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抢来的爱人》第九章
宋建仁感到左脸火辣辣的疼,他的手指着面前女人“你怎么随便打人!”
“打的就是你”顾晓梦扬起眉眼将保温杯塞进李宁玉的怀里将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你,你···”宋建仁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了人还理直气壮的,他正想上前被顾晓梦一把抓过手腕整人转了个圈,他的手臂折到身后,疼得龇牙咧嘴“你放开我”宋建仁叫嚣着。
“晓梦”李宁玉拉住顾晓梦的衣角冲她摇了摇头,顾晓梦本也不打算起冲突,又看到李宁玉的神色,才将人推开。宋建仁按着被扭过的胳膊,骂骂咧咧“你这个女......
宋建仁感到左脸火辣辣的疼,他的手指着面前女人“你怎么随便打人!”
“打的就是你”顾晓梦扬起眉眼将保温杯塞进李宁玉的怀里将人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你,你···”宋建仁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了人还理直气壮的,他正想上前被顾晓梦一把抓过手腕整人转了个圈,他的手臂折到身后,疼得龇牙咧嘴“你放开我”宋建仁叫嚣着。
“晓梦”李宁玉拉住顾晓梦的衣角冲她摇了摇头,顾晓梦本也不打算起冲突,又看到李宁玉的神色,才将人推开。宋建仁按着被扭过的胳膊,骂骂咧咧“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粗鲁,我在和我女朋友说话,你冒出来算什么”。
“她已经不是你女朋友了,你最好离她远点”。
“凭什么?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你想找死”顾晓梦眯起眼睛,宋建仁见状还是往后退了两步,但是手却想要去拉她身后的李宁玉。李宁玉被顾晓梦护在身后,宋建仁还是无法得手。
“李宁玉,你要不要跟我走!”宋建仁见理论不过顾晓梦直接把压力给到李宁玉。
“我之前和你说的很清楚,婚礼你不来,以后我们就不再有联系”李宁玉的声音很淡,语气里确是不容置喙。
“李宁玉,我知道你生气,但是生气归生气,难得一点不能理解我么?我的科研很快就有结果了,我今年能顺利拿到副教授的职称,对我们以后的家庭不是更有保障么?”宋建仁的手紧紧的握着,“宁玉,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先领证,婚礼放在年底”。
“不用了,她不会嫁给你”顾晓梦轻笑一声,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可笑。
“宁玉,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宋建仁的手指又指向顾晓梦。
“她的意思,就是我想表达的”“我们走吧”李宁玉拉着顾晓梦的手不想与眼前的人过多的纠缠。正当两人准备离开,宋建仁一把冲了上来,他想拉住李宁玉却不想见顾晓梦的口罩拉了下来,看到顾晓梦的脸的一瞬间,他愣在那!
“你真的是找死!”顾晓梦毫不客气的又想给她一巴掌,却被李宁玉握住手腕“算了”。
“还不快滚!”顾晓梦的眼睛闪着警告的光。
“李宁玉,原来你攀上了有钱人,难怪,难怪如此”宋建仁一边说,一边跑着离开了。顾晓梦见人走了,也没计较那么多直接带上口罩,“玉姐,我送你进去”她还是不放心李宁玉独自一个人,谁知道那个男的会不会来一个回马枪。
李宁玉点了点头,走在顾晓梦的身侧,门口的保安大爷笑着同李宁玉打招呼“李教授,今天爱人送你啊”。李宁玉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晓梦也不知道怎么答复保安大爷。
“嗯,我送她上班”顾晓梦倒是先一步替她回答了,顺道握住她的手走在校园里。李宁玉安静的被顾晓梦牵着,她的手很温暖,那种暖气通过指间一直穿到李宁玉的心口。
“宁玉”是何剪烛,她小跑着从左边的教学楼出来,看到李宁玉后立刻小跑上来。
“顾···顾总”看到李宁玉身边的顾晓梦,何剪烛立刻打招呼,顾晓梦带着口罩,一时间还没有认出来。
“嗯”顾晓梦冲何剪烛点了点头,何剪烛打量着两人“这么甜蜜,爱人亲自送来呢”。
“剪烛”李宁玉脸皮薄又不爱开玩笑,她红红的耳根暴露了内心的羞意。
“好啦好啦,我不打扰你,我自个儿去散散步”何剪烛说着冲她们挥了挥手。
“玉姐,我今天晚上···”顾晓梦还没说完,李宁玉立刻接了话“我父亲她们回去了,你可以不用过来了,这两天非常感谢你”李宁玉冲顾晓梦颔首示意,“哦,好···好吧”顾晓梦点了点头,内心却莫名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也是,她只是陪着演戏。“那我走了”顾晓梦冲李宁玉挥了挥手,看着顾晓梦离开的背影,李宁玉心中也生出淡淡的不舍,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过来,今天上午她还有数学教研课。
“你好”顾晓梦看到跑步回来的何剪烛,何剪烛四下看了看,不确定的问道:“顾总是在等我?”
“嗯”顾晓梦将一个礼品袋递给了何剪烛。
“顾总,我怎么能收你的礼物呢?”何剪烛正想拒接。
“是我有事情麻烦你”顾晓梦示意何剪烛收下“我想请何小姐帮我照看玉姐,如果她有什么情况,能否转告给我”顾晓梦又拿出手机示意何剪烛加她的联系方式。
“原来是这个事啊,那没问题”何剪烛扬了扬手里的礼品袋“那就谢谢顾总了”顾晓梦点了点头。她特意摆脱何剪烛就是以防宋建仁再来骚扰,她可及时处理。何剪烛看着顾晓梦离开的背影,内心暗暗为自己的好朋友开心“看来宁玉是嫁对了人,还好没有嫁给那个宋建仁”和顾晓梦比起来,那个宋建仁简直差了十万八七里。
顾晓梦回到公司,miss赵向她汇报了实验室的最新进展,这两年顾晓梦一直在研发一种抗癌的特效药和特效光波疗法。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和人类自身的原因,这些年因为癌症死亡的人数大幅度上升,国外的药品价格有很高昂,普通百姓一旦得了癌症,等于宣告了“死期”。为了改变这一现状,顾晓梦投入大量资金和科研力量,着手这一实验的研究。
“好的,我知道了”实验总不是一帆风顺的,最近实验在面对基因序列的破解方面遇到了难题,顾晓梦自己尝试破解也很难有头绪。
“晓梦,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顾晓梦的各项事业总体来说都比较顺利,她怕这次实验的进度会影响顾晓梦。
“miss赵,我明白的,我不会放弃,也不会给科研组施加压力,希望他们循序渐进,也希望实验能早日有所突破”顾晓梦起身拍了拍miss赵的肩膀。
“今晚回家吃饭么?夫人特意给你炖了甜汤”
“什么又是甜汤”顾晓梦一屁股摊在老板椅上。
“你最近一直喝甜汤么?”
“嗯,可不是嘛”顾晓梦努了努嘴。
“那我和夫人说给你另外准备例汤”。
“miss赵,我想喝你炖的竹笋汤了”顾晓梦晃着赵小姐的胳膊,miss赵嘴角微微勾起,她从来都是最疼爱顾晓梦的“好,那我下午谈完合同早点回去”。
“就知道miss赵最好了”顾晓梦脸上扬起了笑。
顾晓梦下班准备开车回家,半路上收到了何剪烛的微信“顾总,宁玉被宋建仁堵了”。
“又是那个贱人!”顾晓梦立刻调转车头去往F大。
《失控》第十四章
顾晓梦对这一夜最后的记忆,是李宁玉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后颈,微合着眼睛,轻问:“不是猎人么?怎么又变狮子了?”
李宁玉混着鼻息的声音似有魅惑,和刚才交缠在喘息声中的一声声湿漉漉的“晓梦”一样,让顾晓梦在暗夜弥漫的森林里迷失。顾晓梦埋首进李宁玉的颈窝,搂着李宁玉腰身的手臂紧了又紧,喃喃回说:“判断失误,你才是猎人。”...
顾晓梦对这一夜最后的记忆,是李宁玉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后颈,微合着眼睛,轻问:“不是猎人么?怎么又变狮子了?”
李宁玉混着鼻息的声音似有魅惑,和刚才交缠在喘息声中的一声声湿漉漉的“晓梦”一样,让顾晓梦在暗夜弥漫的森林里迷失。顾晓梦埋首进李宁玉的颈窝,搂着李宁玉腰身的手臂紧了又紧,喃喃回说:“判断失误,你才是猎人。”
顾晓梦的意识很快向疲累的身体投降,她沉睡前脑中的最后一幕,是湿漉漉的李宁玉,湿漉漉的眼睛,湿漉漉的声音,还有那残留在唇角和手指上湿漉漉的柔软的触感。
风暴过后的森林陷入寂静,静得只能听到熟睡间呼吸交缠的声音,分不清谁是那目光灼灼伺机等待的猎人,谁又是那甘愿伏低高傲头颅的狮子。
厚重的窗帘遮去了微弱的晨光,卧室里暖黄的夜灯依然亮着,顾晓梦和往常一样,在不到六点时就睁开了眼睛。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在六点前唤醒她的意识和身体,晚上睡觉时也必须有点光亮才能入睡,这是两年的时间在她生活中留下的痕迹。
此刻,顾晓梦看着身旁和自己隔着近一米距离、尚在熟睡的李宁玉,刹那间有些恍然。昨晚的情形开始在脑中重演,她的笑意不再受控制,像那湖中的涟漪一般在嘴角一圈圈荡开。眼前李宁玉平静的睡容让顾晓梦想要伸手去触碰,可她却顿然反应过来,此刻李宁玉与她之间的距离远得还能塞下一个人,她即刻气上心来,快速爬过去像个大马猴一样伸出手脚,把李宁玉抱在了怀里。
李宁玉显然也还没有适应在一大清早突然被人环抱,她在顾晓梦挂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惊恐地睁开了眼睛,看清了顾晓梦的面容后,眼里的寒光又转瞬柔和了起来。伸手抚着顾晓梦的侧脸,李宁玉慵懒道:“困,再睡会儿。”
顾晓梦算了算时间,确实也才睡了三个多小时,她不禁为自己昨晚后来的任性心生歉疚,疼惜地用鼻间轻轻蹭着李宁玉鬓角的绒毛。
李宁玉再次醒来时已近中午,卧室里不见顾晓梦的踪影,床边整齐地叠放着几件衣服。想起来昨晚自己的衣服被顾晓梦随手扔在了卫生间的地上,李宁玉叹笑着穿上了顾晓梦放好的衣服。干净舒爽的内衣,略显可爱的卫衣,虽然能看出衣服都是新的,但李宁玉却感觉到周身都是属于顾晓梦的味道,清淡的幽香中含混着暖烘烘的热烈。
顾晓梦在书房整理着这一周工作中遇到的问题,看到李宁玉出现在面前,她微凛的眼里再次跳跃起了亮光。
“这是谁家的女大学生,这么好看。”顾晓梦站起了身,迎上李宁玉,“饿了吗,我准备了吃的。”
顾晓梦牵着李宁玉到了餐厅,她准备了简单的早餐,烤上面包片,煎一个鸡蛋,热一杯牛奶,然后抱歉地对李宁玉笑,“我只会这些了,先随便吃点吧,中午我们出去吃。”
李宁玉却似乎对这简单的早餐吃得很享受,小口小口地吞食,细嚼慢咽,又仔细地擦去嘴角的牛奶泡沫,看向对面双手撑着脑袋端详着自己吃东西的顾晓梦。
“别出去吃了,总出去吃饭不健康。”李宁玉说。
顾晓梦闻言,转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厨房,有些犯难,她的厨房不仅是缺少食材,厨具也只有简单的几样。李宁玉笑道:“别看了,一会儿去趟超市,然后去我那里吧,你这空荡荡的厨房是指望不上了。”
李宁玉此言的安排顾晓梦甚为满意,喜笑颜开,“我也正有此意,要去看看皮卡丘,好久没见它,想它了。”
说到皮卡丘,李宁玉敛起笑意,面露忧色,“皮卡丘最近好像褪色了,身上的黄色变淡了。”
顾晓梦随意道:“正常,它该蜕皮了。”
“蜕皮?”李宁玉的音调提高了好几度。
“对啊,用小镊子轻轻给它把皮拽下来,可以蜕下一个完整的小帽衫,一双小手套,还有一双五指袜。”顾晓梦一边说一边比划,“那个小帽衫就像你穿卫衣一样可爱。”
“顾晓梦!”李宁玉声音低沉,见顾晓梦撒娇卖俏地冲她眨着眼睛,李宁玉声音又软了下来,“你负责给它蜕皮,我不管。”
这一天是顾晓梦记事以来过得最为平淡但又温馨满足的一天。她和李宁玉去了趟超市,推着手推车流连于各种食品、日用品之间,她从未觉得逛超市也会如此让人沉迷。顾晓梦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会往手推车里放,李宁玉又会拿起认真看一看标签配料,再把不合适的默默放回货架。顾晓梦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只是对这样来回的一拿一放乐此不疲。
两人回到家,李宁玉去厨房忙活了起来,顾晓梦也忙活着给皮卡丘蜕皮脱小帽衫。厨房不时的声响让顾晓梦心情愉悦,不停地对皮卡丘念叨着:“皮卡丘,别怕哦,不疼的,脱了帽衫又是一个酷帅的皮卡丘……”
李宁玉也在适应着做饭时身后不时冒出一个碎碎叨叨声音的感觉,这声音像是四处跃动的音符,让她这套自己独居了多年安静沉闷的房子鲜活了起来,在随着那悦耳的音符有节奏的起舞。李宁玉转身的间隙不经意地回头,顾晓梦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捧着皮卡丘,像极了一个认真钻研玩具的孩子,李宁玉眼角化开了笑意,温声道:“晓梦,地上凉,去坐沙发上。”
“玉姐你看。”顾晓梦乐颠颠地起身凑到李宁玉面前,示意她看手上蜕皮蜕到一半的皮卡丘,“这小帽衫可不可爱,像不像你?”
“像你。”李宁玉无奈道,又继续忙着照看锅中炖的鱼汤。
一餐饭吃得满足,顾晓梦又是午睡小憩,又是拿出自己先前夹在书里的那些随笔问李宁玉有没有认真看,总之丝毫不表露要走的意思,直到夜色再起,顾晓梦抱着李宁玉不舍地感叹:“又是忙碌的一周,要见不到你了……还不能给你发微信……”
李宁玉吻着她的额头,低垂着眼眸,沉吟少顷,“我明天去申请把你的电话加进紧急联系人的名单里,有急事就给我打电话。”
“紧急联系人?”顾晓梦一翻身坐了起来,“紧急联系人可以不被信号屏蔽器屏蔽?”
“系统可以设置白名单,一人可以设置两个紧急联系人,但也不能随便打电话,只是以防家里有急事联系不到。”
顾晓梦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李宁玉那句“家里有急事”让她听着很受用,忽而她又问:“那你的另一个紧急联系人是谁?”
“我哥。”
“哦,对对对。”顾晓梦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答案很明显、很傻的问题,转瞬她又自顾自乐了起来,“你哥要是知道当初托你照顾我,结果却是引狼入室,照顾到了床上,你说他会不会气得揍我?”
虽是这么说,但顾晓梦的语气却也听不出丝毫担心,可李宁玉对顾晓梦这玩笑话倒认真了起来,她正色说:“我的事情我做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顾晓梦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动李宁玉对她的维护,还是感叹李宁玉如此的霸道,愣了许久,她在李宁玉的注视下蹦出一句:“睡过一觉果然不一样。”
“不正经。”李宁玉嗔着声点了点顾晓梦的额头,在顾晓梦傻笑的时候又道,“我答应了冯雪请她吃饭,你下个周末有时间么?”
顾晓梦笃声,“必须有时间,没时间也要有时间。”
和冯雪的饭局约在第二周的周六。这一周顾晓梦依然四处出差,在周五深夜敲响了李宁玉家的门。一个星期积压的躁动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开始喷薄,门口的穿衣镜再一次见证了痴缠的唇舌和迷乱四散的双手。喘息渐平,顾晓梦转头打量了一眼镜中李宁玉粉扑扑的脸颊,凑向她耳边,“看来得在这里备上些必备的卫生用品。”
顾晓梦说着伸展开手指在李宁玉面前扬了扬,转而被李宁玉嗔笑着伸手握住,牵着她去了卫生间。
第二天与冯雪的饭局约在下午,李宁玉和顾晓梦早早到了饭店。冯雪一落座就大咧道:“今天为了赴约,我可是专门把孩子送到了她姥姥家,前两次总是时间慌慌忙忙着急回家,今天好不容易聚齐,必须要尽兴!不醉不归!”
李宁玉即刻听出了冯雪话中有话,转头望了顾晓梦一眼,顾晓梦心虚地躲过李宁玉的目光,应着冯雪那“不醉不归”的提议,招呼着冯雪点菜。
点好单后冯雪借机去洗手间,李宁玉望着顾晓梦的表情带着玩味,她虽未开口,但那表情显然是在说:“说说吧。”
顾晓梦干咳两声,小声解释:“冯姐一直挺照顾我,我出来以后不得感谢感谢她嘛,就请她吃过几次饭。你和她不一样,请她吃饭是公式化的客气,见你必须要准备好才行。”见李宁玉没有太大的反应,顾晓梦又小声嘀咕,“这个冯雪,什么都往外说。”
“她是故意告诉我的。”李宁玉说,“冯雪心细,一来看到你的表现,就知道你没告诉我,以这种不经意的方式说出来,以免以后我和她之间,或是我和你之间有误解。”
“好吧。”顾晓梦耸着肩,“多大点事,我还不是为了多了解了解你。”
顾晓梦话音落毕,冯雪回来再次落座,三人开始闲聊起来。李宁玉鲜少喝酒,顾晓梦和冯雪面前已经开始有空的啤酒瓶,顾晓梦把车钥匙拍到李宁玉手上,豪气道:“李师傅,今天我和冯姐的代驾重任就拜托你了!”
“李师傅……”冯雪咯咯一笑,重复着。冯雪剪着干练的短发,圆圆的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泛着红润,显得又年轻了些许。几瓶啤酒下肚,冯雪和顾晓梦都微醺随意起来,她对顾晓梦不满道:“你为什么叫她玉姐,叫我冯姐?听起来就像电视里的马大姐一样。”顾晓梦正要辩解,冯雪又继续说,“虽然说以前经常给你带的饭都是李宁玉做的,但我也绞尽脑汁想各种理由带给你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行,你要叫我雪姐!”
冯雪的话让顾晓梦心里一颤。这些冯雪先前没有给她提过,她也只是猜出来医院里那次是李宁玉专门给她做的病号餐,却没有想到在那些默默相望的时日里,她已经吃过这么多次李宁玉做的饭。顾晓梦觉得心里热乎乎的,眼前这两个女人,都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照亮前路,她一时语塞,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轻浮。她往李宁玉的方向探了一眼,见李宁玉笑意温润,她又看向冯雪,克制着哽咽的声线,尽量让自己保持笑意,拿起酒瓶倒上满满一杯,“这杯酒,我敬雪姐。”
一滴泪在顾晓梦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时从眼角滑落,李宁玉紧紧握住了顾晓梦的手,冯雪抽出一张纸巾塞到顾晓梦另一只手上,“这怎么还流上眼泪了呢……”
顾晓梦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冯雪也似被顾晓梦突如其来的感慨所感染,哽着声说:“当初看到你们俩相互间的眼神,我就知道这有多难。且不说正常情况下,两个人要走到一起都还不容易,更何况当时。不瞒你们说,我曾经也总是那样望着一个人很多年,但最终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当我看到你们相互注视的时候,你们知道那是多么美好吗?我这辈子是再看不到那样的注视了,但能看到你们最终走在一起,我也觉得很满足,真的,真的……”
冯雪的眼泪也在酒精的催化下破防而出,她低垂着头,反复念叨的“真的”在顾晓梦心里翻涌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暗流。顾晓梦似是生气地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忍着泪说:“冯雪你讨不讨厌!煽什么情!我顾晓梦,从我妈去世后就再没有流过眼泪!被铐上手铐的时候我没哭,受欺负受委屈的时候我没哭,生病没人管的时候我没哭,今天被你给整哭了!”
“晓梦……”李宁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手抚着顾晓梦的后背安抚着她。李宁玉有些心疼与自责,此刻的顾晓梦让她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顾晓梦乐观、率性,她展现出来的自己是和煦的,暖融的,热烈的,似乎所有的负面情绪她都能自我消化,时时刻刻都在体谅他人。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她可以脆弱,可以害怕,可以惶恐,她应该拥有一个可以依靠着肆意哭泣、释放情绪的肩膀。
冯雪和顾晓梦都已经喝得上了头,话语间完全被最原始本真的情绪所驱使,冯雪也不恼怒,只是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随意挥摆着,“你是被我整哭的么?不是!那是因为你旁边坐着李宁玉!你流眼泪她还摸摸你的背安慰你,我的眼泪向谁流?向我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公吗?还是我女儿?顾晓梦,别不知足!”
“对……”顾晓梦轻缓地点着头,喃喃道,“你说得对……我应该知足。”
《归云》(79)咫尺
有的人选择被爱,有的人选择去爱。而这选择的权利都在个人,有的人在地里种水稻,有的人在地里种玫瑰。而顾晓梦便是选择去爱的那个,她在名为李宁玉的一方地里种下以爱之名的玫瑰。她要浪漫,不要命。
“晓梦,学会了吗”
怎么会不会呢,怎么能不会。多少次,李宁玉都会纠正她的冲动,纠正她激进的吻技。可顾晓梦总是在下一次延续自己的风格。千千万万次,顾晓梦想让李宁玉一次次纠正她。可等顾晓梦后来真正想去回应李宁玉一次,用她教给她的方式。那个认真的老师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李宁玉感觉刚才在自己面前兴冲冲的姑娘,心情突然就低落了下去。眼里有着李宁玉从未在她人身上见到的落寞,似乎那双眸子里装着无限的忧愁。虽然很......
有的人选择被爱,有的人选择去爱。而这选择的权利都在个人,有的人在地里种水稻,有的人在地里种玫瑰。而顾晓梦便是选择去爱的那个,她在名为李宁玉的一方地里种下以爱之名的玫瑰。她要浪漫,不要命。
“晓梦,学会了吗”
怎么会不会呢,怎么能不会。多少次,李宁玉都会纠正她的冲动,纠正她激进的吻技。可顾晓梦总是在下一次延续自己的风格。千千万万次,顾晓梦想让李宁玉一次次纠正她。可等顾晓梦后来真正想去回应李宁玉一次,用她教给她的方式。那个认真的老师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李宁玉感觉刚才在自己面前兴冲冲的姑娘,心情突然就低落了下去。眼里有着李宁玉从未在她人身上见到的落寞,似乎那双眸子里装着无限的忧愁。虽然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但那一刹那的低落,完全被李宁玉捕捉到了。
‘我的爱人,心里装着怎样的忧伤呢’
气氛变得有些凝固,但一下秒就被顾晓梦打破了。轻轻的,顾晓梦覆上李宁玉的唇,轻轻吸允着李宁玉的唇珠。毫无疑问,顾晓梦是个悟性极高的学生。李宁玉好像在她身上见到了自己的身影。舌尖在李宁玉的下唇上扫过,李宁玉只觉得身上一麻,好像全身的细胞都在回应着顾晓梦。身体里的血似乎也沸腾起来。
她还是撬开了李宁玉的唇。舌尖偷偷溜了进去,与李宁玉交织缠绕着。亲吻不断加深,顾晓梦只觉得脑袋似乎要炸开一般。耳边也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许久之后,就在李宁玉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顾晓梦终于放开了她。再一抬头,便看见顾晓梦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什么光亮。外面乌云已经散开了。月亮偷偷的注视着她们,借着月光,李宁玉才发现顾晓梦眼中闪过的。是快要溢出的眼泪。
“怎么了,晓梦”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真的,我们在一起了”
看着顾晓梦的眼睛,李宁玉感觉自己的心被刀捅了一样。她的姑娘曾经遭受过什么,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的,问一遍又一遍以来确定她不会离开。
“是的,晓梦,我们在一起了,我是你的女朋友。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李宁玉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但这样的直白只是为了让她的女朋友稍稍安心些罢了。李宁玉觉得如果这些话可以让顾晓梦安心,那她说多少遍都是值得的。
终于,顾晓梦在这样的话里,嘴角扬起。猛的,顾晓梦一步向前抱住了李宁玉。原本比李宁玉高一点的她,将自己的头埋在李宁玉的颈窝里。发丝蹭着李宁玉的皮肤,痒极了。也许是鼻子被压着,顾晓梦的声音闷闷的。
“玉姐,我好害怕啊,如果这是一场梦,醒来了,我就失去你了。”
“这不是梦,晓梦安心”
李宁玉的声音好像比世界上的任何定心丸都要管用。顾晓梦彻底放下心来。渐渐的,顾晓梦没了动静。李宁玉轻轻的摸了摸顾晓梦的头,均匀的呼吸声传到李宁玉耳边。
“晓梦,你很好,好到我真的很爱你”轻轻拍着顾晓梦的背,李宁玉觉得顾晓梦的身体似乎又往下压了一点,看起来是睡舒服了。
这么累了,还来接自己。李宁玉心里似乎生出了什么她未曾接触过的东西。好像风从心口吹出一般。
这些时间的接触,李宁玉知道顾晓梦有许多秘密。甚至,李宁玉觉得,顾晓梦对这个地方的熟悉不仅仅来自于那些保镖。那些无意识的动作,都出卖了她。人,及时再注意自己的行为。也只能管住自己主观上的。而那些无意识的,便是习惯。对这个地方的习惯。但李宁玉同样明白,顾晓梦真的爱她。爱到李宁玉自己都没发现的细节,顾晓梦记得清清楚楚。
而顾晓梦问的一遍又一遍是否真的在一起了,李宁玉也不觉厌烦,因为,给顾晓梦安全感的同时,李宁玉也从这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中确认着自己的内心。也只有这样,李宁玉感到自己正在被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放进了怀里。
“晓梦,进去睡吧”
朦胧中,顾晓梦听见李宁玉对她说。身体的疲惫已经让她大脑宕机了。
今天的试镜和上次完全不同。上次是一个人对戏。而今天则是让她早一步便结识了这部剧的主演,蒋思婼。蒋思婼提早出现,像顾晓梦见到龙川一样,这并不是很好的现象。这也更说明,时间的次序已经被打乱了。威亚意外会不会出现是个问题,会不会有其他意外的发生也是个问题。而顾晓梦就好像在走独木桥。周边并不安全,但只有前路一条,顾晓梦只得往前走下去。至于这桥何时会断,没人知道。即使是拿着剧本的顾晓梦也不知道。
“嗯”回应一声之后,顾晓梦又陷入困倦之中。只由着李宁玉扶着她走进卧室。但模糊中,顾晓梦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那个李宁玉走后,顾晓梦再也没有进过的房间。她们曾经无数次寻欢的房间,无数次诉说着爱意的房间。
安置好顾晓梦后,李宁玉脱下大衣,想要把衣服放进衣柜里。还没来得及转身,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拽到床上。
“玉姐,你去哪?”
李宁玉不知道顾晓梦今天究竟怎么了,竟这般粘人。
“我去放个衣服。”
“玉姐,别去了。陪我睡觉吧”顾晓梦紧紧的握着李宁玉的手。看着李宁玉没反应,顾晓梦竟撒起娇来。
“玉姐...”
拖着长音的顾晓梦,是李宁玉拒绝不了她的理由中最有力的那个。
半推半就的,李宁玉被顾晓梦搂在了怀里。扑面而来的是顾晓梦身上的味道。在下过雨的初夏,明明不应该觉得炎热。可李宁玉仅仅是被抱着,身子就开始控制不住的燥热。
转身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李宁玉从未这么近,这么细致的看过顾晓梦的这张脸。
年轻,漂亮,眉毛那样好看,睫毛一动一动的,似乎是睡得舒服了。顾晓梦将头埋入被子中,李宁玉怕她闷到,又将被子往下拉了拉。手指微凉碰到了顾晓梦的鼻尖。有些痒痒的,顾晓梦伸手抓住了扰乱她美梦的手,紧紧的攥住。
看着顾晓梦这么可爱的模样,李宁玉在顾晓梦的嘴角轻轻一吻。
“晓梦,晚安”
《归云》(中秋节特别篇)月夕
欧阳修曾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顾晓梦不知从哪得知了这句诗,明明一个电话就可以约好的时间。顾晓梦偏偏从片场坐了几个小时车回家亲自约李宁玉在中秋节这天赏月。
“晓梦,坐车很累的,你跑回来作甚,只为了这事约我?”李宁玉随手抽出几张纸擦着顾晓梦额头上的细汗。大概是下一场戏很快就要拍摄了 顾晓梦这是偷溜着出来见的李宁玉。
“玉姐,你说电话几秒钟就打过去了,然后约定时间地点。然后挂掉电话,继续干自己的事,等到那个时间约会。所有人都这样做,可我偏要和他们不一样。我偏要亲自来约我的玉姐。”顾晓梦说完看了眼时间。皱了皱眉头,但抬头看见李宁玉的瞬间,眉头又舒展开。
“玉姐,玉姐,玉姐~......
欧阳修曾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顾晓梦不知从哪得知了这句诗,明明一个电话就可以约好的时间。顾晓梦偏偏从片场坐了几个小时车回家亲自约李宁玉在中秋节这天赏月。
“晓梦,坐车很累的,你跑回来作甚,只为了这事约我?”李宁玉随手抽出几张纸擦着顾晓梦额头上的细汗。大概是下一场戏很快就要拍摄了 顾晓梦这是偷溜着出来见的李宁玉。
“玉姐,你说电话几秒钟就打过去了,然后约定时间地点。然后挂掉电话,继续干自己的事,等到那个时间约会。所有人都这样做,可我偏要和他们不一样。我偏要亲自来约我的玉姐。”顾晓梦说完看了眼时间。皱了皱眉头,但抬头看见李宁玉的瞬间,眉头又舒展开。
“玉姐,玉姐,玉姐~答应我嘛,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样子。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赏月去吧。”
说顾晓梦的性子,这话更像是一时兴起。可是我们顾大小姐,虽然在别的地方随心所欲,可是在对李宁玉身上那可真是下足了功夫。包括找露营地,包括踩点周围的环境。顾晓梦都亲力亲为。
“好,我答应你啊”李宁玉宠溺的看着这个还和小孩一样等待着结果的人。
“那玉姐,我回去了。明天晚上我回来接你。”楼下的专车已经开始鸣笛了,说明顾晓梦要走了。这是一切归于平淡后,顾晓梦又接的一场戏。拍到十月结束,这个中秋的一天假是顾晓梦苦苦哀求来的,李宁玉怎么会不知道。演员这个职业忙起来,过年都不能回家,何况是中秋呢。可是顾晓梦好像从来都没有失约过,不论是情人节还是这次的中秋节。李宁玉喜欢这种仪式感。
送顾晓梦到门口,刚要说明天见,就被一阵风搂进了怀里。
“再晚一分钟应该没关系”
顾晓梦将下巴抵在李宁玉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时间似乎慢了起来。
“59..58..57...”
