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l獒】归鹤焚风(2)
*今天状态不好,混更一章!!!
*将就看(土下座)
*我一定会尽快展开剧情的!果咩!!!
05.
杭州的10月是个多雨的季节,天气转冷,运动员在外面都穿长衣长裤,从更衣室出来就是短袖短裤了。
浙江队的服装颜色在一众花蝴蝶一样的花里胡哨的衣服里,显得格外素淡深沉。他们的男女队员都穿深海蓝的Polo短袖和黑色的短裤。
张继科高高瘦瘦一个小孩,被一群比他年纪大不少的运动员围在中间说说笑笑。
马龙正坐着发呆,脑子里想着事,难免不太关注外面的事。小队员们收拾齐整,坐下来后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马指,浙江队入场了。咱们比赛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马龙...
*今天状态不好,混更一章!!!
*将就看(土下座)
*我一定会尽快展开剧情的!果咩!!!
05.
杭州的10月是个多雨的季节,天气转冷,运动员在外面都穿长衣长裤,从更衣室出来就是短袖短裤了。
浙江队的服装颜色在一众花蝴蝶一样的花里胡哨的衣服里,显得格外素淡深沉。他们的男女队员都穿深海蓝的Polo短袖和黑色的短裤。
张继科高高瘦瘦一个小孩,被一群比他年纪大不少的运动员围在中间说说笑笑。
马龙正坐着发呆,脑子里想着事,难免不太关注外面的事。小队员们收拾齐整,坐下来后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马指,浙江队入场了。咱们比赛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马龙随意点点头,下意识去看入口处。一群高个子小孩里,有个最矮的小孩。其实这孩子在同龄人中已经很高了,架不住他周围的人年纪比他大,这才小的矮。
那孩子一路走过来,脸上带着随意的笑。白净的脸和皮肤在馆内巨亮的灯光下仿佛自带柔光。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张脸便越来越清晰。
这张脸叫马龙的记忆回到03年。
场馆里的热场音乐放的很大声,四处回荡之下显得不那么清楚。从小苹果切到青春舞曲的风格骤变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看比赛的人在聊天,参加比赛的人也在聊天。嘈嘈切切之间,歌词就这样闯进马龙的耳中。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
不知道谁哎哟了一声,说放个屁的美声版,听的人起鸡皮疙瘩。最后一句拉的那么长,马龙的意识如同被重锤敲击,只剩下耳鸣。
那个小孩渐渐转过正脸。
音乐越来越欢快,从沉闷的慢调变成急促的快调。在“不回来”三个字里,张继科的脸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
他听见浙江队的人喊:“张继科!穿外套!”
06.
“张继科!穿外套!”
标准的普通话,稚嫩的男音穿透迷蒙的音乐和人声,划破熙熙攘攘的人群。樊振东在看台上,视线划过广阔的场馆,仿佛追随凌空而去的利箭钉在那声音的地方。
穿着深海蓝Polo杉的高瘦男生回头,那张脸就这样袒露灯光之下。
火红的外套被扔到名叫张继科的男生身上,盖住灯下过于白皙的面容。他套上衣服,拢着衣襟走过去,不知道和那个喊他的人说什么。
樊振东手抖了一下,猛的转头去看下面原本坐着的马龙,他站在那看了半天,又坐下去了。
完了,出门真撞鬼了。
07.
全锦赛的指挥人员和摄影师兢兢业业直播比赛,各种录像设备对着比赛场地一阵拍。缓缓下降的高空视角拍摄设备落在裁判身前。
“现在我们看见双方选手已经就位,来自浙江队刚刚升入省队不足一年的少年天才——张继科。”
解说明显结巴了一下,职业素养让他很快调整过来。即便事先已经知道情况,他仍旧因为这张脸而震惊。
随着解说的话语,那张化成灰都能被认出来的脸就这样堂而皇之、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全国观看直播的观众眼中。
一张素月霜天般凛冽淡然的面容,仿佛穿回像素模糊的2000年。高挑白皙的少年,那样稚嫩的身体,却有深潭一样的眼睛。明明是多情的模样,偏偏透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冷静。火红的立领外套将他裹在其中,犹如烈火中归来的不死鸟。
惊鸿一瞥。
解说还在尽职尽责的介绍对方选手,然而众人已经无心倾听。只要关注乒乓球比赛,那撒时候门外汉,就不可能不知道那个战绩统治国乒至今的男人。
他的名字仿佛惊雷出现,又像消融的冰雪落进泥泞的土地。
他叫“张继科”。
从2012年到2035年,整整23年。445这个数字仿佛666对于基督教的特殊意义般,烙印在国乒漫长的荣耀历史中。
而现在,另一个名叫张继科的少年再次站在全锦赛上。他只有11岁,往后余生,他还有漫长的许多年职业生涯。
08.
王皓和陈玘邱贻可围着电脑直瞪瞪看到下午两点,直接放弃午饭和午休时间。杭州世锦赛转播也到此结束,明天继续打十六强比赛。
“这个动作。”陈玘皱眉。
“这个弧度。”邱贻可沉默。
“简直一模一样!”王皓沉声道。上一个最像的人还是林诗栋,但他今年刚刚退役。自他之后,没有出第二个更像的了。
现在这个人,不仅打法一模一样,甚至名字都一模一样。面部忽略细节,长得也十分相似。特么的连发型都和十二三岁的张继科一模一样!!!王皓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幻觉了。
那张曾经无数次被央视用大特写布满整个屏幕的脸他就是死也不会忘。
“浙江队的?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陈玘龇牙咧嘴,他是南边出来的,按理说应该知道一点。但他根本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小号张继科跟个鬼一样,根本就是突然蹦出来的。
邱贻可没发表意见,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有意见发表。2023年末那场车祸的报道历历在目,葬礼也是他全程跟完了的。从入殓到火化,从追悼会再到下葬。他几乎看完了全程。
谁能想到还能出现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就在他们眼前。
王皓说:“不急,先不急。”他嘴上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我们再看看,如果……如果……”
他没说完,到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清楚他的如果是什么意思。如果有潜力,甚至不需要是冠军,王皓都想让他来试试。
毕竟这位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潜力无限。
09.
这场直播的特写截图很快在网络上流传,有人将445张继科和这个现役张继科差不多年纪的照片进行对比,除了细微处和毫发无损的鼻梁,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这张图片血洗微博整整三天。
热搜上、首页上,甚至微博推送的咨询里都是相关。有媒体直接起名:魂兮归来——张继科再度出现!
从古早年代走来的观众都迷茫了。
这踏马一拳给老子干哪儿来了?
TBC.
【大/小胡苗】孤星(三)
*剧版飞狐衍生,刑侦背景的现代AU
*CP:主大胡苗/小胡苗,微all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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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兄弟,你终于来了!”
田归农远远望见来人,立时笑容满面,大踏步抢上前去和他握手。
“抱歉,路上有点堵。”那人伸出右手与他虚握,却被对方紧紧攥住,不无夸张地大幅度摇晃两...
*剧版飞狐衍生,刑侦背景的现代AU
*CP:主大胡苗/小胡苗,微all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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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兄弟,你终于来了!”
田归农远远望见来人,立时笑容满面,大踏步抢上前去和他握手。
“抱歉,路上有点堵。”那人伸出右手与他虚握,却被对方紧紧攥住,不无夸张地大幅度摇晃两下,顺势拉着人肩并着肩走到了胡斐跟前。
与上次偶然的初遇相比,那人变化不大。皮鞋仍旧落灰,神色仍旧漠然,只是头发稍微打理过,身上换了一件正式些的白色衬衫,衣摆系在皮带里,更显腰身纤瘦单薄。衬衫的袖子挽到肘部,左小臂处还隐隐现出几道凸起的疤痕,可以想见那天回去之后他也并没有很仔细地处理伤口。
临近下班时间,门口和走廊人影攒动,那人还是很快地注意到了胡斐。田归农拉着他的手低语不停,他始终冷冷淡淡,却在目光掠过年轻人面容之时短暂地怔了一下,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一瞬胡斐也恰好在看他,两人眼神相遇,胡斐隐约觉得他看自己的神情与上次不同,除了在此地重遇的惊诧之外应当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可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他一时却也分辨不清。而这一恍惚间,那人的目光又已不着痕迹地从他身边滑开了。
“这几位都是局里近年新来的年轻人,给你介绍一下啊……”这边田归农丝毫未注意到那人神情的细微变化,仍然自顾自地热情满满,“这是小胡,胡斐,市局借调过来的……”
胡斐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嘴角咧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随即抬手敬礼。田归农点头,又转过来介绍道:“小胡啊,这位是苗人凤苗队,以前也在咱们局里工作……”
“啪”地一声,胡斐手里的文件夹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摊。敬礼的右手抬在半空,好似忽然间僵硬住了。
“诶,你怎么回事……”这一下来得突然,田归农脸色微变,场面立时陷入尴尬。一旁的徐铮赶紧在背后用力扯胡斐的衣角,暗示他先把手放下,随后蹲下去拾起那些零散的文件,以最快的速度胡乱整成一沓,装进文件夹里塞回给他。交接的一刻他无意碰到胡斐的手,竟觉指尖冰凉,满是汗水,不由吓了一跳,“你怎么?是不是不舒……”
还没等他把“不舒服”的“服”字说出口,方才僵在原地的年轻人仿佛忽然回过神来,抱着文件一个立正鞠躬,起身时肩背绷得笔直,目光端端正正凝在那人面上:“苗队您好,请多指教。”
“哈哈,老苗,看来你这气场不减当年啊。跟年轻人见个面,瞧把他们紧张的……”公安局长今天看起来心情大好,似乎全不介意刚才气氛的异常,反倒笑着打起了圆场。玩笑两句过后,又拉着苗人凤的手对两位年轻人引荐道,“苗队是我的老同学,几十年的老战友,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当年他在局里,可是有个外号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这次是我特意请他出山,担任咱们冷月行动的编外顾问。这是你们的前辈,小胡,你年纪轻,一定抓住机会,多跟着他请教学习啊……”
他说起苗人凤时滔滔不绝,非但不似平日沉稳持重的模样,神情间甚至带了几分眉飞色舞的意味。这番话虽为引荐,可他每说两句就不自觉地回头看那人一眼,眼中闪着得意又骄傲的光,倒像是在向旁人炫耀自己有一位多么出色、多么传奇的同窗故友。反而是苗人凤始终沉默淡然,脸上神色无甚波澜,好像只是在听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老苗,这次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这心啊,一下子就踏实了不少……”田归农仍然攥着苗人凤的手腕,另一只手又自然地覆上他的手背,拍了又拍,“咱们局里这些新人都是好苗子,你既然来了,就多帮兄弟带一带,好好培养啊……”
“那个……田局。”胡斐自认心思不算细腻敏感,但也早就察觉了眼下这段对话不同往常。大领导一心扑在老友身上,仿佛满眼都只剩下了那一人,自己留在这里空耗,才真是不合时宜。听来听去,莫名只觉心里愈发烦闷,索性打断道:“我还有事要去找一下赵队,先走了。”
这次,田归农没再多问什么。他仍看着苗人凤的方向,甚至好像根本没有听清胡斐说的话,只简简单单“嗯”了一声,摆了摆手。于是胡斐二人得了许可,迅速逃离,田归农伸臂环过苗人凤的肩膀:“走啊,到我办公室坐坐。”
07.
