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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长针

[赫海]三回

献给许许多多的不眠夜

与深爱的人

————

四月初的首尔,余寒未散。

朴正洙站在他老同事家门口的青灰色石阶上第三次抬手看表,下午三点四十七分,而约定时间是四点整。他哆嗦着将羊毛呢风衣拢得更紧了些,继续犹豫到底该不该按下门铃。

其实这么多年都等过了,最后十三分钟有什么要紧的。可当他真正站到这扇门前,环顾这方年久失修的庭院,却没来由地生出了退缩的念头。这或许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近乡情怯。

“哥,来了怎么不按铃?”

陡然开启的大门掀动了冰冷的气流,伴随缺乏机油润滑的嘎吱声,听起来很是落寞。

“看监视器才知道你来了,站了很久吗?”

八年没见,房子主人的口气却熟稔得仿佛他们昨晚刚一起...

献给许许多多的不眠夜

与深爱的人

————

四月初的首尔,余寒未散。

朴正洙站在他老同事家门口的青灰色石阶上第三次抬手看表,下午三点四十七分,而约定时间是四点整。他哆嗦着将羊毛呢风衣拢得更紧了些,继续犹豫到底该不该按下门铃。

其实这么多年都等过了,最后十三分钟有什么要紧的。可当他真正站到这扇门前,环顾这方年久失修的庭院,却没来由地生出了退缩的念头。这或许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近乡情怯。

“哥,来了怎么不按铃?”

陡然开启的大门掀动了冰冷的气流,伴随缺乏机油润滑的嘎吱声,听起来很是落寞。

“看监视器才知道你来了,站了很久吗?”

八年没见,房子主人的口气却熟稔得仿佛他们昨晚刚一起吃过宵夜,“进来吧,屋里有点乱。”

他的声线变了些许,但仍是柔和的,在沙沙的温柔共振之下包裹着坚定可靠,如春日里转暖的蜿蜒河流。

也没多久。朴正洙一面含糊作答一面走进屋内,低头换鞋,默默丢弃了来时路上反复酝酿过的开场白。

何必多问呢,看两眼就知道李赫宰状态很好。他比八年前更瘦了些,皮肉松弛,由于长居阴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但泛着健康的血色,不仅没有像朴正洙担心的那样形容枯槁,甚至用精力充沛来形容也不为过。

证据之一就是鞋架上的一双旧皮鞋,侧面边缘沾满了难以忽视的新鲜的泥印。

“你出去过?” 

“什么都瞒不过你,”李赫宰端来盛满矿泉水的玻璃杯,示意他的客人到沙发入座,“出了趟远门,刚回来。”

作为多年老友,朴正洙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回避意味,因此没有追问“去哪里”“干什么”这种显然不会得到回答的问题。他只是有些意外,毕竟李赫宰今天才刚刚解除软禁,到现在为止恢复自由身还不足16小时,“出远门”这个行为未免有些夸张。

李赫宰没有忽略客人沉默中的疑虑,微笑着解释:“零点一过,送走了门口的警卫就立刻出门了,生怕回来晚了耽误朴部长的宝贵时间。”

久违的玩笑口气让朴正洙蓦地湿了眼眶。上一次听到李赫宰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玩笑是何时的事,他几乎想不起来了。万幸,李赫宰还是那个李赫宰,怎样的苦难也不曾折了他的心性。

“哪的话,你……”

科学部部长低头掩去眼角那一点水汽,许久也没接上后半句。李赫宰见他伤感便想出言安慰,话到嘴边却只凝作几声轻微的哽咽,于是转身进了书房。

屋内一时静默无言。

斜阳从垂坠的宝蓝色窗帘之间钻进来,恰好照亮客厅这一小块区域,如此就把屋里其他角落衬托得更加昏暗。朴正洙紧攥水杯,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努力平复情绪。透明器具将阳光折出模糊的色散,落在灰白墙壁上,成为室内仅有的一点色彩。

自当年那场实验事故后李赫宰就一直被监禁在这里,没有自由,没有隐私,不得接受亲友探视,每半月还要进行一次高强度审讯。据高层的熟人说,李赫宰从始至终不肯坦白,对所有关键问题都异常坚定地保持着沉默。而情报局偏偏缺少某个重要证据,无法定罪。调查陷入瓶颈,僵持数年,只能不了了之。这才有了如今的“无罪释放”。

那场事故朴正洙自然也有责任,但李赫宰一人揽下了所有罪名,将朴正洙摘得干干净净,这让他心怀歉疚。他早就得知李赫宰即将重获自由的消息,但没想到他会在第一时间主动联系自己。

他有一种直觉,从他走进这间屋子开始,他已经站在一个巨大的秘密的入口。

李赫宰显然早有准备,很快就拿着一个文件袋回到了客厅。

朴正洙伸手接过文件袋,一个晃神,差点以为回到了十几年前,在研究所的暖黄台灯下翻阅李赫宰新写的论文,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天资卓绝的后辈站在一两步远的地方,一脸谦虚,又总是被不老实的脚尖出卖了心底的雀跃。

可当他真的抬头看向李赫宰,视线相对,现实便揭穿了错觉。他们已然在风暴中分道扬镳,无情的时间横亘在此,一切皆成过去。

当事人倒是比他从容不少:“这是情报局昨天还给我的,哥拿回去慢慢看。”

文件袋上印着案件编号,ITT-002。

“还有这个,今天刚拿回来。”

这次是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李赫宰迎着朴正洙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它从夹克衫内侧口袋掏出来略略展平,颇为得意地晃了晃。

“情报局找了八年也没找到。”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朴正洙心惊胆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这个房间的监视器都已被撤除干净。

“已经没有监控了,不用那么小心。”

李赫宰又嘱咐道,先看文件袋里的东西,最后再看那封信。然后便向他索要研究所的钥匙。这是他上午在约朴正洙见面的短信里就提前说过的。

朴正洙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研究所的门禁磁卡组,交给李赫宰之前却略有迟疑。 

“赫宰,你真的只是去整理文件吗?”

李赫宰轻笑:“你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朴正洙立刻否认。他一直相信李赫宰是清白的。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问。或许是当年的意外他还心有余悸,又或许是李赫宰现在的态度过分自如,令人不由怀疑他是否另有打算。

放心吧哥,我会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的。

这是李赫宰给他的回答,朴正洙回到家中还想着他说这话时笃定的神情。

也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除了安定下来过日子难道还能生出什么别的枝节吗?

朴正洙说服自己放下心来,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个文件袋。

信件、照片、曲谱和一摞打印纸。

朴正洙把它们悉数取出,摆放在桌面上清点了一遍。

情报局向来谨慎,所有的信件、曲谱和照片都被慎重地装裱过,确保不会破坏物证。然而塑封内的纸张破损陈旧,显然在装裱前就已被阅读过无数遍。

打印纸上印的是相关人物的资料,其中一个名字让朴正洙瞠目结舌。

李东海,那位名盛一时的音乐家。

在K国,即使不关心艺术的人也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新历241年,某位匿名人士代替他发表了一首名为《三回》的协奏曲,轰动世界,在全球掀起了一股复兴古典的风潮,不啻为一场新时代的音乐革命。至今,前去他的木浦老家拜访的乐迷都络绎不绝。

这样一位文艺界名人,情报局给出的资料却仅够填满半页纸张。关系栏上填写的“恋人”二字格外醒目。

而他眼前的信件,全都来自这位名人。来信时间是从236年一月到241年八月末,整整五年之间。信件的标签备注显示它们均是从A国寄出。

朴正洙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一封信开始阅读。他已经深深意识到,自己对李赫宰知之甚少。

 

赫:

    晚上好或是下午好,随便吧,时差真让我心烦。

    我失眠了。这绝不是感冒的过错,感冒是我的好朋友,我认识它比认识你还要久。但失眠确实是十分罕见的情况,自从离开你以后瞌睡虫就成了我最忠诚的恋人,比你可爱一千倍。可今晚它终于抛弃了我,就像去年夏天我潇洒抛下你那样。人还是应该活得善良一些。

    把讨厌的牙龈收一收吧,不用提醒我现在干的事情有多么可笑。“新历236年到来之际,A国P市,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独居的年轻作曲家拿出纸笔,开始给白天刚通过全息电话的男朋友写信。”如果要上怪谈报纸的话就这么写吧。顺便补充:用的甚至不是信纸而是作废的曲谱。我已经在设想你看到背面凌乱的小三和弦时的心情了,应该会和我当年看到挤在可怕算式之间的三行情诗一样一言难尽。

    不过到底怎么处置这张纸其实还在考虑之中,因为我发现自己的笔迹看起来很不妙。也许我该多写写歌词?哪怕为练字考虑也应该多写。总之,如果它安然抵达了你的办公桌,那就意味着同时禁止取笑我写信的行为和笔迹。再次警告,不称职的男友距离变成前任只差一通短信。

    最近没有什么好事发生。虽然电话里总是只聊好事,但确实没什么好事,人一旦倒霉起来连咖啡机都会和你作对。新学期要重组乐团,离开老朋友还得跟新成员磨合,新排的曲子又难得要命。史密斯太太再次暗示要涨我的房租,她掐准了我的底线,贪婪的老女人。我本以为世上没有比新来的音乐史老师更尖酸刻薄的女人了,然而和我的房东比起来那一位根本就是天使!远离女人吧,李赫宰,这是真挚的忠告。