李宁玉倒数着,楼道里回荡着李宁玉不大的声音。
“1..0”
李宁玉轻轻的拍了拍顾晓梦的头。
“叫司机开车慢点”李宁玉再次嘱咐。
顾晓梦又恋恋不舍的看了李宁玉一眼,然后快步走进电梯。
‘有人记挂着,真好’
顾晓梦在电梯里想着,脑子里又出现了那孤苦的十几年。甩了甩头,顾晓梦呼出一口气。那些最黑暗的时间都熬过去了。
看着电梯动起来,李宁玉回了房间。不经意间又看到了自己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活着真好’李宁玉想,看着顾晓梦一步步的成功,自己救的人也越来越多。
回头望了望房间,成双成对的生活用品。李宁玉浅浅一笑。
终于熬过了一天,顾晓梦听到卡的一声,瞬间松了劲。
“梦姐,下午五点了。”
“都这么晚了...”顾晓梦拎起包就要走。
“诶,梦姐卸妆啊”小妤在后面拿着顾晓梦的水杯就去追。
“来不及了”
小妤从来没见顾晓梦跑的那么快,几乎是窜到了车上。
“小妤快点,要迟到了”
李宁玉站在楼前,看见太阳已经落了三分之一。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伸手摸了摸包里的东西。李宁玉嘴角微微上扬着。
“晓梦看见,应该会很开心吧”
远远的,一辆车背着光飞驰而来,不用猜就知道,李宁玉的小情人来了。透过窗户,里面的人画着精致的妆容。那是李宁玉从未见过的顾晓梦。那一瞬间,虽然已经感叹过无数次,但李宁玉还是暗暗吃惊,顾晓梦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玉姐,怎么愣住了,快上车啊”
顾晓梦从窗户里伸出头,看了看周围,没有任何人关注。现在的时间,大概人都在买菜和下班的路上。或者许多人手里还拎着月饼。
“司机和你的助理呢”
“我给她们放假了”顾晓梦义正言辞地说道。可是那点心思李宁玉怎会看不出,她的小女孩只是想和她独处罢了。
一路上,顾晓梦是不是用余光扫一下李宁玉。李宁玉也当然知道顾晓梦在看她。
“晓梦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李宁玉被看的脸颊有些发热,便别过脸去。虽然看不出人很表情。但是爬上脸颊的粉红暴露了李宁玉的内心。
“玉姐,我真的爱极了你一本正经害羞的样子”
“晓梦这得寸进尺的本事倒是有不少长进。”大概是怕顾晓梦继续调戏自己,李宁玉也不甘示弱的瞪了顾晓梦一眼。
“玉姐,这好像是我们在一起之后过得第一个中秋节”顾晓梦的眼神黯淡了些。李宁玉看出来了,恰好碰上红灯。顾晓梦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了劲儿。
“晓梦,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活的好好的不是吗?是晓梦救了我啊”李宁玉伸手轻轻摸了摸顾晓梦的脸颊。
明明李宁玉的手那样凉,但是在摸上顾晓梦脸颊的瞬间。顾晓梦好像进入了蒸箱一般。
“晓梦是准备在这个路口过夜吗?”李宁玉看着顾晓梦愣住的样子笑了笑。那些情侣在无数次的亲密过后,有些会逐渐失去害羞。他们会变得和家人一般相处。可李宁玉和顾晓梦不一样。即使她们做过太多次亲密无间的事,但在被爱人触碰的那一刻,依旧会为之心动。
“晓梦害羞的样子,也很可爱”李宁玉逐渐掌握了上风。
顾晓梦没说话,只是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两人说了许多事。有以前的有未来的。好像开向的远方是露营的地方,再或许就是她们的未来。
当两人窝在不算太大的帐篷里。李宁玉却觉得,中秋节原来也是有意义的。母亲走了之后她再也没过中秋。不是因为没人买月饼,而是因为她的家再也无法团圆。可是现在,明明只有两个人,李宁玉却觉得这就是团圆。
毫无任何征兆的,顾晓梦突然翻身压上李宁玉。热吻接憧而至。好像来的猝不及防又无需商量一般。
“晓梦...别在..这”李宁玉零零散散蹦出几个字。
但当顾晓梦的手伸入衬衣时,李宁玉承认自己输了。
“玉姐,我踩过点,没人的”
说完这句话,李宁玉以为更猛烈的将要袭来时,身上的重量却消失了。顾晓梦拿起一边的包,找着什么。一阵翻找之后,顾晓梦拿出了自己常用的口红。
“晓梦?”
“玉姐,把手伸出来。”
李宁玉闻言伸出胳膊,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像是长在顾晓梦的心上。
“玉姐,还疼吗?”
“不疼了”李宁玉明白顾晓梦始终为这道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伤耿耿于怀。所以李宁玉之后从来不穿短袖。因为她怕顾晓梦看见一次便会伤心一次。
顾晓梦没说话,只是轻轻托起李宁玉的手腕,然后拿着自己那根并不便宜的口红画着什么。不一会,一朵栩栩如生的红玫瑰在李宁玉手腕上绽放着。
“玉姐,这道疤一点都不丑,它....现在美极了。”
在月光的照射下,玫瑰更加好看了。世人都说红玫瑰俗不可耐。可是人们忘了,红玫瑰也是最开始表达爱人的方式。既然和爱沾边,那边是美好的,又怎么会庸俗。
“以后,还会有郁金香,会有蔷薇。玉姐,你愿意我帮你画一辈子吗?”顾晓梦目光灼灼,烧到了李宁玉心里。
她从未奢求这样的浪漫,可是顾晓梦将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李宁玉没说话,只是从自己包里翻出一个有些朴素的口红。
“这个....并不贵,是我自己做的。”李宁玉递到顾晓梦手里,有些紧张的观察着顾晓梦的表情。
顾晓梦细细观察着,她的玉姐真的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做。
“玉姐,我以后想要你亲自调的香水,然后亲自做的香薰。这样我的身边都是你亲手做的东西。我不管到哪,都会记挂着你。”
“晓梦是想要累死我?”李宁玉闻言便调侃道。可眼里的笑意是无法隐藏的。
之后便没了声音,帐篷里的灯也随着声音消失了。夜逐渐变深,李宁玉手腕上的玫瑰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湿蹭掉了。没人知道帐篷里的春意盎然,也许月亮看见了。但是月亮选择保密。听着天地之中的一声声细音,月亮逃到了云端深处。
今年的中秋节顾晓梦没有回家,可也是今年的中秋节,顾晓梦回了家。
来迟了,中秋特别篇敬上。今天还有一更。
《归云》(53)真相
审讯室中龙川一脸百无聊懒的看着眼前的女警官。 成溪静静的坐在龙川对面,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有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成溪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观察着。 终于半个小时后,龙川问出了第一句话。
“警察同志,是我犯了什么错误吗?” 成溪听完这句话又细细的注意了一下龙川的眼神。证据已经被她们掌握了,但是例行惯例,她们要做笔录。也就是记录他的犯案过程。显然坐在对面的龙川还不知道李宁玉已经留下的关键性证据足以给他定罪。
“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你在哪?”成溪注意着龙川的一举一动。但是在这样低气压的房间里,龙川则是表现出了一个研究心理学的人该有的样子。冷静谨慎。...
审讯室中龙川一脸百无聊懒的看着眼前的女警官。 成溪静静的坐在龙川对面,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有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成溪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观察着。 终于半个小时后,龙川问出了第一句话。
“警察同志,是我犯了什么错误吗?” 成溪听完这句话又细细的注意了一下龙川的眼神。证据已经被她们掌握了,但是例行惯例,她们要做笔录。也就是记录他的犯案过程。显然坐在对面的龙川还不知道李宁玉已经留下的关键性证据足以给他定罪。
“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你在哪?”成溪注意着龙川的一举一动。但是在这样低气压的房间里,龙川则是表现出了一个研究心理学的人该有的样子。冷静谨慎。
“我在城西的茶馆里喝茶,店员可以证明。我的老师也可以证明。”
“你的老师?”
“嗯,鹫巢铁夫”龙川回答的很简短,丝毫不给成溪找出漏洞的机会。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顾晓梦听着耳机里的动静。按道理讲,这个房间是非工作人员免进的。但局长破例让顾晓梦进去了。一个是因为她和龙川接触过。另一方面,证据是顾晓梦找到的。也给了成溪正当理由,协助办案。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们一起听了录音。成溪特意关注了一下顾晓梦的表情。只发现顾晓梦拼命的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印。因为她听的不是一个关键性证据。而是一个凶手如何杀掉她的爱人。 录音中先是开门的声音,也许是离的太远。李宁玉和龙川在门口说的话听的并不真切。随机就是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医生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来吗?”龙川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龙川医生与我同为临床心理学的研究者,来找我,多半是为了学术上的事来的,不然还能有其他事情麻烦龙川医生特意来一趟。”李宁玉的声音清冷疏离。 紧接着的是杯子与大理石碰撞的声音。应该是李宁玉端了一杯水给龙川。现在客气的两人各怀心思。
“确实如此。李医生应该也听说了吧,近几年临床医学正在研究的东西,催眠”龙川似乎带着点笑意,好像十分诚挚的来和李宁玉探讨一般。
“确实有关注过。但是人脑是复杂的,如果保持大脑清醒选择不信,催眠也只不过是个简单的心理暗示”
“老师发现催眠不止如此,有些深度的催眠,可以影响人的梦境,还有....去除人的记忆”龙川停顿了一下。接着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没人知道当时的李宁玉在想着什么。
“龙川医生如果只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些那还是请回吧。”李宁玉有些不屑的说道。她从来不相信催眠是真正可以影响到一个人的记忆的。能够去除的也就一定能回来。人脑太过复杂,她从来不敢说临床心理学可以医治好一切心理上的问题。她的医术只能力所能及的去减缓那些来访者的痛苦。
“我这次来是希望李医生加入我们,以你的天赋,加入我们,我想你的价值会比现在更高。李医生这么聪明,我希望李医生能够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我不会加入。如果是一个打着心理学救人的旗号去将那些信任你的人推入深渊。我想那样的人始终和我不是一条路的。”李宁玉冷哼了一声,那是顾晓梦从未感受过的冷漠。李宁玉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对她更是温柔至极。但是现在顾晓梦感受到的,李宁玉的声音平稳,但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李医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你吧,让晓梦坠楼的”李宁玉平淡的声音中带着怒气。
“李医生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我和她毫无交集,我为什么要害她。”
“因为她的记忆里有对你们不利的存在” “哦?我们”
“龙川肥源,你配称之为医生吗?”这句话,李宁玉说的十分轻,像残叶落在地上一般,只能震起几颗灰尘。但传到龙川的耳朵里宛如惊雷。
“呵?我只不过是和传统的心理医生不同,不一样就要遭受排挤吗?”龙川的声音大了起来。
“不一样当然不会遭到排挤,可是如果是用来害人的观点。我想这种观点不需要在世界上存在。” 与李宁玉争论不过,龙川突然笑了起来。
“老师竟想要拉拢你,他觉得你是个天才。可惜了,我们不同路,与我们不同路的那就只能是绊脚石。是需要抛弃的。”龙川的声音突然阴翳起来。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 但也只有一个人的脚步,似乎是龙川肥源的。
“原来我们的李大天才,死都不怕”龙川突然笑起来。他本想看看李宁玉在死亡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但很可惜李宁玉并没有一点害怕。
“死亡能带走的从来都不是真理。更何况,我不一定会死。”
“哦?你指的是顾民章的人吗?”龙川打开手机,将屏幕冲向李宁玉。
“龙川,你以为我会真的靠他们吗?这些人很早就被你盯上了。”
“再或者你想依靠谁呢,警察吗?”龙川几乎快要大笑出来。他以为李宁玉是如何的聪明。一个这样聪明的人,也终究还是人。不能从天上往下看,不能看到这天下的棋盘。 听完龙川这句话,李宁玉沉默了。她此时已经明白了,警局里出现了内鬼,成溪怕是来不了了。但她也并不算输,她只会赢得漂亮。如果能用她一个去换那些千千万万被龙川肥源这些人的心理学控制住的人,她心甘情愿。只是她要对不住顾晓梦了,她要食言了。
“今天我死在这里,不出一个月,你大概也逃不掉的。”李宁玉对着龙川笑起来。语气格外平淡。 龙川听完这句话谨慎了起来。之后录音里便是杂乱的脚步声,李宁玉的闷哼,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 警官们又将声音放大了些。此时的顾晓梦的心脏大概是要炸了。心底痛了又痛,才勉强坚持着听完。 李宁玉一定是挣扎过得,可是李宁玉终究是个女子。刀子划过皮肉的声音,听的顾晓梦心头发颤。原来她的爱人是这样痛苦的死去的。而后只听见龙川的自语。
“李宁玉,你是个很强的对手。我败给过你一次,这次是我赢了。” 随即就是一阵翻找的声音,大概是龙川对李宁玉的最后一句话心有余悸。在整个房子了找了又找。但最终脚步声消失了。 正当所有人认为录音到此就结束了,只听见一阵布料搓过地板的声音。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李宁玉正向着花盆的方向爬着,她想要给那个发现秘密的人透漏风声。
“我. . . 爱. . . 你” 或许是麻醉彻底生了效。录音笔里传来的是越来越浅的呼吸。最终血液留干的那一刻,呼吸停止了。 房间里没人敢出任何声音。剩下的只有顾晓梦压抑的哭声。
《归云》(28)密码
李宁玉是第二天一早离开酒店的,当整个城市还在混沌中,李宁玉就早早起了床。本不想惊动还在熟睡中的人。但顾晓梦习惯将李宁玉搂在怀里,李宁玉稍一动身。顾晓梦就察觉到了。接下来的一刻钟,顾晓梦就看着李宁玉起床洗漱。整个早晨视线都一直在李宁玉身上,直到送李宁玉出了门。顾晓梦的心再次空了起来,想念是什么,是在分开那一秒的注视,是不计时间的等待。下一次见面又要好几天以后,顾晓梦回了房间,钻在还有余温的被子里。那温度是李宁玉留给她的。
《水镜》的拍摄进度也很快,路征判断几乎到九月左右就可以完工。之后的工作就交给剪辑师了。当然顾晓梦还有各主演在后续需要参加发布会对电影宣传。这都是后话,由于顾晓梦直截了当的说破...
李宁玉是第二天一早离开酒店的,当整个城市还在混沌中,李宁玉就早早起了床。本不想惊动还在熟睡中的人。但顾晓梦习惯将李宁玉搂在怀里,李宁玉稍一动身。顾晓梦就察觉到了。接下来的一刻钟,顾晓梦就看着李宁玉起床洗漱。整个早晨视线都一直在李宁玉身上,直到送李宁玉出了门。顾晓梦的心再次空了起来,想念是什么,是在分开那一秒的注视,是不计时间的等待。下一次见面又要好几天以后,顾晓梦回了房间,钻在还有余温的被子里。那温度是李宁玉留给她的。
《水镜》的拍摄进度也很快,路征判断几乎到九月左右就可以完工。之后的工作就交给剪辑师了。当然顾晓梦还有各主演在后续需要参加发布会对电影宣传。这都是后话,由于顾晓梦直截了当的说破她和李宁玉的关系。每次和蒋思婼拍对手戏的时候,两个人之间都有意无意的开始避嫌。剧组的人只当是两个人之前的绯闻,现在正在刻意避嫌。只有路征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窘迫。为此还特意找两个人聊了一次。
日子一晃便到了六月三十日,但是戏要拍到后半夜。顾晓梦心情显然不太好,临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剧组人员贴心的给顾晓梦准备了生日蛋糕和长寿面。顾晓梦自然不能拒绝路征的好意。大家分蛋糕的时候,顾晓梦在一边坐着。心却早已经飘向了那个小家。
玉姐,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吧。顾晓梦并没有期待什么,一个是她现在在剧组里,并不能去找李宁玉。而且六月三十日是工作日,李宁玉会很忙,没有时间来看自己。
“晓梦,我能和你谈谈吗”蒋思婼拿着两杯咖啡走到顾晓梦身边。
“蒋老师,坐”顾晓梦回头看了一眼蒋思婼示意她坐下说。
“嗯.... 晓梦.... 我.... 喜欢你”蒋思婼犹犹豫豫但还是把实话告诉了顾晓梦。
顾晓梦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蒋思婼一眼,她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的。但还是说出来了,顾晓梦眼睛有些不自然的看向地面,犹豫了许久才回到。
“蒋老师..... 我知道”
“嗯..... ”
气氛有些尴尬,谁也没有开口打破宁静。
“我那天和李医生聊了你”蒋思婼再次开口。
“那你们聊了什么”顾晓梦知道她们两个讨论的中心肯定是自己。但顾晓梦也依旧好奇两个人究竟聊了什么。
“我问李医生,你喜欢她什么,她让我来问你”
蒋思婼说完顾晓梦就想到了李宁玉的表情,一定是高傲又自信的。是她对她们之间感情的信任,也是她对顾晓梦的信任。
“蒋老师想知道吗?”顾晓梦知道如果想让蒋思婼真的死心,就要和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喜欢她的一切,喜欢她的外冷内热,喜欢她对信仰的忠诚,我在和她学习的那段时间,她去一个学校给学生做心理辅导。她就那样站在讲台上,我在台下看着她的演说。她说“所谓医者,不仅只有救死扶伤,更有医德,所谓医德,就是行医术,安天下,眶教化,明是非兼济苍生”那一刻她在我眼里宛若神明。并不完全因为她的医者仁心,是因为她对于自己理想的态度,是那样严肃认真。我更爱她对我若水一般的柔情。”顾晓梦说完看向蒋思婼,发现身边的人只是呆呆的坐着。
“如果,你早一点认识我,结果会不一样吗?”这是蒋思婼反复琢磨李宁玉那一句话依旧想问出的问题。
“蒋老师,你很好。被你喜欢我格外荣幸。总有一天属于你的光会照耀在你身上,可那个人不是我。我只属于李宁玉。”说着顾晓梦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项链。一条纯银的项链就出现在蒋思婼眼前。但最吸引人的还是上面挂着的字母L。
“李?”
“嗯”
蒋思婼仔细的看着顾晓梦视若珍宝的项链。突然看到上面刻的东西,蒋思婼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李医生.... 确实有心了... ”
“蒋老师,怎么了”
“那上面刻的是摩斯密码刻的是love。也许李医生是怕太过明显被有心人拍了去,才这样隐晦吧。”蒋思婼自问如果是她能不能做到这样。
蒋思婼说完顾晓梦才想起,她早就发现了这凸起。但是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竟把这事忘却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串凸起的含义。她此刻只想冲回家里,去找那个事事为她着想的玉姐。
“怎么了,晓梦”
“没事”顾晓梦回应了一声,脑海中满是李宁玉的模样。
“晓梦,我们和解吧。”蒋思婼突然松了一口气。和顾晓梦和解又何尝不是和她自己和解。
“嗯?”顾晓梦有些不理解蒋思婼的意思。
“我要试着放弃你了。”这句话,蒋思婼的声音中已经捎带了哭腔。对于放弃一个喜欢的人,到底有多难,只有放弃的人才能体会的到。
“蒋老师,会有人不远万里为你而来的”顾晓梦还是安慰了一句。
“大家准备一下,我们要开始拍摄了”远处传来路征的声音。
两个人的心结解开后,对手戏拍的自然也就顺利了许多。路征看着两个人的关系好转了一些,脸色也好了起来。
凌晨两点,整座城市已经被黑暗笼罩。顾晓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酒店。打开房门还未来得及开灯。突然房间里便灯火通明,但那光源并不是来自房顶上的灯,而是提前挂好的彩灯。有些昏暗的灯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向顾晓梦走来。
那人端着白色的蛋糕,上面插着蜡烛。
“happy birthday to you..... ”熟悉的声音,清脆好听,哪怕是生日歌,顾晓梦也格外喜欢听。
“晓梦,生日快乐!”
【玉梦】《圈套》独立番外:《骗》
这次是:测谎师*刑警
「舒适范围就是,从上到下,都是和李宁玉。」
《喜欢你》的最后一句歌词是:_____!
——分割线————
时间设定2016年,灵感来自我今天被诈骗的同事。
大家一定要注意各种诈骗电话,任何恐吓你征信的,发放补贴的,全部挂掉自己去打官方电话查证,不要转钱给任何未经过本人验证的人!
----------
一,
“喂?请问是李宁玉女士吗?”
“您好,是的。”
“我是鹏城海关的工作人员,上周您是否购买了一个从新安寄往临江的物品?”
李宁玉想了一下,确实,快到和晓梦在一起的一周年了,想到最开始送顾晓梦的生日礼物是几本书,她终于认识到自己前些年谈......
这次是:测谎师*刑警
「舒适范围就是,从上到下,都是和李宁玉。」
《喜欢你》的最后一句歌词是:_____!
——分割线————
时间设定2016年,灵感来自我今天被诈骗的同事。
大家一定要注意各种诈骗电话,任何恐吓你征信的,发放补贴的,全部挂掉自己去打官方电话查证,不要转钱给任何未经过本人验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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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喂?请问是李宁玉女士吗?”
“您好,是的。”
“我是鹏城海关的工作人员,上周您是否购买了一个从新安寄往临江的物品?”
李宁玉想了一下,确实,快到和晓梦在一起的一周年了,想到最开始送顾晓梦的生日礼物是几本书,她终于认识到自己前些年谈恋爱是有一点不开窍,于是这次她天南地北买了好几个礼物,总有一个顾晓梦会喜欢。
“是的,请问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这样的,您购买的物品经过机关检测,目前已被扣押,您需要付800块钱的清关费。”
“这样啊...好的,那么我该怎么支付这笔钱呢?”李宁玉一边听着,一边写下一行字,随后拿着纸笔走出办公室。
李宁玉走到网警办公室,对着准备跟她打招呼的小陈比了一个“嘘”。
“嗯,好的,417..好的,我这就操作,您不用挂,我的包裹很重要,这边您收到款务必尽快清关给我发过来。”
李宁玉点了点纸张,小陈看见上面写着:查位置,然后是一串电话号码和刚刚记下的卡号。
小陈赶紧叫上同事一起忙活。
李宁玉给自己倒了杯水,优哉游哉地和骗子周旋,平静的表情说着着急的话:“啊,怎么会呢,我刚刚已经转了!怎么会没收到呢,现在卡对卡都是实时到账了呀。”
“一定要去ATM机吗?好的好的,我楼下就有,稍等我一下。”
一来二去已经过去十几分钟,骗子那边也着急了,一直催促李宁玉打款,终于小陈对着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李宁玉忽然一改语气:“年纪轻轻的,不要做诈骗了,去自首吧,小屋子里闷着打电话应该蛮辛苦的。”
“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了忙音。
小陈笑着跟李宁玉汇报:“是鹏城那边的信号,已经把所有的资料移交给当地警方了。”
“话术差诈骗金额小,估计不是什么太大的团伙。”
“谁让他不长眼诈骗到咱们李队头上来了,”小陈继续乐呵。李宁玉笑了笑,打了个招呼便回办公室。
虽然是诈骗,但还是要检查一下物流,倒也没有骗骗子,这些包裹对李宁玉确实很重要。
二,
顾晓梦下午出去了,现在还一直没回来,这几年科技发展迅速,李宁玉能明显感觉到电信诈骗的报案量越来越多了。
前些年被骗的,大多是伪装成民间融资的庞氏骗局,5000投资下去,第二天就返款“盈利额”500元,第一周返款两千,这时候有一个更好的投资机会,追加三万,你要投吗?
现在的电信诈骗多倾向于盗号转账,借用银行不能立刻到账的信息差,让别人先垫付等。李宁玉翻翻卷宗,很多诈骗案子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基层的反诈意识宣传还有很多可以做的。
直到快下班了,李宁玉才接到顾晓梦的电话,说是在路上了,等她回来了两个人今晚去妈妈那边吃饭。
“今天这个外勤怎么这么久,累不累?”李宁玉给顾晓梦倒了杯水。
顾晓梦笑得眉眼弯弯:“累能有什么累的,就是说得嘴都干了。我去拿一下东西,咱们路上说。”
坐在副驾驶,顾晓梦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些:“中午网络那边检测到有人在往咱们内网标记了的诈骗账号转钱,他们打电话过去,结果反被对方当成骗子。”
“然后呢?”
“这事儿完全是在和骗子抢时间嘛,通话地址离咱们市局更近,等片区那边的人过来,钱都转完了。所以我就和他们一起去了。”
顾晓梦表情夸张地说:“真不怪咱们反诈宣传做得少,警察都站他面前了,生死要把钱转给骗子,拽都拽不住。”
李宁玉没忍住轻笑了声,顾晓梦总是这样,什么事情说起来都有趣得很。
“后来一问,才知道是被骗着炒股,什么机密的内部信息,不能对任何人说,警察打电话过来都是不让你赚这个钱之类的。后来是我们直接当着他的面打电话过去,对方听到是警察就挂了,他才信了我们不是来断他财路的。”
三,
平淡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她们就接到全体会议。
鹏城那边近期连续接到了好几个数额巨大的诈骗案子,鹏城市公安局的网安部门经过反复查证,锁定了一个诈骗集团,并成立了专案组。
通过鹏城市局的努力,发现嫌疑人转账之后,取款都是在临江市操作的,确定了这件事,专案组马不停蹄来到临江。
“首先咱们需要网安部门处理当地银行提供的ATM取款照片,进行初次排查,工作量有一些大,辛苦网安部门的同志们,抓紧时间做人脸识别。”专案组的警察指着白板上的流程图说。
“刑侦和特警随时待命抓捕。”
为了节约时间,简单布置好最初的工作便散会了,其余的便交给网络侦查的同事。
四,
网安的工作大家都帮不上忙,各司其职。
连着执勤好几天的顾晓梦今天终于能和李宁玉一起下班,她兴致上来,准备给李宁玉做一顿好吃的,搞点红酒什么的弄个烛光晚餐。
晚饭平淡而又温馨,但这正是李宁玉感受到最温暖的地方。即便顾晓梦回来一年多了,她仍然珍惜和对方相处的每一刻,将其全都收纳好。
几口红酒下肚,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变得和顾晓梦的唇色一样诱惑人。
“李警官酒量真差。”顾晓梦在李宁玉唇上印下一吻。
“不喝了,我洗澡去。”李宁玉笑着回吻她。
等顾晓梦洗完澡出来,看到李宁玉盯着餐桌上的屏幕在思考些什么。
顾晓梦站在她身后,弯下腰揽住她,看着屏幕地图上一个个同心圆,以及红点,顾晓梦问:“这是什么图?”
“这次专案组不是提取了银行那边的取款记录么,嫌疑人分别在这些点取过钱。”
“好几十处,还挺均匀。”
“是的,就是这个,均匀。”
“嗯?怎么说?”顾晓梦偏头过去,蹭着李宁玉的脸颊。
“兔子不吃窝边草。犯罪地理学中,一般罪犯的窝点附近都是Ta的舒适范围或者警惕范围,有些人喜欢在自己身边做案,有些人则喜欢离得远远的。如果是纵火犯,警方就可以根据这个预测下一步纵火,或者多方信息结合,找到对方的藏身范围减少排查工作量。”
“但是这个人的取款地点平均得离谱了吧。”
“嗯...像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嫌疑人可能并不在市区内的任何一个地方。”
听李宁玉一说,顾晓梦认为对目前的侦查方向很有帮助,“那明天把这个事情跟他们说一下?”
“可以说,不过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等网安那边对比人脸出来,锁定人之后直接跟踪更准确。”
“好啦,下班时间不聊工作。”顾晓梦伸手将平板盖下来,又移到李宁玉身侧,依旧勾着她的脖子坐到她怀里。
怀中人暧昧地笑着,抵着李宁玉的额头,“李警官要不要猜测一下我的舒适范围在哪里?”
