨回握住金南俊的手,狠狠地捏了捏,“希望好人都像我名字一样:国泰民安,时运亨通。”

“老实说,我不在意国泰民安,”金南俊小声地说,“我只希望你时运亨通。”



到达磨憨镇的时候,已经快是中午。他们随意吃过饭,金南俊问他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金泰亨从后座拿起那个保温杯,对金南俊说:“朴智旻的骨灰,我要给他撒了。”

见金南俊一脸震惊,他又解释道:“他的遗体只找到一部分,因此烧出来也就这么点。”

“要撒在哪里呢?”金南俊问,“他有遗愿吗?”

朴智旻卧底一阵子之后,写过一封信给他,里边说如果他死了,不想埋在坟墓里,要金泰亨把骨灰撒在他去世前最后呆着的地方。

——“人的灵魂会被困在最后呆在的地方,除非骨灰,也就是肉体能够来以一换一。”似乎是大学的某个午后,朴智旻突然从一本书里抬起头来,对金泰亨认真地说。金泰亨骂他神经病,他不以为然。朴智旻就是这样的,总会相信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并奉为真理。

因为搬家,这封信迟了快一年才收到。收到信的那天,金泰亨一夜没睡。第二天他开车去了墓地,把骨灰盒撬了出来,倒在这个保温杯里。这个保温杯是他们毕业纪念发的,他和朴智旻一人一个,上边印着“警卝察学院2011级”,朴智旻很喜欢。

他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放在空空的墓里。如果朴智旻的灵魂被换回来了,应该可以看到的吧。他这么想着,忍不住掉眼泪。


他们俩在镇上漫步,金泰亨手里捧着保温杯,像是和朴智旻手牵手。

这里是朴智旻生活过的地方,他的呼吸融入每一寸瓦檐中,他的脚印镌刻在每一厘水泥上。金泰亨轻轻打开保温杯的盖子,那些尘灰飘出来,没有落下,却仿佛是飞向了天空。金泰亨闭上眼睛,向朴智旻说起话来。

——我的好朋友,我唯一的、最珍贵的、最宝贝的好朋友,如果你还在这里的话,我是来告诉你,你可以回家了。

——人可以预见自己的死亡吗?在某一时刻,某一瞬间,灵光乍现,你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于是提笔写下这封信。

——可是你走了,我的这封信要寄给谁呢?


他睁开眼,保温杯里空空如也,转过头,身后的地上也毫无痕迹。

他知道,他的好朋友现在是自由的。

金泰亨终究忍不住,埋在金南俊肩膀上放声大哭,他的眼泪和鼻涕通通糊在了金南俊的衣服上,再也洗不掉了。


他的旅行将要走到终点,最后一站是送金南俊回到那棵大树下。这之后他将调转车头,回到他来的地方,回到派卝出卝所,回到警卝服里,回到父母的希冀和注视中。

“如果我要死了,可以寄一封信给你吗?”金泰亨在村口停下车,扭过头对金南俊说。

“什么信?”金南俊问完,又说:“什么信都可以。”

“一封关于我骨灰的信,”金泰亨眨眨眼睛,“我现在希望它们一半抛在群山间,一半洒进海洋里。但说不定会变,以最终版本为准。”

“只要不是扔在火星上,我都答应你。”金南俊笑着说,声音却有点低沉。

“别那么悲观,”金泰亨悄悄掐住手指,警告自己不可以伤心,“到我死的那年,或许太空旅行已经比坐公交车还便宜。”

“以防万一,我会从今天开始攒钱,”金南俊的酒窝若隐若现,“再贵我也答应。”

“那我可记着了,”金泰亨攥紧拳头,可他分明觉得自己的声调已经颤抖得变形,“如果没有实现,下辈子我还当警卝察,专门抓你。”

金南俊笑着摇摇头,说:“那么我也要继续犯罪,好让你不丢饭碗。”

“可我要怎么找到你呢?”金泰亨快要哭出来了——胳膊缝针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于是下一秒就真的哭出来了,“我是说下辈子。”

金南俊从帆布袋里翻出那块手表,戴在金泰亨手腕上:“十年前我就知道,这块表会戴在你手上。你看,多合适。”

金泰亨埋下头,嗓子里梗着眼泪,说不出话来。他只好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听见车门开关的声音。

他无法自制地想起这些天和金南俊相处的时光,那些细碎的傻笑和调侃,那些亲吻,那些拥抱,那些被捧在手心里关怀的感觉,那些为自己而活着的呼吸频率。如果朴智旻的的生命为他换来了什么,应当就是这些。

他抬起头望过去,隔着车窗,那人远去的背影呈现出一种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扭曲感。他微微驼背,还穿着那件T恤,肩上搭了那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帆布袋子,右脚的蝴蝶结随着步伐渐渐散开,白鞋带早已经脏兮兮的。

他和我好像没什么区别,金泰亨对自己说。命运拽着一部分人的脑后发,把他们提溜起来扔进泥沼里。就算能挣扎爬出来,也浑身都是泥点子。是我的话,我还有往外爬的力气吗?我还会往外爬吗?

他把车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想叹气又叹不出。身体一侧的汗毛仿佛全部竖立起来,在搬演与人肌肤相亲的敏锐触感。他闭上眼,回忆起那人带着茧子的手掌从背后抚摸他的滋味。他是那样珍惜地亲吻他,仿佛苟且偷生了半辈子,仅仅为这一秒钟似的。

“一秒钟就够了,”他记得他那样恳切地说,“让我拥抱你一秒钟,就像我们认识了三十年那样。”

金泰亨忍不住啜泣起来,他太恨命运了。命运不断地嘲弄他、挤压他、想让他举手投降,想让他听从某种至高的神秘的召唤,行尸走肉般踏上前往天堂的小路。

突然有人叩了叩车窗,金泰亨抬头,那人像第一次见面时一般弯着腰透过车窗看他。他又回来了。他再一次回来了。他总是不断地跨出折返的步伐,使金泰亨显得那么怯懦而渺小。

他把门打开,从车里钻出来。金南俊把头埋进帆布袋子里,摸出一根充电线递给他。

“拿着路上用吧。”他说完,又把袋子一甩,搭在肩上,准备离开。可他的身体动了动,却并没能迈开步伐。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远处的狗吠和手表的嘀嗒表演着二重奏,除此之外连呼吸声也没有。他们对视、对视,目光被融化,交缠在一起。


“我好像逃不掉了。”金南俊悲伤地说。

金泰亨的睫毛颤动,他向前半步,搂住金南俊的脖子。

“那这次换我勇敢。”他说,将此生所有未尽的力气倾注到这一句话里。


然后他长久地拥抱他,就像认识了三十年那样。





-全文完-

THE END



后记:

这是时隔四个月,我给46写的第三篇同人。

一写46,字数就暴涨,我总是舍不得结束他们俩的故事,好像他们多说几句话,世界就会更明朗似的。

我在之前的问答箱里回答过,这篇文本来应该在二月中就发出来,却拖延了。但这拖延却让我有更长的时间来思考收尾,并且给出了现在这个我最满意的结局。在原本的构思中,他们将会分开,直到一方的死亡使他们重聚。但我最终还是舍不得,我还想6更勇敢一点。

这篇的主题关于朋友、苦难、勇气、父母的期望、真正的自己、善与恶、好与坏,是我此前还没有触碰到的话题。警卝察与罪犯的设定,夸张、戏剧化,也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为因缉毒而牺牲的朋友抛洒骨灰的警卝察,搭上了从贩毒团卝伙逃出来的罪犯,他们相爱,然后决定在一起。这绝不是我写过的最现实的一篇文,但我愿意把这样充满童话意味的结局奉献给他们。

6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而最好朋友的死则愈发让他痛苦,以至于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是怎样的人。和4在一起,他感到作为未长成的少年的那一面被重新激发出来,他快乐、尽情,在陌生的环境中抒发被压抑的情绪。朴智旻去卧底之后,他很久没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对他没有任何期待,只希望他开心和幸福。

而4的痛苦则更加剧烈,他的一生充满着欺骗、折磨和惩罚,除了短暂地和7相处的时光之外,他没有被爱过。他试着用讨好的那一套来对待6,可6反而更喜欢他真卝实的自己:笨拙而毒舌、倔强而真诚。在6让他上车的那一刻,他感到被信任。他的好因此显得越发珍贵,而不是出于圆滑处世的求生策略。两个人在旅行中渐渐放下防备,脱下伪装,露卝出本来面目。而赤诚相对的两人,是不可能不爱上对方的。

关于痛苦,关于挣扎着的边缘人的痛苦,我还没有给小包写过。我回看之前所有的同人,全是关于中产阶卝级的生死爱恨,他们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灾祸和情感的倦怠,却不是痛苦本身。因此这一次,想要更进一步,算是打破僵局。

而朋友,朋友!在这篇文里95的感情让我掉了太多太多眼泪,我持续地代入这种浓烈的情感中,比爱情更长久、也比爱情更令人心碎。95对彼此是那么重要,以至于他们几乎要幻化成对方的另一人格,丢失了,灵魂便破碎掉一半。

这篇文从2月10号动笔,期间经历了两个星期的搁置,终于在今天连续9个小时写完了。每一次写作都是磨难,但又快乐至极。这种左右摇摆的情绪大概就是我热爱写作的理由。

至此,我第一阶段想要讨论的母题/梗已经全部写完了:暧昧过的人尴尬地重逢、深爱过的人疲惫地道别、将彼此作为替代品的阶段爱情、惊鸿一瞥的痴迷臆症、孤独生命的不朽慰藉、注定要离别的临终依偎、拥抱着承认平庸的成熟阵痛,以及这一篇的善恶界限间的勇敢相爱。

粗略地算了一下,大概有17万字,如果出本的话应该就是这些内容,或许会有番外(?)瞎说的,不要信。说不定出本都会鸽掉。

虽然粉丝很少,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和我的互动,很多评论我常常翻看,感觉特别幸福(超自恋)。所以多多给我评论吧,看你们的回复比上班赚钱爽多了哈哈哈哈哈!

提问箱的话我大概一周看一次,所以如果没有及时回复请原谅我,我真的是不回消息达人,天天被朋友骂。

下一篇文就不预告了,感觉遥遥无期。

希望你们喜欢《国道G213》!

ps. 希望大家以后看我的文都可以点开BGM一边听一边看,因为我写的时候会先选择一首符合我心情和文章基调的配乐,单曲循环到写完。所以如果能听着音乐的话,或许能更好感受我想要传达的情绪。(当然不听也可以!看你们个人习惯)

pps. 不准吸毒!!!

pps. 祝大家妇女节快乐~


固执彗星

2020年3月8日 凌晨

兔洛琳

会策将东渡,到历阳,驰书报瑜,瑜将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

长沙桓王在历阳,遣书呼周瑜。瑜将兵五百人,船粮器杖,星夜驰赴。王大喜,执瑜手曰:“卿至,谐矣。” ​


有谁不是 少年热忱 孑然一身 爱一个人 望尽了毕生温柔眼神🎵


依旧感谢@糖炒莲子心 老师,是套图之二,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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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蛇君
下了新笔刷xjb乱涂一波试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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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王座好扎屁股呀【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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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茶几(童话小能手)

应许之地(良堂)二

周九良哄了半天也劝不住,焦头烂额只能退出房间,正撞上冲进门的孟鹤堂。“孟舟?”孟鹤堂来不及地把手里的袋子扔在地上,连声喊着进了房间,直直扑向衣柜。

“我什么也没干!”周九良举起双手赶紧澄清,“碰也没碰她一下。”

孟鹤堂来不及回答,只用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自己则对着衣柜敞开的缝隙柔声说道:“舟舟,是我,是我啊。”

周九良悄声走出房间越想越不对劲,从孟鹤堂的表现来看,他是知道小女孩有躲在衣柜里的习惯,这种创伤应激是什么事造成的?难道是孩子妈妈的虐待?这倒也合理了。

许久,孟鹤堂走出来,轻轻带上房门,周九良噌得一下从沙发里站起来,辩白道:“我听见撞倒东西,所以进去看了下,我真没碰她!”...

周九良哄了半天也劝不住,焦头烂额只能退出房间,正撞上冲进门的孟鹤堂。“孟舟?”孟鹤堂来不及地把手里的袋子扔在地上,连声喊着进了房间,直直扑向衣柜。

“我什么也没干!”周九良举起双手赶紧澄清,“碰也没碰她一下。”

孟鹤堂来不及回答,只用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自己则对着衣柜敞开的缝隙柔声说道:“舟舟,是我,是我啊。”

周九良悄声走出房间越想越不对劲,从孟鹤堂的表现来看,他是知道小女孩有躲在衣柜里的习惯,这种创伤应激是什么事造成的?难道是孩子妈妈的虐待?这倒也合理了。

许久,孟鹤堂走出来,轻轻带上房门,周九良噌得一下从沙发里站起来,辩白道:“我听见撞倒东西,所以进去看了下,我真没碰她!”

“睡着了,我知道。”孟鹤堂摆摆手,“我不在的时候,她喜欢躲在衣柜里,只有等她自己出来,如果直接打开门的话,她就会这样。”

“那个——你知道PTSD吗?”周九良心道都这么严重了,也不带孩子去看看?

“嗯,等安顿了我会带她去看医生。”孟鹤堂说着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准备晚饭,鲜鱼挑了刺再捣成泥,和一些蔬菜一起盛在小碗里保温。周九良只听见厨房声音不停,不禁暗暗感叹,家庭妇男可真不好干。

“要不要一起吃?”孟鹤堂探出半个身子问道。

“不用,我叫外卖。”周九良晃了晃手机,家里有生人,出门吃饭也不放心。

孟鹤堂一气端了三四个碟子出来,见没有餐桌便放在茶几上,说道:“我做了挺多,正好谢谢你愿意租房子给我。”

“不用,外卖挺方便。那是什么?醋鱼?嗯——”周九良指头划着手机,眼睛却盯住了几道菜,“哦,鲜笋吗?”

孟鹤堂笑着把碗和筷子塞到周九良手里,说起来这男人看上去不小了,脾气也还像个小孩子。“快吃吧,总点外卖没营养,看你瘦的。”

瘦?我?周九良低头看看自己宽松的黑衣,心道,就喜欢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脱了吓死你。

周九良从茶几下面拖出一箱啤酒,掏出来两听问孟鹤堂道:“要不要?”

“我酒量不好。”孟鹤堂踌躇着。

“怕什么,反正在家里,也不多喝。”周九良自顾自的打开了一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这段时间精神一直紧绷着,孟鹤堂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过上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原本只是一名安分守己的钢琴教师,突然就被各种意外推着走到了陡峭的山壁,举步维艰。

总算有个暂时安稳的地方,虽然不知道能呆多久,也可以稍稍松口气。想着孟鹤堂伸手拿起桌角的啤酒,没注意一口闷酒直灌了半瓶。

男人之间有了酒,似乎很多话都好开口了。孟鹤堂的厨艺不是吹的,周九良胃口大开,边吃着问道:“孩子的妈妈呢?”

孟鹤堂的酒量是真差,眼圈已经红了,咳了两下说道:“去世了。”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

“没关系没关系。”孟鹤堂说着眼前已经开始晕眩,撑着喝完了第二听啤酒就倒在沙发上,开始还和周九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渐渐只剩下沉沉的喘息声。等周九良回头看他的时候,已经抿着嘴睡着了,面颊绯红,眼角好像还挂着滴眼泪。

周九良用手指擦过,还真是湿湿凉凉的。唉,单亲爸爸也不容易啊。周九良看看狼藉的碗筷,去你的,单亲爸爸的合租对象更不容易!


房门轻微的吱呀一声,探出个圆嘟嘟的脑袋,对上周九良的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又缩了回去。

周九良见状好笑,想起她还没吃饭,便找出孟鹤堂早就准备好的保温盒,端着敲了两下房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把饭盒放在门边,周九良蹲下身子说道:“我把饭放在门口了。”接着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再次悄悄开了一条门缝,孟舟一探眼就看见周九良那张大脸,赶紧又要关上,听见九良问道:“要不要看动画片?你就这样开着门,我放动画片给你看?”

孟舟犹豫着点点头,等周九良调出《冰雪奇缘》,又见他只是在门外坐着,渐渐放下戒心。过了会自己伸手把饭盒勾了进去,躲在门里边吃边发出呵呵的笑声。

在她探身的功夫,周九良发现她脖子上挂着一颗奇怪的湛蓝色星空玻璃球,这个项链对于三岁的孩子来说,太大也太危险了。


小孩子也不难养嘛,跟养只小猫小狗差不多,周九良瞄了眼,又看看瘫睡在沙发上的孟鹤堂,半是逗趣半是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你爸骗来的?”

“你也是我爸骗来的吗?”孟舟像是还不大懂得骗的意思,惹得周九良哈哈大笑,毕了点点头道:“对,我是你爸骗来专门照顾你的。”

孟鹤堂打正方向盘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突然有人浑身是血,拉开副驾驶的门冲了进来,朝孟鹤堂大声吼道:“开车!快开车!”

他半边脸高高肿起,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脑袋被砸开了掌心长的口子,鲜血浸满了整张脸,孟鹤堂一时吓得愣在那,无论那人怎么喊,身体也动不了。那张脸凑得越来越近,声音变得阴森可怖,“开车啊,救我,你为什么不开车?为什么不救我?”

孟鹤堂一个激灵从恶梦中惊醒,酒劲也吓没了,浑身冷汗,手紧紧攥住身上盖着的毛毯。回了回神才记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赶紧卷起毛毯四下找周九良,连声道歉着,“你看我还说不给你添麻烦,结果第一天就喝多了。”

“没事,是我劝你喝的嘛。以后住在一个屋檐下,不用那么客气,难免有个相互关照。”周九良套上军绿色夹克赶时间要出门,拎起门边挂着的钥匙说道:“你女儿早上醒了,我给她喝了点水,赶紧去弄点吃的吧。如果要出门,我跟物业打过招呼了,会帮你开门。不过你还是尽快把身份证拿来。”

孟鹤堂点点头,扭脸看看房间,有些歉意地自言自语道:“我还没学会做个好爸爸。”

“我看也是。”周九良毫不客气,“不过,也还不算太糟。”

孟鹤堂与他相视一笑,暗暗庆幸自己遇上了个温暖的人。

周九良踩着上班时间打卡,刚刚在办公桌前坐下,就有一位瘦高个子上前来搂住他的脖子问道:“房间租出去了?”

“嗯。”周九良拨开他的手,这个秦霄贤没骨头还是怎么的,怎么见天往自己身上靠,“一个男的带着个三岁小女孩。”

“这么麻烦吗?还带个孩子?”秦霄贤拉开一旁的椅子,长腿一跨稳稳坐下,没有走开的打算。

周九良手指摩挲着下巴,“这倒没什么,不过要说是亲父女吧,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要说不是吧,倒确实对孩子很好。”

“会不是绑票?没拿到钱可不得好好照顾着吗?”秦霄贤似模似样的开始分析。

“不能吧——”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是警察?”秦霄贤倾身问道。

“没有。我既然怀疑,当然不会打草惊蛇。”周九良说着灵机一动,打开电脑的搜索系统,把孟鹤堂的手机号码输进去,很快屏幕上显示出结果,这是个没注册的临时号码,开通时间是六天前。

“这人看来真有问题。”秦霄贤吸了口气,“把他留在家里你小心点啊。”

周九良皱紧眉头,嘴里却说道:“放心吧,他大腿还没我胳膊粗。”

“大意失荆州!”秦霄贤点着周九良的胸口,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警局,年纪又相仿,说话举动自然比旁人更亲近一点。

酒叟

谁先爱上他的

贤良 / 堂良

随手写的,乱七八糟,三观不正,ooc,非常不建议观看。


1

周九良骑自行车出了胡同口,拎着一袋零食。孟鹤堂的车停在下个路口,秦霄贤坐在后座。

周九良先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锁了,提着东西过来拉开副驾的门,把东西扔给秦霄贤,扬扬下巴打了个招呼,早啊。秦霄贤抱住袋子,楞楞地接了一句啊早。

孟鹤堂揉他那头卷毛,这么点路你走一下能死啊?

周九良难得在羽绒服里套了件高领的毛衣,黑眼圈挺重,困得打了个哈欠,答得轻巧又乖,这不是怕您久等了。

孟鹤堂一向有亲切的关心和恰到好处的疏离,最近这个疏离正在融化,孟鹤堂当着秦霄贤的面靠过去咂了一下周九良的嘴唇。

车上三...

贤良 / 堂良

随手写的,乱七八糟,三观不正,ooc,非常不建议观看。


1

周九良骑自行车出了胡同口,拎着一袋零食。孟鹤堂的车停在下个路口,秦霄贤坐在后座。

周九良先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锁了,提着东西过来拉开副驾的门,把东西扔给秦霄贤,扬扬下巴打了个招呼,早啊。秦霄贤抱住袋子,楞楞地接了一句啊早。

孟鹤堂揉他那头卷毛,这么点路你走一下能死啊?