    而最坏的消息,比上面那些加在一起都还要坏,那就是我被解雇了。餐厅经理上周末通知我他们要换人,还说不是因为专业素质或者工作态度之类。当然,我偶尔迟到,这是我不对。但他反复强调跟这些通通无关,只是因为他们老板觉得“还是白人面孔更有格调”。多么诚恳的理由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问他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知不知道平权法案推行了多少年,他礼貌地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告诉我可以离开了,并且说会多结一个月的工资打到我账上,何等慷慨。于是我为期四个月的餐厅钢琴师生涯就到此为止。结论是平权时代仍然只存在于政客们的唾沫横飞,“人类的完美世界”大概还得再等上若干个一百年。去他的,我会再找工作的,会比这个更好,我已经在找了。这座“充满机遇的城市”总再该给我一个两全其美的机会,不然我真要立刻打道回府了。

    宵夜后回来继续。

    机会难得,本想继续牢骚,但去了趟厨房想起件喜事。是一份令人惊喜的礼物,来自我的新邻居,前天搬进来的那位亲切的老乡。他是今晚八九点上来敲门的,姓崔,说是从西部搬来的。我问他是否能合个影,他拒绝了我,因此没法给你看他的长相。那个年代的人的都讨厌镜头吗?我伯父也是这样。不过所有七十岁老先生的外貌都差不多,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自行想象吧。你绝对猜不到他送我什么——一坛辣白菜!竟然还是不可思议的木浦本地风味,绝对正宗!掀开坛子的时候南边的海风都刷刷灌进我脖子里了。今晚的宵夜就用辣白菜煮了速食面,啊,幸福。没想到此生最美味的一碗面既不在建大附近的小店也不是你煮的烧杯泡面,而是在这里。你不会懂这感觉的,你这可恨的首尔男人。

    抽空会去回访,但回送什么礼物需要跟你商量。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你的重要性,以及科学部那些鬼条例的不近人情。多说无益。

    最后还是以牢骚结尾了。再见。

 

D.H

236.1.24.凌晨两点

 

仅从这封信就能看出两人确是恋人无疑。李东海在信中提到了科学部,朴正洙还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新历232年,他在读博期间作为导师助手认识了大学毕业同样来跟随导师深造的李赫宰。从那时起,直到他们后来一起成为科学部项目骨干,共事十余年中,他们的研究项目一直是一级机密。

他不知道李赫宰向李东海透露了多少,他也清楚地记得:“擅与他国人员通信”,这正是八年前李赫宰被怀疑有罪的原因之一。

 

赫:

    今天下午新的宝贝顺利抵达,崭新锃亮。已经试过,完美。这样旧的那台就可以光荣退休了,谁不喜欢something new呢。很好,就该这样,再也不要像去年那样傻傻地寄机器人来了,孤独的音乐家不需要复杂的高科技,一台功能齐全的咖啡机足矣。

    学校里的事没什么可担心的。新的乐团里有两个K国人,金钟云和金厉旭,没有沟通障碍可真是省心太多了,我对金这个姓氏又格外有好感,目前为止合作愉快。唯一的小问题是他俩好像有一腿,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回头电话里细说吧,就不在那些眉来眼去的小动作上浪费笔墨了。

    喜讯,上周末威尔逊教授称赞了我的阶段小结作品,又介绍了一份私活给我,给玫瑰剧团的新戏配乐,我只用帮忙做做整理工作,难度不大且报酬可观。这笔收入足够维持一段时间,我会把你那张可爱的银行卡压在枕头下安心睡觉的,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

    不用为我担心,最不济我还能去接几个商单——虽然这话大概能气死几十个削破脑袋也想签唱片公司的同学,但我真的已经拒绝了不少于四位制作人的邀约了。不开玩笑,我只用一个钟头就能编出一首让整个P城的上班族为之上瘾的电音,但我宁愿用这一个钟头去好好睡一觉。那些聒噪低俗的东西不值得我浪费一秒钟。可是能怎么办呢?这是一个AI 都会编曲的时代,科技的时代,是属于你们这种人的时代。你不能指望人们从三十秒一站的空中轨道下来后还有工夫聆听什么高雅的旋律,他们只关心红绿走势、新型AI和无处不在的全息投影。人们终究会忘记旋律的,这件事在上个纪元的末尾就已显露端倪。上哪里找像我这样不幸热爱复古的年轻人呢?

    好在“依然年轻,依然充满热情”,和老头老太太们挤在破旧的双层廉租房算不上什么大困难。我会好好生活,会出人头地的。到那时你就辞掉工作专心做我的经纪人吧,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好好考虑一下?报酬绝不会亏待你。好的,提起报酬我就想到你要说什么了。拜托,不要提那种无聊的梗,太无聊了!

    分享一件比你的色情破梗有趣一百倍的事:亲爱的史密斯太太迎来了她人生中不知第几度春天,而那位倒霉的对象正是刚搬进一楼的崔先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诚然,我不懂女人,但在我看来女人的脸上是藏不住爱情的,不论年龄。崔先生的耐心令我佩服,他总能把她逗得咯咯直笑。而且就因为他一句话,那老太婆竟然免了我额外的房租,爱情真是让人盲目!还是祝他们幸福。有空我都想为这夕阳红爱情故事写首曲子了,就用三百年前流行的写法,他们说不定会很高兴。

    阅读你的回信浪费了我宝贵的一分钟。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种古老的交流方式,也看得出你在实验室忙得焦头烂额。我不会常常给你写了。生活是忙碌的,而时间是第一稀有的濒危物种,忘掉这费时费力的小情趣吧。

    保证不再熬夜,盖章。

 

D.H

236.2.2.

 

不得不承认,尽管是抱着严谨的态度在审视着这些物证,他还是忍不住被李东海的叙述吸引,不由自主地代入到他的感情世界里了。朴正洙再次拿起李东海的那页资料,两寸彩照上的人微笑着,露出一点虎牙,乌黑的眼瞳清澈如水,下颌是很平缓的走势,从外表到骨子里都流露出温柔和深情。

文件袋里还有更多的照片,记录着不同时间地点的笑容,纯净明媚,看不见一丝阴霾。

这就是和李赫宰相爱的人。

物是人非,而十数年前那场横跨太平洋的爱恋还完好地保留在这里,在李东海笔下鲜活地继续着。

他放下照片,看到下一封信的标签。就像东海说的那样,他们果真一年没有再写信,这次来信已是237年三月。

 

赫:

    谁能想到会有不得不写信的时候呢?希望你那边一切顺利。

    昨天看到素拉姐发的照片了,首尔还是那个潇洒快活的首尔,封闭式工作也不影响科学家的网购。我看上了那件宝蓝色卫衣,留着给我暑假穿。

    不能联络的这一个月里我过得还算充实,没有辜负宝贵的春假,和朋友们一起去L城住了几天。住的是崔先生闲置在L城的别墅。没想到吧?我初次得知也吓了一跳,等我们老了以后也这样试试,隐居在贫民公寓里跟穷学生们做朋友。虽然我觉得我们更可能在衣服和相机上花光所有积蓄,然后双双进收容所。

    说回春假。穷学生们的邻市背包游是怎么变成奢华的L城之旅的?全凭崔先生一句话。和这样一位老先生成为忘年交是我的幸运,倘若伯父还在的话,他们没准也会成为朋友。他们有很多共同点,年纪大,喜欢我,都有耳洞,都很啰嗦,和规矩很多。慷慨的崔先生不肯坐飞机,坚持要开车带我们去L市。我没问他原因,无非是恐高或身体不适之类的理由。老人家总是在这些事上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奔波了大半个白天,终于抵达L市。不愧是度假胜地,名副其实。在那里好像能碰到来自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人。我买了几对手工耳环,为了显得合群一些。它们都很漂亮,但我不会戴的。打算寄给你,替我收起来吧,怕疼鬼。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你押去打耳洞,真不懂有什么可怕的,我二十岁不到就打了!

    继续。我的朋友们沉迷于市集和酒吧,忙着物色心仪的纪念品和上床对象。而我只喜欢海,我实在太久没有见过海了。或许存在“大海饥渴症”这种病吗?从我踏上西海岸的沙滩的那刻起它就存在了。“像极了木浦的海”,这是我能给出的最高评价。圭贤提议来玩“向海许愿”的游戏,大家口是心非地嘲笑他幼稚,却又争先恐后加入其中。

    我一个人跑到远离他们的角落,在湿软的沙滩上反反复复写你的名字。起初想写汉字,但试了几遍也没记起确切写法,便改写谚文。后来潮水来去太快,总是不等我写完就将它们冲走,只好写首字母缩写。不知不觉大家都聚在一块堆起了沙堡,我还在远处默默写着LHJ。我没让他们看见。不是不敢,是不想。那时我是把你的名字当作愿望写下来的,因此不想让旁人知道。

    太阳西沉的时候我们在靠近别墅的沙滩上BBQ,我招呼钟云哥他们一起再去海边,但他们都只顾着争抢食物。于是崔先生又陪着我去海边拍照,哎,上哪里找这样好性子的人。西海岸的日落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回来的路上我还为它写了好几段旋律,准备加进我正在酝酿的协奏曲里。