“晓梦,我可是洗过手了。”李宁玉的吻又轻又缓,要不是顾晓梦能看到她眼里熟悉的情欲,怕是要以为对方是什么坐怀不乱柳下惠。
只不过每次都被撩拨得七零八落的人总是顾晓梦:“玉··玉姐···我们去床上。”
“晓梦不是要探寻舒适范围吗?难道椅子不舒适,餐桌也不舒适吗?”李宁玉声音平静,顾晓梦却心中警铃大作,这哪里是一点点情欲,今晚光高兴去了,根本没注意李宁玉喝了多少酒。
“我觉得,也不必那么舒···”以吻封缄是常有的事情,顾晓梦闭上眼睛,算了,总之此刻,李宁玉是迷人的,她要做的事情只是全身心享受。
顾晓梦知道李宁玉很多种温柔,其中一种是,对方总直勾勾的看着她,喘息声压抑着从微微鼻息中渗出,似乎生怕她突然消失,一秒都不肯眨眼。
椅子,确实是舒适的,只是腰肌总要绷着。
餐桌,也是舒适的,只是总得抓紧边沿。
不过最舒适的,是和李宁玉在一起,她会抱紧她,护着她的腰;她会俯身下来把手掌垫在她的后脑处;她还会夸她的每一种样子说“我的晓梦真美”。
舒适范围就是,从上到下,都是和李宁玉。
五,
经过好几天轮班倒的努力,网安终于从几百张相似的照片中,锁定了一个人。
“嫌疑人每次都会做不少伪装,通过跟踪这个徐凯城取了钱之后的路线,我们的排查获得了初期成果。嫌疑人很狡猾,每次都挑没有监控的小路走,但总也有拍到的时候,多地便衣走访调查之后,初步确定了他的五个窝点,下面刑可以安排蹲点抓捕工作了。”
对付一个独居的嫌疑人,市局的抓捕进行得很顺利。
每次徐某都会买很多食材在家自己做饭,这样就可以减少外出,在一个他买菜回来的早晨,成功被蹲点多时的警方抓捕。
讯问过后徐某把他知道的都招了,除了他还有五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十几张银行卡,专门用来提现,每次提现金额他可以拿一点点抽成。老板单线联系他们,然后他们按照指示去相应的网点取钱,避免集中取钱遭到怀疑,所以每次派的网点都不一样,遍布临江。
“李队神了!前几天还说有可能嫌疑人不在临江,果然,大鱼在后头呢。”网警小陈自进入这个警局,就很敬佩李宁玉。
“那是,李队可是咱们局的老人了,按她的级别应该去省厅的。”
李宁玉不在,倒是不知道这帮小年轻在议论她。
“听说是自愿留下的。”
“啊?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留下来啊。”
“你问我我问谁。”
·······
六,
控制住徐某,下一步就是继续钓鱼。
通过对电话信号的解析,确定信号范围在临江周边的一个小渔村里。
IP层层加码,还有木马程序干扰,没有办法再进行下一步解析了。最棘手的是,要是不能当场抓获,那一切都功亏一篑,渔村四面八方都好逃,抓捕起来极其浪费警力。
顾晓梦自告奋勇,她是女警,天然就对人少一分威胁,她可以伪装成移动公司基站架设地点的勘察人员,进入渔村挨个检查信号盒子。
为了不打草惊蛇,专案组制定好了盒子排查路线,为了方便逃窜,嫌疑人窝点极有可能安设在近江,优先排查近江的信号盒子。
然而第一天,顾晓梦却一无所获。
李宁玉则是在适当的时候鼓励她,他们的计划是对的,但这群搞诈骗的什么都不会,就是脑子太灵光,所以还是继续由近江从外往内慢慢排查。
第三天,顾晓梦看着信号盒子上接下来的一根异常网线,心中冷笑,再聪明也被本小姐逮住了不是。
顺着网线走了几步,线就消失了,被人埋在土里,不知道通向哪一所房子。
但顾晓梦能肯定,一定是近江的其中一所。
回到当地派出所,顾晓梦和上级汇报了今日的见闻,接下来就是持续监控这个盒子,一旦出现流量峰,就可以直接扯网线,两队包围。
顾晓梦被安排进内包围圈,扯完网线直接顺着踹门。
派出所的男同事对这个安排有些不太理解,“女警察就不用冲一线了吧,万一人给跑了···”
旁边市局的武警同志赶紧拉住他,还是被顾晓梦听到了,这样的质疑她听得太多,最后都用拳头说话。
她挑眉看了一眼那个派出所的男同事:“临江市局的女警察占到了总人数的37%,大家都是同样执勤熬夜出一线,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你是对我本人有意见,抓捕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健身房散打区一对一。”
说完顾晓梦便拿上自己的包走了。
基层警察似乎鲜少被挑衅,闷不作声。市局武警跟他开玩笑:“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你看我壮吧,也是被梦姐收拾过的。都什么年代啦,收起你的大男子主义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随顾晓梦离开。
七,
临江市局。
“抓获了4名嫌疑人,均为男性,但口径及其一致,都是声称自己在玩游戏,电脑里的数据都被他们一键删除了,网安同事正在全力尝试恢复。”
讯问继续,对付团伙,分开审讯囚徒困境基本上都能出结果。
“你的同伙已经坦白了犯罪事实,他已经供出了你,如果你现在说出来他没说过的,你还有减刑的机会。”
分开关押一夜之后,有一个叫阿亮的嫌疑人招了,并且主动申请减刑,他说团伙中那个“阿明”的,是他们他的头儿,他们上面还有一个合作的老板,那个老板负责做借贷软件,也负责诈骗客服的培训。
他们几个做的其实就是技术活,在黑市买个人信息并整理出来,发给那边,然后帮助客服做IP加密,病毒植入,盗取信息等。
至于那个老板在哪里,一直都是单线和阿明合作,他不知道。老板也很精明,他们一直不知道是哪些App。
八,
在临江市局,没有不说真话的嫌疑人。
李宁玉准备好稿子再次检查,屋内是已经绑好电极的嫌疑人。这几年CIT技术也有所发展,准确来说就是,能参考的数值更加准确,纬度更多了。
“接下来我将向你提出一些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我选择保持沉默。”
“不,你既然认为自己无罪,就无权保持沉默,你可以24小时之后走出这道门,然后被我们抓回来再关24小时。放松,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阿明:···
顾晓梦在监控室看着李宁玉,她的玉姐可真会胡说八道。
接下来,是李宁玉的时间,也是真相的时间了。
拿着一块写着数字4的牌子给阿明看,随后拿走。
“你刚刚看到的数字是1|2|3|4|5|6”
“你们经常使用的借贷APP不超过5款|5到10款|超过10款”
“你的合作方是你的朋友|网友|亲戚”
“他在临江|魔都|鹏城”
“你们经常电话联系|微信联系|QQ联系|境外方式联系”
······
测谎结束,阿明还云里雾里,他被关了几天了,尽管还能看出来很年轻,但胡子拉碴显得异常疲惫。
“这位警官,如果能诈骗到你,一定很有意思。”
“诈骗我?”李宁玉微微抬眉,怎么搞诈骗的人同时还能这么中二。“不好意思,这个世界上能诈骗到我的人已经当警察了。你再搞诈骗,她还会来抓你。有这个技术,出来了做点对社会好的事情吧。”
九,
在鹏城当地警方的配合抓捕下,至此,跨省诈骗大案全面侦破,主要人员全部落网。
黑客阿明在鹏城打工时认识了互联网公司的张某,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干票大的,张某做借贷软件,在明面上是完全正规的,私底下开高薪养客服,聘请大师做培训,而阿明则是做技术,包括最终的分赃,取钱,洗钱。
流程一般是客服利用黑市买到的信息,诱骗受害人去借贷APP上借款,然后打到阿明安排的账户上。受害人就算报警,也损失了两份钱,转出去的钱很难追回,借贷APP上的钱必须要还,否则影响征信。
而对于诈骗团伙,则是左手倒右手,既赚利息,还赚赃钱。
十,
当地媒体对此次诈骗抓获大案进行了专访,作为常驻“发言人”的李宁玉照常出面,介绍了骗子的作案流程。
“李警官有什么防骗技巧可以教给我们的观众朋友们吗?”
“除了老生常谈的,不要告知对方任何验证码,不要转出任何钱,不要相信任何银行转账截图,必须确认本人之外,越是年轻的朋友,越要注意被骗。以及,希望大家不要责怪受害人,有些骗术虽然回想起来漏洞百出,但其实骗子的话术久经百战很高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顺着对方的思路,去查询,点开,发送任何东西。”
“看来诈骗话术大有文章!”
“是的,每一步都在牵引你的注意力,诱惑或者恐吓,让你没有一点点思考的机会,就像现在。”李宁玉晃了晃手中的笔,“它刚刚还放在我们记者手边的桌子上,但没有人注意到我拿了它。”
“哇!李警官下次可以来做个关于诈骗话术的专访吗!”女记者很激动。
“当然可以,”李宁玉笑了笑,“希望大家能提高警惕,做好诈骗的第一防线。有疑惑第一时间报警,核实相关信息。”
十一,
案子结束没几天就是她们的一周年。
这天是周六,顾晓梦和同事换了班,不用执夜勤。
回到家,满地的气球,礼盒,梦幻的夜灯。
李宁玉坐在桌子另一头。
“玉姐···我还以为你忘了。”
“我可不像某些人,把我一忘就是好多年。”李宁玉说着酸话,却眉眼都是暖色。
“哎呀~玉姐~”顾晓梦的嗓音腻死个人,她到李宁玉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玉姐的测谎视频我看了,我可没有诈骗你。”
胡说八道,明明从相遇开始,顾晓梦就不老实。
“不过玉姐审讯的样子太酷了。”
“喜欢吗?”
“喜欢。”
“有多喜欢?”
“玉姐怎么老问这样的问题,说不出来有多喜欢,就是,喜欢得不得了,爱得不得了。一想到这么喜欢,竟然还是我的,就更喜欢了。”
顾晓梦浑身都披着名为欣喜的光,她把李宁玉从座位上拉起来走到客厅中央,手机连着蓝牙音箱放了一首陈洁仪的《喜欢你》
年轻女人半弯腰,对着站得笔直的女人做了个绅士邀请的手势:“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这位美丽的女士。”
两个人也不太会跳舞,但在温暖的灯光和陈洁仪的歌声中,即便只是随着旋律轻轻晃着,气氛也胜过真正的技巧。
唱到最后一句,顾晓梦忍不住把李宁玉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喃:“我爱你,李宁玉,我永远爱你,谢谢你。”
如果爱有形状,那应该是我们。
如果爱没有形状,那就由我来告诉你。
“我也爱你。”
【玉梦】克星(四十七)
“给我站住!混账东西!”
“玉姐,莫管他,快走!”身后是父亲怒不可遏的高喊,顾晓梦充耳不闻,紧抓着李宁玉往大门口急走。
“去哪儿?”因着匆忙,李宁玉脚步凌乱,险些跟不上她。
“当然是回你那!”顾晓梦头也不回道。
“晓梦!晓梦!”李宁玉压低嗓音急喊着,“你听我说……”
“出门再说!”话音刚落,顾晓梦忽然站定,只见迎面上来七八个护院,手中皆持长棍,将二人团团围住,却不敢真正动手。
“别拦她!”顾骏逸随后赶到,仿若威胁般下令,“让她走!”
“听见没!让开!”不等护院反应,顾晓梦已怒目圆睁,那眼神宛若要拼命一般,吓得几个壮汉匆忙...
“给我站住!混账东西!”
“玉姐,莫管他,快走!”身后是父亲怒不可遏的高喊,顾晓梦充耳不闻,紧抓着李宁玉往大门口急走。
“去哪儿?”因着匆忙,李宁玉脚步凌乱,险些跟不上她。
“当然是回你那!”顾晓梦头也不回道。
“晓梦!晓梦!”李宁玉压低嗓音急喊着,“你听我说……”
“出门再说!”话音刚落,顾晓梦忽然站定,只见迎面上来七八个护院,手中皆持长棍,将二人团团围住,却不敢真正动手。
“别拦她!”顾骏逸随后赶到,仿若威胁般下令,“让她走!”
“听见没!让开!”不等护院反应,顾晓梦已怒目圆睁,那眼神宛若要拼命一般,吓得几个壮汉匆忙散开,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你若有骨气,出了这扇门就莫回来!”
活了十八载,顾晓梦平生最不怕的便是遭人威胁,她并不理会父亲,迈开大步,正要夺门而去,李宁玉却忽然一记踉跄向前栽倒,幸而她眼疾手快,及时将其扶住。
“玉姐,怎么了?”嚣张气焰瞬间消散,顾晓梦托住妻子双臂,温声关切着。
李宁玉皱起眉头,似乎疼痛难忍,只吐出两个字:“腿疼。”
“怨我,我背你。”暗骂自己气昏了头,怎能忘记她的脚踝还未好透,顾晓梦懊悔不已,说着便要蹲下。
“别。”拦住她的动作,李宁玉抬头看了看天色,为难道,“阴云密布,怕是有雨,入夜了,路上不好走。”
“可是……”想起在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顾晓梦一时语塞,只觉胸口窝着一团乱麻。
“我累了,留下吧。”回首远远望了一眼顾骏逸,李宁玉开口温柔,犹如恳求,“晓梦,听话,回东院。”
犹豫片刻,顾晓梦郑重点头,亦转过头去与父亲对视。
视线相交之际,顾骏逸分明从女儿眼中看见了倔强与委屈,那微微泛红的眼眸深处,大抵还藏了两分歉意。
他始终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地看着二人,直至那两道身影携手消失在竹林深处,才发出一声重重叹息,摆摆手屏退下人,转身独自回了房。
…………
东院已空了数月,却不见半点荒凉,下人日日洒扫打理,只待主人随时归来。正房灯火温亮,甚至连那西厢房也点着暖灯,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院子一角的两缸残荷。
匆匆瞥过,李宁玉目光一滞,未顾上多想,已被扶进了屋。
“玉姐,你先坐。”顾晓梦说着又走到门口,探头探脑看了几下,确认无人才小心关好门。回到自己家中竟像是做贼,看得李宁玉心中不是滋味。
“晓梦,你过来坐下。”
“你的脚可还疼?”顾晓梦甫一坐下便是温声关切,即便知道她是刻意装疼。
“不疼。”李宁玉摇摇头。
月桌旁生着小炉,炉上茶水正烫,该是阿雪那贴心的小丫鬟提前备下的。她倒了杯热茶,体贴吹了几下才递给那焦虑的人:“慢点喝,当心烫。”
“我不渴。”顾晓梦推开茶杯,握住她的双手恳切道,“玉姐为何要留下受委屈?我爹那话夹枪带棒,任谁听了能忍受。”
看着这人因心急气恼而涨红的脸颊,李宁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两下,抿唇浅笑道:“我知道,你这些天不愿回家,是想以此要挟你父亲,让他接纳我。可他同你一样,吃软不吃硬。”
本就无意向她隐瞒,顾晓梦大方承认道:“我爹同我可不一样,他只是要面子,向来不会真与我计较。原以为他还会像过去那般,发火揍我一顿,这事儿便过了,谁知这回他竟如此不近人情。不过你莫怕,水牛到底犟不过老虎,只要我不服软,我爹早晚得点头认你。”
“平时如此懂事,怎么到了家里便像三岁小儿了?”李宁玉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蛋,“晓梦,莫要倔强,你父亲并非敌人,今日虽为难我,却是为你着想。再这般赌气同他较量,他亦会寒心的。”
血亲之间,何必斗得两败俱伤。
嘴角沾沾自喜的笑容逐渐消失,小狐狸沉默着低下头。她并非不懂那些道理,亦不怕踏出顾家大门,父亲当真会对她如何,甚至敢笃定,这场较量僵持到最后,胜者定会是她——有恃无恐,才敢肆意妄为。
而当这恃宠而骄的面具被扯下,顾晓梦的脸上便只剩下了羞赧与惭愧。
“玉姐教训的是。”
“晓梦,我并非要教训你,只是情势所迫,我们须得回来了。”李宁玉收回手,语重心长道,“先前是我疏忽,明知李铭诚心思缜密,却未想到劫船是他一石二鸟之计。此次他送了顾家顺水人情,还不知日后会有何打算,万不可再给他可乘之机。”
“是我大意,明知那批茶叶要得急,却因赌气而放手不顾,全交由我爹处置,才被潘汉卿钻了空子。”顾晓梦咬了咬唇,羞愧难当,“如今非但不知弥补,还又要负气出走……”
“事已至此,已不是追究过错之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李宁玉小心试探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向令尊和盘托出才是上策。”
“万万不可!”听闻此言,顾晓梦慌忙劝阻,“我往后一定多加小心,加上你在,定不会再出事,此事千万不可告诉我爹!”
“为何?”李宁玉眉头紧锁,“方才你突然闯进来,说出那些谎话,可知道会弄巧成拙,拖得越久,将来解释便越麻烦。”
“那便一直瞒下去,莫让他发觉真相。”顾晓梦口吻严肃,“我爹向来多疑,即便抛开顾李两家往事不谈,一旦让他知晓你的身份,知晓你大哥所作所为,他必不会再信任你。”
“那你当真以为他会相信你的说辞,相信我是什么应天沈氏的孤女么?”
存了几分私心,李宁玉尚不想向顾骏逸坦白一切,亦相信顾晓梦那番谎话绝非一时冲动,只是暗恼她为何不事先与自己商量:只要是谎话,包裹得再严密也终会留下马脚,何况这人方才说得如此顺畅,更加惹人生疑。
“若是谎话,大抵是瞒不过他的眼睛,但若我所说皆是真话呢?”小狐狸挑了挑眉稍,得意一笑,“玉姐莫忘了,我曾叫郑乾查过应天府许多户李姓人家,我今日所说的,便是其中一户。
“那家夫妻几年前便已离乡,如今无人知晓其去处,即便我爹去应天府查证,亦不会找出纰漏。便是退一万步说,他能怀疑你什么?无非是觉得你贪图顾家财产,哪里又能想到,你只是图人。”
大言不惭说出这句话,顾晓梦半点不脸红,李宁玉无奈道:“冒名顶替,实在大胆,你就不怕那对夫妇忽然回乡?”
“那就在此之前,让我爹喜欢上你,如此一来,即便他将来发现什么,也懒得再追究了。”到底生性单纯,顾晓梦一本正经地打趣道,“玉姐才高八斗,我爹向来欣赏有本事的人,只要他肯放下成见,定会喜欢你,只怕到时候,他还要说我配不上你呢!”
李宁玉面露难色:“可你又忘了,我先前之所以出走,便是怕李铭诚向令尊揭穿我的身份。”
“不。”摇了摇头,顾晓梦冷静道,“为了所谓复仇,你大哥改名换姓、苦心经营,好容易才走到今日。若此时向我爹揭穿你,将你逼入绝境,你必会鱼死网破,反过来戳破他的假身份,甚至向官府告发他身上血债,这对他而言并无好处。
“同样,他亦在赌你不敢向我爹言明一切。玉姐比我聪明,其中道理你一定明白。而我亦明白,你先前之所以会为他所牵制,并非输在计谋,而是输在我身上。玉姐是怕我知道真相伤心难过,才破釜沉舟一走了之。总而言之,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再无第四个人知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要告诉我爹。”
顾晓梦垂下眼眸,掩饰着眼中忧虑——此事当然不可告诉顾骏逸,商人天性猜忌怀疑便罢了,倘若五年前李家血案当真与顾家有关,父亲岂能容得下李家遗女?
即便她相信父亲为人,即便那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亦不敢、也绝不会拿李宁玉安危冒险。
“好,我答应你。那明日便搬回来可好?”李宁玉暗自松了口气。眼前人虽少年心性,惯于感情用事,却也心明眼亮,机敏得叫人安心。
“搬回来自然好,只是怕委屈了你。”顾晓梦扁了扁嘴巴,专注望向李宁玉,眼神柔软下来,一双桃花眼里闪烁着满满心疼。
“玉姐……”
话语戛然而止,屋里忽而安静,朝夕相处多日,仅是目光相触,李宁玉便已读懂她的心思,凝眸相望,屏息等候。
柔软的双唇倏然印上额头,停顿须臾,又缓缓退开,与她相望片刻,再于眉间黑痣落下一吻。如此反复着,由额角至鼻尖,由眉尾至唇边,如花间蝶舞,似细雨打落,忽闪忽闪,乐此不疲。
嘴角弧度愈来愈大,直至唇齿相交,缠绵悱恻,先前的不睦便被悉数抛之脑后。正是情意绵绵,顾晓梦无心再顾什么扯谎与圆谎,只想拥着怀中人胡作非为,即便二人还从未有过那真正的逾越之举。
“晓梦!开门,是我。”
熟悉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顾晓梦眉头一蹙,尚不愿结束亲昵,却被李宁玉轻轻推开。后者绯红着脸,嗓音柔软,连催促的话语都好似含着情意:“快去开门。”
“不愧是亲母女,惯是会挑时候……”顾晓梦嘀咕着走到门后,等李宁玉端正坐好,方才拉开房门,换上一副乖巧神态,面上却难掩潮红,“赵妈,这么晚了,您来作甚?”
“听老爷说,你们晚上未吃多少东西,我给送着点心来,顺道瞧瞧你的伤口。将将忙什么呢,这半晌才开门?”
赵妈神态自若,心底只庆幸来的是自己而非顾骏逸——方才桌后一对人影在窗上映得清晰,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猛一看见这画面,当真是难以接受。
“看书,看书呢。”顾晓梦随口一诌,情不自禁舔了舔唇,甘甜似还在舌尖萦绕。
“劳您费心了。”小狐狸的心虚写在脸上,李宁玉的羞意藏在手心的指痕里,以往在顾家人面前总是演块木头,此刻竟破天荒地起身,主动接过了药箱与食盒。
赵妈点了点头,暗叹这丫头生得漂亮,举手投足也温文尔雅,若是不知那些荒唐事,倒真是个好姑娘。
顾晓梦乐呵呵打开食盒,先端出两碗糖蒸酥酪,一面往嘴里送,一面笑道:“还是您疼我,哪像我爹,饭都不叫人吃饱。”
一口还未咽下去,又将另一只小碗朝李宁玉跟前一推:“玉姐,你也吃,赵妈轻易可不下厨呢。”
李宁玉笑得腼腆,小口舀着点心,吃相极为斯文。顾晓梦言笑晏晏,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吃得漫不经心,一不留神嘴边便沾上了两颗碎果仁。
还不等赵妈出声,李宁玉已轻声提醒,又指了指自己嘴角,顾晓梦心领神会,舌尖舔掉嘴角残渣,与她相视而笑。
“咳咳……”赵妈欲言又止,索性咳了两声,尴尬道,“少夫人,西厢已经备好了热水,您吃完便可以过去沐浴了。”
说罢便颇有深意地看向李宁玉。李宁玉素来不傻,放下汤匙,起身知趣道:“多谢赵妈,我这便去。”
“欸,玉姐!”顾晓梦后知后觉叫了一声,却被赵妈一把按住肩膀,“莫急,让人家好生洗漱去,赵妈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小半时辰后。
西厢烛火熄灭,一道细挑的身影合门而出。赵妈将将离开不久,算着时辰,那人应当还在擦洗,知道她怕羞,李宁玉并不急于进屋,只是伫立廊下,耐心静候。
目光又被那檐下两只水缸引去。
东院原是不种荷花的。
那是八月中旬,二人从扬州回来的第二日,一大清早,顾晓梦便兴致盎然地跑去了后花园,从满池荷叶里挑了最挺立的几支,亲手剪下移到东园。李宁玉早起看见时,荷叶上的露水都还新鲜。
这般殷情,绝非是少女心血来潮,只是李宁玉在宋芝白府上无心提过,而她又有心记着。
两缸荷花从夏末开至初秋,然而暑去寒来,花叶凋零,人亦分离,如今只剩残叶而已。隆冬寒风吹过,枯萎的枝叶便在那漆黑冰冷的池水中摇曳,惹人怜惜。
夜寒风泠,冷的不只残叶。发梢还未干透,身上亦只穿着件薄棉大袄,不由打了个寒颤,李宁玉紧了紧衣襟。
咯吱一声,身后房门突然打开,廊下人还未作反应,右肩却被拍了一下。又是这招,也不腻得慌……分明嫌弃,李宁玉却还是弯起嘴角,配合地回头寻找。
那人果真又钻到她另一侧去,左右躲闪,而后忽然上手蒙住她的眼睛,刻意加粗的嗓音里藏着笑:“猜猜是谁?”
“不猜。”李宁玉镇定地拉下她的手。
“哎呀,手可凉了!”顺势托住这人双手,顾晓梦从身后侧过脑袋,朝她掌心呵了一口热气,“怎的不进屋,在这干等作甚?”
“为何不清理残叶?”李宁玉并不答话,反而指着那院角水缸发问,话一出口方觉多余。
“玉姐猜呢?”顾晓梦敞开身上的狐裘大氅,紧紧将人裹进温暖里,自问自答道,“我舍不得扔,总想着等花再开时,你便也能回来。如今倒比我想得还快些。”
李宁玉一动不动着沉默了片刻,身后那人显然是急了,竟将她转了个身,面对面将人抱起便朝屋里走。
“外头冷,回屋。”
“关门!”
后脚一勾将门关上,顾晓梦直奔床帏而去,只差把“欲行不轨”四个大字写在脸上,再下一刻,二人已双双倒在床上。
仰头看着那小贼,李宁玉竟生出一瞬疑惑:怎会有人的眸子既清澈又妖媚,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让她的脸颊烫得厉害,脸上仿佛要被灼出一个洞来。
“玉姐……”顾晓梦俯下身,薄唇紧紧贴住她涨红的耳根吐气,也不知是否故意,顿了俄顷才柔声细语道,“方才赵妈说,我的伤口已经痊愈,可以拆线了——你得快些,再不拆,它恐怕都要和肉长在一块了!”
说着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留下躺着的人发怔。定了定神,李宁玉故作不解道:“既然如此着急,方才为何不叫赵妈拆?”
“明知故问。”顾晓梦将人拉起,口中振振有词,“顾家的裁缝不懂如何给人缝针,可拆线总不必再假手于人,这根线须得留给她,让她亲自动手才好。”
也不知该说伶牙俐齿还是油嘴滑舌,李宁玉轻笑道:“可我只在书中看过,并未真的做过,恐怕……”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试试怎知不行?玉姐从前可不会这般胆小。”顾晓梦莞尔一笑,不容她回绝,已抱回了药箱。
轻解腰带,敞开衣襟,一如这半月来的日常,她并不拘谨扭捏,三两下便褪下中衣。
万事俱备,只等这巧手的裁缝施展,然那裁缝却呆愣着不动,原先耳根的嫣红已晕染至了脖颈。
日日替她上药,李宁玉本已习惯,不会再为这直率举动而萌生羞意。但今夜不同以往,方才躺着便已发觉她中衣里头空空如也,而此刻,映入眼帘的果然不止腹间那一道蜿蜒河川,还有河岸以北的巍峨山脉。
被看与看人是两码事,于克己者而言,后一处境似乎更令人局促不安。醉酒之夜的记忆袭来,干涸的金鱼猛然跃入心海,挣扎游动,肆意穿梭,激起层层涟漪,涟漪漫延,一点点吞噬着心神。
“玉姐,怎么了?快些嘛,好冷。”顾晓梦眨了眨眼睛,懵懂是假,急切是真。屋里虽生着火盆却暖和不到哪去,山巅之上,两树樱桃在寒冷中悄然苏醒。
“嗯。”心经只念到第二句,李宁玉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回忆起医书要领,若无其事地拿起剪子,在床头蜡烛上烤了一阵,定心动起手来。
眉头轻蹙,嘴角微垂,李宁玉专注的模样素来赏心悦目,总惹得顾晓梦心生欢喜。可这人似被什么追赶一般,手上动作实在太快,她还未来及作甚,腹间银线已被抽出。
“这便好了?”顾晓梦不禁一怔,吞吞吐吐道,“玉姐真……真厉害,我都未觉着疼。”
“好了。”李宁玉淡淡说着,又拿起中衣抖开,“快穿上,当心着凉。”
“盖上被便不冷了。”蓦得抢过中衣丢开,顾晓梦径自钻进床帏,半躺在床头,拍拍身侧软枕,冲那端坐床边的人挑了挑眉,“玉姐,来吧。”
来甚么来,床边人无奈至极,不想理会她。
“等等!玉姐,你说,我这伤口拆线之后……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什么?”李宁玉依旧呆怔不动,只叹这人可是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一晚上到底还要作弄她几次。
顾晓梦半个身子探出床铺,从药箱里翻出一只瓷瓶,微红着脸塞进她手中,嘴上却理所当然道:“赵妈给的祛疤好药,你替我涂一涂。”
“你自己不能……”少女上身不着寸缕,哪里是祛疤,分明是要祛她的心智。
“不,我偏要你涂,平时换药不都是玉姐来么?”少女撅起嘴巴,可怜兮兮道,“就稍稍抹一抹,这刀口又丑又长,若是留下疤,将来让人瞧见可要嫌弃的。”
“我不嫌弃。”
“……”
终究还是接过了药膏。
李宁玉半垂着眼眸,两指温柔地化开药膏,酥酥麻麻按得人心猿意马,指尖却同往日一样过于本分,只在右腹那道河川上跳跃,绝不北上跨越那肋间平原。
“你怎的不抬头?”顾晓梦轻声发问,怕她不答,又抢而道,“玉姐,我脸上有东西么?”
“我……”李宁玉话未出口,右手腕竟被她一把扼住:“莫涂了,有一事已绕在我心头许久,我始终想问……”
索性是豁出去了,要脸皮又有何用,顾晓梦直截了当道:“那日我从青楼回来,玉姐替我擦洗脱衣,可曾……”
“不曾。”
“玉姐怎知我要说甚?”顾晓梦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顽皮的笑,暧昧道,“不过无妨,今日我清醒着,你不算趁人之危——”
掌心忽而撞上一团酥软,李宁玉不禁愣住,右手竟被紧紧按在小贼的胸前禁地。
手掌覆上山脉之际,那苏醒多时的樱桃便彻底长熟,小小的果实倔强地抵在掌心,撩起一股似有若无的痒。
隐忍已久的呼吸在一瞬间加重,暖风拂过山谷,惹得山脉不住战栗。这片大地虽洁白,却从未见过雪落,正向往着一场大雪,却又因初雪而惶惑。
手心感受到颤抖,李宁玉拉回最后一丝心智,不忍草率继续,却怕收手会打碎少女眼中透亮。
酝酿片刻,她俯身贴近眼前人,鼻尖轻柔抵住她的鼻尖,极轻微地问出两个字:“为何?”