周九良难得在羽绒服里套了件高领的毛衣,黑眼圈挺重,困得打了个哈欠,答得轻巧又乖,这不是怕您久等了。

孟鹤堂一向有亲切的关心和恰到好处的疏离,最近这个疏离正在融化,孟鹤堂当着秦霄贤的面靠过去咂了一下周九良的嘴唇。

车上三个人神色如常,宁静海面下总有场汹涌暴风。而周九良里外都是宁静的,望着窗外的雪发呆,孟鹤堂嘴唇冰凉,他就突然觉得孟鹤堂是个很美的冬天。


2

秦霄贤第一天来七队上班是坐出租来的,没算好时间,匆匆忙忙赶到,来得凑巧,时间将将够他换衣服上台。

第一天就如此不爱岗敬业,他心里惴惴,倒也没受到一句责骂。

队长攒底,结束了一起出去吃饭。他刚刚在上场门偷偷看周九良,今天他好高兴,翻包袱也积极,活泼可爱。饭局上却蔫了吧唧,孟鹤堂戳他腰,周九良一翻眼皮表示欢迎。

我和秦霄贤不是第一次见了啊。

孟鹤堂奇怪道,真的假的。

秦霄贤是觉得他断不记得,谨慎地没有接话。周九良看看他又说,我开玩笑的,就之前八队远远见过一次。

他不记得反倒正常,秦霄贤半真半假地稳下心来。


3

他之前在酒吧见过一次周九良。

各自簇拥着一群狐朋狗友,秦霄贤在焦点中心,周九良坐在角落,自顾自喝酒。

秦霄贤还是学徒,远远见过几次这个小师哥量活,逗哏又帅又豁得出去,衬得他平庸乏善可陈不瘟不火,台下竟比台上有锋芒些,前段时间还胖胖的师哥瘦得甚至形销骨立,明暗红绿的灯光里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超然气质。

他偷偷看他半天,周九良也不瞎,自然发现了,周九良状似无意洒了半杯酒,沾湿了手,看他一眼,颇具暗示意味地垂眸舔了一下手指。

秦霄贤背脊发冷,一股邪火却四面八方窜进了脑子,诡异的平衡被打破了,秦霄贤捏着杯子蹭的站起来,进退维谷,觉得纷扰世界仿佛安静得只剩下他和周九良的呼吸。

秦霄贤想不明白自己的冲动,只是空着脑袋落荒而逃,并为此抱憾数年。


4

他来七队一个星期,跟大家混得很熟,跟周九良也是。队长搭档如今小有所成,冷冷淡淡四平八稳地获得了鲜花掌声,他值得的。

秦霄贤这个不足为外人道的遗憾本人也是他的好朋友了,会趴在他胳膊上看视频,跟他一起笑到沙发里去。

周九良下班回家这件事由孟鹤堂负责,他们顺路,秦霄贤借了新来的这个名头几次光,限号时也蹭过几次车。


5

周九良好接近,孟鹤堂也是。两个随和的老好人在一起时就有了别人无法亲近的气场。

他在后座数天,一次点儿背,窥探到秘密一角,不敢再冒进一步。

接下来那天队长偷偷把他拉住,递给他一支烟,说周九良还是小孩,藏不住事,兴致来了能闹得天地都是他的。

秦霄贤觉得他这个想法过于煽情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过于温柔。但想了想昨天撞到的那个亲吻,孟鹤堂说得也没错,周九良眼里分明孟鹤堂就是他的天地。

孟鹤堂这个态度,秦霄贤都感觉被原地拔高了几年,也成了周九良这个大他三岁的哥哥的长辈。

一时间心心相惜,对啊周九良这小破孩子太不懂事。


6

此后他们就并不避嫌。

之前也没避嫌,不过撞破这层关系之后什么简单的行为在秦霄贤眼里都笼了一层恩爱的滤镜。

他没由来地总是一阵剜心刻骨,就找借口不愿意再让孟鹤堂送他。

渐渐孟鹤堂和秦霄贤关系就趋向于平淡,队长工作应酬最忙,周九良倒是常驻队伍,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

队长出了趟差,回来就请全队吃饭。

喝了好几轮,到了凌晨个个昏天黑地,散场的时候就秦霄贤没喝酒,因为他数年不见的胃病犯了。周九良酒量十分一般,看人已经重影,挂在秦霄贤身上压得他直不起身子,秦霄贤佝偻着腰一举手,我送九良回去吧。

在场的都东倒西歪,竟都还知道周九良是孟鹤堂做主的,通通转头看孟鹤堂,队长一点头,秦霄贤才得蒙大赦,把扒拉在他身上的周九良扔进了副驾。


他很雀跃,并忽然知道他为什么雀跃,知道了他为什么看不得孟鹤堂和周九良并肩,甚至偷偷拍下了那个背影试图脱敏,但毫无成果,忽然知道了他有多期待他们分开,知道了自己有多少恶毒的想象。

他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7

秦霄贤长得出众身材优秀,他在车里影子盖住了周九良的身体,留下一个虔诚的后脑勺。周九良醉了,也没醉。

他迎接秦霄贤小心落下的触碰——过于怯,过于轻,甚至不能称之为吻,他在颤抖,炽热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周九良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声音细软,他没醉,周九良一声一声叫他旋儿,他知道是秦霄贤。他也醉了,晕乎乎说旋儿旋儿,好热,是不是夏天到了。秦霄贤把剩下的话通通堵进了真正的夏天雷雨。他在亲吻罅隙里小声哄着,对夏天到了。


孟鹤堂打的报的是周九良家的地址,他站在不远处的转角,酒精冷却在融化在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啜饮了上帝的沉默。


8

秦霄贤知道酒吧之前他们其实还有一次相遇。

穿着校服的男孩匆匆跑进小店,没轻没重地撞到了身边的人,身边的人穿着短袖牛仔裤,正在掏兜找钱,被他撞了一个趔趄。

他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对不住啊哥。

瘦得跟猴似的。周九良心想,又偷偷看一眼他的校服,小声叨叨,初中就抽烟啊。

男孩从小就贫,提神醒脑,才能好好学习嘛。

北京真小。

时隔快十年这个晚上他们没有抽烟,周九良在车上手口并用地给秦霄贤来了一次,弦师的手又软又细,相声演员的舌头过于灵巧。这不是终点,他们都打定了做全套的主意,类似于末日前的不计后果。

后来他们跌跌撞撞上楼,秦霄贤把周九良抱在自己大腿上,他可以啃咬任意他想留下印记的位置,颈侧,胸口,他可以任意实施他的妄想。他可以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地爱他,来自于周九良的默许。

这是在可怜的夹缝里狂欢,秦霄贤催眠自己,这是他应有的,孟鹤堂才是后来居上。


9

第二天中午孟鹤堂打电话给秦霄贤问要不要顺路去接他。

孟鹤堂声音沙哑,有宿醉后的不清醒,秦霄贤诚惶诚恐,慌乱几声重物坠地,秦霄贤本人哎哟一声,末了在兵荒马乱中答应了一句,麻烦孟哥。

秦霄贤今早醒来赶回家里,睡了没多久又被队长一通电话闹醒。裹着风衣站在楼下像北风里一片草叶又困又冷摇摇欲坠。

钻进车里才慢慢回温。孟鹤堂寻常寒暄,昨晚没睡好吧。秦霄贤听着耳朵发痒,总觉得这个长他八九岁的前辈话里有话,对昨天的事已经门儿清。但事情已经发生,死无对证,秦霄贤冷静答了,是有点失眠。

他为接下来的相遇紧张地冒了汗,结果更惊讶于周九良一丝不苟天衣无缝的演技,秦霄贤这才深知自己道行太浅。昨晚在他身下叫的所有话语都一笔勾销,一觉睡醒又是泾渭分明的兄友弟恭和郎情妾意,是个狠人。


10

晚上周九良又把他约出来。秦霄贤想他要么是要和他谈恋爱,要么是要一刀两断。前者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就很不想赴约。


最后他们还是在路上共享一个打火机。周九良直接在他的烟上借火,脑袋凑在一起,他小下垂的眼睛半闭着,专注直到烟上闪起了火光。

周九良站在路灯下真挚地进行三段论式检讨。

首先是是什么,这件事情是他的不对,你也不能说完全没错。其次为什么,他见色起意,他不是东西,但是秦霄贤这个纵容甚至主动的态度也有过错。最后是怎么办,这是他的错误不应该让秦霄贤承担,他希望秦霄贤能好聚好散,最好还能当朋友,不行也不强求。他配不上秦霄贤,旋儿你值得更好的。

逻辑严密,软硬皆施,十分俗套。分析完毕,他开始说孟鹤堂,说孟鹤堂很好,对他也好,好得天上有地下无,最好别让他知道,要是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秦霄贤至此再也听不下去。坚定打断,我们还是朋友,别的你也别担心。


11

北京的夜黑不下来,这座城市钢筋铁骨,遮天蔽日,光是流动的,自黎明到深夜从不止息,它馈赠给他三次相遇。

而秦霄贤在这里冷漠地度过了二十余年,错过了每一次机会,留下最后一次是长久而无法摆脱的折磨。

秦霄贤一气自己心软又优柔寡断,二恼天时地利他无一占据,他的心脏曾经热烈张狂地跳动过,因为两个外乡人如今安分的如落了最后一口呼吸。

只剩最后一个执念让他死灰复燃,让他突破这个令他窒息的牢笼。他浑身冰冷,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拽住了转身要走的那人。

他是先爱上谁的呢?

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说的,我以前见过你,真是开玩笑的吗?

他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呢?


12

这些话又在周九良狐疑又惊惧的眼神中,被他自己默默咀嚼着吞了回去

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却又着实不敢吐出来最后努力一次。他怕自己满盘皆输丢了最后的念想,怕孟鹤堂深沉的爱意并不孤独,是双方长久的互相浇灌。

秦霄贤扯出一个和初遇如出一辙的尴尬微笑。

对不住啊哥。


End

梧桐上的阿风

惊蛰

*堂良无差,提及饼四龄龙郭于,现实向he甜饼,都是为了剧情发展,请勿上升(我没黑长安的灯展,真的)。

*一个孟哥想要套路九良,结果九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恋爱故事,我寻思着我不能老让九良被孟哥忽悠。


1.

孟鹤堂拜了师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当于老师的助理。


师兄弟们都很羡慕他,跟着于老师就是跟着师父,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他也知道这是他的福气,但是剧场这边要演出,于老师这边要照顾,他也真的是累得慌。


头九汇报演出的时候,师父和于老师都去了,他也抱着包坐在于老师的后面。学徒第一次上台,都是些不温不火的节目,听着听着他就开始...

*堂良无差,提及饼四龄龙郭于,现实向he甜饼,都是为了剧情发展,请勿上升(我没黑长安的灯展,真的)。

*一个孟哥想要套路九良,结果九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恋爱故事,我寻思着我不能老让九良被孟哥忽悠。

 

 

1.

孟鹤堂拜了师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当于老师的助理。

 

师兄弟们都很羡慕他,跟着于老师就是跟着师父,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他也知道这是他的福气,但是剧场这边要演出,于老师这边要照顾,他也真的是累得慌。

 

头九汇报演出的时候,师父和于老师都去了,他也抱着包坐在于老师的后面。学徒第一次上台,都是些不温不火的节目,听着听着他就开始犯困。

 

一直到观众的笑声把他吵醒,他坐在椅子上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一般的坐直了身子,动静有些大,引得师父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孟鹤堂赶紧坐好揉了揉脸,稍微清醒一点以后才开始注意到台上的人。

 

逗哏他是认识的,社里做人事的李众军,当初报错了名,一把年纪了来传习社和一群娃娃学相声,让杨主任很是苦恼。捧哏是个有些胖的少年,青皮圆脑袋,脸上的肉要把本来就小的眼睛挤没了,看上去就像一个喜庆的小和尚。

 

两个人讲的还不错,李众军表演的很好,少年捧得也很稳,按照学徒的水平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孟鹤堂原本也没有怎么在意,师父却在此时转过头和于先生耳语,他离得很近,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周航这孩子不错。”

 

孟鹤堂心里动了动,原来台上的少年叫周航。他入行晚,上台也没几年,有些东西他还看不出好坏来。但是师父说了好,这孩子就一定好。

 

舞台上的节目他已经不在意了,孟鹤堂的眼睛就盯着台上的捧哏少年。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上台,他还有些放不开,眼睛都不敢开台下的观众,只一个劲的盯着逗哏的侧脸看。孟鹤堂还是看不出他除了稳一些以外,还有哪里好。

 

他知道,这几个师弟过了今天就要去青年队了,如果他去找周航,对方就可以直接和他一起去三队,不用辛辛苦苦的在青年队熬。

 

他清楚,周航很难拒绝他。

 

孟鹤堂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这孩子聊聊,他不愿意错过一个好搭档。演出散了以后,他偷偷的找于先生请假,于先生大方的准了,拿过包就准备自己开车回去。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回头问:“你看上哪个了?”

 

“周航。”

 

于先生回忆了一下,他想起来了那个孩子,满意的点点头说:“眼光不错。”

 

于先生的肯定让孟鹤堂更有信心了,他一路小跑到后台,迎面就撞上个圆脑袋。

 

“哎呦!”对方捂着自己的脑袋后退了几步,孟鹤堂摸着自己被撞疼的下巴呲牙咧嘴的吸着气。

 

“哎?你是周航?”孟鹤堂看清了对方的脸,惊喜的叫了出来。周航迟疑的揉着刚才撞疼的地方,他没有见过孟鹤堂,怀里还抱着装大褂的背包,他往后缩了缩,“我是。”

 

“哎,是你就好。”

 

孟鹤堂自来熟的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携着人就往外面走,周航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孟鹤堂自顾自的说:“刚才我看你在台上捧哏,那叫一个好呀!”说完他比划一个大拇指到周九良的面前,周九良被人夸了有些不好意,心里想着对方只是客套,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还行吧,我也是第一次上台。”

 

孟鹤堂揽着人走到门口,后面李众军追上来,一看是他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谁呢,一转眼师弟和人跑了。”

 

孟鹤堂认识他,一拳头怼在李众军瘦弱的肩膀上,把人推了一个趔趄。

 

“我和师弟联络一下感情,瞧你说的我和人贩子一样。”

 

周航微微侧过头看了看他,眼神里带上一点惊讶,很快又转过头假装没发生什么一样。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李众军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回敬了一拳给孟鹤堂。彼时的孟鹤堂隔三差五的往马场跑,练出一身紧实的肌肉来,是最健壮的时候,李众军的一拳没打着他什么反而把自己震得骨节痛。

 

“不认识。”孟鹤堂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我介绍,放开了揽着周九良的肩膀,伸出手来,看上去还挺正式。

 

“我是鹤字科的,孟鹤堂。”

 

周九良有些受宠若惊,他也没想到这位师兄如此正式,急忙握住对方的手自我介绍:“我,我叫周航。”

 

他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的想要挠头,手却被孟鹤堂握着。

 

“我还没给字呢。”

 

“不打紧,不打紧。”孟鹤堂看着这位师弟惶恐的样子就觉得这件事能成,对方看起来蛮好骗的。

 

“我看了你的节目,觉得你挺好的。我现在在三队呢,缺个搭档,你想不想和我试试?”

 

周九良是一直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他从来都是一步步按照他预想的走,学艺,去青年队,熬几年以后去剧场,垫场还是攒底他都不在意,拿一份差不多的工资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

 

他依稀还记得当时孟鹤堂的手很粗糙,应该是那段时间缰绳磨的。后来的几年里他的手慢慢的变得柔软了,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微硬的茧和温热的手心是当时周九良的全部记忆,他不太记得清自己回答了什么,答应肯定是答应了,但是说的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

 

是诚惶诚恐的说好好好,还是矜持冷静的说那就试试?

 

他记不清了。

 

2.

 

差不多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一年后,合作半年后,周航才正式有了周九良这个艺名。

 

在摆知之前大概一周的时候,师父就已经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

 

“良,你心思干净,学艺也认真,这个字最适合你不过了。”

 

师父是这么和他解释的,周九良有些不好意思。

 

“九良。”孟鹤堂是第一个叫出他艺名的人,周九良当时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到对方笑嘻嘻的看着他等他回应,他才反应过来。

 

“唉,别这么叫我……”周九良还是很不习惯,他被叫了十八年周航,一朝改了名,听着怪别扭的。

 

“你都叫我孟鹤堂,我为什么不可以叫你周九良呀?这才公平。”

 

此时周九良已经搬进演员宿舍,和孟鹤堂一起住。自从他有了字之后,孟鹤堂就总是喊他的新名字,在台上在台下都不停。对方似乎很喜欢看他呆楞一会儿又突然反应过来的样子,每次喊完以后心情都好了很多。

 

“周九良。”

 

“……唉,唉,怎么了?”

 

“周九良”

 

“……唉。”

 

“周九良。”

 

“又叫我干嘛?”

 

周九良逐渐熟悉了他的新名字,可以很快的回应孟鹤堂。对方得不到满意的反应,也就不再闹腾他了。

 

后台的师兄弟们偶尔还习惯性的喊他周航,孟鹤堂听见了就总是去纠正。那时候他们在三队,队长是三哥,每当看见孟鹤堂纠正后台的师兄弟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的拍一拍对方的肩膀,似乎是默许了他对于周九良新名字的维护。

 

“艺名对于演员来说,是很重要的。”三哥偷偷的对周九良说。周九良看着嬉皮笑脸和孟鹤堂告饶的张鹤伦,有些忍不住的翘起了嘴角。

 

“下次他们叫你周航你不要答应,你听见了没?”

 

两个人在上场门处候场,门帘透进来一缕光正正好打在孟鹤堂的眼皮上,周九良看向他时,被他眼睛中的光亮晃了晃。他不愿意错开眼睛,于是被激得眼底泛起一股潮气。好在他背对着光源,孟鹤堂并不能看清他眼睛里的变化,只以为他的沉默是因为不赞同自己的说法。他有些着急了,抬手推了推周九良的圆脑袋,周九良胡乱答应了两声,摸着被推的地方傻兮兮的憨笑。

 

现在已经是六月,北京的气温已经开始上升。舞台上的灯光隔着一层帘子也让人感受到那烘热的温度,孟鹤堂的手心因此有些出汗,推在周九良的脑袋上留下潮热的触感。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种子埋在地下即将要发芽的时候,会散发出水汽和热气,无声的侵蚀周围的土地,让周遭都变得湿润和温热。

 

周九良觉得孟鹤堂触摸过的地方,就像是那块土地,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血液和经络中生长出来。

 

主持人的报幕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周九良整理了一下大褂,撩开门帘,孟鹤堂在他的身后出来,两人鞠躬后在话筒面前站定,周九良扫了一眼台下零星的观众,很快就把目光移到了孟鹤堂的身上。

 

“大家好,我叫孟鹤堂,站在我旁边的这位是我的搭档,他叫——”

 

孟鹤堂微微转过头,对上了周九良笑意盈盈的目光,他楞了楞了,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心情这么好,但是很快他就调整过来了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他叫,周九良。”

 

3.

 

孟鹤堂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周九良。两个人刚开始合作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很忙。

 

于老师的马场他要顾着,还要兼职助理,有时候跟着专场到处跑,剧场这边经常照顾不到。

 

周九良很懂事,一点怪他的意思也没有,他不在就和别的师兄搭,别的师兄没空了,他就在宿舍练功,有时候也去马场里看孟鹤堂。

 

他们的工资是按照演出场次算的,演的多了多拿,少了少拿。两个人本来就是小演员,队里的票也多是最有名的三哥卖的,这样下来两人拿的工资就少一些。

 

孟鹤堂倒没关系,他还拿着于老师这边的工资,平日里反而比几个师兄要宽裕一点。周九良却只有剧场的一份工资,又是刚刚工作,孟鹤堂就总觉得孩子被自己拖累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孟鹤堂练就了一身好厨艺,有时间就在宿舍里做饭,没时间的话能带着周九良就带着周九良,跟着他对方的钱总是没地方花,也就能攒下来了。

 

周九良也不傻,知道他的心思,但是孟鹤堂给他做饭他舍不得不吃,孟鹤堂带着他出去他也愿意跟着,就总是乐呵呵的答应着。

 

他很喜欢去马场玩,有空就往那边跑。孟鹤堂要照顾马没空的时候,他就在围栏上趴着看场子上的马。有时候也带着小矮马出来遛一遛,偷偷的背着孟鹤堂给小矮马投喂,因此好几匹小马见着他就亲。

 

一直到他被抓了正着之前,孟鹤堂都以为是周九良招动物喜欢。

 

“谁让你给它喂胡萝卜的?”孟鹤堂随手把胡萝卜丢在铁桶里,小马直勾勾的盯着想往那边凑。他拽了拽缰绳,嘴里发出几声短促的音节,手在马脖子上轻轻的拍了几下,小马才畏惧的向后退了退。

 

周九良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要是他黑着脸沉下声音,那才是他生气了。要是他的声音尾巴上带着那么一点愉悦的尾音,多是他故意想要逗逗自己。

 

周九良踢开了脚下的一小块石头,他一步走到孟鹤堂身边,用肩膀撞了撞对方。

 

“对不起嘛。”

 

下次我还敢。

 

“马不能乱喂,吃饱了它就不能再吃了。”孟鹤堂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点也没听进去,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可对方的注意力很明显被场边的狗尾巴草吸引走了,他没好气的把装草料和胡萝卜的铁桶递给周九良:“喜欢喂马就去棚里把马喂了。”

 

周九良苦着脸接过来,他最不喜欢去马棚,那里的味道实在是熏人。但是得罪了孟鹤堂,他也只能先顺着对方。

 

等他出来的时候,孟鹤堂已经没了踪影,问了好几个工人才知道他去大马场了。

 

大马场是跑成马的地方,那些成马隔一段时间就要让人训一训,在马场上跑一跑,于老师用来参加比赛的马有专业的人来训,那些普通的马就靠着其他的人照顾,孟鹤堂学会了骑马以后,也常来过过瘾。

 

周九良到大马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孟鹤堂骑马的时候很专注,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嘴巴习惯性的抿着,眉头微微皱起。只有跑完圈满意了或者绕桶成功,他才愿意笑着弯下腰鼓励一般的摸一摸马的脖子。

 

周九良趴在栏杆上看的聚精会神,等孟鹤堂看见他了才兴高采烈的向他挥手。

 

“喜欢吗?教你骑?”孟鹤堂下来牵着马走过来,周九良摸了摸粗糙的缰绳,好奇的问:“难吗?”

