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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裕王殿下回来了...”一个小宫女的声音被雨声撕得破碎，“可...可手...”

元淳的猛地站起，她甚至来不及系好衣带，就向外面跑去，单薄的中衣被雨水浸透，瞬间贴在瑟瑟发抖的身躯上。

裕王殿前的青石阶被血水染成暗红色，随着雨水蜿蜒流淌。元淳踉跄着扶住门框时，正看见太医剪开那件粗布衣衫

  

元淳赤足站在回廊暗处，单薄的素衣被雨水浸透，紧贴在瘦削的身躯上。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陷入脸颊，却感觉不到疼。

元嵩仰卧在锦被间，左肩的断口处缠着层层纱布，却仍不断被鲜血浸透。太医手持银刀在烛火上反复灼烧，刀刃烧至通红时，映得元嵩惨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诡异的橘红。

“殿下忍忍...”老太医的胡子抖得厉害，手中的柳叶刀悬在伤口上方三寸，“腐肉必须剔除干净...”

元嵩的牙齿深深咬进软木，额角青筋暴突如虬龙。当烧红的刀刃贴上伤口时，他整个上身猛地弓起，脖颈绷出凌厉的线条，喉间挤出野兽般的呜咽。汗水混着血水浸透身下锦褥，在杏黄色缎面上晕开大片暗红。

魏贵妃掐紧了床柱，她看着儿子残臂上翻卷的皮肉，她都快撑不住了。

“啊——！”

随着太医剜下一块腐肉，元嵩终于挣碎了口中软木。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涣散的目光突然对上了躲在帘外的元淳。那一瞬他竟强撑着咧开嘴，露出个破碎的笑，被血染红的牙齿在烛光下触目惊心。

太医拿起药碾中的青色药膏，那是掺了砒霜的秘制金疮药。药勺触及伤口时，元嵩残存的右臂突然痉挛着抓住床幔，指节将织金纱帐扯出蛛网般的裂痕。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脖颈上浮现出蛛网般的紫色血管。

元淳在帘外无声地唤，指甲在门框上刮出五道带血的痕迹。她看见兄长的脚趾在锦被下剧烈蜷缩，足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十趾指甲尽数劈裂。

元嵩最后一声呜咽像极了幼时摔掉了牙那回，只是这次再没有淘气的小公主捧着蜜饯来哄他。

“我的儿子...”魏贵妃的声音支离破碎，金护甲刮擦着檀木床柱，“嵩儿断了手，淳儿毁了名声...”

元淳透过雨帘，看见她雍容华贵的母妃跪在床前，九凤金钗歪斜，泪痕晕染了精心描绘的妆容。那个总是端庄优雅的魏皇贵妃，此刻颤抖如风中残烛。

床榻上，元嵩的残臂裹着层层纱布，却仍不断渗出鲜红。嘴角却还强撑着弧度，那是留给妹妹看的笑容。

“母妃宽心。”元彻的铠甲滴着水，单膝跪地捧起药碗，“十三弟的伤会好的。”他转头望向殿门，仿佛能透过雨幕看见那个蜷缩的身影，“淳儿...也会好的。”

元淳的脚底被碎瓷割破，在青砖上拖出蜿蜒血痕。她看着十三哥残臂上暴突的经脉，雨水混着泪水滚落，她突然弯腰干呕起来，胃里空无一物，只能吐出苦涩的胆汁。

  

魏舒烨执伞而来时，看见的就是这般景象。元淳蜷在廊柱后，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雏鸟。他解下墨狐大氅裹住她，却被她指尖的冰凉惊得心头一颤，将她带回了寝殿。

“主上”老仆欲言又止。新承爵的年轻家主摆摆手，继续为元淳梳理打结的长发。象牙梳齿间，青丝簌簌而落。

“你刚继任家主不久，不必日日过来的”元淳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

魏舒烨的手顿了顿。他今晨刚处置完族中叛党，玄色锦袍下还缠着渗血的绷带。铜镜映出他疲惫的眉眼，却依然温声道：“给你带了蜜饯果子。”

元淳刚想伸手拿起，魏帝身边的王大监就来传话了。  

  

“八公主，陛下请公主到御书房一叙。” 

 

御书房的龙涎香熏得人头晕。元淳看着案上三封婚书，金线刺绣的笺纸像三条吐信的毒蛇。

“靖安王年逾四十，府里已有七位侧妃。”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婚书，“父皇可知他上月刚打死个侍妾？”

魏帝的御笔朱砂滴在奏折上，晕开如血：“大魏需要靖州的铁矿。”

“需要？”元淳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檐下宿鸟，“就像当年需要燕北的战马，替你踏平叛军，是吗！”

“放肆！”

瓷盏在她脚边炸裂。元淳不躲不避，任碎瓷划破脚踝。她抬头直视帝王，眼中燃烧着令人心惊的烈焰：“我原以为你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子女，可惜了，是我们错了。”

  

“元嵩哥哥现在还躺在床上，父皇可曾念着他是你的儿子，可曾去安慰伤心欲绝的母妃？”   

元淳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冷汗浸透了素白寝衣。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锦被，指节泛着骇人的青白。胸口剧烈起伏间，一缕湿透的青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随着急促的喘息轻轻颤动。

  

血...好多血...她慌乱地摸着脖颈，又去摸自己的左臂，动作越来越急，最后竟撕开衣领查看肩头——那里光滑如初，却让她抖得更厉害了。

小念进来，刚想出声，元淳便示意她不要出声。

更漏显示才到寅时，暴雨仍在肆虐。元淳却赤着脚跳下床榻，绣着并蒂莲的锦缎寝衣拖在地上，她跌跌撞撞冲向门口，却在铜镜前猛地停住

镜中人发丝散乱，惨白的唇上留着深深的齿痕。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里面盛着的恐惧与多年前被弃婚的八公主如出一辙

她指尖轻抵小念唇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念会意。

“小念。”她突然转头，散乱的青丝间露出一双亮得骇人的眼睛，“你可愿帮我？”

小念被她眼底的疯狂惊得心头一跳，却立刻捏住她冰凉的手：“娘娘待小念如亲妹...”话未说完就被元淳一把搂住。贵妃的怀抱冷得像块冰，可小念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浸透了自己的肩头。

“好妹妹...”元淳在她耳边轻笑，呼出的气息带着梦魇未散的颤意，她拉着小念的衣袖“去小厨房”元淳的声音轻如游丝，却字字清晰，“取些鸡血来。”

小念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主子的用意。

  

“小声些，别让别人知道我醒了。”  

小厨房里，当值厨娘正打着瞌睡。小念蹑手蹑脚地取下悬梁的竹篮，那里有今早宰杀的老母鸡，血已凝在陶碗里。她指尖蘸了点暗红的血渍，在掌心试了试颜色，又混了些许胭脂调匀。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残破的窗棂哐当作响。

 

“娘娘，准备好了……”

    

话音未落，妆台上的琉璃瓶已经砸向铜镜。"哗啦"一声脆响，碎片飞溅间，元淳手一掀打翻了所有的胭脂水粉。朱红的脂粉顺着她扭曲的笑容一路滑到脖颈，像一道道血痕。

“娘娘别这样！”小念的哭喊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她扑上去作势阻拦，却暗中将一盒珠粉塞进元淳手里，“您冷静些...”

元淳反手将珠粉扬向半空。雪白的粉末在烛光下纷纷扬扬，落在她染血的寝衣上，落在散乱的长发间。她踉跄着扑向多宝架，摇随着剧烈的动作甩落在地，东珠滚了满殿。

窗外人影幢幢，值夜的宫女们惊恐地看着窗纸上投出的剪影，那个素来端庄的贵妃娘娘此刻状若疯魔，正将整匹鲛绡纱撕得粉碎。

“都滚开！”元淳突然抄起铜镜砸向殿门，镜框在门上撞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她喘着粗气跌坐在地，却对着小念勾起一抹清醒至极的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去告诉南风，寝宫...不需要守卫。”

小念含泪点头，转身冲向殿门时故意绊倒，将最后一盏宫灯也打翻在地。火光骤起又灭，满室陷入黑暗，只剩下元淳时断时续的笑声在雨夜里回荡，像极了当年被弃婚那晚的悲鸣。

南风的手刚触到雕花门扇，小念已如惊雀般扑来。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却死死拽住南风玄铁护腕：“娘娘被梦魇魇住了”声音刻意拔高到刺耳，惊得檐下铁马叮咚乱响。

“我去请陛下...”南风剑眉紧蹙，却被小念暗中狠掐了一把。

“糊涂！”小念猛地推他后退两步，背在身后的手却急急比划着暗号“你让人去请陛下不就好了？”

  

“来人，把公主抱去崔妃娘娘处，让娘娘暂且帮忙照顾一下。”

  

小念突然"失手"打翻整盒香粉。雪白的粉末在雨中凝成雾障，她趁机凑近南风低语：“配合演戏！”转瞬又拔高声音哭喊：娘娘您别伤着自己啊！”

殿内适时传来锦缎撕裂声。小念背抵殿门，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将早备好的血包挤破在指尖。鲜红顺着门缝蜿蜒而下，吓得小宫女们真正尖叫起来。 

“还不去太极殿！告诉陛下，贵妃被梦魇魇住了，其他的什么都别说”小念尖声催促，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她看着南风带侍卫冲向雨幕，转身对老嬷嬷使眼色：“快取安神香来！”暗地里却将元淳的密信塞进香炉暗格。

当最后一名宫女被支开，小念轻叩三下殿门后便进去了，元淳冷静的说着“演得好。”与方才疯癫的哭喊判若两人。小念望着廊下未干的血迹，突然想起元淳交代的话：“这深宫如戏台，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嘘。”元淳突然竖起耳朵。远处传来整齐的铁靴声，是黑鹰卫的制式战靴。她猛地将小念推开，抓起妆台上的玉簪往地上狠狠一摔。

  

燕洵的龙纹靴刚踏上芙蕖宫的青玉阶，南风作势要行礼，一只缠枝牡丹纹的瓷瓶就迎面砸来。"砰"地一声在脚边炸开，碎瓷溅上他的玄色龙袍。阿精急忙拽着帝王后退，身后的黑鹰军们齐刷刷按住了刀柄。

“怎么回事？”燕洵的声音比碎瓷还冷。

南风单膝跪地，额角还带着被飞溅的瓷片划出的血痕：“回陛下，娘娘醒来后便...便...”话未说完，内殿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碎裂声，夹杂着小念带着哭腔的劝阻。

廊下的宫女们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有个小宫女怀里还抱着阿嫣的布老虎，此刻正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老嬷嬷手里元淳的佛珠断了几次，散落的檀木珠子在阶上滚得到处都是。

“大公主呢？”燕洵抬手拂去袖上瓷屑。

“奶娘抱去崔妃那里去了。”南风低着头，“娘娘这样...不敢让公主看见。”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是铜镜砸在雕花门扇上的动静，震得檐下的鎏金铃铛叮当作响。燕洵突然大步向前，阿精刚要阻拦，却见帝王已经一脚踹开了摇摇欲坠的殿门。

内殿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元淳赤着脚站在满地狼藉中，素白的寝衣上沾满胭脂和墨迹，像一幅被恶意涂改的画。她散乱的长发间插着几根折断的金钗，正握着半截玉簪。

  

燕洵的龙纹靴踏过狼藉，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他缓缓蹲下身时，玄色衣袍上的金线蟠龙正好映在元淳低垂的视线里。

“我哥哥...要杀我？”元淳的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散乱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半边苍白的脸。

小念红着眼眶退到殿外，轻轻带上了摇摇欲坠的殿门。

燕洵的手掌落在她单薄的肩头，感受到掌下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想起那年在上林苑，十四岁的元淳从秋千上摔下来，也是这样缩成小小的一团等他来扶。

“英王很疼爱你”他的拇指擦过她颈侧一道细小的血痕，“当年你学骑马，他亲自给你当马凳。”

“他怎么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泄露我的行踪，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啊！”元淳说着说着很是激动，拉着燕洵的手臂，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适当的示弱会降低他的防备，越是柔弱越能让他有怜爱之心。

  

她突然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她抓起燕洵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着最后的烛火。

  

燕洵的掌心触到她脸上冰凉的泪水。他忽然想起太医说过，人在极痛时反而会笑。此刻元淳的笑容就像摔碎的玉器，每一道裂痕都闪着凄楚的光。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沉得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

元淳的笑容更深了，眼泪却流得更急。她拽着燕洵的衣襟凑近，带着胭脂香气的呼吸拂过他紧绷的下颌：“那阿嫣呢？我的小阿嫣...”

  

“燕洵哥哥，你是不是...要把阿嫣送去和亲？”一滴泪恰到好处地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都知道的...她是大燕的公主，我……我不该和你置气...可她……”

她终于肯说出她想要的东西了，他只要她服软。    

燕洵的手突然收紧。他单膝跪地将她揽入怀中，指尖抚过她颈间“淳儿。”他叹息着用袖角擦去她脸上血泪，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我做过质子。”这句话像柄钝刀，在两人心口同时划过，“知道铁笼里的雀鸟...是怎么死的。”

燕洵突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胸口处狰狞的箭疤，那是当年在长安为质时在莺歌小院留下的。

他抓着元淳的手按在那道凸起的伤痕上：“阿嫣是我的骨血，我宁愿...”

“我也不是你父皇。”他拇指擦过她咬破的唇，“我要阿嫣...永远不必懂什么叫牺牲。”

  

“信我。”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多年前那个为她折梅的少年。

  

长安城外的官道碾过一队镶金嵌玉的马车。回纥使团猩红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金线绣的狼头图腾却显得有些黯淡，那是国丧期间特意染上的墨色。

殿前，阿精捧着国书的手：“回禀陛下，回纥使臣递了国丧帖...他们皇后上月突发恶疾...”

燕洵指尖的朱砂笔在奏折上顿出一朵红梅。他抬眼望向殿外那排垂首的使臣，发现他们腰间的弯刀都缠着素白麻布，连额间的宝石抹额也换成了青玉，这是草原上最隆重的丧仪。

“耽误了半年...”帝王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唯有龙案下紧攥的左手泄露了情绪，“倒是巧。”

使臣首领匍匐在地时，镶金的皮靴不慎踢翻香炉。灰烬中露出半片未燃尽的纸角，隐约可见"靖州铁矿"四字。他冷汗涔涔地解释：“我国皇帝悲痛过度...直到萨满算出吉日...”