双臂挂住李宁玉的脖颈,顾晓梦刻意挺了挺身子,将那柔软又往她掌中送了送,用大胆行径掩饰着紧张彷徨,倾身耳语道:“我知道赵妈会告诉我爹,所以方才,故意同她说……”
听罢。李宁玉不禁失笑,终于移开右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温声道:“我知你用意,可如今还不是时候,不必心急。”
果不其然,顾晓梦眼中顷刻间涌上了沮丧,那般不急,这般也不急,莫非只有她不知羞耻,尽想着这难启齿之事。
正值失落,眼前却忽然地转天旋,待顾晓梦反应过来,二人竟调换了位置,李宁玉正躺在她身下,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柔情。
“玉姐……作甚?”她心头涌着猜测,即便那人的眼神已解答了所有。眼前人带着浅浅笑意,轻轻啄了啄她的嘴角:“如你所愿,煮饭。”
夜空阴云密布,晚风卷积来的不是大雨,而是一场杭城初雪。
起先只是零星雪花,小心翼翼地从空中飘落,追逐着早先蝴蝶飞过的踪迹,将还未消失的雨痕片片覆盖。
伴着雪花飞舞,蝴蝶在两弯红月上留恋许久,贪图够了,便向月下山崖飞去。远远看见崖上一颗红浆果,艳丽夺目,似在雪中迎笑,引诱着蝴蝶采撷。
浆果甜美,蝶儿饮得半醉,然终究未能果腹,只得再向雪原深处觅食。白雪皑皑,雪蝶蹁跹,粉翅轻盈扑闪,飞过山崖深谷,滑过原野海岸,惹得红梅处处盛开。点点红梅好似簇簇火苗,在雪地里燃起炽热,积雪融化,化作溪流源远流淌。
疾风呼啸,雪花愈飘愈大,雪梅红潮亦愈烧愈旺,那蝴蝶贪图赏梅,不知不觉便落入了溪流之中。抬头一瞬,蝶儿心生迷茫,不知是该随波逐流、跌入深海;还是该振翅高飞,重去饮用那山崖的红浆果。然而雪势容不得它犹豫,索性张开双翅,随风而去。
风卷着雪蝶缘溪而行,误入一片隐蔽桃源,桃源温暖如春,将风雪阻挡在外,仅容得下蝴蝶前去探寻。
源外天寒地冻,源内暖风温润。水中沚上,桃蕊初绽,尚未完全盛开,却禁不住那蝶儿深偷恣采。蝶儿不急不躁,温柔得一如杭城初雪。初雪轻轻柔柔堆积于地,无声地包裹万物,亦替那院中残荷遮挡住隆冬寒风,送上一份滋润。
雪花纷纷扬扬,连绵不绝,拉长了杭城寂静的夜。
【玉梦】克星(三十五)
夏日炎炎,繁星点点,夜航船悠悠前行。
「玉姐!」
伴着这声轻唤,右肩忽而叫人拍了一记。李宁玉蓦然回首,那人却像条鱼一般呲溜钻到了她另一侧。转着头左右寻觅两下,身后的小鱼却又忽而伸出双手,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
「无聊。」她撇下嘴角,笑里带着些许无奈与嗔怪。
顾晓梦笑着垂下手,顺势抽走了李宁玉手里的账簿,绕到人跟前说:「看这些更无趣。今夜天好,满天星斗,走,随我去甲板看星星。」
说罢便拉着人朝舱外走,也不管那人是否乐意去外头吹风。李宁玉被这风风火火的少年紧紧牵着手,一路踩着碎步,分不清是疾走还是小跑。
「晓梦,慢些!」
「你...
夏日炎炎,繁星点点,夜航船悠悠前行。
「玉姐!」
伴着这声轻唤,右肩忽而叫人拍了一记。李宁玉蓦然回首,那人却像条鱼一般呲溜钻到了她另一侧。转着头左右寻觅两下,身后的小鱼却又忽而伸出双手,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
「无聊。」她撇下嘴角,笑里带着些许无奈与嗔怪。
顾晓梦笑着垂下手,顺势抽走了李宁玉手里的账簿,绕到人跟前说:「看这些更无趣。今夜天好,满天星斗,走,随我去甲板看星星。」
说罢便拉着人朝舱外走,也不管那人是否乐意去外头吹风。李宁玉被这风风火火的少年紧紧牵着手,一路踩着碎步,分不清是疾走还是小跑。
「晓梦,慢些!」
「你快点儿!」顾晓梦会心一笑,反倒恶作剧般加快了脚步。
正往船头跑着,前头的人不知看见何物,猝然停下步子;后头的人未刹住脚,猛地一记前倾,便在前者浅笑回身之际与她撞了个满怀。
「当心!」眼看那人栽过来,顾晓梦本能将其揽入怀中,然而脚下不稳,身子后倾,顷刻间便要摔倒。
电光石火之间,李宁玉死死环上她的腰际,顺势侧过身,单手撑住船侧围栏借力,方才堪堪站定。
「没事吧?」左臂重重撞上栏杆,李宁玉吃痛地拧了下眉。
被人紧搂着腰抵在舷墙上,顾晓梦一时语塞,仰着头不敢出声,只怔怔冲对方眨了眨眼睛。
「玉姐,你看……」少顷,她讷讷开口,反手指向河畔的一丛人影,目光却未离开李宁玉的脸庞,喉头亦在不觉间上下滑动。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岸边像是在点烟花……」
话音未落,河畔传来几声鸣响,束束火光直冲夜空,于星河中绽开道道流光,墨染的天幕霎时间亮如白昼,映亮了少年粲然如烟火的笑颜。
太近,近得叫人心头不自在,李宁玉匆忙站直身子,向后退了半步,顾左右而言他:「这般鲁莽,险些掉下去。」
「天这样热,掉下去便权当消暑了!」顾晓梦直起腰,理了理衣襟,似是想到何事,转而问道,「难道玉姐不会浮水?」
李宁玉不置可否,脸颊却攀上些许羞赧之色。顾晓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未再搭话,转过身去,趴上护栏,默默赏起烟花。
少焉,身后人亦走上前,静静倚在她侧畔的栏杆上,不近不远,不亲不疏。晚风吹过,惬意而闲适。烟花燃尽,火星散落,零零散散悉数没入水面。
又过半晌,顾晓梦忽然开口:「玉姐……」
「嗯。」
「……你莫怕,不论掉进哪条水里,我都会跳下去救你。」
「乌鸦嘴。」
少年闻言吃吃笑起来,转头看向身边之人:「那你拜我为师,唤我一声师父,我教你浮水可好?」
「无端端的,我为何要拜师?」
「先前我唤过你师父,如今你还回来,这方才公允。」
「我又不曾认过你这徒儿。」李宁玉扬起眉梢,轻声笑道,「况且顾公子水性也并不佳,莫要忘了,你我初见那日,你险些被河水冲走。」
「可我还是自己爬上来了!」少年秀眉轻蹙,认真道,「漕运乃是顾家根本,我自幼便跟着家中商船四处航行,水性自然不差,即便称不上浪里蛟龙,做条江中锦鲤也是绰绰有余。」
「善游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以其所好,反自为祸……」李宁玉半分调侃,半分严肃道,“你可千万当心,莫要马失前蹄。」
「鱼儿怎会溺水?」顾晓梦眉眼含笑,眼前人却沉了脸色,见状,她心虚地转过头,讪讪道,「晓得了,千万当心,千万当心!」
…………
顾晓梦,你若真是尾锦鲤鱼,就快些游上岸来。
街市喧嚣,落在耳中一片死寂;微风轻拂,略过眼眸却夹满沙砾;浮云淡薄,却好似蓄满了雨,高悬于头顶摇摇欲坠,仿佛指尖一触,便会有千万颗水滴砸下。
身影单薄如纸,步伐沉重似铁,恍惚之间,女人已走到那熟悉的府邸前。
深宅大院高门紧闭,门前清净与往常无异。未见丧幡冥旌,未闻惶恐之音,亦未嗅到半点哀痛气息。
既无消息,当是还有希望,这本该令人稍稍安心,李宁玉却早已木然,心头阵阵钝痛,说不上悲喜。
绕过正门,来到东院所在的后巷,在小门外驻足良久——那人曾经告诉过她,此门平日无人看守,自己每每被父亲禁足,便会从此处溜走,即便回来时无人开门,翻个墙也方便,说着还跳上墙头与她展示——她离开那日,走的便是这道门。
正想着,小门竟被从内拉开。
小丫鬟顶着红肿的眼睛走出来,与李宁玉迎面碰上。即便面纱蒙了大半张脸,阿雪也一眼便认出这颗“灾星”。
看见对方,二人双双愣住,后者惊愕地看着前者手中的竹筐,那里头分明堆满了蜡烛和纸钱。
阿雪慌张退回门内,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而后很快便作出反应,先发制人,劈头盖脸地高声斥问道:“李宁玉?你怎的还有脸回来!是回来奔丧,还是回来殉葬?还是想亲眼看见她死了,你才好安心找下一家?”
“说话啊!”
任其责骂,李宁玉仿若充耳不闻,只是直直盯着那篮中祭奠之物。眼里黯淡无光,独剩两潭深不见底的沼泽,眉宇间亦是写满漠然,叫人难以捉摸。
莫说是朝夕相处之人,哪怕是路人也会为顾家夭折的小公子扼腕叹息,但眼前之人面对如此噩耗,竟没落下半滴眼泪,简直是冷血无情、铁石心肠、木人石心!阿雪心底苦笑,只为那傻子不值。
尚不解气,她冷嗤一声,又痛骂道:“若非为你,她怎会茶饭不思,怎会被老爷派去京城,又怎会遭遇那无妄之灾?你真真是个扫把星!不,是天煞孤星!她可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此生才偏叫你缠上,你克父克母克死全家还不够,如今还要来克她!亏她爱你敬你,疼你护你,成日在老爷跟前替你说好话,你却不识好歹……李宁玉,你可知良心二字怎写?!”
李宁玉面纱微微浮动,眼中却依旧不见波澜,就这般安静伫立着,待她骂够了,才淡淡开口道:“找到了么?”
“什么?”阿雪先是一怔,随即冷笑,一把摔下那只装满祭品的竹筐,用意不言而喻。她咬牙切齿,恨恨道:“自然,昨夜便到杭州了!”
“那她的……”如鲠在喉,那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
“少爷尚不及弱冠,此番又是横祸,按祖宗规矩,不得回家……”阿雪哽咽着打断,凝望着她,意味深长道,“西湖北山岳王庙往东,顾家祖坟。”
一片死寂。良久,李宁玉转身离去。
静待须臾,那人果真未再回头,小丫鬟长舒一口气,捡起地上纸钱,冲门内叹道:“嗳,方才还嚷嚷着要去见她,怎的人家送上门来,你反倒躲起来了?”
门后阴影里,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赵雪儿,你吃错药了?我活得好好的,你为何要骗她?为何要骂她!”
“谁骗她了?我又不曾说过半个死字,是她自己偏要往那处想!”阿雪狡辩道,“况且我哪里骂错?你本就是突遭横祸死里逃生!”
“强词夺理!”
“可方才你就在这站着,又没被我捆着手脚,也不见你露面阻拦啊!”
“我……”顾晓梦登时哑口无言,垂眸避开阿雪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耻于承认方才的半点私心:她的确是想看看,面对她所谓死讯,李宁玉究竟会作何反应。
“我编那些瞎话,说那歹毒之词,还不是想替你试探李宁玉的心意……”看出她眼底失落,阿雪叹了口气,无奈劝慰道,“唉,你也听见了,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哪里会在意你的安危……晓梦,早些死心吧。”
“不!”出乎她意料,顾晓梦倔强地摇了摇头,言之凿凿道,“若是她心中无我,今日便不会回来。”
“撞了南墙还不够,偏要头破血流才罢休!”阿雪指着门外说,“那你追上去,看看她可会去坟地!到了坟前又可会哭!”
“她一定会去!”不知何处来的底气,顾晓梦说得笃定,抬手打下小丫鬟横在门前的胳膊,急着便要去追,“让开!”
知道拦不住人,阿雪让开去路,又指了指那些元宝蜡烛:“那这些纸钱,可要我先去烧了?”
“先放着,待我回来亲自去。”
“成,折腾了一宿,我且回屋补个好觉。你路上慢些,那伤口还没……”
一句话未交代完,那人早跑没了影。
暮色四合,彤云向晚,行至城西已近天黑。
李宁玉并非杭州人士,亦鲜少出门,长居的东郊还算熟悉,到了西郊便摸不清路,向城门外的茶水摊子打听过才知晓岳王庙该如何走。
西子湖乃杭州立城之魂,其迷人风光自不必多言,春秋时节常有百姓来此游憩,只是近来天寒萧瑟,湖畔显得落寞不少,本就鲜有人至的北山更是冷清。
沿着山脚走了一路,始终未遇上旁人,沿途也不见丝毫丧葬痕迹,地上除了落叶,见不到半张纸钱。李宁玉心中生疑,眉头微蹙,却仍是继续前行。
直至她步入群树掩映下的顾家祖坟,几近寻觅,才发觉自己上了那小丫头的当——四下皆为旧墓,根本不见新坟。
李宁玉先是一愣,而后精疲力尽地靠在一处墓穴边,隐忍多时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静默无声,流尽了心底的惶惶不安,剩下的是庆幸与欣慰。
鱼儿怎会溺毙于水?她还活着,她还平安。
树林传来窸窣声响,一抹黑影从中而出,踮着脚尖,悄悄走向那掩面哭泣的女子。
…………
“这位大哥,请问方才可看见一年轻姑娘往北山去?她与我差不多高,穿着黄衫,戴着面纱。”
西城门外茶水摊,小公子刹住脚步,神情焦急。只怪先前同阿雪拌嘴耽搁了一阵,追了一路也不见李宁玉的踪影,无奈只得沿路询问,想着她身形细挑,应当不会无人在意。
“哦,看见了,看见了!问了我岳王庙如何走,刚离开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多谢大哥!”看来那人真是信了阿雪的鬼话,顾晓梦松了口气,往桌上扔下一锭碎银,匆匆往前追去。
小公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摊主发懵。他摇摇头,拿起碎银咬了一口,笑着将其揣进腰带里,继续收摊打烊。
“别藏了,我都瞧见了!今日生意挺好。”一妇人笑盈盈地走过来,“赶紧收摊,回家吃饭。”
“哪来生意,这是方才人家问路给的。”摊主无奈交出银子,嘀咕道,“天都要黑了,这两人非要往山里跑,不年不节,去什么岳王庙。”
“哟,岳王庙可千万去不得!”妇人闻言大惊,“我可刚听说,那片前阵子来了山贼,朝廷正打算派兵围剿,村长叫大伙近日千万莫去北山!”
“坏了!”
…………
凉风扫过,李宁玉忽觉后背一阵凉意。
正欲起身,脑后传来一道粗哑男声:“小娘子,这大冷天,怎的一人在此哭泣?是夫君死了,还是亲人走了?可要人来陪你?”
不妙!惊觉威胁,她本能闪身,躲过身后扑袭。回过头定睛一看,竟是一獐头鼠目的下流歹人。
男人步步逼近:“莫要害怕,我不过想请姑娘回家坐坐。”
她冷笑一声,连连后退,稳住心神,镇定扯下腰后钱袋,猛地朝来人掷去,不偏不倚,正中鼻梁。趁其被砸中哀嚎,她仓促转身逃跑。
林中尽是落叶,遮住了地面杂物,李宁玉顾不得看路,脚下忽然被一根枯枝绊住,重重摔倒在地。
那歹人已然追上,见她摔倒,便也不再着急,带着淫笑,缓缓向她走来。李宁玉仰起头,双目狠狠瞪着他,眼中布满血丝,甚是骇人。
男人怔了一怔,淫笑道:“跑什么跑?你看看,这摔得叫我好生心疼!”
想爬起逃跑,然而脚踝刺痛,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她咬紧牙关,手在落叶丛中一阵摸索,抓住一枚石块,紧紧握在手上,欲与歹人拼死相搏。
千钧一发之际,树林中突然炸开一声雷鸣般的轰响,瞬间惊飞一群栖鸟。李宁玉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面前男子倒下。
只见那歹人胸前炸开了一个血窟窿,方才还得意万分,此刻却痛苦不已,捂着胸口满脸狰狞,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挣扎着咽了气。
【玉梦】克星(四十二)
“莫气了,我也并非有意的……”
“你怎的不干脆一觉睡到明天去?”
夕阳西下,城北小院水井边,两道身影一坐一立。
坐着的那个脸庞紧绷,嘴角快耷拉到了面前的水盆里,手里却仍在麻利地刷着碗;站着的那个已在边上候了半晌,从抄着手满脸堆笑,到猫下腰好言相劝,再到拉着人衣袖诚恳道歉,语气愈来愈弱。分明是站着,气势却比自己的小丫鬟矮了半头——谁叫楼上那人非赶她下来哄人,哄不好便不准上去。
“这碗我替你刷成了吧!”说了许久仍是无用,顾晓梦索性卷起袖子去抢碗。
“别!我又不是李宁玉,可不敢让您碰这些粗活!”说罢,阿雪猛一抖抹布,冲她脸上甩出一串污水。...
“莫气了,我也并非有意的……”
“你怎的不干脆一觉睡到明天去?”
夕阳西下,城北小院水井边,两道身影一坐一立。
坐着的那个脸庞紧绷,嘴角快耷拉到了面前的水盆里,手里却仍在麻利地刷着碗;站着的那个已在边上候了半晌,从抄着手满脸堆笑,到猫下腰好言相劝,再到拉着人衣袖诚恳道歉,语气愈来愈弱。分明是站着,气势却比自己的小丫鬟矮了半头——谁叫楼上那人非赶她下来哄人,哄不好便不准上去。
“这碗我替你刷成了吧!”说了许久仍是无用,顾晓梦索性卷起袖子去抢碗。
“别!我又不是李宁玉,可不敢让您碰这些粗活!”说罢,阿雪猛一抖抹布,冲她脸上甩出一串污水。
“当心点,刚换的!”顾晓梦一记侧身灵活避开,生怕弄脏身上新衣。小丫鬟尚未回府取衣裳,如今她穿的是李宁玉早前买的男装——其实这心血来潮的人原本相中了好几身袄裙,拗不过那人说“尚在城内,小心为妙”,只得老老实实换上了这件梧枝绿的薄绒道袍。
“那便躲远些,衣裳脏了不还得我来洗?”阿雪蔑了她一眼,紧捏着抹布,狠狠擦着碗沿,大有要拿碗出气之意。
先前同柳叶被锁在院外半个多时辰,好在有隔壁院子的钥匙,才不至于跟呆子似的站在门外傻等。屋里那两人可倒好,一“小憩”就憩到了太阳快落山,若不是饿了,压根记不起她来,无情无义,想想便觉委屈。但她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道着不满,还是勤勤恳恳低头洗碗。
“你轻着点,莫把碗捏碎了,玉姐家的碗本就不多……”话音未落,便有一记幽怨目光射来,顾晓梦支吾道,“明、明日还要吃饭的……”
“大小姐放心,只要阿雪冻不死,一定顿顿不落地来给您和少夫人做饭!”阿雪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阴阳怪气,“说到底,我不过是个下人嘛,哪敢跟主子置气?”
真真折煞人也,顾晓梦挠了挠耳朵,蹲下来讪讪笑道:“好阿雪,我知你委屈,莫再气了,气大伤身……玉姐方才也数落过我,只道你辛苦,要好好答谢。”
“说得她像大善人似的,还不是也只顾着白日——”忽觉不妥,小丫鬟猛然噤声,好似咬了舌头。
“说什么胡话!”顾晓梦慌张否认,脸上浮起一抹绯色。哪来什么白日宣淫,不过是渴望多时的怀抱温暖而柔软,疲惫不堪的心踏实又安稳,不知不觉便双双睡去而已。
阿雪定了定神,反问:“我说白日做梦,您想到何处去了?”
“总之,今日是我们对你不住,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不愿再多费口舌解释,顾晓梦手指比着数,同她打起商量,“胭脂水粉、衣裳首饰、西洋话本,还是其他玩意?”
“又拿这些打发人。”小丫鬟接连摇头,偏不愿松口。顾晓梦思索一阵,认真道:“你这阵子免不了辛苦操劳,不若等我和玉姐的伤好了,让你放假歇息一个月,如此可好?”
“这话中听,一言为定。”阿雪爽快答应,顾晓梦正要松口气,却听她话锋一转,“此事便不计较了,可李宁玉扯谎骗我的事又怎说?明明是被山贼绑去,非说是遇见狼,若不是听柳叶说了,我这会子还蒙在鼓里呢!”
顾晓梦登时哑然,先前在卧房里,李宁玉便提醒过莫要让其他人知晓此事,可惜说得太晚,她早将实情告诉了柳叶,眼下果真穿了帮。
她舔了舔嘴唇,按预想那般替李宁玉圆起谎:“是我求她瞒你的,怕你说漏了嘴叫我爹爹知晓,你莫怪她。我爹那脾气你是晓得的,他知道了定会怪罪玉姐,哪里敢跟他说……”
“当真?”
“千真万确。”
“哼,反正真话假话,皆是替李宁玉说话。我是看明白了,你俩惯是会骗人,扯起谎来面不改色,眼睛也不眨一下,真是绝配!”阿雪牙尖嘴利,话中夹枪带棒,“可是你呀,真是个木头脑袋!既然怕被我知道,怎还告诉了柳叶?”
顾晓梦闻言一愣,莫名问:“你方才说甚?再说一遍。”
“怎了?我说你木头脑袋,事事都同那柳叶讲,总共才认识人家多久啊!”
这不叫人省心的小祖宗,先前不就是这么一点点被李宁玉迷得神魂颠倒,只怕同柳叶再这般相处下去,她三心二意喜新厌旧,又要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小祖宗显然未想这么多,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是前头那句,最后四字。”
“啊?”回忆片刻,猛然领悟,阿雪满脸嫌弃,“配配配!早知你这般没脸没皮,我先前也不必对李宁玉说那些激她了。”
“说哪些?”顾晓梦来了兴趣。
小丫鬟转了转眼珠,信口胡诌:“我同她说,自打她走了,你便成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像个怨妇……”
“赵雪儿!往后莫说一个月,哪怕是一日,一个时辰,一炷香你都休想再歇!”
顾晓梦一时急红了脸,琢磨了一阵,又忽然心生不安:李宁玉虽点头答应了,却并非主动,更像是无可奈何地接受,虽然有画为证,可……归根结底,她对待自己,好似没有半点别样的情意,若只是担心牵挂,那这同自己待阿雪又有何分别。
不由叹了口气,惆怅道:“你说,她对我究竟是感激同情,还是真有情意?”只恨她当局者迷,活是段木头,阿雪板起脸,语重心长道:“你附耳过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
窗外月色皎洁,窗下烛火明亮,小榻上,女子正伏在矮桌前作画,时而蹙眉抿唇,时而握笔思索,心无旁骛,不知究竟在勾勒何物,而她右手边,已然堆了七八张废纸。
“唉……”总算将澡盆装满,阿雪甩了甩手,不由叹了口气,待那被打断思绪的人抬眼看过来,又立即变得低眉顺眼,语气乖巧道,“少夫人,热水已备好,您可以沐浴了。”
“好,多谢。”被她二人晾在外头那么久,还这般任劳任怨,李宁玉心底多少过意不去,想叫小丫头换个称呼,不必如此拘谨,却尴尬着不好开口。
“都是阿雪分内的事,少夫人不必言谢……”阿雪心底发虚,亦觉着不自在,扭捏一笑,“您若没有旁的吩咐,我便先下去了。”
“去吧,辛苦一日,早点歇息。”
并未察觉不对,李宁玉埋下头,专注补着未完成的画作。过了半响,想沐浴时才后知后觉地犯了难,朝屋外唤了两句,无人应答,小丫头早跑没了影。至于顾晓梦,这会尚在楼下空屋里擦澡洗漱,不知何时才能上来。
也罢,习惯自力更生,此事不必亦不便求人。李宁玉搁下毛笔,小心转动着脚踝,用目光估量了由小榻至衣柜、再至浴桶的距离。两丈而已,也并非太远。
小作犹豫,她撑着榻边扶手起身,双脚将将落地,脚踝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待那阵刺痛过去,又迈开右脚试着挪了两下,尚可以忍受,便咬紧牙关,蹒跚地往衣柜前挪。
终于抓住柜门把手站定,李宁玉稍稍舒了口气,暗道这举动太过狼狈,幸而那人未看见……如此实在不是长久之计,明日得叫人寻根拐杖来才好。
正这般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心猛地一提,回过头却已是一副镇定神情,她若无其事地冲来人问道:“洗完了?”
“嗯!”门口那人巧笑嫣然,快步走来,关切里带着责备,“怎的自己下床了,这般鲁莽,摔着碰着可怎么办?”
话音未落,人已走至面前。
顾晓梦倾身揽住她的腰际,顺势在那软腮边啄了一口,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仿佛在心里已做过千百回。李宁玉腮边蔓延开一阵酥麻,顿觉面颊发烫,开口却沉稳不惊:“何时上来的?”
“有一阵了……玉姐莫气,我方才是怕惊着你,看你站稳了才敢出声,心里亦是急坏了!”顾晓梦紧了紧手臂,偏头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有意无意,总是勾人心魄。
登时哑然,李宁玉匆匆垂下眼眸。
眼前人将将洗过头,长发萦着淡淡花香,半干未干地披在肩上,发梢不时有两颗水珠滴落,沿着锁骨没入衣领,在前襟染开一团团半透;中衣沾了水,软塌塌地贴在胸前,那平日被束缚之处此刻未裹分毫,随着呼吸起伏,隔着衣料若隐若现……
哪里还有往常俊俏公子的影子,分明是楚楚动人的小姑娘。
“为何不说话?”小姑娘似是等急了,李宁玉怔了怔,双手捋起她的头发,仔细顺到背后,皱眉道:“也不擦干,不怕伤风头痛么?”
“不怕。”按住肩头要抽回的手,顾晓梦撇撇嘴,声线软糯,“我想你了,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快些上来,就这般看着你。”
最是听不得这种话,李宁玉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上泛着阵阵羞赧,顾左右而言他:“晓梦,你先出去可好?”
“可你先前不是说了,要我服侍你沐浴更衣么?”顾晓梦大言不惭,心里却忽上忽下,暗道自己的脸皮只怕比城墙拐弯还要厚上两块砖。
“我几时说过这话?”
“你不曾说,是我这般想的。”她无比真挚地说着,目光顺着那对柔中带羞的眉眼下滑,直直落在眼前人微微翘起的薄唇上。
妄图窃玉偷香的小贼还未动作,李宁玉已抽出手挡住她的嘴巴,浅浅扬起嘴角,先发制人道:“此等小事,不劳顾小姐大驾。”
“我亦不想劳神,可那浴桶又高又滑,玉姐待会是要单腿跳进去,还是一头栽进去?”
“……”
见她迟迟不语,小贼不依不饶,极为委屈:“为了给玉姐这脚踝消肿,我按得手都酸了,若是你不慎滑倒,伤势加重,怎么对得起我卖的力气?”
李宁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此话有理,既然沐浴如此危险,那我且忍一忍,今日不洗也无妨。”
“那可不成!山上又是土又是灰,脏得要命,我闻闻……”顾晓梦说着向前凑了凑,贴上她的脖颈,装模作样吸了几下鼻子,遂皱起眉头,煞有介事道,“嗯,的确臭了。”
不动声色地嗅了嗅,只能嗅到对方身上的花香味,沉默少焉,李宁玉无奈开口:“水要凉了,别磨蹭。”
“遵命!”得了准许的人径自捞起她的双臂,让她再度勾住自己的脖子。李宁玉眉头微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解,未出口的疑问在双脚离地的一刻便成了嗔怪:“放我下来,晓梦!”
三两步将人抱到屏风后,稳稳当当地放在浴桶旁的圆凳上,顾晓梦得意一笑,便急忙俯身要帮人宽衣解带。李宁玉一把捂住衣襟,将她仓促推开,委婉道:“我只是伤了腿,不必这样。”
顾晓梦微微一怔,方才发觉此举不妥,都怨阿雪出这馊主意,说甚么“时不我待,早些生米煮成熟饭”,自己竟还稀里糊涂地信了——这般唐突无礼、乘人之危,同那色胆包天的土匪有何分别?
旋即直起了腰,三指指天,郑重道:“玉姐误会了,我对天发誓,绝无轻薄冒犯之意。”
小贼忽然坦坦荡荡,倒显得是她思虑太多,尽想些不堪言语之事。脸颊掠过一道绯红,李宁玉欲盖弥彰道:“我并非怪你,只是沐浴乃私事,尚不习惯有人在旁。”
原来并非害怕,而是害羞……顾晓梦未作多想,不禁笑道:“怎会不习惯?玉姐从前养尊处优,身旁竟连个伺候沐浴更衣的丫鬟都没有么?你将我当作何剪烛便是。”
“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那便是有的。”不知打哪生出一阵拧巴劲,语气转而幽幽,“玉姐不必害羞,上回我醉酒,你早已将我看得一干二净,还特意为替我擦洗,如今不过是礼尚往来……”
“你转过去!”
本以为这人神志不清什么都不记得,谁知竟……若是可以,李宁玉只想缝起她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奈何小姑娘一双大眼闪烁着无辜,叫人不忍发作,便只是故作严肃地瞪了她一记,震慑不足,柔情有余。
虽是如此,顾晓梦还是乖乖噤声背过身。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再如何虚张声势,到底是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仅仅是听见那人脱衣裳,已然心猿意马。
“好了。”
讷讷转回去,李宁玉身上仅剩下两片主腰与小衣,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双手搭在腹上,神态自若,眉宇平静,似乎已不再有所顾虑。可惜顾晓梦全然丢了魂,未能发现她发红的耳尖,更勿论那有些许僵硬的四肢。
“你不……”孟浪言辞险些脱口而出,顾晓梦及时咬住下唇,定定地看着那件贴身勾勒的赤色主腰,莫名失了魂,目光好似穿透了布料:书上可未曾说过,这半遮半掩比不着寸缕还要惹人浮想。
“冷。”见这人呆站不动,李宁玉不禁出声。
水面热气氤氲,叫人头脑发胀,顾晓梦窘迫点头,忽觉一股热流冲上鼻腔,慌忙用手一抹,虚惊一场,没有见血。心跳得愈发快,脑子亦空空如也,稀里糊涂地将人扶进浴桶,丢下一句“好了叫我”便落荒而逃。
欲言又止,终于敢再度呼吸,李宁玉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整个身子缓缓滑进水面下,再热的水也不会比她此刻的脸颊更烫……
怕走得太远听不见声音,顾晓梦未出屋,原是想在小榻上坐着等,可小榻正对着屏风,一打眼便能看见那人的身影。左顾右盼一番,索性直接猫上了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天气太冷,正好先替她暖暖被窝。
等了许久,屏风后迟迟未有声音,被窝温暖,顾晓梦舒服得要打起盹,眯着眼睛,微弱地呢喃道:“玉姐,好了没……”
忽得听见扑通一声响,顾晓梦陡然惊醒,掀开被子跳下床,闪电一般冲到浴桶前,弯腰扒着桶边慌张道:“玉姐!你怎么了?”