 

“不难,不过今天太晚了,下次过来我教你。”孟鹤堂看了看天边即将下落的太阳,揉了一把周九良圆圆的寸头。

 

周九良一直以为,下一次应该来的很快,等他连骑马的手套都准备好了的时候,孟鹤堂却要走了。

 

“干爹这次去美国我要跟着。”

 

孟鹤堂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他检查着自己的护照,嘴里还不停歇的唠叨着。

 

“你记得按时吃饭,楼下面那家饭店我已经和老板打好招呼了,他们按时给你送饭去剧场,你要是有啥想吃的就提前说一声,他们给你做。”

 

他一回头,正好对上周九良心不在焉的脸,孟鹤堂笑着推了推他:“怎么了?”

 

“孟哥你要走多久啊?”周九良忍不住瘪瘪嘴。

 

“小一个月吧。”孟鹤堂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起身拉着行李箱准备出门。

 

“等孟哥回来一起说相声。”孟鹤堂站在门口笑着对他说,周九良摸了摸背后的手套,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师父和于大爷在美国的演出很顺利,孟鹤堂小半个月跟着跑了旧金山拉斯维加斯纽约,周九良不敢给他打电话,怕影响他休息,孟鹤堂倒是每天晚上给他打一通电话,一边问着他的日常,一边给他分享在美国的见闻。

 

“今天来拉斯维加斯了。”周九良早就在他的微博上看见了照片,但是也兴致勃勃的问:“好玩吗?孟哥你去赌场看了没?”

 

孟鹤堂在电话那头低低的笑,“陪着干爹去看了看,没什么意思,拒绝黄赌毒。”

 

两人闲聊了几句,孟鹤堂给他讲万圣节的时候和于大爷被变装的人群吓得走散,周九良笑的前仰后合。他很久没见到孟鹤堂了,就总是忍不住拉着他多说几句,对方的声音漂洋过海传进他的耳朵,从电磁波转化成声波,再由他的神经将这一切变成一张熟悉的面孔。

 

思念也就减轻一点。

 

他原本是开场的,往往等他下来打完电话,连攒底的三哥都收拾好了东西。

 

“九良又和小孟打电话呢?”三哥看着刚刚放下手机的周九良笑着问道,周九良不好意的点点头。

 

“年轻人精神就是好,这个点那边该是深夜了吧?小孟还不睡呢。”

 

周九良楞了楞,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犹豫的说:“大概吧。”

 

再之后,两个人的电话总是由周九良强行结束,孟鹤堂开玩笑的调侃道:“不想和孟哥说话呀?”

 

孟鹤堂那边的环境很安静,隐隐约约还带着他的回音,仿佛自带混响,把他的声音变得深沉又温柔。

 

“你赶紧睡吧。”周九良忍不住说,他不太习惯表露自己的关心,又紧接着跟了一句:“想和我说话下次就把我带过去,你想啥时候说啥时候说。”

 

孟鹤堂在那边楞了一下,最终轻轻的笑着说:“行,下次和你一起来。”

 

4.

 

孟鹤堂去了五队以后就辞了于老师的助理工作。

 

周九良很开心,因为孟鹤堂终于能把心思全部都放在两个人的业务上,至于骑马的事情,他早就记不得了。

 

新队伍开始都很难,所有人都是全勤演出,唯有周一的时候能轮番休息休息。他们两个倒无所谓,年轻小伙子有的是精力,也没有女朋友需要陪,就总是让着其他的师兄弟休息,天天除了剧场就是宿舍。

 

等楼下的那家宠物店开张,两人两点一线的生活就变成了三点一线。

 

孟鹤堂很喜欢动物,他在于老师的宠物乐园照顾马也很细心认真,那都是出自他对于动物的喜爱,而不仅仅是完成工作而已。

 

宠物店开门以后,每天两个人都要提前一些出门,就是为了让孟鹤堂去那里逗一逗小狗小猫。

 

他很喜欢里面的一只边牧,因为岁数有些大所以总是卖不出去,但是很聪明,听得懂一些指令。他又不买,总是去免费蹭宠物摸也不太好,就偶尔买一些狗粮喂给那里的动物,老板也就不管他了。

 

“孟哥喜欢这只狗吗?”周九良摸着边牧露出来的肚皮,它已经很熟悉两人,一见到他们就摇着尾巴往上扑,稍微摸一下就躺在地上露着肚皮撒娇。它的确很聪明,知道谁对它好,连对狗没什么感觉的周九良也很喜欢它。

 

“多聪明啊它。”

 

孟鹤堂丢出去一个球,边牧赶紧翻起来快速的冲过去,没一会儿就把球捡回来放在孟鹤堂的脚下,乖巧的坐着等他的下一个动作。

 

孟鹤堂又把球丢了出去,这次丢的有些远,还卡在了笼子底下,边牧急吼吼的用爪子刨着,试图把球弄出来。

 

“要不我们买回来吧?我也挺喜欢的。”

 

边牧终于还是把球弄了出来,它叼着球又回到了孟鹤堂的面前,摇着尾巴等他继续丢球出去。

 

孟鹤堂看着吐着舌头的边牧,摸了摸它的脑袋,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下周九良的提议,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万一照顾不好怎么办?算了。”

 

周九良不相信他的这句话,孟鹤堂想照顾什么照顾不好呢?不过他没有再提出要养这只边牧,而是等着孟鹤堂生日的时候,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孟鹤堂生日那天,队里面闹得很晚。周九良已经提前了一天和宠物店老板打好招呼,让他晚一些关门,等回去的时候把狗接回宿舍。

 

孟鹤堂被灌得有些迷糊了,周九良扛着他回了宿舍才下楼去接边牧。等他回去以后,对方早就睡得不省人事,这个惊喜也只能被迫推后。

 

等第二天孟鹤堂醒来,宿醉让他的脑子很不清醒,他看着爬到他床上撒欢的边牧有些反应不过来,喊了好几声周九良才把人叫醒。

 

“这狗怎么跑我们家来了?”孟鹤堂还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周九良揉了揉自己的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摆出一度夸张的表情张开自己的双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孟鹤堂被他的大呼小叫折腾的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哭笑不得的说:“这就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你真是……”孟鹤堂叹了一口气,边牧乖巧的坐在他的腿边,那副期待的样子和此时的周九良如出一辙。

 

周九良以为他是喜欢这个生日礼物的,所以两人要去马场的时候,孟鹤堂提出带上边牧,他还调侃道:“当初你说的不养,现在去哪里都要带着。”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被扣上了帽子,孟鹤堂恶狠狠的拉着他的帽檐拽了拽,没好气的说:“再多说一句话,你就留在家里!”

 

去马场的那天天气很好,周九良记得自己似乎被晒伤了。孟鹤堂并没有遵循约定亲自教他骑马,而是他把丢给了更专业的教练,自己带着狗跑得没影了。周九良学的也心不在焉,教练嘱咐的防晒也没做好,一天晒下来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样通红,孟鹤堂来接他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人家让你做好防晒你怎么不听啊?到时候有你难受的。”孟鹤堂无奈的给他脸上涂着芦荟胶,周九良从马场一直到家都听着对方的教训,耳朵都快起茧了。

 

“狗呢?”他突然反应过来,边牧好像没有和他们一起回来。孟鹤堂的手顿了顿:“我送宠物乐园去了。”

 

“你送去那里干嘛?”周九良有些急了,他一动孟鹤堂也不好给他涂芦荟胶,只好坐直了身子给他解释道:“我们照顾不好它的,万一养坏了怎么办?送过去有人专门照顾,对它是最好的。以后想看了,我们再过去看不就行了吗?”

 

周九良有些不可置信,自己送给对方的礼物就这么被简简单单的送了出去。

 

“怎么养不好?不想养我给你养啊?你怎么能……”他有些气急了,话还没说完却被对方打断。

 

“你就能养好了?你连你自己都养不好。”上药的手被周九良负气的躲过,孟鹤堂有些无奈。他好声好气的说:“我不能保证养好它,不如送过去……”

 

周九良不想再听他说话,推开他的手起身回了房间。

 

那次的晒伤因为他的赌气而变得有些严重,他有很多天没有和孟鹤堂说话,伴随而来的是晒伤愈合时的瘙痒疼痛和皮屑的脱落。

 

每当孟鹤堂企图关心他,提醒他不要去抓身上瘙痒的地方时,他总是对着干,用力的把胳膊上抓出一道道泛红的痕迹,对方只能叹一口气不再提醒。

 

这样的日子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周九良的叛逆的抗议行为并没有换来孟鹤堂的妥协,差不多等晒伤结束的时候,周九良结束了他们的冷战。

 

孟鹤堂好脾气的也不再提,周九良也没有再说起过去看看边牧,就好像那只狗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周九良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委曲求全,既然孟鹤堂一定不能接受这只狗,他也只能假装忘记对方轻率的处理了自己送的生日礼物。

 

因为他喜欢的心意,所以忍不住放低姿态,在确定事情无法改变以后他只能选择妥协。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孟鹤堂的坚决。

 

5.

 

边牧的风波过去不久,五队也蒸蒸日上了起来。

 

年轻人在的队伍总是有活力的,渐渐的也吸引了不少年轻人来听相声。新观众的要求自然也高,伴随而来的是不少搭茬刨活的,让队员们很是苦恼。

 

观众买票进来就是衣食父母,孟鹤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私下里拼命写新段子,把那些容易被刨活的旧段子都换了。但是创新永远跟不上观众的脚步,一周磨一个新活,观众看两次就成了老节目,以往总是笑嘻嘻的周九良也难得不高兴了起来。

 

观众刨得越多,孟鹤堂找补的就越多,周九良心里压着火气,眼皮垂着在心里琢磨怎么怼回去,连带着孟鹤堂也不想理。

 

孟鹤堂总在这时候偷偷在桌子后面碰一碰他的手,或者凑过来使相,他表面上嫌弃的往边上躲,原本烦躁的心绪却被安抚下来,又侧着身子盯紧对方的侧脸,一点目光也不想往下面投。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原本赌气的行为倒是颇受观众的喜爱,两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终于有了自己的风格。

 

五队轮到黑龙江演出的时候,孟鹤堂的父亲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回去。这段时间他的确太忙了,连电话都没往家里打,孟鹤堂想了想还是找烧饼请了假,决定回家一趟。

 

周九良闲着也是闲着,就也跟着一起去了阿城。孟鹤堂的父母很欢迎这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小搭档,两人在阿城住了三天,周九良几乎要被喂圆一圈。

 

孟母和大多数中国母亲一样,很喜欢在孩子长大以后提起他小时候做的蠢事,这几天周九良差不多了解了孟鹤堂全部的童年糗事。

 

“我们家儿子呀,小时候可笨啦。他冬天捏了一个小雪人呀,喜欢的不行,就装在盒子里偷偷藏在枕头底下,生怕别人抢了,结果第二天一觉起来枕头湿了,还和我们哭自己的雪人跑了呢。”

 

孟鹤堂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已经放弃了阻止对方。周九良笑的眼睛都没了,他锤了锤孟鹤堂的后背,不怀好意的问他:“后来你没再捏一个放在枕头底下藏着?”

 

“我傻啊?”孟鹤堂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冻梨塞进对方的嘴里。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可是雪人放在外面总有那些大孩子过来破坏,就想着把雪人藏起来就好了。”他似乎是回忆起了小时候,也摇着头感叹那时候的童真。“后来就学聪明了,在院子里堆,门锁好就行了。”

 

雪人离太近了会化,放太远了又想,只能把它放在一个不远不近,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才能长长久久。

 

孟鹤堂看着美滋滋的吃着冻梨的周九良笑了笑,低下头捧着茶杯不再说话。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是冬天,到处都是雪,也没什么地方可以玩。周九良在房子里窝了三天,就等着时间到了和孟鹤堂一起回去。

 

乡下的车不太好叫,孟父出去叫人送他们火车站,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打发时间。突然间孟鹤堂想起来什么,披着外套跑到门口的树旁,周九良懒洋洋的坐在原地不动,他的方向只能看见孟鹤堂摘着叶子又低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张开手,给你个好玩的。”孟鹤堂终于走过来,周九良懒散的伸出手,对方把一个冰凉的东西放在他的手心里。

 

周九良被冷冰冰的感觉刺激得背后直起鸡皮疙瘩,他自己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一枚冰制的树叶。

 

那片树叶很精致,甚至能看见上面叶面的纹理。周九良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树叶上结了冰,把叶子小心点撕掉就能得到这个玩意儿。好看吗?我弄了半天才有一个完整的。”

 

周九良想起来书里看见过一个故事,那个叫宫九的反派小心翼翼的从北方把一朵冰花带到南方的海岛上,为的只是博美人一笑。

 

他的心突突的跳着,嘴里敷衍的回答道:“好看好看。”眼睛却盯着孟鹤堂通红的手指,伸手把他握住。

 

“冷吗?”

 

冰冷的皮肤遇见热源,第一个反应是烫。孟鹤堂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又被人紧紧的把手拉进怀里暖着。

 

而那片冰叶,在温暖的手心融化成一小捧水,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点点渗入皮肤里。

 

6.

 

两个人的生活经历了一段按部就班的日子,这倒是和周九良之前规划的差不多。

 

渐渐的,他们也可以跟一些商演,孟鹤堂调侃他看碟下菜,商演的时候怎么不发挥他“冷淡”的风格,反倒难得的一句一捧起来。

 

商演和剧场终究不一样,脚都没站稳哪里来的风格去坚持。周九良当然有自己的考量,但是他也没放过说风凉话的那个人,剧场里偶尔冷他一分,偶尔闹他一场,让孟鹤堂哭笑不得拿他没有办法。

 

烧饼和四哥去参加了笑傲江湖,他们不在五队的时候孟鹤堂开始频繁的攒底,大概是年龄也渐渐的大了起来,风格也不像从前那样欢脱,日渐沉稳下来,偶尔穿一身黑大褂抚一抚衣摆微微鞠躬,看上去真有几分底角的风采。

 

他很久没去过马场了,前几年小麦色的皮肤隐隐约约露出他原本的白色,原本贴着头皮的自然卷渐渐的长长,利索的被他梳到后面,少了几分少年人的傻气,整个人犹如被抛光后的珍珠一般,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芒。

 

这样的光芒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因为他的年轻时的活泼而被掩盖着,等表面那层浮尘散去,原本只有周九良能看见的光芒终于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师父当然也看见了。

 

社里注定会有越来越多的队伍,七队的组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烧饼推举孟鹤堂做七队队长的时候,师父也就顺水推舟了。

 

这件事情在年中就敲定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队里除了刚刚公布消息的时候师兄弟们的恭喜了孟鹤堂,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过。

 

人要是向前走,就必须先离开脚下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孟鹤堂去七队意味着离别,虽然默契的不说,但是时间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抗拒而停止。

 

五队的封箱是在南京,返场的时候队员们穿上了队服,对于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说,大概是最后一次以五队队员的身份穿这身衣服。

 

孟鹤堂是真的闹腾,台上稍微有点煽情的氛围他就偏要冲上去搅散,最后惹了众怒,被强行塞到舞台边的椅子上面壁思过。

 

周九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看着他假装嚎啕大哭,趁机用手抹掉眼角的眼泪。

 

过了今天,又是一番新天地。

 

周九良想着,他原本打算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小演员,拿一份安稳的工资,过悠闲地的小日子,现在这么跟着孟鹤堂东奔西跑,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当年果然还是不该答应他,自己是受骗了啊。周九良这么想着,旁边不清醒了还要和烧饼继续拼酒的人笑呵呵的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摸索到自己的胸口拍了拍,骄傲的说:“我搭档!你有吗!你没有!”

 

烧饼也喝多了,一把揽过四爷,不服气的回敬对方:“我有!”

 

“你那个没我的好!我自己养的你行吗?”

 

“我呸!”

 

醉鬼争执了一会儿见没人来劝架就自己先没了劲头,各自躺在自家的捧哏腿上,嘴里还嘟嘟囔囔。

 

最后四哥开车把他们送回了家,周九良艰难的杠着不安分的孟鹤堂一点一点的往楼上挪。

 

“九良啊,”孟鹤堂的一只手被周九良抗在肩膀上,一只手还在空中不听的比划着。

 

周九良不耐烦的把他的手打掉,这一下算是惹怒了这人,他大声嚷嚷着抗议,孟鹤堂的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周九良的身上,勉强让两个人不摔倒都很艰难,周九良只能让人按着肩膀推到了墙上。

 

孟鹤堂的呼吸离的很进,他们两个鼻尖几乎要蹭到一起,孟鹤堂迷茫的看着因为紧张而绷着脸的周九良,他似乎是想要再靠近一点,但是又犹豫了起来。

 

“九良,你是我最爱,最爱……”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周九良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产生了共鸣,极速的跳动挤压着血液像大脑里涌入。

 

孟鹤堂的眼神突然一瞬间的清明,声控灯在此时关闭,周九良还没捕捉到他眼里的闪过的光的时候,模模糊糊听见两个警告般的音节。

 

“雪人。”

 

“你说什么?”周九良没有听清,他微微的提高了音量,声控灯也在此时亮起。孟鹤堂的眼神依旧迷离着。

 

“好兄弟。”醉鬼笑了起来,他努力的郑重重复着:“你是我,最爱最爱的,好兄弟。”

 

心脏的共鸣结束,周九良逐渐冷静下来。大概是刚才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此时他的指尖有些麻,浑身都开始发冷。

 

没事,没事的。周九良在心里安慰自己,刚才捣乱的人现在安分的把头靠在他的颈窝里,周九良觉得自己被耗费了所有力气,现在一动也不想动,任由两个人暧昧的姿势靠在过道里。

 

等他缓过来了,轻轻抬手拍了拍孟鹤堂的肩膀。

 

“孟哥,回宿舍吧。”

 

身上的人没有反应,周九良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架着孟鹤堂继续向楼上走去。

 

7.

 

新建的七队和当年的五队一样,基本上都是些年轻的孩子,除了孟鹤堂和孙九香,年龄都不大。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爱闹,周九良和他们在一起终于有了几分少年模样。

 

他越发的不喜欢着家,但凡是有一点空闲就往外面跑,今天和这个去喝酒,明天和那个去唱歌。孟鹤堂刚刚当上队长,队里的事情让他焦头烂额,周九良那边他更是顾不上。

 

有时候他深夜回到家,轻手轻脚的打开周九良的卧室,才发现原来屋子里空无一人。

 

电话打过去,那边多是哄闹的背景和周九良扯着嗓子喊:“孟哥我听不清,你别等我了,我在外面玩呢,太晚了我就住旋儿家。”

 

孟鹤堂一开始还是会等他的,睡了几周沙发以后也就放弃了。他想起来自己像周九良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喜欢和四哥他们一起玩到很晚,一直到遇见周九良的时候,为了照顾他才慢慢的收敛起来。周九良性子再怎么稳,终究也是个年轻人。

 

三月份的北京还有点冷,夜里总是吹点小风,把那一点寒意顺着衣服的缝隙往里塞。周九良图省事,总是不喜欢带外套,白天来剧场的那一身到了晚上就有些冷了。

 

他坐在秦霄贤车后面的时候,远远的传来孟鹤堂的喊声,一回头被人兜头套上一件夹克,扒拉开才看见孟鹤堂的脸。

 

“在外面玩多穿点,别回头感冒了又闹嗓子。”孟鹤堂穿了件粉色的卫衣,他最近忙得很,人也瘦了许多,看上去有些单薄。周九良犹犹豫豫的把外套推回去:“你不冷啊?”

 

“我待会儿开车回去,不冷。旋儿这车风大,你穿着吧。”

 

“就你那破夏利……”

 

周九良还么说完,孟鹤堂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扭头就走了,秦霄贤带着头盔不方便回头看他,大声的问:“穿好了没?我开了啊!”