局长办公室在二层中间的位置,离楼梯间不太远。田归农打开门,右臂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将人让了进去。苗人凤没有坐,只拿一次性纸杯到饮水机前接了半杯水。
“别光喝凉水啊。”这边田归农从里屋走出来,手上拿着两个精致的茶叶罐,“来,尝尝我珍藏的铁观音,俗话说秋饮青茶嘛,养生……”
“我喝水就行。”苗人凤侧目瞥了一眼办公桌上那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现泡茶太麻烦了。”
“也好也好……我忘了,你以前就对茶不感冒,”田归农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顺手将茶叶罐放在一旁,忽又一拍大腿,“这样吧,等会儿啊咱们哥俩找个酒吧,晚上好好喝几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咱们都有这么长时间没见了……”
“不用了。”热情的提议仍旧未能得到回应。苗人凤低头看了看手表:“等会儿兰儿就要睡了,我不能回去太晚。”
他看表的时候抬起左手,田归农一眼看见他小臂上横亘的疤痕:“诶呀,你这手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几步抢到跟前,不由分说握住了苗人凤的手臂细细查看,脸上满是紧张关怀的神色,眉头都皱成了一团:“这伤疤还没长好,是这两天弄的?告诉我,是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子……”
“没事。”苗人凤被他这样一拉,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来。他轻轻挣了挣,想要抽回手臂却未能成功,“是我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这么深的伤口,我看不像是不小心吧。”田归农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一个字都不相信,“怎么,咱们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队,现在也会吃这种亏啊……走,我带你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不用了。”眼看田归农拉着自己就要出门,苗人凤使上了几分力气,终于强行甩开了他的手,“我真的没事。而且兰儿不喜欢绷带和酒精的味道。”
田归农见他态度坚决,也只能无奈摊手:“罢了。你这脾气,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顿了顿,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提到兰儿,我本来也想跟你商量。你看,这几年你一直一个人带孩子,也没请过保姆,这次到局里来,加班肯定免不了了,而且你这又受着伤……我跟南兰说了,要不这段时间把兰儿接到她那……”
“这些事我会自己去和南兰联系,不劳烦你传话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苗人凤打断。后者自走进警局大门的一刻起就始终神色淡淡,可在此刻,即便他没有显露更多的表情,田归农仍然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张苍白的脸上压抑的悲郁与怒意。
“你还在因为南兰的事生气是吗。”这样的气氛,田归农知道今晚的酒是喝不成了。好好的一场久别重逢,却落了个话不投机,他心里忽感莫名的委屈懊恼,“我当初都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她……”
“不用解释。”他说话时不自主地向苗人凤靠近两步,却被后者挥手挡开。清瘦的男人此时周身宛如笼罩着一层寒霜,说话时的声线却仍是低沉而和缓的,好似严冬的积雪覆满松枝,寒意入骨却又朴厚无锋,“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略微俯身,慢慢地将空纸杯扔到垃圾桶里:“照顾好她。”
“老苗……”
“我还有事,先走了。”
苗人凤用简短的告别终止了对话,径自绕过田归农向门外走去。被撂在办公室里的公安局长怔愣了片刻,忽然提高了声音喊道:“老苗!”
这一声喊得紧张又恳切,甚至可说毫无稳重风度。苗人凤的脚步微微一滞,背对着他停了下来。
“你离开局里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你……”
田归农试探着向前迈了两步,终于还是停在了距离那人两米左右的位置。他平素在官场上极擅社交,口才出众,而今望着那个背影,却仿佛全然没有了平日的从容风雅,嗓音之中带着轻微的颤抖:“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自那件事之后,咱们还能有机会并肩作战,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肯来帮我……”
“田局,太客气了。”
他看到那个背影动了动,似是微微侧目,眸中余光冷冷,却终究没有真正地转过身来:
“我这次,不是为了帮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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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开的坑都会填的,但是这几个月确实比较忙,又要同时更两篇文,速度可能会稍慢一点…
【斐凤】汩汩 上
斐凤之汩汩 上
程灵素去后,胡斐把她葬在了自己爹娘旁边,如此一来,每年都可以团聚一回,
这一年,胡斐照例在山下遇到南兰母女,到了山上,依旧还是各自祭拜,
胡斐在程灵素坟前坐了一阵子,说了些话,等到南兰母女离开,又和自己爹娘说了一阵子的话,
这些之后,面对着苗人凤的墓碑,胡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要从头说起,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从何说起,
最后,他只能背对着墓碑,笑着说来,“这辈子,我两次成为孤儿,都是因为你,第一次,是因为你让我爹娘遭逢意外,第二次,则是因为,那时候,你没有跟我一起离开,”
想起掌门人大会那时候,胡斐脸上浮现出来一丝苦笑,...
斐凤之汩汩 上
程灵素去后,胡斐把她葬在了自己爹娘旁边,如此一来,每年都可以团聚一回,
这一年,胡斐照例在山下遇到南兰母女,到了山上,依旧还是各自祭拜,
胡斐在程灵素坟前坐了一阵子,说了些话,等到南兰母女离开,又和自己爹娘说了一阵子的话,
这些之后,面对着苗人凤的墓碑,胡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要从头说起,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从何说起,
最后,他只能背对着墓碑,笑着说来,“这辈子,我两次成为孤儿,都是因为你,第一次,是因为你让我爹娘遭逢意外,第二次,则是因为,那时候,你没有跟我一起离开,”
想起掌门人大会那时候,胡斐脸上浮现出来一丝苦笑,“你走了之后,我时常会想,那时候,我若没有那样冒失急躁,是不是,最后就不会连累了你,让你来为我出头善后,”
沉吟了一阵子,他低了头,轻轻低语,“如今我终于懂了你说过的那句,可惜人生没有若非二字,”
他转过身,看着墓碑,“你若在天有灵,未曾远去,总该想着,给我一点明示,也好让我知道,这些陈年佳酿,不曾被白白辜负,”
山洞之外,吹进来一阵寒风,带进来一些雪花,胡斐走到洞口,才发现已经天黑日暮,外面已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他转头看着苗人凤的墓碑,“下雨天留客,天意如此,看来,今晚上,合该我来好生陪着你,”
他在山洞角落燃起篝火,一个人守着火堆,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默然坐着,心里头一遍遍回想起来,都是之前和苗人凤一起的点点滴滴,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太多的失去之后,终于不得不习得了一些个豁达洒脱,眼下这样的时候,那些个儿女情长,胡斐已然看的很淡,甚至到了不再心存挂念的程度,
若是能够重来一回,他宁愿程灵素可以在药王谷安生度日,自己则是跟在苗人凤身边,好生习练功法,过些踏踏实实日子,
漫漫长夜,天地之间,除了外头的风雪之声,半点旁的声响也无,胡斐就这样一直一动不动坐着,后来也就倚靠着石壁,恍惚之中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忽然从睡梦中醒来,正好梦见那时候在苗人凤家中,苗人凤摸索着握住他手腕,侧头和他说话的场面,骤然醒来,心头还有些沉郁惆怅,
不经意之间抬眼看去,胡斐全身的血都凝固了,那边,那个带着斗笠,正在看着爹娘墓碑的人,身形看来,十分眼熟,简直就是没得可能认错,
恍惚之中,还以为是发了梦,想着今日那时候说过的话,胡斐一动不动,只是这样看着,唯恐一旦自己有所动作,那个清晰而又熟悉的身形,就会即刻消失不见,
噼噼啪啪的声响之中,胡斐就这样痴痴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人,直到那人感觉到了这样的注视,微微侧头看来,眼神和胡斐对上,当即抽身而去,胡斐才缓过神来,知道不是发梦,
他拎着刀冲出去,仿若拼尽了这辈子全部的气力,一直追着那人不放,为了缠住那人,让那人无从脱身,他果断拔刀相向,两个人在这样的夜色之中动了手,很快也就缠斗在了一处,
刀光剑影,此起彼伏,比之当年在苗人凤家中动手之时,胡斐的胡家刀法,已然进益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迷茫又懵懂的少年郎,
他留了胡子,眼神之中,添了很多苍苍沉郁,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过去也有经历的,出手之时,招式之间,已然老辣许多,浸染了不少江湖气息,
那个带着斗笠的人,蒙着面,遮住了大半面容,不过,即便如此,胡斐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对面这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面佛苗人凤,不可能是旁人假扮,为的就是那双眼睛,还有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目光,
是恼火愤怒,也是委屈伤心,胡斐的招式又快又急,又凶又狠,恨不得把对方直接砍倒在刀下,
可是,当对方真的给了他可趁之机,他又和从前那时候一样,怎么都下不去手,只能站在雪地之中,用尽气力,嘶喊了一声,“苗人凤,”
苗人凤本来要就此离开的,他甚至已经想好了退路,打算就从身后这处山崖之上跳下去,
可是,给胡斐这样吼了一嗓子之后,听出了这三个字里头饱含的伤心苦痛,他站在那没动,继而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几步之外,那个神色悲苦,又气又怒的胡斐,终究还是取下了脸上的遮挡,
胡斐看在眼里,举着刀就冲了过来,苗人凤站着没动,也没闪避,结果那刀只是从他左手臂内侧擦着衣衫穿了过去,随即也就掉落在了地上,
胡斐伸开手臂,牢牢钳制在苗人凤腰间,脸色通红,眼中似乎是要流出血泪一般,“你没事,为什么要瞒着我,不给我知道?”