“没事……”
大约是热气太闷,加上未缓解的疲惫上涌,沐浴完毕,李宁玉只觉头昏脑热,周身飘飘然然,绵软乏力,一时忘了脚腕的伤,竟本能站了起来,果不其然,脚下一滑,重重跌入水中。
她揉了揉后脑,想再站起来,却使不上力气,纠结片刻,还是向那惊魂未定的人伸出双臂,齿间含糊挤出四个字:“抱我起来。”
“什么?”顾晓梦恍若幻听,定住心神,才发觉眼前是一片春色满园。
“抱我,起来。”李宁玉重复道。
说罢,如先前那般轻轻揽住她的脖颈。分不清是羞怯还是泡澡的缘故,白净如玉的肌肤下透着片片胭脂红,耳根也像熟透的樱桃果,好似一掐便会染得满手浆红。
想咬一口。顾晓梦鬼使神差地想着,亦是情不自禁地做了,低头含住那红润小巧的耳垂,牙齿浅浅一嗑,便听得一声细微缨咛。
樱桃酸甜可口,叫人食髓知味,舌根泛起对甜食的渴望。是夏日同饮的一碗樱桃露,秋日争抢的半块桂花酥;或是那些还未来及品尝的,冬日里娇艳欲滴的糖葫芦,与那春日盛开的暖阳里,一壶悉心酿造、芳香四溢的桃花酒。
将先前那句无人当真的起誓抛掷出九霄云外,嘴唇本能探寻着甘甜之源,直至源头放下矜持,迎头送上一口清冽的甜,便深深依偎,交换着彼此的思恋。
不知是如何将人抱出木桶,只知当她说着“当心伤口”之时,匆匆抽过长帕,将水潦草擦干;亦不知是如何跌跌撞撞回到床帏之中,只知放下纱幔时,那原本温热的被窝已经凉了大半。
翡翠衾中,交颈缠绵,云里雾里,意乱情迷。
“唔……”
脚踝忽被压得一痛,李宁玉闷哼一声,本能蜷起双腿,左膝却不偏不倚地顶到身上人的右腹,遂听得一道惨叫,猛然回神,顾晓梦已捂着伤口翻到了她身侧。
被丢下的清醒悉数回到脑中,她稍稍平复呼吸,抚了抚顾晓梦的腰腹,懊悔问道:“晓梦,你可有事?”
那可怜的人扁了扁嘴,眼眶里盈着吃痛的泪水,却不愿罢休,还想再战,然而侧身一扯,又疼得失了力。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望洋兴叹。
好生羞人,帐内旖旎瞬间凝结,二人相顾无言,又忍俊不禁,皆赧然而笑。
良久,李宁玉轻轻拉过床畔棉被,将自己与枕边人一同遮住,温声安慰道:“不急。”
“可我怕再醒来,你又不见了。”顾晓梦伸出食指,轻柔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声音既透着沮丧,“前些日子常常梦见玉姐回了家,可好梦却总在黎明将至时停下,醒来身边又是空空荡荡,不知要如何才能将你留住。”
李宁玉目光沉凝:“你今日如此这般,是想以此留住我么?”
是也不是,不知如何解释,顾晓梦久久不答。
只当她是默认,李宁玉轻声叹息:“若我真要走,不论方才如何,皆不会改变心意。”
“玉姐……”
“晓梦,你不必为此担忧,放心睡吧。”她淡淡一笑,轻松地安慰道,“何况我脚伤未愈,即便想走也走不得。”
顾晓梦愣了愣,眉梢一挑,对此话甚为不满,指尖抵住她的眉头:“若非不良于行,你还真想始乱终弃不成?”
“我再不想做违背本心之事。”李宁玉不置可否,含笑拉下那只胡乱作祟的手,在眼前人的气恼将要发作之际,于她唇瓣上落下一吻——“我的心意,你如今可明白了?”
【玉梦】克星(二十九)
夜雨初霁,云开雾散。难得一夜无梦,醒来天已大亮。
睁眼便觉胸口倍感闷气,李宁玉也不做声,只轻轻拍了拍身上伏着的脑袋。那人被扰了好梦,含糊呢喃几声,又翻身裹走大半棉被,脸埋进枕中继续睡去。
李宁玉无奈一笑,不再问这懒鬼,利索下床。直至她穿好衣衫,床上的人才堪堪醒来,不情不愿坐起身,揉着惺忪睡眼,等魂魄从周公处归位。
“今日无事,早起作甚……”
“日上三竿,再不起来,连阿黄都要笑你懒惰。”替她拿来衣服放在床头,李宁玉轻声道,“况且约了客商,怎能说无事?”
“约在午后,急什么……”顾晓梦口中嘟囔,却因此情此景久违,不由浮出浅笑...
夜雨初霁,云开雾散。难得一夜无梦,醒来天已大亮。
睁眼便觉胸口倍感闷气,李宁玉也不做声,只轻轻拍了拍身上伏着的脑袋。那人被扰了好梦,含糊呢喃几声,又翻身裹走大半棉被,脸埋进枕中继续睡去。
李宁玉无奈一笑,不再问这懒鬼,利索下床。直至她穿好衣衫,床上的人才堪堪醒来,不情不愿坐起身,揉着惺忪睡眼,等魂魄从周公处归位。
“今日无事,早起作甚……”
“日上三竿,再不起来,连阿黄都要笑你懒惰。”替她拿来衣服放在床头,李宁玉轻声道,“况且约了客商,怎能说无事?”
“约在午后,急什么……”顾晓梦口中嘟囔,却因此情此景久违,不由浮出浅笑。
说话间,阿雪领了四个丫鬟进来伺候洗漱用饭。这夫妻二人时隔多日再度同房,还起得这样晚,小姑娘们难免遐想,悄悄红了脸。唯有领头那个满腹疑惑,偷摸打量着二人,似乎憋得难受,只是未等看出名堂,便被主子无情打发出去。
许久未坐在一处用早饭,顾晓梦搅弄着碗中百合粥,却心不在焉,不时抬头看看身边人。那人吃饭细致,一小块白玉方糕,硬是嚼了二十三口才咽下,点点雪白齑粉黏于唇上,随着樱红的唇瓣上下起舞,直教这食髓知味的小贼心头发痒。
回味起昨夜之吻,顾晓梦胸中鼓点大作,匆匆埋头吃粥遮掩。忽然想起一件麻烦事,又正色问道:“玉姐,你待会当真要与我同去赴约么?”
“自然。”李宁玉早被那灼热的目光盯得耳廓发痒,睇了她一眼,刻意幽幽补道,“打从扬州回来,我便未出过家门。”
在家不比出游,只因扬州无人识得顾家少主,二人才敢肆无忌惮于街上行走,而今回到杭州,再抛头露面实在有失体统——小门小户或可不拘泥于礼教束缚,堂堂顾家少夫人却须得遵循祖宗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闷在府中喂鱼逗狗。
顾晓梦女扮男装自在惯了,忘记李宁玉出门不便,将将才想起此事,由衷懊恼:“怨我从前思虑不周,觉着顾家再有万般不好,也总好过清贫乡野。如今想来,入了这道门,反倒叫你失了自由身。玉姐,我并非迂腐俗人,你能陪我见客,出谋划策,我自是高兴,只是……”
只是怕招惹闲言碎语,又让李宁玉无辜多背几条骂名。且茶庄人多口杂,此事若传到顾骏逸和那些亲戚耳中,只怕到时难逃家法伺候。
知她因何为难,李宁玉早有对策,从容道:“那我同你一样,着男装如何?”顾晓梦犹如醍醐灌顶,猛拍脑门:“还是玉姐聪慧,我这便去挑。”
未几,李宁玉换好衣裳从屏风后款款而出。只见她身着雪白银纹锦衣,外罩黛蓝轻纱,乌发高束,戴一顶素锻网巾,比平日更显精神,虽因面相温婉而不似顾晓梦那般英气,却显得风流蕴藉,雍容华贵。
二人身材相仿,个头相当,顾晓梦的衣裳李宁玉穿上也妥帖合身,只是头一回束胸,稍有些别扭。她不觉又理了理衣襟,朝那看痴的人问道:“如何?”
顾晓梦稍稍一怔,张口便来:“英俊潇洒,雍容闲雅,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
“胡说八道。”她问的分明是如此穿着可会被轻易识破,这人倒是会偷梁换柱。
“哪里胡说。”顾晓梦粲然而笑,“李公子可比我俊俏得多,不如今日我再穿一回穿你的衣裳,换你作郎君。”
愈发贫嘴。李宁玉无奈至极,这段时日对顾晓梦太过纵容,原想着等她病好便收敛些,谁知半路杀出个云南商人——若非好奇那潘掌柜身份,她定不会出此下策。
顾晓梦单手托着腮,痴痴望了“李公子”半晌,忽而叹道:“玉姐天资聪颖,博览群书,若真是男儿,定能有一番作为。”
李宁玉眉梢一挑,意有所指:“只可惜,这世间对女子约束太多。即便有女子愿为鸿鹄之志扮作男子,却也免不了要为此殚精竭虑,吃许多苦头。”
“依我说,与其成日担惊受怕,倒不如一走了之,摆脱尘世,去无人之境做个隐士自在。”
见她感慨良多,李宁玉打趣道:“隐士清贫,你哪里受得?”
顾晓梦含笑摇头:“若哪日我这身份被揭穿,受不得也得受。”
说者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听者不禁凝眉,若有所思。
…………
今日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午后茶庄客人不多,顾晓梦选在二楼临窗雅座会客,窗外恰有一株桂花树。花开正盛,阵阵香气随风扑面而来,龙井恰好化解其中多余的甜腻,茶香伴着花香,沁人肺腑,舒缓心神。
然而李宁玉无暇品茗赏花,反倒有些许心神不宁——为求稳妥,她并未与顾晓梦同席,而是扮作寻常客人坐在相邻之室,两室仅靠一壁轻薄木墙作隔断,声音听得清晰。
一壶茶续了两次水,那客商才赶来。脚步声熟悉而陌生,李宁玉手中茶杯越握越紧,秉着呼吸,生怕听漏一丝一毫。
“抱歉抱歉,潘某初来乍到,对杭州府的路尚不熟悉,来得晚了,顾公子恕罪。”
“潘掌柜客气,快请坐。”
低沉的嗓音穿破薄墙传入耳畔,李宁玉霎时僵在桌前,双手不住颤抖,竟瞬间红了眼眶。
果真是他,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肉至亲,她的亲哥哥李铭诚。肺痨也好,拼酒也罢,还有那多余的祖籍背景,一切皆为诱饵,只为引她咬钩。
等了三年的人如今近在迟尺,怎能无动于衷。她踮着脚走到墙后,小心翼翼贴上木头间隙,想看一看亲人的容貌。可惜他背朝着自己,只望得见背影。
透过狭长的缝隙,兄长的轮廓似乎比从前健壮了些,看来真如顾晓梦所言,他的痨病得以痊愈。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李宁玉紧紧抿唇强忍泪水,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那边厢,二人就着种茶炒茶之事畅谈许久,不知不觉天色渐黄。顾晓梦心里念着一墙之隔的人,也不知她一人会否觉得无趣,正想着如何结束这茶局,隔壁忽然传来幽深的埙音。
顾晓梦怔了怔,此乃暗号,她先前半开玩笑交代李宁玉,若是坐不住想走,吹一曲陶埙即可。
“这曲子动听,不似笛音轻快,又比萧声更加浑厚,顾公子可知是何乐器?”
未等她做出反应,潘汉卿先开了口,他笑得饶富意味,竟起身走到墙后仔细聆听,似乎对这乐音倍感兴趣。
“许是陶埙,又或尺八?”顾晓梦装着糊涂,想快些打发人走,“顾某也不精通音律,若是家父在,或许能说出个所以然。”
潘汉卿随手敲了两下木墙,回身笑道:“既然顾公子提到令尊,那他何时才能归来?潘某此次可是携着诚意来的。”
“家父太繁忙,莫着急,他再有三四日便该回来,到时一定约潘掌柜到家中喝茶。眼下天色已晚,若潘掌柜无事,不若与我同去聚贤阁再饮一场?”
顾晓梦打着客套,心中却是勉强,生怕这直爽苗人应承下来。好在他识趣,许是觉得顾骏逸不在,再与她这位少东家谈下去也无用,婉拒邀约便要离开。
送客人出了门,小公子飞也般窜回二楼,径直推门而入。那人正靠在沿街窗边出神,吓了一跳,眼中闪过一瞬慌张。
“玉姐,可是等急了?”
“不急。”李宁玉佯装镇定,认真道,“这两个时辰听下来,此人似乎并无可疑之处,不过——”
“先不提他。”顾晓梦摆摆手打断,“难得出门,我们去街市逛逛,东边戏园今晚有新戏。”
“唱的哪出?”
“金屋藏娇。”
“无趣。”
“听说这戏改过,唱的并非汉武帝……”顾晓梦说着,自然牵起她的手,浅笑嫣然,“而是陈皇后与楚服。”
听了这话,李宁玉默不作声低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少爷,你,你……”
房门未关,郑乾上来便撞见少东家与一陌生男子举止亲密,惊得目瞪口呆,结巴了许久。直至李宁玉转过脸来,小伙计才后知后觉认出她,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不敢猜这夫妻二人又在玩什么把戏,他定了定神,一本正经道:“方才刘掌柜说茶庄进了批新货,得请您亲自过目,还有账目要交代,还有——”
“打住!”顾晓梦秀眉一拧,颇为不耐烦,“我要去看戏,有何事明日再说。”
“晓梦,正事要紧。”李宁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温声劝着。
眼看被坏了好事,顾晓梦腹诽了刘掌柜几句,连忙说道:“玉姐,你且吃些茶点,在此稍候片刻,只是琐事,很快便好。”
“我有些乏,想先回家歇息。”
再寻不到借口,伶牙俐齿的小公子泄了气,老实点点头:“天要黑了,让郑乾送你。”
“又不是三岁小儿,还会走丢不成?”李宁玉笑得温柔,顿了顿,又凑近她耳畔低声叮嘱,“忙完早些回来,莫要饮酒。”
看着小公子红了耳根,郑乾杵在一旁暗自发笑,只叹一物降一物,那道士所言非虚,少夫人果真是少东家的克星。
日落黄昏,街上仍是熙熙攘攘。
走在人群中,李宁玉脸上再无笑意,眉宇间透着丝丝凝重。先缘着顾府的方向走了一截,见无人尾随,她放缓脚步,倏而折进路边小巷,转眼便消失于巷尾……
忙完茶庄事宜,顾晓梦赶到家已戌时过半。朔夜无月,天幕漆黑,院中唯有西厢亮着盈盈暖光,看着便安心。
正要推门,忽然长了记性,转而反手叩了叩门框。屋中人许久不答话,等得着急,顾晓梦又唤了两声,里头方才应声,她未做多想,含笑进屋。
那人如往常般冷淡,未起来迎她,兀自坐在妆奁前梳着头发。顾晓梦微微蹙眉,余光瞥向坐塌,见那身换下的男装胡乱堆在一处,尚未来得及收拾,不由心生疑惑:“玉姐也是刚到家?”
“瞧见街上热闹,还是四处转了转。”李宁玉挽好发髻,从容合上妆奁,回眸浅浅一笑。乍看之下神色自若,细细一瞧,那双眼角分明泛着红,透出深深的疲惫。
“你方才哭过?”顾晓梦心中紧张,顾不得仪态,大步走过来蹲在李宁玉跟前,仰起头担忧望着她。
“哪里,只是困倦罢了。”李宁玉摇摇头,扶起面前问东问西的人,顾而言他,“忙到这个时辰,可吃过饭?”
“尚未,忙着做事,倒不觉得饿。”顿了顿,又道,“玉姐刚回来,应该也没用过晚饭,我叫下人去备宵夜。”
说着便朝外走,李宁玉轻轻拉住她,指了指小桌。
“方才路过糕点铺,买了些桂花酥。”
顾晓梦颇感意外,怔怔道:“怎么想起买这个?”
“你先前说馋了。”
只是在茶庄外提了一嘴,原以为她不曾放在心上,哪晓得还真会买。顾晓梦心里欢喜,抑制不住脸上笑意,觉着今日的李宁玉格外温柔。
被人催着洗了手,小公子忙不迭拆开油纸,捏起一块糖酥,眼看已送到嘴边,竟学着谦让起来:“玉姐买的,玉姐先吃。”
“我在外头吃过饭了。”
“点心而已,又不占肚子。还热着,你快尝尝。”
“不……”
话音未落,桂花酥已递到嘴边,顾晓梦眨着双眼言笑晏晏,脸上带着期待之色。李宁玉微微一愣,陡然忆起许久之前在街上看到的那幕,鬼使神差一口咬下。焦甜酥软,香气四溢——不知那块云片糕是否也这样甜。
蓦然对上眼神,李宁玉脸颊发烫,含着糖酥不敢动作。齿间滑落些许糖丝,夹着细碎的桂花碎黏在唇上,一如早晨那般。
但夜晚总令人浑噩,那白日里蕴藏的心思,忍到此刻便再也藏不住。顾晓梦喉头上下滑动着,双眼早已沉沦,等她反应过来,手中的半块桂花酥已掉地上,拇指抚上了眼前人的嘴角。
摩挲几下,对方似是失了神,竟一动不动。她舔了舔嘴唇,缓缓凑上去,从李宁玉唇齿之间抢走一小口酥甜,又迅速离开那方柔软,做贼心虚,囫囵吞下。
已不是初次偷香,小贼越发大胆,始终睁眼注视着眼前人,那道得寸进尺的目光愈发贪婪,仿佛要将李宁玉伴着糕点一齐吞进腹中。后者亦不闪躲,直直与她对视,看似波澜不惊,目光却不自觉下落,停留在小贼红润的双唇间。
恍惚之际,不知是谁先垂下眼眸,又是谁倾身向前。
唇瓣相贴,地转天旋,轻轻柔柔之触碰,星星点点般试探,呼吸交融间溢出秋日特有的清甜。如鱼入海,似鸟归林,双双迷失在深邃夜色中……
【玉梦】克星(一)
*古代衍生/HE
*明初背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向
*含女扮男装设定,注意避雷
———————————————————
明宣德三年,六月。
日落西山,暮色苍茫。杭州府东郊一处竹林深处,两道身影于马车前相向而立,正匆匆交谈,似将作别。
“顾公子,今日若非有您出手相助,剪烛恐已落入那登徒子之手,大恩大德,白某没齿难忘。”年轻的黑衣男子拱手作揖,口吻真挚而诚恳。
那名被他唤作顾公子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颇为俊俏。明眸皓齿,肤白凝雪,鼻梁秀挺,目光灼灼,青丝如墨高高束起,白衣胜雪潇洒俊逸。
“小年兄弟不必客气,我就是看不惯那王八蛋作威作福,横行乡里...
*古代衍生/HE
*明初背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向
*含女扮男装设定,注意避雷
———————————————————
明宣德三年,六月。
日落西山,暮色苍茫。杭州府东郊一处竹林深处,两道身影于马车前相向而立,正匆匆交谈,似将作别。
“顾公子,今日若非有您出手相助,剪烛恐已落入那登徒子之手,大恩大德,白某没齿难忘。”年轻的黑衣男子拱手作揖,口吻真挚而诚恳。
那名被他唤作顾公子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颇为俊俏。明眸皓齿,肤白凝雪,鼻梁秀挺,目光灼灼,青丝如墨高高束起,白衣胜雪潇洒俊逸。
“小年兄弟不必客气,我就是看不惯那王八蛋作威作福,横行乡里!”少年说着从袖口摸出两张银票,悉心叮嘱道,“往后便莫登台唱戏了,这二百两你拿去,应当够盘个店铺营生。”
“万万不可,顾公子,您已帮了我们太多,这钱我当真不能再收!”白小年连连推辞,面露难色。
眼前这位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杭州首富顾家商号的少东家顾林,而他白小年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戏子,哪敢与顾家公子称兄道弟。今日顾林在青楼仗义出手,花了五百两银子替他心上人何剪烛赎身,恩重如山,他已不知何以为报,眼下哪敢再收银票。
见白小年磨蹭,顾林扬唇一笑,硬生生把银票往他手中一塞:“同我客气什么!我听你唱戏也有许多年了,你的戏唱得那样好,这些银两就当是这些年的戏票吧。我知道那戏班班主待你苛刻,若非为了何姑娘,你也不会一直留在杭州城。莫要再推辞,从前一个人吃苦就算了,往后有了何姑娘,你也替人家想想!”
听闻此言,白小年不禁转头望向马车,看着那窗上倩影,眼中流出疼惜与爱意。略微思索一番,他不再推辞,收下银票郑重道:“顾公子今日之恩,白某无以为报,日后您若有需要,我定当效犬马之劳!”
“行了,少来这套!”向来不喜欢这套世俗之礼,顾林摆摆手催促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天亮前还要赶到绍兴,快启程吧,我们就此别过!”
“那顾公子,告辞。”
“保重!”
目送马车消失于夕阳之中,少年嘴角渐渐浮起一丝满意笑容,也不知在想甚,竟在原地呆站了良久。蓦地,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不料才将将走进城门,身侧突有一袭黑影闪出,迎面向他扑来!
顾林大惊,迅疾闪身躲避,那偷袭者登时扑空,直挺挺朝前摔去。眼看对方要摔个狗啃屎,少年又慌忙伸手提住其后心,一番拉扯过后,来人才勉强站定。
“哎呦!晓……少爷,你吓死我了!”黑影惊魂未定,捋着胸口冲顾林讪讪一笑,原是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亦不过十七八岁。
“赵雪儿,你吓死我了才对!无端端搞什么偷袭?”顾林瞪了她一记,转而问道,“你怎的知道我在这儿?”
“我就知道你要送佛送到西,不亲眼看着那对苦命鸳鸯离开,定不会放心,这不就一找一个准嘛!”赵雪儿双手叉腰,面上有些许得意。她虽是顾家的丫鬟,但自幼同顾林一块长大,习惯了没规没矩,揶揄的话亦是张口就来,“你倒是又出了风头,回头老爷再罚抄书,我可不帮你。”
“那是我爹叫你来寻我的?”顾林双手一抄,皱了皱眉。
“今日是十五,老爷忙着盘账,才没功夫管你。是那姓王的泼皮,带了几个人满大街寻你,说要好好修理你呢!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回家躲躲。”
“笑话,我会怕他?他王大人还敢把我抓进大牢不成?”
所谓王泼皮,姓王名田香,乃是杭州府中出了名的流氓无赖,仗着自己父亲与知府是结拜兄弟,在衙门谋了个虚职,从此横行一方。虽只是个无名小吏,却总是喜欢听手下尊称他一句“王大人”,久而久之,此名号便流传开来,成了百姓对他的戏谑之称。
“小祖宗!”见这人不以为意,阿雪急忙提醒道,“那王八蛋手底下可养着一帮无耻流氓,个个膀大腰圆,你那花拳绣腿怎招架得住,更何况你还是个女——”
“嘘!”顾林回过头,下意识向四周张望一番,低声训斥,“真该让赵妈拿针线把你这没把门的嘴巴缝起来!”
自觉失言,阿雪紧紧捂住嘴巴。自家的公子,不,该说是小姐。自家小姐芳龄十八,大名顾林,乳名唤作晓梦,分明是个女儿家,可打出生起便被顾老爷当作男孩养活。而顾夫人早在生产时就血崩而死,当年那接生婆拿了封口费,过了没两年也已去世。
如今这世上知晓小姐身份的只剩下三人:老爷顾骏逸、奶娘赵妈,还有赵妈的亲闺女,也就是她,赵雪儿。虽不知顾晓梦为何要女扮男装,但赵雪儿从小便被娘亲教诲,要替这小姑奶奶保守秘密,毕竟顾家对她们母女有救命之恩。
“走,阿雪。”顾晓梦未再计较小丫鬟的一时口误,背起手大步流星往路边上的小摊走去,“趁着老张头还没收摊,先去吃碗馄饨再回家。”
“小祖宗,你等等我!”
不消片刻,两碗小馄饨便端上了桌。
白滚滚的馄饨冒着热气,阵阵飘香,惹得人食指大动。顾晓梦舔了舔唇,拿起小勺欲饱餐一顿,只可惜勺子还未伸进碗里,面前便传来一声狞笑——
“哟,顾公子雅兴啊!”
该死,是王田香那泼皮!顾晓梦怔了怔,低头瞥向对方影子,人数倒还不少。她心中登时一紧,一面腹诽今日没了口福,一面轻轻踩了踩阿雪脚尖,小声念道:“我数三声,分头跑。”
“你不是说不怕么?”阿雪声音微颤。
“此一时,彼一时。”顾晓梦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阿雪吞了吞口水,紧张地捏起拳头。
“三——”顾晓梦镇定自若地舀起一颗馄饨;阿雪替自己选好了逃跑方向。
“二——”顾晓梦吹了吹馄饨,似乎还打算咬上一口;阿雪闭上眼睛,视死如归。
“一!”顾晓梦倏一下掀翻汤碗,将滚烫的白汤洒向王田香,趁他捂脸惨叫之际,迅速起身朝城外飞奔而去。
“追!给老子追!”王田香抹了把脸,冲手下一众混混怒吼。
“大人,分、分、分……分头跑了!”小弟左右为难,不知该追哪个。王田香气不打一处来:“蠢东西!追那个顾林!”
…………
已然跑出一大截,身后人依然穷追不舍。天色已晚,前路愈发昏暗,顾晓梦脚步凌乱,不知不觉间竟跑到了城郊小河边。眼前河水湍急,身后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迎头而上。
她咬紧牙关,突然站定,一个侧身躲过身后人的棍子,反手握住棍子的另一头,猛地向前一送,瞬间撂倒一人。还未来及得意,又有几人扑上来……
格挡几下过后,顾晓梦已气喘吁吁,从前虽然为防身学过些拳脚功夫,但阿雪所言不错,她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实在难以招架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方才若是跑进城里还好,这怎就慌不择路跑到这郊外来了。这四下无人的,可不就等着挨揍嘛!
不出片刻便被团团围住,想着无路可退,顾晓梦索性将棍子一丢,背对河水伫立不动,静静望向来人,目光深邃,嘴角含笑,叫人心里发毛。几个大汉面面相觑,不由顿下脚步。
“呸!顾林!让你他娘的坏老子的好事!”王田香终于赶到,急不可耐地冲手下怒吼,“都站着作甚!给老子好好收拾他!”
话音刚落,周围却突然传来一阵野兽嚎叫,似是狼群。那些个手下本就被顾晓梦盯得心头发虚,听见狼叫便纷纷面露惧色,不敢动弹。眼看着旁人指望不上,王田香低骂一声“废物”,撸起袖子攥紧拳头便冲顾晓梦面门挥去。
“啊!”
伴着一道凄厉惨叫,顾晓梦连连后退,竟失足跌入水中。迅雷不及掩耳,众人皆措手不及。王田香不禁一愣,转了转自己的拳头:他方才哪里打中了这小子?
“大人,顾林掉水里了!”
“废话!我又不瞎!”
“捞捞捞……捞不捞?”
“捞个屁!还不快跑!”
林中狼叫声愈来愈近,王田香咽了口唾沫,只道情势危急,这荒郊野外还是自身安危要紧,遂顾不得回头,拔腿便跑。
混混们看向河水,心底甚是为难:打架事小,知府尚能帮着摆平,可闹出人命就是大事了,到时王田香铁定无事,还不是他们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本想试着救人,但河水实在湍急,夜色笼罩下,既看不清水中情况,又听不见顾林叫救命……罢了,这小子是死是活就看天命了!反正大晚上又没人看见是他们做的。
如此想着,一群人匆匆离去。
少顷,树丛中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先是一条周身漆黑的狼狗露出了脑袋,继而是一名身形纤瘦、面戴薄纱的黑衣女子款款而出。行至岸边,望着漆黑汹涌的河水,女子停下脚步,渐渐凝重了神情。
他生七夕彩蛋·光年(下)
迟到太久的七夕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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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下)
2022年,夏。
晚来夜雨,绵密的水珠浇灌着中华的屋脊,潮湿的空气笼着群山和旷野。西藏是个情绪十分利落分明的豪爽姑娘,冬天是她的旱季,她在冷寒中成熟,像冰川一样坚强且心如明镜;而夏夜则是她的少女时期,多情,忧郁,狂乱,一切动荡的感情都在这里。雨季在西藏的不同地方有不一样的表现形式, 藏南是连绵不绝的雨水,是少女的多愁善感;藏北则是频繁的冰雹和雷暴,仿佛荷尔蒙作祟下,无法自控的青春之火。
今日约莫黄昏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雨,到了夜里不...
迟到太久的七夕小故事。
——————————————
光年(下)
2022年,夏。
晚来夜雨,绵密的水珠浇灌着中华的屋脊,潮湿的空气笼着群山和旷野。西藏是个情绪十分利落分明的豪爽姑娘,冬天是她的旱季,她在冷寒中成熟,像冰川一样坚强且心如明镜;而夏夜则是她的少女时期,多情,忧郁,狂乱,一切动荡的感情都在这里。雨季在西藏的不同地方有不一样的表现形式, 藏南是连绵不绝的雨水,是少女的多愁善感;藏北则是频繁的冰雹和雷暴,仿佛荷尔蒙作祟下,无法自控的青春之火。
今日约莫黄昏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雨,到了夜里不仅没有停歇的趋势,反而雨滴愈来愈稠密。窗外的黑夜被雨点砸得淅淅沥沥,会议室里却亮着明晃晃的灯光。长条的会议桌上铺着图纸、文件还有开着口的笔记本电脑。桌边围坐着一群神色认真的人,他们都正倾听着讲台上的某位同僚在讲述的工作内容。
待这位同僚下台以后,会议桌旁的人们交头接耳了一番,还有几位主动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才算暂时结束了这一部分的内容。桌前回归了沉静,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新的议题展开,不过这分安静持续得要比预想中的久一些,该接下发言的人不知何故迟迟没有登场。
“李工,到你了。”
一位女工程师微微侧身,在李宁宇耳边低声说道。
李宁玉略有些失焦的目光因为这句提醒快速地聚拢,她敛神抬眸,发现诸位同事都正用满含询问的眼睛看着自己。她快速地将脑海中纷乱的杂念清空,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往讲台上走。
就在李宁玉将电脑连上投影的间隙里,刚刚那位女工程师对众人笑语道:
“顾助理这几天出差了,李工没了小尾巴,做事儿不太习惯,大家多理解理解。”
夜里加班本就是件辛苦事,所以众人也就不再拘泥于过于严肃端正的工作氛围,同事之间偶尔说些打趣的话,也是件放松的好事。
会议室因为刚才的玩笑而浮起一片低笑声。对于李宁玉和顾晓梦的合拍,同部门的各位工程师都看在眼里,两个明明脾性如此相异的人,不仅没有任何矛盾,反而就像提前设计规划好的,相互取长补短,平日里处理各种工作事务都井井有条,私底下感情也好得叫人觉得如同一对亲姐妹。
同事里有一位活泼的男同事笑完以后,还扬起声音持续跟进:
“李工,要不改明儿你把顾助理借给我使两天,让我也试试贴心小棉袄的滋味。这天气这么热,你就别暖了,我替你分担分担!”