 

周九良慌忙把夹克穿上,他最近也瘦了,孟鹤堂的衣服他已经可以穿了。对方在穿这件事情上向来是很讲究的,要样子新还要料子好。这件虽然是一件夹克,但是内衬和领口袖口都是柔软的料子,一点也不硌人。周九良把拉链一直拉到最上面,竖起领子遮住了脖子和嘴巴,连带着衣服上的香水味道也一并被锁了起来。

 

周九良的鼻尖蹭着冰凉拉链,布料里沾染的某人的味道一点一点顺着鼻腔往他脑子里涌。他不太懂香水,孟鹤堂也从来没有给他讲过,他只觉得这个味道里有那么一点桂花的清甜,闻久了才隐隐约约分辨出一缕淡淡的檀香。他上瘾似的把鼻子埋衣服里呼吸着,好像想确认刚才一闪而过的檀香是不是真的。

 

机车骤然间停了下来,周九良毫无防备的撞在了秦霄贤的背上,鼻梁被撞得生疼。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外面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鼻腔,让温暖香气娇惯的鼻腔内壁仿佛被冰块横冲直撞一般,周九良一个激灵,终于回了神。

 

今天的局是师门群里攒的,基本都是九字科霄字科的年轻人,连大师兄张九龄都来了。据他说这是为了庆祝他第19次放弃减肥,拿着话筒在包厢里嚷嚷着除非王九龙先瘦下来,否则凭什么要他先瘦。

 

周九良最近跟着烧饼一起健身,瘦了不少,被这群人颇为鄙视,玩游戏的时候盯着他折腾。

 

“真心话,大冒险,对瓶吹,选一个。”张九南开了一瓶啤酒放在周九良的面前。周九良想了想说:“先说说都是啥吧,我再选。”

 

“大冒险你就把大楠公主抱,绕着包厢转三圈。真心话咱哥几个一人问一个问题,你小子要是答不上来,还是要对瓶吹。”

 

“我怕你怎么着?我有啥不能说?”背着王九龙转一圈还行,公主抱的确有些费劲,周九良还是决定选那个看上去没有什么难度的。

 

第一个问的人是张九龄,他抓耳挠腮的提出一个特别没有创意的问题:“现在有喜欢的姑娘没有?”

 

“就我们单位这个条件,能看见的早就被下手了,我能看上谁?”

 

“那爱情重要还是友情重要啊?”问这个的是张九泰。

 

“爱情。”

 

周九良回答的过于不假思索了,因为友情而相聚在这个包厢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王九龙他倒是很聪明,他想了想不怀好意的问:“那现在,除了家里人以外,谁在你心里地位最重?”

 

“孟哥。”周九良下意识的回答,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众人还没有继续问的时候又解释道:“和上两个问题不冲突啊,我这不是另一个人还没有人选吗,孟哥暂时第一。”

 

张九龄第一个反应过来,坏笑着说:“那以后你有媳妇了,孟哥和你媳妇掉水里你先救谁?”

 

“不是一人问一个吗?你这都两了!”

 

“就当他替我问的,我也好奇来着。”秦霄贤急忙凑过来, 周九良没好气的说:“轮到你问了吗?九字科的还没问完呢。”

 

“那就我,我也想知道。”张九南不甘示弱。

 

周九良有些无奈了,一群大老爷们儿在KTV的包厢里不唱歌不喝酒,一个劲的打听他的感情生活,但是游戏规则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他需要给出一个答案。

 

周九良眼睛盯着那瓶酒,他并不是不敢喝,只不过害怕回去以后孟鹤堂担心而已。其他人还在等着他的答案,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被难住了。

 

他突然拿起桌上的酒瓶,对着瓶灌了起来。

 

“唉,你这小子……”张九龄想要去阻止,周九良把他的手打开。

 

对瓶吹其实没那么简单,是有技巧的,不然很容易被呛到。周九良见过孟鹤堂这么干,那是他成年后不久,对方说教他怎么和人拼酒。那时候是在一家路边摊,孟鹤堂拿着一瓶啤酒灌下去,小摊子上只有一枚暖光的小灯泡,从孟鹤堂的背后照过来,把他的轮廓照的分明,因为吞咽而明显滚动的喉结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孟鹤堂放下酒瓶的时候笑呵呵的对他说:“该会的要会,不过有哥在,你以后一定用不着这一招。”

 

他分了心,喝得就不像孟鹤堂那么顺利,酒水呛在了气管里,他放下酒瓶剧烈的咳嗽起来。

 

前胸的T恤浸满了酒,秦霄贤拿了几张纸巾给他擦,周九良刚才咳得有些脱力,靠着沙发喘着气。

 

“你还真喝啊?开玩笑呢,我们还能和你较劲不成?”张九龄有些埋怨他,大家都被他吓到了。

 

周九良当然知道师兄弟不会真的逼他,是他在和自己较劲。他摇了摇头说了声对不起,大家看着他这个样子猜到他可能最近有什么事儿,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转移了话题,包厢里又开始闹腾起来。

 

周九良唱了几首歌,兴致却再也提不起来,衣服上的酒干了以后他拿上外套就先走了。秦霄贤想送他,他拒绝了,他还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半夜不太好打车,周九良一边走着一边留意街上的出租车,街上没几个人了,只是偶尔有醉醺醺的人出没。

 

“你小子没看路啊?”

 

周九良撞到了一个青年,他懒得理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拉了拉衣服就准备走人。

 

“你他妈的把老子当空气是不是?”

 

和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周九良明白。但是他心里不痛快,对方和他拉拉扯扯把他的夹克弄得皱皱巴巴,他心里更是火大。

 

“我艹!”

 

他上一次打架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可能是初中和同班同学发生口角的那次。虽然技艺生疏,但是勉强能对付一个醉鬼,自己的脸上挂了彩,但是对方躺在地上更是起不来。

 

好巧不巧,他们遇见了巡逻的警察。

 

周九良被带到派出所的时候还在想,今天的点怎么这么背。他原本想打电话给秦霄贤,但是对方和张九龄他们在一起,一大帮子人知道自己进了派出所肯定要过来看自己,到时候德云社酗酒闹事就该上头条了。

 

最后他只能打给孟鹤堂。

 

孟鹤堂来的很快,周九良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头发还乱糟糟的,脸色不太好。他心里知道要糟,垂头丧气的跟着人出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坐这吧。”

 

孟鹤堂坐在了马路边上,他熟练的从包里拿出一盒烟,转头问周九良:“你要吗?”

 

周九良摸了摸自己淤青的嘴角,摇了摇头。孟鹤堂没有再说什么,自己点燃一根抽了起来。大概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周九良受不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他犹豫的说:“对不起……”

 

孟鹤堂转过头看他:“对不起什么?”

 

“夹克的拉链坏了。”周九良想抽自己一嘴巴,孟鹤堂被他气笑了,但是还是咬着烟低下头看他的拉架,扯了几下给他拉到脖子那里,说:“没事,卡住了而已。”

 

孟鹤堂不打算继续为难他,他问:“你喝了多少?”周九良急忙摇头:“没喝多少,我把酒撒衣服上了,味道大而已。”

 

孟鹤堂已经听民警说过,事发地的监控也看了,的确不是他先挑的头。他放下心来抬手摸了摸周九良的嘴角:“疼吗?”

 

周九良摇了摇头。

 

孟鹤堂把烟咬在嘴里,起身拍了拍衣服,转过头看着坐着的周九良说:“行了,回家吧。”

 

周九良抬头看着他,对方的咬着烟低头看他的样子因为角度而显得有些高傲,就好像看着自己的玩物一样。

 

他想起来那只边牧,孟鹤堂怕伤着它,总是把烟咬在嘴里再去摸它。

 

周九良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那条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起的边牧一样。

 

巨大的委屈从周九良心底升起,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了眼眶。孟鹤堂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不是说不疼吗?”

 

远远的行驶过来一辆出租车,“空车”闪着绿光提醒着周九良。他躲开孟鹤堂的手站起了身,向着车子招手:“这里。”

 

两人上了车,周九良说自己怕晕车,于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折腾了一宿,还好明天没演出,不然有的你难受。”孟鹤堂在后座打了个哈欠。

 

“以后不折腾了。”

 

“这可是你说的。”孟鹤堂没有当真,但也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愉悦了起来。

 

认命了。

 

周九良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8.

以后周九良的确没怎么再折腾了,17年他们开始忙碌了起来,三宝上海站的官录效果不错,让他们圈了一波粉丝,随之而来的是之前的节目被翻了出来,被断章取义添油加醋以后激起不少人的不满。

 

孟鹤堂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说相声挨骂的少吗?怎么着他也比师父当年好了太多,周九良年少气盛,还发微博暗讽,孟鹤堂看了一眼揉了揉太阳穴:“你说的这些我都看不懂,你还指望骂你的人能懂?”

 

周九良不管这些,他整理好大褂放到包里,转身说:“我说的挺简单的,就是你要请我吃肉。”

 

孟鹤堂无奈的点了点头。

 

下半年两个人搬了一次家,地方是孟鹤堂选的,周九良只负责把自己挪过去。之前的宿舍的确不适合再住了,或者那里应该叫二人单身公寓才对,他们两个人的家电厨具过日子的东西太多,小房子实在堆不下。

 

社里的演出计划都定的很早,两个人的第一个专场在8月就敲定了下来。相声有新人是在10月的时候才被通知,孟鹤堂有些犹豫,周九良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替他回答了师父:“去啊,为什么不去。”

 

孟鹤堂这才点头。

 

“刚才你犹豫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去吗?”周九良坐在副驾驶上问他。

 

孟鹤堂开车的时候很专注,问什么答什么:“上电视好,就是以后就更忙了。”

 

“年初你还和朋友出去玩呢,下半年你就一直跟着我到处跑,上了电视以后就更没时间了。”

 

周九良扭过头看着车窗外面飞逝而过的路人,理所当然的回答:“你不想火吗?你不想我还想呢,干我们这行的谁还能想过清闲日子不成?”

 

“嗯。”隔了一会儿,孟鹤堂才低声回答他。

 

社里一点一点开始推他们两个,前几年剧场里磨的功夫终于显露出来作用。周九良没想到的是众人的目光也投在了他的身上,这样他有些不习惯。

 

孟鹤堂倒不在意,反而跟着台下的观众一起怂恿他,像个傻子一样的起哄让他唱曲。哪里有捧哏这么抢风头的,但是他看着孟鹤堂坏笑的样子就没了原则,他就喜欢孟鹤堂侧着耳朵微微收敛起表情认真听他唱的样子,至少那一瞬间,他的注意力都是在自己身上的。

 

他也会在唱《送情郎》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把扇子搭在对方的手上,学着网上的段子“拜托拜托”和孟鹤堂卖萌撒娇,看他背过手止不住的笑。他开始在台上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在台词中夹带藏私,换来对方无奈的一句:“你最好按着词说。”

 

这是周九良能给自己争取到的最大的安慰了,他才不想听孟鹤堂的。

 

他只想偷偷的在台上的人物里做一回自己,因为孟鹤堂没有办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想多。他其实没有别人看上去的那么无所畏惧,他才是最怂的那个。

 

就算是这样,孟鹤堂还要抱怨他像个小炸弹一样。

 

哪天炸死你才好呢,周九良想着。

 

第一个专场是18年1月28号,那天很冷。

 

剧场里的暖气不是很足,孟鹤堂给周九良的大褂里贴了好几个暖宝宝才放心。两个人都为这次的专场准备了很久,周九良甚至给自己的三弦换了一根背带。

 

一切都还算是顺利,一直到返场拿出乐器的时候,台底下的观众都开始疯狂的尖叫。

 

“现在咱们谁也顾不上谁了,咱面上不见底见。”周九良很喜欢说这些俏皮话逗孟鹤堂开心,对方果然笑着扫了扫琴弦。

 

面上不见底见,终归是要见的。

 

周九良又在夹带藏私了。

 

五月份的时候他们开始闲下来,在家里蹲了小一个月准备相声有新人的节目。孟鹤堂的压力最大,周九良主动的承担起了做饭的工作。

 

一开始孟鹤堂还有心思拍一张照纪念一下周九良难得的下厨,在后来的漫长厨房清洁和葱油面攻击之下,他放弃了这一福利。

 

周九良对于孟鹤堂几乎强迫症一般的清洁行为很不满意,他靠着厨房门一个字一个字的给他念:“你这种行为,本质上是缺乏安全感,才希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有的东西都要规规矩矩,不然你就会觉得不安。厨房那么整齐干嘛?迟早都要乱的。”

 

孟鹤堂把撒在料理台上的酱油擦干净,他头也没回的说:“那你以后自己收拾你的东西。”

 

周光棍选择了闭嘴。

 

相声有新人很快开始了,他们在德云社说了这么多年,其他社团的演员倒没有如此的接近过。孟鹤堂和金霏很投缘,对方妻子带着女儿来探班的时候,他还抱着人家闺女不撒手。

 

周九良知道他喜欢小孩子,金霏家姑娘也的确可爱,他就偷偷的教人家,害得小姑娘一见孟鹤堂就指着喊:“傻大大!”

 

金霏妻子吓了一跳,解释了半天不是他们在背地里教的,最后问出了罪魁祸首周九良,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孟鹤堂又马不停蹄的去了《能耐大了》剧组。

 

“你一天少教坏人家小朋友,多可爱让你给带跑偏了。”孟鹤堂在电话那头数落周九良。

 

“你喜欢怎么不自己生一个去啊?”周九良一边给他改着稿子一边反驳。

 

“这不是还没看你成家吗?你孟哥我怎么忍心先抛下你?”

 

“行了吧你,真看上哪个姑娘你不巴巴的跑上去,还能顾得上我?”周九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些酸了,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孟鹤堂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换了个正经的音调:“九良,感情这个东西很难说的。”

 

“特别是爱情,太不稳定了,我总觉得靠不住,指不定那一天就没了。”

 

“还是兄弟好,兄弟都是一辈子的。”

 

“行了。”周九良打断他。

 

孟鹤堂像是没听见一样,接着说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那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我可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周九良忍不住怼了他一句,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觉得这个人太可恨了,要不是现在见不到人,他一定要狠狠的折腾他一番。

 

可是又能怎么折腾他呢?周九良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给他改节目。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9.

火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甚至连下半年密集的商演都是在节目播出之前定下来的。

 

两个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家的日子,孟鹤堂抱怨的时候台底下的观众吼了一声:“你还有九良!”

 

周九良感觉到孟鹤堂不经意投过来的目光,他低下头摸了摸桌子上的布,没有接茬。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时代变了,观众看的不再是相声了。周九良承认他喜欢玩很多小把戏,但是那是他和孟鹤堂之间的,他甚至都没有告诉孟鹤堂。他们两个终究是吃相声饭的,要的不是衣袂错摆间的兴奋尖叫。

 

他开始收敛起自己的小心思,把那些放纵自己流露出来的暧昧举动全部都藏的好好的。无处宣泄的感情被堆积在心里,被放在保险箱里,成了一颗不安定的炸弹。

 

他以为自己是藏好了,但是有些东西很难改变。他没有办法让自己读不懂孟鹤堂眼神的暗示,也没有办法在对方伸手过来的时候不去握住。

 

他甚至故意在孟鹤堂给他庆生的时候出去烫头发,回了每一个人微博就不去回孟鹤堂的。他以为这样的距离就够了,但是过于的刻意反而让大家怀疑起两个人的关系。

 

孟鹤堂安慰他:“除非我们两个绝交,不然这八年还没个默契和亲密,那还怎么可能合作这么久?”

 

默契和亲密最难掩饰,周九良却不放弃的坚持着。

 

“你下次采访的时候离我远一点。”周九良看着两个人的视频皱着眉头说,孟鹤堂有些无奈,明明是他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

 

“这句话留给你自己吧。”

 

“要不然以后我们分开去现场吧?”

 

“干脆我们两个装不认识好不好?”

 

孟鹤堂调侃道,周九良却认真的考虑:“装不熟也行……”

 

一直到两个人出国的时候,周九良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坐在飞机上依然企图和烧饼换座位。

 

“行了吧你,你愿意人家四爷还不愿意呢。”孟鹤堂拉着不安分的周九良坐下,他看了看四爷的脸色赔了个笑才过来教训不懂事的小孩。

 

“飞机上谁能看见啊?你能不能安生一点?”孟鹤堂压着嗓子说,周九良撇了撇嘴,终于还是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了。

 

“我记得12年,也是这个时候,我还是干爹的助理呢,跟着他们来美国,我那时候还和你说,总有下次再来要带着你。”

 

周九良想起了那个时候,忍不住说道:“那时候你还说要教我骑马。”

 

孟鹤堂笑着回答:“后来不是教了吗?现在一起来美国的诺言也实现了。”

 

“这次你就别作什么幺蛾子了,好好的陪孟哥演出,演完了我们一起到处走一走,我来过,可熟了。”

 

周九良很久没有看见孟鹤堂这么笑了,看上就像一个献宝的男孩一样,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在阿城的冰天雪地给自己摘冰叶的时候。

 

周九良没忍住,点了点头。

 

他们在美国待的日子并不长,大家优先他们两个想去的地方转了一圈。周九良第一次出国,到处都不认识,一切都是孟鹤堂决定的。

 

“尼亚加拉大瀑布挺好看的,我上次来是白天,听说夜景特别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一行人来到了瀑布旁边,四爷开玩笑说这里像水帘洞一样,大家挨个学着猴子的模样在旁边拍了一张照。

 

快离开的时候,孟鹤堂拉着周九良非要拍一张合影,周九良原本有些不情愿,后来想着答应了他,也就和他一起拍了。

 

“你们两个拍个pose啊!别插着兜!”

 

“不用不用!就这么拍!”孟鹤堂喊着。

 

两个人在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旁边拍了一张最普通的游客照,没有拥抱,没有牵手,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造型,只是靠在一起。可能因为冬天的水边有些太冷了,靠的要更加紧密一点。

 

照片是四爷私发给孟鹤堂的,周九良不想开口去找他们要,总觉得有些刻意。他只是存了孟鹤堂微博上发出来的那一张,右下角还带着他的水印。

 

水印差评!周九良心里这么想着,然后把这张照片保存在了云端。

 

18年的末尾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去了,等周九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大封箱的后台。

 

孟鹤堂终于放弃了那套被他熨糊的蓝色大褂,开始宠爱新做的橄榄绿。他很喜欢绿色,那件绿色的背心被他穿了很多年。送给周九良的外套也是军绿色的,不知情的粉丝还吐槽了他的衣品很久,让他多和孟鹤堂学一学。

 

他也不知道明明就是这个人给他买的衣服,他有什么好找他学的。

 

孟鹤堂曾经说过,周九良就像一颗小松树一样,倔。周九良总觉得他是在骂自己又小又绿,再者说,有说松树倔的吗?松树是有气节。

 

孟鹤堂总是摇摇头说,你就是倔。

 

今年请了乐队,周九良难得能和孟鹤堂一起开场,虽然嘴上不说,眼角眉梢却都露着点喜色。

 

“上台的时候不要紧张啊,同手同脚可不行。”孟鹤堂把他肩头的褶皱抚平,认真的叮嘱他。

 

“又不是没走过,二十周年那次不是走了一次吗?紧张什么?”周九良觉得孟鹤堂小瞧了自己,忍不住反驳道。

 

“二十周年那次还记得呢?”孟鹤堂笑得有些混蛋。

 

“孟哥,九良准备上!”场务喊了一声,打断了周九良反击的话,孟鹤堂一把拉住他向舞台上走去,在出去的一刹那又放开了他。

 

掌心空落落的没了依凭,他下意识的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孟鹤堂,确定了人在自己的身边,台下的观众见到他们的时候鼓起了掌,有的还激动的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孟鹤堂!周九良!”

 

周九良想着,这样的场合里露出一个笑容,是合理的。他这么想着,也就笑了起来。

 

10.

年终忙的团团转,过年难得清闲了几天。初三还要和师父去省亲,两个人只能就在北京过年。

 

周父打电话过来表示很不满,再怎么忙不回家过年都是说不过去的。

 

“初三有演出,回不来的嘛。事业好了你不高兴吗?你儿子有出息了。”

 

“谁要你有出息的呀?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我们一直教你安安稳稳过小日子就行了,知足常乐!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怎么这几年就变了?”

 

“行了爸,我抽空一定回去,今年是真回不去了。”

 

被唠叨了几句总算结束了通话,周九良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孟鹤堂,他也是面如菜色。

 

“被家里人骂了吧?”周九良有些幸灾乐祸。

 

孟鹤堂笑着把手里的面粉抹在他的脸上,挽起袖子又开始认真的和面。

 

春晚开始的时候,面也和的差不多了。周九良不会擀饺子皮,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包饺子的工作。

 

许久未开的电视终于不再是一个摆设,春晚热热闹闹的开场了,周九良边包边说:“今年不是有岳师兄吗?他什么节目啊?”

 

孟鹤堂拿擀面杖敲了敲他的脑袋,弹性极好的卷毛上面留下了一道白色的面粉痕迹。

 

“那都是保密的!师兄能给我们说?”

 

保密的节目终究还是演出来了,周九良看着师兄在电视里带着观众念平仄,用胳膊怼了怼孟鹤堂:“你想不想去春晚糊顶棚?”

 

孟鹤堂看了看堆积如山的饺子皮和篮子里寥寥无几的饺子,无奈的说:“糊顶棚重要还是包饺子重要啊?”

