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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styLieu

【Jaydick】核冬天理论

普通人AU。灵感来源于《VeniceB*** h》的歌词。


                               核冬天理论

大规模核战争导致辐射尘遮住太阳,地表温度下降,使之呈现出如长夜严寒的现象,称为核冬天。...


普通人AU。灵感来源于《VeniceB*** h》的歌词。

 

                               核冬天理论

大规模核战争导致辐射尘遮住太阳,地表温度下降,使之呈现出如长夜严寒的现象,称为核冬天。

 

   

1. Everything Whatever 

 

   

 

杰森·陶德十六岁的时候, 打算独自骑摩托车去佛罗里达参加海军陆战队。对他来说,这似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他本该和其他的高中毕业生一样在中学的最后一年读完大学预科班 ; 但是自从两个月前的毕业考试结束之后,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杰森在高中学到过很多东西,而且远不止课本上的那些知识。他学会了如何以160迈的速度骑摩托车;学会了如何一边接吻,一边解开扣子;学会了如何把450毫升装的蓝带啤酒一饮而尽;也学会了如何利用课余时间赚点外快;他还学会了在打架的时候如何避开别人的拳头,如果没办法避开,就要用手护住口鼻,因为那里骨折可不是闹着玩的。而在一九九四年,他学到的教训是,如果你有一个急着想要你挣钱的母亲,即使约翰·梅杰和国家教育国防法案给了你再多的助学贷款,你也照样去不成大学。

 

他有过一个男朋友。他比杰森大一岁,名字叫罗伊·哈珀,有着一头与众不同的红发。当他告诉罗伊他的计划时, 罗伊问道: “你要去海军陆战队做什么?”当时他们正并排躺在杰森的卧室里。罗伊穿着短裤,嘴里叼着一根手卷烟,大麻燃烧时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不知道,”杰森说。“我没太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

 

“随你的便吧。”罗伊瞪了他一眼。他把自己原本的姜红色发染成了艳红色, 杰森想象不出罗伊以前没染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他猜肯定和现在大不相同。“会很累的,” 罗伊说,“我听说他们喜欢让新人用牙刷跪在地上刷食堂的地板。”

   

“我不在乎。” 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去海军陆战队, 但他想待在海边, 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佛罗里达。

 

“好吧, 只要能存够钱, 我就会搬到纽约去工作。”罗伊说。

 

“你能打开点窗户吗?” 他说,“屋子里全是大麻味。”

 

“你才不在乎我以后会怎么样,对吧。”罗伊说。杰森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罗伊说的不完全是假话。

 

“你现在还在保释期,”他耐心地说。“我也一样。如果你再因为吸毒被他们抓住, 他们可能会把我们送进真正的监狱而不是感化院。哪怕你和他们解释说这次只是大麻烟。 ”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罗伊说, 当他拉上牛仔裤拉链时, 烟在他的嘴唇之间摇晃着。这句话很讽刺, 因为杰森之前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 所以杰森没有笑,只是躺在那儿,头枕在枕头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罗伊往外走。

 

“你很幸运, 我现在至少脾气好到愿意和你说话。” 他站在门口说,眼睛里有隐隐的怒意。罗伊一定是辨认出了这就是杰森想和他分手的信号。

 

“是的。” 杰森心不在焉地同意道, 准备看着他离开。他们当然也曾经一起度过不少好时光。罗伊是第一个吻他的人,无论是在平时还是在床上,他们都很合拍。不过,他并不是第一个对杰森感兴趣的人。学校里的男生普遍觉得杰森危险而充满攻击性,但是被这种特质吸引的男女也有不少。罗伊是他们中最特别的一个。有时候杰森觉得自己就像一场核战争之后的幸存者,而罗伊如同一团火焰;他生活在这团火焰的旁边,害怕它会熄灭。因为如果罗伊离开的话,核冬天的严寒将会重新降临,太阳依然被厚厚的辐射尘遮挡着,而一切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他在以前的历史课上学习美苏冷战时期核威胁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核冬天理论的论文, 但老师并没有真正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罗伊在出去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杰森希望他的母亲还没有回家, 希望他们不要在楼梯上碰到对方。他的母亲不让他和罗伊混在一起,但是后来他发现,除非他母亲把他捆在床上,否则她其实无法真正阻止他做任何事情,至少在警察介入之前是这样的。警察第一次逮住他们的时候,他才十五岁,正坐在廉价汽车旅馆的硬板床上用吉他弹《红河谷》,罗伊躺在他的身边,抽得狭小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因此触发了旅馆的烟雾报警器。他们因为持有五根大麻烟在那一年进了少年感化院,法官判他们得接受一百二十天的感化教育,如果行为良好的话,最后三十天可以减刑。杰森没有试着辩解自己没有抽大麻,或者告诉法官那些烟是罗伊的,因为那毫无意义,没有人信他的话,包括他母亲。一个叫拉尔夫的警官问他是不是准备改过自新。杰森说是,他已经得到了教训,当时他说的似乎是实话。当拉尔夫警官带着他上警车时,他母亲站在门口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你不悔改的话,我就不管你了!”她在杰森背后怒吼,“我是说真的!”

 

“那就别管吧。”杰森平静地说,坐进警车后座,“尽管去做吧,妈,现在就别管了,可以省一点时间。”

   

在路上,警察说:“杰森,我以为你想改过自新。”

 

“我也是。”杰森说。

 

   

 他其实不是个坏孩子,虽然他的老师、警察, 甚至是他的母亲都不这么觉得。他不是那种天生的坏人,喜欢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也没有每天早上醒来就开始琢磨如何让母亲本就很不顺的生活变得更加困难。他和罗伊·哈珀在一起是因为罗伊英俊、风趣,还有点古怪。 事实上,他在他们第三次约会的时候就在杰森的房间里脱光了衣服, 这有点令杰森感到惊讶, 但并不反感。然后他告诉杰森,小的时候他的消防员父亲死于一场大火,而他的养父时常把他扔在家里,自己不知所踪;他每天晚上睡觉时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会醒一次,有时候则是彻夜难眠,因为药物的影响会持续一阵子。杰森只知道他不想要放弃罗伊,但这不意味着他想和罗伊一起沉沦下去。

 

 现在,他的母亲冲进他的房间, 怒视着他,所以杰森想她一定看见罗伊走出他的房间了。

 

“你是想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吗?”她喊道。杰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房间里的大麻味简直能熏死人。”

 

“当然不想,谢谢。” 他说。

 

“听着,”他母亲说, 下颌肌肉绷紧, 神情看起来像是某个电影里挫败的坏人, 咀嚼着愤怒。“我可以理解, 你是个想追求新鲜感的青少年。但如果你认为那个男孩值得你为了他进监狱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我刚刚和他分手了。” 杰森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没说谎!” 他补充道。他的母亲怀疑地哼了一声。这并不完全是她的错,因为杰森以前确实和她说过谎,而且不止一次。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这是他母亲最喜欢说的一句话,然后表现得好像她真心希望杰森能给他一个解释一样。

 

“我不知道,” 他说。

 

“我忍受了你这么多年,” 她说。“你和你父亲表现得简直一样混蛋。我给了你们一切——”

 

“你说的对。” 杰森说,把头埋在枕头下。“现在,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你就不能和正常的孩子交朋友吗?”她问道,“而且,你为什么不再和迪克一起去学校了?”

 

“他讨厌我。”

 

“所以这又是谁的错呢?” 她说,“天天带着一身大麻味回家——”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是罗伊在吸,不是我!我劝过他——”

 

“——只有烂人才会去碰毒品。那些烂人把自己祸害得不成样子之后,还要让别人来替他们收拾烂摊子。”杰森感觉到她的怒气一触即发,即将大发雷霆。“我真是笨透了,才会指望你感激我。你简直和你那该死的父亲一模一样……”

 

同往常一样,杰森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人生真是不公平啊!”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拧门把手。那是一九九四年的十月,夜晚的空气飘着秋天的气息,躺在她身后那张床上的是个瘦高结实的男孩,和他的父亲一样有着黑发和绿色的眼睛。她几乎从来不摸他的头发和脸颊,只是偶尔碰触他的手臂或肩膀。

 

“人生真是不公平。”她又说了一遍,然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砰地一声关上门。

 

杰森在她走了之后起身,在床下找到了被他藏在那儿的红色摩托车头盔。最近杰森只有在抱着它的时候才能睡好,其他东西的都不行。他试过枕头,毯子,还有罗伊,最后只有这个头盔能正好填上他胸前这块孤独的空缺。他低下头,把它抱在两臂之间。

 

“没关系,“ 他对着头盔说道。“三天后, 我们就要去佛罗里达了。”

 

  

**

 

  

第二天, 杰森翘掉了下午的课, 去贝德曼先生的杂货店当搬运工,每周两次。这是他的三份工作之一,他正在攒钱, 打算给他去年过生日时从车行买来的一辆车龄8年的川崎kz900换一个新的变速器。等他修好这辆摩托车,他就会骑着它去佛罗里达。

 

“你现在有没有厌倦这份工作?”当贝德曼先生看着杰森从卡车里卸下成箱的罐头时,他问道。杰森曾经在应聘的时候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名叫斯蒂夫·拉森的街头男孩。而他一直在试图说服可怜的、误入歧途的斯蒂夫重新回去上学。

 

“不, 先生。” 杰森说。“我喜欢用自己的双手工作赚钱。”

 

“好吧,你现在当然会这么说,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贝德曼先生说。“但是等你年纪像我一样大的时候,你的腰背和关节就要不好过了。”

 

杰森耸耸肩。“无所谓,我想我十八岁的时候就会死掉。” 他说。

   

贝德曼笑了。“是的,” 他说。“每个人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这样的感觉,包括你的父母。对了,你父母怎么看待你辍学打工这事? “

 

“他们都死了,”杰森说。“车祸。”

   

“我希望你没在说谎。”贝德曼在回到杂货店之前说。

 


轮班结束后, 杰森走到动物园门口, 爬上7-11便利店的屋顶, 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看着铁笼里的美洲狮。进动物园逛一圈要花5美元买票, 但站在便利店的屋顶上就能免费看到美洲狮。

 

“你在那里做什么?”下面有人问道。杰森以为是工作人员在下面说话,所以他只是继续盯着美洲狮, 出神地想着昨天和罗伊分手的事。但当他低下头的时候, 却只有迪克·格雷森在盯着他看。 他的瞳孔在强烈的阳光下缩成了两个小黑点。


“吃苹果,” 杰森说道, 举起果核。“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迪克翻了个白眼。他的手里拿着书包和一本平装书。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站在便利店的屋顶上吃苹果?”