没办法,顾晓梦对李宁玉总是十分殷勤,天冷了添茶,天热了撑伞,除了当李宁玉的工作助理,还恨不得当她的生活助理。老夏看顾晓梦这么个懂事贴心的模样,又开始哀叹自己没生个顾晓梦这样可爱的小棉袄,一来二去,部门里的同事都对顾晓梦的乖巧体贴有了充分的了解。
即使知晓这些玩笑的出发点并无暧昧之意,但李宁玉的脸颊上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所幸投影打开以后,会议室里的灯就暗了下来,昏暗的环境及时掩盖了她脸上的红晕,所有隐秘的心事都被掩盖了起来,只有李宁玉一个人知晓。
随着演示文稿的第一页在投影屏幕上亮起,会议室里又沉入了安静的氛围中。李宁玉讲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遣词清晰,条理分明,繁冗的语句都被她的流畅表达拆解成一个个严谨的片段,叫人听来舒适易懂。她的侧脸被荧幕的光映得轮廓分明,而台下的人们却都淹没在黑影中,夜雨里的会议室内弥漫着静好的有条不紊。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晶莹的水珠把玻璃窗敲出有节奏的声响,还暂时擦去了它的透亮。李宁玉一边讲,一边将目光礼貌地扫过台下的同事。她的目光巡回一圈后,刚要返程,却不经意地触了一下房间侧面的那一排玻璃窗。隔着蒙蒙的雨滴,小院里昏黄的小路灯映出了一个纤长的影子。那人的眼神跨越风雨,和李宁玉短暂地交汇了一瞬。李宁玉的声音因此而骤然地顿了片刻,但她很快就匆匆地移开了眸光,平复心绪继续沉稳的讲述,努力地将注意力从那张漂亮的脸庞上移开。
掌声响起,李宁玉微微颔首致谢,然后从容地回到位置上落座。又有新的人粘上了讲台,投影屏幕里的内容也跟着换了一批。李宁玉认真地听,大脑随着内容精密地运转,手指偶尔敲动键盘,雪白的文档页面上跳出黑色的字,圆润的逗号也跟着躺在后边,让文字们暂时歇一口气。可逗号之后,久久都没有新的字诞生,只有细细的光标灵动地闪烁。
李宁玉的手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坚韧的专注力也暂时分了神。她从笔记本电脑后很隐秘地抬起头,往窗外看去,窗外的人又一次闯入了她的眼帘,那人略微低着头,在夜雨里身形有些模糊,可眼睛却仍然很亮。
后面的时间里,逗号后虽然生长出了好多好多的字,却只有极少部分流进了书写之人的心,它们大部分都是在优异技术的残存本能下诞生的,缺乏切实的思考投入。而当会议走向终点,会议室内的灯光再一次亮起时,李宁玉略显急促地收拾了自己的用具,穿过不紧不慢起身的诸位同僚,成了第一个闯入雨帘的人。
会议室外的屋檐下,顾晓梦见李宁玉出来了,没忍住朝她雀跃地迈了几步。可这一点雀跃很快就熄了火,顾晓梦也就跟着熄了火,站在离李宁玉还有那么些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宁玉的脚步却一刻也没有停。她走到顾晓梦面前,看着小助理额前几缕湿漉漉的头发,即使嘴角含着笑,声音都还是严肃了些许:
“不是一早就说好了,叫你今天不要回来。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偏还要来回奔波?”
这次出差之前,顾晓梦扒拉了一下日历,还曾和李宁玉哀叹七夕两个人都不能一起过。李宁玉太清楚顾晓梦心里那点弯弯绕绕,她总爱制造一些掺杂着惊吓的惊喜,当初在重庆过完新年的时候也是悄悄咪咪地就提前回来了,因此李宁玉特地叮嘱她千万不要临时返程。虽说顾晓梦去出差的地方不远,但是平日工作繁忙,要搭车回这荒郊野外必得等到夜间,第二天大清早地还要紧赶慢赶地回去。又逢西藏夏日的雨季,怎么想都是路途劳顿又危险重重。
唉,只是桀骜的烈马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驯服天性。顾晓梦当时答应得好,现在依旧像个落水的小狗一样出现在了会议室外的屋檐下。
顾晓梦定定地看着李宁玉,桃花一般的双眸寻不到往日里的柔情,而是闪着锐利的光泽:
“我当然要回来。今天是七夕,你难道忘了?”
李宁玉心中暗自叹息。看来驯养之路任重道远,需得用好些功夫和日子,才能让烈马乖巧一些。但这样不理想的成果或许驯养人也要负一定的责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顾晓梦有临时空降的前科,今日李宁总是心神不宁,一直莫名地琢磨着她会不会故技重施。至于这些琢磨里,藏了几分真切的担忧,并几分不愿直面的期盼,或许李宁玉本人也不知道。
但李宁玉一定知道的是,当一阵微风吹过来,吹得顾晓梦那几缕湿润的发丝不停晃悠的时候,她的心很清晰地揪了揪。因此她不由分说地把手贴上顾晓梦的背,引着她往宿舍的方向走:
“别站在这里说话。赶快回去换身衣服。”
李宁玉手心温热,隔着单薄的夏衣暖着顾晓梦因淋雨而微凉的皮肤。顾晓梦顺从地跟着她走,但却在听到李宁玉和问题毫无相关性的回答后,眸光更加暗沉和冰凉。
浴室的灯闪着身子收起光亮,潮湿的热气在黑色的空间里渐渐散去,有一点点溢了出来,随着李宁玉的睡裙裙摆进了小而简洁的宿舍里。
顾晓梦早已经梳洗完毕,此刻正靠坐在床头,眼睛虚无又用力地盯着被子上某个不知名的点,刚刚吹干的略带绒毛的头发也没有减轻她面上的沉凝。
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到李宁玉坐到了床边,顾晓梦都没有抬起头。李宁玉的眉头因此而不自觉地向中心处收敛,她伸手轻抚顾晓梦的额头,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加低缓: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顾晓梦偏了偏头,避开李宁玉的触碰,眼帘也跟着垂了下去,掩盖了瞳中的所有情绪:
“没有,累了而已。”
李宁玉的手在夜光下空悬了片刻,而后默默地收回了身侧。她不发一语,只是探手关上了房内的灯光,也掀开薄薄的被子上了床。
黑暗中,窄小的单人床上明明容纳了超额的人数,但两个人之间却还是空着泾渭分明的一条楚河汉界。李宁玉倒是按着寻常的习惯安稳地平躺在自己那一边的空间里,可顾晓梦却侧着身子悬在床沿边,巴不得睡到地上去。
外边雨滴簌簌,屋内黑寂一片,只有两串微弱的呼吸声次第起伏。良久,一只手悄然地穿过黑暗,温柔地环住了顾晓梦的腰。
“不高兴了?“
气息温热,似有若无地浸透单薄的夏日睡衣。
顾晓梦咬了咬唇,双眼紧闭:
“没有。”
李宁玉并未继续追问,只是将轻吻一个接一个地印上顾晓梦的背。星点的热气越洒越多,渐渐聚了起来,缓慢地倾覆着床榻间的安稳。
没一会儿,顾晓梦就痒得难以忍受,她按捺不住地转过身正对着使坏的人,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地逼视着李宁玉:
“你以前过七夕,是不是还和别人一起看电影?怎么现在和我过,连面都不许我回来见?”
可算是说出口了。这件事可在顾晓梦的心里憋闷了好几天,搅得她成日里心神不宁。
这次出差,临行前夜顾晓梦最后查点行装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惯用的笔记本还收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临时去找未免麻烦,李宁玉就取了一个自己的给顾晓梦使用。等到了出差地点,开会的时候顾晓梦取出笔记本一翻开,就看到两张电影票规整地夹在扉页中。
这两张票据肉眼可见的陈旧,蓝色的印刷字体已经斑驳,票根处的锯齿也早已变得平滑,可它们俩被安放得如此规整,紧紧地贴在一起躺在此处,没有留下任何皱褶。
李宁玉向来勤于整理收纳,不会留存无用的物件。这两张票据上的日期距今已有十年之久,可它们还是被妥帖地收藏着,足可见李宁玉对其的珍视。
顾晓梦努力辨认了一番,影片的名字是某部驰名中外的经典爱情电影。而上面的日期虽然看似平平无奇,但是顾晓梦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个日子一定不简单。
果不其然,顾晓梦执着地往前翻看了日历,这个日子赫然是十年前的七夕。霎时间,这两张票据就像两根冰棱子一样,在盛夏的暑热天里刺进顾晓梦的心头。
顾晓梦不是不能接受李宁玉之前有其他的感情,人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经历,所以不能要求对方在自己还没有出场的岁月里,就要始终孤身一人。但顾晓梦认为,至少如今她们已经成为了对彼此绝对忠贞的伴侣,为什么要对之前的感情经历绝口不提呢?
而且李宁玉偶尔还要因为她顾晓梦年少轻狂的傻事暗戳戳地下绊子,怎么轮到她自己了,就什么也不说?这团疑问就此在顾晓梦的心中生根发芽,然后又因为缺乏近距离沟通的缘故,开始往胡思乱想的区域内疯窜。
所谓不可说,大抵是因为有解不开的结。而旧情人之间的结,无论扯上多少前因后果,源头基本上都是放不下。一想到这儿,顾晓梦简直燥郁得骨头疼,浑身上下的血液也开始翻滚。可失去理智的大脑神经还不愿意放过她,偏偏要顺着这个痛苦的思路继续歪着走下去。
能让李宁玉这么多年都藏着掖着的人,到底是谁?顾晓梦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毕竟十年前她和李宁玉天南海北,在地球的两端过着各自的生活。可顾晓梦又非要想出个答案不可,所以她只好往已知的信息里去拼凑。凑来凑去,一个早已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人,忽地又活了过来。
李宁玉是爱过其他人的。她有过一个真正的丈夫,两个人还拥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女儿。他们本该是和美到令人羡艳的一家人,只是命运无情,将这个美好的家庭打碎在疮痍的时代里。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黄金般的新时代,所以凭什么只有她和李宁玉可以重逢,那个男人就不能和李宁玉重逢呢?如今的理想国本就是他们共同渴求、共同奋斗乃至共同创造的,该由他们来共同分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似乎那个男人一出现,哪怕只是在假想中,顾晓梦都失了惯有的傲然与洒脱。她开始畏缩,开始怀疑自我,渐渐地低下了头。她拿什么和那个男人比呢,她从未和李宁玉并肩作战,从未见证过她年少求学的意气风发,更未走进她深夜里为信仰遍体鳞伤的身体和心灵。回首往事,顾晓梦只是李宁玉生命里的过客,转瞬地交汇,然后各自走向生与死的不同方向。
顾晓梦神思恍惚地想到,她可以做永远的天之骄子,做大雨中搏击风浪的海燕,但好像永远也做不了爱人心里最念念不忘的那一个人。
而李宁玉的念念不忘,是这两张陈旧的电影票。即使不知为何他们并未破镜重圆,但至少关于他的这一点念想,被李宁玉默默地珍藏了整整十年。
床榻间,李宁玉听了顾晓梦情绪激烈的质问,一时间愣了神。
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顾晓梦应当是发现了她藏在笔记本中的那两张电影票。
看着顾晓梦含满委屈和倔强的眼睛,李宁玉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显而易见地,顾晓梦误会了。可即便有纵横捭阖的语言本领,李宁玉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向顾晓梦解释这件令人神伤的往事。小小的两张票据里,藏着十年前如坠冰窖的夏日,那一日的苦痛若是不假思索地和顾晓梦讲了,怕是要惹她伤心的。
李宁玉不愿意轻易地说,是她懂得希望瞬间碎裂,期盼化为泡影的苦痛。这种苦痛折磨了她很多年,折磨得她有时都不愿意抬头看向夜空,不敢将目光放入漫天的星海中。
因为就连星星的传说都如此幸福,长久分别的牛郎和织女可以在七夕这一天团圆。七夕本来该是相聚和美满的日子,心中有情的人都可以久别重逢。
可李宁玉的心却死在那一天,她的爱人隔着山长水远的岁月,向她挥手告别。
李宁玉只能坐在人群稠密的电影院里,把所有的温暖都进在身旁那个空荡的座位。好像一转头,就可以看到她。
床上,顾晓梦见李宁玉不置一词,心里的气恼即刻升温到了沸点。她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可腿才挪开一点儿,她就后了悔。这事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她走,都是李宁玉的错,是李宁玉不坦诚,不公平。她和别人过七夕,就一起没羞没臊地看电影,轮到自己了,却把自己拒之于千里之外。
心口的酸痛在怒火的高温下膨胀,逐渐蚕食顾晓梦的清醒。老实说,顾晓梦并不怀疑李宁玉的真心,纵使李宁玉有时不会直白地表露情绪,但也绝对做不出虚与委蛇的事。但顾晓梦就是很委屈,她将李宁玉视为唯一的珍宝,她难以忍受李宁玉还要将心里的某些位置留给他人。
顾晓梦迫切地想感受到被爱。哪怕李宁玉是冰川,是流云,是藏北冷寂的无人区,她也要李宁玉为她燃烧。
只为她顾晓梦一个人燃烧。
顾晓梦的脑海中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蒙蔽了一切的理智。她迅速地俯下身,用力吻上李宁玉的双唇。
柔软的唇瓣碰撞在一起,炙热的呼吸也碰撞在一起。李宁玉的肩被顾晓梦的手攥得生疼,唇舌也被顾晓梦掠夺般侵占。可李宁玉并不觉得痛,这些由顾晓梦带来的痛觉像是尖刀,划开她心底最深处的旧伤,将积压已久的沉疴全都解脱与释放。
如炙刃割腐肉,血如泉涌,大病终愈。
李宁玉用尽全身力气怀抱住顾晓梦,热切地回应着她的亲吻。失而复得的东西,会激发人最深切的占有欲,李宁玉不是圣人,她在无望中等待了十年才等到了顾晓梦,这些感情在无尽的悲凉和重逢的欢愉之间,被挤压出了多少失控甚至是疯魔,连她自己也不敢直面。平日里尚有自制和沉稳,压抑着冲动不敢随意作祟。可始作俑者偏偏还要不知深浅地揭开她的伤疤,李宁玉片刻也不能忍,她要顾晓梦立刻对此负责,治好她,暖活她,让她真正地获得新生。
李宁玉迫切地想要感受到归属。哪怕顾晓梦是烈马,是旭阳,是藏南野性的热带雨林,她也要顾晓梦被她拥有。
只被她李宁玉一个人拥有。
李宁玉毫不留情地咬住顾晓梦的舌尖,如愿品尝到了腥甜的味道;她的手指碾过顾晓梦的后背,如同君王巡回自己的领土。
等顾晓梦松开李宁玉的唇时,两个人的气息在安静的房间里紊乱地流窜。顾晓梦来不及歇上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将热吻紧接着印上李宁玉的颈部。李宁玉抱着她的头把所有难耐的轻喘洒进她头顶柔软的青丝,眼里盛开迷离而情动的花朵。
顾晓梦的体温像是沸腾的海浪,顾晓梦的亲吻像是盛放的火苗,笼罩在李宁玉上方,将她尽数包裹。李宁玉被烧得快要发疯,骨骼不住地颤抖,筋脉全部收紧又溃散。
顾晓梦不知迷失在了何处,知觉的每一个触角接收到的全是李宁玉的气息。她丢了魂魄,寻着原始的本能在柔软的身体间咬了一口。
伴着微弱哼吟到来的,是一只热烫的手。这只手牵着顾晓梦的手,将她引向裙底的深处……
吧嗒。吧嗒。
水珠顺着玻璃窗,时快时慢地滚落,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水痕。这几点雨滴落尽了,立刻又有新的雨水前仆后继地打过来,仿佛把光洁的玻璃都浸润得柔软而朦胧。
在这个应当抬头仰望星空,看牛郎、赏织女的夜里,西藏的天空里却只有浓厚的乌云。但乌云也遮盖不了缠绵的光亮,雨水更浇不灭情热的燃烧。
外边大雨不停,房内的纠缠却落下了一个小小的休止符。
枕头的一角被颓然地松开,发白的指节也终于获得了鲜血的回流。情欲的甜满溢而出,将美人脸颊的红晕装点得艳若桃李。
顾晓梦从裙底探出头,纵使胸口仍在剧烈的起伏,但眼睛中却残存着攻占的强势,唇边的笑也颇为不怀好意:
“这才多久,你就不行了?“
可她的得意也就只存留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在她的狂言话音刚落之时,身下的人一把揽住她的后颈,将她毫不留情地揪了上来。
结束之后,李宁玉俯在顾晓梦光裸的胸口上,听着她还未回归正常频率的心跳声,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顾晓梦恍惚之间感受到李宁玉的呼吸始终短促而急切,便紧紧地拥住她,颤着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后背。
一下接着一下的安慰亲昵,终是熨平了最后几丝不甘与痛悔。
李宁玉艰难地夺回了两分克制,抬起身吻过顾晓梦被泪水沾湿的眼睫。顾晓梦舒服得合眼轻哼,乖顺地往李宁玉的怀里蹭。
两个人相拥着躺在床间,发丝缠绕,长腿交叠,一时间四下无言。
窗外的雨却是一刻不停,随着时间不停歇地落着。黑云沉甸甸地从天上压下来,西藏的荒野里没有分毫的光明,屋里也是如墨般的沉静与黑暗。
李宁玉已阖眼许久,却依旧没有什么睡意。顾晓梦枕在她的臂弯里,几缕碎发遮着她的侧颜,也不知她睡着了没有。
又隔了一会儿,有一阵温热的气息扑上了李宁玉的胸口,低柔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出来:
“你会不会觉得遗憾,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也不能有一个女儿。”
顾晓梦记得,李宁玉是很渴望成为一个母亲的。她也一定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将她的所有爱与智慧都交付给那个和她一样美丽的新生命。
李宁玉本以为顾晓梦还要接着问之前那个电影票造成的误会,她也决心不再隐瞒,要将个中缘由一五一十地将给顾晓梦听。因为就在刚刚那一场宣泄般的亲热里,顾晓梦的每一个颤抖,每一声呻吟,每一次回吻,每一下紧握,都让李宁玉真切地感知到,她的晓梦就在这里,在她的身边,在她的怀里,在她生命的每分每秒中。 所以李宁玉不再害怕面对痛苦,更不再沉溺于患得患失,一切苦难和甜蜜,自有顾晓梦和她一起面对。
有时,身体的语言或许就是有这样神奇的妙用。顾晓梦好像也在热烈的情事过后,恍然地回过了神。 她忽然不再踌躇,也不再怀疑,因为身体的语言骗不了人。李宁玉少有的情绪失控,罕见的予取予求,以及那些露骨又直白的情话、晦暗而幽深的眼神, 都是最本能而真实的诉说。
有人说,爱要宣之于口,才能被明了而清晰地传递;也有人说,爱应付诸于行,才算真切地落到了实处。但爱或许既不是言语,也不是行为,爱是一种感知,互相深爱的两个人只需要四目相对,就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李宁玉睁开眼,贴着顾晓梦的头发答非所问道:
“你还记得你今年生日时,我给你准备生日礼物的事吗?”
顾晓梦撒娇般地哼了一声:
“你那样捉弄我,我怎么会不记得。”
早在6月打头儿,顾晓梦就开始暗自试探李宁玉会为她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后来她试探得不耐烦了,干脆就开始直来直往地死缠烂打。李宁玉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就用电脑打开了一个网页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顾晓梦当时看着电脑页面上的仿真火车收藏模型,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宁玉只是冷静地看着她,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的生日礼物。”
顾晓梦咬着牙,奋力地想从李宁玉的脸上辨别出玩笑的意味。但无奈李宁玉道行太深,她端正的神情里全是真挚,可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又似捉弄,但眼睛里却还盛满了清流一般的诚恳,就这样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把顾晓梦绕得迷迷糊糊。
之后顾晓梦心里打着小鼓挨了小半个月。到了她生日前两天,李宁玉去取快递包裹时还特地同她讲:“你的火车到了。”顾晓梦听了以后,简直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她一下班就跑回宿舍里拆礼物,急于分辨李宁玉是不是真的没有良心到送她一个冷冰冰的模型。
而事实上拆开包裹后,躺在箱底的是一个银色的复古胶卷相机。夕阳的金橙色透过窗户映在银白的机身上,顾晓梦透过光,好像看见了数十年前在船上给李宁玉拍照的景象。那一下快门,那一次曝光,就把李宁玉照进了她的心底。
顾晓梦不明白李宁玉为什么要在此时说起这件事,她不满地用脑袋拱了拱李宁玉的下巴,李宁玉安抚地拍着她的后颈,回道:
“你收到意料之外的礼物,你开心吗?”
顾晓梦唇角勾起,声音甜丝丝的:
“我当然开心啊。”
李宁玉低头轻吻她的额头:
“所以我能有你,我也很开心,从来不觉得遗憾。”
早在前世的年少岁月,李宁玉也像一个传统女性那样构想过要和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成立家庭,要生育一个或者几个什么样的孩子。可后来顾晓梦来了,她既不能成为李宁玉的丈夫,也不能和李宁玉做一对父亲和母亲,甚至她们的感情都是为所谓世俗与礼法所不容的。但李宁玉从未感到想象不能实现的遗憾,她只觉得感恩,命运为她准备了比想象更加美好的爱人与爱情,顾晓梦是她意料之外的惊喜,是她天赐的礼物。
顾晓梦心口酸涩,想要笑,可眼眶却开始发烫。她从李宁玉怀里抬起头,急急地吻上李宁玉的唇。李宁玉略微收紧了怀着她后背的手臂,闭上眼温柔地回应。
隔了好一会儿,亲近的唇瓣才恋恋不舍地分离。顾晓梦刚喘匀了气,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活泼:
“玉姐,你说今天下这么大的雨,牛郎和织女出门时有没有带伞?他们可要奔波十几个光年才能重逢,要是没带伞出门,相见时恐怕都成了落汤鸡。”
李宁玉侧眸嗔了她一眼:
“牛郎织女有没有带伞我不知道,你没有带伞我倒是清楚得很。这两天夜里温度低,你今天淋了雨,明天又要叫嚷着头疼。”
面对李宁玉的教训,顾晓梦聪明地适时装聋作哑。她巧妙地把话题拐了个小弯儿,既绕开了责难的中心,又没有太偏离原先的轨道:
“牛郎和织女能在天上相见,那你呢,在没有在重庆遇见我之前,你又是从哪里记起我,和我相见的?”
顾晓梦一边说,一边在被子下牵起李宁玉的手。
李宁玉回握住她,声音也跟着又柔了些许:
“在梦里。”
这个答案倒是大致符合顾晓梦心中的猜测,她就是从梦里捡回往事的,那李宁玉也在梦中忆起前尘,就一点也不值得讶异。
不过心中所想有时不能这么直白地表露,特别是面对爱人,适当的无理取闹可以引来更多的疼爱,顾晓梦深谙此道,所以很不讲道理地说:
“为什么一定要在梦里才能想起过去的事儿呢,这也太不唯物主义了。”
李宁玉很清楚她现在想听的话是什么味道,因而浅笑着应道:
“你是我的梦,我当然该在梦里想起你。”
顾晓梦心满意足地将手指嵌入李宁玉的指缝,和她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李宁玉刚要劝她早些安枕,顾晓梦就仰起头,在昏暗的单人床铺间看向李宁玉:
“可我不想你成为我的梦,梦太短了,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李宁玉罕有地也起了不讲道理的心思,笑着追问道:
“永远是多远?”
窗外雨滴不停,天地尽是灰暗。而房间里顾晓梦的眼睛,如同今夜仅有的两颗星辰:
“你要和我一起,走过亿亿万万个光年。”
深林起笙箫 明月遥相照 不羡人间世 执手同偕老
萧萧风雨
暮色青青
林深处逢君
艳羡了时光
盼余生为期
定相守不离
是儿时的懵懂
是年少的心动
是一眼就认定的义无反顾
是岁月辗转后的相守相拥
是死去的心又再次跳动
是灰色的天空又出现彩虹
是狂风骤雨时依旧握紧的双手
是忍痛退却因你变为一腔孤勇
浅浅岁月里
待我走向你
往后余生里
定将白首不相离...
萧萧风雨
暮色青青
林深处逢君
艳羡了时光
盼余生为期
定相守不离
是儿时的懵懂
是年少的心动
是一眼就认定的义无反顾
是岁月辗转后的相守相拥
是死去的心又再次跳动
是灰色的天空又出现彩虹
是狂风骤雨时依旧握紧的双手
是忍痛退却因你变为一腔孤勇
浅浅岁月里
待我走向你
往后余生里
定将白首不相离
——— By Ye
余生为期 [时满&夏之瑾]番外 终篇
手机里传来挂断的声音,时满把手机丢回桌子上,低头继续看开会的文件。
“不去吗?”
夏之瑾从沙发上侧着身子,半晌低低问了一句。
“前段时间才见过,没什么可聚的。”
手下翻过一页,就着翻页的动作抬头冲夏之瑾露出一个笑。
房间里一时又静下来。
夏之瑾摩挲着手中的纸质书页,指尖无意识来回蹭在页边。
沉默从触摸纸张的那一点蔓延,像无形地网,罗织住欲言却止的疑问。
埋头文件的时满终于觉察到这屋子里过分地静,抬起头来只看到那边的沙发背上是露出夏之瑾的半个头,一动不动。
睡着了?
轻手轻脚拖开椅子走到沙发前,却见夏之瑾面上清明,未见半分困倦。
“怎么了?不舒服吗?...
手机里传来挂断的声音,时满把手机丢回桌子上,低头继续看开会的文件。
“不去吗?”
夏之瑾从沙发上侧着身子,半晌低低问了一句。
“前段时间才见过,没什么可聚的。”
手下翻过一页,就着翻页的动作抬头冲夏之瑾露出一个笑。
房间里一时又静下来。
夏之瑾摩挲着手中的纸质书页,指尖无意识来回蹭在页边。
沉默从触摸纸张的那一点蔓延,像无形地网,罗织住欲言却止的疑问。
埋头文件的时满终于觉察到这屋子里过分地静,抬起头来只看到那边的沙发背上是露出夏之瑾的半个头,一动不动。
睡着了?
轻手轻脚拖开椅子走到沙发前,却见夏之瑾面上清明,未见半分困倦。
“怎么了?不舒服吗?”
时满抬起一只膝盖压在沙发上,身子前倾,伸出一只手去探夏之瑾额头的温度。
“我没事。”
夏之瑾截住伸到半空的手按到自己的膝盖上,示意时满坐到她身旁。
两个人坐得近,仅一拳之隔。
坐得近了时满才发现夏之瑾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她微皱着眉想起身去拿体温枪,但面前的人牢牢按着她。
“你不想我,见你的朋友吗?”
“啊?”
夏之瑾思虑再三,还是问出来那个在心里盘桓的问题。
平常的语气,平常的字,组合在一起说出来却问得时满微顿。
对上夏之瑾那双好看的眼睛,时满想起了一个人。
出国的第二年,她被拉着去参加一个酒吧的开业仪式。
酒吧是一个朋友开的,说是朋友,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
时满见多了这种场面,兴致缺缺,拎着一瓶啤酒走到角落里一个人坐着。
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地光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晃了她的眼,时满微微坐正,目光追着那双亮晶晶地眼睛,看着眼睛的主人最后去到朋友身边。
哦,是今天开业的朋友带来的人。
介绍的时候她站得远,忽略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像谁呢,除了夏之瑾,好像也没有谁值得她这么惦念。
时满倒回沙发里捞起啤酒,不再去听嘈杂纷纷,半晌,觉得沙发那侧好像陷下去一点,她睁开眼,看见得便是那双眼睛。
女孩见她看过去,冲她点头,示意打扰。
这里是酒吧的角落,她未来之前只有时满一个人。
女孩坐着,不喝酒,只是坐着。
时满也忘记两个人是怎么聊起天。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陪女朋友?”
女孩垂下头,露出一段光洁地侧颈,像是叹息又像是无奈。
“我知道她的朋友们背地里都在说我什么,攀附,穷酸,多难听的话都有,可是怎么办,谁叫我喜欢她。”
这样的事实,最后是别人讲给她听。
她那时候已经和夏之瑾失去联系很久,但那天她是真的想问一问,真的是这样吗?
夏之瑾是否也曾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承受过这些。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好,只是她夏之瑾不喜欢自己而已的时候。
有时候自嘲,她总说不知道自己除了有几个钱还有什么。
可偏偏是钱,压弯了她喜欢的人的脊梁,把那人最看重的骄傲狠狠踩着,最可笑的是,她那时候自诩无畏谈爱,却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她没再见过那女孩,却一直记得那双与夏之瑾有几分相似的眼睛,记得那句话。
声带好像在瞬间变得充血,越是想要开口越是嘶哑,鼻尖也跟着变酸,迫得时满低下头去,把被压在膝盖上的手反过来按住夏之瑾的手,用力反复摇头,
“不去,没什么可见的。”
到底是话里沾了一点鼻音,夏之瑾晃了一下神,说出下句话的空当里时满已经先说出话,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话里的鼻音不再被压抑。
夏之瑾讶然。
两个人隔着青春再遇,各自都走过岁月时间,所见所感自然不再是当年眼光。
可,夏之瑾从未想过时满会知道这些。
纵然以夏之瑾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她们若要说,总有说不完的闲话,时满不想再让她承受这些莫须有。
在眼圈更红之前夏之瑾先挤进了时满怀里,完完全全靠她在的肩膀上,一下一下摸着她披在后背的长发。
“好,不去。”
没有一句提到当年,可两个人都懂。
自觉有错的人却反过来被安慰,发红的眼眶里氤氲起的湿气被逼回去,时满没忍住笑出来,抬手反拥住夏之瑾。
夏之瑾说得对,两个人都不再是当年,许多事情从当时跳脱出来看,才发现并不算什么。
就像当年时满在医院里见到夏之瑾和傅芷琼在一起,如今再看,不过云烟尔尔。
正月十五,元宵节。
时惊澜一早打来电话让时满和夏之瑾回去。
时满告诉夏之瑾的时候顺路吐槽时惊澜八成是为了让她们见温桐。
说自己的亲妈自从有了温阿姨就开始不像“时惊澜”了,被夏之瑾一句“那你有了我以后呢”说得哑口无言,灰溜溜走开去给林羡打电话。
终于还是要见的,夏之瑾对这位曾资助自己,自己曾当做一位母亲来看的人,如今说不出是抱着哪种感情。
感激?自卑?