苗人凤看着面前这个几乎要被自己活生生气昏过去的少年,沉默不语,眼神之中,都是怜惜关切,
胡斐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手上越发用了几分气力,好像要把苗人凤牢牢种在此间的雪地之中,“是为了南兰母女?你觉得,不让那些人知道你还活着,她们母女两个就可以过上安宁平和,不被打扰的好日子?”
他气冲冲推了苗人凤一把,使得苗人凤不得不退后几步站住,“你错了,这三年,若不是我,若不是我一直照看她们母女,一直替你和田归农扛着所有,她们根本没得一天安生日子过活,”
听到这里,苗人凤终于沉沉开口,“这些事,我都知道,这些年,多谢你了,”
胡斐简直要气炸了,他二话不说,手腕一动,把自己的刀拿回来手中,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根本不去看那边站着的苗人凤,
这次变成苗人凤跟上来,追在胡斐身后,一直跟着胡斐回到了山洞之中,胡斐坐在火堆边上,他便也过去火堆边上,隔着些距离,轻轻坐下,
坐下之后,胡斐一直没说话,也没动作,过了一阵子,苗人凤微微抬眼看去,看见胡斐一直在哭,立时有些坐不住,
他要站起来,走过去,安慰胡斐一番,又觉得不大适当,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看着,实在于心难安,最后还是站起来,走过去,在胡斐身边坐下,试探着,伸手过去,和那时候一样,摸索着,握住了胡斐手腕,“这些年,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
胡斐用了那样赤红的,吃人一般的眼神,看着苗人凤那只搭上来的手,
这一次苗人凤没有收回手去,反而用了几分气力,缓缓握紧了胡斐的手腕,低沉好听的声音,缓缓说来,“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可能没资格这样,不过,当着大哥大嫂的面,我还是想这样叫你一声,哪怕只是一声,斐儿,”
胡斐慢慢抬眼看来,嘴唇颤抖,看得出来,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用另外一只手扯住苗人凤手臂,把人拉到怀里死死搂住,滚烫的眼泪,一滴又一滴,都落在了苗人凤肩头,
苗人凤抬起手来,先是取下了自己头上带着的斗笠,随后手掌落在胡斐肩头之处,轻柔拍了拍,之后又去到背上,一直轻轻拍着,安抚着嚎啕大哭的胡斐,
胡斐一直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当初那时候,你怎么能那样,你怎么能把我推开,就是不肯跟我一起走,你怎么能那样把我推开,就是不跟我一起走,”
苗人凤一直没说话,就是这样轻柔的拍着,仿若实在安抚一个伤心而又执拗的孩子,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胡斐终于平静下来,三两下擦去泪水,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苗人凤看,
苗人凤任凭他看着,以为他要说很多的话出来,结果胡斐只是问了一句,“在你看来,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苗人凤看着胡斐,温声低语,“你只是留了胡子,”
这句话听来,格外使人惆怅,胡斐移开眼神,看着程灵素的墓碑,沉思良久,忽然淡淡一笑,“二妹那时候说,想看我留胡子的样子,若真是看到了,多半会好生失望,”
苗人凤循着胡斐眼神看过去,看着程灵素的墓碑,沉沉低语,“程姑娘为我做的那些,今生今世,无以为报,”
胡斐转头看来,“谁说无以为报,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往后的日子,需得如何回报,”
说话间,胡斐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好一阵子之后,才从外头顶着风雪进来,苗人凤抬眼看去,立时呆愣住了,
胡斐除去了胡子,头发也都整整齐齐梳理好了,这样看去,还真是个有些气派的富家子弟,和当年那个他口中的小兄弟,很是有些不同,
胡斐在苗人凤注视的目光之中走过来,照旧落座在之前的位置上,瞧见苗人凤一直看着自己,转头看去,“怎么,没了胡子,看着不习惯?我以为你更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
苗人凤温和了眼神,“都好看,不管有没有胡子,都很好看,”
胡斐微微一笑,“我知道,方才你瞧着我那留着胡子的样子,觉得好像看见了我爹,听说我爹当年就是个大胡子的模样,”
他转头打量着苗人凤,玩味一般,随口说来,“我有胡子的样子,是不是和我爹当年的样子,看起来很像?”
苗人凤移开了目光,“父子相承,做儿子的,总会有些酷似亲爹的地方,”
胡斐看了看苗人凤,收回眼光,不紧不慢在火上烤着手暖着,“老天爷开眼,下了一夜的雪,眼下已经放晴,一会出去,咱们两个好好打一场,若是你赢了,往后自由来去,我绝不干涉,反过来,若是我赢了,往后如何,你就要听我安排,就算是这辈子,你害我自幼失去爹娘的补偿,”
这等话说出来,苗人凤便是能够打赢,也已经失去了打赢胡斐的理由和立场,甘心认输即可,
不过,为了胡斐的面子,还是给大哥大嫂看着,他看着面前的火堆,低低说了一声,“好,听你的,”
假如苗人凤没死(下)
【注:小程也不许死!都得活着!!】
【带一点刀凤,但胡一刀是个死人了,我们小狐狸才是笑到最后的(无情)】
————————
苗人凤看着胡斐。胡斐看着床板。
程灵素托词煎药,已经出了房门。
胡斐心里憋闷,苗人凤不善言辞,他二人大眼对小眼半天,竟是没一个人说话。
少顷,胡斐俯身去探了苗人凤的额,喉头一滚,憋出来一句:“你发烧了。”
苗人凤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被高烧烧得迷糊,如今不过是勉强睁着眼。倒还知道应声,声音低低地压在嗓子里,细哑难辨。
胡斐细细地替他掖了一回被角,见苗人凤双目轻阖,似又睡着了,便在被中捉了他一只冰凉的手,倒也不觉得僭越,只一门心思地蜷在自己手心里暖......
【注:小程也不许死!都得活着!!】
【带一点刀凤,但胡一刀是个死人了,我们小狐狸才是笑到最后的(无情)】
————————
苗人凤看着胡斐。胡斐看着床板。
程灵素托词煎药,已经出了房门。
胡斐心里憋闷,苗人凤不善言辞,他二人大眼对小眼半天,竟是没一个人说话。
少顷,胡斐俯身去探了苗人凤的额,喉头一滚,憋出来一句:“你发烧了。”
苗人凤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被高烧烧得迷糊,如今不过是勉强睁着眼。倒还知道应声,声音低低地压在嗓子里,细哑难辨。
胡斐细细地替他掖了一回被角,见苗人凤双目轻阖,似又睡着了,便在被中捉了他一只冰凉的手,倒也不觉得僭越,只一门心思地蜷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他胸中憋闷,似有千言万语想吐露,偏偏张了口,却又不知说什么,从何说起。
上次见面在武林大会,匆匆一面,苗人凤如惊鸿一般救下他,五招快剑逼死田归农,又如惊鸿一般赴死,两人之间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整话。
算起来,这是他解开父仇之后第一次同苗人凤安静地、单独地坐在一起。
没有了家仇的那份恨意,胡斐忽然不知应当把他的情感寄托在何处。
这份情感太烈,他曾以为是恨。但恨消散了,那份不知名的情感却更烈,像火一般燎原,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泛起痛意,且理不清源头何处。
是愧么?愧他多年来恨错了人,辜负深义?
是敬么?敬他苗人凤所言必诚,侠肝义胆?
胡斐闭了闭眼。
偏偏一闭上眼,他眼前闪过的尽是苗人凤抢下父亲牌位时,抚摸排位的那双苍白的,指尖圆润的手。那双手骨节偏大,是练剑所致,看上去瘦劲,摸上去却柔软。
那手如今在他手里握着。
苗人凤的手被胡斐握着,轻轻地挣了挣。
他一动,胡斐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苗人凤的手不放,连忙轻轻搁下,向床上望去,才发现苗人凤并非意识清醒,只是半睁着眼模糊地呓语。
胡斐倾下身去听,勉强听见一些细碎的发声。
“……胡大哥。”
胡斐愣了愣,轻声回道:“我不是。”
“胡……胡大哥。”
“我不是。”
“胡大哥。”
“……嗯,怎么了?”
苗人凤半睁着一双被烧得水光潋滟的眼睛瞧他,微微笑弯了眼,竟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胡大哥。你来接我了吗?”
胡斐感觉这滴泪把他的心烧穿了。
他怕自己出声哽咽,半跪下来擦去苗人凤眼角泪痕,抑了又抑,轻声道:“再等等。”
胡斐不知自己是在哄苗人凤还是在恳求他:“再等等。……小凤,还不到时间。再留一留。”
半柱香后程灵素煎好药回来,苗人凤已然沉沉睡去。胡斐状似无事坐在一旁,眼眶倒是红的。见程灵素回来,便唤苗人凤起来喝药。这会儿苗人凤倒意识清醒,不发呓语,安静喝完药后哑着嗓子道了一句“多谢”。
胡斐低声回他:“不必。”
服下药后,苗人凤开始发汗。不知程灵素的药用了什么方子,原本被忽略的伤痛全都席卷而来找上他。苗人凤醒着时面上绝显不出半分,待到因药效而睡着后,一双眉便紧紧地皱着。胡斐上手去抚了两回,见抚不平,收了手,盯着他略带凄清的眉眼看。
他余光偶尔掠过苗人凤胸前插着的金针,只假作什么也没看见。
一直到五更天,苗人凤的烧才完全退去。他内力高深,身体底子好,高烧退后,外伤便无甚大碍。
程灵素捞着他的脉查了查,又看了下外伤,伸手将苗人凤胸前的金针拔了。
她拔下针的一刻,苗人凤身体剧烈一颤,向外咳出一口血。
胡斐当下心神俱裂,吓得就要扑上去,被程灵素拦住,示意同她出门去谈。
甫一出门,胡斐便急道:“他怎么了?”