 

“你为什么要在乎这件事呢?”杰森问道, 迪克愤怒地转身走开了。不知为什么,杰森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最近没去上学 。” 他们一起走回小区时,迪克说道。他很惊讶于迪克注意到了这件事。他们没有一门课程是在一起上的,因为迪克在刚进高中的时候就参加了学校的所有荣誉班。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杰森说, 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话了。“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不,” 迪克尖锐地说。“我不想因此受到牵连,然后进感化院待上一个月, 谢谢。布鲁斯会杀了我的。”

 

“其实我就是这样受牵连的,“ 杰森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他们——我是说警察和我妈——都不相信我。”

 

 迪克没有说话。杰森觉得他现在微妙的表情和他以前递给杰森一瓶可乐时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杰森和他曾经是很好的朋友。迪克十二岁那年刚被布鲁斯·韦恩收养的时候,突然成了班里其他男孩共同嘲笑捉弄的对象。当时杰森已经十岁了,他们都已经过了会因为抢夺玩具和被雪球砸脸这种小事而讨厌对方的年纪。所以他会在那些男孩欺负迪克的时候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而迪克则会趁机狠狠地还击他们,然后一把将杰森拽走,把其他男孩远远地甩在身后。

 

 有一天早晨,在经历了又一场这样的大冒险之后,迪克从7-11便利店买了两瓶可口可乐。他们坐在一棵橡树下,杰森一边抹掉头上的汗水一边喝,那些日子里,他总是觉得很饿。杰森把空玻璃瓶递给他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泛红。当时杰森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移开了视线,什么都没说。他觉得有点尴尬,也失去了胃口,坐立不安。但他隐约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

 

“我相信你。”迪克说。 他非常震惊,然后笑了。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你。”迪克简单地说道。

 

“我知道。”杰森说。“我昨天和罗伊分手了。” 迪克朝他看了一眼,他耸耸肩。

 

“那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迪克问道。

 

“我马上就要走了,“ 杰森说。“等我把那辆川崎修好,我就会骑摩托车去佛罗里达参加海军陆战队。”

 

迪克停了下来,对他皱起眉头, 把书抱在胸前。这回杰森看清了封面上的字:《朗-戴尔药理学》。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字面意思。怎么了?” 迪克挑起一道眉毛,看起来很惊讶。他就知道迪克不会赞成他这么做的。杰森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他伸手把几撮头发从眼前拂开。


“你不能就这样离开学校。”迪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不, 我可以。如果你十六岁就有了驾照的话, 你也可以随时骑摩托车去任何地方。”

 

“是的。 但是——”他沮丧地闭上了眼睛。“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留在学校?”他反问道,“怎么看那也不是适合我待的地方。”

 

“你又不是傻子。”迪克怒视着他, 表情就像如果杰森不同意他的话, 他会把这句话当成杰森对他个人的侮辱。

 

“我知道。”他说, 尽管有时候他认为自己一定表现得像个傻子。

 

“杰森, 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他说,“你以后要住在哪里?”


“ 我不知道。我攒了一些钱。我可以先租一套公寓,然后我会找到一份工作。然后——”

 

“你妈妈呢?你打算就给她留张便条吗? ”

 

“ 不,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觉得我不应该告诉我妈这件事,否则她可能会把我捆在床上。”

 

“我有个弟弟,年纪比你小一点。”迪克说。

 

“怎么,达米安也正谋划着离家出走?”

 

“不,他在念书,我很抱歉,但如果你是我弟弟,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你明白吗?”迪克说, 杰森走在他的身边。现在是秋天, 潮湿的树叶贴在街道地面上, 他想在天气变冷之前离开这个城市。他以前很喜欢雪, 但最近几年的冬天只是让他觉得忧伤。

 

“你以后还想当一名医生吗?”杰森问道。

 

有那么一会,迪克也什么也没说,只是边走边看着地面。然后他笑了。

 

 “真不敢相信你还记得这件事。”他说。“是的, 我以后想成为一名肿瘤学家。”

 

“肿瘤学家是专门治疗癌症的医生吗?”

 

“是的。”他朝杰森微笑,然后移开了目光。他们安静地走了一段时间,然后放慢了步伐。

 

“也就是说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攻克癌症吗?”杰森问道, 想象着有一天,他会在电视上看到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和护目镜的迪克。接受采访的时候,他的脸旁边大概会摆满一万个麦克风。迪克笑了。

 

“那不完全一样,” 他说。“肿瘤学家的主要任务是研究如何治疗已经患有癌症的病人。”

 

“哦。”杰森踢了一块碎石,看着它掉进排水沟里。“你是说像你爸一样的那些人吗?”

 

“是的,”他说,然后停下脚步,突然坐在了路边。杰森感觉糟透了,他不应该提到这件事。迪克抬头看着他,表情很清醒,很冷静。杰森坐在了他的旁边。

 

“不要走。” 他说。

 

“为什么?”杰森说,感觉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

 

“因为这些年已经有太多的事情发生改变了,杰森。”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当我以为警察会把你和罗伊送进监狱的时候——”

 

然后他截住话头,突然从路边跳起来,没等杰森做出反应, 就全速朝他的家跑去。如果杰森还是个孩子的话,他现在就会毫不犹豫地去追迪克。但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所以他只是坐在马路边上,惊讶地看着迪克离开。

 

 

2. Crimson and Clover

 

   

杰森第二天早上去学校的时候,希望自己不会和罗伊遇上,同时也在心中暗自希望能碰见迪克。他在历史课上打了会儿瞌睡,在代数课上用MATLAB画了一堆抽象的函数图像。午餐的时候,他坐在网球场边缘,吃着三明治,喝着可口可乐。他想起了罗伊,想起了他们在床上相拥的那些日子:罗伊伏在他的身上,双手抓着他的肩膀,而他则在心里假装自己是罗伊的俘虏。这个想法带着某种暴虐的幸福感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但当那一刻结束的时候,他仍然是他自己,躺在床上看着罗伊手里夹着一支香烟,一道狭长的伤疤横在他的腹部上——每当杰森问起这道伤疤的时候,罗伊都会给他编一个新的故事。

 

杰森想起了迪克,想起了他在上小学前总是会在后院里喂那些住在奥杜邦协会提供的小木箱中的蓝知更鸟。那些小鸟并不害怕他,它们会在迪克站到木箱前倒苜蓿籽的时候立刻凑到他的面前。他想起了有一天下午,窗外下着暴雨,他坐在卧室窗前盯着天空出神,什么都不想。这时,杰森看见迪克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的伞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当时他的父亲刚刚去世一年。当迪克在泥泞中摔倒,侧躺在水坑里的时候,他花了几秒钟时间才重新站起来,好像那一刻他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似的。杰森在楼上看着他,心砰砰直跳。等他下楼的时候,迪克已经走到家门口了。杰森想象不到自己能做些什么来安慰他,而迪克可能只会因为知道杰森看到他摔倒了而感到尴尬,所以他就坐在雨雾迷蒙的窗户前看着迪克走进房子。下午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盯着对面房子黑暗的窗户,想象着迪克正独自待在里面。此后的许多年,杰森依然会时常思考,如果当年他有足够的勇气走上前去敲门的话,事情又会怎样发展——这是杰森从童年时代起第一次想要主动吻他的时刻。

 

第五节课前的时候, 杰森终于在储物柜前看到了他,他正在和一个参加学校橄榄球队的家伙交谈。这个家伙高高壮壮,一头黑发, 杰森走到他们两个身边。

 

“嘿。”他说,迪克和那个男孩同时转向了他。杰森没有理会那个男孩,只是盯着迪克看,想象着那天下雨的时候,他应该怎么走到门口。迪克笑了。

 

“杰森。”

 

他真的很喜欢迪克说他名字时的语调。

 

“你好。” 杰森也笑了。那个男孩皱起了眉头。

 

“你们是朋友吗?”他问道。

 

“我们是邻居。” 迪克说。

 

“是的。” 杰森说。

 

“哇。”男孩说, 表情就像是像迪克刚刚告诉他自己是被野猪养大的一样。“我得去上理论物理课了。”

 

“再见。”迪克说, 回过头来看着杰森。那个男孩走了。杰森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物理,” 他说。“真是个怪人。“

 

“如果你有耐心先学习无聊的基础知识的话, 你也会喜欢上物理的。”迪克说,“康纳人很好。”

 

“你现在在做什么?”杰森问道。

 

“准备去上实验课。这大概是我最讨厌的几门课之一。”

 

“你知道我的实验课是怎么回事吗?”杰森说。“我们待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教室里, 前面放着一台电视和一台投影仪, 播放比尔·奈德的《科学美国人》录像带。比如: ' 嘿, 孩子们, 如果你把胶带粘在气球的两侧, 你就可以把针直接插在气球上面!哦,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而且我们实际上并没有机会尝试这个实验, 因为他们觉得让我们拿着针是件风险很大的事。”


“我会抽空去上那个课的,” 迪克笑得脸颊发红。他们走到了教室门口, 里面挤满了大学预科班的学生。“好了,我该去上课了。” 他说。

 

“迪克。”

 

“嗯?”