还是别的什么,夏之瑾自己说不清。
起初她偷偷把时惊澜放在心里当做一位母亲,可时惊澜那句随意地“你和满满在一起吧”把她的自尊和心意一起打碎,丝毫不剩。
那时她想,她只是一只用钱养着的金丝雀,主人喜欢她如何,她便应该如何。
如今再想起那句,“你和满满在一起吧”,夏之瑾想,会不会是有一点当时时惊澜是看出了她的心意,不止是为了时满?
夏之瑾摇头笑笑,罢了,总归现在她和时满是在一起的。
虽然念叨着,元宵节当天时满还是早早带着夏之瑾出门了,带着一后备箱的礼物。
礼物是夏之瑾挑得,时满跟在后面看着夏之瑾刷卡的样子恍惚生出自己被当红影后“包养”的错觉。
车开进时家的时候时惊澜和温桐已经在客厅等,两人拒绝佣人帮忙的手,从后备箱拎出礼物一路进了门。
“妈,温阿姨。”
“时阿姨,温阿姨。”
夏之瑾跟在时满旁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时阿姨。
温桐上前接过礼物,客套两句算是活跃气氛。
“这可都是之瑾挑得,我也不知道她送了什么。”
时满牵着夏之瑾到沙发坐下,觉得握住的手好像出了汗。
夏之瑾不动声色在时满一侧坐下,时满的感觉没错,她真的有点在紧张。
明明是从前见过很多次的人,这次却觉得有种不一样的局促,也许因为她现在
和时满是真正的在一起,所以身份和从前不一样。
时惊澜对夏之瑾的称呼仿佛并没有在意,寒暄几句以后入座。
说来也有趣,这一顿元宵饭,既是温桐见时满,也是夏之瑾见时惊澜。
自从时满慢慢接手公司,有些事情上渐渐可以理解时惊澜,她的夜半不归,少见多别,原来她真的很忙。
时满并不担心时惊澜会为难夏之瑾,其实她一直对夏之瑾很满意。
像林羡在电话里和她说得,
“时阿姨从来没有反对过你们在一起,不是吗?”
吃过饭以后温桐说有新的策划案要时满看,走之前时满对着夏之瑾两手虚划在在左胸口比出一个心的形状。
夏之瑾低头笑笑,转身正对上时惊澜的目光。
“咳咳。”
假咳两声掩饰尴尬,夏之瑾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还算得体,可总有点不愿完全用对待女朋友母亲的态度来表现。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工作室最近准备进一步转型,有向国际化发展的准备。”
“嗯,时满最近会比较忙,等她完全熟悉公司,稳定局面,不会再这么忙。”
听着弦外之音有种可以多陪陪你的感觉。
夏之瑾有点摸不清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时阿姨,我——”
时惊澜少有地打断她,
“之瑾,时满可以回国就继承家业,但你不一样。”
这一句话单刀直入,没有迂回,没有客套,只是说了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乍听起来并不好听,但夏之瑾知道时惊澜并不是想给她难堪。
“现在你们可以站在一起,是平等的。”
夏之瑾愕然地抬起了头。
时阿姨,一直都知道?
很多时候,时惊澜不是一个喜表达的人,但不代表不在意,不知道。
年少的夏之瑾,敏感骄傲又自尊,那些话怎么会听不到,听了又怎么会不在意。
时满有时家的光环,这是天生的,和时满在一起的人,要么永远在时家的阴影下,要么足够优秀。
后一条路,夏之瑾走得并不容易,但做到了。
如果她没有送时满去夏之瑾的家里,一切也许都是不同的样子,但时惊澜从没怀疑过自己当时做的决定。
“时阿姨……”
踏足影视圈以后她慢慢适应在镜头下表达自己,那些角色里,既是她,也不是完全的她。
这是除了在时满面前,夏之瑾为数不多地哭泣。
时惊澜没想到夏之瑾会哭出来,枯站一会走过去,站在夏之瑾侧边伸出一只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努力像一个和蔼长辈模样。
边拍边想着,温桐说得“慈祥”是不是应该这样?
夏之瑾感受到背上的温暖带着婆娑地泪眼抬头,
“那时候您说,让我和满满在一起吧,这样她就不会闹了。”没有在看轻我对吗?
时惊澜努力回想了一会儿,略微蹙眉,
“那时候我不是在请求你吗?而且你不是喜欢时满吗?”
夏之瑾的眼泪流得更凶,好像把这些年的打拼不易都哭了出来。
那些长夜不明,孤灯泛舟,茫茫无际,终于停岸泊舟,得见天光。
她最在意的时惊澜的看法,也终于得到解答。
时满和温桐回来的时候夏之瑾的眼睛还是红的,时满心一惊,急急去看,边走边问怎么了,大有要立刻和时惊澜分辨的气势。
温桐站在后面瞟一眼时惊澜的样子,心下一转,一拍脑门,
“哎呀,你不会把签名的事提前告诉之瑾了吧?”
对面三个人齐齐看过去,什么签名?
温桐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
“就是昨天晚上我说要之瑾的签名发给公司里她的影迷,也就一两百张?”
“……”
“……”
“温桐,这个想法——不错。”
三月初,春风微拂。
时满刚刚完成一个项目,跟着夏之瑾出门旅游。
前天晚上闹到太晚,时满以为夏之瑾不会起得太早,结果夏之瑾起来以后把她也喊起来,拖着她出门。
时满疑惑着换上夏之瑾给她准备的衣服,车库取完车往一间花店去。
到了花店看夏之瑾选中的花,又想起这里离哪里最近,时满终于想到这是去见谁。
让店员包好向日葵和小雏菊,夏之瑾喊时满付款。
时满眼睛一亮,恨不得拿卡把店都买下来。
夏之瑾,这可是夏之瑾让她付钱,时满心里又暖又熨帖。
两个在一起的人终于不再会把每笔钱算得清清楚楚。
夏之瑾老家里讲究叶落归根,所以夏奶奶埋在老家。
夏之瑾手里小有积蓄的时候出资村里修了新路,把夏奶奶墓地周边也修饬一番,建成了一个小墓园。
墓地在山上,车只能停到家门口。
时满许久没有回来过,再见只觉恍若隔世,房子也被夏之瑾修缮过,托邻居平日里照看一二。
村里人纯朴,说只是帮忙照看房子,怎么也不肯收夏之瑾的钱。
还未到农忙的时候,村子有里两三闲聊的人,见到车里是夏之瑾,热络地打招呼,于是夏之瑾早早下车,一路打过招呼走回家里,时满也先下车和夏之瑾一起打招呼。
两个人停好车没有进家门,直接去了墓地。
土里冒出嫩绿地草尖,这附近都是石板砌成,但是坟上依旧是土。
“奶奶说她喜欢土地,我怕她嫌石板冷硬。”
时满握住夏之瑾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暖着,微风吹起额发向前。
“奶奶,我和满满在一起了,来看看您,和您说一声。”
夏之瑾的声音散在风里,一起吹过草尖。
时满把怀里的花放在墓碑前,屈膝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是夏之瑾老家的习俗。
“奶奶,我和之瑾会好好的。”
三月伊始,万物方兴,也许我们曾经分离,终会在春风里重逢。
他生 27
27 不忘
快乐的假期总是转瞬即逝的。随着地质小组确认了岩体情况已经基本趋于稳定后,施工任务就又开始恢复和进行了。沉寂了一小段时间的山体又开始热闹起来,和他高壮的身躯相比,像小米粒儿一样的人们又涌进了它的体内,热火朝天地开始了改造它的工作。
有一段时间了,小杨注意到顾晓梦成天端着个玻璃茶杯,就是小区里下象棋的老大爷们经常用的那种,里面泡着些枸杞,红枣,桂圆一类的滋补品。小杨知道顾晓梦是最会花枝招展的,以前在学校恨不得天天打扮得像个开屏的孔雀,如今这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儿。而且她不仅把那个茶杯天天放在办公桌上,...
27 不忘
快乐的假期总是转瞬即逝的。随着地质小组确认了岩体情况已经基本趋于稳定后,施工任务就又开始恢复和进行了。沉寂了一小段时间的山体又开始热闹起来,和他高壮的身躯相比,像小米粒儿一样的人们又涌进了它的体内,热火朝天地开始了改造它的工作。
有一段时间了,小杨注意到顾晓梦成天端着个玻璃茶杯,就是小区里下象棋的老大爷们经常用的那种,里面泡着些枸杞,红枣,桂圆一类的滋补品。小杨知道顾晓梦是最会花枝招展的,以前在学校恨不得天天打扮得像个开屏的孔雀,如今这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儿。而且她不仅把那个茶杯天天放在办公桌上,就连上工地都得端着,闲了没事就要拧开抿一口。那满足的表情,仿佛她喝的不是茶水,而是什么仙丹妙药。小杨觉着,顾晓梦的脸要是换成胡子拉碴的大叔,恐怕就和这个杯子相配了。
有一次,小杨实在没忍住,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地盯着顾晓梦喝水的样子看了好久。顾晓梦一边盖上杯盖,一边高冷地看了她一眼。小杨最近对顾晓梦都颇为殷勤,她自知理亏,毕竟顾晓梦是因为她才受了伤,于是立马换上一副狗腿的表情,躬身双手捧到顾晓梦面前:“这等重活,怎么能劳烦您呢,还是让奴婢来拿吧。”
顾晓梦轻哼一声,把杯子放到小杨手上,还不忘摆架子:“给朕端好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朕就赏你一丈红。”说完,昂首挺胸地快步走了,小杨有苦说不出,只好灰溜溜地拿着杯子跟在她后面。
老夏倒是觉得,小顾这段时间变得比以前要沉稳些了。以前她虽然聪明,但是做些小事或是细活儿的时候,难免有点毛躁;又是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偶尔也会有些娇气。老夏认为这挺正常,才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总要锻炼锻炼才能越来越好。不过顾晓梦的转变来得太快,虽然日常生活中还是那个样儿,但工作时算数据看资料坐得住了,上工地调仪器也不嫌弃了,就连老程这样一个认真到有点古板的人都跟老夏夸她,说她前几天整理的文件齐全细致,查阅方便。老夏当然不知道顾晓梦凭空多出了几十年人生经历,还想着她明明是摔着了手,又不是摔着了脑袋,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不过顾晓梦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点点成熟恐怕已经在工作上用光了,在大部分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她不仅还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娇软起来。
“玉姐,小杨说你给我的茶杯还有你泡的茶,我天天喝着像个老干部。“顾晓梦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趴在办公桌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宁玉。
李宁玉翻阅着手上的一叠图纸,眼神都没施舍给顾晓梦一个:“从职称角度来说,我们应该算是技术工作人员,而不是干部。”
顾晓梦本只是想装个可怜撒个娇,没想到李宁玉还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话。不过李宁玉这种朴实无华,实事求是的态度,实在是透露着别样的趣味。顾晓梦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吭哧吭哧地笑起来。她又想,下次要让李宁玉来端着这个茶杯,好给小杨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老干部。
李宁玉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的顾晓梦。生活果然处处充满两面性,顾晓梦恢复了一贯的样儿,李宁玉自然比谁都高兴;但这也意味着又得随时忍受她的粘人与傻乐。李宁玉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自己找的麻烦,也只有自己消受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翻过去。夏天里承接了无数汗水的小路与工地,慢慢被瑟瑟的秋风和日益深重的寒意取代。附着在高山和草原上的艳色,像是一层日渐陈旧的墙皮,开始一块又一块的脱落。四季轮回,其实就是色彩浓淡的不断交替,春天是水彩,淡雅清新;夏天像油画,艳丽浓郁;秋日似板画,深邃萧瑟;冬天如雕塑,寂静洁白。大自然是最出色的艺术家,把天地当做展现艺术的舞台,于是四季就在它的笔下被勾勒展开,永无止境地前进与更迭。
当天越来越冷以后,白天就开始变得短暂,黑夜像个急躁的小孩儿,每天都迫不及待地冲出家门,释放自己的身体与天性。
李宁玉从山体内的工地上出来,走在回临时住所的路上。现在时间还早,但天色已经几乎黑透了。 随着工期日益紧张,哪怕下班以后,都还有小部分施工需要继续进行。今天吃了晚饭,工地上有块地基出了点小问题,她便又上施工现场来看了看。
秋夜有些凉,给人身上带来几分令人瑟缩的寒意。小路上三三两两地过着几个工人,李宁玉一边规律地迈着步伐,一边在脑海里盘算着接下来几日的工作进度。正走着,听见身后传来几声铃铛清脆的响声,像是自行车车铃的声音。李宁玉下意识地往一旁避了避身子,一阵微风从她身旁掠过,但却没有再往前,而是伴着“吱“的一声摩擦声响,在她身边稳稳当当地停下。
顾晓梦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一只脚撑在地上,正冲着李宁玉笑得灿烂:“玉姐,走,我带你兜风去!”
李宁玉诧异地盯着顾晓梦的“香车“,不知道这个小鬼又在玩儿什么花样儿:”你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顾晓梦嬉皮笑脸地回答:“找食堂师傅借的。”
李宁玉一听,迟疑地看了看自行车的后座,她想起食堂师傅确实常常骑着这车回来,然后车后座上还会捆着几颗大白菜。
顾晓梦看李宁玉站着不动,着起急来:“你别干站着啊,快上来呀。”说完,不由分说地把李宁玉拉了过来,往后座上一按。木已成舟,李宁玉只好坐在平日里大白菜的宝座上,任由顾晓梦把她载走了。
自行车稳稳当当地穿行在这条小路上。顾晓梦一边踩着脚踏板,一边拨动着手边的自行车铃,提醒过路的工人们避让。清脆的铃铛声飘了一路,飘散在原本有些安静和寒冷的夜色中,引得人们都忍不住侧目观望。李宁玉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路过的人们投来的好奇而探寻的眼光,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只好低下头把头稍稍埋进顾晓梦的背里。
走到小路的尽头,车子却没有拐进小院儿里,而是继续往前,驶出了这片部门驻扎和施工的区域。地上已经没有路了,只有绿茵茵的草地在夜光下像是一片上好的皮毛。办公室和小房子都被她们甩在了身后;哪怕极尽目力,自然的画卷依旧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远远可以看见群山巍峨刚硬的身影,山顶缥缈纯洁的雪色,四周都是广阔无垠的高原天地,把她们穿行在夜色里的身影显得如此的渺小。可放眼望去,这一片天空下仿佛只有她们两个人。风吹过来,味道清新的空气撩动着她们脸庞,身体,还有衣角。在这风里,李宁玉听见顾晓梦的声音飘荡而来,一字一句落进她的耳朵里:
“1943年,大概也是秋天,我那时候在上海。有一天晚上去和另一位同志接头,结果他被跟踪了。我差点被特务抓了个正着,撤离的时候实在没办法,就只好偷了一个卖报纸的小孩儿的自行车。”
顾晓梦语气轻快,就像是在说一件家常的往事。
可听了她的话,李宁玉的心却稍稍滞了一下。这段时间,她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个顾晓梦失魂落魄的清晨,也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过往的种种与人事。若说李宁玉不想了解后来那些她不在的岁月里,顾晓梦的生活,那一定是假话。但李宁玉也知道,这段往事对顾晓梦来说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释放出太多黑暗与沉痛。所以她并不着急,她可以慢慢等,等哪一天顾晓梦真正准备好。她们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有一生一世的岁月可以供她们纠缠和敞开心扉。
顾晓梦似乎没有李宁玉这样复杂的心绪,依旧一边踩着自行车,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不过特务可能也想不到我是骑自行车跑的,我才骑出去两条街他们就没影儿了。第二天我把车拿去还给那个小孩儿时,他为着弄丢了这吃饭的家伙什儿,哭了一整夜,我看见他的时候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弄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只好给他买了一大包花生糖,算是给他赔罪了。”
顾晓梦把她俏皮装乖的功力也发挥到了说话上,这些话骤然一听,似乎还真透露着乐趣与幽默。可李宁玉不一样,她听了这话眼睫细微地颤动了两下,原本扶着顾晓梦腰际的手伸了伸,把顾晓梦细软的腰肢揽进了怀里。
湖畔边,野性生长的青草与城市稀薄土地里培育出来的大不相同,即便现在已经染上了一层枯黄,但踩上去依旧像是松软绵厚的地毯。顾晓梦推着自行车,和李宁玉并肩走在这湖边的草地上。夜色下,宝石般的湖泊在风中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荡开,愈来愈微浅,直至消失不见。
顾晓梦一边走,一边侧头看着水波荡漾的湖面:“我是在1941年冬天入的党,我爸爸就是我的入党介绍人。那天是冬至,冷得要命。回去的路上,我还踩坏了一只靴子,差点摔了一跤。”说着,顾晓梦甚至低笑了一声。李宁玉没有说话,她知道顾晓梦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或是劝解,而是包容和倾听。因而李宁玉愿意做一个听众,听她讲讲那些埋藏在过往里的日子。
走到一个小坡旁,顾晓梦把车停好,拉着李宁玉走到这铺满草叶的坡地上坐了下来。李宁玉顺从地被她牵着,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羊羔。
“后来没多久,大概是1942年夏天吧,我就被调离了杭州,去了上海。上海各类情报的体量和级别,都是杭州不可比拟的。所以当初爸爸在背后做了很多努力,才把这个调职的机会给我争取到了。但是上海的敌人也比其他地方的更加难缠,和他们那儿搞情报工作和间谍工作的人相比,以前杭州那些科员,简直就像在天天过家家。“
顾晓梦开了个玩笑,侧头对着李宁玉笑得明媚。李宁玉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眼光比夜色还要似那柔和的水波。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天地间沉寂地仿佛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微寒的青草味在四下飘散。顾晓梦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了许久,好似看得入神了一般。直到某一刻,不知被哪一滴湖水,哪一阵清风所触动,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其实,我那时候并不太理解,你和爸爸追求的理想或是信仰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这条命是你换回来的,我自然应该要替你完成你未尽的事业。可我有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必须要向前,但是却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说到这儿,顾晓梦顿了顿,看向远方的眸色染了几分迷茫:“等到了上海,可能是环境变得更加复杂,我感觉心里那根弦也越绷越紧了。我知道我自己的状态很危险,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以前在杭州我还有爸爸,但到了上海以后,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要步步谨慎,身边就真的连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这话似乎勾引起了顾晓梦心底沉重的情绪,引得她的眉宇间都多了几分痛色,李宁玉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缓爱怜地揉了揉。
“后来,有一次我们处里逮捕了一个上海地下党的同志。他们把她绑在刑架上,用尽一切手段,没白天没黑夜地折磨她,侮辱她。我还要天天坐在审讯桌旁边,看她受刑,听她的惨叫……”
顾晓梦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不仅仅是声音,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仿佛在经受很大的痛苦。李宁玉的眼眶也红得厉害,搭在顾晓梦肩上的手也滑了下去,握住了顾晓梦有些冰凉的掌心。
“他们讯问了她多少天,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有一天,我看着他们叫了一群卫兵进来,当着一群汉奸的面,要把她脱光了,然后凌辱她。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可能是疯了吧,我也不知道。我夺过不知道谁的枪,然后一枪就把她打死了。“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两人的头发都开始有些飞扬。李宁玉感觉自己的心被划出了一条口子,疼得她也开始发起抖来。于是她便靠得离顾晓梦更近了些,想要以此给她还有顾晓梦都多一些暖意和力量。
顾晓梦似乎真的已经陷进了往事中去,哪怕她的神情与本能的动作都在诉说着很深的苦痛,她依旧迷茫但坚持地,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说着:“那一次,我差一点就暴露了。要不是有很多同志都在暗地里帮助我,掩护我,恐怕下一个被绑上刑架的就会是我。他们好像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孩子,哪怕牺牲自己也要保护我。我原本一直以为,这条路是注定要孤独地,一个人独行下去的。但在那一刻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这条黑暗的路上其实有很多人,只是我们并不能轻易地相遇,相认。“
顾晓梦转过头来看着李宁玉,眼睛里盈满了晶莹欲碎的泪水,但还是勾了一抹浅浅的笑:“可当我真的遇见他们的时候,我发现他们虽然不是你,但每一个都很像你。他们信任我,爱护我,教诲我,引导我越走越快,也越走越远。然后在某一刻,我好像也看到了你们所说的那一束光。”
顾晓梦原本任由李宁玉握住的手,也仿佛终于活了过来,开始渐渐变得温暖:“玉姐,你以前告诉我,感情只是干扰项。可一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是不会有信仰的。只是你对我说这话时,我还太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你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让我记住。”
顾晓梦收紧指尖,回握住李宁玉的手,目光专注而纯粹,望进李宁玉的眼中:“感情从来都不是干扰项,对感情的放纵才是。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在心底下定决心,以后无论有多少苦痛与折磨,都绝不再冲动和放纵自己。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在黑暗中保护我的每一个人。”
欣慰的,酸楚的,同时在李宁玉的心底发芽,长大,开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晓梦已经成长得这样好,比她最开始希望和想象的,还要好得多。但是这种蜕变的代价也太大了,是以摧毁一个人具体的意志,从此就变成浩大理想中的一部分来作为交换的。还好,还好,这一次李宁玉再没有不得不离去的理由,滚滚红尘也并没有完全抹去顾晓梦内里的纯粹与明朗。李宁玉有时看着她,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蛮横执拗到如此地步,哪怕沧海变迁,也依旧坚守本心,不改初衷。
顾晓梦把李宁玉的手圈在自己的掌心内,遥望着身前的大片景色。夜阑风静縠纹平,在这片寂静的夜色里,她继续轻声地开口说道:“到了1943年年底的时候,我在汪伪的职位已经很高了。为了方便我的工作,组织里安排了一位同志来配合我,让他平日里假扮成我的男朋友。”说到这儿,原本沉重的情绪活络了一点儿,顾晓梦甚至还觉得很有趣似的,唇角扬起了几分笑意。
“那几年,如果没有他一直在暗中协助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那一个又一个关口。我们一直共事到抗战胜利,之后我就被军统召回了南京,继续在南京政府潜伏,而他则留在了上海开展工作。”
提到抗战胜利,顾晓梦的脸上显出一种特殊而耀眼的光彩:“1945年的夏天,应该是那么多年里最激动人心的日子。上海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拉着横幅,摇着旗帜的学生。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迎面遇上了都要握着手互相恭喜道贺。白日里原本比较冷清的歌舞厅门口,也一挂又一挂地放着鞭炮。整个国家像是沉睡了很久,现在终于苏醒了。”
李宁玉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顾晓梦含着笑容的侧脸。这是她曾经最期望和渴盼的时刻,是她没有看到,但希望顾晓梦替她看到的时刻。顾晓梦也真的见证了它,并且用她的眼睛记下了所有的颜色与光亮,跨过大半个世纪的年岁,把这一幅胜利的画卷展开在了李宁玉的面前。
好像是有些迟了。若是对其他事物来讲,确实如此。可对于一个曾饱经创伤和压迫的民族来说,对于这个民族里每一个不甘被奴役的人都说,这样美好的日子,永远都如金色的印记般镌刻在心中,绝不会因为时间而有一丝一毫地改变和褪色。
不过顾晓梦的故事似乎还没有讲完,她的声音依旧飘荡在湖岸边的清风中:“我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我那位”男朋友“约我去戏园子里听戏。我还以为组织上又有了什么新的指示和任务,赶紧赶慢地就去了。结果往那儿一坐,他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他从哪儿来,家里几口人,父母干什么工作。就差说田里几亩地,屋里几头牛了,跟人口普查似的。”
说到这儿,顾晓梦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握着李宁玉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以前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我们几乎没有谈论过各自的私人生活。可能是因为抗战胜利的缘故,即使我们都预感到国共之间的矛盾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调和,但还是都松快了些。我跟他共事了那么久,一直到那天才知道他是北京人,父亲是个有名的学者,母亲也出身于天津的名门。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北京的事儿,春天里绿意盎然的什刹海,冬日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紫禁城;一个挨着一个的四合院,还有哪一个巷口的冰糖葫芦最好吃。他说等到革命真正胜利的那一天,请我一定要到北京来,他带我去好好逛一逛。还问我,到那时候,我愿不愿意真的嫁给他。”
顾晓梦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宁玉一眼:“我被他这话给吓死了。我们之间明明是这么纯洁的革命友谊,怎么到他这儿就变质了呢,心智一点都不坚定。”
李宁玉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像永远也看不够。
可说着说着,顾晓梦语气里的戏谑就淡了些,眼睛里的笑意也在慢慢散去:“其实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胜利以后的事情。好像觉得这样的生活会永远进行下去。可他这么一说,我才开始想,如果真的有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又该怎么生活下去呢?”
顾晓梦又转过了头,不再看李宁玉,而是看向远方的湖水。刚刚才褪下去的水色又开始在她的眼中聚集,于是李宁玉把另一只手也盖到了她们交握的手上,眸子里也显出了点点晶莹,和顾晓梦眼里的遥遥呼应。
“若换作以前,我肯定对他这种退休老头儿似的郊游方式没半点兴趣。但那天我却不知怎么地,跟他说如果我们真的能活到胜利那天,我一定到北京去看看。至于什么结婚的事,叫他就别再提了。“
几只飞鸟从湖面上掠过,羽毛划过水面,掀起一片荡漾的水波。它们发出的鸣叫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久久不歇。顾晓梦眼睛里的水光也越来越多,晃荡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但她依旧努力地挣扎着,挣出一个满含热泪的笑容:
“就是很突然地,想要走出去看看。不只是北京,有好多地方我都想去看一看。有那么多人都离开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如果我不能多看看这个世界,等哪天我们再见的时候,他们若是问我:北京怎么样,广州漂亮吗,东北是不是真的那么冷,我要是回答不上来,那多尴尬啊。”
李宁玉听着顾晓梦的话,看见她的鼻尖和双唇都在微微地抖着,像是弱小且无助的孱弱花叶,心头的酸痛也达到了顶峰。再多哪怕一点,李宁玉的心就真的要碎了。
顾晓梦抿了抿唇,克制了一下快要决堤的情绪长河,说话的声音调子都有些不稳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是因为在戏园子里的缘故吧,而那天戏台上唱的,又偏偏是那出《锁麟囊》……”
顾晓梦抬起头,望着头顶上漫漫的夜空。今天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天空里空荡荡的,只有几颗散碎的星星还倔强地发着光。在这片黑暗里,顾晓梦好像看见了那个辽远的秋日午后,耳边又回荡起了旦角儿婉转的唱腔,让她也忍不住跟着喃喃地念着那一段戏词:
“她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玉姐……”顾晓梦侧过身子,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李宁玉的脸庞,声音哽咽了一下。
“我当时就想,如果你在那边能看见我,肯定盼望我能像这词里唱的一样。你肯定也希望,我能好好的。”
满载太久的哀痛终于溢出,化成一颗颗既轻又重的泪珠,划过她们的面颊。李宁玉伸出手,把顾晓梦紧紧地抱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心口上。于是顾晓梦呜咽的哭声,滚烫的泪水,不仅沾染了李宁玉的衬衣,也一一落进她生命最深的地方。李宁玉不知道该怎样对抗如此强大的痛意,只能把脸贴在顾晓梦发丝柔软的头顶上,然后泪水似永不断绝地雨滴般,散落在这一片青丝中。
湖上盘旋的鸟儿飞走了。它们依偎着,在一片浩瀚的夜空里远去了。高山下,青草上,湖畔旁,就只剩下两个相拥着再也不愿分离的人,还有那被哭声揉得破碎的话语:
“我是真的恨过你。”
“但却还是忘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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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特别番外
中秋特别番外(虽迟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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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的婚后生活是什么样的顾晓梦不知道,但是顾晓梦发誓她所想的不是这样。满心筹划的蜜月之旅还没开始就被打破了,李宁玉被一个电话急召了回去。纵使顾晓梦满心不愿,也只能暗自垂泪。
“好了,等忙完调休陪你好吗?”李宁玉哄着她。
顾晓梦赖在她怀里,“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李宁玉闻言捏了捏她耳垂,又凑上去亲了亲她。
顾晓梦眼里勾着得意的笑,她总是知道如何让李宁玉心疼,李宁玉也一如既往的配合纵容着她。
重案组的人倒是不知道李宁玉已经结婚,但是手上明晃晃的戒指做不了假,也不知道顾晓梦哪里来的本事,总能在李法医...
中秋特别番外(虽迟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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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的婚后生活是什么样的顾晓梦不知道,但是顾晓梦发誓她所想的不是这样。满心筹划的蜜月之旅还没开始就被打破了,李宁玉被一个电话急召了回去。纵使顾晓梦满心不愿,也只能暗自垂泪。
“好了,等忙完调休陪你好吗?”李宁玉哄着她。
顾晓梦赖在她怀里,“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李宁玉闻言捏了捏她耳垂,又凑上去亲了亲她。
顾晓梦眼里勾着得意的笑,她总是知道如何让李宁玉心疼,李宁玉也一如既往的配合纵容着她。
重案组的人倒是不知道李宁玉已经结婚,但是手上明晃晃的戒指做不了假,也不知道顾晓梦哪里来的本事,总能在李法医休息的时候凭空出现,晃荡在人边上,不是带了甜品就是包了组里人的下午茶,方方面面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李宁玉刚洗净手,便瞧见女同事神神秘秘的朝她使眼色,李宁玉看了眼虚掩着的办公室门,顿时会意。推开门,果不其然,顾晓梦端端的坐在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她桌上的君子兰,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念叨些什么。
见她进来,顾晓梦神色一喜,而后又撇着嘴瞧她。
这是在怨她呢,李宁玉先前可是和她说今天中午可以早些回去,结果顾晓梦做好了饭菜,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人,便知道又是临时有事绊住了,来这儿坐了三小时才见这人出来,可不得生气吗。
李宁玉见她气嘟嘟的,朝甜点那边望了一眼,意有所指的感叹道:“诶,没想到这么早就过上了家里有人送饭的生活,我以为还得再等等呢。”
顾晓梦佯装生气,“还要再等等,你还想等谁给你送?”