程灵素抬眼看了看胡斐,微微一笑:“他没事。方才吐出一口淤血罢了。让淤血堵在肺腔之间,更不见好。”
胡斐放下心来,才觉程灵素看他的眼神奇异,呐呐道:“二妹你……”
程灵素道:“我是要走了。”
胡斐一愣。
他此前一门心思扑在苗人凤身上,竟没发现程灵素已经将包裹盘缠收拾妥当,竟是告别。
程灵素的眼睛清亮:“苗大侠的外伤并无大碍。心脉的伤还需要他自行想通,唤起生志,方能逐渐痊愈。我在这里已是于事无补了。”
她转身看向木屋外的这条通往东南的河,河岸拴着一搜两人宽的小船,是她一会儿乘坐离开的工具。
“袁姐姐走时对我说,她前缘已断,愿你自珍自重,早日觅得良人。”程灵素眼中坦荡,“我却知道,你心中已有归属。”
胡斐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程灵素道:“佛偈有言,‘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苗大侠是天下难见的好人,大哥若是有意 ,万莫错失良机,空余悔恨。”
河边扑棱棱飞起一团鸟雀,盘旋着钻进雾间。
“从此之后,大哥行江湖间,小妹归药王谷。只是大哥莫忘了,永远有我这个二妹在,好么?”
胡斐沉声道:“自然。”
程灵素眨了眨眼,在晨光下滚下一串泪。
她反倒笑了。
苗人凤醒了有一会儿了。
屋内无人,只床边的暖炉还生着,噼啪作着响。他烧退后四肢绵软无力,不似第一次醒来时那般混沌,如今身上各处伤口都叫嚣着自己的存在。苗人凤尝试坐起来,只一使劲便胸口闷疼,险些没喘上气,只好作罢。
苗人凤望着床顶发呆。
直到这时,他才有了一些真切的实感。
原来他还活着。——被胡斐救了。
劫后余生本该庆幸,苗人凤却无端想起此前似乎梦见胡一刀来接自己,心里暗暗泛了点可惜。
可惜。只是一场梦。
门外一个黑影来来回回徘徊了三遍,偏偏不进屋,在门口站得像座石雕。
苗人凤提了点气力唤他:“斐儿?”
门“吱嘎”一声响,胡斐拖沓着步子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苗人凤看了看他的脸,疑道:“脸怎么红了?”
胡斐闷声道:“自己打的。”
他似是不愿多提,转而往暖炉里添了两块炭:“你还难受吗?”
他不提,苗人凤便不再问。虽然浑身都作痛,额间已隐隐有了冷汗,仍温声道:“好多了。”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道:“火器营……”
胡斐:“我们已出城,福康安收了兵,已经安全了。”
苗人凤又道:“冷月宝刀……”
胡斐:“那刀我收了,托二妹带回苗家庄。”
他见苗人凤微微松口气,又想起什么欲言,抢先道:“若兰妹妹应也安好。”
苗人凤方才放松,眼底盛了些笑意,低声道:“辛苦你。”
胡斐却不搭他这句话,只闷闷拨着炭,感觉那炭的温度顺着空气灼到手指上。
胡斐忽道:“苗大侠可还有什么牵挂吗?”
苗人凤一怔。
胡斐道:“若你没什么可牵挂的……以后陪我行走江湖可好?”
屋内的暖炉烧得过热了。苗人凤的手指在被里蜷了蜷。
胡斐忽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鲁莽,急急补道:“或者我同你隐居苗家庄,隐居山林,好……吗?”
他只顾着低着头说话,一抬眼,便撞进了苗人凤的眼睛里。
这双眼一如武林大会所见,认真而怀念,带着点宽容的笑意。
胡斐忽然觉得心里燎原的火被这份笑意浇平了一半,平白生出些释然。
他知道了。
年少者方才读懂自己的爱恨,可苗人凤早就知道。
胡斐想起自己方才在屋外痛斥自己背伦弃德,还扇了自己几个巴掌,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好笑。
他刚想嘲笑自己两声,就听身边人轻声问:“有酒吗?”
胡斐不笑了,不可置信地瞪苗人凤:“你还想喝酒?”
苗人凤顶着他的目光,缓慢地眨了下眼。
“我和你爹第一次见面,就是喝酒。”
——在下苗人凤,前来请教。
——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已是天下第一,谈何请教?
——不与你比过,谈何第一?
五天五夜的刀剑比武,白天打斗,夜晚便饮酒,胡一刀的刀用来拍开酒坛,苗人凤把他的剑插进草堆里,清亮的酒水同窗外的月光一样泄了一地。胡一刀喝得面色酡红,一手揽过苗人凤的脖颈,头凑在他肩边,大喊:“侠!”
苗人凤迷迷糊糊嘟哝:“什么侠?”
胡一刀笑道:“所行者道义,所守者忠义,所惜者——”
他将手中之刀递到苗人凤手里:“——名节!”
雪山上的细雪扑到苗人凤脸上。
他在那一瞬间看清了胡一刀的眼睛,如火一般亮的一双眼睛。
同胡斐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
苗人凤轻声道:“斐儿,你爹是个大英雄。”
我很想念他。
胡斐闷闷道:“那我呢?”
苗人凤茫然抬头。
胡斐睁着那双火一样亮的眼睛,灼灼地看着他:“我不值得让你留下来吗?我不能……不能做你的知己吗?”
“昨日一战,我自行改了两式胡家刀法,觉得运刀更为顺畅,等你好了,我就以此和你切磋……我们还能去看药王谷的风光,那里是我见过最为秀丽,有二妹种的连山遍野的蓝花,还有塞外的沙漠……”
胡斐忽然噤声。他突然意识到,无论是药王谷还是塞外黄沙,哪怕他此生去过的最瑰丽堂皇的地方,也不过是苗人凤二十年前早已看遍的旧事。二十岁的少年人爱与恨都显得浅,把他胡斐的真心榨出来沥干,也不过是年长者一眼就看得穿的浅浅一杯。
哪怕他嘶吼着让苗人凤留下来,也不足以拽住苗人凤的衣角。
胡斐几乎被巨大的挫败感和悲怆感所淹没,他垂下眼不再看苗人凤,任由叫嚣着“留下来”的心音慢慢沉寂,将手紧紧把住床沿,努力地控制着面色几无波动。
他轻轻地想,如果苗人凤真的累了,那就放他离开。
木屋外下了点小雨,窗台下安安静静地爬过一条蛇。
床上的人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话。直到胡斐停下来,他忽然启唇,发出一丝气声。
“好。”
胡斐心里重重一跳,豁然抬头:“什么?”
苗人凤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床梁:“好。那就去塞外。”
——fin
(一年后)小剧场:
小胡:苗大侠,我有一个请求。
喵:请讲。
小胡:我想当若兰妹妹的小妈。
喵:?
【剧场内容朋友们彩蛋自取!】
【斐凤】凤凰劫(拾贰)
“你没喝醉?”苗人凤怔然望他。
“回答我的问题。”
苗人凤偏过头,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去药王庄求解时,一嗔大师的话。
——山上就三个人,你来我药王庄要答案,是想将下毒的罪责强加在我的头上,还是想让我向天下人,证明你的清白?
——我是来要个答案,不是来杀人的。
——要么,自说自话,企图欺瞒世人;要么,就是胡一刀要毒死你,却自食其果……
苍山之战只有他与胡一刀夫妇,他不相信胡大哥会害他,可他也没有下毒,那真相究竟如何?谁可证他清白?
一嗔虽然言语挑衅,可他的推断却没有问题。除了他自己,任何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三人,都很难相信毒不是他......
“你没喝醉?”苗人凤怔然望他。
“回答我的问题。”
苗人凤偏过头,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去药王庄求解时,一嗔大师的话。
——山上就三个人,你来我药王庄要答案,是想将下毒的罪责强加在我的头上,还是想让我向天下人,证明你的清白?
——我是来要个答案,不是来杀人的。
——要么,自说自话,企图欺瞒世人;要么,就是胡一刀要毒死你,却自食其果……
苍山之战只有他与胡一刀夫妇,他不相信胡大哥会害他,可他也没有下毒,那真相究竟如何?谁可证他清白?
一嗔虽然言语挑衅,可他的推断却没有问题。除了他自己,任何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三人,都很难相信毒不是他下的吧?
“胡大侠是中毒而死,可刀上的毒从何而来,我至今仍不知……”苗人凤神色怆然,“但那一刀是我砍下去的,我没觉得自己无辜……”
“你当然不无辜。苗人凤,你欠我爹的,更欠我的,你要怎么还?”
苗人凤垂目,神色不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胡斐咬牙笑了,带了几分醉意和邪气。他突然探手抓住他的腰带,一把扯开。
“你!”苗人凤手疾眼快扣住他手腕,背后登时升起一股寒意,“你要作甚?”
“不是悉听尊便么?”胡斐直勾勾望他,“我要你还,你还是不还?”
——————————
以下你懂的,在围脖,木奴千树
假如苗人凤没死(上)
【简单写个续集,没什么含金量,意难平作】
注:没看过原著,只看过剧。
ooc是我的,角色是秦俊杰和林雨申的
————————
血,刀剑,血。
胡斐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的,脑子有点钝,一时难以理解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程灵素的手紧紧挽着他的臂,在大喊些什么,看口型应是“大哥”。
他不太明白程灵素为什么有那样一副近乎悲怆的神情,茫然地看着她的脸,余光瞥见她背后有穿着官兵服的人试图偷袭,下意识地拉开程灵素,抄起左手被斩去一半的残刀,刀身在空中划出一段圆弧,使出一招“穿手藏刀”。那人的头颅向右飞出,脖颈上的血喷射出来,溅在胡斐的脸上。
温热的。
袁紫衣将手中长鞭绞紧在福康...