    夜晚,我们在沙滩上燃起篝火,弹琴唱歌。一群音乐生聚在一起是不会冷场的。我在他们的怂恿下唱了一会儿,还特意唱了两首老歌哄崔金主开心。唱得不好,断断续续的,不过他似乎很满意,兴致高涨,还主动要过吉他哼了段小调,也是K国的老歌。那手势一看就不会吉他。厉旭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真没眼色。我把手背到身后打算狠狠掐他的大腿,却掐到了钟云哥。钟云哥大叫一声,问我是不是疯了,我慌了,急急忙忙收回手,结果不小心掀翻了崔先生手里的吉他。所有人都笑我。我脸上烫得厉害,捂着眼睛不敢看他们,差点流出眼泪。

    那个瞬间我想象着你也坐在人群当中,你一定会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一个,笑出粉红色的牙龈,眼里映着星光。而我会毫不犹豫地挥拳揍你,然后扑进你怀里。等到夏天,我们一起回木浦吧。离开喧闹的首尔,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没人知道我的心思。直到那刻你还是我的秘密,但很快就不再是秘密了。返回P城的路上崔先生提出要负担我们所有人的旅费,厉旭他们开始怀疑我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呵,要是史密斯太太不会因为嫉妒把我逐出家门的话,我倒是想!我把你的照片掏出来,大家总算知道了我身陷异国恋的可怜境地。他们询问你的职业,我说你是个科学家,暂时离开银河系去抓外星人了,失联一个月。信不信就不关我的事了,鬼也不知道我男朋友的职业。

    我想我可以骄傲地说,我的男朋友为科研事业奉献了他的全部热情以及人身自由,包括欣然接受出国禁令,任他的伴侣独自飘零异国!嚯,大义凛然。你真该来A国看看,哪怕不来找我也不该在冷冰冰的研究所永远地耗下去,变成一株生根发芽的喜阴植物,一盆绿萝、吊兰、富贵竹。出来看看这世界吧,李赫宰,科学主宰世界又如何?你连西海岸的日落都没见过!

 

D.H

237.3.20.

 

朴正洙记得,从237年二月开始他们的项目遇到了几个难关,时不时就要进行封闭式研讨。这样看来李东海其实并不了解李赫宰的工作内容。

明知道这已经是情报局审核过无数次的文件了,他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只因为李东海字里行间里全盘信任的语气令他揪心,生怕这信任建立的背后是李赫宰的和盘托出。好在没有。

一旦知道没有,他又心疼起李东海。和他们这样身份的人相守,不仅面临着不定期的失联,甚至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何等辛苦,朴正洙比谁都清楚。

 

赫:

    十分钟前偶然切到政治新闻台,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结果真的是你,两秒的镜头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穿正装的样子很帅嘛。你还没和我宣布你升职的好消息,但仍然祝贺你,李科长。我会渐渐习惯机密科研人员家属的生活的,我已经在习惯了。

    照例分享故事,在酒吧打工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上个周末,一位迷人的姐姐同我搭讪。她抽薄荷味的淡烟,肤色白皙,眼睛有些像你。我不讨厌她。我们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聊天。她一口气开了三支酒,我说我不能喝,她也不介意。她边喝酒边对我倾诉,于是我得知她年少时候的爱人如何背叛她,她伤透了心,开始以玩弄他人的感情为乐,又渐渐觉得索然无味。女人的心思真是玄妙。她说完这些,又说,你不懂,你们男人生来就不懂这些。我心想,你又怎么知道我?你以为我就没有爱过骑着单车的白衣少年吗?但我没有说出来,她的眼泪让我心软了。表里如一的过剩同情心是我最大的缺点。

    或许是我的沉默让她嗅到了机会。她问我有没有伴侣,我说没有——只是因为好奇她的下文。然后她靠过来,靠在我肩上,凑在耳边说她爱我。换做你肯定比我更能应付这局面,可我要怎么办呢?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推开她,告诉她我过去二十几年仅仅只跟一个男人睡过吧,那样太叫人伤心了。//我只好带着她去了对街的情人酒店。不得不说,很不赖。我终于理解你最初为什么总是拒绝我了,想要戒掉这样的温柔乡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我在认真地考虑找个女人结婚生子,我还是喜欢孩子的。前提是技术得像昨晚那位姐姐一样厉害。//

    哈哈,冷静,不要把怒火发泄在无辜的信纸上。为了避免误会特此说明:双斜线内的话是逗你玩的。我每天晚上戴着口罩弹琴,女人们都喜欢KRY三位,还有相当一部分男人也喜欢。赞美平权时代。不要介意这个玩笑了,这是木浦之旅告吹的小小惩罚。倒也没有多么失望,工作忙并不是你的错,短暂的相聚已经很难得了。只是接下来一年内会很忙,可能没那么容易再回K国。我们要在各自忙碌中不停地错过吗?

    被思念折磨着的不止我一个人,我当然明白。或许当初来A国深造的决定是我太过草率了。你也埋怨过我吗?希望我们不要变成互相埋怨的关系。

    “为了梦想”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在我们的未来面前竟然显得这样自私。我的灵魂渴求自由,它怂恿我飞上天空去追逐月亮的魅影。我得飞。但是不用觉得不安,赫,我是飞得再高再远也被你牵在手心的风筝,最终还是要回到你身边,除了你我没有别的归宿。不要放手,不要放开我,答应我。

 

D.H

237.9.10.

 

赫:

    文件都已收到,谢谢你。

    我还是很难把情报局的资料上描述的这位神秘的物理学家和我记忆中那个人联系起来。他的全称也不是什么K教授,而是邻居家的金伯父。回忆里的人是温暖而完整的,并不能被简单的陈述句轻易概括。

    小时候常常生病,父母忙于工作,总托他带我去医院。他喜欢在我挂点滴的时候讲那些无聊的物理基础,最简单的力学规律和光学原理,这是唯一和物理有关的线索。那种时候我往往枕在他膝盖上打盹,把他的声音当作催眠曲。

    童年时代我很依赖他。早起去找他、逃课去找他、吃完晚饭去找他或者干脆拉着他来家里吃晚饭。更多的时候是在海边,走不稳路的年岁他抱着我在海滩上散步,长大以后则变成我在前面玩闹着追逐浪花,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每当我回头便冲我微笑。他皮肤黝黑,一种健康的暖色,是我们一起看了太多次日出日落的缘故。木浦的海风和他的宽大的手心都让我难以忘怀。

    五岁那年,他送了我一架钢琴作为礼物。一架雪白的88键立式钢琴,这昂贵的摆设对我家当时的境况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至今我都意外父母怎么会轻易接受。而那架钢琴是我人生的开始,因为它有了后来的一切,包括我们的相逢和我们的今天。远远不止如此。第一次摔伤、第一次忘带课本、第一次钢琴比赛拿奖、第一次被女孩子表白直到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男孩,他时刻都准备着倾听我的烦恼或喜悦。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他比我父亲还要年长,却不是那种成熟老练的大人。无论糖果、皮球、再讲一个故事还是多玩一会儿再回家,他总是被我的笑脸或眼泪挟持。我凭借孩童的直觉无所忌惮地索要他全部的耐心和关注,并为此洋洋自得,而他始终宠爱我、纵容我,既无条件也无底线。没有人是生来懂得爱和善良的,而他赋予我对家庭之外的世界最初的印象,告诉我如何热爱宽阔的大海和天空,如何热爱这个世界。后来我无数次对此深深感激。

    我不知道文件上写的“隐居”和“拒绝和任何人交流”是什么意思。他就住在我家对面,从不锁门,永远敞开着大门由我随意出入。他的书房是我的游乐场,我在他写东西的时候爬到他腿上抢夺他的原子笔,把他的草稿纸叠成纸飞机。如果说文件上说的是真的,那么大概科学部有一大批机密文件上都沾染着我的口水和手掌印。

    他失踪的消息是由母亲电话告知我的。彼时我在首尔音乐学院,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正在准备之后和S大的联谊演出,就是我们相遇前不久。听说消息后我立刻回了一趟木浦,去到他的住所,一切如常,除了他不见了以外什么也没有改变,书桌上还放着他喝了一半的茶,好像他随时会回来。可是没有,他再也没有回来。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都不能接受他失踪的事实。但是既然情报局也没有定论,那就别再查下去了,别再冒险。无力改变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没有像他那样的人了,我永远爱他,永远怀念他。

 

D.H

238.5.26.