 

“跟我来,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杰森, 我真的得去上课了——”

 

“两天之后我就要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所以答应我, 好吗?”

 

他焦虑地转身向教室看去。教室前排有一张空桌子, 杰森相信他不是在找借口,而是真的有课。迪克可能前天晚上查了两个小时的资料, 只是为了准备上这堂课。

 

迪克默默跟着他离开学校, 好像对杰森居然说服了自己感到有些恼火。杰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功的,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高兴, 但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之前,杰森想在离开这里之前与迪克和好, 只是为了向母亲证明一些事情;但现在杰森有点想带着他一起去佛罗里达了,虽然他肯定不会去。

 

“我们要去哪儿?”迪克一边问, 一边快速穿过树林向公园走去。

 

“这是个惊喜。”杰森说。

 

“你要把我带到树林里然后杀了我吗?”迪克问道,声音里满是调侃。

 

“我说过这是个惊喜。”杰森朝他露出一个模仿变态杀手的笑容, 他哼了一声。

 

“你还记得那次我在你家后院拿粉笔画了个房子打算做游戏的事吗?”杰森问道。

 

“是的,我记得。 是你先提议的, 然后没过多久你就厌倦了那个游戏,把房子擦掉了。”他说。

 

“其实我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气的。我本来打算画一个闹鬼的房子。你知道吗?那时候快到万圣节了。然后我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想法, 再然后你没等我解释就开始冲我发火了。”

 

 “我希望你今天不是想弥补这件事对我造成的心灵伤害。”迪克开玩笑说。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面前是7-11便利店的四色标志。

 

“搞什么鬼?”迪克皱着眉头说。


“你昨天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杰森说。“待会你就知道了。”他跪下来, 双手合拢, 这样他就能把迪克抬到屋顶上。迪克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做会给你惹上麻烦吗?”他问道。


“ 我不知道。也许吧。 来, 你会喜欢它们的。”


他叹了口气, 把脚放在杰森的手里。他穿着李维斯水洗牛仔裤和黑色匡威星箭, 能够相当容易地爬上去。杰森把迪克的书包拽了上去, 当他站在屋顶上时, 他再次伸手帮助迪克上来。迪克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但杰森还是抓住了他的手。 爬上屋顶时, 杰森被一块凸起的砖块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摔在了他身上。他的身上闻起来很香, 像合成柑橘香料的味道。


“对不起。”他说, 从迪克身上起来。迪克摸着自己的头发, 盘腿坐在屋顶上, 而杰森在地平线上寻找着美洲狮的踪迹。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祈祷着它们会出现, 这样迪克就不会觉得杰森在耍他了。


“我们现在应该在看什么?”迪克问道。杰森帮了他一把, 把迪克拽了上来, 然后转身面向动物园,眺望着,渴望美洲狮的出现。迪克叹了口气。他还在握着杰森的手。


“看那边!”杰森大声喊道。迪克吓了一跳。当他追随着杰森的目光,看到美洲狮出现时, 他发出了一声赞叹。不知道为什么,杰森兴奋了起来。 美洲狮在人造岩石间穿行, 似乎跃跃欲试,期待与他们会面,但不知为何却止步不前,缓慢地绕着圈,拒绝露出全貌。傲慢、优雅与力量在它们身上融为一体。透过铁笼,杰森看到了一点阳光般闪烁的皮毛和背脊。不过他不着急,而不知从何而来的激动也缓慢褪去,就像其他东西一样。迪克笑着紧握住他的手。


“哦,”他温柔地微笑说,看着远处又来了两只美洲狮。“你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实话呢?”


杰森的呼吸变得有点生硬,像是获得了一场胜利一样颤抖着。迪克看美洲狮时那专注的目光在他看来几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迷人。 当他的目光重新转向杰森时,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杰森知道自己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回答。


“还记得那天我握着你的手吗?”他问。“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那次, 根据了解情况的同学说,  几个八年级的学生因为迪克是新转学来的,就“友善地问候了他”一下。杰森曾想告诉他,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觉得自己是个被周围人排斥的人, 但杰森当时才十三岁,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大道理, 所以他只是拉住了迪克的手。迪克甚至没有抬头看着他, 只是手指紧紧地缠住了他的手, 不停地向前走着。他们就这样走在回家的路上, 肩膀离得那么近, 直到杰森把他送到门口, 他们才放开对方。第二天早晨, 他一直等到看见迪克离开家去上学之后才出门, 因为他害怕迪克会期待杰森再次牵着他的手, 也害怕他不愿意这样。那之后他们就很少接触了,因为就在那天, 他们牵了手, 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是的,“ 迪克说, “我记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神中传递了过来;一个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用心能感受到的东西。然后他的手放在了迪克的肩膀上。杰森刚要吻他, 就听见有人在下面喊道:


“嘿!”


杰森转身看, 一个公园的员工正在下面看着他们, 穿着浅绿色的制服, 脸上挂着责备的表情。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那家伙问,“快从屋顶上下来!”


他们争先恐后地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杰森先跳了下来, 准备帮迪克一把。 但迪克已经抓住书包, 没等他伸手就跳了下来, 落在杰森身边,动作像猫一样轻盈。


“你们不应该爬到那上面,”那个家伙皱着眉头对他们说,就像他们都疯了一样。“这样太不安全了。还有,你们这些孩子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


“对不起。”杰森喃喃地说, 赶紧领着迪克走了。他可能已经给他们俩惹上麻烦了。路上,杰森几乎不假思索地拉着他的手,迪克也很自然地屈起手指握住他的手。“我该回学校了。” 当他们到达动物园旁边的停车场时, 他说,目光游移不定。杰森点点头, 感觉自己像是被撕碎了一样。也许他根本不想和杰森拉手。“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吗?”迪克问道。


“不用了,我还要回去接着修那辆川崎。如果我搞砸了的话,我也许会跳河自杀,或者徒步走去佛罗里达,反正两者的后果都差不多。再见了,残酷的世界。”


“我不懂,”迪克说,“为什么你会想去佛罗里达当兵?你的毕业成绩还不错,我记得。”


“原因有一点复杂。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出去玩的话,应该要知道,你是在诱拐未成年人犯罪,尽管我比你高了将近四英寸。”杰森坏笑着,用拇指抚摸他的脸颊。“我要到明年十一月份才满十八岁,我跳过了五年级和六年级没有读,因为五年级那年爸妈离婚,我的心情简直坏透了。我父亲之前一直在海军服役,后来他因为受伤退伍了,和另一个女人搬到了爱荷华州住,而我和我妈住在一起。两个月前,我试着给十几所大学投了申请信,其中只有五所因为我进过好几次感化院没有收我……但是——”


“但是你妈妈希望你自费上大学,而你付不起学费。”


他点点头。“我想我的毕业成绩要是能再多四十分,就可以申请到奖学金了,如果我能参加过一些实践活动也不错。但是我花了不少时间在感化院待着,而且我那时候还在和罗伊打得火热。”


“你的男朋友?”


“前男友。”他纠正道,“而且我现在和妈妈相处得不太好,经常吵架。所以我决定去佛罗里达州参军。”


“你和你爸爸感情怎么样?”迪克小心翼翼地问道。“也许他会给你点经济上的援助——?”


“我几乎没再见过他。”他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淡漠语气说,“他现在和另外一个女人住在一起……他们经常喝酒、经常吵架,别再谈他们了。我不介意在军队待着负重拉练二十公里或者刷地板,单单只是为了离开家一阵子,都还是值得的。所以我去参军不是因为佛洛依德式的反叛情结在作崇,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深深吸了一口秋天的空气,吐出淡淡的白雾。“罗伊觉得我疯了。如果我的个人纪录里显示曾经进过感化院和参过军,以后绝对很难找到工作,不过我还是觉得要这样做。”


“那么你妈妈呢?她会怎么说?”


“管他妈的!”


在那片刻间,他们两人都有点震惊他刚刚会说出那句话,然后他笑了起来。“这才是佛洛依德情结。”他说,“谢谢你和我一起出来,迪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走到十字路口前,迪克用手环住他的腰,亲吻他。杰森把手放在他的胸前阻止他,没有推开,只是用手挡住。他抬头看着杰森,露出浅浅的微笑。我会爱上他的微笑,杰森心想,那是你在半夜醒来时会想到的微笑——嘴唇微弯,嘴角深陷,露出一点酒窝。迪克放开他,他也松开按在迪克胸膛的手。“你还想吻我吗?”