阿精突然握紧刀柄。他看见使团最后那个戴银面具的随从，正偷偷瞄向芙蕖宫的方向。那人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与半年前被处死的求亲使臣如出一辙。

当夜，定远侯府的密报与芙蕖宫的安神汤同时送达御前。燕洵看着绢帛上“回纥陈兵三十万于漠南”的字样，又望向食盒里那盏冒着热气的药汤。

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帝王指尖的朱砂滴在军报上，将“三十万”染得血红。

    

金銮殿内，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泛着血色。燕洵指节叩击龙椅扶手的声响，突然在乐师拨错弦的瞬间停滞。

“面善？”帝王低沉的嗓音让殿内温度骤降。他指尖的鎏金酒盏微微倾斜，鲜红的酒液在杯沿危险地晃动，“使臣是在说，朕的贵妃像你回纥的故人？”

元淳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阿嫣正趴在她膝头玩九连环，金铃铛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她今日特意选了黑织金礼服，领口赤金领约勒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回纥使臣起身时，腰间弯刀撞翻了案上果盘。蜜瓜滚落在地，被他的皮靴碾成烂泥。

“我国皇帝想要与燕国联姻的心天地可鉴，回纥愿以漠南三州为聘，求娶大燕福安公主。”他行了个古怪的礼节，镶嵌宝石的额带在烛火下闪着诡异的光，“听闻贵妃精通医术，正好医治我国皇帝的宿疾。”

  

燕洵忽然仰头饮尽杯中酒。吞咽时喉结的滚动异常缓慢，仿佛在压抑某种暴戾。

“三州？”帝王轻笑一声，酒盏重重搁在案上，“朕笑你们皇帝今年五十有八？怎么还是如此昏聩不堪？”

王蔺拍案而起，犀角笏板在青玉案上撞出惊雷般的声响。这位素来持重的老臣此刻须发皆张，紫袍玉带随着剧烈的动作猎猎作响：“区区蛮夷小国，安敢辱我大燕贵妃！”  

“臣请即刻发兵！定要让回纥皇帝的脑袋，挂在他们的狼旗上！”  

一向与元淳不睦的御史大夫此刻也涨红了脸，手中奏折狠狠掷向使臣：“若我燕国愿意将金枝玉叶福安公主许配给你们已经是天恩了，尔等蛮夷也配羞辱陛下？”奏折在空中散开，雪白的纸页如丧幡飘过。

  

燕洵冷眼看着这场混乱，指尖的酒盏终于倾斜到极致。一滴殷红的酒液落在龙纹御案上，恰似当年朱雀大街上的那滩血。

  

燕洵的眸色陡然转深。他盯着面前的使臣，突然对阿精做了个手势。十二名黑鹰军无声地封锁了殿门，铁甲摩擦声令人毛骨悚然。

“陛下！”使臣仓皇后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谁说朕要杀你？”燕洵起身时，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蟠龙仿佛要腾空而起，“朕要你亲眼看看..…”

  

“什么叫痴心妄想。”

  

“噢，对了，朕记得你们皇后崩逝了，既然是国丧...”燕洵突然轻笑，朱笔在回纥国书上画了个血红的圈，“朕该送份丧仪。”

  

他甩袖起身时，十二串玉珠冕旒相互碰撞，掩去了那句低语：“比如...让你们全族下去陪葬。”

金銮殿前的青铜夔纹更漏滴尽最后一滴水珠。值夜太监的唱喏刺破拂晓时分的寂静：“陛下驾到——”

燕洵踏着霜色而来，玄色龙袍上金线刺绣的十二章纹在晨曦中泛着冷光。他腰间悬着的龙渊剑未佩剑穗，乌木剑鞘与玉带扣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似战鼓前压抑的余韵。

“臣等恭请圣安！”

山呼声里，定远侯立在武官首列。这位悍将今日特意着了新制的山文甲，玄铁甲叶映着宫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不同于寻常武将的粗犷，他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利落，唯有左眉上一道寸许的旧疤，昭示着十年戎马的峥嵘。

燕洵的指尖在鎏金御案上轻叩三下，满朝文武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兵部”

年轻的兵部尚书出列时，手中军报的漆封还沾着漠北的风沙：“启禀陛下，蓝城军已点齐三十万万精骑，朔方大营一万弓弩手整装待发。”他声音顿了顿，“另有...死士三百人，已潜入回纥王城。”

  

“定远侯”燕洵的声音忽然放轻，像当年在红川城头唤他时那样，“着你挂征远大将军印。”帝王解下腰间一枚玄铁虎符，“统领三军，三日后开拔。”

定远侯单膝跪地时，铠甲铿锵如金戈交鸣。他接过虎符的右手稳如磐石，  

  

“臣”他抬头时，眼底燃着幽暗的火，“定让回纥皇帝的狼旗，插在燕北军的箭垛上。”

  

朝堂嗡地炸开。户部尚书踉跄出列：“陛下！冬粮尚未...”

“朕记得。”燕洵截断话头，从阿精手中接过一柄镶金马鞭，“三年前回纥使臣夸口，说他们的战马能在雪原日行三百里。”他忽然将马鞭掷向定远侯，“这次，朕要他们的马场。”

定远侯接住马鞭的刹那，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透过洞开的殿门，众臣看见军队正在广场列阵，玄色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金线绣的"燕"字刺得人眼眶发痛。  

大漠风沙裹挟着战报，日夜不停地吹向长安。定远侯的玄铁重骑踏破回纥边境时，戈壁的胡杨还未落尽最后一片叶子。如今半年过去，军驿快马送来的捷报已堆满兵部半间值房，每封战报的火漆上都沾着塞外的沙子。  

久未经战事的回纥军队，在燕北铁骑面前宛如待宰的羔羊。他们的重甲骑兵还停留在三十年前的战术，被定北侯新练的钩镰枪阵杀得人仰马翻。

“等定北侯啃下狼山那块硬骨头，朕要御驾亲征。” 

  

燕洵早就知道回纥假意联姻，回纥皇帝真正的目标，始终是燕国地形图。呈上的一卷染血的羊皮，上面清晰标注着燕北十六州的粮仓与隘口。

  

元淳于宫中遇刺一事，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朝堂之上激起千层浪。满朝文武皆知，当今圣上对淳贵妃与大公主宠爱有加。这些年，前魏旧臣因着贵妃得宠，仕途顺遂，纷纷加官进爵 。

 

此番遇刺事件，无疑给了燕洵绝佳的机会。他借机大肆整顿朝堂，将那些平日里看不顺眼的臣子一一收拾。对燕洵而言，遇刺事件背后的真相并不重要，于他而言，既除了异己，又能得到她的欢喜

  

只要元淳安然无恙，便足矣。她不愿说，就不勉强，这样的日子，总比他一个人在帝王宝座上麻木了心更好，那些他不得不娶的妃子，他不喜欢。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是不说话，也很好过。

“青海王和王妃要到长安了，让贵妃去接见吧。”这样她也能透口气。  

      

芙蕖宫的流水亭畔，初雪刚落。元淳倚在缠枝牡丹纹的阑干边，指尖轻点着水面。

青海小皇子执着木剑在前头跑，发间珠串晃得像串流星，他的妹妹——那个与楚乔眉眼如出一辙的小公主，正攥着阿嫣的小手咯咯笑着。 

  

阿嫣现在学会走路了，只是走起路来有些慢，可是那两个孩子愿意慢慢陪着她。 

小公主突然举着刚编好的花环跑来，踮脚要往宇文玥头上戴。青海王素来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低头任由女儿摆弄。那花环编得歪歪扭扭。

对面那对璧人玄青配绛红的衣袂交织，恍若隔世。宇文玥与楚乔联袂而来，玄色大氅与绛红斗篷在雪地上拖出交错的痕迹。青海王腰间新佩的龙纹剑扣与王妃腕间的西域金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越声响。

  

“多年未见，二位风姿更胜往昔。”元淳执壶斟茶，腕间翡翠镯子与茶盏相击，发出泠泠清音

当"淳儿公主"四字从宇文玥唇间吐出时，亭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这个久违的称呼像一把钥匙，蓦然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匣奁。

元淳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青瓷壶嘴倾泻的茶汤在盏中激起细小涟漪，恰似她此刻泛起波澜的心绪。她抬眸望向对面白衣华服的男子，恍惚间又看见当年那个在猎场弯弓搭箭救下七哥的少年，那时的宇文玥也是这样，明明做着最暖的事，却总带着最冷的表情。  

“这个称呼...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听过了”元淳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她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宇文玥接过茶盏，案上那套越窑青瓷茶具，釉色如冰，正是当年魏宫旧物。

  

亭银蟒纹袖口拂过案上落梅：“三个月前，元嵩已至霜城。”他声音依旧如寒潭般清冷，却在"霜城"二字上微微一顿，“我们的人会护他周全。”    

“冰坨子...”元淳忽然轻笑出声，这个儿时戏谑的称呼脱口而出。她看见宇文玥冷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就像当年在太学院，她恶作剧地往他茶里加了五勺蜂蜜时一样。

 

楚乔忽然想起宇文玥书房暗格里那幅尘封的群英图。画中少年们鲜衣怒马，宇文玥执缰立于最前，身后元彻的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元嵩正大笑着将马球杆抛向半空，魏舒烨一袭紫色长衫执笔记录比分，而燕洵，那个尚未经历九幽台惨案的燕北世子，正在拿着马球肆意地张扬着。

水晶帘外雪落无声，楚乔望着眼前的他们，恍然惊觉画中人都已面目全非，元彻被五马分尸于朱雀街口时，血染红了半条长街；元嵩的断臂至今仍在阴雨天作痛；魏舒烨自戕那日，剑插在脚上，仍然注视着元淳离去的方向；而燕洵...那个曾经的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少年，如今已是问鼎长安的帝王。

“星儿？”元淳的声音将楚乔惊醒。叫阿楚不合适，叫王妃她又不习惯，索性就和以前一样叫她星儿。

  

她这才发现手中的茶早已凉透，倒映着自己恍惚的面容。宇文玥的指尖轻轻捧起她的手，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她收敛情绪。 

元淳却仿佛看透了一切。她执壶添茶的手稳如磐石，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梦：“那年打马球，元嵩哥哥从马上摔下来磕掉了半颗牙。”她忽然笑起来。

宇文玥白色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紧。他记得那日燕洵翻遍太医署找止痛药，魏舒烨连夜雕了枚玉牙给元嵩镶上。而如今，元嵩的断臂再不能执球杆，魏舒烨的玉雕手艺随黄土湮没，燕洵的温柔早被九幽台的血冲刷殆尽。

“画已毁，我凭着记忆，重新修补了。”他突然开口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元淳摇头“有些梦...醒了就别再做了。”

  

亭外忽有寒风而入。楚乔伸手为她拢了拢素纱披肩，这个昔日令西域闻风丧胆的女将军，此刻指尖竟有些颤抖：“其实以燕洵对公主的情意，你本可...”

“安稳度日”

“我自小在这九重宫阙长大”她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一树的花被风吹落，几瓣绯红落下。元淳望着那抹残红，想起那年，自己也是这样倚在窗边，看着宫人们为她和亲靖安王准备嫁妆。那时觉得刺目的红绸，如今看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底色。

“大梁的东宫...”她指尖轻抚盏沿凝结的水珠，“靖安王的后院...”忽然轻笑一声“说到底都差不多”

  

“我们都要在悠长的岁月里，学会宽慰自己。”

这个说着习惯深宫的女子，终究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在铁笼里筑起了柔软的巢。

  

“我也曾贪恋过那样的日子。”她抬眸望向宫墙外铅灰色的天，“在红川时，我学着做一个乡野大夫，以为能躲开这长安的风雪。”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眼前浮现出朱雀大街上那个被鞭打的魏国老儒——老人花白的胡须上沾着血沫，却仍死死护着怀中的银子。就像当年燕北的老铁匠，至死都攥着那面残破的燕字旗。

“我父皇和大魏贵族的罪孽...”元淳淡淡地说着“不该由卖炊饼的王婆，或是私塾里的蒙童来偿。”

宇文玥的银蟒纹袖口拂过茶盏，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沉香：“淳儿公主对燕洵...”他顿了顿，冷峻的眉眼在雪光中愈发深邃，“还如从前么？”

  

“等一个人等得太久，就会知道结果不重要……”她轻轻摩挲着阿嫣的玉佩，金丝绦上还留着身上的气味，“就像这玉佩，我早不指望它能保佑什么，可还是舍不得摘。”

 

元淳对燕洵，怎会无爱？那是浸透骨髓的执念，是揉碎心魂的痴缠。他是她情窦初开时第一缕照进深宫的光，亦是此生再难愈合的伤。

  

爱意如藤，早已随着年岁疯长成参天的模样，将心脏缠绕得鲜血淋漓，却仍不肯枯萎半分。  

    

每一次相对，都是凌迟。

他指尖的温度让她想起少年时共读《诗经》的温暖，而他眉间的戾气又让她记起城破那日的血腥。他温柔唤她"淳儿"时，她恍惚看见了世子燕洵；可他身着龙袍发号施令时，她又清楚意识到这是颠覆她江山的仇敌。

最痛莫过于此——明知他是毁了她一生的元凶，却更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已化作黄土。她该恨谁？能恨谁？这满腔无处安放的爱恨，最终都化作无语伴随着日复一日的时光埋葬在她的心里。

   

“可是，能够照着自己的心意而活，我有时真的很高兴。”  

楚乔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红珊瑚钗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血色光华。她凝视着元淳的面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公主可有想说的，我们替你传给元嵩。”

元淳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玉佩上缠绕的金玲还带着阿嫣身上的奶香。当玉佩递到宇文玥手中时，一朵落花正落在"长乐未央"的刻痕上。

何谓长安，求而不得便求长安  

  

“长相思在长安……长安常安，惟愿他长安”元淳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此生无缘再见”她抬眸望向亭外纷飞的花瓣，嘴角扬起一个破碎的笑，“将长安的春花秋月都忘了，将我们也忘了，兄妹之情，留待来生再续。”

楚乔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发现那掌心满是掐出的月牙痕。元淳却恍若未觉，继续道：“若真有来世...”她的目光穿过纷飞的雪幕，仿佛看见那个总爱揉她发顶的少年，“换我做姐姐护着他。”

  

宇文玥将玉佩郑重收入怀中，白色衣袖上的银蟒纹在阳光中若隐若现。他看见元淳眼角有泪光闪动，却始终没有落下。

  

“哥哥若是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

  

暮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元淳望着廊下玩累了的孩子们，忽然轻声道：“这样的长安...多好。”宇文玥和楚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阿嫣和小公主头挨着头睡着了，交握的小手上还沾着草叶与花瓣。

  

　　烛火摇曳，目下昏黄。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已久的沈今朝不适应这样的光亮，眼睛一刺，火辣辣地疼。她飞速放下盖头，但刚刚看到的一切仍教她心跳如雷。

　　红绫喜帐，龙凤呈祥。

　　分明是她当年成亲时的婚房。

　　房内侍奉的婢女素云瞧见沈今朝动静，款款走到沈今朝跟前：“少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今朝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委屈霎时浮上心头，她下意识想再次掀开盖头，对方却眼疾手快制止了她的动作。

　　“少夫人，喜帕不能随便掀！”

　　她的力道很大，语气也颇为严厉。曾经沈今朝最怕她这副模样，但因她是宋知章亲信，便也默默忍了下来，甚至对素云存了几分真心的敬重。

　　却不想这真心同对宋知章的情谊一般，通通喂进了狗肚子。

　　当初她意外发现宋知章的秘密后，便是这个素云，亲手喂她喝下毒药，又帮忙伪造她病逝的证据。

　　“出去！”

　　沈今朝突然道。

　　素云一时愣住：“什，什么？”

　　沈今朝挣开她掐着自己的手：“我让你出去！”