 

这一封信的标签被标为红色,示意它是最重要的一份资料。

朴正洙长叹一声。这就是李赫宰曾擅自调用情报局档案库的铁证,显然,是为了东海。在朴正洙看来无非是为了安抚东海失去至亲的悲伤,但是落在调查员眼里或许就没那么简单了。只因为这位金伯父,也就是K教授的身份实在特殊。

他正是他们研究的课题的鼻祖人物,与朴正洙还颇有渊源。朴正洙读研期间,也就是229年到231年,他是朴正洙的导师。但朴正洙从没有见过本尊,事实上,科学部没有任何人见过本尊。大家只知道K教授隐居某处,深居简出,和科学界同僚们只通过线上交流。

231年十月,他失踪了。除了财产转往A国的几笔记录,他没有在世上留下任何多余的踪迹。

八年前那场事故后,李赫宰被发现私自调查K教授的档案,同时也被怀疑谋害K教授,这是他最严重的罪名。

 

赫:

    “创作就是一场该死的孤独的病”,这话是我从《云图》里读来的,上个纪元的书。太对了,说得太对了。

    别怪我忙里偷闲,我的本意是想找个轻松的故事,好让自己从这片沉重的混沌中脱离片刻。书里写到一个音乐家同物理学家相爱,他不断地给他写信,就像我写给你。但那是一个充满了无奈的时代,你知道人类历史上存在过的,充满了偏见、歧视与战争的漫长岁月。最终弗罗比舍杀死了他自己。他死前见到了恩科史密斯,在钟楼上,远远看见他来寻找自己的匆匆身影,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他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叫他,然后他回到酒店开枪自杀,为了完美的音乐,为了来生,也为了永恒的自由。在你看来可能过于荒谬,但我太爱它了。去读一读吧,我查过了,K国不禁这本书。

    创作的痛苦是没有任何旁人能理解的。我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连你也不能。有时候它就在那里,在混沌背后,我能感受它,拨开混沌找到它,抓住它,把它摁在乐谱上。有时候是它主动来找到我,它在我的窗外跳跃起舞,叩开门扉,叩开我的灵魂。更多的时候它们从我的指缝里溜走。那太疼了,赫,五线之间的不是音符,是鲜血和眼泪。我在无数个天明时分疼得锥心蚀骨。没人在乎。所有歇斯底里、泪流满面的时刻,我都是孑然一身。

 

    一觉醒来,看着昨夜写的东西只觉好笑。利用对方的爱和耐心折磨一个乐盲是不人道的行为。不过确实想把书推荐给你,姑且保留。

    最近崔先生身体不大好,不过不严重,医生说只是小炎症,年纪大了就爱犯的毛病。我和史密斯太太轮流抽空照顾他,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五分钟前我刚下楼盯着他吃了药,不省心的老朋友。他还念叨着今年再一起去西边度假,如果不是因为太忙我也真想再去一次。不过回忆的珍贵就在于难以复制不是吗?

    我在谱曲时想到了木浦度过的童年时代,你还陪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以及在A国起起落落的生活。真要追究起来,人生也不过是三言两语。辗转几座城市,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时间就那样过去了。好在我已经把许多回忆写进我的旋律里了,过去的人事物都无可追寻,但音乐会让它们永存。不要假装板着脸反驳我,故意说什么“我不认为存在什么永恒”那种扫兴的话。我是认真的。

    新型电子宠物收到了,很可爱。是什么新型投影技术吗?非常逼真。我在柯基外观和比熊外观之间换来换去,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选了比熊,白色比较好看,而且不用担心毛发弄脏的感觉好极了。

    另外,我决定留校任教。

 

D.H

239.6.30.

 

这一封信也被特别标注。因为它涉及一件违规物品,易容投影。

所谓的新型电子宠物是内部开发人员才有机会接触到的试验品,最终目的远不止用于变幻宠物的外形,而是要应用在人脸上。这是和朴正洙他们当时的项目配套同时进行的一项任务。

李赫宰冒着被发现就会被判死刑的风险把半成品寄给李东海,只为了给他解闷。朴正洙不知该如何评价,疯到这个地步的人,大约也不会在乎旁人的评价。

 

赫:

    很高兴你也喜欢那本书,你写的解析已详细读过。我们的看法出奇地一致,这更让我高兴。不过不要害怕我会像弗罗比舍那样极端,和你通信的是一个健康的、健全的、和创作之苦与房租顽强斗争的有志青年。他还想着出人头地高新聘请你给他打工呢。

    不论如何,结束冷战吧。为了将来在K国更好地发展我需要在P城的教学经历站稳脚跟。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明白。我想你更多的是在为暑假无法见面而赌气。怎么?我错过了什么特别的安排吗?反正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够我们挥霍,不要为短暂的分别生气了。

    写完此话仔细回想,我们相识的八年里竟然有接近一半的时间身处星球两端。好吧,收回不负责任的安慰。但我们都已在三十代的门槛,的确应当慎重考虑未来。我预备两年后回K国彻底安顿下来,到那时你要把你的豪宅腾出一半给我,不能再像我每次去你家小住时那样敷衍了事。要把衣帽间扩大一些,主卧铺上地毯。浴室也得铺满速干防滑垫,去年有个急吼吼的蠢蛋差点让我摔死在湿透的地砖上。客厅的木雕沙发换成布艺的,木质的太老气了。窗帘要换成纯正的宝蓝色,sapphire,这很重要。

    这是不对的,李赫宰,我们不应该过分地畅想未来,我担心这会透支掉我们对彼此的热忱。可关于你的未来让我心驰神往。我们快些老去吧,我想牵着你的手漫步在P城的街道,告诉你独居P城的那几年我过得多么辛苦,又因为你的存在而对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都充满感激。到那时崔先生早就不在了,我会带你去他的墓前,让你们互相认识。他一定会喜欢你,只要我喜欢的,不论人事物他通常都很肯赏脸。

    然后我们开车去L市,去逛街,买一大堆情侣饰品,项链手镯戒指耳环,全套。到那时你肯定已经有耳洞,我也早就不介意父亲和伯父不喜欢我戴耳环的事了。我们把崔先生的房子买下来,那里可以看到整个西海岸最美的日落。我们要在二楼的阳台上做爱。等等,你65岁才能退休,或许到那个年纪有点勉强吗?那么接吻也很好。我们吻上一天一夜,让全海滩的游客都来我们的阳台下围观,然后收费合影,绝妙的主意。希望那时候我不要变得太丑。我不担心你,我梦见过你老去的模样,一点也没变,我爱你那样子爱得发疯。

    啊,我们快些老去吧,一想到长久相伴的、自由的日子我就雀跃不已。两年,最后两年,六百多天,下一个夏天再下一个夏天,我们就结束这该死的马拉松,再也不会分开了。

 

D.H

239.7.18.

 

没有未来了。

[李东海,新历210年10月15日出生,241年9月28日病逝A国。]

朴正洙看着资料上这一行文字,心底一阵抽痛。他隔着数十年时光窥探他的世界,却已提前知道结局。

写下这封信的东海还一无所知。

 

赫:

    一万三千米的高空原来是这样彻骨的寒冷。好心的空乘送来了四床毯子,但它们没能让我好起来。我在昏暗的机舱几度昏睡又几度惊醒,哭得筋疲力尽。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女士宽容地忍耐了我失控的情绪并试图出言安慰。善良的陌生人。但那是徒劳的,来自陌生人的稀薄善意就和我身上的四床劣质织物一样无用。

    舷窗外早已看不见首尔的灯火了,黑暗叫嚣着要吞噬我。我紧闭双眼想忍住眼泪,于是你的样子就浮现出来,就是几个小时前在仁川机场大厅向我微笑的模样。那笑容让我无法呼吸。我好像也笑着同你道别了,我说了再见,然后我回头奔向你,拥抱你,吻你。这个场景在我的梦里、幻觉里一遍遍重复。可当时我真的那样做了吗?我分不清。你没有推开我。其实是想推开的吧?你总是不习惯这些。可你没有推开,谢天谢地。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返回研究所的车上回味着刚刚结束的假期,你总是比我更珍视我们相聚的时光。那么在看到下一行字之前再回想一遍吧。不用怀疑不详的预感,也不用怀疑你的眼睛。医生的原话是“活不过一年”。简洁明了,充分体现了现代医学的局限性。人类征服了陆地海洋天空和宇宙,还是对消逝的生命无能为力。

    不要责备我的隐瞒。你要我怎么开口呢?在每一夜缠绵过后,每一个相互依偎着迎接新一天的清晨,在每一个你用唇或目光诉说爱意的时刻,要我怎么开口给未来宣判死刑呢?寒冷的夏末秋初,它对我还只是一句无甚实感的遥远预言,然后温暖而短暂的冬天到来了,绝望终于在惨淡的离别时刻找上门来。

    想要留下,但还有想做的事情必须完成。我不能像一个逃兵一样躲在你身边等待夜幕降临。讨厌离别,更害怕最后的离别。我后悔了,大概有几秒钟。我不知道这选择是否正确。呼唤着你的名字,但听不到回声。我的声音被淹没在庸碌的人潮中了。

    我好想你。

 

D.H

241.1.10.北太平洋上空

 

赫:

    我不断地梦见过去。昨夜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真切得像是重播的旧电影。我弹完两首曲子从舞台上下来——巨幕上还滚动着“231年S大校庆”之类的字眼,我连数字的花体都记得。我走下舞台时,你和你的朋友们聚在后台的走道上发表着你们的高谈阔论。

    “不过是不同频率的排列组合,无趣至极。”

    你避开我的视线,故意给出了轻慢的评价,和那些为了引起暗恋对象注意而调皮捣蛋的小屁孩没什么两样。然后我又看见二十一岁的自己,被眼前这个坏蛋欺负得直掉眼泪,真丢脸。如果能回到那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他真相:你面前这人只是个连搭讪都要拉上朋友来壮胆的胆小鬼,而你就是在这一刻彻底讨厌他,也彻底爱上他的。

    你看,我们也有过那样的时候,二十来岁,懵懂无知,仅仅是在夜里搂紧彼此的身体就以为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那样的日子已经远去了。是否人生只是黄粱一梦?以为能拥有的一切偏偏没有拥有,以为会到来的未来终究也没有到来。我知道所有的鲜艳瞬间都会被漫长岁月冲刷黯淡,在那之前,让我在你的记忆里停留更久一些吧。

    弗罗比舍在临终时刻见到了恩科史密斯,我们却没能再见一面。实在遗憾。但这样也好,我们是在首尔相识的,就让一切定格在首尔的冬天而不是苍凉萧瑟的大洋彼岸,我喜欢这样的尾音。我从没有忘记你的话,“还很年轻,还充满热情,还在好好生活”,现在这话送还给你。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后悔与你相遇,只是遗憾不能陪伴你走得更远一些。

    夜半惊醒,随手翻看乐谱。那首曲子还差结尾,仓促止于一段激昂凌乱的高音,和我的人生一般充满遗憾。我说了太多的遗憾了。

    触景伤情,惟有泪千行。

 

D.H

241.8.29.