 

最后包饺子的工作还是落在了孟鹤堂的身上,他的动作很快,手指翻飞没多久就包完了。

 

“你这双手,弹起弦子来挺快的,怎么干活这么磨叽呢?”

 

周九良专心的把自己包好的饺子和包子挑出来摆成一个感叹号,一点也没理会孟鹤堂的调侃。

 

两个人度过了一年中最悠闲的一段时光,过年期间的北京空了一半,他们也能放心的出去逛街吃饭。又红又专的小周同学一定要支持一把国产科幻电影,两个人买了《流浪地球》的票进了电影院,男主坐在驾驶室里球形操纵盘升起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响起来一个大哥的声音:“盘它!”

 

影院里哄笑一片,周九良忍不住悄悄地凑到孟鹤堂耳边说:“要是他知道盘祖在这里,不知道回是什么反应。”

 

孟鹤堂拍了拍他,似乎是惩罚他的胡说八道:“人家哪认得我,你一天瞎胡说。”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两个人收拾收拾直奔天津给师父开场。师父的场子一直都很干净,两个人演的很过瘾,师父在后台也夸了几句。

 

“开箱是和卫视的直播撞了是吧?”师父接过孟鹤堂递过来的茶水问他,孟鹤堂笑着说:“是给撞了,演出部那边给我安排的是去卫视的直播。”

 

“不打紧,开箱不打紧。大封箱的时候在就行了,开箱的时候去做更重要的事情吧。”师父看着面前两个规规矩矩的孩子,有些感慨的说:“你们也都起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孟鹤堂心里一暖,拿起茶壶给师父的杯子里又填上了茶水。

 

“您别操心我们了。”

 

师父听了以后笑着看了一旁的于先生一眼,他没在意这边的谈话,低头揉着手里的那对核桃。师父撇了撇嘴,抬手把温热的茶水倒了上去,惹得于先生心疼的哎呀呀的直叫唤。

 

开了年的第一场专场是相声有新人,前几天还接了某网站的直播和一家自媒体的拍摄,偏偏赶在了一天,中间又是没有休息时间。

 

直播的主持人是一个可爱的姑娘,看上去她似乎没有采访相声演员的经验,被三对演员闹腾的青筋直冒。周九良继续打算保持自己的和孟鹤堂不熟的人设,和另外两组让主持人压都压不住的演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觉得你们两个关系不太好。”小姑娘开了个玩笑太活跃气氛。

 

“你不上网吧?”烧饼没忍住跳了出来,“就他们两个网上的……”CP粉三个字被四爷掐了回去,主持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几个人插科打诨又把这一茬糊弄过去了。

 

周九良瞟了孟鹤堂一眼,对方没什么反应,于是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好的,下一个问题。爱情和友情哪个更重要?”

 

“爱情。”

 

“友情。”

 

这回轮到孟鹤堂转头看他了,周九良知道他的答案,心里一点都不奇怪。

 

大概是没有得到回应,周九良感觉到孟鹤堂的目光又离开了他。

 

直播很顺利的进行了下去,周九良的兴致不高,但是他从来都是这幅样子,除了孟鹤堂也没人发现他的不同。

 

收工以后周九良坐孟鹤堂的车一起去拍摄场地,孟鹤堂帮他打开车门很优雅的让他进去:“来吧,送你最好的礼物——坐我的车。”

 

周九良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反驳他,安静的坐了进去。

 

他心里不痛快,好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不用再伪装。孟鹤堂也知道他不高兴,路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再说什么,周九良低头玩着手机,一直到到了拍摄地点,孟鹤堂才收到一条短信。

 

他抬起头惊讶的问:“机票是你改签的?”

 

周九良抬起头,面目表情的说:“不可以吗?”

 

11.

飞机上很安静,所有人都在休息。一上飞机孟鹤堂就找空乘要了毛毯开始睡觉,中午直播晚上拍照,深夜赶航班,他有些撑不住了。 

 

原本一切都可以没这么赶,飞机也原本是后天的。是周九良把飞机改签到晚上三点了。 

 

周九良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就是想折腾孟鹤堂。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想看西安城墙上的灯展,六号是最后一天了。其实他也不知道灯展几号结束,他就是想看孟鹤堂不舒服不高兴的样子。但是人真的一脸疲惫的睡在他旁边的时候,他又后悔了。

 

前座的小孩很不安分的在闹腾,年轻的母亲小声的安慰着,孟鹤堂轻微的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眉头无意识的皱起来,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 

 

周九良心中那团无名之火燃得更旺了,他从侧面探过头去,板着脸问:“您家孩子什么时候能哄好?” 

 

年轻的母亲涨红了脸,急忙低声道歉,那孩子看见他拉着脸的样子吓得不敢再说话,机舱里总算安静下来。 

 

周九良靠回自己的作座位,旁边的人也在睡梦中舒展了眉头,他的心情稍微好一点,转念又意识到自己又为这个人操心了,心里的别扭劲又起来了,干脆闭上眼睡觉算了。

 

胡思乱想着,周九良就睡了过去。梦里乌七八糟很多过去的事情迎面而来,他难得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梦境中,一瞬间他好像是自己,一瞬间他好像是孟鹤堂,一瞬间他好像又是一个旁观者。少年岁月里的那些不安和悸动在眼前重新上演,他并不是一个愿意回望过去的人,唯有在梦境里他才开始注意到过去的那些细枝末节。

 

他醒来的时候机舱里还是一片黑暗,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拿起手机一看才过了半个小时而已。

 

他半小时把自己过去的八年全部都梦了一遍,实在是太累了。他睁着眼回想着,过去的事情在梦境中被迫重温了一遍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生活犹如一部悬疑剧。

 

所有的证据他都看了一遍,而他心里的那个人,却不能被叫做凶手,只能勉强做一个嫌疑人,他一点关键性证据都没有。

 

孟鹤堂实在是太累了,到了酒店他就蒙头大睡。等他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可能是之前的劲还没缓过来,他整个人都是不清醒的,木呆呆的吃了晚饭,竟然又打算接着睡过去。

 

“别睡了,出去看灯展。”周九良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但是他睡得时间的确太长了。

 

孟鹤堂抱着枕头不撒手,他实在是累的不行,嘴里嘟囔着:“我查了,灯展10号才结束,明天晚上再去。”

 

“你什么时候查的?”

 

“上飞机之前!别说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周九良哑口无言,他松开了被子,任由那个人把自己卷成一个蚕蛹。

 

他从来都是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阻止。他放任周九良的任性和折腾,等他以为孟鹤堂是爱自己爱惨了,才轻飘飘的说一句:“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第二天孟鹤堂起来的很早,等周九良来找他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两个人一天出游的东西。两个人对于白天的钟鼓楼都没有什么兴趣,去回民街吃了一路。周九良对于那个叫做桂花糕的东西很感兴趣,排了很久的队伍才买到了两个。咬了一口就开始皱眉头:“这不就是沾了桂花酱的糯米糕吗?”

 

孟鹤堂三两口吃完,从口袋里取出湿巾分给他,不在乎的说:“你还想吃啥?”

 

周九良摇了摇头,颇为失望的又咬了一口糯米。

 

甜水的味道,也很一般,不过麻辣羊蹄还算不错,可惜的是山东人周九良并不能吃辣,咬了一口以后就丢给了孟鹤堂。两个人吃吃逛逛,实在没地方打发时间了,买了两张电影票去二刷了《流浪地球》。

 

“为国产科幻电影贡献一份力量。”小周同志如是说道,虽然说这份力量来自于孟鹤堂的钱包。

 

孟鹤堂对于二刷这种事情表示很不能理解,甚至在电影中途睡了过去。直到被音效吵醒的时候才迷茫的问:“木星炸了吗?”

 

“快了。”

 

电影屏幕上男主的父亲即将驾驶飞船自爆拯救地球,气氛烘托到了极致,父亲让男主抬起头看向木星的方向,自己冲向了行星发动机冲起的火焰。

 

“3,2,1。”

 

周九良心中的敬佩还没来得及宣泄,一旁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看,你爸炸了。”

 

周九良很庆幸影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他才可以毫无顾忌的大声笑出来。只是很可惜,大概以后他再也不能直视这个场景了。

 

等他勉强从“你爸炸了”的洗脑中走出来,两个人已经从影院里出来了。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孟鹤堂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灯展的时间。

 

明城墙并不远,只不过两个人绕着城墙走了很久才找到入口。

 

“今天是惊蛰哦先生,祝您玩的开心。”售票员很有礼貌的把票递到孟鹤堂的手上,他转过头问周九良:“惊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未过惊蛰先打雷,四十九天云不开。”

 

孟鹤堂抬起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夜空,西安和北京一样,看不见几颗星星,倒是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亮的刺眼睛。

 

“到今天都没打雷,是个好兆头,这段时间都会是好天气。”

 

灯展和周九良想的不太一样,原以为会是古香古色的传统灯笼,上面有各色花样图案,或者小巧的异型灯笼,他还想买一个狼式的提着,怎么想怎么威风。

 

然而他失望了,那些所谓的灯笼不过是各种巨型的空心玩偶,只是套了一个灯笼的名字而已,走了一路下来,一个正经的灯笼也没看见。

 

周九良有些泄气,他突然看见远远的有一处亮堂的地方,还以为是他想象中的灯展,拉着孟鹤堂就跑了过去。

 

然而过去以后才发现,不过是祈福的地方而已。原本空落落的天让人用铁丝搭成一座拱形的桥,上面挂满了一模一样的祈福灯笼,底下贴着黄色的布条。

 

“老板,要两个。”

 

周九良还没反应过来,孟鹤堂已经拿了两个布条过来,他看对方没反应,疑惑的问:“你往这跑不是为了这个吗?”

 

周九良勉强点点头,接过了笔和布条,随手写了两笔就给了老板。

 

孟鹤堂写了很久,等他写完的时候,周九良的灯笼都已经挂好了。

 

“你写的什么呀?”孟鹤堂问他。

 

“你写的什么?”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那我也不说。”

 

两个人有些幼稚,像是不愿意交换零食的孩子。孟鹤堂的灯笼被摇摇晃晃挂在了周九良的边上,风一吹把他的布条翻起来。

 

“云开月明。”孟鹤堂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周九良不服气,也想去看孟鹤堂的,可是他的字写的小又密,就算看见了也看不清。

 

“云开月明是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懂。”周九良摆了摆手,离开了祈福走廊。

 

他是走出去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孟鹤堂没跟上来的,一转头到处都是人,就是看不见孟鹤堂。对方也不傻,很快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周九良看着祈福走廊上摇摇晃晃的小灯笼,鬼使神差的让人先去出口等自己。

 

他都看了我的,我为什么不可以看他的呢?周九良用五百块钱贿赂了老板,在心里安慰自己。

 

12.

孟鹤堂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出口,这周围没有灯展,所以人也很少。不过可以看到远处的夜景,也算是安逸。

 

他害怕周九良找不到自己,给对方发了一个定位,对方很久都没有回。这么大个人总不会丢了,孟鹤堂倒也不担心,趴在城墙上看着外面的夜景。

 

身后传来脚步声,孟鹤堂一回头,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周九良。

 

“怎么喘成这样啊?”孟鹤堂想要去扶他,却被打开了手。

 

“你他妈……”周九良太累了,他看着墙歇了好一会儿才顺好了气,紧接着暴怒的拽着孟鹤堂的衣襟把人按在墙上。

 

“孟鹤堂,你他妈是不是个东西?”

 

一条黄色的布条被他从口袋里掏出来在孟鹤堂的面前晃了晃,孟鹤堂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嘴里。

 

关键性证据被发现了,凶手,孟鹤堂。

 

“什么叫做我是你的雪人?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我是人!我不需要你掌控!”

 

“你在这和我装什么孙子呢?谁说要安安稳稳的和你当朋友了?你他妈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我可不是那只被你送到宠物乐园的边牧,那只傻狗还他妈眼巴巴的等你呢,你以为我会和它一样没出息吗?”

 

“要么裂穴,要么谈恋爱。没有第三个选择。”

 

周九良喘着粗气,裂穴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心也在颤,但是他看见孟鹤堂爆红的眼眶,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拿捏着自己的心思去建造他安安稳稳的理想国,但是他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了,接下来就要看谁舍得了。

 

感情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他必须要比孟鹤堂狠,不然他这辈子都要困在对方那个名为友谊的保险箱里。

 

13.

惊蛰。

 

孟鹤堂心里的那个炸弹最终还是炸开了,轰隆隆的声音从身体内部传出来,就像一声闷雷。

 

他艰难的张开口,周九良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背后是冰冷坚硬的城墙,远处明明灭灭的车流灯光刺得他眼睛越来越红。

 

“你真的不是个玩意儿。”

 

孟鹤堂终于说出来了,事情突然之间朝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去了,他从未想过周九良会如此的破釜沉舟,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梗着脖子看着他。他的伎俩已经被看穿,从前的高明骗术已经没有用了。

 

对方一下从宠物变成了主人。

 

“一句话的事,你自己说吧。”

 

他能说什么?对方已经把他逼出了安全区,他的那个保险箱已经被炸毁。

 

就是仗着孟鹤堂真的喜欢,仗着孟鹤堂真的太喜欢他了。拿捏对方的爱意明明是自己的拿手绝活,不知道什么时候让这个小子学了去。

 

“我操你妈。”

 

他很少说脏话了已经,周九良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横冲直撞的儿童时代,那时候他还尚且相信童话,觉得爱情至上。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他颤抖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把把周九良拽到面前,转身把人推到城墙上,狠狠的吻了上去。

 

这个吻有些粗暴,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伪装,只想把心中的不快全部都发泄出来,把面前这个算计自己的人咬疼了才好。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经验,全凭着那一点冲动啃咬着对方,等分开以后,他还抬手擦了擦周九良嘴角的一点血迹。

 

“疼吗?”孟鹤堂的语气很平淡,一点关心的意思都没有。

 

周九良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了,原本胸口憋着的那一口气也散了,没底气的说:“疼……”

 

“疼就记着。”

 

嘴角被人用力按了按,周九良痛却不敢反抗,孟鹤堂的手按着他的后颈把人揽进怀里,嘴唇轻轻的贴着少年的耳朵说话。

 

“这都是你自找的,要是有一天,你后悔了……”

 

耳垂被人咬了咬,不带半点温存,反而带着威胁。

 

“我的脾气可一点也不好。”

 

惊蛰这一天,春雷会惊醒蛰居的动物。那些潜伏在地下的,都会在这一天结束休眠。2019年的惊蛰没有下雨,也没有春雷,只是城墙上有一个灯笼被取下来,又挂了上去。

 

未过惊蛰先打雷,四十九天云不开。

 

这大概是个好兆头,从此都会是好天气。

 

end.

 

 

 

 

 

*春风又来求评论啦(づ ̄3 ̄)づ╭❤~

 

 

 

 

蓝怪

先救小恐龙,还美滋滋的【不是】

这颜色太亮了鸭,因为今天工位晒到了太阳√我要瞎了_(:з)∠)_

先救小恐龙,还美滋滋的【不是】

这颜色太亮了鸭,因为今天工位晒到了太阳√我要瞎了_(:з)∠)_

王啊呀

我……对不起!我画不出来!!!

我……对不起!我画不出来!!!

蓝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画这个东西满脑子都是柳词老师那句
窝要死!九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dbq我当时拍完这张就觉得它是一个明秀的故事,流光绕背我从阴影中降临【不是】
小奶秀一个人呀?
喵哥有棒棒糖次不次啊【够】

【喵哥号十年前就被我删掉了我真不清楚喵哥校服长啥样_(:з)∠)_感受上班摸鱼的快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画这个东西满脑子都是柳词老师那句
窝要死!九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dbq我当时拍完这张就觉得它是一个明秀的故事,流光绕背我从阴影中降临【不是】
小奶秀一个人呀?
喵哥有棒棒糖次不次啊【够】

【喵哥号十年前就被我删掉了我真不清楚喵哥校服长啥样_(:з)∠)_感受上班摸鱼的快乐】

梧桐上的阿风

脑洞21/填了

友情还是爱情?

孟哥:友情。

九良:爱情。

浪里浪气的孟哥不应该惹纯情少年。

“孟鹤堂你他妈装什么孙子呢?”

想到了一种不be的可能,但是现实向让人脑阔痛,我真的怕了理时间线了。

*20190317《惊蛰》

友情还是爱情?

孟哥:友情。

九良:爱情。

浪里浪气的孟哥不应该惹纯情少年。

“孟鹤堂你他妈装什么孙子呢?”

想到了一种不be的可能,但是现实向让人脑阔痛,我真的怕了理时间线了。

*20190317《惊蛰》

静沉

良堂台上过日子合集

新入坑的亲们还是推荐先去看优酷的官录,因为收音好,刨活少,剧情完整,演员卖力气,艺术性强。

高能密集的除了二哥最恐惧的开箱封箱孟哥生日和堂良周年庆外,还有劳动号子和很少演的口吐莲花,返场是孟哥能攒底了才开始有的。

九良的口头禅没有特意标注。“咱也不知道这角儿什么脾气。”“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你给我去世。”“你离我远点。”“你像个人似的行吗?”“今天饲料给你配错了是吗?”“我今天忘给他拴链子了/今天他没戴项圈。”等。

采访视频和微博的没有特意标注,目前的采访视频不完全统计有星伴网一段,官方公众号两端,拍照花絮四段。“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说相声。和他一起说相声。”“庆问30。爱你。收...

新入坑的亲们还是推荐先去看优酷的官录,因为收音好,刨活少,剧情完整,演员卖力气,艺术性强。

高能密集的除了二哥最恐惧的开箱封箱孟哥生日和堂良周年庆外,还有劳动号子和很少演的口吐莲花,返场是孟哥能攒底了才开始有的。

九良的口头禅没有特意标注。“咱也不知道这角儿什么脾气。”“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你给我去世。”“你离我远点。”“你像个人似的行吗?”“今天饲料给你配错了是吗?”“我今天忘给他拴链子了/今天他没戴项圈。”等。

采访视频和微博的没有特意标注,目前的采访视频不完全统计有星伴网一段,官方公众号两端,拍照花絮四段。“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说相声。和他一起说相声。”“庆问30。爱你。收到。”“有两个鸡腿都给你。”等,这个好翻,大家自己去看吧。

——良堂第一次合作(暂无视频)三里屯
2010年12月06日(星期一)晚场
孟鹤堂、周 航 【双 字 意】

2010年12月07日(星期二)晚场
(每周年纪念定为这天)
孟鹤堂、周 航 【打 灯 谜】

——20120222 张一元 诗词会

堂主黑,九良深蓝

——20121006 张一元午场 打灯谜

堂主黑,九良深蓝 寸头的少年良,认真捧孟哥的老艺术家。

——20121013 张云雷相声专场

返场
师父认证九良“这是我们这儿的小可爱。看这脸还小可爱呢。这是我们九字科的周~九~良~。
他跟他们来的方法不一样,他是德云社有一个传习社。这德云社招学生分多重渠道,一种是跟北京戏校联合的,就是北京戏曲职业艺术学院,我们那儿有一个班,是发文凭的,还有现在这个九字科呀,就是之前云字科鹤字科九字科招生,是我们这个剧团,剧场里面办的班,那是一种,还有一种是德云社公司办的,大伙儿都听明白了吧。
他就是德云社公司办的传习社,在那儿,这就是交钱的学生,这么一说你们就听懂了哈,九字科不花钱,这就是花钱的。
长得其实一般哈,但人花钱了怎么办呢,就留下吧。他岁数不大,十七了十几呀?”

“十九了。”

“都十九了,你看看,一晃,十九,今年钱交了吗?哈哈哈。
来的时候我真以为这肯定都四十多了,这人哈。后来他们说这刚十六过一点儿,我一想这都熟透了,你留着他吧,这要出去上街也祸害人家啊。
那是现在跟孟鹤堂在一场啊,非常可爱,这个台上很稳重很大气,这个不多见,在这个年纪站在舞台上能够表现出这个状态来,我还是很欣赏的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周~九~良~”

师父认证堂主“这叫孟~鹤~堂~。我徒弟,于老师的干儿子。为什么叫孟鹤堂呢?刚来那会儿还小,也说不了相声,上不了台,谦儿哥那会儿开了个饭馆儿,让他跟那儿忙活去,跟那儿当一大堂经理,我说那太合适了啊,就叫孟鹤堂吧,叫孟鹤大不好听,孟鹤经理这都让人笑话。很聪明特别机灵,他就跟刚才那个周九良,他们俩是一对儿,你们记住啦,这个德云社现在力捧有德云四公子,这是其中一个,四公公之一。”

——20121209 张一元 诗词会 黑

早期开嗓的周宝宝!!!!!!可爱到窒息!!

——20130525 午场 写对联 绿

横批是大众情人。九良说你这横批越来越好了。

“结婚?谁家姑娘要倒霉呀这是?”

——20140523 湖广会馆孟鹤堂第一次专场 

良堂黄鹤楼,绿色大褂头顶龙猫颈枕的照片就是这场照的。

堂主四年如一日的职场骚扰:

“周老师啊,相声演员啊,其实非常的喜欢您呢。”“是吗,还喜欢我”“喜欢您的艺术,喜欢您这个人。”“我没那个爱好。”

“一会儿下了场,别走了,上我那儿去。”“什么意思?”“我neng neng您。”“不让neng。”

不自信的九良“咱俩这模样谁猥亵谁啊这个?”