【简单写个续集,没什么含金量,意难平作】
注:没看过原著,只看过剧。
ooc是我的,角色是秦俊杰和林雨申的
————————
血,刀剑,血。
胡斐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的,脑子有点钝,一时难以理解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程灵素的手紧紧挽着他的臂,在大喊些什么,看口型应是“大哥”。
他不太明白程灵素为什么有那样一副近乎悲怆的神情,茫然地看着她的脸,余光瞥见她背后有穿着官兵服的人试图偷袭,下意识地拉开程灵素,抄起左手被斩去一半的残刀,刀身在空中划出一段圆弧,使出一招“穿手藏刀”。那人的头颅向右飞出,脖颈上的血喷射出来,溅在胡斐的脸上。
温热的。
袁紫衣将手中长鞭绞紧在福康安脖上,喝道:“都别动!你们大帅性命不保!”她手上一紧,福康安脸上即刻浮出青紫之色,原本要说的狠话也被勒在喉中,发出“喀喀”之声。
她此话一出,原本要闯入门的官兵都不由得滞了滞,勉强让出一条一人通行的小道。
袁紫衣顶着百十来支枪管子道:“红花会余人已死,在场的和红花会皆无干系。我要一辆马车,通向城外。出了城,你们大帅毫发无损地回来。出不了城……”她扣在福康安心穴上的手倏地一点,福康安闷哼一声,嘴角竟淌出血来。
众人见状不敢妄动,一片窃窃私语之后让开了地方。
胡斐还愣在原地,他脸上的血已经半干,风吹来紧绷在面颊上,像扣了半块面具。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红花会?红花会余人不是我么?
他再往旁环顾,所见皆是断剑血痕,受伤的江湖人和黑漆漆的火枪管,血腥味和火药味灌入他的鼻腔。胡斐好像刚刚活了过来,滞后的脑子费劲地开始运转,只是感觉少了些什么。少了……
直到程灵素回身拉了他一把,带着哭腔喝道:“走啊大哥!苗大侠已经为保护我们而死,你想辜负他的心意吗!”
哦,原来如此。
胡斐浑身一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脑中一片清明。
苗大侠——苗人凤,死了。
刚想清这一点,胡斐忽觉心下绞痛,喷出一口毒血,便向前栽倒下去。
胡斐再醒来时,天色已暗。他躺在一间木屋的床上,床板极硬,硌得他浑身上下都泛着疼。往外看去,木屋外似是一片湖泊,已然不在城内。
程灵素守在他身边,一见他睁眼便凑上来:“大哥,感觉怎么样?”
胡斐哑声:“我这是……”
程灵素道:“此前你被石万嗔下了毒,我已解了。我们如今已经出了城,火器营也不再追杀我们了。你……”她顿了顿,似是不知从何开口,“你还好么。”
胡斐不答她,微微闭了闭眼。自武林大会以来,有太多的事超过了他的预料。袁紫衣出家,火器营暴动,还有……
胡斐轻声道:“苗大侠他的……”
他喘了一口气,似乎这短短几个字要耗尽太多的力气。“苗大侠他的尸体,收殓了吗?”
程灵素低声道:“没有寻到苗大侠的尸体。但寻到了他的剑,勉强为他立了衣冠冢。”
胡斐眼珠微微一动。
程灵素向来通他心意,只叹道:“那么多的枪,他一个人,活不了的。”
胡斐却似没听见,凝神一会儿忽道:“你听外面风声,是要下雨了。”
程灵素愣怔:“什么?”
她回身看窗外,果然狂风四起,树枝叶间被吹出金戈之音。再回头,却见胡斐已经翻身爬起,正在穿衣。
胡斐边穿衣边道:“得去找他,不能让他在外头吹风。”
程灵素急忙上前想拉住他:“大哥……”
胡斐却轻轻摁住她的手,一手已推开了门。他的声音灌在风里。
“他不会死,他是苗人凤。”
打败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
苗人凤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捂着腹间的伤口,一路逃至林中,已经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听得身后不再有杂乱的追逐脚步声,终于脚下一软,顺着杂草滚下了坡。
腹部应是被火枪打穿了,绑了衣物止血也无甚作用。苗人凤蜷在坡下,将手抵在伤口处,也感觉到汩汩的鲜血顺着自己的手指往外溢出来。
伤口倒不是疼的。到了这一地步,疼痛已经离开了他,取而代之的是寒冷。
冷,太冷。
苗人凤仇家虽多,但在使剑一道从无敌手,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寒意就像从骨头缝中渗出来,从嘴唇到指尖都像冰一样冷而僵硬,他眼神已经慢慢失去焦距,只迟钝地蜷紧了身体,试图抵抗愈刮愈烈的寒风。
天色已晚,秋风迅速卷走仅剩的一丝体温,他心里知道,如无奇迹,今夜便是死期。
苗人凤目无焦距地盯着面前那一块被风吹得胡乱纷绞的草堆,迷迷糊糊地觉得其实没什么不好。
胡大哥大仇已报,田归农被自己亲手所杀,兰儿也有娘亲照顾……
他心里强提的那口气缓缓地泄下去。
朦胧之间,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唤着他的名字,夹在风里,听不真切。是有人来接他走了吗?那柔婉的女声是胡大嫂?旁边是胡大哥……
直到夹着雨汽的温热身体直扑到他身上。
“苗人凤!”
胡斐的手在抖。是惊喜的,也是怕的。
他想象过无数次找到苗人凤的场景,最坏的是连续几日再寻觅不到他的尸首。与这相比,哪怕寻到的是苗人凤的尸体,也是他做好准备的结果。
所以当他看见明显还有呼吸的苗人凤时,几乎腿软得当场跪下去。
他不敢讲,在他说“他不会死”这四个字里,掺杂了多大的心虚。
连滚带爬扑上去把人环在怀里,才发现苗人凤的身体冰得渗人。这个人微微阖眼倒在他怀中,就像一块捂不化的冰,头沉沉压在他的右臂,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呼吸微弱,竟是出气多进气少。
胡斐当下骇得魂飞了一半,动也不敢动,怕一动就把人震碎了,大喊:“二妹!二妹!你快来看,他……”
程灵素急声道:“是失血过多。他的伤太重,如果再不保住体温,恐怕难过今日。”
她话音未落,胡斐已经解下身上衣袍裹在苗人凤身上,运转内力试图让人温暖起来,急声道:“接下来呢?怎么办?”
程灵素上前摸了摸苗人凤的腕,只道:“先带回去,我……尽力一试。”
胡斐俯身抄起苗人凤的腿弯,让人安静倚在他怀里。苗人凤很轻,比他想象中更轻。这位天下第一的大侠并不高大,甚至近乎于瘦弱,如今脸埋在他臂间,露出的一段脖颈显得清隽。
胡斐边抱着他边想,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这么感觉过呢?
似乎在他的记忆里,苗人凤总是顶天立地的。他永远是少时所见的那个英雄,寡言少语,随身带着一囊酒,一把剑就能挑飞千军万马,保护身边的人,然后再转过身来将酒囊抛给他,问他来一口么?眼里带着隐约可见的笑意。
哪怕是被田归农设计瞎眼,也未曾损了他半分气度,似乎只要他醒着,就是那位言必行、行必果、诺必诚的“苗大侠”。
现在他终于倒下了。缩在自己怀里,小小的一团。
将苗人凤送到木屋内床上躺下,程灵素即刻在他周身大穴下了金针,又赶胡斐出去清理,胡斐才发现自己满身满脸都沾得血痕,看上去情状骇人。
他也顾不得认真擦洗,只在院内打了井水兜头一浇,换了身衣服便又冲进房内:“怎么样?”
程灵素不理会他,只凝神在苗人凤身上行针,将他周身大穴的金针收回,胸口心脉上的针却不拔下,又喂他吃了一粒丹丸,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胡斐的心好似被这口气攥紧了。
程灵素道:“他腹部受了枪,伤及内脏,以致出血甚多。不过方才我在他周身施针,已经将血止住了。和这伤相比,此前所受的刀剑及琵琶骨穿刺之伤都算小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苗大侠并无生志。”
窗台外始落下第一滴雨。
胡斐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程灵素低声道:“他的心脉细弱,时断时续,以苗大侠的武功内力,断不至于如此。如今他靠着我的金针续命,一半是因为伤重,但更是因为……”她哽了哽,没把话说出口。
因为苗人凤不想活了。
胡斐上前几步,坐到床沿上,低头看着他。方才他显得格外脆弱,如今处理好了伤,倒像是睡着了的样子,面上并无痛苦之色。
雨已经下大起来,叶子被打得劈啪作响,木屋被大雨笼罩,幸而窗户紧严,倒还显得温暖。
胡斐一只手搭在苗人凤露出被外的右手上,只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格外宁静。
直到什么东西落在他的手背上,灼烧一般的烫。
他眨了眨眼,发现是自己的一滴泪。
胡斐被自己这滴泪唤醒,才听得旁边人低声道:“我不明白,苗大侠既然并不想活,又为何拼死从福康安他们手中逃出?”
胡斐沉默一会儿道:“他是不愿意被福康安的人所杀,白白损了他的气节。”
程灵素听闻此言先是一愣,而后转头看向胡斐,眼中已带了三分了然。
“你和苗大侠,也可称为知己。”
胡斐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我怎么……”
他话未说完,感觉掌下的手指微微一动,连忙噤声向床上瞧去。
苗人凤醒了。
【田凤/刀凤】噬骨(一发完)
写在前面:
这是一个坚定斐凤党的官逼同死田凤🚗,如果写了什么不该写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请找官/方,与我无瓜。
————
田归农很早就知道,于武学,自己资质平庸。
倒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当你见识过真正的武学天才后,你就知道,有时你连生气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而那个天才,就是苗家世伯的儿子,苗人凤。
两家有世交,都是武学世家,孩子们自然也熟稔,当然,也会明暗比较。
他直到今日都记得,当两家大人让他们比试时,他雄心勃勃拿着剑,却在对方手里连五招都没过去,连他的剑影都看得不甚清楚。
太快了!