 

这两封信写得太过哀恸,他只草草读过一遍便不忍再看。

241年九月东海去世,正好是李赫宰精神状态出现问题的时候。

那时李赫宰在一夜之间消瘦沉默下去,憔悴成薄薄一片,再也不是科学部那个前途无可估量的副部长。此后,他不问昼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做研究,除了他们的项目不关心其他任何事。终于在整整六年以后,攻克了难关。

K国历史上最大的机密科研,时空穿梭机,宣告成功。

然而,就在当天,李赫宰带着易容投影和定位手环,违规操作机器进行了时空穿越。虽然朴正洙中断及时,但当五分钟后他再度回到实验室时,已经从中年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在过去或未来的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个时空穿越者,这一事实让高层震惊而恐慌。功臣的高帽很快被换成罪人的枷锁,李赫宰的沉默并不能阻止罪名的逐条增加。一年后,他被关进自己那间偌大的房子里,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囚禁生活。

情报局的资料到此为止,但疑团并没有得到完整的解答。K教授的消失、李赫宰的经历、李东海的A国生活,他们之间的关联还没有合理的解释。这也是此案不了了之的原因。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被李赫宰藏匿起来的最后一封来信了。

它太脆弱了,仅仅不小心磕到一个角,那里便窸窣落下化为齑粉。朴正洙费了很长时间才将信纸完整地抽出来。

信上的字迹虚软歪斜,不难想象书写过程是何等艰难。 

 

赫:

    此信已交给一位温柔可靠的护士朋友,等到我的心脏停止跳动,她会写上日期替我寄出。

    崔先生去世了,就在昨夜,在他的卧室里,除我以外没有任何旁人在场。你尚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紧握着他的双手聆听他临终的诉说,直到他的灵魂脱离身体。那一刻,我的人生已没有遗憾。死亡的恐惧和与你分别的绝望再也无法给我带来苦痛,完整而纯粹的光亮照耀着我的世界,我得到了救赎与解脱。

    我已修改遗嘱,要与他葬在一处。你会原谅我吧?原谅我吧,赫。我们还会再见的,不会很久,在几年之后、几十年后或者几十年之前,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我本想劝你,对那个孩子严厉些吧,不论过去还是未来,别把他宠成一辈子都离不开你的傻瓜,可我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他多么爱你啊,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么爱你。

    离别的时刻要到来了。但是别为我哭泣,眼泪不适合你,眼泪是属于我的东西。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答应我,来找我,在时间的长河里再次找到我,然后带我走。回到首尔,回到木浦,回到我们心爱的西海岸,重温每一个属于我们的时刻。赫,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我此生的挚友、至亲与至爱都是同一个名字。这世上除了你,再也没有人知道我度过了何等幸福的一生。

    我最终完成了那首曲子,它是命运演奏的无言之歌,从我诞生的那一刻就在我的灵魂上声声回荡,我将它命名为《三回》。随信附上手稿,由你来为我发表它。当它响彻这空旷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会惊叹于它的完美,但他们永远无法知晓的是,它的每一个音符都只和你有关。它是完美的。可它还不及我对你爱意的万分之一。我爱你,爱你,很爱你,真的爱你,我这一生已见过你三回,我爱你,可那还不够,赫,算上来生也不够,我爱你。

 

东海

28/9/241

 

[李赫宰,210.4.4.——241.9.20. 终年72岁。]

在护士代签的日期下写着这么一行字。

是李赫宰的笔迹,墨迹很新,坦然得像一句平平无奇的“再见”。

 

朴正洙闯了一路红灯赶到李赫宰家,看到的却只有与夜幕融为一体的荒凉别墅和从外侧上锁的闸门。他狠砸方向盘,掉转车头奔向研究所。

李东海、李赫宰、金伯父、K教授、崔先生……逻辑链上的人物事件终于串联完整。他明白了李赫宰,明白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痛彻心扉,明白了所有平静叙述下掩盖着的,是怎样一场声势浩大的义无反顾。

他感到前所未有地清醒,又悔恨这幡然醒悟来得未免太迟。

千万要赶上。

这是朴正洙打开最后一道门之前唯一的念头。

实验室里的照明灯没有打开,时空穿梭机器运作的暗蓝色微光闪烁着,照亮李赫宰的侧脸。所有的松弛褶皱都被打上青白色的阴影,宣告它们的主人已然堪堪老去。只有眼角的笑纹是熟悉的,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浅而密,在微笑时盛起一片开朗的温润。

他单手拉着行李箱靠坐在胶囊仓里冲他微笑,仿佛即将踏上一段稀松平常的旅行。

“你去哪里?”

科学部长气喘吁吁,但这不妨碍他的问题明确地传达给夜闯实验室的老同事。

去哪里?

去到哪一个时空?何时何地?

“235年末,A国P市。”

他的同事果然也准确地作出了回答,和他的推测如出一辙。

他一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该叫他李赫宰?K教授?金先生?还是他即将获得的新身份,独居A国的崔先生?

“赫宰……”

那人只顾着操作控制台上的参数设置,对前辈近乎祈求的呼唤恍若未闻:“这几年哥干得不错啊,已经能精准定位了。” 

他还是习惯叫他“哥”,尽管朴正洙不过才49岁,而他自己已经年近七旬。

“东西都看完了吧?不用再自责了,正洙哥。等退休以后有机会出国,就可以来看A国看我。就在P市城南最大的教堂墓地,在东海旁边。” 

朴正洙愣在原地,冷汗和眼泪不知哪个先落下。

 “你知道吗,我是个偷窃时间的贼,”李赫宰轻声说着,比起解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已经偷来了21年,可还是贪得无厌。”

他敲代码的姿势生疏了一些,但还是很快输完了指令。随着敲击回车键的轻响,机器发出了程序载入的嗡嗡声。

“新历210年秋天,在木浦的那个小村庄,我终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遥远的回忆在李赫宰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温柔,“这一生,我从没有那样感激过这个世界。”

“你怎么能……”

朴正洙低喃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可以全力罗列出劝阻他的理由,但他也意识到了那些或许根本已经毫无意义。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实验失误。无论是他在231年将财产转移到A国,还是后来故意让情报局找到那些信件,让东海为自己辩护。一切都只是为了今天,为了最后的重逢。

“我要走了,哥。”

“那……信呢?信你都不要了?” 朴正洙乱了方寸,只能胡乱捕捉着任何可能起作用的借口。

“就留给你作纪念吧。”李赫宰笑了。

“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放在这里。”

李赫宰抬起右手紧握成拳,轻轻落在左胸口。

量子涡轮开始运转,将李赫宰的最后一句话淹没在尖锐刺耳的噪音中。

千言万语都被那人的目光灼成了苍白的静默,朴正洙颓然倚靠在桌角目睹眼前这一切。启动钮被按下,短促的提示音过后,荧光闪烁变幻,嘈杂转为宁静,室内最终恢复了沉重的黑暗。

我这一生,要见他三回。

一分钟之前,朴正洙清楚地读懂了李赫宰的唇语。

他已经奔向了属于他的归宿。

——本该被带走的定位手环被抛弃在操作台上,无声诉说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新历256年4月2日。

汽车飞驰在凌晨四点的沿海公路,无人驾驶AI提示接下来在418国道交汇处转向,进入木浦市区,准备切换为手动驾驶模式。

太阳正从海平线缓缓升起,在雾灰色天空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李赫宰把车窗放低了一些,让更多的风吹进车内。

清凉的、咸涩的、令人怀念的四月的海风。

几十年过去,这座偏远的港口城市被遗忘在蒙尘的角落里,幸运地逃过了名为发展建设的车轮的无情碾压,所有承载着回忆的场所都完好如初。罩着蓝绿穹顶的市医院、蜿蜒的下坡道、门可罗雀的小公园……好像下一个转角,蹒跚学步的东海就要从那里跑出来,擦着鼻涕扑进他怀里。

继续往前,写有“音乐家李东海故居”的路标出现在视线内。那是东海成名及去世后由政府出资改建而成的微型博物馆,由东海的家人打理。来自世界各地的崇拜者们能在那里看到音乐家李东海更为生活化的一面。

不过对李赫宰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博物馆里的大半陈设都是他买给东海的。比如那架钢琴,那时他怕东海父母拒绝,故意说是二手货,又把价格少报了一位数才顺利将它搬进东海的卧室。

他还记得东海坐在高高的琴凳上,第一次完整弹奏一首练习曲。小孩的手指短小稚嫩,动作也有些笨拙,远没有十几年后的游刃有余。可那个时刻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鼓动,暖而酸,带着喜悦和伤怀从眼角溢出。

他们还有过很多那样的时刻。所有值得纪念的时刻,他都不曾缺席。

虽然今天他的目的地并不是那里,但过后如果有时间的话他还是很愿意去看看。

穿过市区,李赫宰把车停在一片空置的草场,顺着铺满圆润碎石的小路往下走。

多数人只知道位于木浦市区的李东海故居,而只有最亲密的家人朋友才知道这里。木浦市郊临海的小村庄,东海出生的地方。

直到现在,外地人出现在这个村落仍能称得上是件稀奇事,何况来人还是一位衣着体面、大城市口音的老者。村口贩卖泡菜的中年妇人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徕顾客,誓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商机。李赫宰懒得讲价,爽快付钱买下一坛辣白菜,拜托她打包严实,稍后来取。