李宁玉故意拖了一会儿,才悠悠说道:“我以为得等到七十岁,躺在床上等护士送饭呢。”
顾晓梦瞪了她一眼,心里却美滋滋的,李冰山也被她捂热了,会为了哄人主动开玩笑了。
“你以后要是身体不好,就只能坐轮椅上看着我和别的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
“那你一定是最好看的老太太。”
顾晓梦不让她继续耍贫,拆了甜品盒,示意她尝尝。
李宁玉却走到她边上,双手搭在她肩上,轻轻环住她,说道:“辛苦了。”
顾晓梦愣了一下,先是朝门口看去,确定是落了锁之后回拥住她,“哪里有我们大法医辛苦,新婚蜜期都忙得不着家的。”
李宁玉听她语气便知晓她已经消气了,腾出一只手,用小勺挑了一勺甜品,淡淡的甜味。两人都不太爱吃甜食,即便是甜品这样的也会选择清淡口味的。
“甜吗?”顾晓梦直勾勾的盯着她。
李宁玉欲转身给她挑一勺,却被顾晓梦扣着腰,还未出声,顾晓梦便伸手,越过她,探到她后面,用食指抹了一层。
小千层的一角受到按压,浅粉色和奶白色混在一起,像是被顽童弄乱的油彩。
李宁玉红着脸,任由顾晓梦将奶油抹在她唇角,然后凑过来舔舐干净。
嗯,是草莓味的吻。
“甜的。”顾晓梦意有所指,不知道是说甜品还是说人。
李宁玉欲盖弥彰的端了杯水,顾晓梦扣在她腰间的手却有些不老实起来。李宁玉拍了下她道:“别闹,在办公室。”
顾晓梦又是低着头笑:“办公室不可以吗?”
李宁玉背靠书桌,一只手撑在后面,顾晓梦就这样贴着她,凑在她耳边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呢?今晚可以吗?”
你见过谁贴贴还要打报告提前申请的吗?不好意思,顾大小姐现在就是这样,由于李宁玉拒绝在工作日进行某项不正经的运动,顾大小姐过上了需要走流程批准才能贴贴的艰苦日子。
李宁玉红着耳根瞪她,顾晓梦装作没看见,一下一下在她颈间蹭着,锲而不舍的追问:“今晚可以吗?可以贴贴吗?”
就没有见过比顾晓梦还要会耍无赖的人,一边占着便宜一边还要将下一次的预定好。
顾晓梦蹭着蹭着就将人压在桌上,贴着她下颚轻轻浅浅的吻着,或许说是碰着更恰当,唇瓣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收。
李宁玉知道她想吻她,顾晓梦也知道李宁玉知道,可是她就是不靠近最诱人的那一块,有意无意的在脸上亲亲蹭蹭,看着李宁玉的反应。
李宁玉等了一会儿,确定这人又是在故意挑逗她,嗔道:“哪里学的欺负人的招数?”
声音软软的,似娇似嗔,软的不带一点底气。
这样一个清冷寡言的人,这会儿柔柔的看着她,带着点娇气,像是奶白的软糖,外面却裹了一层月亮的冷霜,旁人不能靠近,只有顾晓梦知道里面有多甜。
李宁玉,仿佛天生就属于她。
顾晓梦如愿吻上她。
到底是办公室,顾忌着李宁玉薄薄的脸面,顾晓梦没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来。可惜顾大小姐不知道,她若是再磨上一会儿,李法医十有八九会薄着脸皮默许她。
晚间李宁玉归的有些迟,有同事转任,请组里人吃饭,得益于顾晓梦这阵子帮她处的关系,组里人对李法医不近人情的印象大为改观,邀请传到她这儿,李宁玉便也应下了,提前与顾晓梦招呼了声。
有何肖看着,李宁玉没让她去接,顾晓梦洗漱完吹头发的时候李宁玉才回来。
“怎么这么迟。”顾晓梦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刚过九点,不算迟的,但是可不能让李宁玉养成这样的坏习惯。
李宁玉嗯了一声,顾晓梦起身迎上去,接过她手上的外套,刚一靠近便皱眉问道:“你喝酒了?”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李宁玉都极少喝酒,用她的话来说,酒精会腐蚀人的大脑,而李宁玉喜欢保持绝对清醒。
李宁玉又软软的应了一声,顺势靠在她身上,松懈着身子向她借力。顾晓梦心一软,伸手揽住她,李宁玉这些日子,确实粘她很多。
“晓梦。”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李宁玉说话带着点微醺的醉意,冲淡了语气里惯有的清冷,从耳廓转了十八个弯通向心房,挠的人心痒痒。
顾晓梦确实被挠的心痒,只是看李宁玉迷糊的这样子,又舍不得欺负她,抚了抚她后背,谁知李宁玉却趴在她耳边,浅浅的吐着气,长气短气都呼在顾晓梦耳畔,顾晓梦提着声音喊道:“李宁玉。”
李宁玉果然安静了一下,很快又继续贴着她,唤了声:“晓梦”。
明明和方才相差无几的声音,顾晓梦却偏偏听出了些不同的韵味。在顾晓梦看不见的地方,李宁玉阖上眼睛,不让眼底的情绪露出一丝。
“玉姐,怎么了?”李宁玉锁下眉顾晓梦都能知道是乏了还是烦了,不动声色的安抚着。
李宁玉的情绪像是很深很深的海,海面一直波澜不惊,海底却早已浪潮翻涌。今晚的一点酒精,打破了海面的平静。
李宁玉动了动唇,一声亏欠了许久的“对不起”淹没在夜色里。
李宁玉愧疚吗?
李宁玉愧疚很久了。
从那次争吵,从顾晓梦假装失忆,从囚室恢复记忆,李宁玉一直在愧疚。
她把生的希望留给心爱的女孩,同时也留下漫长而孤寂的岁月。
前世的她是带着信仰去爱顾晓梦的,她知道她们会是战友,她们先是战友,才是爱人。她带着明晃晃的私心,一如顾晓梦最初接近她那样。她那点微薄的喜欢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最后才是情人间的爱意,也是这点爱意,让顾晓梦空候了六十年。
李宁玉喉咙间有些发痒,她不敢张口,她怕一张口就被顾晓梦知晓了。
晓梦,你不要怨我。
那是我能争取的,最好的结果了。
顾晓梦不知道今夜的李宁玉怎么了,但是她能感知到李宁玉的情绪波动,一如从裘庄出来的那天,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释放一般,李宁玉也已经压抑很久了。顾晓梦一下一下轻抚着李宁玉后背,安静且包容。
在她和李宁玉的关系中,李宁玉一直是主导地位,决定着这段感情的生死。而现在的李宁玉像是去了壳的软体生物,袒露出所有弱点,敞开自己,仍由顾晓梦取夺。
“没事了,都过去了。”
即便李宁玉不说,顾晓梦也已经猜出了大概。
顾晓梦最终也没做成君子,只怪醉了酒的李宁玉太好欺负。水液从肩背流向腰腹,李宁玉像袋鼠一样贴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神仙也难以拒绝。
情绪像是有了发泄口,李宁玉配合她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用情欲掩饰日夜翻滚的愧疚,这无疑是成功的。灯光开始黯淡,周遭事物褪色,李宁玉眼里只剩下一个太阳,一个独属于她的太阳。
“玉姐……”
顾晓梦如她所愿,占据了她的身体,也占据她的所有思绪,占据了她从未被人涉足的灵魂。
“李宁玉。”顾晓梦搂着轻颤的人儿,抵在她的额前,接纳她所有。
有些事物连名称都带着不可侵犯的美感,比如月亮、玫瑰、和你的名字。舌尖轻轻点在上颚,唇齿间不经意的碰撞,气流在口腔打转,百转千回。像是气泡,争先恐后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颗一颗,噗嗤噗嗤,在逃无可逃时变成音节,一个一个蹦出,拼凑成你的名字。
次日醒来的李宁玉却决然不承认昨晚做的那些事。
“说谎话会变成长鼻子。”顾晓梦点着她鼻尖吓唬她。
李宁玉按下她作乱的手,眉尾挑了挑,不说话了。
顾晓梦爱极了她挑眉、浅笑,敲手指,挽袖口这样的小动作,大抵是白大褂穿多了的缘故,李宁玉身上总有一种脱离世俗之外的疏离。这种疏离在触及顾晓梦时又会迅速收回去,换成独属于她的温柔,顾晓梦爱死了李宁玉的偏爱。
谁能想到被裘庄生死羁绊的两人能这样闲适的想着以后呢。
李宁玉和顾晓梦的以后,光这样想着就令人神往。
顾晓梦捻了她一缕发丝,夹在指腹间细细摩擦,“玉姐,你还记得之前是怎么说的吗?”
“嗯?”
顾晓梦清了下嗓子,仿着李宁玉的语气,像模像样的说道:“人生与我,不过是个数学模型,公式已经确定,要怎样的结果,就输入怎样的数据,感情,不过是它的干扰项。”
从神态到语气,真是学了十成十的像。
李宁玉染着笑意,哪里还是那个冷漠的李上校,“可你还是成功干扰到我了。”
谁能拒绝一个追寻了你两世的人呢?谁能拒绝因为一句话就承受了六十年孤寂的人呢?李宁玉是不能的。你哪里见过顾晓梦这样的人啊,一腔孤勇的爱着你,天山的雪也化,江边的石也融。不去看春风,春风没有你多情,不去看花蕾,花蕾没有你娇艳。
“何肖说会调两个副手过来,等重案组那边稳定下来,我多陪陪你好吗?”
“副手?男的女的?会跟着你吗?跟多久?”顾晓梦酸溜溜的盯着她。
“哪一个你才会不吃醋?”
“哪一个我都会吃醋。”
曾经的李宁玉觉得浪费时间很可耻的事,而浪费时间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更是愚昧至极。除去生生死死,这世上有太多的的事值得我们去关注,李宁玉从不自诩是救世主,但总觉得应当尽一份力。比如为信仰,为正义。她会规划好每一刻的时间,不允许一点出错,可是她忘了,这世界从来不会离了某个人就停止运转。
李宁玉浪漫吗?身陷死局时还能陪着顾晓梦跳舞,谁敢说李宁玉不浪漫?可是这样的浪漫是无用的,即救不了旁人,也救不了自己,这样的浪漫毫无意义。无意义的事逐渐被李宁玉剔除,所以旁人见到的便是一个雷厉风行,事事问因果求始终的李上校李法医。活了两辈子,李宁玉才开始懂得,很多事是不能简单以“意义”来做衡量的。倘若追寻起来,生与死本身的意义就不大。
假若世间有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我们通常把他称为上帝。
人是干不过上帝的。
所有的瑰丽,有形的、无形的、物质的、精神的……个体行为和人类文明终将湮灭,也许百年也许千年万年,但也不过一瞬间的事,就在下一刻。进化和完善的意义是什么?就像是终归一死,有人心宽体胖想吃就吃,有人前凸后翘规划膳食。人类所做的努力是为了让所处的时代更具力量感,让短暂又绵长的生命更具线条感,人类的力量、意志、创造力由此展现。追寻意义本身就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你不能一生下来就盯着死亡,为何又要事事探求意义?不论结局是否注定,浪费现在是一件很吃亏的事。
“玉姐,你知道吗,很多故事都是潦草收场。”
“所以我需要怎么做才能引以为戒呢?”
“不,我是想告诉你,你是我已经书写好的结局,任何变量都无法阻止我奔向你。”
宇宙会悄无声息的老去,而你会在我怀里。
他生 22
22 密码
整个部门经过了几乎一个夏天的迎难而上,艰苦攻坚,总算在工作上有了一些进展。很多个夜晚,高原群山间的一个小角落里,几排房子中总长亮着星星点点的一两簇夜灯,在这世界屋脊之上如此微弱而渺小,却还是努力地发着光,好像再多亮一点,就可以为千千万万人都照亮出一条路来。
老夏和老程把各类机械设备几乎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没白天没黑夜地摸索它们,工地上的泥土里,不知盛接了多少他们的汗水。老夏的肚子都陷下去了一截儿,老程稀疏的头发更是日益飘零,最终才研究出了适应当下工程环境的加固系统与支护系统,提升了隧道...
22 密码
整个部门经过了几乎一个夏天的迎难而上,艰苦攻坚,总算在工作上有了一些进展。很多个夜晚,高原群山间的一个小角落里,几排房子中总长亮着星星点点的一两簇夜灯,在这世界屋脊之上如此微弱而渺小,却还是努力地发着光,好像再多亮一点,就可以为千千万万人都照亮出一条路来。
老夏和老程把各类机械设备几乎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没白天没黑夜地摸索它们,工地上的泥土里,不知盛接了多少他们的汗水。老夏的肚子都陷下去了一截儿,老程稀疏的头发更是日益飘零,最终才研究出了适应当下工程环境的加固系统与支护系统,提升了隧道开挖最重要的设备——掘进机的扩挖能力与自我保护性能,可以更好的适应高原复杂的地理条件。
小杨和带她那位女工程师的小组,则专攻了洞内高温问题的解决疏通方案。那些日子里钻孔地温测试成了小杨的噩梦,有一次她累得昏昏欲睡地坐在食堂里吃晚饭,突然听到厨房里榨汁机运转的声音,还以为钻孔机又要开始打孔了,吓得她把手里的勺子都甩进了斜对面顾晓梦的碗里。还好她的惊吓总算有些价值,她们不断调整喷湿和喷浆降温的方案,细致规划排风机的位置,尝试了各种抗高温材料来进行隔温,一步步平息了这座高山的怒火。
有时候顾晓梦都忍不住会想,一个人的一生中到底能有几个这样好的夏天。这个夏天里没有甜蜜的冰饮,没有闲适的午后,更没有飘香的栀子;只有黑黢黢的山岩洞,仿佛永远散不尽的尘土,和擦不完的汗水。顾晓梦不知道嫌弃了多少次那几件天天被弄得脏兮兮的工作服,恨不得天天都能买一件新的;每天只要灯一关躺倒到床上,上眼皮和下眼皮立马就收到命令,执行任务,麻溜地合到一起;有时候夜里在办公室加班,她累得精神恍惚,困到可以看见好多个李宁玉,明明李宁玉应该端坐在身旁的办公桌前,但顾晓梦迷瞪的眼睛却认为她在不停晃荡。
真好,有那么多个玉姐,我真幸福。这通常是顾晓梦睡倒在桌上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但在顾晓梦25年的人生中,这个夏天依旧是不可取代,熠熠生辉的。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股劲儿,在骄阳下,在火烈中,朝着前方殊途同归地拧成一份强大的力量。那些在白天黑夜里不停淌下汗水的面容,有的稚嫩,有的沧桑,有的柔美,有的刚强,但力量的大小与坚定向来与外表无关,而是来自于心底深处的理想与信仰。凭借着这样的灵魂之力,他们成了最亲密的战友,进行了最气魄的远征,劳累的肌体阻挡不了开拓的欢欣,飞扬的泥灰更无法弄脏赤诚的挥洒。他们一步一步,在千米海拔之上开凿出一条天路。或许这路未来只是列车上的旅客,飞驰而过时的某一个瞬间,但对他们而言,这是职业甚至是人生蕴含的最重要意义,也是青春与热血的来处与归处。
顾晓梦依旧时常会做梦。但她现在已经对此报以十分的安然与平静。她能感觉到这些梦在冥冥之中与自己产生了某种联系,它们不再是莫名其妙,扰乱睡眠的天外来客,而好像成了从自己身上生发出的某一个部分。这是一种十分奇怪且奇妙的感受,就像是遇见了一个由远方而来风尘仆仆的客人,明明并不相识,心底却不自觉地涌上熟悉与亲密。梦里的故事像是一首飘荡在辽远天空之上的歌,可那些零碎的人事却又清晰如同昨日,顾晓梦很像弄明白这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可总缺乏一根线,将那些散落的珠子都串起来。不过顾晓梦并不着急,也不懊恼。她有预感,总有一天命运的幕帘会被掀起,这隐匿在岁月中的故事,终将会在她面前展开。
今天是一个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平常的工作日。顾晓梦蹲在山体内的工地上,一个尘土飞扬的土坑旁,看着一排白色的管道,心情好极了。
她和李宁玉原本主要负责的是爆破炸药的混装比例,以及对爆破后的洞碴进行再利用等方面的内容,并且还取得了不小的进展。李宁玉的专业能力再一次震撼了顾晓梦,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李宁玉带着她完成了炸药混装单元的改进,还把水压爆破法等较为新兴的方式应用到了这样的高温作业环境中。但是在这个研究改进的过程中,一次偶然的机会,李宁玉让她考虑排风管道上某个小部件的调整。这已经成了她们两人间惯有的授课方式,李宁玉尝尝会把一些不算太复杂的问题完全抛给顾晓梦思考,顾晓梦也在这个过程中飞速地提升着实际工作的能力。
当她把改进方案递给李宁玉的时候,李宁玉一手拿着文件,看完后抬头挑着眉毛,眉目间含了些舒展地看了顾晓梦一眼,一种顾晓梦之前从未看到过的微光在李宁玉眼中流转。还没等顾晓梦开口,李宁玉就从一旁的一叠文件里抽了一份出来,然后把顾晓梦刚刚给她的方案塞了进去。
顾晓梦被吓了一跳。以往她做的方案其实更像是一种练习题,李宁玉看了以后会给她圈出不足的地方。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份文件的红圈和批注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是像今天这样,直接被塞进要上报并投入实际施工中的方案里,还是第一次。
顾晓梦一瞬间有点不敢置信:“玉姐,这真的可以吗……”
李宁玉已经又翻开了一份新的图纸:“怎么,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的助理工程师吗?”
通常研究生毕业以后,最少也要当三年的助理工程师,通过一定的考核选拔才能转为正式的工程师。以顾晓梦现在的工作经历,还完全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但是她总不能一直都给李宁玉做辅助工作,总有一天她也要成长成一位可以独立开展规划和建设的工程师。
这是第一次自己的方案真正被投入实际工作,也是第一次李宁玉如此认可自己的想法。无论于公于私,都是太值得顾晓梦欢欣雀跃的事。现在已经是深夜,办公室里只有她和李宁玉两个人,顾晓梦就没克制自己,也克制不住自己,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李宁玉转过头,看顾晓梦站在一边,低着头笑得像个小媳妇,觉得她实在呆傻得可以,但是这呆傻里又藏着点儿可爱的娇憨。李宁玉忍不住担忧地撇了她一眼,她向来对智力堪忧的生物体有点儿嫌弃。
顾晓梦笑完了,又翻看起李宁玉刚刚拿出来的,被她的方案替换了的那份文件。这个点原本是李宁玉自己做的,顾晓梦打开一看,发现李宁玉对这个问题的切入点和自己完全不同,两个方案的具体内容更是天差地别,最后运用的解决方法也不一样。
顾晓梦仔细端详了一阵儿,突然又开始乐呵,还伸手戳了戳李宁玉的胳膊:“玉姐,你不会想和我当21世纪的欧拉和拉格朗日吧?”
欧拉是拉格朗日的老师。当年在完成了一个数学难题后,他将这个问题又布置给自己的众多学生,而只有拉格朗日解出了这个问题,并且运用了和老师欧拉完全不一样的求证方法,使得欧拉大为震撼。那时欧拉已经是闻名遐迩的大数学家,而他最终撤下了自己的论文,将这个珍贵的学术机会让给了还是个学生的拉格朗日,并且为了使得拉格朗日的论文能够顺利发表,还自掏腰包资助了他文章的出版。这个故事从此以后就成了数学界的一段佳话。
李宁玉有点头疼,她有时候实在看不懂顾晓梦这些跳脱而无厘头的思维方式,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些胡言乱语。不过顾晓梦向来擅长在李宁玉面前自娱自乐,还没等李宁玉回话,她原本调笑的语气骤然又变得严肃:“不行,玉姐,你可不能当欧拉。欧拉的下场不太好。”
欧拉一辈子兢兢业业研究数学,熬得眼睛都瞎了。李宁玉对工作也确实一往情深,她可不想她的玉姐哪天看图纸看得视网膜脱落。
顾晓梦脸色有些沉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认真思索该去寻些什么养生方法,好好给李宁玉补一补。李宁玉看她情绪跟坐过山车似的,上一秒还笑得像朵花,一下又表情沉痛起来,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还微微叹了一口气。
现在,顾晓梦看着这一排排风管,特别是上面的一个小零件,像是看亲儿子似的越看越爱。要不是上面都是灰土,她甚至都想凑上去亲一口。
小杨看她深情地望着这排管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忍着不适拍了拍顾晓梦:“走啦,别看了。他们还等着我们拿样体出去呢,别在这儿磨磨蹭蹭了。你要实在舍不得,晚上到这儿来睡在这管道旁边得了。”
顾晓梦白了她一眼,还是站起了身来,和她一块儿往山体更深处走去。如今的开凿工作总算是迈上了正轨,洞体的深度也逐渐增加,越往里走自然的光线也就越昏暗,只有挂在岩壁上的白炽灯发着惨白的灯光,映照着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
顾晓梦和小杨走过热火朝天的工地,拐进一条刚刚开出的坑道里。这儿的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始,里面儿狭窄而寂静。小杨打开几个标本袋,顾晓梦低下身子,从岩壁上取岩体样本。
一切本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杨正在给最后一个袋子封口,顾晓梦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颇有些嫌弃地擦着手上的泥土。可突然,四周的岩壁里传来一阵儿爆裂声,像是过年时放的鞭炮,劈里啪啦地响动起来。小杨有些疑惑地往四周看,这狭窄的坑道里除了她们两个人以外,就只有山岩和泥土,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发出这种声响的物体。
还没等小杨想明白,那鞭炮般的声响愈发响亮,渐渐发展成轰隆隆的剧烈响动。小杨感觉手臂上一紧,顾晓梦一把扯过她往坑道外跑,语气含着焦急:“你发什么愣,要岩爆了,站在这儿等着被石头砸吗?”
山体外,工程师们正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交流探讨着工作内容,一旁的地质检测仪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进而被显示屏幕上不断攀升的红线刺痛了眼睛。洞体内已经传来隐隐约约地轰鸣声,离洞口近的工人已经开始在往外撤离。
一个工组组长气喘吁吁地跑到老夏面前,肩膀上还落着几块细小的碎石:“不好了夏工,里边儿岩爆了。”
岩爆是隧道工程里最严重的灾害之一。山体岩石之间通常储存着巨大的应变能,会产生很强的地应力,以保证岩石可以紧密而状态平稳地结合在一起,组成一座巍峨的山体。但部分岩体之间的受力情况已经处于极限平衡状态,如果进行开凿作业或是爆破,就会导致这种平衡被打破,巨大的能量被释放,从而形成岩石坍塌飞溅的灾害。
老夏立马做出了反应,叫各个工组和工队赶快撤离,并且按照事先规划的紧急预案进行抢险。不断有工人从地动山摇的山体内退出来,工程师们也忙着调试各个设备,切断电源保存资料数据。李宁玉一边拨下几个机器的开关,一边急切而认真地扫视着攒动而出的人群。随着从洞内出来的人越来越少,李宁玉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了。
山体内的轰鸣声渐渐开始退去,洞口前挤满了从里边撤出来的工人们。各个队长和组长都在认真清点着人数,反复确认有没有遗漏或是伤亡。
李宁玉挤进这片嘈杂的人群里,飞快地扫视着每一张面容,在跟自己做着最后的斗争与挣扎。凭借她的观察能力与记忆力,她刚刚已经看遍了每一个从洞内跑出来的人,可是没有一张脸符合她心底的期望。但她此刻多希望是自己的能力出现了问题,这样她或许就可以在这人堆儿中,看到她最渴盼的人。
老程正在和老夏一块儿统计人数,并且检查设备有没有什么损伤。他随意一个转头,突然看见李宁玉脚步飞快地冲进了洞口。
老程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追过去想拉住李宁玉:“李工,别进去,里边儿危险着呢。”虽然听声响这次岩爆应该是大体结束了,但洞内的岩石经过此次震动,恐怕还不稳定,可不能就这样贸然进去。
老程大跨步地迈了几步,还是没能拉着李宁玉,李宁玉已经迈进了洞口,她焦急地声音也在洞内回响着:“顾晓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顾晓梦?”
老夏听见了动静,于是也跟了过来。看到李宁玉着急地叫着小顾的名字后,老夏这才想起事发前自己让她和小杨进到洞内去取岩体样本,可刚刚清点人数的时候,好像根本没看到那两个小姑娘。
李宁玉踏着散落一地的碎石,快步往里走着。老夏和老程紧紧跟着她身后,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
走到施工地的尽头,才拐过弯儿,一行人就被掉落的几块岩石挡住了去路。这边的开挖工作还没有开始进行,空间十分狭窄,如今更是被石块堵了个严严实实。李宁玉转过头,眼里的光冰冷到几乎可以割开山体:“她们两个人进了哪一个坑道?”
后面跟着进来的工人被李宁玉的神色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不知道啊,她们拐进来,工……工地上就瞧不见了……”
李宁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调动每一个脑细胞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里有三个坑道,顾晓梦和小杨到底在哪一个里面根本不得而知,并且她们进入洞内应该是没有携带任何通讯工具。即使有,这里的信号条件也没有办法进行沟通交流。现在人手有限,如果没能选择到正确的坑道进行救援,一旦她们两人中有谁真的受了伤,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焦虑与急躁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只有最冷静的思维状态才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李宁玉在心底将这段话重复默念了三遍,可那股火一样的惊恐还是如影随形地攥着她的心,甚至让她的手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坑道内,当小杨被顾晓梦拉开时,终于迷茫中醒了过来。
四周的岩壁轰隆作响,已经开始有石块在飞溅和掉落。两人连忙躲闪着往角落里靠,慌乱间小杨踩着了一块儿碎石,脚下一滑就往顾晓梦身上砸去。顾晓梦原本眼里只有掉落的岩石,可忽然之间就感觉身上一下重压,毫无准备的身体立刻便失去了平衡,让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倒下时,本能地往地上支撑的手掌被尖锐的碎石块划破了好几个口子,一阵钻心的刺痛随之向顾晓梦袭来。
小杨被这一下摔得懵懵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太疼,但还是有些晕头转向。四周的巨响在渐渐减弱,掉落的石块也已经变少。小杨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赶快清醒过来,顾晓梦看她把自己当成人肉坐垫,还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不赶快起来,你以为你轻得很呐!”
顾晓梦只感觉自己的腰都要被她砸断了,手上现在也一阵火辣辣地疼。
小杨闻言赶忙起了身,还赔笑着把顾晓梦也拉了起来。顾晓梦懒得理她,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坑道的进口已经被石块挡住了,现在她俩怎么出去都成了问题,而且她们进来时根本就没带手机或是对讲,这下真成了被困在山里的小地鼠了。
小杨看着封死的洞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嘟囔着完了完了,等外边儿的人找到她和顾晓梦,搞不好她们俩都变成干尸了。顾晓梦被她的聒噪搞得烦得很,她脑子里现在嗡嗡的,也不知是摔得还是怎么了,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吵个不停。
哒——哒哒——哒——
一声一声,忽长忽短的,无意义的音调,像是奇怪的密码。
“短为嘀,长为哒……”
“所有内容都可以用间断和长短信号来表示……”
更加莫名的话语开始在顾晓梦的脑子里回旋,拽着她陷入到更深的疑惑之中……
老夏和老程站在李宁玉背后,看着李宁玉单薄而倔强的背影,眼眶也开始发酸。老夏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想说还是先把坑道一一挖开,不管她们俩在哪一个里边儿,总不能在这儿干站着。
就在这时,身后工地上的一台小型排风机不知何故竟突兀地开始运作。老程恍惚地想起来,小顾和小杨进坑道之前,还在工地上调试了一段时间排风机,她们俩身上应该还带着排风机的控制面板。
只是这排风机运转得着实奇怪,在短促的急风和长缓的慢风两个模式里一直快速地切换,发出忽短忽长的声响。
可对于李宁玉来说,这声音一下子唤醒印刻在灵魂里的某种本能。
短,长,短,代表字母r。
两个短,是i。
两长一短:g。
四个短,是h。
最后一个长——t。
右边!李宁玉立刻明白了这声响里传递出的信息。这应该是她破译过的,最简单的密电。不,或许用破译这个词并不合适,因为这根本就是几条明码电码。
摩斯密码对于李宁玉来讲,是遥远岁月里,自己最坚强的盾牌和最锋利的刀剑,更是如影随形地伴随自己,在黑暗中前行的战友和敌人。她的生命曾经就在这密码里,冰冷,理智,精准,几乎不带任何温度。可现在,翻过了漫长的时代山岳,踏过了生命的又一次轮回,她终于走进了黄金时代。而她也从未像现在此刻这样感谢摩斯密码,感谢这已经被留在过往里的旧物,让她在最深的无力与恐惧中,找回了自己的爱人。
老夏和老程看李宁玉快步走到右边那个坑道前,自顾自地开始徒手搬动洞口的石块,老夏和老程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明白李宁玉为什么直直地往右边儿的坑道走,但还是招手吆喝工人们上来帮忙。
随着堆积的石块在渐渐减少,里边的顾晓梦和小杨终于也听到了声响,开始呼叫着外边的人。听到里边传来两人的声音,原本埋头干活的人群里响起一片欢呼声,瞬间摧毁了有些沉闷的气氛,如释重负和劫后余生的愉快气氛蔓延开来,使得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搬动石块的步调。
石块其实还只搬开了一半多,但是李宁玉已经一脚迈了进去,步调急切地走到顾晓梦面前,她雪白的袖口上沾满了泥土,胸口正剧烈地起伏着。
李宁玉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晓梦突然就会了摩斯密码,明明之前的所有相处经历都说明了顾晓梦对过往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李宁玉现在什么也不在乎,她只想看到这个吵闹不休,得寸进尺的顾晓梦还完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剩余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往云烟。
“玉姐!”顾晓梦看到快步走过来的李宁玉,忍不住雀跃起来。
李宁玉一把拉过她的手,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扫视着:“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儿?”
顾晓梦感觉自己的手被李宁玉握得紧极了,紧到她手上的伤口都一阵阵地发疼,可她还是强忍着撑起灿烂的笑脸安慰李宁玉:
“没事儿玉姐,我们好着呢。”
即使坑道里光线昏暗,李宁玉还是发现了顾晓梦眉宇间极力忍耐的痛楚。再加上情绪稍微被抚平后,她发觉自己握着的,顾晓梦的手心触感十分奇怪,似乎蘸着黏黏的液体。
李宁玉连忙摊开顾晓梦的手,只见白嫩的掌心被剐蹭出了几道刺目的伤口,上面还粘着几粒细小的砂石,鲜红的血液正从这裂开的缝隙里不断地渗出,烫得李宁玉心底一片难言的酸软,与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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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虎先生,流年跌碎她容颜,自在闲人,RJ,路北,小朴龙月一,熊小落,安非他命,Venieeeee, 滐,银河系漫游客,花岛屿诗,不以物喜,一栋老楼,zq,moe11,^,蘅芷清芬送的粮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