很久后田归农想,...
写在前面:
这是一个坚定斐凤党的官逼同死田凤🚗,如果写了什么不该写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请找官/方,与我无瓜。
————
田归农很早就知道,于武学,自己资质平庸。
倒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当你见识过真正的武学天才后,你就知道,有时你连生气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而那个天才,就是苗家世伯的儿子,苗人凤。
两家有世交,都是武学世家,孩子们自然也熟稔,当然,也会明暗比较。
他直到今日都记得,当两家大人让他们比试时,他雄心勃勃拿着剑,却在对方手里连五招都没过去,连他的剑影都看得不甚清楚。
太快了!
很久后田归农想,说不定是自己名字取的不好,他叫苗人凤,所以真的成了人中龙凤,他叫归农,所以才会归于尘土背景。
十七八岁时,苗人凤已挑战了江湖数十好手,无一落败,声名鹊起,只是话依然少,木讷寡言,名声与样貌严重不符。但田归农很开心,他大哥是江湖高手,连他也有几分得意,四处吹嘘挑战,有胜有败。不过田归农不怕,但他碰见硬茬子,自有苗人凤来料理,那些不信他有大哥罩着的人,都被他大哥挑了手脚筋,或者直接被挑了性命。
苗人凤不善言辞,桃花缘不旺,田归农也不娶妻,别问,问就是,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大哥还没娶呢,小弟如何僭越?
打架挑事,跟大哥喝酒,收一堆小弟吃香喝辣,这样就是一辈子了。
田归农觉得挺爽的。
直到苗人凤遇上了胡一刀。
田归农记得,往昔自己最多在苗人凤手下过了不到三十招,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照顾自己的颜面放了水。可胡一刀和苗人凤战了两三日,不曾分出胜负。
那是天才与天才之间的切磋交流,自成世界,田归农除了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什么都看不清。
田归农想苗人凤也许这次真的遇上了劲敌。那天的雪真大,他带了人来接大哥,毕竟胡苗有世仇,输人不能输阵,他得替大哥兜底。
可苗人凤只对他说,你回去吧,今晚我不走了,我住胡大哥这里。
田归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归农一度不明白,明明是一场挑战,明明胡家与苗田都是世仇,怎么就成了萍水相逢遇知音。他从未见苗人凤说过那么多话,跟胡一刀一晚上,说了跟他一辈子都没有说过的那么多话。
苗人凤和他的话总是很少,当然和旁人话更少。田归农一度不觉有他,大哥就这样,毕竟相比旁人,他听到苗人凤的话算是多的了。
但他从不知苗人凤还有这样的时候。
胡一刀生得彪悍魁梧,胡须如铁针。苗人凤瘦,相比他反而显出几分清癯孤隽之气。可两人说话,苗人凤笑得那么爽朗畅快,胡一刀说什么他都感兴趣,都听得如痴如醉。他们谈论高深的武学,关外的见闻,胡一刀赞美苗人凤的剑法,也不像田归农或者旁的什么人那样,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胡一刀能说出每一招的关窍、运力,以及如何拆解。田归农看得出,苗人凤很欢喜,往昔从没有人能将他的剑法拆得这么透。
那是他听不懂的世界,追不上的奇迹。
直到后来他知道,胡一刀得知苗人凤与八卦门掌门商剑鸣有仇,连夜骑马跑去商家堡,取了商剑鸣新鲜热乎的人头,再连夜赶回来,竟然没耽误与苗人凤第二天约定的比武。
看到商剑鸣的人头时,田归农从苗人凤的眼睛里看到了奇异的光,震惊,又有点不可思议,更多的是,冰河缓缓融化的涟漪。这样的神情,他往昔从未从他眼中看见过。
苗人凤一定不会在意他们初遇胡一刀时,他连自己的名姓都未曾报完就被胡一刀打断,也不会在意他怕他受制于胡一刀冒着风雪赶来为他助阵,更不会知道当他得知他决定在胡一刀这里住一宿时,一个人默默在寒风暴雪回去的落寞。
原来他叫了他十年的大哥,赶不上旁人两三天相识。
他大哥没有心。
或者有吧,但也是目盲眼瞎,他只看得见他想看见的,田归农的真心他既不需要也看不着,所以这颗真心,捧出来就是个笑话,摔下去就是一滩烂泥。
胡一刀死的时候,田归农有点意外。
他本以为他能把苗人凤带回去,葬在风水最好的山林水畔,他一定一生一世陪着他,就像过去那样。英雄不应见白头,大哥就该死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他也有了最好的报仇借口。胡一刀武艺是高,但田归农如果真想弄死他,有一百种办法。
但他没想到他们竟然互换了兵刃。
胡一刀死不足惜,苗人凤终于回去了。大哥又成为了他一个人的大哥,比往昔更加沉默寡言,眼里的光消失殆尽,像一个半死的游魂。
田归农不是不愧疚的,有那么一些瞬间,他真的会突然想要跑到他面前,将一切告诉他,听凭他处置,哪怕苗人凤杀掉他,也在所不惜,他只是不想在他的眼中变成无物而已。
可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彻骨的痛快,谁让苗人凤背弃了他,这是他应受的惩罚。
直到那个名叫南兰的女子出现。
田归农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为什么要给苗人凤这个没有心的人配上那样天才的知己,还赐予他如此风情万种的妻室。他既这样盲瞎,就该孤独终老,众叛亲离。
他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了。
勾走那个女子他真的没费一点力气。苗人凤这样不解风情的家伙,就是送一个天仙给他,他也守不住。
田归农曾有一丝幻想,绿云盖顶总是男人一辈子的耻辱了,这一次苗人凤大概终于看得见他,恨得上他。可他还是失望了,苗人凤对他自始至终都是轻蔑,仿佛他们二人从来不曾在同一个戏台上出现,他放过他,也不是念及多年兄弟,更像是,为了那个给他生了女儿的女人,不要失去新的依靠。
田归农看透了,自己想得到的,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得到。
但也能得到。
他知道苗人凤是怎样一个铁硬耿直的家伙,更明白他如何对胡一刀情深义重,将他奉为天地日月,所以他刨了胡一刀的坟,再将不过两岁的苗若兰设计抢来,举过头顶,逼着这个上门找他寻仇的大哥,生生弯下膝盖,跪在他的面前。
他终于折断了他的脊,让他必须仰望他。
你看不见我,我就用你爱的你在乎的人,逼你必须正视我。
看着铁钩鲜血淋漓穿过苗人凤的一对琵琶骨时,田归农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他想听苗人凤痛呼出声,只要他哀嚎一声,他说不定就会大发慈悲,减轻一点他的痛苦。
可苗人凤没有。
他咬碎了唇,冷汗如雨,嘴角发着抖,因为剧烈的疼痛,生理性的眼泪无法控制从眼眶中淌落,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哀吟。鲜血染透了他的背,可他望着他的目光,还是那样的轻蔑漠然,那样刺心。
就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铁索悬吊,铁钩穿骨,鞭打刑求……苗人凤痛昏过去又醒过来,不知过了几遍,除了脸上身上多了伤口和血渍,他的神情几无变化。
既不屈服,也不崩溃。
田归农困惑了。
明明胡一刀也死了,南兰和若兰也离开了他,他什么都没有了,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呢?
疼痛和酷刑对苗人凤是没有用的,田归农不算太意外,但他有更好的主意。
他慢慢靠近他,看着他被冷汗弄湿的脸。苗人凤的眼睛真漂亮,即便沦落到了这般境地,他的眼睛还是这样动人心魄,战栗着,抖动着,游离飘忽的目光,像暗淡的星夜,幽林的尽头。
他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大哥,我有更好的事情想和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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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凤】凤凰劫(陆)
周围一众高手大概被这凛然之气震慑,一时竟无人出手。
“苗大侠,你……”钟兆文愈发震惊。
那大汉猛得回神,一声令下:“都愣着干嘛?一起上!”
众高手闻言方醒,心道我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你一个瞎子?登时铁刺钢刃,各路兵器齐齐往苗人凤身上招呼。
苗人凤眼虽不能见,只凭耳力也能辨认来敌。他有胡斐的长刀在手,侧身避过两重兵刃,顺势抬腿踢倒一人。另一人扬鞭自背后抽打而来,苗人凤一个利落转身,一刀砍上那人手臂,敌人顿时长鞭脱手,惨叫一声滚到在地。
鹞子翻身刀?一直悄然站在不远处高地的田归农暗自一惊。当年胡一刀与苗人凤在苍山大战,他曾亲眼见过,这“鹞子翻身......
周围一众高手大概被这凛然之气震慑,一时竟无人出手。
“苗大侠,你……”钟兆文愈发震惊。
那大汉猛得回神,一声令下:“都愣着干嘛?一起上!”