东海会喜欢这份见面礼。

他年事已高,又确实太久没走过远路了,软底皮鞋踩在石子路上,硌得足底生疼,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艰难。

他怅然一笑,不禁想起了三十多年前。那时也是在这里,他仓皇抵达,奄奄一息。友善的村民们收留了这位陌生的外乡人,告诉他年份,并亲切地同他分享了一个喜讯——他要找的那户人家,女主人即将分娩。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新历210年10月15日,黎明时分,从村落东边那间低矮房屋里传来了响亮的啼哭声,人们在欢乐氛围中迎接了一个可爱的新生命。如果去问问当地居民,或许他们当中某些人还记得,那天早上,那个首尔口音的外乡男人在临时充当产房的卧室窗口矗立了许久,用颤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抚摸过被雨水打湿的灰色窗台,最终跌倒在地,失声痛哭。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在黑暗中彷徨过两千个日夜,才终于再度寻回了生生撕裂的另一半魂灵。

而如今他又回到这里,站立在同一处。他弯下腰,试探着摸到窗台下某块略微松动的砖石,把它抽出来扔在地上,手伸进墙壁缝隙里,取出了那封信——情报局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A国最后的来信。东海出生的早晨,他将它放在这里。

这些脆弱的纸制品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磨难。被写上字迹的同时便浸透了眼泪,随后漂洋过海几经辗转,再浸透另一个人的泪水。它们被两双不同的手以同样的温度摩挲过千百次,尘封四十余年后终于重见天日。

他仔细拂去信封上覆满的灰尘,对折放进口袋。他预备下午四点之前赶回首尔,在书房里最后一次阅读它,然后将自己的结局亲手写在上面。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将是他停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白天。这一次他不打算带走任何信件,它们会代替他们留在这个时空,他把这视作某种珍贵的延续。

已经没有时间造访东海的故居了,实属遗憾。但遗憾总是难以避免,这并不值得他懊悔太久。 

返程路上,他用车载音响放起了《三回》,是新历241年九月末东海用钢琴独奏的、独属于他的版本。反复记号之间的旋律几度由低沉转为悠扬,一如希望寄生于永夜,幸福交织于哀恸。

他去意已决。他想自己在很久以前就踏上了旅程,在231年、241年、247年,甚至早在210年,他就已经踏上旅程。时间的主轴扭转连结成没有出口的回环,一切归于沉寂的刹那,大幕才缓缓拉开。序章与终章早已写就,只等待他们在交错的轨迹上、在跃动的音符之间相拥起舞。

关于他们之间的故事,他当然可以给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但仅此一次,他想要抛开贯彻一生的真理至上,虔诚地称之为命运。

天空已经完全亮了起来,鎏金般的阳光倾泻而下,粼粼水波倒映出一片晕影。曾经陪伴那个人看过无数次的木浦的清晨来临了,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远远传来,宛若缠绵缱绻的挽留。

而他毫无犹疑。他要奔赴此生最后一个约会,去拥抱一场西海岸的日落。


END


时间旅行题材是我接触同人作品的起点,对我有着特别的意义。这个脑洞在五年前读完《云图》后初具雏形,兜兜转转,最终成为了独属于赫海的故事。我珍视它,也希望它能带来一点感动。


创作有关的一点文字《“我这一生,要见他三回”》

宇治青山

李东海情话集99句

更新了!补充了很多近两年的,祝李俩99吧!


1. 你要是个好哥哥才行,多多给我买礼物,多多请我吃饭,一定要珍惜我,不然我就讨厌你了。

2. 我觉得你的第三根肩胛骨很好,因为我在你洗澡的时候看过。

3. 能跟银赫结婚会很幸福的。

4. 我喜欢银赫慌张的样子,太喜欢了。

5. 放弃巴塞罗那加入SJ,是为了与他相遇。

6. 他本来就是很有趣的人不是吗?还那么懂事。

7. 大家,他长得真的很帅吧?

8. 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电影,但我还是觉得你最帅。

9. 跟银赫相差两天退伍,感觉...

更新了!补充了很多近两年的,祝李俩99吧!


1. 你要是个好哥哥才行,多多给我买礼物,多多请我吃饭,一定要珍惜我,不然我就讨厌你了。

2. 我觉得你的第三根肩胛骨很好,因为我在你洗澡的时候看过。

3. 能跟银赫结婚会很幸福的。

4. 我喜欢银赫慌张的样子,太喜欢了。

5. 放弃巴塞罗那加入SJ,是为了与他相遇。

6. 他本来就是很有趣的人不是吗?还那么懂事。

7. 大家,他长得真的很帅吧?

8. 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电影,但我还是觉得你最帅。

9. 跟银赫相差两天退伍,感觉就像小说翻不到最后一页一样郁闷。

10. 利用我最后一次休假去接他退伍,因为很想他,很想见他,所以就去了。

11. 银赫是我的指路明灯,没有太阳那么大,小小的,每次告诉我该怎么做,就照亮四五米的路。

12. 虽然很害羞,但银赫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他有可能会搞笑地回答这个问题,但我是很认真的。

13. 他最帅气的样子,是每次洗完澡光着身子走出来的时候。

14. 我们来玩个游戏,大家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压上来,我压银赫。

15. 如果未来我的孩子长得像你就好了,不像也没有关系,那样想着就很开心了。

16. 二十年后,银赫还会在我身边吗?

17. 因为有银赫所以我很幸福。

18. (赫哭的时候)你想要说什么?我来帮你说好了。

19. 我把我做的饭团命名为初恋饭团,吃了的人就是我的初恋。(然后把饭团给了赫)

20. 赫:和我最合不来的成员是谁?

海:我。我希望关于你的所有答案都是我。

21. 银赫xi想要成为在石前辈那样的人,而我想成为站在他身边的人。

22. 你过生日,肯定要喝我煮的海带汤啊!

23. 我刚刚从日山一路跑过来,下一棒是你。

24. 海:你为什么要办生日会?

赫:年纪大了比较容易寂寞

海: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25. DJ:对东海来说银赫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东海:米饭一样的存在,每天不吃饭是不行的,每天不见他也是不行的。

26. DJ:选这首歌的理由说一下吧

东海:希望银赫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把你的积极能量传递给别人,而且我和银赫一起走过了16年,今后也想要一起做很多事情,就算有时候会觉得不能继续幸福的人生,也希望能听着这首歌在疲惫的时候暂时休息一下,以后还要一起走下去。希望我们都能幸福所以选了这首歌给他。

27. (抱着冰箱)这是我给你买的呀!你跟大家都说了嘛~

28. 你家就是我家!

29. You are the best! My friend!

30. 记者:东海自己觉得自己最有魅力的地方是什么呢?

海:(大型跑题现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很美妙,总是很在意地一直看着他。就是越是了解越像女粉丝一样喜欢的感觉,我们周围的人也都会这样喜欢上,银赫就是有这样不可思议的魅力持有者。

31. (赫在演唱会上哭了)海:别哭啦!再哭就变丑了!

32. 我们以后也会为了越来越像而努力的!

33. 赫:如果搬家了想和哪个成员住的最近?

海:大概…是你吧。

34. 饭:欧巴真的知道赫宰欧巴家的密码吗?

海:嗯呐~那不是我们的家吗?

35. 如果有人对赫宰做了不好的事,我会和对方战斗到底><

36. Q:向赫圣诞老人请求一下礼物

海:每天早上给我送咖啡吧!><

37. 给银赫的message嘛?我们之间说这些真的很害羞,我们从小就是一直一起唱歌的关系…粉丝们也都知道的吧,银赫rap的时候,唱歌的时候样子非常帅^^

38. 银赫的优点就是有很大方的性格,特别是常常对我很大方。从前他曾经把自己的大衣给了一个不知道天气寒冷的人,自己还冷得边发抖边回家去。

39. 每天吃一个苹果是我的重要日常活动。这么重要的苹果我还分了一半给他,你明白我是多么替银赫着想嘛?^^

40. 我最喜欢和你在一起。

41. 我过生日的时候,成员们都忘了回到宿舍 也没有蛋糕。第二天给银赫发了短信说:我现在在汉江,在汉江的马路上躺着,你要不要过来一下

42. 这是银赫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冰箱),我说了想要以后他就买给我了,他一直都很小气不会买礼物给别人,那一天我觉得他特别帅><

43. (海突然跑去用赫的话筒)

赫:你不是有话筒嘛干嘛用我的?

海:我不想和你分开嘛,想见你,你可爱嘛~

44. 赫:等下演出结束我会回房间休息,有点儿孤单

海:可是我也会在那里呀~

45. 我想要银赫的心,可是他不给我。

46. 特:来说说小时候最崇拜的歌手吧,东海喜欢的歌手呢,跟大家说说看吧。

海:是银赫……SRD(赫秀&朋友在小学时组的组合)

47. (KTR)敏:东海有听我们的节目吧?