　　素云脸色几番变幻，不明白这个往昔最是好脾气的小郡主为何突然发难，但最终还是恢复平静，恭敬地退出了房门。

　　又把婚房内守着的其他人都遣出去后，沈今朝这才放心地摘下喜帕。

　　喜帕四角是她亲手绣的菊花和兰花，寓意花来久居，暗合白头偕老。

　　她生于王府，父母鹣鲽情深，自小便受尽宠爱。他们从不要求沈今朝多么优秀，也从不拿沈今朝和那些出色的世家闺秀比较，只盼着沈今朝平安喜乐，永远幸福。

　　因此，沈今朝的绣工并不怎么出色。

　　红盖头上的花样和她这满身绮罗相比，更是黯淡无光。但那一针一线，都是沈今朝在自己母亲的指导下，尽心竭力完成的。

　　那时候她还不知晓自小喜欢的未婚夫并不喜欢自己，满心欢喜地钩织着幸福的美梦。

　　喜帕上的花样怎么绣都绣不好，沈今朝急得眼泪汪汪，娘亲便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轻声安慰：“没关系，岁岁，我们慢慢来。”

　　沈今朝看着手中的喜帕，看着看着，喜帕便化成了朦朦胧胧的画。

      

　　豆大的泪珠一滴又一滴跌落眼眶，沈今朝看不清喜帕，看不清红烛，满脑子都是那个令她难以接受的真相。

　　她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不是上天的宠儿。

　　她只是一个话本子中，无人在意的配角。

　　她以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其实有断袖之癖，是所谓耽美小说中的主角攻。他从不喜欢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拿她当挡箭牌，娶她是碍于世俗，逼不得已。

　　在被她发现真相后，对方没有一丝犹豫愧疚，即刻送自己归西。

      

　　甚至还在她死后，大张旗鼓立痴情人设，表面怀念亡妻，实则给自己彻底找好遮羞布，方便他肆无忌惮地对主角受强取豪夺，追求自己真正的爱情。

　　毒药发作时的痛苦似乎还留在身上，沈今朝逐渐蜷缩在榻上，双手紧紧攥着喜帕。

      

　　泪水已经完全打湿她的脸庞与鬓发，但她没有一点平息的迹象，反而越哭越凶，委屈迷茫悲愤同时涌上心头，只叫她将身体里的水全都哭干。

　　藏于梁上的楼珈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实在没耐心听下去，利落地翻身而下，悄无声息凑到沈今朝跟前。

　　他一袭黑衣，身材高挑，但腰身极细，糜艳颓丽的脸庞逼得很近，近到沈今朝能看见他眸中倒映的烛光。

　　毫无疑问，这是个美人。

　　但美人嗓音温和，笑容却不带一丝暖意，轻声诱哄的模样像极了要吃人的妖精：“真是没完没了，谁惹你这么伤心，我去替你杀了可好？”

　　沈今朝哭声凝滞，抹了抹眼睛，美人模糊的脸庞终于清晰。

　　下一刻眼泪便又决堤，甚至比刚才哭得更凶，上气不接下气。

　　原因无他，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大美人，正是沈今朝夫君死缠烂打，强取豪夺，爱而难得的主角受楼珈。

      

      楼珈狭长的眼睛微眯，苍白冰冷的手指轻飘飘搭上沈今朝脖子：“小可怜，莫不是个聋子，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么？”

      

      女子哭声顿歇。

      

      楼珈满意地笑笑：“真好，原来不是聋子，要不然你继续哭，我就只好将你的舌头割了去。”

      

      沈今朝能感到脖子处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弹，那冰冷入侵她的骸骨，激起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回到了成亲这天，也不明白，楼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无所顾忌地恐吓自己。

      

      原本他们未曾有过交集。

      

      楼珈一低头，便能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通红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害怕地盯着自己。

      

      那里面甚至还有几分迷茫与委屈。

      

      他莫名心情大好，于是好心帮她一点一点擦干泪渍，只是力道却不怎么温柔，将人家小姑娘薄薄的脸皮擦得红通通一片，看着便疼。

      

      但他这般折腾下，刚刚还哭得那般娇气的人，却是一声没吭，生生忍了下去。

      

      楼珈笑意更深：“真乖。”

      

      沈今朝被他夸得寒毛都立了起来，直觉自己像块被妖精盯上的唐僧肉，十分想挣开对方的手回家找妈妈。

      

      但她也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话本子里说过，主角受是江湖最有名的杀手，如果她试图呼救，对方能在她话音还没出嗓子前，轻而易举将她杀死。

      

      明明是主角，性格却并不好，手段甚至比当世有名的酷吏更狠毒。

      

      跟宋知章一样，都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的某人又摸了摸她的脸，十分好奇地问：“怎么看到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你认识我？”

      

      沈今朝一惊，旋即将头摇成拨浪鼓。

      

      但她眼中飞逝的“你怎么会知道”还是被楼珈精准捕捉。

      

      楼珈轻嗤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竟也没再深究这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小郡主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只是附到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我似乎知道谁惹你哭得这么伤心了。”

      

      他说话时，热气轻轻扫过沈今朝耳廓，撩起耳朵钻心的痒。

      

      沈今朝下意识偏头躲了躲，却不小心，耳朵擦过对方冰冷柔软的唇瓣。

      

      一身大红嫁衣，环佩琳琅坠饰的沈今朝瞬间僵住，心脏跌入谷底。

      

      完了完了完了……

      她轻薄了主角受她轻薄了主角受她轻薄了主角受……

　　楼珈一时也愣住了。

　　唇上一闪而过的绵软，以及耳坠的冰凉。

　　“抱，抱歉……”女子的声音又细又低，带着浓浓的哭腔。

　　楼珈回神，站直身子，和对方拉开距离。

　　“你似乎尤为怕我。”

　　两人凑近时，还看不出，当楼珈直直立在自己面前，沈今朝才发现对方远比自己以为的高大。

　　红烛的光被完完整整遮住，她整个人都笼在他的阴影之中。

　　沈今朝艰难地开口：“嗯……”

　　楼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很吓人？”

　　沈今朝微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能扯到他的容貌上去，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真是奇了，既不是我长得丑，你又不认识我，作何一见我便哭得那般摧心剖肝？”

　　沈今朝：“……我只是乍然见到外人，被吓住了。”

　　楼珈：“哦，是么，那你怎么不叫人来捉我？”

　　沈今朝：“我观公子身手不俗，不敢贸然惊动旁人，怕……”

　　“怕什么？”

　　“怕他们还没进来，公子便伤我性命。”

　　楼珈轻笑：“也没我想的那么笨呢，怎么就被宋知章这个贱人耍得团团转呢？”

　　沈今朝瞪大眼睛，嘴唇轻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楼珈偏头，笑得甜蜜，似在对心上人呓语：“还是说，我猜得没错，你也重生了呢？”

　　一阵风过，烛火摇曳。

　　沈今朝脑中炸起惊雷，本能地往后躲。

　　但她背后便是铺满瓜果的锦被，沈今朝一个不留神，差点仰在上面。

　　楼珈眼疾手快攥住她的胳膊。

　　“我，你……”沈今朝艰难咬字，好半天才捋直舌头，“你什么意思？”

　　楼珈叹了口气，一脸无趣地松开手，沈今朝未能找到支撑点，毫无防备地摔到了床上。

　　正要挣扎着起身，男子却抽出匕首，抵住了她的下巴。

　　沈今朝顿时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楼珈俯身，长长的黑发落到沈今朝脸上，十分痒，但沈今朝不敢去抓。

　　她被迫和他目光相接，表面强装镇定，实则心乱如麻。

　　什么叫她也重生了？

　　楼珈，楼珈竟然也重生了？

　　他从什么时候重生的，现在想干嘛，难道要连她也杀了吗？

　　匕首从下巴移到心口，楼珈语调悠闲：“小可怜，你心跳得好快呀。”

　　沈今朝不说话，他也不见生气，更不担心有人闯进来，好整以暇地玩着她头上的珠钗：“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呢，尤其是人家都把底牌给你看了，你怎么还想着糊弄人家呢？”

  

  

  

  

  

  

  

  （要开了要开了这次真的要开了，正在全文存稿，争取春节前开！）

“尔晴，我有件事想跟你……解释。”

从木樨山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可傅恒迫切的想要去见尔晴。

有些事，他必须尽早给尔晴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

大半夜的，尔晴被扣窗声惊醒，站在窗边，一只手推着窗户，一只手被傅恒握在手中，傅恒借力，身子轻巧的从窗户翻进来。

“你最好说的是我爱听的，否则你大半夜吵醒我的事，我跟你没完。”

傅恒捏了捏尔晴的脸，他的尔晴，怎么那么可爱。

“你有没有好奇，你你之前的夫君是谁？”

傅恒试探着问。

尔晴打着哈欠，漫不经心，“我兄长说了，他就是个混账王八蛋，对我也不好，如今已经战死沙场了，让我不必放在心上。”

傅恒的嘴角抽了抽，看来喜塔腊和光确实不待见他。

“既然你心悦我，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情况呢？”

傅恒换了个问法，尔晴叹了口气，“唉，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傅恒不解，他的过去怎么了，看尔晴那表情，对他的过去，仿佛有些嫌弃。

“我的过去怎么了？”

傅恒忍不住问道。

尔晴再次叹了口气，“我知你过去心悦魏璎珞，可你不该已经娶了妻子，还念着魏璎珞。”

“你那前妻，幸好是想得开之人，早早离了你，脱离了苦海，否则，这辈子都被你对魏璎珞的深情束缚，该多悲惨啊！”

“傅恒，其实你对你前妻，挺渣的。我都有些忐忑，怕你……”

“不会的。”

傅恒打断尔晴的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肯定也是喜塔腊和光对尔晴说得。

他的这个大舅子啊，哪儿都好，就是嘴不太好。

所以，该说清楚的，他要趁早说清楚，否则还不知道和光会怎样在尔晴面前添油加醋。

傅恒牵起尔晴的手，将人揽入他的怀中，下巴搁在尔晴的头顶，柔声道：“其实，你就是我那想得开的前妻。”

“你说什么？”

尔晴激动的一下子站起来，撞上傅恒的下巴，傅恒一声惊呼，捂着下巴痛苦的看着尔晴。

尔晴顾不上傅恒我没有受伤，她追问道：“你……你……你再说一遍，我……我……”

尔晴有些语无伦次，她晃着傅恒的手臂，傅恒按住她的肩膀，像是按住她那颗躁动的心。

“就是你刚听到的那样，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婚姻，明珠就是我们的孩子。”

傅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可尔晴依然无法平静。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同情傅恒对魏璎珞的爱而不得，敬佩傅恒前妻的明智豁达。谁曾想，她竟然就是傅恒那个倒霉蛋前妻，而傅恒竟是她那个对她不好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混账前夫。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分开之后，她竟再次爱上了那个缺德鬼前夫？

等等……

尔晴半眯着眼看着傅恒，若傅恒说得都是真的，那为何她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的只是伤心过度而忘记了吗？

尔晴不信。

面对尔晴的质问，傅恒沉思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道：“是我……我……给你吃了……吃了……断情草。”

尔晴只觉得眼前一黑。

被傅恒气的。

她抓起桌上的一碗冷茶，泼向傅恒，咬牙切齿的道：“富察傅恒，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是吧，拿我寻开心是吧。你念着魏璎珞就念着魏璎珞，我走还不成，你又来招惹我干什么？这样很好玩吗？”

“你知不知道，我们俩玩要再在一起，且不说我哥会打断我的腿，我们会成为整个北京城的笑话。”

“还有，我喜塔腊尔晴不吃回头草。”

尔晴指着傅恒，恶狠狠的道。

傅恒就知道，告诉她真相，没有好果子吃，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尔晴虽然处于暴躁的状态中，但傅恒看得出来，她不过虚张声势罢了，表面上张牙舞爪，实际上也不见得有多气愤。

她不过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那现在怎么办？”

果然，尔晴气出够了，红着眼眶拽着傅恒的衣角，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傅恒两人搂入怀中，“嫁给我，这次我会给你办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全紫禁城的人都知道，喜塔腊尔晴是富察傅恒的意中人。”

尔晴知道，傅恒不是张扬的性子，他肯这样做，说明他真的放下魏璎珞了，心里都是自己。

她本该欢喜的，可是……

尔晴抿了抿唇，“再办一次婚礼，那全紫禁城的人不是都知道，我之前被你休了。”

傅恒愣住，他永远都抓不住尔晴在意的点。

“那……”

“你直接搬回去？”

“你做梦。”

尔晴瞪了傅恒一眼，“我得先想起我们的过去。”

傅恒叹了口气，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怎么，你不同意？”

傅恒连连摆手，“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同意，只要你还愿意做我媳妇儿。”

泪目，越整越长，正式改名叫大纲。emmm废话有点多但是我必须保证事件合理性，不理顺逻辑活不下去，比如其实这章瞎扯一大堆只是为了让他感个冒，神仙感冒比登天还难

九月初九，西牛贺洲跑了一只跂踵。

这种鸟一开始养来往凡间散播瘟疫，属于高级传染源，后来在长久的时间里变异，越来越毒，甚至对神仙也有了靶点。是个很难消灭的祸患。

许多年前它被抗体携带者瘟神艰难降服，最后封印在西牛贺洲。许多年后，跑了，不知道变异成何等模样。

兹事体大，小白莲也不敢在外面疯了，硬着头皮报到天帝跟前。

九月初九，天帝当日难得有空，约了邝露布星台观景。因属私人行程，邝露没有随侍，提前去了。

天帝妥善安排下防控事宜，挑拣好抓捕人手，把瘟君传来联络一下感情，又安抚了一番小白莲，桩桩件件处理完，这才动身。

布星台上妖风四起，夜色如磐。星罗棋布，如夜鹰的眼。

天帝负手而立，悟了。

跂踵其鸟，其狀如鸮，习性也同猫头鹰一般昼伏夜行。所以它这一跑，恰跑到布星台，正撞上天帝。

赶巧了不是。

跂踵甚瘟，就算被挫骨扬灰，从它身上掉下的一粒微尘也带瘟，极难处理。理想办法是用一只比较大件、能容下跂踵又能密封的法器将它捕获，隔着法器把它挫骨扬灰，然后再将法器封印起来。即便如此，万一有人不慎敲开封印，又一时好奇打开法器，微尘四散，同样能成万瘟之源。当年瘟神手头拿不出这样的好东西，既然破开封印结果是一样的，就省了这一步，从而成就了今日这只大鸟。

天帝已经很多年没亲自动手了，好歹没荒废。

一阵噼里啪啦叽里呱啦稀里哗啦之后，跂踵被收在一只小小的琉璃鼻烟壶里，成了颇有观赏性的手把件。天帝在瓶上一圈一圈从容缠上红线，小跂踵慢慢的就看不见了，像在一点一点给它封棺。诡异的温柔。

温柔的指下一团滚滚圆的红线球。

天帝在红线球外又镀上现挖的陨铁，洒上星辉，定下星轨，随后远远抛到夜幕上，成为千千万万星河中的一点。

天帝开始在布星台一带闲逛。

布星台上有一缕微不可察的酒味，细嗅，因那一阵阴风，已辨不清来处。

天帝耽搁了一天，案上一堆待办事项，紫微宫外一排等信的青鸟。往常有急事都是领导层亲自来找天帝商议，今天特殊，全界戒严，居家隔离中。

天帝独自回到寝殿，鼓捣了一下，这才面无表情地出来开始干活。干到半路，问了一句邝露，下边人回：有外出史，隔离中。

天帝干到深夜，兴致一起，又走到书房开始抄佛经。

一整个日理万机。

第二天几个搞医的系统排查，西北一带疫情严重，跟跂踵的活动路线基本吻合，众仙症状或轻或重，几个法术高超的老臣病得尤为厉害，还是领导层。更让人惊慌的是，天帝也中招了。