杰森点点头。“当然想。”


“好吧。”他仰着头,闭上眼睛,嘴唇微张,仿佛小孩就寝前在楼梯口等着家长的睡前亲吻一样。杰森忍住笑,低头亲吻他。他们的舌头没有碰到,但这仍然是深深的一吻。然后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杰森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他想和迪克躺在同一张床上,就只是静静地躺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做。他希望迪克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 但这其实毫无意义, 他到底在想什么?当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别时,杰森几乎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杰森!”当他走到街对面的时候, 站在红绿灯下的时候, 迪克喊道。他看起来很严肃, 但是也很英俊。


“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好吗?” 他说,然后转身向学校走去, 而不是站在那里等待杰森回应。


杰森一路跑回家, 跳过马路上坑洼的地方和碎石, 笑得像个疯子, 就好像他回家的时候迪克会在那里等着他一样。

 


**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他都躺在床上,想着迪克,但和他过去想着罗伊的方式不一样。迪克有着一头柔软的黑发——他记得那种触感,他们小时候常常扯着对方的头发打架。迪克带着他的《朗·戴尔药理学》和棒球手套去上课;他是学校辩论队的成员和运动明星,他以后要成为一名医生,杰森想把他抱在怀里直到最后一刻。然后杰森也许会决定为了他留下来。只是也许。


他仰面睡着了,然后打了个呼噜醒了过来。房间充斥着柔和的浓紫色霞光。他擦去嘴角上的口水,走到窗前。格雷森家前屋的灯还亮着,杰森想象着迪克跪在沙发和咖啡桌之间的地板上,课本摊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微笑。


他打算直接跑过去,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破天荒地和母亲一起吃了晚饭。他吃了一盘平时不喜欢吃的番茄通心粉,还喝掉了一整杯复合蔬果汁。


“你今天怎么回事?”他母亲问道,她看起来有点疑惑。


“没什么,”杰森说,把西兰花推到盘子里,他还没心情好到愿意吃西兰花的程度。“我今天和迪克谈过了。”他看着妈妈说。


他的母亲看了他一眼。她一直希望他能爱上迪克,或者更确切地说,因为迪克有一个非常富有的养父。“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她问道,试图装出很随意的语气。


“ 挺好的,”杰森说,“他还是想成为一名医生。”


他的母亲看着他,好像他头上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一样。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么仔细地看他一眼了。


“那太好了,”她说,“你应该找个时间带他过来吃晚饭。”


杰森开始后悔把这件事和他的母亲牵扯到一起去了。但他意识到,这件事不仅会继续发生在他身上,他还必须找机会到那边去,然后像七年前他看到迪克在雨中走回家的那一天那样,敲响那扇门。但是外面太黑了,他不知道他过去之后该说些什么,而且万一去开门的是布鲁斯呢?所以他只是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回到了他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关了,身子探出敞开的窗户,尽管外面很冷,风吹得他两颊发麻。对面迪克的卧室窗户上盖着一层蓝色和白色的格子窗帘,杰森能看到他身后的灯光,但却没有影子在窗帘上移动。也许他正在和康纳打电话,一起嘲笑住在隔壁的那个家伙。但是他告诉过杰森不要让他失望,而且还是特别强调了这一点,不是吗?所以明天他也许会和杰森一起走路去学校,甚至会和他一起穿过网球场去吃午饭。迪克的房子在他眼里开始显得遥不可及,就像被封闭在了一个雪景球里一样。他戴上耳机,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尽量不去想象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梦到了迪克和康纳的婚礼,两个人的白西服上都别着白玫瑰,就在迪克犹豫着说“我愿意”之前,杰森推开教堂的门,喊着他的名字。迪克转过身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认出了他,一边脱掉西服外套,一边沿着过道跑了出去。杰森抓住他的手,然后吻了他——这部分会持续一小段时间。然后他们跑出了教堂大门,及时躲开了康纳愤怒的拳头,开始了逃亡生涯。迪克将成为奔赴北非的一名无国界医生,而杰森则会成为他的司机兼保镖,开车的时候腿上横放着一把雷明顿步枪,用来对付路上的劫掠者和凶残的野生动物,但他只会用麻醉弹而不是子弹射击动物。他们在非洲的生活总是很忙。他会带着迪克在坦桑尼亚上四处奔波,也在利比亚和乌干达往返,还经常前往突尼斯。他并不是很喜欢非洲的气候,不过他们的旅途总是挺开心的。他们会开着越野车花上将近二十四小时穿越阿尔及利亚——从阿尔赫西拉斯到伊伦,途径阿哈加尔高原,穿过曼查平原上血幕般的日落。迪克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里满映着火红的夕阳,杰森能闻到他身上橙花香水的苦涩香气……或许那只是车窗外稀树草原的味道?他不确定。当杰森注视着他的脸庞时,眼里残留的太阳影像漂浮在他的脸上。他梦见自己和迪克躺在撒哈拉沙漠的一个帐篷里,抖掉白天留在衣服上的沙子,在黑暗中互相拥抱。


但是后来,他梦到了一场大火。火光在他的周围跃动,灼灼烈火出现在体育场的边缘,急促而愤怒。他能听见在停车场的外面,警察正在和杰森的母亲争论该拿他怎么办。他独自一人站在火焰中,罗伊早已离去。当他抬头仰望天空时,黄白交织的光芒与黑灰的浓烟组成变动的线条,径直向他扑来。


不知何故,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差点摔到地上。杰森靠在床的边缘,大口地呼吸着,就像梦中的烟雾还残留在他的肺里一样。这不是他经历过的最可怕的噩梦,但在警察出现后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似乎是来救他的。


他厌倦了被噩梦惊醒的感觉。现在大约是凌晨两点钟,但他还是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从前门出去了,身上穿着运动服。他最近一直穿着全套衣服睡觉,像个随时准备出发的消防员。


他不能去直接敲迪克家的门,但这似乎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房子的一侧钉着一个白色的木梯,上面爬满了枯死的棕色玫瑰藤,它通向迪克卧室窗户下的一小截屋顶。他抓住梯子,拉了一下,测试着它的强度。也许它能承受住他的体重。当他的手握在梯子两侧时,杰森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冲动。所以在爬到一半之前,他并没有仔细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梯子上的荆棘开始变得密集起来,它们扎着杰森的手,杰森咒骂着,但他不想退缩,所以他继续向上爬着;当一根特别长的刺撕破他的T恤衫下摆划伤了皮肤时,他皱起了眉头。


当他到达屋顶时,杰森发现它并不像他从地面上看到的那么平坦。他的双手因为被荆棘撕裂而流血,一跳一跳地疼着。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到迪克的窗前,几乎为疼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而感到高兴,因为这样他就能更容易地控制自己的力度了。他的指关节轻轻地敲了几下窗户,声音不大,但是足以把迪克惊醒。

 

过了几分钟,迪克似乎终于听到了声音。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脸色苍白,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条纹睡衣,看起来像医院的病号服。当他打开窗户时,杰森正盯着这件睡衣看。


“你疯了吗?”


“我只是想见你,”杰森说,希望这足以说服迪克。他皱着眉头,双臂交叉在胸前。


“杰森。”他说,稍稍抬高了一点声音。“这太疯狂了,我不是罗伊·哈珀。”


“我知道你不是。我能进来吗?”

 

“为什么?”他看起来很惊讶,也很疲倦。杰森知道自己应该远离他的生活,否则就有可能毁掉他,直至把迪克的人生变得和他的一样混乱。迪克的头发乱七八糟的,他想伸手用手指把它梳理成往常的样子。


“因为我需要绷带。”他说着,举起了流血的双手。


“杰森——”迪克握住他的手,在月光下审视着。杰森能看到他手臂上绷紧的肌肉。


“我爬上来的时候不小心被刺划伤了。”他说,迪克抬头看着他。他感受到了迪克的目光,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在了他的眼睛里,又从他身上向下缓慢移动着。


“快进来,”他低声说,然后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示意杰森跟在他后面。“外面很冷。”


当杰森进来的时候,迪克关上窗户,然后偷偷溜到了走廊。杰森坐在他的床上,听着他床头的闹钟滴答作响,在黑暗中审视着房间里的东西。他从十四岁起就没再见过这个房间的内部了。以前迪克喜欢把他收藏的《梅森探案集》、《骏马豪情》DVD和棒球卡片放在书架上,现在那上面堆得几乎都是课本,几个荣誉奖章、体操比赛冠军奖杯和照片摆在旁边,落满了灰。其中有一张单人照片是穿着棒球服的迪克,上面注明了“理查德·格雷森,一九九一年夏,菲尔中学”。


迪克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急救箱。他安静地关上卧室的门,开始把他的医疗用品放在杰森旁边的床上,自己单膝跪在地板上。杰森很高兴自己能成为他的第一个实习病人,从中瞥见他以后作为医生的样子。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扮演医生病人的游戏吗?”杰森问道。迪克正在拿酒精棉给他清洗伤口,用镊子拔出一根刺,喷上消毒喷雾。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的,我记得。”迪克说,没有抬头看他。“杰森,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凌晨两点多爬进我的房间,然后谈论我们小时候的事?”