诱拐小盆友的怪蜀黍堂“上我们家,我们家床,那个大着呢。”

“不是,你行吗?”“我没问题啊”“你行吗?”“可以”“我行吗?”“什么叫你行吗?”“不是我说咱们俩行吗?”“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自己捣自己眼九良说“宝贝儿这玩意儿容易失明啊。”

堂主开车白娘子喝了雄黄“老公,我好热啊。啊,热得不行了,我在床上等你啊。”“法海无鞭”

离婚现场。最勤快的逗哏上线,“咱也不知道这角儿什么脾气。”

九良超级主动阻拦孟哥脱衣服!“系上系上,你给我系上!”

“咱们两人互相用嘴。”“对,干嘛呀⊙∀⊙!”“打家伙呀,哦,你要有别的想法可以跟我提。”

差点亲上后对拜,九良“俩兔爷儿”“哟,先生,您醒了?”

团子良因为哇呀被占了哭哭。

堂主和孙越说了一段大保镖,于谦老师特意给他压台捧哏,说了一段铃铛谱。返场于老师说堂主没怎么念过书,二太爷和太二爷,于老师下去,换九良上台。

堂“他们让咱俩抱一个。”良“没少抱”

——20140809 张一元

拴娃娃 绿

“什么门什么氏?”“周门,你姓什么呀?”“我不告诉你。”

晚场返场 粉

圆圆的九良,中间一溜的发型。孟哥说自己20了,九良说我真20.21了,孟哥说我26了怎么还没死呢。

孟哥自己下场拿吉他,九良“这小淘气。”

堂主唱不明不白的伤,九良给歌捧哏伴舞。

讲高鹤彩师哥的故事。

——20160602 拴娃娃 绿

九良说周门孟氏,堂主问为什么跟你的姓,九良没说话,堂主还是说的周门某氏

——20160625 湖广午场反七口 粉

“您那一千,睡得不一样。”“我睡谁了我睡四千多?”

小先生“我那么喜欢你吗?凭什么分你钱。”

第14分钟,堂主手伸进九良大褂里摸半天。

返场讲鬼故事,山海经,九良开车“寡妇欠”。大力神帮愚公生孩子,九良主动牵手。

——20160909  湖广 八大吉祥 蓝

“你溅我一身三点水。”九良搓澡。

九良错打堂主后,一脸无辜地看着扇子“诶,你看这扇子是竹子的。” 堂主趁小先生松懈还手了!!!!!

——20160920 广德楼晚场 拴娃娃 绿

九良说周门孟氏 堂主说周门某氏

——20161102  天桥 粉 

全场高能,九良疯狂飙奶音

卖估衣

 “我都不想理你了!”

返场 

九良说邢鹤薇小挫娘们,被飞板砖

“你是赵四啊?”“你是张学良吗?”

——20161201 湖广 拴娃娃 绿

“周门孟氏!”“周门孟……这里头怎么还有我啊?”“自个儿猜去吧~”

——20161225 广德楼 学评戏 绿

八百标兵进被窝。堂主娇羞,九良怼观众。

“你说行就行啊?那我睡哪儿?”

——201702 丙申年封箱
找搭档 橘色孟哥
孟哥和侯爷一场,日常带九良上台了,还说队员都欺负他。

洪洋洞 黑色弦师九良
九良给师父配弦子,没凳子了,一条腿搭在阿陶的凳子上,攻气爆棚。

返场,九良最后偷偷从右侧上台,站边上悄悄玩手机。堂主唱kiyoumi,九良下意识鼓掌。九良跨越整个舞台,从人群后悄悄挪过去找吃橘子的孟哥。
下班班了开心放飞的九良。

——20170330 商演 张鹤伦专场 铃铛谱 橘

“您让傻子亲了。”“你什么时候亲的我?”

“能耐不小啊!”“是,是能耐不小,哪也小不了。”

袭胸,讨论孩子谁的,大眼睛随谁。观众有个大哥笑得特别配合。

堂主再次袭胸,九良“我已经释然了。”

——20170331 天桥 蓝 汾河湾

孟“跟我配的人没有来……你能配吗?”
小先生意味深长笑,两人对视数秒,“我们是德云社,不是配种站。”

“我有的是谁的我自个儿都不知道。梦里相见,那人是谁?近在眼前。”

孟哥又调九良下巴,九良给了他一扇子。

孟孟被打,跑空调旁边去了。
“你家庭暴力!”
九良“过了今天晚上,我要再跟你唱戏,我是茄子。”

返场九良“我先下班儿了好不好?”

——20170401 天桥 蓝 返场

孟哥讲自己愚人节被骗,说是车限号,走着来了才发现是周六。

——20170419 湖广 论捧逗 绿

“我但凡我要打个车我都不能跟他在一块儿去。”经典的和烧饼打架争四眼狗的故事。堂主说九良练功“嗯,啊,别,停,疼”。

堂主托付撩大褂迷之帅气。堂主捣乱大叫摔倒,九良先扶小恐龙。

“全场没有人要害你除了我。”

——20170426 孟哥生日 湖广  绸绿 全场高能

当行论

堂主话筒老往右偏,堂主忍不住落泪九良罕见安慰给他扇风。糊顶棚堂主天黑早了。

汾河湾 

“你说相声就算从良了啊现在。”“什么叫从良啊?”“从我啊。”

“太粗了。”,“我就是你的娘们了。”,“咱们俩就是互相用嘴打家伙。”,还得有孕哏,

“你这干什么?”“我保护你啊。”“我用你保护!”

返场 

“你不过生日吗?”

“拿周老师他爸爸孟鹤堂来说。”“我爸爸是你生日礼物。”

——20170512 返场

“刚合作那会儿他刚十七,生个病闹个灾都得我带他上医院。”

——20170513 南京晚场 黑

拴娃娃 

返场 三节拜花巷

——20170726 湖广返场 黑

小先生玩牙签盒,堂主说“他最近不知道怎么,老在台上玩自己的。”

周宝宝和台下小孩互相biu biubiu。 

九良怼堂主,气得堂主下台,九良淡定地等他自己上台。

小段儿讲的说话的艺术,九良咬牙签表演饭馆碰面。

——20170806 湖广

返场 黑

收礼物气球撑衣杆,杜蕾斯糖,周宝宝老玩小毛驴。

“他胆儿大着呢,我胆儿小,他晚上回家自己走夜路都敢走,我不敢,我得让他陪着。”

“他们家这夜路我得陪着他走,要不然他胆太大,我怕吓着鬼。”

——20170812 反七口

“你可以睡我啊。”

——20170902 买卖论

“后台不让打ber”“那分跟谁。”“跟我,我打死你。”

“可爱可恨让人着迷。”

“没事多吃点饭,别老饿着自己,让人怪心疼的。”

——20170903 结巴论

九良唱失恋阵线联盟

“他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

——20170908 擂台赛 歌舞青春 私服

本场简直是开车合集,观众演员互相开车。没有桌子的九良小动作不断。

开场堂主开车。粉丝开车,问下面紧吗,九良解围,说你鞋带紧不紧。堂主脸憋得通红。又开车。

打bbox,三弦吉他合奏。

——20171001新街口 橘色 口吐莲花

——20171008 天桥晚场 橘色 乌龙院

堂主用彩色的方巾包头。“黄鹤楼那活我瓷实。”“那活我也瓷实。”

“家暴。”“我错了我不打您了成吗?您因为这事儿再讹上我。”

——20171012 纲丝节

坑王争锋 九良开场说自己媳妇跟人跑了,堂主女装和谢大辈演夫妻。九良西装帅得不行。

“你都把我给看馋了!”

九良双簧  “让人欺负了吧。”

“你还挺漂亮。”

“这是我亲生的搭档。”

“有他来我就踏实了, 他准不害我。”

——20171015 汾河湾

“今天下班上我那去”

“要不您给我来一痛快的吧 ”“什么痛快,痛快上我们家去”“太痛快了也不行,那跟快没关系”

——20170726 黄鹤楼 黑

“可恼啊,可恨啊”对视,九良挑眉 “太吓人。”

“可恼啊,可恨啊”对视,“太迷人。”

——20171028 黑龙江哈尔滨 蓝 

结巴论 

返场 大家给九良唱歌,九良感动了。堂主让九良逗哏,九良说了一段一句话的相声,下台开溜。九良不喜欢这种场合,估计以后生日都得躲着过了,大家心疼他就捧他,宠他,让他早点下班吧。

——20171029 黑龙江哈尔滨 蓝 

乌龙院 “那唱完了跟我回家吗?” 

堂主红绸子包头,别朵花

——20171031万圣节 湖广返场  黑

孟哥说九良酒量不好,少让他喝酒。孟哥叫九良死鬼。九良吓堂主。九良给堂主科普不给糖就捣蛋。堂主讲鬼故事吓得自己话筒护体。

——20171109 湖广返场 黑

孟哥讲九良找女朋友,九良不高兴,孟哥说讲他找女朋友就算黄色笑话了。

说九良单身憋出抑郁症,在台上和话筒说话,九良说今天没说,因为话筒睡着了。

孟哥说九良17岁上德云社说相声,天天没见女的,憋得只好找男的,喜欢小梅这样的,被发现了让孟哥亲一下才承认,九良急了。孟哥说九良成了gay德云社没法跟他父母交代,九良说那社里分配一个呗。

堂主教九良怎么向父母出柜。

——20171121 黄鹤楼

九良踩凳子,霸气

——20171207 新街口 七周年 蓝 全场高能

捉放曹 

“今天周宝宝,我们哥俩七周年”

“结婚七年之痒,对不对,我们其实早在后台就挠破了。”

良“咱初次合作。”堂握手“骗谁呢?”

“我特别爱。”

九良一个人搬桌子椅子!

堂主开车“我就干调音师了?调音师干吗?”

“用嘴你行吗?”“我没问题。”九良一脸嫌弃秒懂的粉丝们。

小孩哒迭,九良“我说不了他还说不了你吗?”。

“你昨晚做足疗保健你怎么不害怕呢?”“我呀?谁足疗保健啊?”“你。”“谁呀?”“你”“没听说过。”“我看见了。”“没有!我告诉你你媳妇儿不在以后我就没去过。”“别老提这事儿。”

堂“你这么半天不是玩人吗你,你玩死我了你!”

良“上跪天子。下跪妻子。”

返场 

灯熄了,九良不见了。

“我们俩互相逗着玩,看谁能给谁逗乐了。”

堂主把话筒修好了!

“七年过来,风风雨雨的,也不容易,拿周老师来讲,坑死我了。……有时候我们俩互相不在状态,经常这样……”“今儿七周年您是敞开心扉了是吗?”

“……在舞台上天天这么演,天天这么演,就像跟生活一样。”“过日子嘛。”

敞开心扉,经典的“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他要聊什么,我现在已经看不透他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们是。”

“拿周老师我们俩来说,其实经常在一块儿呆着,呆的时间其实挺长的,但互相就已经摸不透彼此的心。摸不着你知道吗?不是摸一下的事儿,他那胸肌太厚。”

堂“我现在想男的。”

“前几天带周宝宝出去玩去了。”“我喜欢驾着马在草原上驰骋的感觉,他呢……”周宝宝开车“喜欢让人骑。”

有人蛋糕下送钱,堂主一手大鹅,一手钱“换个工作,能挣得更多。”

九良唱竹板书!堂主扔钱“你给我唱全了!”堂主拿钱煽风。堂主拆西厢。

孟哥谈吃鸡九良“行你随便说,反正我也不知道。”,孟哥谈新老观众,谈新趋势,周宝宝“网络一线牵,珍稀这段缘”“杀马特永不败”,鬼故事

堂“咱们说到什么是一站啊。”良“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家有仙妻?那是他的主题歌呀?”“就不!”

良“我老伴儿说话也真直。”

堂“你给我来一个高潮!”,老秦上台九良下台去了,堂主站台上刷微博,九良放音乐堂主跳鸿雁,九良扭秧歌

堂“看我们这相声演员真是什么也没有,没有房子没有车,可是我们骚呀。”,唱大哥九良配板儿。

——20171228 三里屯 结巴论

九良逗堂主笑场

“我不想去百岁村了,我觉着他就能逗我开心。”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可能就是因为开心吧。”

——20180113 天桥 蓝 百鸟之王返场

九良“德云一线牵,珍稀这段缘。”

孟哥说着说着摸了下肩膀,九良问“你是不是带儿开了?”

——20180128  商演 孟鹤堂相声专场北京站

瞧这一家子 绸蓝

九良“他老憋着逗我乐。”“行,你成功了。”

——20180204七队封箱 黑龙江哈尔滨 绸蓝 

绕口令 你比我猜 挨个唱歌 大实话 好运来

——20180217 丁酉年封箱 绸蓝

九良拉弦去了,堂子上场时调子似乎都欢快了,小先生还探头看先生站哪儿去了。

小鲜肉节目堂主躺花中,指着师父说这是我的搭档周九良。

堂主和二爷生气卖萌双暴击。

返场合唱九良和堂主隔人相望,九良小动作不断。堂主皮一下出来把花踢倒。堂主唱格叽格叽。打人环节九良实力划水。

堂主唱悟空,和小先生短暂同框,给二爷Bbox,开车挨踢。

——20180227 七队开箱 

广德楼 粉 买卖论

湖广 紫

捉放曹 两人骑摩拜赶过来,九良抱怨没铃没闸。粉丝喊嫁给孟鹤堂,堂主说这事我再考虑考虑。

“孟鹤堂兴许看上我了。”

小梅回家做生意了。

“我都奔三十了。”“我都三十了。”“奔你了我这是。”

返场 孟哥讲胖了10斤,打九良结果变成击掌。讲自己家,讲九良家。讲三哥。

秦霄贤和二哥上台。

大西厢  带头架空队长的九良和帮记性不好的队长介绍队员、提词、带拍子打节奏的九良

队员对队长的态度是由队长夫人决定的,古人诚不欺我。

——20180303 铃铛谱  紫

偶像剧模范九良拉孟哥,勾下巴。

——20180309 湖广晚场 当行论 紫

堂主口误,工作说成了生活。孟孟插腰。

“您现在就是把台下的状态带到台上来了。台下多放松,台上,你看多放松。”

“人家都是外松内紧,您是里外都松。”“你试过怎么的。”

“你看看他边上不老说话啊,说句话还挺气人。”“气死你,略略略略略。”

——20180310 湖广午场 洪洋洞 紫

“你跟谁挣钱呢?”“跟先生。”

乌兰牧骑精神!

——20180311 论捧逗 紫  

礼物收佩奇糖手表,爪子手套,两人戴着玩,拍手九良躲。介绍九良时狗粮老师反击叫佩奇。

“反正我们俩前世肯定有事儿,前世肯定有事儿。”

“咱俩还有事儿呢?啊,有姻缘,有有有。”

“姻缘有份嘛。”

“啊,什么份,上辈子他在我身上留下了一个,一个牙印。”

——20180313 南京晚场 夸住宅 黑

“你说我要是克搭档多好。”

“你说咱俩在一块儿这么多年,我拿你当搭档,你拿我当什么了?”

“儿子。”

“别闹啊,动手你死得更快。”“虽然我neng不过你吧,但你也千万不要打我。”

——20180314 南京晚场 买卖论

打ber哏。

“哎哟,这小哥哥。进来瞧呀,别傻站着了,进来呀,来呀。”

“再掉色,大哥你把布拿回来……我赔你。”“赔布。”“我没说别的啊,你还想要什么?”“你要陪我一晚我就不要了。”

“你爱人多高?”“一米七七左右。”“我怎么觉得我长个了呢?”

——20180317 南京 黑 汾河湾  忘搬凳子

粉丝送堂主佩奇,堂主放桌上感觉像特意给周宝宝留的。cue钟朝晖。

“你能配吗?”“我配不了,我给你牵一公狗去?”

小先生神预言“那你也演不能个凳子呀。”

“你够吗?”“我够够的了。”“……你是不是腻了!”

腹黑的小先生“没事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漂亮好看你们是没见过寡妇脸啊?”“我挠死你啊!”“把我自个儿说死了。”

九良超级攻气的一吼“内边谁吓唬他了!”

小先生偷偷坏笑,小先生手持大型杀伤性武器佩奇。

小先生探身看着孟哥坏笑,用扇子指指桌子,让孟哥坐桌子上。
堂主腿夹着扇子拉,扇子没拿稳掉了马上换一个又拉。

孟哥改底柳银环搬凳子去了。

似乎以前堂主和九良也有忘搬凳子的,当时堂主直接站桌子后面就唱下去了,九良也没有逗堂主。

返场 粉丝送铁环,堂主绕场一周。送魔方。堂主说自己算德云社的一个大帅哥,九良说靓仔。

“俩人一块儿上厕所很正常,你看我们俩也经常一块儿上厕所。”

返了九良吹哨的小段。

——20180318 南京晚场 黑 打灯谜

堂主甜蜜的抱怨“后台对好了他不说,他老来这个。”

九良3D环绕丢手绢,萌吐血。

——20180320 南京晚场 黑 铃铛谱

粪在嘴边出不来,九良说用开塞露。九良指堂主,手伸进嘴里了,收回来在身上擦了擦,观众笑。“笑点在哪?我抓不住他们的笑点。是不是你在搞怪?”“我搞什么怪啊?我已经搞定了。”

——20180324 南京 黑

午场 拴娃娃 

九良开车“服务员赶紧把被呼送上去,不鼓掌干点别的。”

九良反弹三连。堂主说周门孟氏。

九良再次开车“一个言一个射,他叫言射谢。”

堂主讲看见谢金男朋友,九良说那就是东哥啊。“其实后台都是男同志。”“我是同性恋。”

晚场 规矩论

九良饶了一段绕口令。“孟鹤堂!”

——20180401 新街口
午场  学满语 “打你小嘴嘴。”

晚场 蓝 日本梆子

新街口九良包头,小刘海萌萌哒,压倒性欺负堂主,观众送的铁环九良拿棍儿堂主拿圈儿对峙。

——20180405 新街口 蓝

乌龙院  “咱们这是唱夫妻戏,不是激情戏。”

返场 队副、祖父哏,小先生话挺多!

——20180407 新街口 蓝

午场  金兰谱 高能

“我老在下边。”“你不喜欢被动吗?”

良“从你鞋盒里拿出来放我裤裆里,我当这坏蛋。谁有我坏,哼,我家里一帮小黄人儿呢。”九良神情超级可爱。

“放你裤裆里,那我不行,这太熟了不好下手对不对,我找个筷子。”堂主开车,要从你裤裆里拿出俩来怎么办。

九良用扇子打堂主,堂主把三把扇子都收起来。九良用小毛驴和红酒怼。

“德云红酒,天长地久,咱哥俩天长地久。”“咱天长地久。”

九良又用红酒捅堂主,堂主播音腔,堂主隔空踢。“傻面贼心”。

九良侧身,堂主扑倒。

返场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怕伤着你。”“这个朋友啊就是这样,对不对,别交得太深了,太深了容易拔不出来,伤着自己,伤筋伤胆。哼╯^╰”

上手摸九良头发 “头发怎么乱了。”

九良经典打你爹。克克克克业业,两人怼大学教授

晚场 偷斧子

堂主开车 刘小腚,爆小菊和上小菊一样。

“你看关系这么好,兴趣爱好不一样。”“是吗?我喜欢女的。”

九良说北京Opera堂主不懂

返场 堂主开车“我不买裤衩拿什么装你啊。”

堂主说九良是队副,自己封的,九良说任人唯亲。

“我就这么点儿小权利,全用我搭档身上了。”

——20180408 新街口午场 蓝

劳动号子

堂主唱妹妹坐船头,九良“你跑这儿搞对象来了吗?”“谁搞对象来了。”(我听着感觉堂主说的是是搞对象来了,九良乐了一下。)

返场 

“我发现你下三路的包袱越来越好了啊。”“共勉吧。”

九良“晚上有一个怎样的轰趴?”

九良饿了,粉丝送薯条,堂主抢走,讲自己胖了。九良拆乐高。

“他这包袱越来越理解不了了,反正我这个文化水平就到这儿了,没上过学嘛对不对,跟人家比不了。”

“除了我没人理你。”

“你看你理我了吗?你不在那儿玩了嘛。”

唱舞女泪,九良配合了!!