就很吓人，整个天界领导班子集体瘫痪，千百年难遇，因为一只小鸟。

照理按这东西的喜好应该直奔魔界才对，可赶上下面火莲正红火，闪瞎了它的眼，躲天界来了，时也命也。

瘟君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殊荣，半个天界都指着他活命。

但是瘟君没接触过现在这只变种跂踵，身上的抗体也不知道有几分效果，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研制起来，给症状轻的试试。

特效药还没个着落，老君这边也试着加紧炼丹，岐黄仙官也在斟酌下药，各洲各府有病的没病的都忙着熏艾预防，多管齐下。一时间硝石味、药草香、艾叶苦五味杂陈，炉烟、灶烟、化学烟，乌烟瘴气。

从化外远看，其实还挺烟雾缭绕的仙境感。

邝露从居家隔离中解脱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恍如隔世。

邝露比较幸运，昨日只来得及祭上一杯酒就被传令兵拉走强制隔离，彼时跂踵还没飞到观星台，所以她现在活蹦乱跳。

换天帝被隔离了。

她只能远远负责一些送饭添衣的后勤工作。

半个领导层瘫痪，天帝反而是瘫不下来的那个，被隔离也瘫不下来。天界相当中央集权，天帝又无后、无嗣，整个一孤家寡人，整个政局系统围着他一个人转，无可替代。天帝一边办事，一边还要紧急调人填补领导班子的缺失，终于不负众望地晕菜了。

邝露临危受命，发挥出一个一等秘书的基本素养。首先把天帝紧急转移到偏殿安置，寝殿属于禁地，不敢擅权。随后暂时封闭天梯，代表天帝慰问疫区，敦促研发区，建立奖惩，重编军队，处理一些压根没必要上报的耽误天帝干活的琐事，事急从权处理一些必须早下决断的仙计仙生。尽力囫囵了个大概。

几天下来，邝露半条命去了。

当领导真不是一般仙能干的。

正喘口气呢，她娘来了。

邝露小时候短暂见过母亲几面，长大溜璇玑宫之后，基本就没再见过，反倒跟几个姨娘亲近。

太巳对她老娘的事也是三缄其口，透着股不寻常，所以她这一次露面就显得很诡异。

毕竟是自己老娘，邝露也是好好地接待了，因为要忙事，给人安自己屋子歇脚。

老娘避过耳目，一路绕到天帝那偏殿里，对着殿外还没动过的膳食暗戳戳撒粉。

天帝推开大门，面无表情地问候道：“恭候多时了，混沌。”

混沌起于昆仑，是个很有思想的野心家。

她的法力低微，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小领导都能跟她打得有来有回，她对神仙的武力威胁其实很小。

但她有个很特殊的能力，她能催生五毒六欲七情八苦，让神仙同下界凡人一样沾染上欲望，为欲望所摆布，开始变得自私、贪婪、虚伪、面目可憎。

混沌并不能借由这项能力得到什么，她无法控制这些被自己影响的神仙，无法左右他们的行为，她只是单纯地享受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堕落的过程，看他们变得如下界凡人一般模样，欲望永无止境，随血缘生生不息，仿佛天经地义，自古如此。而她看众仙沉沦欲海，恰如众仙看待世间凡俗，一般无二。

这种变态般的快乐，实不可为外人道也。

润玉是自修太上忘情道伊始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神诞生之初，集万物之灵而生，最是纯粹，是没有七情六欲可言的。而后天飞升的仙家，也需要漫长的修炼，直至看破红尘 ，至少在思想维度上，是超脱世间虚妄的。所以一开始，天界不应该存在私欲。这样清心寡欲的天界，又是为什么开始有了婚约，有了夫妻，有了子息后代，乃至出生即刻下的三六九等，几乎同下界没有任何区别。为什么需要斗姆讲经说法，为什么需要下凡历劫，为什么诞生了陨丹这样似乎格格不入的东西，为什么会有太上忘情道的存在。

神仙一开始，难道不该本身就是无情的吗？

润玉把省经阁翻了个遍，把天界的历史详细整理了一番，从中抽丝剥茧，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源头：

一只凶兽，一只不大有存在感，很少被提及，活在众仙盲区，却能力特殊的凶兽——混沌。

神仙为私欲摆布，贪者如太微，嗔者如荼姚，以此为开端，酿成下一代动荡六界的劫难。即使没有锦觅，润玉依然会因身世直面荼姚，依然会有另一人为他成计，而后兄弟反目，父子成仇。

六界灾劫，非因一小小女子而起，万般追溯，祸起混沌之初。无欲，则太微贪不致荒淫无度，母亲仍旧天真烂漫不知情苦，太湖龙鱼不致合族尽毁无一幸免。千百万年来，政权更迭，世局变幻，为情为欲为私为群，小祸大乱灾劫罪孽不知几何。到天魔之劫，不过时也运也，积流成河，闹得格外大些。

千忧惹是非，皆因尘俗起。

润玉平生最后一抹恨意，给了混沌。

此后经年累月，清修太上忘情道，将源自于她的邪术连根拔去，成为如今这个天帝。到的最后，一并忘却那抹余恨，只留执念未消，死生不忘。

天帝开始寻找混沌的踪迹。从她诞生之地昆仑，到天界仙家府邸，后来扩展到六界每一处。天帝为此数度扩充人手，逐渐建立起一个庞大的组织，也就是上文提到那个类似民间锦衣卫的监察机构，名为捕天，实则补天。

混沌行踪诡异，数百年来，任捕天大兴刑罚，遍寻不得。

天帝开始拔擢人才，至少对于上界掌权者，受混沌影响越小越好。小白莲天生地长，自小喂了陨丹，朱雀来自化外，自小养在斗姆座下，都是有意为之。

这样的天帝对于混沌是个异数，也是威胁。

曾几何时，他也是被自己影响，被自己冷眼观之的乐子，而如今他站在同自己一般的视角，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甚至开始与自己博弈。

更不妙的是，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势，他手下的棋子比自己多上太多，令她如丧家之犬仓皇逃窜，再无半分观戏的兴致。

混沌恨天帝，比之天帝恨混沌，不怯分毫。

于是这一次，趁着天帝病重，她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杀心，龙潭虎穴也赌了，一心要把他解决。

但，很明显，她是被守株待兔的那一个。

就很气。

ooc预警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私设如山

 

“我只是想听听这些高门贵妇贵女，这张嘴里能说出多肮脏的话，而且，这些话我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九十九遍了，我若一直斤斤计较，倒坐实了你我夫妻不合的传言。”

杨盈却不以为意，冲着李同光歪了歪头，颇有些傲娇的说到。

“那他们如此重伤你，也总该有个理由吧？孤这个摄政官再不济，也不至于让自己夫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指点一二吧？”

李同光却是轻轻的笑了一下，抬手扶正了杨盈刚刚躲闪间歪掉的一支簪子，目光便又落在昨日里自己送的那支发簪上，看起来与她那满头珠翠格格不入，一看就只是一支普通的发簪，如此倒能看出杨盈喜欢的很，指尖拨弄了一下蝴蝶的翅膀，那翅膀便扑闪扑闪的煽动起来，阳光下倒像是真的活了般。

“摄政官言重！”

那些夫人听不出李同光的话中话，那些大臣却是听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在说他们不将他这个摄政官放在眼里，所以他们夫人才敢对着摄政官夫人无半分尊敬。

天地良心，他们恨不得把李同光的小像在家里供奉起来，以示对他的忠诚之心，毕竟他们不想突然就被噶了，再者李同光自摄政以来，安国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百姓的怨言少了，他们的俸禄拿的足了，新政推行下去，有了梧国合盟的助力，亏空的国库也日渐丰盈起来，再没人敢说他当不起这摄政官之职。

“哦？莫非是孤想错了？”

李同光转身立于杨盈身旁，看着地上三三两两跪着的人，沈峥被他看的一激灵，扒拉着朱殷给他的视线让开了路，让他能更清楚的看到那些跪着的人。

“臣等家眷一向娇惯坏了，一时忘了宫中规矩，冲撞了摄政官夫人，还请夫人大人大量，不要与她们计较。”

别人没敢说话，户部尚书冯毅整个人趴在地上，对着李同光辩驳了一句，饶是看着自家夫人和小孙女的位置他也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尚书这话说的没道理，孤还尚未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就替他们认罪了呢？若是孤的夫人娇惯坏了，不知礼数，冒犯了你们家眷呢？”

李同光的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沈峥还是拉着朱殷又往后靠了靠，果然，他一番话下来，跪着的人更是不敢抬头了。

“摄政官言重，夫人身份尊贵...”

话头是冯毅起的，硬着头皮他也得应下去，可他奉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分明就是户部尚书的孙女，突然就跑至阿盈身前索要那个会动的发簪，索要不成便直接上手去抢，阿盈为了躲她还差点将自己伤了，她不忍心责怪，想用另一支发簪去替了，这小孩不愿意，便哭闹不止，户部尚书夫人心疼孙女，便上前来想帮着抢了去，阿盈不想给，她们便恶语相向，大家都是女子，那些污秽言语却能毫不犹豫的用在另一女子身上，真让人恶心！”

初月却没再给户部尚书继续墨迹的机会，这事本就是他们不对，再墨迹下去，指不定又要息事宁人。

说话时还恶狠狠的剜了一眼刚刚对杨盈恶语相向的人，她倒要看看，话说的如此直白，她们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初太后看着初月得反应却是冷了冷脸色，这不是初月第一次护着杨盈，哪怕是她被李同光禁足寝殿时，初月话里话外还是在帮着杨盈说话，这让她不得不重视起来。

“哦？是这样嘛？”

李同光侧头看向杨盈，在她脸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委屈。

“禀摄政官，沙西女王所言句句属实。”

杨盈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一女子声音响起，杨盈徇声望去，只见周茯抬头看着李同光。

冯毅和其夫人直接瞪向了周茯，其眼神狠厉，似要将她拆之入腹。

“何止是发簪，那小孩又看中了阿盈手腕上的手绳，伸手便抢，拉扯间，阿盈的手腕都被勒红了！”

初月见有人附和自己，便又补充了一句。

倒是李同光听闻下意识的拉起杨盈的手，将袖子撸上去些，便见那红绳之下的皮肤泛着红色，严重的地方甚至被磨破了皮。

“不碍事的。”

眼见着李同光的眼睛里染上几分愠怒，杨盈抬手拉下袖口遮住了泛红的手腕。

李同光却看着杨盈没有说话。

被李同光如此瞧着，杨盈却是心中一紧，这眼神像极了当初她父皇让她将手镯送给她皇姐的眼神。

玉镯是普通的玉镯，发簪也是普通的发簪，杨盈甚至已经听到李同光在告诉她，不过一根普通的发簪，和一小孩子计较什么，他下次再买给她便是，如此想着杨盈不禁红了眼眶。

“不过一根普通的发簪而已...”

李同光的声音响起，杨盈却瞬间如坠冰窖，寒意遍布全身，她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他人相逼，她尚且可以毫不退让，可如果是李同光呢。

或许对于他来说，本就是一根他随手相赠的普通簪子。

“竟让你们伤孤夫人至此。”

杨盈听见李同光咬牙切齿的声音，她惊讶的抬眸，李同光却已转身，微微将她挡在身后。

“怎么？她自己的发簪，不想赠予还有错了？就因为你的孙女是小孩子？孤的夫人就得让着她？这是什么道理？”

李同光的目光落在跪着的户部尚书夫人身上。

户部尚书夫人察觉到，抬起头刚想解释，便被李同光打断。

“你是不是要告诉孤，小孩子不懂事，行事没有分寸，摄政官夫人是大人，理应谦让孩子，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簪子，小孩子想要给了便是，何故要与一孩童争抢？”

李同光露出不解的神色。

“可是凭什么呢？”

刚刚还是平淡无奇的语气，此刻却是骤然又冷了下去。

“那是她的东西，她想赠便赠，不想赠便不赠，只因对方是一小孩子，她便没了选择的权利么？”

李同光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具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只觉可笑。

杨盈一瞬不瞬的盯着李同光挺的笔直的背影，她以为他会像她的父皇一样，让她将自己喜欢的东西让出去，对方是一个孩童，所有人都觉得她应当大度的将发簪赠予，不赠便是不懂礼数，可他现在如一棵树，挡在她的身前，告诉那些人，这是她的发簪，赠或不赠，都是无过错，没有因为对方是一个小孩子就逼着她将发簪赠出去。

如果是李同光的话，她想她无法反驳，本就是他送的。

“在孤这里没有这样的道理。赠了你们也只会觉得理所应当，一句谢谢说的冷漠敷衍，不赠便要被大人帮着一起抢，如此强盗行为，孤以为只在战场土匪间发生，却不想在宫宴上也能见到，倒是让孤长见识了。”

初月也颇为意外的看着李同光，他喜欢小孩子，今日又是宫宴，纵使他喜欢杨盈，难免也想息事宁人，但现在这咄咄逼人的样子，摆明了要为杨盈撑腰。

孟璃更是看直了眼，一个男人有一副好的皮囊足以让一人为他动心，而他还如此护短，孟璃更加坚定了要嫁给他的决心，目光却不自觉的撇到了站在朱殷身旁战战兢兢的沈峥，心中有些想笑，当日面对她时可谓趾高气扬，如今这场景，他倒也知晓害怕，不过，现在瞧瞧他的模样，也挺好看的，又觉得他身边那个叫朱殷的也不错，不过那好像是李同光的随从。

“摄政官言重，那是夫人的东西，臣妇不敢抢，不过是小孩子瞧着喜欢...”

户部尚书夫人眼看着事情要闹大，即刻便磕下一个头，战战兢兢的对着李同光解释。

“不过是小孩子瞧着喜欢，想让夫人赠予我们。”

李同光面不改色的打断她，为她补充了下一句。

“不...不...不...不是...”