众高手闻言方醒,心道我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你一个瞎子?登时铁刺钢刃,各路兵器齐齐往苗人凤身上招呼。
苗人凤眼虽不能见,只凭耳力也能辨认来敌。他有胡斐的长刀在手,侧身避过两重兵刃,顺势抬腿踢倒一人。另一人扬鞭自背后抽打而来,苗人凤一个利落转身,一刀砍上那人手臂,敌人顿时长鞭脱手,惨叫一声滚到在地。
鹞子翻身刀?一直悄然站在不远处高地的田归农暗自一惊。当年胡一刀与苗人凤在苍山大战,他曾亲眼见过,这“鹞子翻身刀”正是胡家刀法中的一招。
没想到苗人凤也会胡家刀法,还使得这样精纯自如。田归农愈发心慌,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八通客栈,被蔑视而过的那一刻,那种不经意的耻辱和无力感,重新萦绕着他。
大哥,你必须死……只有死亡,或许才能让你意识到,我田归农并非你可以忽视的存在。
田归农眼见苗人凤于铁索阵中接连砍倒两个高手,使得正是胡家刀法的“怀中抱月”和“闭门铁扇”,面色愈发冷。须臾间,又一条铁索自苗人凤背后袭来,他被两三人围困躲避不迭,叫那铁索缠上腰间。却见他神情微冷,长刀一旋,竟将那铁索生生斩断,一个翻身脱出困局。
众高手急急围他,有一人见苗人凤只凭听力御敌,便悄悄躲在角落默不作声。苗人凤长刀如电,再斩两敌,被逼近那角落时,这人突然探身偷袭,一刀朝他右腿砍去。苗人凤只觉黑暗之中,右腿顷刻一痛,登时血流如注。他一时受不住跪倒在地,两条铁索趁机缠上他双腿,持索二人狠命一拽,已将他带倒,就势一路拖行。
田归农远远见他被制,心中大喜。怎料苗人凤被拖出两三丈,身子突然一滞,竟将这二人反向拽倒,长刀直朝腿上铁索斩去。那二人大惊,铁索脱手,苗人凤终于得一丝喘息。可惜铁索缠他脚腕,一时挣脱不得,他刚起身站稳,又有一人抓住那铁索,将他带了一个趔趄,又一把长枪顺势迎向他下腹,分明要置他于死地!
却在此刻,那长枪突被一脚踢飞。苗人凤只觉身前一阵劲风袭过,有人已扶住他的身子,让他不致摔倒在地。那气息有些熟悉,让他一瞬甚至有种穿透时光的错觉。
“胡兄弟,是你么?”苗人凤站定,微微侧头沉声问道。
“苗大侠,是我。我给你寻回医者了,”胡斐抬刀对他脚腕砰砰两声,斩断了方才缠他的铁锁,却丝毫不伤他脚腕。苗人凤心中暗叹,能将出刀力道精准控制到如此程度,他委实武学高手无疑。
胡苗范田曾为当年闯王的四大护卫,其中“飞天狐狸”正是胡斐祖先,有一手凭空夺人兵刃的绝学。胡斐虽将刀给了苗人凤,这会儿眼见他陷入乱战中,索性寻了个落败的敌人夺了他兵器,杀入重围。
苗人凤兀自一叹:“胡兄弟,可惜苗某今日不运气,对上了死敌,怕是一场恶战。”
“无妨,”胡斐背向苗人凤,也举了长刀,朗声道:“苗大侠,你眼睛不便,我替你看顾身后。”
“多谢,”苗人凤惨笑,“苗某得遇你,今日此地,便是死也无憾。”
胡斐敛然:“苗大侠,今日我豁出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语罢,他心中一阵微颤,涌起一丝难以言喻之感。苗人凤分明是他杀父仇人,他被围攻,他理应幸灾乐祸隔岸观火。可他总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数年前的商家堡是,今日亦是。他每次都与他一同御敌,舍命相依,甚至可以将彼此最脆弱的背后交给对方看顾。他隐约明白,自己自始至终都一定会护他,也只能护他,尽管觉得愤懑,却别无选择。
二人就此背对背,各自握刀戒备。众高手眼见苗人凤目盲重伤之下尚能连连斩敌,已经无法想象这位金面佛究竟战力几何,谁知半路还杀出个帮手,下盘稳如铁砧,一看就根基深厚。这些人本是受田归农之托而来,未必与苗人凤有什么生死仇怨,没得为了旁人折自己的性命,见这势也憷了,不敢轻举妄动。
忽而一人凌空跃下,稳稳站在胡苗二人身前不远处,相貌堂堂衣冠楚楚。
“苗大侠果然高手,这位小兄弟也武功不俗。”
胡斐未开口,苗人凤已凭声音辨出来人:“田归农,你终于肯现身了?”
“田某一直都在,”田归农却看向胡斐,眯眼一笑,“这位小兄弟,不正是在我天龙门截走苗大侠的人么?当时情急,我都忘了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不待胡斐应声,苗人凤抢先一步拦在他身前,举刀直指田归农的方向:“这是我跟你的恩怨,与旁人无关!”
“苗大侠,”胡斐出乎意料轻轻摁住他手,“你身上有伤,我替你会会他。”
“胡兄弟,”苗人凤微微偏头,用只有他和胡斐能听见的声音提醒,“此人习天龙剑十数年,功力深厚,不可小觑……还是让我来对付他!”
他比他年长,知道田归农是劲敌,连自己都曾折在他手中,何况年纪尚轻的胡斐?
更何况,他是胡大哥的儿子,他怎能轻易让田归农伤他?
却听胡斐缓声一笑:“苗大侠你打遍天下无敌手,若从旁指导我,说不定我能胜他。”
苗人凤怔然间,胡斐已兀自上前一步,抚刀开势:“田掌门,请赐教。”
《老佛》
2018年的夏天。
我在新民社区做实习义工。
每天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替老王测测血压,给老李科普下健康常识之类的。
我原以为,这个暑期,会平平无奇地度过。
直到我认识了老佛。
跟老王、老李不一样,老佛并不姓“佛”。
我之所以这么称呼他,是因为有一回,我看见他不知道从哪捧回了一只刺猬,我正要给给他科普野生的刺猬身上有多少寄生虫,却被老王拦住了。
老王戴着副眼镜,带着点读书人的气质,对我说:“小同志,你别管了。他这人爱管闲事,是远近出了名的。”
我问:“你认识他?”
老王:“他呀。信佛。”
我:“姓佛?新中国还有姓佛的人?”
老王仿佛找到了知己,推了推象征着自己是个读书...
2018年的夏天。
我在新民社区做实习义工。
每天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替老王测测血压,给老李科普下健康常识之类的。
我原以为,这个暑期,会平平无奇地度过。
直到我认识了老佛。
跟老王、老李不一样,老佛并不姓“佛”。
我之所以这么称呼他,是因为有一回,我看见他不知道从哪捧回了一只刺猬,我正要给给他科普野生的刺猬身上有多少寄生虫,却被老王拦住了。
老王戴着副眼镜,带着点读书人的气质,对我说:“小同志,你别管了。他这人爱管闲事,是远近出了名的。”
我问:“你认识他?”
老王:“他呀。信佛。”
我:“姓佛?新中国还有姓佛的人?”
老王仿佛找到了知己,推了推象征着自己是个读书人的眼睛,热情地对我说:“是吧,小同志,大家都觉得他怪,改革开放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有人信佛。”
老王走后。
我大步流星,找到老佛。
他坐在树荫下的石椅,低头把玩着刺猬。
我说:“老佛!”
他充耳不闻。
我走过去:“老佛!这刺猬可不是宠物,一身都是寄生虫哇!”
老佛抬起头,对我笑了笑:“我知道呀。”
他一笑,脸上的皱纹就密密麻麻地堆在了一起。
我问:“知道的话,就快把它放生吧,要是被寄生虫感染了……”
老佛不说话。
依旧我行我素地把玩着刺猬。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并不是在“把玩”。
老佛分明是在捉虫。
拨开刺猬满背的刺,从缝隙中找出露着半截身子的寄生虫,然后用手把它们一一挑出来。
我一时语塞。
本想再劝两句,小心别被扎伤了,可看到他旁若无人的神情,又想起老王说的“别管他,他这人就爱管闲事”,便也只好作罢。
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和老头老太太们做科普。
只是偶尔,还会回过头,看向大树底下那个奇怪的老头。
别的老头都爱喝茶下棋打太极,怎么就他这么怪,爱多管闲事?
后来再听到老佛的消息,是老李告诉我的。
老李:“有人被打啦!”
我急忙站起来:“在哪?”
老李:“就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头,因为在人家纹身店门前碎嘴,被打啦!”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老佛?”
老李:“谁?”
我:“伤势重不重?打120了没?”
老李:“哈哈哈哈哈小伙子,你也别这么紧张,他就是被推搡了一下,我过来跟你讲,是图个乐,又不是让你去给他做急救。”
我送了一口气。
在老李的指引下,去到了那家纹身店。
门前有一群人。
吵吵嚷嚷的。
凑近一看,是老佛在舌战群儒。
年轻人A:“我纹身,花的是我自己的钱,你还管我?”
老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往前百十年,纹身都是纹在罪犯身上的。”
我一来就听到这话。
不由得觉得手腕处有些发烫。
因为我也有个纹身。
年轻人B:“老东西,就你他妈爱多管闲事。”
老佛:“切不可纹身啊!”
满口都是些佛法教义。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把“信佛”和“姓佛”给弄混了。
他那老掉牙的话术,弄得所有人都连连皱眉。
姗姗来迟的老李问:“他挨打了吗?”
围观者:“暂时还没。”
话音刚落。
纹身店老板就暴躁地又推了老佛一把,把他推得一个踉跄,摔坐在地,嘴里还骂骂咧咧:“耽误老子做生意,滚。”
我心一惊。
许多老人家都是看着身子骨硬朗,但是都经不起一摔,一旦摔断了骨头,很有可能会大出血,同时还可能会有各种并发症状,严重的或许都活不了几天。
我连忙扶起老佛,再三确认他没事。
围观者眼见闹剧结束,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老佛:“我没事。”
我:“那就好。对了,您怎么称呼?”
老佛:“你继续叫我老佛就好。反正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名字对我来说不重要了,以后终究是要尘归尘,土归土的。”
我:“这话可不吉利。”
老佛:“我信佛,佛家不讲究这些吉利不吉利,命里该来的总会来。”
看得出来。
他确实信佛信得有些走火入魔了。
我在这个老龄化严重的社区里,见过无数个老人,但从没见过一个像他这样的。
我把老佛缓缓扶起来。
他盯着我的左手,袖口处露出了手腕。
我连忙抽回手。
心想,完了,他看到我的纹身了,刚刚他那些没说完就被打断的说教,接下来就要对我说了。
但老佛什么都没说。
我怂怂地问:“你……你怎么不批评我的纹身?”