讲小辫儿,私下被叫小哥哥,比粉丝数量。唱悟空。九良在旁边认真拼乐高,拼八卦阵。堂主唱完牙套妹让九良唱一个,“你别打扰我创作!”让唱拼多多九良三连击“去你的吧”

九良开嗓东北小曲送情郎!双人版探清水河!!!九良又帮堂主找调。内蒙古黑怕。

——20180426 三里屯晚场 堂主生日 绸蓝

乌龙院

“追你,喜欢你。”

“孟玉米,你挑一个吧。”“挑一个?”“您挑一个别的粗粮跟您搭配一下。”“干嘛粗粮啊?”“和一块好消化。”“那不行,还是狗粮吧。”

“老生身体受得了吗?”“我老生孩子是怎么的我?”“那你老生什么?”“我有那个设备吗。”“老生宋江。你得生多少宋江啊。”

“是我,你爷们儿回来了!”九良攻气爆表,一扇子打掉堂主头巾。

“你什么时候准备杀我?”“现在就想宰了你知道吗,老娘们就不能惯着。”

返场高能 堂主讲相声操守。九良“观众们评价,听周九良的相声,文明。”“观众们也给我评价,听孟鹤堂的相声……”九良天津话爆粗“真尼玛文明啊。”

堂“哎呀,现在跟他说相声,老得冒汗。”

堂主许愿九良静静玩玩具。

九良挥舞醒木。堂主电台情歌忘词九良叫大家一起唱

九良脱了大褂上台,最后搂着堂主就走了。

——20180427 三里屯晚场 大上寿 绸蓝

良“你有事冲我来,知道吗?”堂“我来干什么,你又解决不了。”

返场 卖笑哏,买纪念品哏九良攻气爆棚“你试试”,“你买了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也就是他的爷爷奶奶啊。”

——20180506 三里屯 金龟铁甲 绸蓝

“周老师这个狗是哪个狗呢,是一丝不挂的这个狗。”
“您是那带耳钉的鹅,我都知道您怎么叫唤——‘该呀’。”
“他还挺幽默,他老想把我逗乐。”

堂主勾了一下九良下巴。

“这一生不见一次聚宝盆,白长这双眼皮儿了。”九良

“那会儿就是不懂啊,不知道大姑娘好那时候。”九良开车“是,你现在是知道了。”

返场讲以前3队的故事,讲九良室友朱鹤松两人光棍的气息,两人能聊,半夜给九良做鸡爪子等。

——20150513 天桥 黑 

午场 日本梆子

九良说土耳其跳伞下来背报菜名,给堂主整懵了。

“我去,这个相声给我说懵了啊。我不知道你的点在哪儿,我get不到你诶,什么?”

“那你死去吧。”

“咱,咱别说那些没用的,一会儿下台你再给我解释为什么到土耳其跳伞。我不知道啊,不知道,知识面有点窄。”

“这是知识面啊?这是一个知识点。”

(哏是高筱贝去土耳其跳伞录了一个报菜名视频)

晚场 劳动号子 

堂“快点,你是快点儿,我受得了吗?”

——20180516 天桥晚场 黑 偷斧子

“鹤堂儿~”“九良儿~”

——20180602 商演 三宝泰州 黑 返场

“我好累,你怎么不在我身旁”“这不在这儿呢吗。”

——20180606 广德楼 买卖论 红蓝cp

“台上不让打ber”“甭他们我就弄死你。台上就俩人,你跟谁打ber啊?”

“你瞧布,你瞧我干什么?我比布长得好看是吧~” “我尽量不看你。”“大哥你指给我看嘛~”

“说这话你都丧良心~”n连。

经典大姐哏。“您这头烫得真好看。”九良“我这大眼睛也没您这双眼皮儿好看啊。”

“从您这儿买块布离了,那我就是看上你了那不是。”

“人家正经八百大姑娘,嫁你一二婚的?讨厌。看布啊,你看我做什么?”“我觉得对面布店那大哥不错。”“你看布啊,别老看我,看得我这羞得慌。”

“大哥,没仔细看,你长的还不错!”

“你指给人家看嘛~”

秒怂堂“我错了,我错了,不搅和你们家。”“不打ber我都弄死你。”

九良“一米七做真实的自己。”

——20180614 广德楼 写对联 蓝

“我也爱跟您说话”“是吗,我怎么没瞧出来呢。”“咱这不正聊着呢吗。”

“尬聊呗,也不知道聊什么。”“别说,尬聊聊得还挺尬的。”
九良拉堂主手摸自己头。

生得一身书生意气,学得满腹经纶文章,少妇杀手。

“你结婚你男朋友知道吗?”“我这不是通知你了嘛!”

“他最近跟我可客气了。”“我们哥俩关系就指着您各位了。”

——20180703 夸住宅

“老搭档…老刀旦…老大裆…老都…老公。”

——20180811 东方卫视相声有新人 粉

“这就是您的位置。”

——20180910 商演钢丝节

周文王 蓝 (九良给孟哥熨糊的蓝大褂)

九良捂脸,堂主看天,“我想不通,来,开始你的自圆其说吧。我爸爸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返场 堂主唱歌皮。大西厢九良提醒堂主到你了,堂主一脸懵逼,以为没到自己,还狡辩。九良和九郎合唱,可爱击掌。九郎和九良互怼,九良隔空踢。小辫儿点堂主头。

大爷唱学猫叫,九良笑摔倒。

九良躲着,堂主扔蛋糕。

——20180923 商演西安 

汾河湾 蓝

“周九良来说,那是我的爱豆啊。”

堂主讲上相声有新人,“最后万万没想到,人家给的评价就是两个人稳!”粉丝激动了,让吻一个,亲一个。

堂主说九良长得难看,粉丝疯狂喊九良帅,九良揣袖“我也不想这样啊。”

——20181001 商演 三宝C组 舟山

黄鹤楼 橘

拴娃娃 黑

返场 黑 

——20181006 东方卫视相声有新人 苹果绿

堂主b-box跳舞,堂主唱太平歌词,九良叫三弦三哥,开嗓,两人合唱新贵妃醉酒,堂主吉他,九良快板,双人小跳蛙。人生圆满了。

——20101009 新街口晚场 百鸟之王 孟哥黑,九良蓝
从电视回归剧场 全场高能

介绍九良时观众热情高涨,孟哥吃醋下台“你说个单的吧。”九良淡定等他自己回来。

堂主讲两人大褂颜色为什么不一样,因为出门没商量,打算看默契,“这就是搭档了这么多年的,搭档的默契,就是这个样子。” 

“咱们就骗他哈,跟他说一个色儿,其实他是色盲,让他糊涂一辈子。”

堂主说为什么要回到小剧场,转头突然发现九良一直沉默。“他是一个比较喜欢有剧本的演员,所以说这段没有他词儿,他就没说话。”

九良“还真是。”堂主“这个词儿是他编的。”九良“这句词儿够不够即兴?”堂主萌萌卷袖子“很即兴。”九良小小声“加油。”萌翻。“我现在已经不紧张了。”

堂主聊天结束,“好了,我的即兴演完了,该说说周……”“去你的吧。”九良皮了一下,两人鞠躬。“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返场的时间……”

堂主想入活,九良问“咱们现在有本子了吗?他废了。这得多硬的本子能把你废了呢。”

九良说犹大背叛了耶稣,堂主说听不懂,九良“行,那我还是按着本子说吧。我爸叫周大庆。”

堂主对九良说“醒醒,醒醒,咱们上班儿啦!

堂主讲九良五口之家,观众调戏堂主,二楼一群姑娘招客挥手绢,孟哥尴尬说这里不是风化场所,九良想岔过去开始扭秧歌。

斗鸡被鹦鹉弄死了,堂主说“怎么办呢?做烧鸡吧。”九良开车“做烧鸡~吧,你实在不行说一泡椒凤爪。”

返场
堂主敞开心扉聊天环节。讲到学习电脑,九良问“现在已经会扫雷了吧?”“我现在已经到纸牌了。”

堂主讲两人合作写新活,九良负责做饭,堂主说自己写的九良总说不行,因为自己没写他的词,只写甲,乙都空着,让他自己往里填词。九良不断配合自己美食节目的定位说些菜谱。
堂主“你看看吧,我发现了吧,从上台开始我们俩说的是两段相声,就是他说他的,我说我的。”
九良“本子就这么写的啊,对不对?起锅稍油,大火烧开转小火炖四分钟。”
“红烧肉吧?”
“对,红烧牛肉。”
“他特别喜欢吃葱油面。”
“诶,这是我的词儿,美食节目是我的词儿。你说,你说相声,咱听相声。。”
“葱油面这个呢,我说了啊?去年年底的时候在我们家,创作了能有一个星期吧。创作了出这么一个玩意儿,瞧这一家子,去年年底创作的……他去我们家呆了一个星期,吃了一个星期葱油面,其实他去了,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堂主说聊点别的,突然冲九良说“要不咱们睡觉吧。”两人长久的对视沉默长达八九秒。九良恍然大悟状又开始炒菜。

堂主解密背带裤怎么穿的,“嘿,你们也是,后边儿谁照得着啊。”堂主解释是因为那条背带裤两边有扣,可以解开把衣服弄出来。九良“这是一个时装节目。”

堂主说有八条背带裤,因为节目组给他定的位是一个可爱的相声演员,走可爱风,九良“他还真信了。”
堂主说九良的定位是搞美食节目的,九良配合的又开始讲炒花生米。堂主讲拍节目期间九良胖了五斤。

——20181010 新街口晚场 金兰谱 堂主黑 九良蓝
今天九良特别开心!
九良“安排!”

堂主让九良为自己而死后,开始说单口的部分,九良开始怼孟哥。
“这个单口不太好说啊,为什么呢……(下一句一般是,因为需要先说死一个)”
“因为输了一回了。你还不如一个头发稀的人呢,人戴着假头套单口说得都比你好。把你那个假发给我摘了!”九良上手拽孟哥头发。(小先生你是忘了那个要抱抱的人是谁了吗?!)

“周宝宝,周宝宝,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托梦,那是迷信啊,不是你怎么能信这个呢?咱们是新时代的轻骑兵啊。”

“行不行?”“我要说不行呢?”“不行接下来没法儿往下说了。”“那你还不快说。”孟哥笑场“我给您说……”“你这儿等什么呢。”“怎么办呢?……”“等我说不行呢是吧?”堂主无奈拍九良“行行行。”

两人台上演着呢就说小话,“把周九良碾成小渣渣,周九良死后就是小渣男。”“大家好,我是渣渣辉。”孟哥又被逗乐了。

返场是吃饭和上厕所礼仪的小段

九良吃饭刨食把勺子吃了,表演上厕所都可爱死了。孟哥憋笑辛苦得不行。

——20181011 新街口晚场 绕口令 堂主黑九良蓝

九良“您说的那是芳芳袁元说的评书。”

——20181013

东方卫视相声有新人 西服 老赖

优秀的电视相声

被剪的部分里:堂主说媳妇也是借来的,九良说我自己媳妇还不知道从哪儿去借呢。堂主让九良变性躲债,九良说我还没结婚呢,堂主说不影响结婚,九良说嫁人谁要我呢。原来是变姓,改姓郭,大哥既然叫麒麟,九良就叫貔貅。

堂主说选高晓攀是因为做梦梦见了。九良“梦见别人了,你对得起我吗你?”

商演 三宝聊城
规矩论 绿
卖估衣 紫

——20181020 商演 良堂专场淄博

绿 绕口令
紫 捉放曹
黑 周文王
返场 九良开嗓!

——20181027 相声有新人决赛

——20181104 洛杉矶 给师父开场 无法描述的粉银缎面大褂 周文王

——20181108 温哥华 开场 粉银缎面 学哑语

堂主说开场就是试话筒,如果把演出比作一桌子菜,就是小菜拍黄瓜什么的,扒猪脸,大肘子后面再上,九良说就不能是王八汤吗。

让九良学擦屁股纸学不上来,观众退票,九良说退去吧,我就是个打工仔啊。这时差没倒过来是不清醒哈,拍脸脸,可爱。

堂主让九良学小蝌蚪找爸爸,做期待拥抱状,可爱。

九良学屎壳郎推堂主,叫堂主公文包,说是屎壳郎上班。堂主就是上班班的小先生必不可少的公文包呀。

——————————
以下内容忘记具体是哪天的哪段了,我慢慢把他整理上去对号入座,欢迎各位认领。

“最好的2018,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要不提这个我就既往不咎呗。”

“我们都有原配,我的原配是周九良。”

某一段乌龙院

堂“老生身体受得了吗?”良“嗐就头一个有点费劲…二一个没到医院就出来了。”
“想扔又是条性命,舍不得,就砸手里一辈子了。”

“队长早已被架空了。””知足吧,总比掏空强吧。”

“孟婆汤的孟,驾鹤西去的鹤,灵堂的堂。”

“你骗我~你居然没听过~好我给你唱。”“随和。”

“咱差不多了。”“你不想听了?”“不想听了~”

“你别拽我回家,你手劲大,我也扽不过你,回家我也挣扎不了,只能一闭眼,唉,天亮了”

“你配得上我吗!”“我配不死你!”
南京某一场返场“后台他们都欺负我,他们都锻炼身体,为什么呢?就为了让队长听话。”
20180612 学哑语返场 堂主讲观众送的礼物,搓脚后跟的,九良拆开拿来玩,堂主给他抢过来说是你的吗就拆了,九良夺回来拿另一个又塞堂主手里。

梧桐上的阿风

情书

*堂良无差,1w纯甜饼,甜文作家和虐文作家的恋爱故事。

* @修木 感谢这位朋友在恋爱之余抽空和我讨论剧情走向👀

1.

周九良在浴室里洗澡,蒸腾的水汽烘得他有些困,搬家带来的疲倦在此时自脚后跟和肩膀开始向全身涌去。

水声有些大,他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他关上了花洒,屋外的敲门声清晰了起来。

毛巾随便擦了一下头发,周九良裹好浴巾走到门口,他先通过猫眼看了看外面,是孟鹤堂。

他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为什么孟鹤堂要来敲门,自己今天才搬来。

“咳,”周九良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门。

孟鹤堂等了有一会儿了,正犹豫要不要走的时候门终于开了。他看着周九良抱歉一笑,“打扰了,我是住在您对面的,...

*堂良无差,1w纯甜饼,甜文作家和虐文作家的恋爱故事。

* @修木 感谢这位朋友在恋爱之余抽空和我讨论剧情走向👀

1.

周九良在浴室里洗澡,蒸腾的水汽烘得他有些困,搬家带来的疲倦在此时自脚后跟和肩膀开始向全身涌去。

水声有些大,他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他关上了花洒,屋外的敲门声清晰了起来。

毛巾随便擦了一下头发,周九良裹好浴巾走到门口,他先通过猫眼看了看外面,是孟鹤堂。

他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为什么孟鹤堂要来敲门,自己今天才搬来。

“咳,”周九良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门。

孟鹤堂等了有一会儿了,正犹豫要不要走的时候门终于开了。他看着周九良抱歉一笑,“打扰了,我是住在您对面的,您这是刚洗完澡?”

还没洗完呢,周九良在心里说。

“嗯,有什么事吗?”他脸上堆满了笑意,头微微的偏了偏,露出一个讨人喜欢的表情。

孟鹤堂很显然被他的表情取悦了,连语气都变得欢快了起来,手里的盒子举到了他的面前,“大家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事还要互相照顾,我叫孟鹤堂,这个当是我送你的乔迁之礼。”

周九良接过了袋子道了谢,孟鹤堂知道他刚搬过来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寒暄了几句就回去了。

周九良回了浴室洗完了澡,沙发还有些乱,他也管不着那么多就躺了上去,随手打开孟鹤堂送来的那个盒子,里面是一个抹茶味的毛巾卷面包。

他今天在楼下的面包店里看见过,但是最后一个已经被预定了。周九良咬了一口面包,抹茶粉的涩味偏浓,把奶油的甜味中和的差不多了,面包也很松软,很适合用来做下午茶。

周九良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了。吃完面包之后他不太想动,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几下,他估计应该是编辑在催他交稿,周九良舔了舔嘴唇,抹茶粉的苦涩顺着舌尖抚慰了他的焦虑。

他终于来到了孟鹤堂的身边。周九良欣慰的想,他满足的翻了一个身,困意涌上了心头。周九良闭上了眼睛,

等他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三点,周九良是被饿醒的。他揉了揉脸,起来给自己泡了一碗面,吃饱喝足拿起了一旁的电脑,开始写作。

周九良是一个作家,虽然他已经半年没有写出什么东西了,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

他爱上了另外一个作家,孟鹤堂。

现在想起来,他不应该看朱鹤松留在他家的那本样书。一个作者的笔能写出他走过的路,周九良在孟鹤堂的笔下仿佛看见了一个乌托邦,一个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象牙塔。

在他的笔下,连生离死别都是平和温馨的。“我并不思念母亲,她留给我的太多,思念有物可托。”周九良的手指在这一行上来回抚摸,心里一遍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

孟鹤堂,孟鹤堂,孟鹤堂。

周九良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了。

朱鹤松一开始并不愿意给周九良孟鹤堂的住址,但是眼睁睁看着他不但写不出东西,状态也越来越差,最后还是妥协了。

周九良把家搬到了孟鹤堂的对面,如愿以偿的见到了他。如他所料,对方的确是一个温柔而热爱生活的人,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很平易近人,如同他笔下的主角一样。

是要童话一样的生活才能成就这样一个王子一样的人物吧?

他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善良的,做的所有事都应该成功,付出的爱也都得到了回应。

周九良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他拿起一旁的烟吸了一口,他决定给这个故事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2.

周九良很喜欢去超市里买东西,那里的烟火气最浓。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犹豫了半天,还是从货架上拿了一袋番茄味薯片。周九良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应该少吃一点这种不健康的东西,但是口腹之欲被满足的一瞬间产生的极乐完全可以减轻他的负罪感。

“九良?这么巧?”

周九良转过头,正看见推着小车的孟鹤堂向他走来。对方看了看他选的商品,笑着对他说:“年轻人就是喜欢这些东西,要少吃点呀。”

周九良有些不好意的挠了挠头,他看见了孟鹤堂买的一堆蔬菜和肉类,好奇的说:“孟哥还自己下厨呢?”

孟鹤堂点点头,他有些骄傲,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饭我可拿手了,当年我也是在后厨混过的。”

后厨,周九良在心里默念。这个词和孟鹤堂似乎有些不搭,而对方一点也没有感受到,还热情的邀请周九良去他家里吃饭。

孟鹤堂的手艺的确不错,周九良靠在厨房门口咀嚼着对方做好的红烧肉。孟鹤堂还在忙活着,锅里的汤快要好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来过对周九良说:“你去坐着吧,待会儿就好了。”

主人已经发话了,周九良只能先去了客厅,他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无意间的一瞥居然看见了一本熟悉的书。

他摸了摸封面上作者的那一栏,周航。

周九良有点不好意思,像是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一般,这时候孟鹤堂也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把汤放在了桌子上,一转头看见了拿着书的周九良。

“你在看这本书?”周九良假装镇定,孟鹤堂拉开椅子示意让他坐下,手上接过了书重新放回书架。

“嗯,我蛮喜欢这个作者的。”

周九良扒拉着碗里的白饭,心里有些高兴,他好像不在意的问:“是吗?你喜欢这种风格?”

孟鹤堂给他乘了一碗汤,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这个作者能看见人性最黑暗的那一面,他很厉害。”

“不觉得太丧了吗?”

“怎么会?”喜欢的作者被诋毁,孟鹤堂语调微微的升高,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调整好了自己才回答道:“愿意去了解人不好的那一面,是需要勇气的,如果不是很爱这个世界,是写不出这种东西的。”

被喜欢的人赋予这么高的评价,周九良兴奋的瞳孔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开始认真的吃饭。

3.

搬到孟鹤堂家对面的一个月,周九良几乎在对方家里吃了一个月的饭,他都要不好意思了。

“没事,我做两个人的饭还好做一点。”孟鹤堂拒绝了周九良给他的菜钱,他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上不停歇的敲打着键盘。

周九良也没有坚持,他抱着孟鹤堂的新书在旁边认真的看着。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旁边看我的书?”孟鹤堂停下了手,有些无奈的对他说。

“有点羞耻。”

周九良心中偷笑,抱着书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这样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孟鹤堂叹了一口气,他合上了电脑放弃了工作。

孟鹤堂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这位邻居就像一只猫一样,平时里不动声色,一但你工作的时候就来捣乱。

不过还挺可爱的,他想。

你拿一个小玩具给他,就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孟鹤堂看着低头认真接九连环的周九良,好像看到了一只追逐逗猫棒的猫一样。

“切,这玩意儿我以为多难呢。”周九良解开了九连环,嫌弃的把它丢到了沙发上,猫咪嘴微微的翘起,孟鹤堂在他的不屑中找到了一点骄傲。

多像抓住了逗猫棒以后的猫咪。

孟鹤堂忍着笑点点头,随手又递给对方一个魔方。

看着周九良周围眉头认真拼魔方的样子,孟鹤堂总算放下心来开始认真的工作。

“你一个作家,为啥之前在后厨混啊?”周九良手里忙活着,嘴上也没闲着。

孟鹤堂的手顿了顿,他好像回忆起了那段时光,明亮的眼睛暗了下来。

“我也不是科班出身的,高中毕业就去社会上打拼了,写作不过是后来的事情。”

周九良有些没想到,他又试探性的问:“高中就出来?父母不担心吗?”

“他们早就不在了。”

孟鹤堂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讲别人的事一样。周九良捏着魔方半天没有动,孟鹤堂转过头看见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很多年了,早就不难过了。”

周九良并不是因为问了不该问的而感到抱歉,他笑了笑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他的感觉就好像是看见了王子披风上的补丁,公主裙子上的跳蚤,太违和了。

和他想象中的孟鹤堂不太一样。

他第一次想要给自己笔下的主人公一个圆满的故事,而对方却夺过了他的笔。

“不是的,这并不是一个童话故事。”

周九良抽了一口烟,一只手按住了电脑上的删除键,刚刚写好的故事开头又被他删掉。

既然主人公都发话了,那故事就应该改一改了。

3.