户部尚书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被李同光冷不防接话，她竟不知要如何才能说的清楚。

“不用想着说些假话来哄骗孤。”

李同光却是笑了一声，抬眸将目光落在了冯毅身上。

“冯尚书，你做尚书已久，应当知道孤这个人不讲理的很，从来只有孤从别人手里抢东西的份儿。”

李同光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沈峥又不明白了，转头看向一旁的朱殷，朱殷能猜到个大概，但碍于前车之鉴，也只能假装没注意到沈峥的目光。

“请摄政官恕罪，今日之事确实臣的家眷不知礼数，冲撞了夫人，臣近日得了副粉色珍珠所制的头面，若是夫人不嫌弃，下官愿将其赠予夫人，以慰夫人今日所受惊吓。”

话说这么明白了，冯毅哪能不知，李同光分明是盯上了他前几日所得的那副头面，粉色珍珠极其难得，他本想将其赠予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外室，却不知怎就被李同光知晓了。

安都内谁人不知庆国公就喜欢搜集这些珠翠首饰，如今瞧见杨盈那一身的华贵的花钗鞠衣，便也明白了他为何喜欢搜集这些。

沈峥听着却是睁大了双眼，前几日李同光还问他那粉色珍珠哪里能寻的到，他也不知，在李同光问他之前，他甚至不知珍珠还有粉色的，可对于李同光来说，寻不到不打紧，他是真抢啊！

冯毅也可以不给，但保不齐李同光要治他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到那时可不是两句“恕罪”就能脱身的了。

户部尚书夫人显然没想到自家老爷有一套这样的首饰，可现下她也没法询问。

“粉色珍珠难得，如此夫人便不与他们计较了吧？”

李同光转身看向杨盈。

两年了，每日里精心养着，终是将她养的圆润了些，看上去也比以前显得娇嫩许多，只缺那粉色珍珠的首饰相衬，便能让她看上去更加好看。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此作罢吧。”

杨盈本也没想把他们怎么着，如此已是最好的收场，今日使臣还在，李同光能做到此，已是最好。

“那便起身吧。”

李同光还有些不满，他能得知这套粉色珍珠首饰的存在，也能知道被冯毅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那些对杨盈出言不逊的，家中多少都有些不为外人道的丑事。

“沈左使商议着要去宫中马场跑马，你是想留在这里赏梅，还是想去马场看他们比试？”

不满也只能暂时这样了，故而李同光便又转身，询问杨盈。

“宫中男丁稀少，马场倒是许久没有热闹了，今日男子也来了不少，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吧，这番闹下来，也快至午膳时辰，不若让膳房将膳食送去马场，既可以看他们比试，也不耽误用膳。”

初太后这时开了口，刚刚李同光维护杨盈得样子让她嫉妒的发了疯，可她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默默的看着，省的最后下不来台的成了她。

初太后如此说了，便是所有女眷都要一起去，李同光只转头，看向一旁的杨盈，确认她没有抵触不想去，才打消了阻止的念头，初太后到底是宫中的太后，这点事让她做主也好。

“请太后移步。”

李同光对着初太后拱手一礼，初月白了他一眼，现在想起来行礼了。

初太后也没回话，于座位上起身，便带头走出红梅园，待她于自己身前走过一段距离，李同光才拉了杨盈的手准备跟上去，初月在杨盈的另一侧，准备跟上。

“等一下。”

只是步子还没迈开就被突然打断，初太后停下脚步疑惑的转身，只见孟璃起了身走至李同光身前。

“李同光，我要嫁给你。”

孟璃一句话，躲在人群中的萧何被吓了一个踉跄，今日进宫前萧清才叮嘱了她无事不要乱说话，一切都要听萧何的，在此之前，她倒也乖巧，当真一句话都没说，而现在一开口，就震惊到了全场的所有人。

沈峥刚刚恢复平静的眼珠子，转瞬间又瞪圆了，他竟不知这褚国公主，勇气可嘉。

初月下意识的看向杨盈，只见她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却是没说话，她拉了拉杨盈的手，贴近杨盈耳边。

“李同光肯定会骂她。”

耳边突然传来这一句，杨盈疑惑的看着初月，她倒觉得李同光不会，毕竟是他国公主，这个面子还是得给的，但杨盈忘了，当初怼礼王时，李同光也是半分情面没留。

“你脑子有病吧，你们褚国是没男子了嘛，上赶着来安国要为我纳妾。”

这句话分外耳熟，当初那个他被彻底丢弃的夜晚，杨盈也是捧着一本国书，蛮不讲理的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当时的李同光看杨盈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光，如今看孟璃，却只觉她病得不轻。

杨盈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难以置信的看向初月，却见初月撇了撇嘴，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李同光说完就想拉着杨盈直接离开，萧何再怎么头疼也要帮着自己的公主说话。

“我不管，我死也要嫁给你！”

只是他还没开口，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而孟璃则是梗着脖子看着李同光，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样子。

初月愣了一下，好熟悉的话，只不过她当初说的是死也不嫁。

“他肯定要她去死。”

耳边又出现初月的声音，正想着如何应对的杨盈再次疑惑的看向初月，突然有种初月比她还了解李同光的错觉。

“那你先去死，看看你死了孤会不会娶你，不过你最好是死远一点，省得死在安国境内，孤还得修一本国书向贵国国主陈情事实，麻烦。”

李同光半分不留情面，一番话说的周围一片唏嘘，杨盈难以置信的看向初月，却见初月还是那副“看，我就说吧”的神情。

杨盈不理解，李同光有时虽言语刻薄，但也不会动不动就让人去死啊，从未听过这句话的杨盈，被震惊到了，以至于李同光拉着她走时，也是下意识迈出了步伐。

“摄...”

萧何刚想上前向李同光讨个说法，孟璃纵使鲁莽，那也是前来和亲的公主，他竟如此不留情面，显然没将两国合盟放在眼里。

但萧何怎知，当初李同光对着一国国主也是这般说辞，更不用说只是一位公主了。

“我...我...你...”

孟璃看着转头就走的李同光，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自小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公主，何时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李同光是第一个，孟璃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只觉得他比当日的沈峥还要恶劣！那点子靠相貌支撑的好感，顷刻间划为愤怒，不由分手的抽出腰间隐藏着的鞭子，就冲李同光抽了过去。

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很明显，杨盈和李同光同时转身，却下意识的挡在了李同光身前。

只是鞭子还没碰到她，便缠在了一只手上，鞭子不能碰到李同光，沈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去在鞭子碰到杨盈之前抓在了手中。

李同光去抓杨盈，低头确认杨盈没事才松了口气。

“你放开我！”

孟璃还在拉扯手中的鞭子，想从沈峥手中抢过。

“褚国公主！你应当庆幸这鞭子没打在他身上，否则，这谋害安国摄政官的罪名，你可担得起。”

萧何魂吓没了一半，赶忙上前却对上杨盈黑下去的脸色，只行了一礼话还没出口，便听杨盈冷着声音开口，上位者的气息自她身上迸发而出，饶是贵为使臣的萧何也不免被这气势震慑到。

孟璃被杨盈一番话点的如梦初醒，嚣张的火焰顿时熄了个彻底，慌张的寻找着萧何的身影，她却是一时鲁莽，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同光也是笃定了只要他碰到鞭子孟璃这谋害安国摄政官的罪名便逃不过，他也没打算站着不动挨打，却不想杨盈比他反应更快的挡在了他身前，只是不知，杨盈是不是担心他受伤更多一些。

“摄政官见谅，公主一向娇惯坏了，在褚国也从未有人对她如此说过话，一时情急才动了手。”

萧何硬着头皮开口，自知理由过于牵强，绞尽了脑汁想着应对的法子。

“一个个都是娇惯坏了的？一边娇惯坏了，敢对着摄政官夫人出言不逊，一边又说娇惯坏了，敢对大安摄政官直接动手，下次再说娇惯坏了，是不是要对大安的国主出手了？”

杨盈刚想开口，初太后却突然嗤笑一声，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萧何身上，是要从他那里讨个说法，而如此说辞，现在不是诚心合盟的变成了褚国。

褚国本就是主动向安国求和，如今孟璃这一闹，萧何竟不知要如何才能收场。

而初月则震惊于初太后会连带着帮杨盈说话，杨盈却知，初太后哪是为了她说话，不过是想在李同光面前卖个乖，她受人诋毁时太后也在场，难保李同光不会想起这件事迁怒于她。

“太后言重了，公主只是一时气急，断没有真的要伤了摄政官的意思。”

萧何朝着孟璃使了个眼色，两国合盟的希望若真断送在她手里，她这尊贵的公主怕是也做到头了。

“对，是我情急，还望贵国摄政官勿怪。”

孟璃上前对着李同光福了福礼，眼眶红红的快要哭出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任性的一鞭子，竟能直接被冠上谋害安国摄政官的罪名。

“罢了，总归是没打在孤身上，孤近日心情好。今日又是宫宴，不谈国事，但公主伤了沈左使，还请萧使臣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如何向沈左使致歉。”

李同光拉了一把还要说话的杨盈，到底是褚国来的使臣，也没将他真的伤了，硬要安一个谋害安国摄政官的罪名也过于勉强，以后有的是机会找补，李同光也不急于一时。

萧何听着却是心头一震，他不打算现在给他们个结果，但两国能不能合盟成功还要看此番褚国能不能拿出足够的诚意。

可萧何此时却猜不到李同光想向褚国索要什么。

“不过太后倒是提醒了我。”

李同光忽而垂眸看向杨盈。

“今日对孤的夫人出言不逊者，明日起去松山寺为孤的夫人祈福三日，沙西女王在场，可都记得有谁？”

随后便又开口，沈峥目瞪口呆这还有找后账的？

李同光本不打算现下对那些人如何，牵连甚广，若是处理不好难免给杨盈造成麻烦，可初太后既站出来想在他心里讨个好，他也不介意就着她这句话为杨盈讨点公道回来，反正他们有怨气，也怨不到杨盈身上，至于初太后，谁敢怨她呢。

“当然记得。”

初月紧忙答道，刚刚那几个言辞最犀利说的最多的，她可都好好记着的，原打算日后一个一个收拾，却不想李同光又突然想起来了。

“那便劳烦你写一份名单交给沈左使吧，这事由沈左使盯着。”

李同光话音刚落，沈峥便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不是他很闲嘛？招待褚国使臣的事是他的，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他，凭什么啊？但是他不敢有怨言。

刚松了口气的众人即刻又绷紧了心弦，听到李同光如此说，莫名的又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祈福。

初太后也没说什么，无视掉那些向她求救的眼神，转身便离开了。

事态堪堪平息，每个人心思各异的跟在初太后身后离开。

杨盈有些话想和李同光说，便拉着他刻意放慢了步伐，至人群最后，慢悠悠的跟着，初月识趣的没有跟在杨盈左右。

一批批伤员从战场上送下来，合县城里传出阵阵哀嚎，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杨盈虽学过一点防身术，但无法上阵杀敌，只能在后方救治些伤员。

  “快！止血！给他止血！”

  “啊......啊....啊.....”

  ...........

  “这有人快不行了！”

  杨盈矗在原地，听着四周传来的阵阵哀嚎。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不知所措。直到在担架上看到熟悉的面孔....

  “让开 ！让开！都让开！”

  “快来人，宁将军受伤了！”

  听到“宁将军”，杨盈瞳孔放大，直奔前方担架

  “远舟哥哥！远舟哥哥！快醒醒，别吓阿盈好不好...”豆大的泪珠随着杨盈颤抖的声音落地

  还没等杨盈缓过神，身旁又来了一个伤者

  杨盈瞟了一眼，感觉不太对劲，怀着不安的心理再次转头。待真正看清时，杨盈整个人瘫软倒地。

  如意姐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衣服已被鲜血染红

  “如意姐！“杨盈崩溃大哭，远舟哥哥昏迷不醒，如意姐的伤口即使被按着仍不停的往外冒血。看着如此情景，杨盈心如刀割，眼泪止不住下流。

  “老天啊，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杨盈 ！杨盈 ！醒醒...”

  ..............

  经过几天的相处，李同光和杨盈两人不再像先前那样拘束。李同光白天忙军务，杨盈救治伤员。李同光每晚回营帐时，杨盈早已熟睡。李同光便轻轻地在杨盈身旁躺下，两人自然地像真夫妻。

  但今晚不同寻常

  “远舟哥哥！” “如意姐！”

      “不要...不要...”

  李同光被一阵抽咽声吵醒，是身旁的杨盈。李同光看着杨盈紧锁的眉头和那满是泪痕的脸，知道杨盈是做噩梦了。

  “杨盈 杨盈醒醒，醒醒”李同光轻轻摇晃着杨盈。

  倒地大哭的杨盈，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杨盈！杨盈..........”

  李同光！是李同光的声音！

  杨盈突然惊醒，控制不住地大哭。李同光见杨盈醒后，扶杨盈坐起。

  “杨盈别怕，都是梦，有我在呢，没事的没事的......”李同光轻声安慰着并用手轻轻擦去杨盈的眼泪。

  杨盈发现自己在李同光的怀里，身旁没有昏迷不醒的远舟哥哥和血流不止的如意姐，也没有那阵阵刺痛人心的哀嚎。

  “李同光，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梦到好多人在惨叫，在流血，就连远舟哥哥和如意姐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李同光知道肯定是因为杨盈白天救治伤员，见过太多血腥的画面，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才导致晚上做了噩梦。这些她本可以不用经历的，李同光充满自责，止不住的心疼。

  “杨盈，看着我”

  李同光对上杨盈那泪眼婆娑的眼睛

  “这些都是梦，师傅她们在旁边的营帐里好好的呢。”说完，便用手轻轻将杨盈脸上的泪珠拂去。

  在李同光的安慰下，杨盈渐渐平静。

  “李同光，我第一次知道战争的残酷，那种感觉好难受。”

  “李同光你说我们能赢吗？我们能成功击退北磐吗？”

  “一定会的。我们一定会的。“

   ...........