老佛:“你这是好纹身。”
“好纹身?”
我不由得想起老王,他年轻时读过不少书,但在前段时间看到我的纹身时,还惊呼:“这是蛇?!看着就好吓人。”
老佛:“这是蛇杖,国际上是医学、医疗的象征。”
我惊讶:“这你都知道。”
老佛:“你把蛇杖纹在身上,纹的是毕生追求。但他们啊,把一些装神弄鬼的字、画纹在身上,根本是为了时髦,等他们老了,一定会后悔的。”
我说:“他们正是张扬的年纪,你又何必管他们呢。”
老佛:“年纪大了,慈悲为怀嘛,总希望自己能帮到其他人。”
我:“那你知不知道,你在好多人眼里,都是多管闲事的老……老人家。”
老佛笑了:“老流氓?还是老王八蛋?”
我低声:“都,都有。”
老佛:“是啊。上个月,有一对新人结婚,在社区教堂办的婚礼,我听说他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就去劝他们别闪婚,不然以后要后悔的。”
我:“然后呢?”
老佛:“他们骂我,骂得比老流氓、老王八蛋还难听。”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年纪跟我去世的爷爷相仿。
若是我的爷爷还在世,受到年轻一辈指着鼻子的辱骂,心里得有多糟心。
那天。
我们聊了很多。
他说他这些年信佛的经历,我说这些年学到的医学知识。
等老佛休息好,就又去多管闲事了。
满口佛法教义,看上去,的确像一个神棍转世。
难怪其他人这么讨厌他。
可不知为何,我对他,竟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有一天。
我正给老人家们量着血压呢。
突然听到一对男女大吵大闹的声音。
女的歇斯底里:“你还敢打我?!”
男的怒火滔天:“就你这婆娘,不打不行!”
女的:“过不下去了!离婚!”
男的:“谁不离谁是孙子!”
二人在社区活动中心的空地上,大吵大闹,引得无聊的老人家们纷纷围观。
老张刚好在我身边,道:“啧啧,没想到哇,一个月前在教堂办婚礼的时候,可甜蜜了,怎么今天当众闹得这么凶。”
一个月前?
这不就是老佛说的那对闪婚的夫妻吗?
看来他猜对了,这还没过多久了,他们就已经后悔结婚了。
我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果然看到了老佛循着声音赶来的身影。
我想,这次他大概能出一口恶气了吧。
平时管了那么多闲事,被人骂得狗血喷头,这次总算遇上了一桩管对的闲事,可不得过去显摆显摆?
只见老佛走到两个年轻夫妻身前。
他开口了。
他说:“都别吵了。”
男的:“你是?”
女的:“我记得你,你不是婚礼上那个老不死的嘛。”
男的:“操,都他妈因为你的臭嘴,晦气,害得我们这婚都黄了。”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夫妻不再争吵,而是齐力对外,把矛头指向老佛当初的多嘴……他怎么应对?
直接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们走不远”,就会被当成是晦气发言,直接说灰头土脸地走人,那更是不符合他的作风。
我屏住呼吸。
老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婚好不容易结了,就多磨合磨合嘛,小两口子有点火气很正常,没必要赌气离婚。”
夫妻一脸懵逼。
女的:“当初劝别结婚的是你,现在劝别离婚的也是你?”
男的:“你是不是贱啊?就爱跟人反着来?”
说实话。
即便是不反感老佛的我,这一次,也多多少少有点被恶心到了。
正话反话都被他说了。
总不能仗着自己信佛,就可以为所欲为吧?
老佛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又说什么千百次的相遇,才能换来这一生的相伴……
听得我都想动手打他了。
不出所料。
现场群情激昂,一个个老头老太太都跳了出来,纷纷就结婚离婚一事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场面混乱至极。
反倒是漩涡中心的那对新人夫妻没人理会。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我才发现,老佛不知何时瘫倒在地。
也不知是人推的,还是自己摔的。
我又一次去扶他。
他说:“没事,没事。”
他说:“只要他们的婚姻还在就行。”
我不解:“当初明明是你劝他们别结婚,怎么现在又反过来了……”
老佛坐在地上,对我说:“我呀,一直是一个意思,就是让他们别冲动,冷静行事。”
“别一时兴起就结婚,起码也要多了解了解对方;也别一时吵架就闹离婚,起码也得再磨合磨合呢。”
他说:“我信了一辈子的佛,做了一辈子的出家人,不碰酒肉,不沾女色,一把年纪了,连个伴都没有。”
经过一下午的闹腾。
天已经黑了。
但老佛的眼睛还是亮着的。
他说:“但我希望年轻人们,都能和喜欢的人白头偕老,这样等到年老时,还能互相作伴。”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感慨。
可面对老佛时。
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那么闷在胸中。
我想扶起老佛,他却摆摆手:“坐了这么久,我也歇好了,能自己站起来。”
老佛用手撑着地。
自己站了起来。
面对阴影里似有似无的窃窃私语,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挺直着背,回到了自己的家。
那之后。
我的实习,也就到了尾声。
每天的工作内容,比平时又多了一项:补之前没写的实习报告。
连着补了三天。
我才终于把实习报告补完。
最后一天。
要回去了。
我打算和社区里的老人家们一一告别。
“老王。你最近血压有点高,要注意啊,别有事没事就看别人下象棋了,把自己气坏了,对你没好处的。”
“老蔡啊。你也是。孩子不在家吃饭,你也不能总吃剩饭剩菜啊,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这不叫节约,反而是吃坏了肚子,进医院花更多的钱看病,这才叫浪费呢。”
告别完。
我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问:“什么意思?”
老李:“你跟那个爱多管闲事的老不死……老家伙一样,现在也爱多嘴了。”
我笑笑。
忽然。
一丝慌张涌上心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他要把“老不死”,临时改口成“老家伙”?
我追问:“老佛怎么了?”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他们也明白“老佛”指的是谁。
但他们一个个都装傻充愣,像耳朵突然不好了一样,装作没听见。
这时,我忽然记起,昨天我在补实习报告的时候,社区里进了一辆救护车。
不祥的预感缠绕住我的胸膛。
我急了。
“老佛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沉默。
久久的沉默后。
“他……走了。”
年纪大的老人家,对“死”向来是很忌讳的,所以我无法确定,老佛是走了还是“走了”。
老王推了推眼镜,补充道:“驾鹤西去。”
轰隆。
宛如一道响雷炸在我的颅顶。
把我整个人都炸傻了。
老王还在那儿推敲:“不对不对。他信佛教,又不信道教,不应该叫做驾鹤西去。”
我问:“怎么可能?几天前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老王:“我,我哪知道……”
我问:“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怪了起来。
潜台词像是在说“这小伙子怎么也变得这么莫名其妙,不过是死了一个讨人厌的老东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忍不了了。
大步跑向老佛家里去。
心里还在默默保佑,希望他们说的都是气话,希望老佛不要出事。
身后。
老王终于得出结论:“他信佛,所以应该叫做去极乐世界了才对!”
我忽视掉背后的声音。
跑到老佛家。
大门不像往日紧闭,而是敞开着。
我喘着粗气,走进屋内,大声地询问:“老佛!老佛!你在哪呢!快出来,别吓我了!”
老佛不说话。
我说:“老佛!我就要回去了!今天是我留在这的最后一天!我得跟你好好道个别啊!”
老佛还是不说话。
邻居的脑袋,从门口探出来。
他问:“老佛?”
我仿佛见到救星,说:“就是住在这的老人家。”
邻居:“哦,他前天晚上被救护车接走了,据说是在医院里就没救过来,走了。”
他又补充说:“上了年纪,就是这样,身子骨看着硬朗,可碰到点小毛病可能立马就不行了。”
我深吸一口气。
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昏倒。
邻居:“他已经不在了,你喊得再大声都不会回你了,只会吵到邻居午休。节哀。”
他缩回了脑袋。
看来,就连老佛的邻居,也并不关心老佛的生死,跟我交代情况,只是怕我吵到他们。
我站在他的屋子中央。
想象着老佛临终前的画面。
他那么信佛,得道高深,想必一定会要求火化吧,这样没准还能烧几个舍利子,被这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当成活佛供着。
他那么爱多管闲事,不知道最痛苦的时候,有没有谁多管闲事地替他拨通了120?
环顾四周。
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空调,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我看到了角落里,有个鸟笼,里面有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
它还不会飞。
老佛肯定是像救刺猬一样,全力救助这只小鸟,只是没想到,鸟还没痊愈,他倒是先走了。
我还看到了好几张纹身贴。
妖魔鬼怪,龙争虎斗,什么都有。
老佛肯定是想让年轻人先别急着纹身,试试这个,确定自己不会后悔了再去纹。
纹身贴一张也没来得及送出去。
我还看到了一捧花,和一封信。
是那对闹着离婚的夫妻。他们说,冷静下来后,发现还是爱着彼此的,幸好当时有老佛的劝阻,特意寄来一捧花表示感谢。
还有乱七八糟的横幅。
还有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我心想。
老佛啊老佛。
你这一辈子,是得管了多少闲事,帮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么多的东西啊。
释然后。
我还在想,等老佛真炼出了舍利子,成了活佛,这帮子人不得天天供着?
忽然。
在半开的抽屉里,我看到了一个红本子。
旁边还有一沓类似合同的文书。
老佛骗了我?
他不是说自己从没结过婚吗?
我感到有一些不对劲。
他根本没必要骗我的。
可如果这红本子不是结婚证,还能是什么的呢?
我打开抽屉。
就看到了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
这个一生信佛、从不吃肉、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出家人,最后留下的,并不是舍利子。
红色本子上,和白色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遗体捐赠协议书”。
老佛,在他的生命终点,把他自己,留给了这个看不惯他的世界。
我站在屋里。
忍不住地抹眼泪。
老佛。
原来,我从来都没叫错过你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