周九良有些想吃豆乳盒子。

他刚关上门的时候正碰见孟鹤堂从家里出来,对方一见到他就笑了起来。

“这么巧?”孟鹤堂拎起门口的垃圾和周九良一起进了电梯。

“我去楼下面包店买点吃的。”

孟鹤堂抬手看了看表,“吃饭了吗?”

“吃了。”

两人走到楼下时,孟鹤堂丢了垃圾依然没有回去的意思,一路跟着周九良去了面包店。

面包店有一个聋哑服务员,年纪不大。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干活,需要招呼客人的时候就躲在其他服务员的后面。

今天赶巧了,只有他一个人。

周九良看了看柜台,里面还剩一盒原味的豆乳盒子,他纠结了一会儿,懒得费事去问抹茶的还有没有,就打算打包原味算了。

孟鹤堂这一个月算是了解他的,拦住了他指向柜台的手,微笑着拍了拍低头整理包装袋的服务员。

对方抬起头看见了孟鹤堂,眼睛亮了,嘴巴里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手在空中一个劲的笔画。孟鹤堂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等着对方停下来才比划着回复他。

服务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就回了后面。周九良好奇的问:“你还会哑语呢?”

孟鹤堂手环抱在胸前,嘴角含着笑看他:“我会的多呢。”

“你怎么学的啊?”

聋哑服务员取来了两盒抹茶味的豆乳盒子,孟鹤堂用手语给他道了谢,周九良拎着带着跟在他后面。

“你想知道呀?”

周九良点点头。

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九良站在孟鹤堂的身后只能看到他的背和电梯门上映出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初中的时候,家里着了一场大火。我爸我妈都没了,医生说我那时候受刺激太大,大概有一两年都说不出一句话,哑语就是那时候学的。”

“叮。”

电梯门开了,孟鹤堂走了出去,他感觉到周九良还留在电梯里转过头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怎么了?出来啊?”

周九良失了魂一样把自己挪了出去,木讷的跟着孟鹤堂到了他的家。

“打算来我家喝下午茶?”孟鹤堂揶揄他,周九良已经摸清了他的性子,知道他好说话不计较,干脆把自己窝在沙发上,一点也不见外。

抹茶粉从勺子上抖落下来,撒在米白色的书页上面,周九良伸手去摸了摸,原本干净的书页更加乌七八糟。

孟鹤堂没去管他,而是打开了电视看起了球赛。周九良弄不干净书,干脆合了起来,他吃干净随后一口蛋糕,用脚踹了踹孟鹤堂。

“你有空了教我哑语吧。”

孟鹤堂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学这个干什么?”

“就是想学啊。”周九良挠了挠后脑勺。

孟鹤堂把遥控器放在一边,他活动活动手指,在鼻子下面画了两撇,问:“知道这是什么?”

周九良摇了摇头。

“这是男人。”

孟鹤堂又伸出食指和中指:“这是什么?”

周九良试探性的问:“二?”

孟鹤堂的表情有些严肃:“是耶。”

“那我要说耶呢?”

“那它就是二。”

“我看你二!”

周九良明白自己被耍了,白了一眼对方。孟鹤堂得逞之后笑嘻嘻的又扭过头继续看球赛。

周九良眼睛看着电视,心里却惦记着别的。等到球队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看似无意的随口说了一句:“你难过吗?”

孟鹤堂眼睛没有离开电视,他轻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早就过去了。”

“没过去。”

深夜里,周九良在电脑上打下这一句话,他回忆着孟鹤堂当时平淡无奇的语气,手慢慢的在键盘上敲击。

“我只是问了一句他难不难过,他就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所以,根本没过去。”

写着温暖的人也许并没有生活在阳光下,而那些温暖又是怎么产生的呢?周九良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侦探,他的嫌疑人有一笔来历不明的宝藏,他需要去调查清楚宝藏的来龙去脉。

4.

搬到孟鹤堂对面的第三个月,周九良光荣负伤。他打着石膏对着孟鹤堂保证,下次绝对不再从楼梯上往下跳了。

“你这点出息。”孟鹤堂觉得自己瞎了眼,第一次见面还以为对方是个成熟稳重的人,没想到才三个月就把孩子心性暴露无遗。哪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会好好的楼梯不走,非要往下跳的?

“我这也算是童心未泯。”周九良有些心虚,本来想耍个帅,没想到玩脱了。

周九良的父母都在别的城市,一个是教师一个是法官,根本没时间过来照顾他。他也不想让父母担心,干脆就没告诉他们自己受伤的事情,还好孟鹤堂的工作比较自由,对方干脆就把他接到自己家照顾。

“我可真是二十四孝好邻居。”孟鹤堂挽着袖子赤着脚,他打开花洒试了试温度,确定差不多了才把抱着iPad的周九良连人带轮椅推进浴室。

轮椅的靠背放下,周九良还抱着iPad不撒手,孟鹤堂也不管他,小心的用水给他淋湿头发。

“啪!”浴室里蒸腾的水汽在iPad上面凝成一片水珠,周九良没拿好手一滑,原本举在正上方的平板直直的砸在他的脸上。

周九良的鼻子被砸了个正着,他哎呦呦的叫着,孟鹤堂没有心疼他,专心致志的给他按摩着头皮,嘴上心灾乐祸的说:“让你洗个头也要玩iPad。”

周九良有些不服气,他摸着还在疼痛的鼻梁,“我这也是在支持你的工作!我看的可是你的小说!”

“呦呦呦,支持我的工作?”孟鹤堂偏过头在在衣服上蹭了蹭鼻头的汗珠,“我还没写完呢,需要你支持?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周九良一点也没有作为能拿到第一手资料的幸运读音该有的感恩之心,他抱着刚才砸着脸的iPad得寸进尺的说:“那你给我讲一下后面的剧情吧。”

孟鹤堂打开花洒,温热的水带走了周九良头发里的泡沫,他仔细的用手把周九良额头上沾染的洗发膏一点一点清理掉,动作轻柔的让人昏昏欲睡。

“后面的剧情?主角和爱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周九良皱了皱眉,他想要抗议孟鹤堂的敷衍,又不想驱赶此时的睡意。

“没创意,每次都是这种结局。”他半眯着眼,嘴里哼哼唧唧的小奶音让孟鹤堂弯起了嘴角。

“那你还看?”

这次回应他的就是无意义的哼唧,孟鹤堂拿起一块干毛巾擦干他头上湿淋淋的头发,直起轮子背的时候对方还要抗议他打扰了自己酝酿睡意。

“幸福总是千篇一律的。”周九良打了一个哈欠,口齿不清的吐槽孟鹤堂笔下俗套的情节。

“我看你就是活的太好了。”孟鹤堂在浴室里忙碌着收拾残局,周九良在门口看着他。对方拖干净了地上的水,撑着拖把杆站在原地休息。

“生活就像是做题一样,正确答案只有一个,错误答案却有很多。”他抬手把遮挡眼睛的头发撩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你这样的学霸当然会觉得正确答案太千篇一律,但是像我这样的学渣,”孟鹤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需要五彩缤纷的错误答案,我只想要千篇一律的无聊幸福。”

周九良的手指在iPad的边缘摩擦着,对方推着他走到客厅,拿出吹风机给他吹着头发。

“千篇一律也挺好的。”

周九良的声音很小,吹风机的声音盖过了他,连他自己都没听见。

5.

有一段时间,周九良经常半夜被腿疼醒。医生说是正常现象,骨头在生长,有的人会痒,有的人会痛。

他单脚蹦哒到轮椅上,自己去客厅打开了电脑,他住在孟鹤堂家的这段时间都是这样的,深夜等对方睡了他才开始写作。

以前还需要定一个闹钟,现在腿疼就可以很准时的叫醒他了。周九良想到这里,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真是被孟鹤堂影响了,苦中作乐应该是对方最爱干的事情。

周九良点了根烟,黑暗的客厅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弱光线和他指间的那一点猩红的火光。

烟雾在空气中飘散,屏幕上的文字也模模糊糊,周九良想着,他的新书应该叫《孟鹤堂观察日记》才对。

“周航。”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声,周九良吓得一个哆嗦,手上的烟也没拿稳,掉在了木质地板上。他来不及捡起来,猛的一回头,正看见面无表情的孟鹤堂。

“你是周航。”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电脑屏幕,周九良下意识想合上笔记本,对方却眼疾手快的推着他远离了桌子。

孟鹤堂滚动着鼠标滚轮,确定了刚才自己看到的几行并不是偶然间的文风相似。

“我可以解释……”周九良试图挣扎。

“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孟鹤堂皱着眉头,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周九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快一年一点出书的动静都没有,还瞒着我不给我看你的原稿?我的原稿可是都让你看了。”

周九良觉得事情不应该只是这么简单,但是简单点对于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这大概就是两个彼此互相追文的作者之间的心有灵犀,什么都比不上第一手的剧情重要,比看连载要刺激多了。

“那我以后都给你看原稿。”周九良试探着凑过去,对方满意的揉了揉他的小卷毛。

“行,那先回去睡吧。”孟鹤堂推着周九良回了卧室,他有些艰难的把周九良抱到床上,“我觉着你最近养胖了。”

周九良摸了摸自己被大骨汤养出来的小肚子,看着罪魁祸首说道:“你倒说说是谁养的?”

“晚安!”

6.

朱鹤松作为这两位作家的编辑,可以说是造了孽了。

他在装作不认识周九良了几个月以后,终于被通知不用在孟鹤堂面前演戏了。

朱鹤松:谁能想到现在做编辑也需要演技呢?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两个互相追文的人凑到一起,要比他天天去催文好多了,毕竟他的威胁远远不如这两个人停彼此的连载。

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朱鹤松欣慰的看着自己邮件里准时的稿件。

“你的新文里主角是不是太惨了点?”孟鹤堂揉了揉太阳穴,周九良无所谓的喝了口茶,“我哪个主角不惨?”

孟鹤堂耸了耸肩,周九良说的并没有错,他有些好奇的问:“我看你活得挺好的呀,怎么写的东西这么苦大仇深?”

“人如果只看自己生活里的东西,就会以为世界上只有这些。”

孟鹤堂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在电脑上敲了两下,“这句话很好,我要写在我的新书里。”

“记得给我署名。”

“作者那一栏也写上你行不行?”

“我觉得可以。”

周九良的大腿被狠狠的拍了一下,连带着小腿的骨头一震,痛的他嗷嗷直叫。

“你倒是想得美。”

周九良想得不但美,过的也很美。

孟鹤堂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他就滑着自己的轮椅在厨房门口转悠。

“你有这空不如帮我剥两根葱。”孟鹤堂搅着锅里的粥,周九良就假装没听见,哼着曲儿在原地打转。

孟鹤堂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剥了葱。他把砂锅的盖子盖上,在一旁的水池里洗干净了莴笋,一刀把叶子和躯干分离,三下五除二把皮刮掉。

周九良见他忙前忙后也有些不好意思,转着轮子进来拿起莴笋叶子就打算帮他扔掉。

“行了小祖宗,你回去吧,这还要用呢。”孟鹤堂急忙拦住他。周九良差点帮了倒忙,他撇撇嘴把叶子丢回案板上,轮子往后靠了靠却没离开厨房。

孟鹤堂的刀法很好,几刀把莴笋切成了合适的形状,用手指按着快速的切成薄片,又换了个方向几刀切成细丝,周九良看得不由得鼓起了掌。

莴笋切成细丝撒上盐腌着,一旁的砂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孟鹤堂用勺子搅了搅,白粥逸散出的水汽带着米香味勾得周九良直流口水,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孟鹤堂转过头看着他笑,“喜欢吃稠一点的还是稀一点的?”

“稠一点的吧。”

孟鹤堂得了信儿,打开头顶的橱柜拿出一罐白色的粉末,用勺子取了一点搅进粥里。

“这是啥?”周九良凑过去,脑袋都快埋到锅里了。

“白粉,让你吃了离不开我。”孟鹤堂笑吟吟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周九良被水汽蒸得满脸通红,歪着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拿过那个罐子,打开闻了闻,又用手捻了捻,不屑的说:“故弄玄虚,不就是碱吗。”

孟鹤堂把一旁切好的莴笋叶丢进锅里焖着,莴笋丝也腌得差不多,他一边把碗里腌出来的水到进水池一边问:“不是碱是什么?我还真给你下毒?”

孟鹤堂低下头认真调着凉拌莴笋的调料,周九良抱着罐子不服气的说:“万一呢?”

他手一顿,偏过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的原稿不给你看了。”

“不行!”周九良有些急了,他从轮椅上直起身,整个轮椅都被他带得有些不稳。

孟鹤堂见他这个样子嘴角勾了起来,手上的活又做了起来。

“让你离不开我还需要那玩意儿?”

粥如愿熬得很浓,孟鹤堂怕周九良觉得太寡淡,凉拌莴笋里加了点花椒油,让脆生生的口感里带上了一些麻香。

白粥里的莴笋叶煮得很烂,在嘴里一抿就化了,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只留下属于莴笋的清爽味道和米香混在一起。

周九良吃了一碗还不够,让孟鹤堂又给他添了一碗,还嘱咐他放些糖。

“我还没这么吃过,原来莴笋叶还可以这样用。”周九良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猫咪嘴抿着笑得满足。

孟鹤堂已经吃饱了,他放下筷子往后一靠,满足的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

“刚十几岁的时候我出来打工,年纪小没人敢要我。我就跑到一家饭店后厨去打杂,挣得不多,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都饿得不行。”

他看了看锅里快要见底的粥,语气中带上了一点感慨:“后厨有能吃的边角料我就偷偷拿走,想方设法的填饱肚子。大厨觉得我可怜,也睁一眼闭一只眼。这个莴笋粥就是他教我的,他可真是个好人呀。”

白瓷勺在碗里碰得叮叮咣咣,孟鹤堂看着周九良那心不在焉的样子提醒他:“再搅粥就凉了。”

他猛得回过神,脸上再没了之前高兴的神采,两三口喝完了把碗递给孟鹤堂,“还要。”

孟鹤堂挑了挑眉,接过碗给他盛满,“还要糖吗?”

“多放些。”周九良闷闷的说。

白糖在浅绿色的菜粥里化开,周九良舀起一勺送到嘴里。

他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苦的。”

深夜里,周九良坐在卧室的床上写作。

“我放了很多糖,但还是太苦了,可他一点也不觉得。”

“他从泥泞里走来,要比别人坚强才能看见太阳,于是他回头说,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他把那些风雨都熬成了粥。”

烟抽完了,他小心翼翼的保存好那个叫《情书》的文档,关掉了窗口。

“怎么又半夜起来写东西?”门突然被打开,孟鹤堂穿着白色的居家服一脸不悦的看着周九良。他看上去还没睡醒,头发也乱糟糟的。

周九良被抓了一个现行,手忙脚乱的想关掉电脑,孟鹤堂几步走过来夺走了电脑,坐在他的身边打开了桌面上的文件。

“也没动几个字啊?”孟鹤堂有些不满,周九良心虚的躲开他的目光,对方把电脑放在一旁掀开了周九良的被子睡了进去。

“我今天就睡你这看着你,省得你半夜还爬起来不睡觉。”

周九良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两个人头挨得很近。孟鹤堂喜欢侧着睡觉,呼吸都打在了周九良的脖子上。

还好他没发现,周九良心有余悸。

他有些不自然的往外靠了靠,动作惊醒了孟鹤堂。

“怎么了?”他的声音比平日里还要低沉,几乎让人听不清。

“没事。”

孟鹤堂抬手揽过企图远离他的人,周九良的卷毛蹭到了他的额头,嘴唇微微贴着对方的耳朵。

“别闹了,好好睡觉。”

热气呼进他的耳廓,连着周九良的侧脸都红了一片。

7.

等周九良的腿彻底好利索的时候,他的新书也终于写完了。孟鹤堂看着他敲下最后一个字,激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第一次这么进距离的追连载,还追到了完结。”

周九良把邮件发给了朱鹤松,他懒洋洋的撑着胳膊看旁边的孟鹤堂,“那你什么时候写完?”

孟鹤堂随手拿起了一旁的白色发带束起额前散乱的头发,“写,我现在就写。”

他认真起来总是板着个脸,原本柔和的轮廓看上去有些冷硬,和他脑袋上的白色猫耳发带一对比,显得有些滑稽。

周九良在这个时候不愿意去打扰他,快一年了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他想给自己放松一下,于是随便找了部电影带着耳机看了起来。

大概是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孟鹤堂人不见了,书房的灯亮着。周九良掀开身上的毯子起身,他揉了揉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冰冷的空气带走了身上让人昏昏欲睡的温暖,桌上放着一杯果汁,周九良看着发了一会儿呆,最终一饮而尽。他砸吧砸吧嘴,橙子的甜味很和他的意。

做些什么呢?周九良有点迷茫了,他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八点了。

“孟哥,我饿!”周九良扯着嗓子喊,书房里传来人的动静,孟鹤堂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我也饿,怎么办?”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还和周九良开着玩笑。周九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的脑袋还不太清醒,睡意让他有些迟钝。

“你不做饭吗?”

“没空啊,今天你来做?”

周九良有些不情愿了,他一头栽到沙发里,原本穿了一半的拖鞋被他踢掉。

“我不想吃葱油面啊。”耍赖的奶音从毯子里传来,孟鹤堂好笑的扯掉周九良蒙住头毯子,对方顶着乱糟糟的卷毛一脸不高兴的看着他。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没空?”

“为什么?”

“你今天把什么发给朱编辑了?”

周九良打着哈欠回想:“刚写完的书啊。”

孟鹤堂盘着腿坐在他旁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削了起来,周九良坐起身很自觉的等着他的投喂。

“你要不要去书房看看?朱编辑给我发过来了。”

“那你苹果给我留着。”

周九良拖沓着脚步进了书房,孟鹤堂坐在客厅里削好了苹果切成了四份,一直吃到第二份的时候周九良也没有出来。

“看完了吗?赶紧出来吃苹果!”

孟鹤堂喊了一声,对方并没有回应。这一切都在孟鹤堂的预料之中,他慢条斯理的又削好一个,放在了盘子里端到书房门口。

“你在不出来苹果要被吃光了。”

书房里还是没有动静,他准备打开门的时候突然里面的人冲到了门口抵住了门。

“这是我家,还有没有王法啦?”孟鹤堂有些哭笑不得。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他,他啃着一块苹果靠在墙上想了半天才说:“你自己把文件发错了还要和我闹脾气呀?”

周九良似乎打算在书房里做一只蜗牛,孟鹤堂一点也不着急,盘子里的苹果还剩最后一块,连吃了两个苹果的孟鹤堂有些饱了。

“你要不出来就在里面继续写吧,我刚看完,写得不错,这个连载我追了。”

门终于被打开,周九良站在里面看着孟鹤堂,他的眼圈有些红,一点也不敢看面前的人,牢牢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不怪我?”

盘子被塞到了周九良的怀里,孟鹤堂笑着问:“怪你把给我的情书发给了朱编辑?”

“不是……”周九良有点着急,他抬起头看了孟鹤堂一眼,又快速的转过头。

“我还是第一看见你写这么温柔的题材,真是难得。”

孟鹤堂的手环抱在胸前,他的眼睛映着书房的光看上去很亮。

“这种题材还是我比较擅长,需要我提供指导吗?”

周九良的耳根红了,他意识到孟鹤堂是在逗弄他。他有点生气自己的心意被对方这样拿来调笑,嘴里嘟囔着:“不需要……”

“那结局可一定要我来写呀,happyending你都没写过,我可不希望这个故事又让你写成badending。”

周九良睁大了眼睛, 他看向笑眯眯的孟鹤堂,不确定对方刚才的意思。

“你是说……”

孟鹤堂偏过头看他,对方傻乎乎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发笑。孟鹤堂凑上去亲了亲对方的嘴角,对着这个大脑几乎要掉线的人说:“这本书我们一起写吧?”

周九良快要忘记该怎么呼吸,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些,现在应该说些好听的情话让对方乱了阵脚,不能让孟鹤堂这样游刃有余的调戏自己。

他写过无数真心假意的情话,可是到了这时候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磕磕绊绊的憋出一句:“那、那你再给我削个苹果。”

孟鹤堂当他要说什么,听完几乎要被他笑死,他拿起周九良抱着的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苹果堵住对方的嘴,防止他再说出什么丢人的话。

“行了,给你削。”

“那我答应你。”周九良把堵住嘴的苹果拿出来,他似乎鼓足了勇气,脸都涨得通红。

“你给我削苹果,我答应你和我一起写。”

孟鹤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无奈的揉了一把周九良的卷毛。

“那真是无以为报了,我要不给你削一辈子苹果,怎么还你这么大的恩情啊。”






*重温孟哥九良这些年的视频后的产物,风风雨雨可真不容易啊。
*最后是甜饼精的日常求评论🙈

一根老猫毛
90年代的白月光,破军披肩白喵...


90年代的白月光,破军披肩白喵哥


90年代的白月光,破军披肩白喵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