  “杨盈？”李同光小心试探

  杨盈没有回应，只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李同光为杨盈盖好被子

  “有个好梦，祝你，也祝我”

  

  

  

　　陶健昨夜虽然不曾寻得殿下，但是从金沙楼跟踪了一个形迹可疑的赌徒，顺藤摸瓜找到不良人安都分部，探查到内有不良众十余人。因寡不敌众，且不宜在安国地界与褚国人动手，陶健只有先联络庆国公。是夜，羽林卫突袭不良人据点，原地斩杀十三人。

　　另有五人扮做黑市商人，与朱殷短暂交手之后逃脱。

　　不良人安都都尉一人，名唤唐摘，行迹不明。

　　杨盈身上多处受伤，偏又中了毒，口不能言，人不能动。李同光抱着她上了马车，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

　　别叫了，她被雷火弹炸得耳鸣，听不清。即使听清了，也是哑巴，回应不了他。

　　“尊上。”朱衣卫右使孔阳道：“属下带着万毒解。”

　　“快给我！”朱殷连忙奉上万毒解。

　　万毒解以面囊包裹药物，须咬破面囊方能解毒。可杨盈浑身乏力，试了几次，咬不动……甚至小小的药物自齿间滚落不见。

　　“主上不可……”朱殷阻止未遂，便见李同光俯身，口对口唇对唇覆了上去。

　　朱殷连忙放下轿帘，转过身去。马车之中的情形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他以舌尖在她齿间勾划寻觅，终是寻得那一枚小小的药囊，轻轻一吮，吸入口中。

　　此药虽有奇效，服用之后七日内却会内力尽失。李同光两指一用力捏破药囊，将药汁挤入她口中。

　　她不肯吞咽，他指端又沾了药汁，遂将手指探入她舌根，迫使她服药。

　　杨盈差一点被他催吐，幸得自昨夜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只是一阵干哕，呕得她直流眼泪。

　　李同光双唇抿成一线，右手拇指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神情肃杀。

　　五感渐渐恢复，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熟悉又道明不的气味。十三哥说，最英俊的公子，总是习惯来得晚一点。她盯着他看了一会，想起元禄也说过，长庆侯除了长相有那么一点俊俏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奇特之处。

　　一日未见，又好似分别了许久，李同光触碰到她侧脸的面具缝隙，轻轻撕下。

　　杨盈瞅了面具一眼，好丑，想必她现下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没什么力气说话。

　　李同光拍了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似的，“睡吧。”

　　乱糟糟的头发，干裂的嘴唇，指缝之中明显的污泥混着血迹。她掌心有伤，需要清理伤口后翻找是否嵌入异物，脚背亦是肿胀得厉害。

　　他没能照顾好她。李同光忽然觉着，若是师父在此，一定会狠狠抽他的耳光。

　　杨盈终于睡了一个整觉，不觉天昏地暗，直至被饿醒。

　　她睁开眼四下张望，又举起双手看了看。掌心以细纱包裹，像是上了药，左脚更是裹成圆滚滚一只……她仿佛听到不远处朱殷的声音。

　　“属下无能，不曾捉住闻无刃。”

　　“与六道堂主齐名的不良帅，绝非泛泛之辈。”李同光道：“错不在你，是我失策。”

　　“昨夜袭了不良人分部，已经打草惊蛇。今日在城内动手，难免会殃及无辜百姓。先放他们出城再动手，是上上策。”朱殷见他红了眼眶，不由宽慰道：“殿下若是醒来，也会体谅主上的一番苦心。”

　　昨夜，城门守卫依照屐履样式排查出城的女子，及至城门紧闭一无所获。朱衣卫追踪到三处废弃宅邸，有人焚烧旧物，换马换车。另有一具尸身，死亡不足两个时辰。

　　马车仅能容纳三人，可见劫匪只有两个。他们在城中反复兜圈子，每次换车换马，更换形容样貌，为的是抹去一切痕迹。

　　既然绑匪不向庆国公府勒索，便不是为了钱财。李同光尚不知背后是何人指使，但一定与褚国脱不了干系。若他逼得太紧，绑匪迟迟没有机会出城，难免生出撕票的心思。

　　李同光决定留出安都北门，今日一早放武阳侯家眷出城，也给绑匪一条肉眼可见的生路。当杨盈被劫掠出城之时，一定不复先前的容貌，她可男可女，可老可少，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在脚上。如此一来，只要排查出城之时步履难行，或是鞋不合脚之人便可。

　　自此之后，杨盈一连数日噩梦，时常半夜惊醒。李同光大半个月来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白日里又忙于奔波宫城，眼下一圈阴霾颜色。

　　庆国公夫人被掳一事，李同光捂得严严实实，断然不能给任何人机会，以她的清白名节大做文章。杜长史来府上探望过几回，气得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杜大人无须自责。”杨盈扶他起身，“不良人熟知使团出行路线、人员分配，甚至认得你我。我琢磨着六道堂归赵季管辖之时，恐怕对外出卖过情报。亦或是早有不良人潜伏在梧都境内，能够近距离接触使团。”

　　“赵季当日因章相做保，才接管了六道堂。而我们此刻远在安都，鞭长莫及。”杜长史面露担忧之色，“泄露国之机要、非同小可，务必传书回京，请圣上决断。”

　　“杜大人言之有理。”杨盈琢磨着亲自写一封密报，绕过六道堂沿途的所有分部，也避开章相，直接送往宫中。恰好她先前寻得了皇嫂的九尾凤钗，需要交还到她手上。

　　杨盈以矾水写好书信，字迹干涸后不能显现。又以火漆封印，而后唤了陶健入内，嘱咐他一定要亲手将信笺交到萧皇后手中。

　　她又将九尾凤放在锦盒之中交予朱殷，请朱衣卫护送先帝遗物至梧都。

　　杜大人不解，“殿下为何将两样物件分别交给六道堂和朱衣卫？”

　　“孤还不能确定，沿途分部是否混入了不良人。而六道堂与朱衣卫相互提防，同行过程中，一定不会暴露各自沿途的据点，因此他们都会避开沿途接头人，直抵梧都。”

　　杜长史恍然大悟，“殿下深谋远虑。”

　　朱殷很快派人来传话，派往梧都之人是琉璃。

　　杨盈心道陶健在府上之时，对琉璃似有些敌意。此二人……出了安都恐怕立即会打起来。可是二人皆有使命在身，应该不会要了对方的性命。

　　琉璃一路上与六道堂之人同行，被盯得很紧，无法与当地朱衣卫取得联系。眼下她对六道堂并无恶意，可六道堂那些个缇骑，一个个的就像与她有血海深仇似的。

　　自安都而出，去往俊州，天色将暗，琉璃一马当先，陶健紧随其后，于密林之中的小路穿行。

　　天黑，密林，四下无人，最适合杀人。陶健左手拉紧缰绳，右手丢出三枚暗器，直奔琉璃身后。

　　兵器划破树叶之声响起，琉璃借着马蹬之力凌空跃起，手上短剑出鞘，待陶健的马行至此处，她直向他后心刺去。

　　陶健抽刀格挡，兵刃相触，刺耳刺目。二人各自弃了马，缠斗一处，不可开交。

　　“我奉你们礼城公主之命去往梧都，你也敢动手？”

　　“若非朱衣卫从中作梗，天道兄弟们便不会身亡！”陶健咬牙切齿，“朱衣卫都该杀。”

　　“六道堂总部自废耳目，罢黜森罗殿，怨什么朱衣卫？”琉璃反问：“大梧先帝听信奸佞，引兵战败，又与朱衣卫何干？”

　　“欺软怕硬，是非不分。”琉璃剑指他咽喉，若是两军阵前，她确实不懂战术。可若是单杀刺杀，乃是朱衣卫最擅长之事。

　　“你若杀我，只能令你主子与庆国公离心，给礼城公主树敌。你是想她孤身一人举步维艰，还是盼着她与丈夫貌合神离，晚景凄凉？”

　　技不如人，丢人现眼，陶健气不打一出来，只得收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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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长彩蛋：

糖果解锁，正经的重生文，全员HE。

独立成篇，不影响正文阅读。

字数大概6500

——

杨盈重生在使团营救梧帝之前，这一次她决定放弃自己的野心，选择与使团一起守卫合县。

李同光：听说你打算放弃我？

丹阳王：所以你做了本王一直想做的事？

李同光：你想做什么？觊觎皇位还是觊觎皇后？

第二次

　　李同光不是个克制不住的人。

　　相反，他惯会忍耐。

　　也最会做戏。

　　可偏偏，杨盈便是那个例外。

　　对上她，他的忍耐会溃不成军，他的做戏也变得低劣。

　　出了金沙楼，李同光叫朱殷不许跟着。

　　一把将杨盈提溜上马，李同光也翻身上马。

　　马车也不叫杨盈坐了，不知从何处生出的意动，夹杂着隐晦的欲望，李同光想要叫杨盈吃吃苦头，吹吹凉风醒醒酒。

　　城内纵马的事情，李同光不是第一次干。

　　轻车熟路便出了城。

　　夏季炎热，被李同光搂在怀里的杨盈更热。

　　但她紧贴着李同光不敢松开，她一个劲只想往李同光怀里钻，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被颠簸下马。

　　马儿才跑起来，杨盈又难受又怕，扭着腰去抱李同光，差点将自己扭折。

　　心里得意的李同光发了善心抱住杨盈腰身将她掉了位置，好叫杨盈面对他骑马。

　　一路上，马儿蹄疾，杨盈惊惧出声。

　　实在怕急了更是一口咬在李同光胸口处，杨盈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咬人，她只是怕得咬紧了牙关。

　　或许将李同光咬疼了，马速放缓了下来。

　　被捏住下颌不得不松开牙关的杨盈抬头去看李同光，她想告诉他。

　　你将我的脑子都给颠乱了。

　　脑花都给颠散了。

　　只是她还没说出口，李同光的吻已经倾覆而来。

　　若是杨盈没喝酒，她或许早就能觉察出李同光的气息不稳。

　　从她面对李同光环抱住他的腰时，这人明显便有了变化。

　　那一咬，更是牵引出了李同光才要压制下去的意动。

　　他本来，只是想带她跑马醒酒。

　　可此刻，却只想在这马背上，叫她吃苦头。

　　从第一次开始，李同光就发现，杨盈能牵扯出，他用力埋在深处不能见光的···渴求与暴虐。

　　新婚夜是在杨盈的抽泣声中结束的。

　　他没想过将人给做哭的。

　　

ooc预警

私设如山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唯一更新账号，非🚕无彩蛋）

（54有改之前的文，在彩蛋，改之前的🚕在隐藏结局，不解锁不影响整体观文，按自己需求来。）

“李同光，你若是真的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大不了，我就陪你去那黄泉走一走。”

两个人都没有松懈半分，李同光衣服上的血已蔓延一小片，杨盈急的红了眼，她咬了咬牙，抬起头愠怒的看着李同光，可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自他从边境回来的那一晚，她真真切切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他肩膀上的伤口如今才算是完全好了，每日为他上药时，杨盈也总要切身实际的体会一番那疼痛，她只看着，尚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可想李同光有多疼。

那次之后，她便愈发见不得他受伤，平日里出去也总是偷着叮嘱朱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日江阳拿着匕首冲向他的时候，杨盈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峨眉刺扎进了江阳的心脏，她不敢失误，她怕江阳奋起反击会越过她伤了李同光。

可他偏偏不懂她对他的小心翼翼，如今竟是眼都不眨一下便能将峨眉刺扎进自己的血肉，她要用尽力气握着峨眉刺才没让他再扎进半分。

可杨盈，突然就感觉很无力，好似不管她怎么做，都不能安抚他不安的情绪，她不觉得李同光现在是发了疯，只是压在心底许久的不安突然宣泄了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极力想证明，她是他的。

可他又被抛弃太多次了，如今就像又被抛弃的小兽，浑身是伤，缩在角落里对她发出“呜呜”声，她一想靠近就会对她露出自己的爪牙，不顾一切的反击，换来的只能是两败俱伤，他不信她说的所有话，哪怕字字都是剖开了真心捧到他面前的，他也不敢信。

而她刚刚还下意识的将峨眉刺抵在了他的心口，他便更不会信。

杨盈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她小心翼翼的松开一只手，抚摸上李同光的脸颊。

“李同光，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好过一些？”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饶是炸着毛的李同光也不由得放松了情绪，他突然有些迷茫，要怎么做嘛？可如果都是假的，怎么做都不行。

他想要她的真心，自合县之后便想让她爱他，可她不会真心爱他，她曾亲口说过，她不喜欢他，哪怕他们也曾分食一个芋头，哪怕她也曾把她唯一的保命指环给了他，她还是不爱他。

可她现在又满眼疼惜的看着他，李同光不由得想笑，她的演技还真是炉火纯青，连他都被骗过了，可他不会再相信了，他宁愿不相信，不相信就不会上当，不上当就不会痛苦，他宁愿拉着她一起陷入深渊里，永远都痛苦的活着。

他还没说什么，杨盈却突然使了力气，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峨眉刺只一个恍神间便被杨盈抽走，原本没什么痛感的伤口泛着尖锐的疼痛，紧接着便入目一片红。

李同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自己的双眼，刚刚还插在他心口的峨眉刺，如今已经没入杨盈的肩膀，血色瞬间染红了她的衣服，李同光只看得见那一小片红，他觉得自己快气疯了！

“杨盈！”

他下意识的握住峨眉刺，却不知自己应该拔出来，还是也和她僵持着，但杨盈替他做好了选择，趁着他纠结时，峨眉刺已被她拔出，眼见着又要刺下去，李同光发了狠的将峨眉刺夺过，用力甩了出去。

“你疯了！”

同样的事，换成杨盈去做，李同光只觉得无法接受，他小心翼翼的护了她许久，可好像每次都是为了他，她才受伤。

“这样够了吗？”

可杨盈却抬着头固执的看着他，没回答他的问题，却在问他够不够。

“李同光，要疼我们便一起疼，你若不想活了，我便陪着你去死，绝不独活。”

杨盈皱着眉看着他，李同光只觉得自己耳边在嗡嗡作响。

杨盈说要陪他一起疼着，说他若是死了，她便陪他一起，绝不独活。

可他不明白这算什么，明明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她可以不必这样哄骗他的，他真的又快要信了。

“我不想与你说家国，李同光，只作为你的妻子，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

听听，她说的多动听呢，可他的心真的好痛啊。

如果元禄还活着呢，她还会对他说这些嘛？他比不过元禄，怎么也比不过。

可他不甘心。

杨盈说他们该一起疼着，那痛苦便也一起吧。

他如此想着。

他没回答杨盈的话，却把她按在元禄的画像上吻的天昏地暗，杨盈不知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却没法抗拒。

两人都小心翼翼避开了各自的伤口，这是第一次，李同光要的这般狠，每一次都带着痛感，杨盈愿意承受。

这一晚注定不会短暂，密室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他们的身影，她身上满是他留下的痕迹，元禄被淋湿的画像被丢弃在密室的一角，杨盈懒懒的挂在李同光的怀里。

他好像好了一些，此刻只静静地抱着她。

“杨盈，过去二十多年至今日，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连我这条命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唯有你，也只有你，是我的，所以阿盈，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丢下我，求你。”

李同光还是决定相信她一次，或许是刚刚他的不抗拒安抚了他，他想他们或许不必那么痛。

他以为杨盈会安慰他，却是抓着他的后衣领将他丢在了床榻上。

李同光有些懵，不知为何，原本为杨盈打造的镣铐，铐在了他手上。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我要与你和离，不要你了，想离开你？”

杨盈一双眼睛严肃的看着他，李同光下意识的有些怂。

“见了褚国使者之后，你与初月在凉亭里说过，你要与我和离！”

想起这件事，李同光的双眸便晦暗几分，凭什么，杨盈说成亲就成亲，说和离就和离！

杨盈顿住，她猛然想起的确有这回事，但李同光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说了。”

杨盈一句话，李同光的脸色便眼见着黑了下去，他用力扯着铁链，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桎梏。

“杨盈！我不许！”

李同光用力的扯着钳制着他的镣铐，眼底的疯狂涌动，死死的盯着杨盈，手腕都被镣铐磨红了，他却果然不在意。

“可那是你若要纳妾，我才会与你和离，我杨盈，绝不和他人，共侍一夫。”

杨盈却淡淡的开口，李同光猛的安静下来，错愕的看着杨盈，只见她眼神中一片坚定，他欢喜又担忧，欢喜杨盈不愿与他人分享他，担忧于她太坚定了，若真有那一日，便是他死百次也留不住她。

“我不会纳妾的！杨盈！我只要你一个人！”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李同光焦急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杨盈，生怕她有一点不信。

杨盈也错愕，她未想过还能从李同光嘴里听到如此直白的话，他对任如意虽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但任如意对他造成的伤害和影响却真真实实存在的，否则她也不用连想知晓他的心意都得自己去体会试探了。

“我不管你心里是有元禄还是有郑青云。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李同光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去，杨盈没说不信，却也没有多欢喜。

“呵。”

听了李同光的话杨盈却是冷笑一声。

“郑青云是我亲手杀的，你觉得我还能对他念念不忘？”

杨盈淡淡的说出这句话，果然，李同光的眼神顿时明亮了些许。

“还有元禄，我早与你说过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平安扣，也早在从合县回来时被我连同远舟哥哥他们的平安扣一起放在了山洞里，李同光，你当时亲眼看着的！”