海:当然了,我让经纪人特地把10-12点的时间给空出来,听广播。

48. 卡车 租借之后 想去兜兜风 与你

49. (赫入伍当天发ins)我爱的 我的朋友赫啊 虽然我们身处异地 我们的心也要一直在一起啊^^ 我在远方会一直支持你为你加油 会祈祷你不要受伤 要健康 快点再见吧^^ 爱你啊 我的朋友 赫啊

50. (赫入伍当天留言赫ins)我爱你 我的朋友!有ELF在 你不会孤单!

51. Q:SJ D&E以后有什么目标?海:反正以后也想和银赫一直一起小分队活动下去。人生的一半已经和银赫一起度过了,以后的人生也想这样过。(笑)

52. 日本巡演的时候我们一块儿住,我看他赤脚走路,看到他的脚趾啊,真的很好看啊。

53. 昨天银赫xi的KTR,我在转换频道的时候不小心听了0.7秒。

54. 我啊,即使重生也还是会爱你。

55. 赫:我们的答案一样呢

海:一样就一样呗,反正一半的人生都是一起过的。

56. 我受伤了,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嘛?,,Ծ‸Ծ,,

57. Q: 银赫的手机屏幕是什么?

海:我!

58. KTR 赫:实际上我们东海回了木浦过年,很久没回去了。我们东海给我打电话说:“我在木浦,在KTR多说说我。”还说“我现在很孤单,你和我说说话,就这一次。”

59. 海: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赫:没有我不是也行嘛。

海:不是今天说了要做我的狗狗吗?为了我成为狗狗的银赫,可爱的只属于我的狗狗^^

60. Q: 对方的优点?

海:跳舞帅,不耐烦也保持笑容,请我吃饭,给我衣服穿,什么都听我的~

61. Q: 东海哥哥你去伦敦为什么银赫哥哥也去呀,哥哥自己一个人去不行吗?

海:他太可怜了,我得带上他,没有我他什么也做不了~

62. 旭:东海xi现在在干嘛呢?

海:我和长得丑的在一起。

旭:和银赫在一起?

海:对啊。

旭:什么啊!

海:我下楼吃草莓,他正好在啊。

旭:换银赫xi接电话吧。

海:现在长得太丑了,不行。

旭:不就是声音嘛。

海:声音也丑。

63. 海:球要是没扔到二楼,你就穿性感内衣吧。

赫:你怎么说这种话!我要怎么穿啊!

海:我买给你啊。

64. 海:医院那边怎么说?

赫:说我压力很大啊。

海:又…怎么又这样啊…( ∙̆ .̯ ∙̆ )

赫:真的,真的说我压力很大。

海:知道啦。那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不要勉强。,,Ծ‸Ծ,,

65. 你是星灵族,我只是人类。

66. 银赫啊,一辈子一起走下去吧,真的。

67. 啊,你真的是个天才!

68. 难道我们不是couple嘛?你不是送给我couple生日礼物了嘛?

69. 2hrs 30minutes later your birthday. I can’t wait!

70. E 最差劲了 好性感 想见你

71. 赫:最近在成员们身上练习做父亲的感觉。

海:怎么不在我身上练?

72. 赫:我们要保持距离啊!

海:你对我什么时候开始保持距离了啊!!

73. 赫:你在看围巾吗

海:围巾吗

赫:挑得很有sense呢

海:是我爱的人送的

74. 海:这周我们不是要去日本了嘛

赫:嗯

海:那天去机场……

赫:一起戴(围巾)的话真的……

海:不是,好歹也要给大家看一次啊

赫:虽然今天在这里的饭已经知道了,但是机场的人们…

海:没事儿,她们出去后都会在sns上说的,‘这周去日本时,东海和银赫会戴着couple围巾去机场’,等下就请这么上传哦~

饭:内!

海:银赫的饭也需要提前知道下,不然太突然的话可能会受到冲击的嘛。

75. 赫ins:Lao po~~~等着我!

海回复:Lao gong~

76.赫:我不知道我要回的我老婆的家在哪里

饭:李东海!李东海!李东海!

海:那你跟我回家吧!

77. 和银赫第一次见面是15岁的时候了,所以很了解他什么时候最帅,于是拿到别人给的曲子之后就会想“这个部分不是很适合银赫”觉得很可惜很郁闷,所以就开始自己作曲,一共花了6个月的时间,三分钟的歌曲投入六个月的时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78. (中文)我要他!我常常,我要他!

79. Happy birthday to my E  when I first saw you I knew we’ve been together for a long time! Thanks my E!

80. Q: 银赫说的让你开心的话是什么?

海:银赫是我一直很感谢的、像灵魂伴侣一样的存在。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力量,弥补我不足的地方,给予我很多!!也对我说了很多很棒的话。最开心的应该是他对我说“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这句话吧^^ 就像是要一起唱歌、一起站在舞台上直到死为止(的心情吧)?

81. 回复赫ins:呀 我在录音 见个面吧 干嘛呢 在哪儿呢 眼睛疼吗?7安可一起好好做吧

82. Q: 如果不是歌手想做什么?

赫:我想在巴厘岛开一个度假村,那样就会有很多韩国人来巴厘岛。

海:我在韩国有一家咖啡店,所以我想在赫宰的度假村开一家咖啡店,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见面了。

83. mc: 关于银赫有什么是你不喜欢的?

海:(疑似偏题)他在团队里一直都是一个像爸爸一样的角色,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可能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照顾大家的人了。

84. (anan花絮)Q: 如果自己能做石像的话希望做什么样的?

海:(秒回)银赫。

赫:…?(爆笑)

海:我要把银赫的裸体石像放在家门前装饰起来。(笑)

85. 回复赫tw:银赫啊 原来你一直在我身后呢^^

86. 我们很少吵架,保持和平相处的关键就是交流。实际上对我来说和他在一起是一种快乐。

87. 我觉得他就是,我说的话他都有认真地在听。有了这个人的支持,我就有勇气去尝试。

88. 说起跳舞,我更喜欢银赫。

89. 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足够长的时间,能够完全理解适应对方的想法,没有可以动摇我们之间关系的事情。我们无论是同事也好朋友也好,以后也想一直一直在一起。

90. 我和银赫的关系,已经超出了能用性格是否相合来衡量的程度。

91. 特:对你来说,银赫是什么样的存在?

海: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存在。

92. (13年赫生日发tw)Love ya man! 银鱼!

93. (11年tw)银赫哥哥在录音^^哈哈哈晚安昂 哈

94. 赫:他(海)性格就是一旦要说就彻底敞开心扉,全身投入的风格,连自己的秘密也说出来,但每个人性格不同,我是不会说出这种话,只有到一定程度才可以说出来…

海:你这个坏家伙!!

95. (super clap花絮)赫:因为(舞蹈)非常快,好累啊…

海:你就是很帅

赫:这个(肩膀)要更用力

海:你很帅啊

96. Happy birthday my E oppa~ happy birthday to you! 

97. 呀 听说我们八周年了呢 我们继续保持这个关系吧,或者签个延长合约~我爱你💙

98. 我对你永远都不会迟到!

99. 银赫啊,初中二年级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和你两人组合,也想过要和你一起成为super junior出道…比起“喜欢”,“爱”这样的形容才更加合适…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爱你…现在来短信了…我爱你…希望这是你发来的短信,我爱你…



===maybe tbc吧===


小连翘。

严肃失恋

严肃失恋


分手就好好分手,搞暧昧算怎么回事!

【叹气


天雷狗血,不喜勿入

全都是乱写,全都是OOC,全都是我自己的胡言乱语。


by:连翘


1.


事情已经进入了僵局,除了分手这条路已经别无选择。


爱情刚开始的甜蜜散去,争吵开始变多,不仅是对未来的担心还有性格上的磨合,吵到后面甚至会一言不合两个人打起来。


是真打,不是打情骂俏。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其实两个人心里除了厌倦或许还有庆幸,一开始总是荒谬的,如果结束这一切,或许会好起来。


先...

严肃失恋




分手就好好分手,搞暧昧算怎么回事!

【叹气





天雷狗血,不喜勿入

全都是乱写,全都是OOC,全都是我自己的胡言乱语。





by:连翘





1.






事情已经进入了僵局,除了分手这条路已经别无选择。




爱情刚开始的甜蜜散去,争吵开始变多,不仅是对未来的担心还有性格上的磨合,吵到后面甚至会一言不合两个人打起来。





是真打,不是打情骂俏。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其实两个人心里除了厌倦或许还有庆幸,一开始总是荒谬的,如果结束这一切,或许会好起来。






先提出来的是李赫宰。




大队聚餐之后,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喝酒,那天下了一点小雪,李赫宰把围巾给了李东海,心里和自己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我最后一次关心他。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李东海其实已经察觉了今晚真的不一样,李赫宰微微低着头,他们越走越慢,哥哥们的笑声飘散在深夜。





按电梯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李赫宰后面按的,他沉默片刻开了口:“我们就到这里吧。”






李东海没有说话,但是他知道李赫宰说的不止是电梯。






2.





分手之后的日子其实没有那么难熬,从亲密关系退回了队友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要硬说起来的话,李东海下楼的时间少了很多。





有的时候他来找别人也只站在门口,站在玄关探着头哥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然后被他叫到的人着急忙慌从房间出来和他一起出门或者去他的房间。





他在节目上也没有表现很生硬,一样会和李赫宰开着什么玩笑。但是镜头扫不到他的地方,他会低着头把笑收起来。





他们好像真的把“营业”做的很好。




日子好像是突然一下平静起来,只除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失眠到几点。





3.