杰森看着他用绷带包扎住伤口,然后用一块橡皮膏固定住绷带。他的头发现在已经梳得整整齐齐了;杰森想他一定是去浴室拿急救箱时顺便打理了一下自己。


“你想让我离开你吗?”他问道。迪克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眼神可能有点闪烁,但是屋里真的太黑了,杰森看不出来。

 

“不,”他说。“很久以前你丢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不喜欢这样。”


“你以前总是叫我这么做。‘离我远点,杰森!’ ”


“我知道。”他站了起来,杰森也站了起来,觉得自己可能比迪克高了不止四英寸。


“我觉得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杰森说。


“是的。没错,你就是这样。”他说。


杰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迪克靠近了一点,抱住他。他的手在杰森胸前像飞蛾翅膀一样颤抖着,杰森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同时吻着他,舔着他的嘴唇,迪克用力地呼了一口气。杰森感觉就像迪克在给他做心肺复苏一样。


“但是你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的。”他说。杰森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么做。迪克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杰森不知道下一步又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紧张得发抖。


“你知道我一直想做什么吗?”迪克问道,他的双臂紧紧地抱着杰森的后背。


“什么?”


“这个。”他说着,把杰森领到床边,然后轻轻地把他推倒在那上面。当他仰面躺在迪克的枕头上时,他的心跳几乎淹没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迪克躺在他身边,离他只有几英寸远,但杰森依然能感觉到他身边那具温暖的的躯体。他正在对着杰森微笑。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从一个招人喜欢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成年人,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杰森向他凑过去,努力不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吵醒这栋房子里的其他人。迪克拿起他的一只裹着绷带的手,吻了吻他脏兮兮的手指。


“我一直想这么做,”他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让杰森有点不安。他摸了摸杰森的脸,杰森感觉自己在他的手下仿佛碎裂成了无数片。“甚至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下来,放松地躺在我的身边。”


“我想留在这里,”杰森无力地说。“我能待在这里吗?”

 

“不行。”他说。但是他迅速靠近杰森,然后把他搂在怀里,没有让他离开。杰森紧紧地拥抱着他,他裸露的皮肤随着杰森双手每一次温暖的抚摸而颤栗着,足以让杰森害怕自己会因此尖叫起来,浑身颤抖,破坏掉这美好的一刻。他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不想像和罗伊在一起一样,只是一个接着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时刻,转瞬即逝。他想把这个时刻细细地分散开,然后永远沉溺其中。


“哦,你上一次这么乖还是小学时的事。”迪克说道,他的嘴唇还压着杰森的嘴唇,眼睛紧闭,好像在熟睡中说着梦话。迪克用一条腿勾住了他的腿,但他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向后缩了缩身子,以防自己某个尴尬的部位顶到他。

 

“这些年我总是很担心你。”他说着,用手指拨弄着杰森的头发。“你可以看起来像是那副混蛋样子,但内心深处仍然是那个过去的你。我只是——我不知道,但这让我很感动。然后你马上就要走了。”他叹了口气,仿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们居然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杰森闭上眼睛。


“我希望自己没有做过这个决定。”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迪克用一只手臂搂住他,俯下身去吻他的耳朵。


“我知道。”迪克说。


“对不起。”他说,几行眼泪顺着他紧闭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没关系,”迪克说,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后脖颈。“杰森,没关系。”


他干笑了一声,用手背擦着脸颊,不敢睁开眼睛。迪克吻着他眼角的泪水。


“我只想呆在这里。”杰森又说了一遍,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杰森睁开眼睛,抬头看着迪克。他面带微笑,神情泰然自若,头发又变得乱七八糟了。


这次他说:“好吧。”


迪克把闹钟定在早上五点,这样杰森就有时间偷偷溜走了。他把迪克抱在他仍然颤抖的双臂里。迪克的双手环绕住他的肩膀,脑袋埋在杰森的脖子和肩膀之间,温和而热情。


**


杰森醒来时感觉口干舌燥,浑身疼痛,迪克床边的闹钟响得像防空警报。他比杰森醒的要早,揉着眼睛,按下了闹钟上的一个按钮。然后迪克转向他,把手放在他的锁骨上。


“几点了?”杰森问道。


“五点。”他说,杰森用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捏了一下。

 

“看看窗户外面,”他说,声音略微沙哑,但是很好听。杰森可以听他这样讲上几个小时。“外面全是霜。你不能从屋顶上爬下来。会把脖子摔断的。”


“我要留在这里,等着布鲁斯上来宰了我。这样死的痛快一点。”他说,迪克笑了。


“杰森”。他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杰森的肩上。“我们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说,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个问题,然后他说:“和我一起去佛罗里达吧。”


迪克坐起来,打着哈欠。“我可以带你去前门,”他说。“但是得特别小心。”


“等等。”杰森说着坐了起来,在迪克离开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


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阻止迪克,可能只是昨晚发生的事情让杰森感觉一旦他离开迪克的房间,魔力就会被打破了,他们就必须记住所有其他的事情,所有让他们分开了这么久的事情。


“我送你去学校,”杰森说。“等我。”

 

他笑了,虽然他看起来有点悲伤。“我想我已经等你这句话五年了。”


“我也觉得。”他说。他希望他们能一起躺在床上度过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就像他们正在做一件被打断了很多年的事情一样,一件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事情。

 

“我知道。”迪克说。杰森摸了摸他的下嘴唇,动作轻柔,触感就像生长在树上的蘑菇一样。

 

   

3. Over and over

 

   

然后他又把一切都毁掉了,但这次他不是故意的。他颤抖着回到家里,咒骂着寒冷的天气,偷偷溜回卧室。第一节课七点钟才开始,他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要打发,所以他先脸朝下倒在床上,微笑着,沉浸在幸福之中。结果他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太阳透过窗户明亮地照射进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他试图安慰自己一定是还在做梦,但他没有,现实就是这样。送迪克去学校——这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他总是他妈的能竭尽全力毁掉一切,而且从来没失手过。他穿好衣服,从窗户往外看,迪克肯定早就不在楼下等他了。杰森希望他只等了五分钟就走了。也许是十分钟。


他没带书包就冲出了家门。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要吐了,然后他就真的吐在了花坛里,主要是因为他跑的太快,而且还没吃早饭。他摇了摇头,往嘴里扔了一条口香糖,试图坚持下去。


第二节课快结束了,他站在迪克的化学荣誉班外面等着,透过教室门上的窄窗往里看,打量着里面的学生。他们大概认为杰森和那些混混没什么区别。他们本可以给迪克洗脑,告诉他杰森不值得信任。但是他确实不值得信任——这是最糟糕的一点。


然后铃声响了,学生们从教室里冲出来,看着他,好像他挡住了路。他站在那里,人群像水一样在他周围流动,就像他是一块布满苔藓的岩石,也许上面还长着藤壶。迪克是最后一个从教室里出来的。他今天用了发胶,这让他的头发变得整齐多了。杰森从来没见他用过发胶。


“听我解释。”杰森开口说。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我没有——我只是睡过头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迪克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杰森跟着他穿过大厅,穿过拥挤的人群。


“迪克,我——”


“如果你不在凌晨两点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吻我的话,那样更好。”迪克说着,停下来转过身来瞪着他。“如果你不那样做,不让我重新振作起来的话,那样对我更好。”


所以杰森就在走廊里吻了他,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迪克怀里的课本砰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每个人都转过身来,但是杰森闭上了眼睛,假装没有感觉到其他学生都在看着他们。他抓住迪克的脸,迪克也在吻着他。然后他抽身走开,看着杰森,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杰森。”他怒气冲冲地说,但语气并不刻薄。有些人还在盯着他们看,有些人在鼓掌大笑。杰森弯腰拾起他的课本,当他再次站起来时,迪克已经不再生气了。


“对不起,”杰森说。“我就闭了五秒钟的眼睛,然后一睁开就发现已经十点半了。我很抱歉。我希望你没有等太久。我再也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我保证。我发誓。”


他摇了摇头,把课本拿了回去。杰森紧紧跟在后面,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想带你回家。”杰森说。“我希望自己在这个地方待着的最后几个小时是和你一起度过的。”迪克笑了,但当他笑的时候,他看上去并不是真的很开心。


“你妈妈会对此印象深刻吗?”他说着,又转过身去,面颊微微泛红。“就因为这个?”他问道。“和一个乖孩子约会。走之前给她留个好印象,证明——”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杰森平静地说。即使他想说实话,也说不出口。但迪克一定明白他的意思,因为迪克的眼神变了。


“抱歉。”他叹了口气,“放学之后,我们在自动贩卖机那儿见面。”他说,微微扬起下巴。



杰森抵达自动贩卖机的时候,迪克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迪克靠在贩卖机的一侧,抽着一根细烟,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书包的背带,注视着杰森。杰森用手环住他,他把头靠在杰森肩膀上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不太像他平时的作风。


然后他们手拉手从学校走回家。杰森停在门口,把手放在他的腰上,亲吻他。他摸着杰森的手臂,似乎想要带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他们一起吃了他母亲做的柠檬条,并和她一起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隔壁邻居已经在布置感恩节装饰了。杰森吃着柠檬条,心想如果那天他站在7-11便利店的屋顶上看美洲狮时,迪克没有恰好从旁边走过的话,情况又会如何。


他们毫无障碍地进了杰森的房间,就像要去楼上做作业一样。杰森锁上了门,迪克把书包扔在地板上。他们倒在床上,亲吻着,不假思索地脱掉了对方的衬衫。迪克笑得那么厉害,杰森不得不用手捂住他的嘴,他不停地在杰森的腰两侧挠着痒痒。最后,他们都气喘吁吁地躺在了地板上。


“我再也不这么做了,”当杰森俯身向他露出胜利的微笑,抚摸他的头发时,迪克说。“永远不。”杰森的母亲敲了敲门,他们赶紧穿上衬衫,屏住呼吸,以免再次笑出声来。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杰森送他回家。“我今天没有做作业。”迪克说,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像拎着一双脏靴子一样。


“欢迎体验我的生活。”杰森说。迪克翻了个白眼,用双臂搂住他的肩膀,他们现在正好面对面站着。


“你是真的打算离开,是吗?”迪克问道。


“我不知道。”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跟你一起去哪儿,杰森?”