他是亲眼看见了，可他也知道，那只是杨盈在履行身为他的庆国公夫人的职责，他不敢自作多情的想着事为了他，他曾傻过一次，满盘皆输。

“那你为何要私藏元禄的画像。”

李同光闷闷的说了一句。

“李同光，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信与不信，往后我都不会再说。”

杨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李同光不知她要说什么，心中却有了几分期待。

“我心悦你。”

杨盈斟酌了一会儿，原本有好多话想与他说，又觉得说再多也是无用，千言万语，被她简略成了四个字。

杨盈只说了这一句，却让李同光顿时失去了所有反应，花灯会上他能感觉到杨盈的心意，可自己感觉到，终究只是自己感觉到，他怕是他自作多情，可现在不一样，是杨盈亲口与他说的，她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我信，杨盈！就算你还骗我的，我也信！”

李同光目光灼灼的看着杨盈，骗他的他也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实在是太悦耳了，他没法抗拒。

“我不会骗你，李同光。”

杨盈看着李同光这副模样，只觉心中一痛，他果然不太聪明，还好，她的确不会骗他。

而李同光只想着，任辛当初发现这密室时，有多厌恶，所以当知道杨盈在密室时，一瞬间他的心便死了。

当时的他想着，他又要被抛弃了。

可他自己没察觉，他不敢逼迫任辛却敢逼迫杨盈，他不敢对任辛有任何大不敬之举，连拥抱都恪守本分，却在逼着杨盈只能选择他，他豁出了一切，势必与杨盈不死不休，哪怕互相折磨，也绝不放她离开。

可预料中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自他进入密室，便发现杨盈平静的让人害怕，他便觉得是不在意他，她在意的是手中画像上的那个人，他不甘心，凭什么，他的人心里要想着别的人，他第一次强迫了她，畏惧是后知后觉的，等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他害怕杨盈会更厌恶他，他又退缩了。

可杨盈现在坚定的告诉他，她心悦他，哪怕刚刚才被他按着做了她不喜欢的事，她还是很坚定的告诉他，她没想离开他，她总是在哄着他，不管他是否有伤害到她。

“我知晓你大半时间里都活在疼痛里，也知晓因为如意姐的先例不敢吐露自己的心声，可是李同光，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杨盈，是你的妻子，不是如意姐，你不问，又怎知我会如何选择？”

杨盈的声音很轻，轻到李同光生出几分不真实。

“纵使元禄还活着，你也是我的第一选择，元禄只是元禄，但你李同光，是我的夫君，更是我的权势。”

梧国国书到她手里时，杨盈便有了自己的选择，她不愿再做那个冷宫里的小公主，只知情爱，她渴望权势，但能给她的只有李同光，她甚至很笃定，李同光会满足她。

李同光的眸色暗了暗，他知晓杨盈选择他也是为了权势，他也愿意为了成全，毕竟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他的人，起初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听到杨盈说，就好似被她提醒了一次，我选择你也不过是为了你能给我的权势，怪不舒坦的，但她又说他是她的夫君，这是今日不知第几次她这般喊他了。

“我知是我走向你的，我该如我说过的那般与你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可李同光，我也生了贪念，我想与你圆满些，那日松山寺人人只知我为你求得上苍庇佑，却不知，在那神佛面前，我偷偷许了一个愿。”

杨盈突然俯下身，捧着他的脸温柔的盯着他的眼睛，眼中的情意翻涌，李同光楞楞的看着她。

“我许得若你能平安归来，我只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杨盈看着李同光的双眸从疑惑瞬间乍现光亮。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做自己想做的，只听铁链“哗啦”一响，李同光竟用力挣脱开镣铐，在杨盈错愕的眼神下抱着她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杨盈，我既对你动了真心，又知你心中所求，又怎会真的将你困在这一方囚笼。”

看出她的困惑，李同光耐着心思解释了一句，说完便低头吻了下去。

杨盈睁大了眼睛，还没参透他说的话，只片刻，便明白，镣铐是活的，就算没有钥匙，只需用力一拉，便能挣脱他的束缚。

原来，李同光还是做出了退让，一己私欲想将她困在这里，可他还是尊重她，给她留了选择的余地。

杨盈心中微动，却又猛的想起一事，本想抱住他的双手，却猛的推开了他。

“那你当初为何要与我皇兄说，你我婚姻不得被两国合盟约束，李同光，你那时是不是想着要与我和离！”

在李同光错愕的眼神中，杨盈翻起了旧账，这事也压在她心中好久，当时她都主动留下了，李同光却和梧帝约定了这件事。

“没有。”

李同光回答的倒是很快，只是这事若不是被杨盈提起，他也快记不起了。

“杨盈，你知我任性过，偏执过，也曾一颗真心剖出来给人瞧过，可除了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没得到任何，所以我不愿用那些规矩将你困在我身边，你若觉得与我过得不好，想和离，我便做你师兄，无论你去哪里，都尽力护你周全，你若想与我白首，那我便做你夫君，予你权利和尊重，护你无虞。你曾与我说过，我想做什么全凭我心意，夫人，这句话我也想与你说，你想做什么，全凭你心意。”

李同光抵着杨盈的手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嘴角，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杨盈心中微颤，突然就很想哭，他那声夫人，过分温柔且好听，抵着他的手，猛然抱紧了他，她主动吻上了他的唇，热烈且绵长。

杨盈从未有那一刻如此迫切的想与李同光融为一体。

“没关系，夫君，以后你不敢说出口的欢喜，我都会说给你听。”

杨盈微微喘息，抵着李同光的额头轻声对他说着。

李同光好似又发了疯，杨盈眼角的泪水就没停下来过。

“杨盈，我虽给了你离开我的选择，但我永远不会允许你做这个选择的。除非你杀了我！”

真真累的手指都不想动的时候，李同光从背后抱着她，耳边是他有些阴翳的声音，杨盈猛的睁开眼睛，他倒是又提醒了她。

“所以，你下次发疯，再弄伤你自己，我就真与你和离！”

杨盈翻过身，不悦的瞪着李同光。

可不知哪个字眼又惹到了他，发了狠压着她又来了一次。

“以后不许说和离二字！”

杨盈迷迷糊糊睡着前，听着李同光咬牙切齿的说着这句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

杨盈极小声的说着。

其实有那么一刻，她好像质问李同光，在他心里她算什么，凭什么就连知道他的心意都要自己去小心试探，可又觉得没什么意义，她想要的，都已得到。

◎和亲公主设定，私设合县之战前阿盈没去过安国，战后梧帝给光盈包办婚姻。

◎追妻火葬场进行时，强｜制爱失败，阿盈成功逃家。

  

  01

  杨盈这辈子也没过过这样的生活，可谓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除了极其私密之事外，李同光都事事亲为。

  从最开始的笨手笨脚变得越来越熟练，现在甚至连描眉梳妆等一般男子看不上的小事，他都极为娴熟。

  不是因为杨盈被关起来的时间太久了，只是因为他扯痛杨盈时，这个对下人从来没有红过脸的公主脸色很差地“嘶”了一声，微微皱眉。

  但即便如此体贴入微，李同光还是察觉出了杨盈的变化，她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整日神色恹恹的，连厨房做了她爱吃的梧国菜肴，她都只是尝了几口就继续坐到窗前发呆。

  李同光为了让她能多和他说几句话，特地派了朱衣卫搜集了关于小公主所有的生平喜恶，熬了几个大夜看完后，眼睛都是红肿干涩的，可还是换不来她能弯一弯唇角，像以前一样和他说说话。

  是日，李同光捧着一袋东西兴冲冲地走进院子，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娇嫩的花苞吐蕊而放，在风中舒展，衬着翡翠般的枝叶，艳丽动人。

  今年倒春寒来了好几次，海棠都开得晚了些。

  不过好歹是开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吧，他大口呼吸了一下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亲自折了几只海棠花。

  杨盈会喜欢的吧，他想。

  02

  对比于院中一派春光明媚、生机勃勃，屋中却透着一股寒意，杨盈还是依旧坐在窗边的小几旁，双手合在身前。

  她手腕上还挂着那细细的金链，李同光特意嘱咐匠人将金链打造得精致而纤长，为了能让她在屋中自由活动，可是杨盈如今却不喜多走动，好似她的生命力被这间过分安静的屋子慢慢吸干了，而她本人也变成了屋子的一部分。

  她自嘲地缓慢眨眼，可不就是这样，被囚于笼中的金丝雀罢了。

  “杨盈，你看我带什么来了。”锁链声响后，大门被人从外打开，李同光一手捧着锦袋，一手握着三两支海棠枝，显得有点滑稽。

  阳光顺着门缝照进来，顿时屋外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杨盈的瞳孔显得有些浅淡，她只是瞥了一眼，门就被很快关上了。

  屋内又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李同光像是习惯了她如今这幅冷冰冰的样子，先将花插好才又走到她身边。

  

  杨盈一个出神的功夫，只见一只手捧着敞着口的锦袋递到她面前，里面竟是鲜绿青翠的枣子。

  现在并不是产青枣的季节，恐怕这小小一袋青枣不知是李同光费了多少周折才弄来的。

  他献宝一般捏起一颗递到杨盈唇边，“我已经尝过了，十分鲜甜，你一定会喜欢的。”

  少女疏离的眸子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好像突然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一般。

  原来李同光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唇微微张着眼眸中满是期待和不安，连他的呼吸都比平常快了一些。他这副样子，她原来倒是在另一个人脸上看到过。

  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原来费力讨好一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如此廉价，廉价到会让人觉得被践踏也是应该！

  “啪。”

  手背无情地甩向李同光，那颗青枣也随着清脆的声响被打飞出去。

  李同光一下子僵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一瞬间碎掉了，他下意识顺着那颗枣子的踪迹看过去，直到它咕噜咕噜滚到了书桌底下再也看不到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原来碎掉的，是他的心。

  03

  “李同光，你指望我被关在这里还有心思装出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吗？我说过，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李同光瞳孔紧缩，许久，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忽然抓过杨盈的手腕，顺着牵起连在她腕上的长链，

  “你想出去啊？”

  声音很轻，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

  杨盈立时睁大了眼，她看着这个疯子托起金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将饶完后的链子递到她另一只手中，随后他握杨盈的两只手猛地一拉!

  链子虽然细，可却极为坚固，这样猝然收紧的结果是金链紧紧勒进脖子当中，他的脸迅速涨红。

  “杀了我，你就自由了...”喉咙里的声音已挤压到嘶哑变声，眼球肉眼可见充满血丝，缺氧使颈连带着头一跳一跳地痛，可他的手依然引导着杨盈用力。

  

  杨盈心跳得很快，她摇着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濒临窒息却笑得开怀的家伙，颤抖着手却不敢大幅度的挣扎，生怕一不留神直接将他勒死了。

  直到她感到手腕上的力有一瞬的松懈，他的双眼无意识地颤动上翻时，杨盈才一把挣开李同光的双手。

  链子被杨盈大力拽开，男人无力地蹲下身，双手捂着脖子上那道细红的勒痕大口呼吸着，夹杂着深入腹腔的咳嗽声。

  杨盈站在原地下意识地举起手，两只手都在颤抖，就在刚刚这个人差点就死在她手里了。

  “哈哈哈...不是很想要自由吗？”喘着粗气的人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地仰视着她，“承认吧，你还爱我。”

  杨盈忽然一阵无力，跌坐在椅子上，任由那人缓缓站起身将自己抱进怀里。

  抱得太紧，连肋骨都在发痛，她要窒息了。

 

  04

  那天夜里，李同光没走，那还是他第一次留宿在杨盈房中。

  他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无论杨盈怎样打骂都没有松手，挣扎持续了半个晚上，直到杨盈忽然觉得李同光浑身的热度有些不正常后，她才消停了下来，任由他抱着。

  杨盈有感觉，李同光越来越瘦削了，脸色也一点点差下去，有时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他抱得紧，又真的很有力气，恐怕有一天他会化作一阵风，真正的还她自由。

  第二天晨起，杨盈照镜子时发现自己鬓发上多了支金簪，簪头一只极为精巧的凤凰栩栩如生，以红宝石点缀其间。杨盈拿下来细细打量，这簪子虽极为华丽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有些许划痕，掂起来并不是很重，看来不是纯金打造。

  杨盈这才放下心来插回头上，真怕这个疯子做出偷了之前皇后凤钗的蠢事。

  忽听见门外一阵喧哗之声，刀剑磕碰，有人大声嘶吼。好像有什么人硬闯进府了，杨盈四下寻找，一时竟没有找到可以做武器的趁手东西。

  “哐当”一声大门被人用脚踹开，杨盈缩着身子惊恐地向门外看去。看清来人后，她一下子睁圆了眼，之前的萎靡之气一扫而空，心头除了狂喜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如意姐！远舟哥哥！”

  

  彩蛋

◎鹫儿被教｜训，狼狈至极地哀求阿盈别走

◎发疯但克制，追妻路漫漫

  

“母后...父皇，儿臣不孝..”萧凛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着喃喃出声，满头冷汗。

出了汗，应该能好些了吧。守在床边的叶冰裳用温热的帕子心疼地替他擦汗，满心忧虑。

“冰裳...冰裳！别走....”他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仿佛即将要失去什么最珍贵的东西。

“殿下！我在这，我就在这儿。”叶冰裳听见他这样急切地唤着自己，立刻握住他的手，让他感知自己的存在。

萧凛紧握回她的手，这才安静了许多，随着意识逐渐恢复清明，额间好像被湿热的东西轻轻擦拭，只是退了烧的些许无力感袭来。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叶冰裳满面担忧的神色，以及那只牢牢和自己相握的手。

 

“冰裳...”他的声音略微沙哑，颇像带着噩梦方醒的疲惫。

 

“殿下，你终于醒了。”叶冰裳终于挤出一抹的笑，弯起的眼眸微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哭过。

 

“抱歉，是我让你担心了。”萧凛握住她的那只手一如既往地轻轻摩挲安抚，这已经是他下意识的习惯。

 

“殿下没事就好...”她这么说着，另一只手将那只帕子放进盆中，纤纤手指覆上他的额头，又凑上去和他脸贴着脸探了下体温。

 

“你退烧了，想来很快就能好了。常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我给你喂过药了，应该没事了，殿下...”叶冰裳似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她的话语里尽是藏不住的担忧，叫萧凛想起从前在军营的时候她每一次给自己上药的样子，都是这般，担心得落泪，只让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心疼着哄她。

 

“冰裳，我没事了，你别担心。只是我梦见父皇母后了...”

那双眼眸立刻蓄了泪意，满是哀痛和自责地望向叶冰裳。

 

“殿下可是想念陛下和皇后娘娘了？”叶冰裳伸手捧上他的脸颊，又被他按住蹭了蹭手心，鲜活温热的体温顺着皮肤传到心脏，让他安心了些许。

 

“冰裳，你说，若是我能再快一点，快一点赶回宫，也许父皇母后就不会死，你也不会被迫到景国受苦...”萧凛语气忽然哽咽，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根本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夫君...”他声线颤抖，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顺着眼角划出。

 

叶冰裳哪里听得了他这样的自贬，初识他的时候那样意气风发，哪怕是后来国家危难，虽有压力但依旧稳重，这样自暴自弃的自贬让叶冰裳惊心不已。

 

“不！殿下，这些事并不是你一人能左右，谁又能想到澹台烬耗兵尽卒与你对抗，却转头又有直攻国都的能力呢？天命不济，你也是没有办法...”