“我不知道。我们不必去佛罗里达,我们可以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不,你不能这么做。”迪克皱着眉头说。杰森从来就不喜欢他这样说话,不喜欢他就这么把他们拉回现实。但杰森知道他是对的。


“迪克——”


他轻轻用手掩住杰森的嘴。“如果你今年就去参军的话,以后说不定就要在伊拉克的某个地方作战了。杰森,你得好好想想这件事。你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自己是怎么想的。而且如果你一直逃避的话,就会一直迷糊下去。”


“嘿,我把那辆川崎修好了,不走的话我就白努力了,不是吗?”这句话连杰森自己听着都觉得很蠢。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过了一会,迪克问道。


“我打算待会就走,5号高速公路离我家只有三个路口。”


“你能不能载我去那儿?我可以送你一程。”

 

杰森考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这样就很好,”他说,“你能借我根笔和纸吗?”迪克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打开书包,把笔和笔记本拿出来。杰森把笔记本垫在手上,匆匆地写了起来。写完以后,他撕下那页纸看了看,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字迹有一点潦草。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今天当做最后的道别。我可能会写信到学校给你,也可能不会,目前我很困惑,没有办法理智地做任何决定(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回来念书)。但是请不要找我,让我主动和你联络,好吗?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保证。

 

                                                                            杰森

 

“给你。”他把纸条折叠好,递给迪克。迪克疑惑地看着这张纸,然后伸手接了过去,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口袋里。他想,也许迪克一回家,就会把它丢了,但是他不在乎,至少迪克把纸条接过去了。杰森盯着他的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收拢。荆棘撕裂的伤口基本上都已经愈合了,绝大多数都不会留下痕迹。


然后迪克就往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起初只是快步走,后来逐渐变成了跑。他的外套下摆在身后飞扬着,在街灯下反射着暗淡的光芒。


“迪克!”杰森喊道,“迪克,等一等!”


他继续跑。


“我爱你。”


他听了停下脚步……或许只不过是因为当时他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必须停下来看看有没有车。迪克先低着头,然后回头望了过去。他穿着昨天的衣服,脸上满是疲惫,看上去比平时要年龄大一点。杰森试着去想象迪克以后在医学院念书、在深夜做实验时的样子;而当他在满是泥泞的训练场上跑步的时候,迪克却爱上了一个未来的麻醉师,杰森只是他人生中想要解决的一个遗留问题。但无论如何,他停了下来,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张开。


“我得回家了。”他说,然后就转身跑掉了。他跑到马路对面,可能也就此跑出了杰森的生命。或许这样也好。



**



杰森祈祷他新换的变速器能坚持住这趟长途旅行。他挂上五档,然后俯在了摩托车上,从后视镜里望着身后飞速远去的模糊景色。车轮碾过马路上的落叶,发出噼啪的声音。树叶的颜色早已失去原先的光亮,只留下了十一月将至的暗褐色。冬天的脚步即将踏上这片土地,周遭只有寒风呼啸,他能感受到他脸颊上的热泪。你的生活变得如此孤独,宝贝。比利·荷莉戴的歌声在他耳边回响着。哭吧。哭吧。哭吧。


十二个小时后,当他抵达坦帕湾的时候,他把摩托车停在一旁,然后摘下头盔。


我看见海了。


他向前走了大约二十英尺,走到涨潮线旁。空气里满是盐和海藻的腥味。他不想弄湿裤子,所以又往后退了一步。他抱着头盔,看着海水在夜色里缓慢地起伏。白色的泡沫停在离他的鞋不到一英尺的地方。汗水流到了他的鼻尖上。他没管。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捧不住头盔,所以他转而抱着,仿佛那是他剩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我和他接过吻。然后我打碎了他。虽然出人意料,但我想他原谅我了。他放我走了。他甚至都不敢看我。


他的眼睛火辣辣的。


蠢到家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到底在想什么?


他能闻到海风的味道,仿佛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浸透在了这股味道中,逐渐渗透到了无法擦洗干净的程度。他的眼睛再次充满了泪水,绝望地想起另一个人:罗伊·哈珀。不,不是他;他的母亲。不,也不是这一个。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迪克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如同一卷坏掉的磁带般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

 

海浪声温柔地在他面前重复着。

 

  

**

 

事实证明罗伊说的对:在海军陆战队训练的确很累。


填表,面试,没完没了地询问。在征兵处的办公室里,杰森穿着他最好的那套衣服,看着对面。你是条好汉,还是个软脚虾,在新兵营呆一晚上就知道了,对面的男人对他说。显然,他不是个软脚虾,但他们说的都算狗屁。


他在新兵营的时候和一个叫尤内尔的人住在一起。尤内尔的父母来自古巴,他不太会说英语,但他的生活习惯与杰森惊人的相似。他非常想念他的家人,有时会因此哭泣,杰森也能理解他,所以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天晚上,他们训练结束后坐在台阶上,尤内尔这么问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杰森问道。他的后背肌肉疼得要命,这让他想起了贝德曼先生说过的话。再过两天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了。


“在佛罗里达,”尤内尔说。“独自一人”。


杰森把腿伸到他面前,思考着这个问题。


“因为海。”杰森说。尤内尔的眼睛睁大了。


“Literalmente ?(字面意义吗?)”


“Sí,me han dicho que se llama esmeralda en español.(是的,我听说西班牙语里管它叫翡翠汤。)”


“Esmeralda.”尤内尔说。 他经常纠正杰森的西班牙语发音。


“是的,”杰森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总之,我想看看海是什么样的,所以我跑了。”


“我想,”他皱着眉头说,竭力想找到合适的措辞。“十六岁就独自离家逃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这是一件挺了不起的事。”


“为什么?”杰森其实很讨厌这一点:每个人都能看出他总是带着沉重的过往走来走去。他不是一个沉湎于悲伤的人,或者至少不是一个决心要永远沉湎于悲伤的人。他仍然在等待生活赋予他的意义和幸福,他还没有放弃希望。随着十八岁生日的临近,他不再那么肯定自己会在十八岁那年死去了。而且最近他在考虑回家看望他的母亲。


“我不知道。”尤内尔说,这是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英语。“有时候,当你睡着的时候,你总是在念叨一个名字。”


两年后,尤内尔告诉他,他打算退伍之后搬到迈阿密去。


“我在那里有几个古巴朋友。”他说。而杰森则去了当地的车行,用退伍金和卖掉川崎的钱买了一辆二手的丰田花冠。


“这是辆性能可靠的好车。”推销员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相当省油。”


“我看起来很邋遢吗?”杰森边拿车钥匙边问。


“有一点。”推销员说。


于是杰森花了三天时间洗澡,刮胡子。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当他母亲接起电话时他立刻挂断了电话。从佛罗里达到家要开很长时间的车,他会有充足的时间考虑好他要说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听访谈节目和奥普拉脱口秀,摇滚电台太刺耳了。当他开车穿过田纳西州时,他感觉就像他几天前才离开家一样,但是当他穿过伊利诺斯州时,他几乎不记得他的旧卧室是什么样子的了。他怀念那些能手脚摊开,彻夜安眠的时光。他每天都在思念着迪克·格雷森。


当他把车拐进街区时,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迪克家的房子。或者是迪克家以前的房子——现在它已经变成一栋完全不同的房子了,虽然大小差不多,但他还能闻到空气中建筑材料残留的味道——锯末和绝缘材料、新鲜的油漆味。它看起来是全新的,前院里有一个鲜红色的沙滩球,车道上停着一辆崭新的白色货车。他们当然搬走了。他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看着迪克的卧室曾经所在的地方。房子的那一边现在是储物间,二楼的窗户下不再有突出的屋檐了,那扇窗户比原来大得多。在杰森第一次吻他的房间里,他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鱼缸。


他最后一次对着后视镜看了眼自己的脸。他在离开佛罗里达前刮了胡子,但新的胡茬已经开始冒出来了。他站在门口,猜他妈妈不会太喜欢他现在的造型。他应该提前给她写封信的,或者至少打个电话。那又能有多难?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时间都去哪儿了?他敲着门,想着他浪费了所有能浪费的时间,其他的人似乎都可以浪费时间,而不用像他一样承担如此之多的后果。他的母亲打开了门。


“嗨,妈妈。”他说。她用手捂住了嘴。


“杰森。”她说,语气平淡得好像她只是想练习一下这个名字的发音。他能听出她舌头上生涩的语调,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说这个名字了。她紧紧地拥抱着他,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哭。


“对不起。”他说。


“先别说话。”她说,牵着他的手把他领进客厅。


她默默地给他做了一个火腿生菜三明治,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佳得乐——当你有整整两年没见到你的母亲时,你也会不知一切该从何说起的。他已经和过去的世界脱节了。


“迪克和他爸爸搬走了?”他问道。


“是的,”她说着,把自己从恍惚的状态中解放了出来。“他父亲现在住在圣克劳德,迪克则在东海岸的巴尔的摩上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我想是叫这个名字吧?他父亲,给了你一笔钱。”她不停地说,“他说要寄支票给我。我说不用了,他已经走了,而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很伤心又很沮丧。杰森,我拒绝了,我说不要,我说我不要他的钱。”


杰森点了点头,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我说我拒绝了,你听到了吗?我说……我告诉他……”


“你做的很好,妈妈。”他说,“冷静点,好吗?”


“你到底去哪儿了?”她问,用手揩了揩眼睛。“我不敢想象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佛罗里达,海军陆战队的新兵营。我很累,但我没事。回来之前,他们给了我这些。”


他把手伸进夹克口袋里,掏出买车剩下的钱。沾了沙拉酱的一元美钞、硬币和一大堆十块、二十块、五十块钱的钞票混在一起,如雨滴般洒落在餐桌上。他把钱扫成一堆,把钞票分类摆好,手法仿佛熟练的赌徒。“买车花了我不少钱,但剩下这些都是你的了。”


“我不需要钱。”她说,“我不需要这笔钱,你自己留着吧。”


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母亲的下巴似乎不像以前那么紧绷了;他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出于某种原因,这让他很难过,尽管她过去咬牙切齿说话时的声音是那么的可憎。


“我得走了,”他站起来说。他母亲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杰森?”她说,声音迟疑而哀伤。“你要去哪里?”

 

“马里兰。这次我会回来的。”


“好。”她说完后亲了亲他。他母亲几乎从来不亲他,当她亲他的时候,感觉真好。


在他离开之前,他拥抱了他的母亲,她抚摸着他的头发,紧紧地搂着他。房间里像金字塔内部一样寂静。


“当你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你常常威胁我要逃到马达加斯加去,”他的母亲说,开始哽咽,但仍然紧紧地抱住他。“你不在家的这两年,我总以为你在那儿,与巨嘴鸟和猴子一起生活在树上。就像人猿泰山一样,我猜。这简直荒谬透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念头很合理。求求你一定要回来,杰森。”


“我会的。”他说着,抽离了怀抱。“妈妈。他过得怎么样了?”


她知道他问的是迪克。他母亲摸了摸他的脸颊,用手指轻轻地压了一下。


“我最后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是大约三个月前,”她说,“我想迪克几周前才开学。”


“他给你打电话的时候——”


“他没有问起你,杰森,从来没有过。但这就是迪克打电话来的原因。 他一直在等我某一天告诉他,你回来了。”


**


他开车去了马里兰,中间没有停下来吃午餐,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摊着一张地图。当他到达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门口时,车已经几乎没油了。他祈祷他母亲没记错迪克的学校,因为如果她记错了的话,他就会崩溃。这就像是一场连续的核冬天,他已经在暗无天日的辐射尘中生活了上亿年,如果他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看不到太阳的话,他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他先从学校便利店里买了一把剃须刀和一个旅行装的刮胡膏,然后在罗曼语言学院大楼的卫生间里刮了胡子。几个正在攻读法语和意大利语硕士学位的学生走了进来,紧张地看着他,但他没有理会他们。


他问一个看起来像教授的老人医学院在哪里,然后去了校园的另一边。他把车停在公示栏前,看了一眼上面贴着的校园地图。有一整栋楼都是专门研究放射肿瘤学的,杰森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流连,在拥挤的学生中寻找迪克。


太阳下山之后,学生们散去了,他仍然没有找到迪克。他漫步在约翰·霍普金斯的校园里,感到绝望。他应该和他的母亲呆在家里,他应该和迪克一样继续念书,至少他现在应该吃点东西——他的胃正在因为饥饿而烧灼疼痛。他走向餐厅,站在窗户外面往里看,看着里面的学生彼此笑着聊天,手里端着餐盘。他本可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野人。就像人猿泰山一样,他母亲曾经对他说。


“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有人问道,杰森从窗口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有着金色长发的漂亮的年轻女子, 她正怀疑地看着他。


“我在找我的哥哥,”他脱口而出。“迪克·格雷森。我应该——他应该在医学院读二年级,我不记得他的宿舍号码了。”


“他是两年前被录取的吗?”女孩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

 

“好的,所有医学院二年级生都住在胡佛区,距离主教学楼大约一英里,在喷泉对面。”


“谢谢你。”杰森说,朝这个方向跑去。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跑步了,这感觉很好。他笑了起来,尽管一想到要面对迪克,他就有点畏缩。


他假装很随意地走进胡佛区,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观察着挂满学生照片的信息栏,这时他看到了迪克的照片。看着迪克的照片,他感觉就像有人朝他胃上打了一拳一样。那张照片上,他和他的室友站在宿舍外面,两人脸上都带着淡漠的微笑。他的室友是一个金发的瘦高个男孩,脸上有几个雀斑。宿舍的房间号码就在左上角:256号。他现在致力于记住每一个细节。他的眼睛似乎无法离开这张照片。迪克看起来和他十八岁时一样,只是更高了一点,背也挺直了一些。他变得更英俊了,头发也整齐了很多。他的嘴微微张着,好像在拍照之前要说些什么。


杰森偷偷地从值班室旁边走过,负责值班的人正在用公家的电话和女朋友调情。他跑上二楼,心怦怦直跳。


当他到了256号房间前时,他上下打量着空荡荡的走廊。走廊里很安静。太安静了。他轻轻地敲着门,祈祷迪克还没有遇到一位未来的医生。


迪克穿着睡衣开了门:杰森记得那件浅蓝色条纹的睡衣。他沉浸在回忆之中,所以当迪克站在门口震惊地盯着他时,他才反应过来,手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能进来吗?”他低声问道。


“你怎么——?”迪克结结巴巴地说。杰森能闻到他身后房间里的咖啡味,而他本人看起来比那张照片里的他要好看多了。仅仅是他在寝室昏暗的光线下裸露的锁骨就足以让杰森丧命,毕竟他现在手无寸铁。


“听着,我真的很抱歉。”当迪克还没有离开门口时,他说。


“不。”迪克说,杰森听出了他的声音在颤抖,就像他们小时候吵完架之后,迪克带着所有的玩具气呼呼地回家时的那种声音。“我听够你的道歉了。”


“好吧。好吧。我能进来吗?”

 

迪克把他拽进了房间。这里地方不大,但是很舒适,里面堆满了迪克的私人物品:单人床上的深蓝色枕头,床头柜上的梳子,半人高的课本和小说,椅背上搭着一件黑外套,书桌上放着一只玻璃碗和淡蓝色的马克杯。

 

“你想干什么?”迪克压低声音问道。


“你在生我的气。”他说。


“难道你以为我不会生气吗?杰森,你根本就没必要走的。你从来就没听过我说的话,好的,没关系。如果你回来是为了——”


“我能吃点爆米花吗?”他问道。迪克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爆米花,已经吃没了一半。迪克瞥了一眼。“它已经受潮了。”杰森一把一把地吃着,不到五秒钟碗就空了。


“你去哪儿了?”他皱着眉头问道。


“佛罗里达。在新兵营。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我想我当时很愚蠢。”


“没错,简直蠢透了,”迪克说,这句话在杰森的意料之内。他把空碗递给迪克,坐在他的床上。迪克似乎想要抗议,但他只是坐在杰森对面他室友的床上。


“你的室友呢?”杰森问。


“和他的家人去纽黑文度周末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留下来。”


“我——”


“你知道我是怎么跟他提到你的吗?我已经很擅长讲这个故事了,你想听吗?这是一个很棒的故事,每个人听到最后都会大笑。好了,你现在当我的室友。或者随便哪个陌生人。准备好了吗?问问我高中时有没有男朋友。”


杰森有点震惊,但他不敢不按迪克的要求去做。


“你高中的时候有男朋友吗?”杰森在心里想象迪克会告诉他,他去了佛罗里达之后,自己就遇到了另一个人,他们做了一些正常的事情,比如参加舞会和一起看午夜场电影。他们以后打算结婚吗?婚礼是在明天举行吗?


“没有。嗯,也许算是有吧。”迪克微笑着,坐得更直了。“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搞笑的故事。我在这个孩子的隔壁长大,从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他。小时候我们曾经隔着栅栏互相扔雪球,抢对方的玩具,虽然他有的时候说话很刻薄,但我们总是试图获得对方的注意。然后在我十三岁的某一天,他在我哭的时候握住我的手,陪我从学校一路走回了家。我很爱他,但他也是个怪人,他是个很叛逆的男孩,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他开始和另一个男孩约会。他们曾经因为毒品的事好几次被捕,尽管他不是他们中吸毒的那一个。”


迪克停顿了一会儿,声音开始紧张起来,双手紧紧地交握在膝盖上。


“这时候你应该笑着问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他平静地说,但当杰森只是坐在那里盯着他,所以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他在和一个疯狂的男孩约会,我当然很困惑,就像在学校的走廊里看到他们会让我嫉妒一样,我的意思是,这很听起来都很幼稚。但是听着,他在从感化院出来之后就和那个男孩分手了,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母亲让他这么做的,对吧?他想在临走前表现得好一点,因为他当时正在保释期,所以他开始想和我约会。我完全被他吸引住了——有一天晚上,他凌晨两点钟出现在了我的窗前,我觉得这是我经历过最浪漫的事情。我想象着我们要一起去学校,我和那个隔壁的男孩,就像我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一样,或者类似的傻念头。但是不,他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了这个地方。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了。这就是我的男朋友的故事。”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幽默,眼睛里也没有了光芒。杰森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他开口说话的话,他的声音一定会很嘶哑,所以他就只是坐在那里,双手夹在膝盖之间。


“这中间还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迪克说。“但我不打算告诉你。”


“我能待在这里吗?”杰森问道,声音微弱。“就一晚,好吗?”