她的眼眶更红了，靠上前去离萧凛更近，几乎是半身轻压在他身上。

 

“冰裳，其实...父皇他对我疑心起初并没有那么重，是澹台烬，写了拉拢我的密信，故意让父皇知道，使得父皇对我疑心加重...才强令我渡河强攻，强令你回宫为质...”萧凛的心里升起一股迟来的怨恨，若不是澹台烬，冰裳也不会受尽苦难...若不是澹台烬...他和冰裳也不会国破家亡...

那些盛国的遗民和士兵，也不会蜷缩一隅地躲在乡下的村子里过日子，终日思念着那永远回不去的故国...

 

叶冰裳被他的话气到颤抖，原以为澹台烬和叶夕雾是给她的若是带来绝大部分苦难的人，现如今告诉她是全部...

她全部的苦难与折磨都是他们带来的...

也就是说，她本来可以不用和萧凛分开的，本来也不用受那些凌辱的...

 

她尝试过深陷恨意的滋味，可是再多的恨也换不回失去的东西，如今是不能让萧凛和她一样，终日陷入恨的沼泽不得自解。

“殿下，澹台烬那样的卑鄙恶毒的人，现在已经死了是上天有眼，他应得的。若不是受澹台烬蒙蔽，陛下也不会对你疑心至此，想来陛下知道了是不会怪你的...皇后娘娘更不会，在宫里的时候，娘娘可日日吃斋念佛，至善至诚，只为盼着殿下能平安归来呢。”

 

叶冰裳的话彻底将他的最后一道心里防线击破，搂着她无声流泪。

 

“冰裳...对不起。”泪落了半天，萧凛却只剩这样一句话和眼前的人说。

 

“没关系的，殿下，至少我们都没有死，都还活着...”她的嗓音依旧温柔，只是不知何时那双装着他的眼眸，也变得泪盈盈的。

 

“你说得对，我们都还活着，我们...冰裳，我们都不会死...”

 

叶冰裳也忍不住哭了，历经磨难，死亡对于她来说就像一把抵在她喉间近在咫尺的寒锋利刃，随时都能取了她的性命。她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只是希望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再有多的就是希望能和萧凛一起，平安活着，远离那些有关生死的是非争斗。

 

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似乎只有感受到对方存在的气息才能为之安宁。

 

 

 

静了好半晌，叶冰裳想到萧凛还没吃过什么，才从他怀中抬头。

 

 

“殿下，我让人把饭菜端上来，你用些好吗？这样才好得快些。”或许因为念着他还是病人，说话的语气跟哄似的。

“那冰裳喂我。”萧凛难得孩子气了一回，朝她笑了笑。

 

“好嘛，喂就喂，反正药也是我喂的...你死活不肯张口，费了半天劲才喂进去...”

叶冰裳声音愈小，变得接近嘀咕。

 

“那冰裳是怎么喂进去的？”萧凛似明知故问地逗她，

“诶...我去让人端饭了。”叶冰裳转身而起，脸上一抹羞红。

 

 

 

 

次日上午，萧凛的病早已痊愈，还没贴够就被叶冰裳拉起来，大包小包地带上马车，往乡下那处村庄去了，嘴上还说着多见见人对心境有好处。

去那儿住几日，让萧凛同过去的同甘苦的下属将士们叙旧，也许这样心情就会好得多吧，叶冰裳想。

她一直这样细致入微地爱着萧凛。

他当然知道，也就顺着她的意了，毕竟府里再怎么样也只有他们两人相互陪伴，回村庄热闹热闹对她也好。

 

 

 

 

 

“哟，终于舍得一起回来了。”庞宜之依旧摸着猫一副漫不经心样。

 

“嗯。” 萧凛望着远处一户人家的篱笆内和李大婶学着喂鸡的叶冰裳，不禁嘴角上扬。

 

 

庞宜之有些无语，那眼神都没从叶冰裳身上下来过，不就是喂鸡嘛，有什么好看。

 

“我说你今晚也该和大伙喝一顿了，好歹你还是他们的将领。”

 

“小师叔，盛国已经亡了，现在哪里还需要将领呢。”萧凛的眼神终于转回来，落在被吹起动的田地上。

 

“话虽这么说，可是你也得平一平大家的思乡之情不是，你懂的。”庞宜之向来自由不拘束，对这等子事从来都比萧凛放下得快。

 

萧凛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视线重新望向叶冰裳，却发现她在委屈地朝自己跑来，阳光打在她身上也不管不顾。

 

“冰裳！”萧凛猛地起身向前快走去迎她。

“殿下...”被拥入怀中的那刻一声委屈也随之而起。

 

“怎么了，冰裳？”萧凛看见她头上还挂了一片鸡毛，有些忍俊不禁，替她轻轻拨下来。

“殿下！刚才我的簪子掉了，才弯腰去捡，那鸡以为我要拿它的蛋...然后它就啄我....”

叶冰裳欲哭无泪，还是同他抱怨着。

 

萧凛笑得不行，这样的冰裳好像更可爱了。

“你还笑！你自己看！”她说着抬手，手背还被啄了两个印。

“疼吗？”萧凛握起她的手吹吹。

“这倒不疼...诶—你不许笑！”叶冰裳故意和他无理取闹般假装撒泼，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我不是在笑你...”

“你就是！骗人你就变小狗！”

.......

 

庞宜之更加无语了，起一身鸡皮疙瘩，真是的，不知道全都能听见啊。

 

于是抱着小猫逃离了现场。

 

 

 

云卷云舒，循环往复。

暮色从远山外暗暗地袭来，夕阳西坠，堆满晚霞的天空渐渐平淡，村庄的火光点点，相继亮起来。

 

叶冰裳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的宝藏，拉着萧凛跟她走。

 

“冰裳，你要带我去哪儿？”

“待会就知道了！”她兴奋得像一个寻宝探险的少女，富有活力。

 

晚风吹拂着二人的发丝，在黄昏的地平线下，紧紧牵着的手，两颗彼此想通的心，自然地构成了最美好的光景。

 

 

“殿下，你看！”

随着叶冰裳指向的方向，点点萤火，在空中一闪一闪，仿若跳动的星星，又像小精灵一样，在林间自由起舞。

 

是萤火虫。

 

瞧她满眼的欢喜便知，她是第一次见萤火虫。

 

可惜叶冰裳一伸手，它们就飞走了，灵活地抓不住。

 

“冰裳喜欢吗？”

“嗯。”叶冰裳点点头，眼中的期盼的光似乎亮过萤火。

 

萧凛回了一个微笑，没有说话。

旋即后退几步，轻轻一跃，踩上了树梢，轻而易举拦住了萤火虫的去路，伸手捧在手心困着。

 

随后又乘着风，飞似地踩了下树干借着力就轻跃而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费力，看得叶冰裳目瞪口呆。

 

萧凛他是会飞吗？若是自己也能学会这样的轻功就好了。

 

眼底的一丝失落很快就被萧凛带下来的东西驱散，

 

“冰裳，伸手。”

叶冰裳轻轻伸手，萧凛缓缓松开手，两只点点闪烁的萤火虫飞进她的手心。

 

这种感觉令她奇妙不已，这样如星光般美丽的点点萤火，就困于她手心的小小一方天地。

 

叶冰裳此刻的眼里充满了对新奇事物的好奇和希望，像一个童真的孩子，盯着手中微弱的光亮许久说不出来话。

 

萧凛看得心动，忽然具像地知道了自己以后要守护的是什么。

 

他忽然有些想守护爱人的这一份纯粹的童真。经历诸多，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对这个世界重新燃起的新奇和希望。

 

周围环绕的萤火忽然朝一个方向飞去，好像有了群体的目的性。

叶冰裳轻轻松开手，那两只萤火虫也向那一个方向飞去。

 

抬头像前眺望，更令人为之震撼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对面的河岸间聚满了漫天的流萤，就算是与天上璀璨的群星相比也不逊色分毫。

 

“殿下！”她忍不住呼喊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急切地向到对面去，可惜中间隔着一条小河。

 

“这有何难？”萧凛俯身在她抱起，在她耳边小声叮嘱，

“抱紧。”

 

于是叶冰裳只感觉身下悬空，没一会功夫便稳稳落到地上。

 

漫天流萤近在眼前，四下只剩微风的窃窃私语。

 

叶冰裳欢快地去追着它们，一簇簇光亮聚散，又群体地绕过她身边，仿佛在环绕在一个仙子身旁，她高兴得甚至拍起了手。

 

萧凛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从未离去。

 

“冰裳。”他突然轻声唤她，声线愈发沙哑低沉。

 

“嗯？”叶冰裳抬头，却突然被萧凛一把扯过，唇被覆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叶冰裳软甜得像一块绵糖，细细品尝这绵糖的味道却怎么也都不腻，反倒越发有引人贪嘴上瘾的滋味，又香又甜，怎么都不会腻。

萧凛就是那个馋嘴的，在软绵绵的糖果上舔舐，还未满足，细细品尝着湿软的甜蜜，催生出的暧昧贪瘾流淌进了喉间，在五脏六腑燃起了火。

 

叶冰裳难以承受地用力挣开他的束缚，气息轻喘，在萤火的映衬下不难被萧凛看见水汪汪的双眸。

 

“冰裳...”他的话语难耐，眼神炙热地像燃起了火，贴着她想下一步动作，却突然被叶冰裳抱住，

“殿下！不能在这里...”

 

突然被打断的动作让他有些不满地贴着叶冰裳轻蹭，状似难耐，她无奈地伸手拍抚，

“不差这一次了嘛...殿下...”

 

 

远方忽然传来了庞宜之的声音，

 

“萧凛——”

 

“我们该走了，殿下。”叶冰裳主动环抱住他。

 

 

 

两人一起走了出来，向庞宜之的方向去。

 

 

 

 

 

“萧凛，现在大伙可都等着你呢。”

 

萧凛又看了眼叶冰裳，

 

“去吧，殿下。”叶冰裳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朱殷端了药进入寝殿，李同光正好刚刚起身，他未接朱殷手中的药：“备马，我要进宫。”

      “主上，属下已替您向朝中告了三日假。”朱殷小心答道。

       果然李同光面色冷了下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林大夫说主上本就身有旧疾，如今劳心劳力，更是身心皆耗，需得好生修养。”

        念他一片真心为主，李同光未惩治他，又吩咐了声：“备马”

        朱殷未动，李同光看了他片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问道：“怎么，如今你长本事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朱殷跪倒在地：“属下不敢，还请主上好好修养。”

        李同光举起拳头方要砸向朱殷。

        “是我让朱殷替你告假的。”杨盈自殿外走来，她方才去瞧了瞧早膳，一应刚准备好，便瞧见这一幕。

        李同光收了拳头，松开朱殷的衣襟，看向杨盈冷声道：“我答应过师父好好照顾你，你在府中如何我绝不说半个不字，日后我自己的事你也少管。”

       李同光这话说的饶是朱殷也听不下去了，夫人昨日尽心尽力照顾他一日，也是因为顾着他的身体才让人去朝中告假，如今这话难免让人心寒。

        杨盈心中自嘲一笑：“你放心，日后我绝不多管闲事，只如今你身体欠安，还是不要逞强的好，朝中没你几日，少不了什么的。”

        李同光未听杨盈半句言语，只身向外走去，见有人从身后拉住他的胳膊，他猛的一挣:“放开”。

        “夫人”朱殷喊道。

        李同光偏头看去，便见杨盈扑倒在地，他本以为是朱殷拉他，不想竟是杨盈。

        朱殷想要伸手扶她，但奈何主仆身份有别，他又收回了手：“夫人您没事吧？”

       杨盈摇了摇头，想要起身。

       李同光急忙后退半步，弯身想要扶她：“你没事吧？”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驴一样的脾气，杨盈也是火了，她甩开李同光的手，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后冲一旁的朱殷道：“既然你家主上执意要去我们也不好再拦，若是哪日他累死于朝堂之上，你若是愿意随他而去，便随他而去，你若不愿，自可以跟着本夫人，本夫人回大梧再寻个好夫君，也替你寻门好差事，总比跟着个喜怒无常的主子要好。”

       “杨盈，你……”李同光想是没料到杨盈这番说辞。

       杨盈微微昂首看向李同光，似是再说：你大可出门离去，我绝不再拦。

       朱殷于一旁自是不敢言语。

       见李同光不再想像外走，杨盈想着她方才这一激应是有用，又想给他留些脸面，便自己出了殿门向后院走去。

        李同光看着眼前的朱殷自是火气不小，他是谁的侍从，如今倒成杨盈的了，还带着朱殷回梧国再嫁，她倒算盘打的早。

        “滚~”

        朱殷当真匆匆滚了出去，夫人这一剂猛药果真管用，只是容易殃及池鱼，唉！

       朱殷走后，李同光于地上一撇而过，复而又仔细看了看，见地上有些斑驳血迹，他随后向外走去。

       杨盈回到寝殿遣了下人出去，才自袖中伸出手，方才她摔到地上时，右手不小心在地上擦了一下，竟出了些血，她从药匣里取了瓶药粉，刚打开瓶塞，便听有人进来，她收了手用袖子盖住，见是李同光，她看向他：“怎么，不去朝堂了？”

       李同光于一旁坐下，从她袖口中拉出她的手：“你不必激我，我不去便是。”

       杨盈想抽回手，但想着祸是他惹的自是该他平，所幸理所当然的等着他处理。

       他先用些棉絮沾了水，替她清理了清理伤口上的灰尘，许是伤口碰到水，杨盈疼的瑟缩了一下：“别动，方才为何不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上些药便好。”杨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当真不是什么大事。

       她越如此说，李同光越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待清理完，他又拿了一旁的药粉撒上去，一应处理完毕，他看向杨盈道：“方才是我不对，不该拂了你一片好心。”

       上药之事让两人的情绪都平缓下来，杨盈收了手：“我知道你是何意，你是觉得如意姐，远舟哥哥他们都丧命于那一场大战之中，你唯有披肝沥胆，呕心沥血治理好大安才对得起他们。只是，李同光，他们的死不怪你，你不必强加在自己身上，你若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整日劳心，当真早早没了命，大安再陷入夺权之局，便对得起他们吗？况且你整日如此，如意姐泉下有知也会心疼你的。”

       这一刻，李同光只觉没有人比杨盈更理解，更明白他的了。自和县回来后，他便深陷自责之中，损兵折将，乃主帅无能，他唯有夙兴夜寐，鞠躬尽瘁方能暂缓心中愧疚之意。

       见说中他心中所想，又不想他想得太深，杨盈寻了个题外话：“我方才回来，找了许久头上的珠花未找见，想来是照顾你来回奔波弄丢了，那是我最喜欢的样式，你得赔我一个。”

       李同光收回思绪看了看杨盈头上，那枚珠花是今早被他当了暗器掷出去的：“好”

       杨盈拍了拍手，下人这才传了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