 

“不。”他说。“不行。”


然后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本很厚的外科学课本,假装自己看得很认真。杰森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他绝对不会离开这里,除非迪克大发雷霆,对他大喊大叫让他滚出去。他脱下鞋子,躺在床上。迪克什么也没说。


“你喜欢大学生活吗?”他问道。


“别跟我说话,”迪克说。“我在看书。”


所以杰森闭上了眼睛。他能听到房间里暖气发出的细微声音,还有迪克在看书做笔记时铅笔的刮擦声。当他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迪克躺在他的身边,身上闻起来像薄荷牙膏的味道。杰森搂住他,他只是把脸埋在了杰森的胸膛里。


“你明天又要走了。”迪克说。


“不。”他说,他的嘴唇压在迪克的脖子上,轻轻地吻了他一下,他吸了一口气。“听着。”杰森用胳膊肘撑着身子,低头看着迪克。这个动作消耗了他剩余的每一分精力。“我以后要搬到这里来。我要去安保押运公司,或者警局之类的地方工作。我领到的退役金足够在马里兰买一间小公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会负责收拾公寓的卫生,因为你在学校忙着上课和做实验,而这比我需要做的任何事都难。”


“警察,”迪克沉思着说,“我以为你会想申请一所大学之类的。”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以为自己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结果这样的事情却从来不曾发生,所以我猜所有的一切自有办法找到平衡。”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扯着杰森后脑勺上的短发。杰森亲吻他的前额,开始怀疑迪克是否真的会原谅他。


“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他问,“或者至少是给你妈妈写张纸条?她甚至都不知道你有没有活着。”


“我不知道。我想我很愚蠢。我就那样逃跑了。就像……就像我之前逃避所有事情一样。”


他看着杰森想了一会儿。杰森支撑在他头两侧的胳膊开始发抖,他把杰森又拉回到他身边。


“我为什么爱你?”他问道,语气就像杰森知道答案一样。“就因为你住在我家隔壁吗?”


“当你住在一千英里之外的时候,我爱你。”杰森说。这只是杰森粗略的估计,从佛罗里达州到马里兰州。一千英里。也许。也许。


他亲了杰森一下,然后脱掉衣服,但动作并不像罗伊第一次主动脱掉衣服那样——这只不过是他们上床前的第一步。对迪克来说就不一样了。


“说点什么。”他恳求道。


“好了,好了。”他搂住迪克。也许杰森颤抖得比他还厉害。“当我还是圣安德鲁斯小学的四年级学生时,有一次我旷掉了科学课,躺在家里的床上,然后我无意间坐了起来,看向窗外的路上。我看见你正在独自走回家,窗外下着雨。然后我看见你被一块碎石绊倒了,身上沾满街上的脏水。我想我应该直接跳出窗外,或者跑下楼把你扶起来。那时候你父亲……刚去世不久。这件事折磨了我很多年。我想我至少应该在你回家之后去敲你家的门。”


“那天你看见我摔倒了吗?”他平静地说。“我记得那一天。我觉得那就像是上帝轻轻拍了我的后背让我摔倒了一样,或者是在嘲笑我。”


“我那时候应该去那里陪你的。该死,我本可以这么做。如果那天你回家之后发现我站在外面敲门,你会怎么做?你会让我进去吗?”


“这个嘛,”他说,抚摸着杰森的脸,然后是他的胸膛。“让我们假装现在外面在下雨。让我们假装今天就是那一天,好吗?如果你突然出现在门口,你会让我很开心的,我想。虽然我也可能情绪糟透了,对你说话的时候有点刻薄,但是我想你不会在乎的。假如你当时真的出现在我面前了,而且,而且——”


“而且你一直在哭,还浑身湿漉漉的——”杰森吻着他。


“是的,”他喘着气说。“没错。”



**


他彻夜长眠,梦见了他父母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房子。它笼罩在明媚的阳光之下,而他则又回到了五岁那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玩具卡车,一边在客厅打了蜡的地板上狂奔。妈妈在他身后大喊大叫,他爸爸在餐桌旁边看报纸。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在正轨上。


早晨,迪克把他叫醒了,两个人面对面地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杰森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但他似乎还是想要杰森和他在一起。白天的时候,他们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就只是聊天。杰森和他讲了新兵营和尤内尔的事。迪克则谈到了学校,难搞的期末论文,还有他的室友。


“每天晚上不看片的话,他就睡不着觉。”迪克说。“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去洗手间的时候,还正好看到了最精彩的片段。”


“有一次,尤内尔从外面带回来了一只活鸡。”

 

“为什么?他是想改善伙食吗?”


“不,他是想把它当宠物养。这些装满鸡的卡车过去常常经过我们野外拉练的地方,偶尔会有一两只鸡从铁丝网的窟窿里跑掉。所以有一天他抓住了一个逃犯,还给它起名叫露皮塔。他非常喜欢那只鸡,但是后来被连长发现了,所以他不得不把它捐给了当地的动物保护组织。”


“这些家伙都是一帮不折不扣的素食主义者,所以我猜尤内尔的鸡应该还活着。”迪克摸着他的脸说。他似乎无法停止这样做,而且杰森也并不介意。


迪克在学生餐厅请他吃了早餐。早餐是自助餐,所以他们在那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杰森朝嘴里塞着面包卷、炒蛋和煎培根,迪克一边看着他,一边喝着黑咖啡。


“我今天要先去找份工作。”他们离开时,杰森说道。迪克摇了摇头。


“明天再做这件事吧,”他说。“我想带你四处看看。”


今天是星期天,校园里很安静,有几个学生在操场上四处游荡,迪克带他进去的大部分教学楼都是空的,回荡着学生们零星的脚步声。杰森被迪克展示给他的一切迷住了。每一栋建筑物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消毒剂和棕榈味清新剂的味道,瓷砖崭新光洁,就像从未被触碰过一样。杰森牵着他的手走过教职工停车场、实验室和校图书馆。


“这附近有一排漂亮的房子,”当他们一起穿过校园周围的街区时,迪克说道。这片街区就像是从旅游杂志上剪下来的一样宁静优美,时间在这里好像以另外一种方式流动。现在已经是一九九七年了,这里却依然是个草坪翠绿,天空碧蓝,白色屋顶的独立别墅一个个规规矩矩地排在一起的地方。“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栋,它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他说着停了下来,向一间房子点了点头。它看起来确实有点像迪克和布鲁斯住的那栋房子,只是更小,更整洁一些。院子里还有秋千和几棵看上去和白垩纪时代一样古老的松树。


“我要给你买这栋房子。”杰森说道。话一出口,他就被这个想法击中了。他终于想做点什么了,这感觉真好,即使这个目标很难实现。而且正是因为它很难实现,所以才令人格外愉悦。迪克笑了。


“我是认真的。”他说。“我们现在都已经过十八岁了,对吧?很好。当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我打算给你买下这栋房子。这样我就有差不多七年的时间来攒钱了。”他很兴奋,语速很快。他打算以后一找到工作就仔细计算一下究竟需要多少钱。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愿意七年都穿同样的衣服。


“好啊。”迪克说,他看得出迪克不太相信他的话,但他是认真的。他们以后会领养一个孩子,迪克会成为一名医生,而他会在巴尔的摩警局工作。在迪克忙着做手术的时候,他会在下班后陪孩子一起玩。他认为他会很擅长这些事,真的。真的。


他们走到一家潜艇堡店买午餐,杰森像孩子一样挥动着手臂欢呼,迪克牵着他的手,大笑着。有那么一瞬间,杰森想把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那些计划告诉他,但如果大声说出来的话,那些话听起来会很傻。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生活的目的,这种感觉就像在梦中飞翔一样,轻松而令人愉悦。所以杰森只是问他是否还记得他们曾经用雪球互相砸对方的脸,和高年级学生打架、在树下用红白相间的吸管喝着可口可乐。他对着杰森张开手臂;经过这么多年,他的手臂变坚实了,肌肉隆起,而不再像竹竿一样垂在两侧。杰森弯下腰来拥抱他,他点头,然后说道,是的,是的,我什么都记得。

 

   

 

END

 

  

And this splinteredheart knows,

Only kindness can fill its holes.

I'd love to dry mytears,

As pain disappears.


E.D.Auditore

罗杰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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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DEN 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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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 Tools by Otis_Inf / ReShade / Camera Raw

罗杰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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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DEN 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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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色水母

是我不会画…是我画不出他的甜美………错全在我……(我该如何描绘你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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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fy_fantasy
最近因为分心了好一阵,本来想画...

最近因为分心了好一阵,本来想画更多哈尔和小孩子(动物/外星人)的图……但是现在来看其余的草稿部分又不太满意……所以只能放出能看的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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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WHITE

哇😭双人画完了

虽说都是垃圾上色

但勉强还算是有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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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 Note Bleue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丽莎和阿廖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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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米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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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号
巴里(随口):你说蝙蝠侠耳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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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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