关系稍微破冰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李东海私下被金希澈劝过几次,毕竟恋爱关系虽然不长久,但是组合总要长长久久走下去的。





关系稍微热络了一些,他们偶尔也会打个招呼,李东海还帮他叫过几次外卖,还有一次来的时候帮他带了草莓牛奶。





曺圭贤有次说走了嘴,提到了他们还在恋爱时期的一件事,说完他就惊觉不对,有些小心地去看两个哥哥的脸色。





李东海耸耸肩:“你说的没错啊,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他对我也不怎么样。”他半真半假笑,偏过头去看李赫宰,好像真的对这件事放下了。





李赫宰无名火起,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没什么意思。




都分手了,争执以前的事情又能改变什么吗?




何况李东海也没说错,他们恋爱的时候经常因为这些小事吵架,两个大男人谁也不让谁,就连在床上的时候李东海都不会乖一点,弄疼了李东海他还会反手去扯李赫宰的头发。





吵架的理由也千奇百怪,早期还好,可能是爱情蒙蔽了两个人的眼睛,黏腻亲密的亲吻好像就可以解决一切。李赫宰性格坚韧隐忍,李东海反而更张扬一些,很多事情李赫宰明明觉得李东海不知道为好,他却偏要知道,不仅要知道,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吵到最后两个人都吵累了,或许两个人都是有想到过很多次的分手的。



或许开始就是错误,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当时想了那么多次的事情,也真的说出了口,我为什么还是想跟他解释呢?




李赫宰想不明白。






4.






他真的只是进来找个东西,绝对不是来看李东海睡着了有没有踢被子,我找到东西就走。




李赫宰进李东海房门前,自己和自己重复了八十遍,用来洗脑自己。





李东海熬夜倒了两趟飞机,到宿舍沾床就着,连饭都没有爬起来吃。




李赫宰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终于找到了一个听起来最正常的,他说自己进来找漫画书。



天知道李东海房间里有漫画书才是有鬼。





房间拉着窗帘,李东海睡的很香,嘴唇微微张着,卸了妆看起来又嫩又甜。李赫宰鬼使神差地在他床边蹲下来。





房间很安静,他都能听到客厅里电视的声音。李赫宰伸出手把他的头发别在耳后,又伸手给他把被子盖好。李东海睡觉不老实,挣扎着把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垂着。李赫宰犹豫片刻,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软,李赫宰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牵手的时候,先勾着小手指,他心跳如擂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反手把他的手握在了手心。





那是一个不同于舞台灯光下的牵手,掌心相贴,手指交缠,亲密又顺从。





李赫宰握着他垂着的手,没忍住轻轻地捏了一下。



可能他没有控制好力度,李东海不安地皱着眉头。李赫宰看他纠结着皱眉,吓得赶紧松开了手。等了两三秒李东海没有醒,手还是垂在被子外面,李赫宰看着那只手愣了两秒,猛地惊醒他刚刚做了什么,掉头就赶紧去拉门。





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可能是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李赫宰又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走了回来。



......然后他把李东海的手,轻轻放进了被子里。





5.


    




李赫宰结束行程之后又跟制作人去喝了一杯,等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都睡了,就剩个金希澈下来摸冰箱里的吃的。见他带着点微醺酒意回来,顺手给他倒了杯蜂蜜水让他醒醒酒。





他脸热,脱了外套咕咚咕咚灌着水,金希澈拆了一袋即食蟹肉棒,转着大眼睛看李赫宰一边喝水一边拍着发热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两口咽下了自己的蟹肉棒:“你今晚去东海床上睡啊。”





李赫宰吓了一跳,被金希澈的语出惊人吓到咳嗽,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我?我?李东海?为,为什么?!”





金希澈吃完了准备上楼去刷牙,摆摆手:“他溜去你床上睡了,今晚说是头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点毛病。”





李赫宰一口气又吊起来:“怎么会头疼?感冒了还是着凉了?”





金希澈翻了个白眼,他是医生吗?他头也不回地带上门就走了。





李赫宰在原地枯坐了半个小时,心里百转千回无数个念头。李东海为什么会又去他床上睡?要知道他们已经不像原来那样亲密了。他上一次跟李赫宰说话还是让他去练习室的时候帮忙拿件外套。





啊说起那件外套。




李东海那天穿的是金希澈的外套。




以前他惯会穿李赫宰的,回来在笑嘻嘻地要他洗。他会一边抱怨一边把衣服丢洗衣机,李东海会搂着他的腰蹭他,像只猫。





不过那天李东海没有穿他的外套,把他带来的外套给金希澈了。自己还穿着金希澈的外套,金希澈那件外套大,他套着袖子长了一小截,把他拢在里面。引的李赫宰频频回头看他。





......跑题了。




李东海为什么要去睡他的床?真的是病着没多想吗?话说回来怎么会生病的?吃药了吗?





......又跑题了。




李东海生病和我有什么关系?是我让他生病的吗?




李赫宰想。而且希澈哥会去关心他的,毕竟他们俩总是在一起玩。李东海还穿他的外套呢。




都不穿我的了。

不穿我的还让我带一件过去。白高兴了。





......怎么还跑题!





李赫宰烦躁地把头发抓乱,长叹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了三十遍我们已经分手了。





......





和李东海住在一起的是特哥,但是他今天没有回来,听说是今晚在家留宿了。现在这个房间只有李赫宰。






他洗了头坐在李东海床上吹头发,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快感。等他吹完头发掀开被子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被子里塞着两个小玩偶,是他们第一次去约会的时候,李赫宰给他抓的玩偶。李赫宰老早和小姑娘谈过几次恋爱,抓娃娃还是有一手,李东海可能早就看他这一段不顺眼了,铁了心要当时最里面埋着的两个玩偶,李赫宰抓了半小时才给他抓上来。





天知道李赫宰怎么那时候那么有耐心。

他其实对那天的事情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就记得一件事,李东海的眼睛好亮。他本来不想抓的,怕被人发现他们俩出来玩。但是李东海眨巴着眼睛看他,他就输了。




站在那里真的把两个玩偶抓出来了。





......居然没有扔掉。



他关了灯躺在床上,本来在回来的车上就想回来一定要马上睡觉,因为太困了。可是现在他躺在李东海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床上好像有一股李东海身上的气息,一点点淡淡的甜香,搅得他走神。





他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正想强迫自己快点睡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捞过来一看,发消息来的人是李东海。




短信是空白的,应该是只打了一个空格。





凌晨一点半,他的前男友,在他的床上,给他发来了一封空白短信。




李赫宰抓着手机在输入框里打字,写写删删,纠结万分。可能是这个时间的关系,他甚至从空白短信里读出了一点暧昧的气息。






但是他到底也没发出去,因为李东海很快发来了第二条短信。




【晚安:)】





然后手机再也没有动静,李赫宰看着晚安两个字还有后面的笑脸符号,手机差点捏穿!他几乎想冲上楼去问李东海到底什么意思。





但是他当然没有冲上去,他被李东海两条短信搞得完全没有了睡意。






6.







李东海在李赫宰床上睡的好香,一觉甚至睡到了快中午,他揉着头发睁开睡眼扫了一眼房间,发现椅子上丢着一件外套,应该是他昨天穿出去的衣服,那看样子李赫宰今天有进来换过衣服,但是他没醒。






李东海眼睛转了两圈,又按亮了手机,两条未读短信。




【晚安。】

【被子盖好。】





两条短信,一条发送时间凌晨2点,另外一条凌晨3点半。




他还在愣怔着,房门突然开了,李赫宰探着头,跟他眼神对撞:“啊你醒了?起来吃饭吧,希澈哥让我叫你吃饭了。”




李东海在他床上坐着,裹着他的被子,头发乱七八糟的,小脸儿还印着两条红痕,应该是睡觉的时候压的。李赫宰眼睛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状若无意地提醒他:“快点吧,哦对了今天暖气有点问题,你穿厚点。”





他又贴心地带上了门。








7.





李东海洗漱完了坐在桌子上等饭,金希澈把外卖一样一样从袋子里拿出来,一扫还在愣神的李东海,拍拍小孩儿脸让他醒醒,他眼尖,一看李东海穿着的外套就抬头去看正在厨房洗筷子的李赫宰。





李赫宰没回头,他洗了筷子从厨房的橱柜里拿了一只碗,应该是给李东海拿的,这小孩儿没事儿还搞点养生,不怎么爱用一次性的碗和筷子。






金希澈收回了目光。





李东海全程就裹着李赫宰的外套吃完了这顿饭,一桌子的人心态各异,金钟云几次想要张口都被朴正洙不动声色地踢了一脚。李赫宰对这诡异的气氛视而不见,老实说他现在脑子里也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如何解释。





一方面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深陷泥潭,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他们都应该走上更“正确”的路。可是另一方面他完全没有办法,李东海比他想象的能控制他情绪更多。只要李东海出现,他总是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完全没办法控制对李东海的占有欲,天知道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暗示李东海穿自己的外套。






而他不知道李东海到底有没有多想,真的穿着这件外套出来了。现在他坐在自己旁边,裹着他的外套,咬着筷子听哥哥们说着什么,身子不由自主往他这边稍微倾着,是一种温顺依赖的姿势。李赫宰走神地想着这一切,告诉自己要坐正,可是他完全动不了,他甚至还把手放在李东海的椅背上,是他惯有的保护的姿态。




该死,我发誓。




李赫宰咬牙切齿地想。

我一定要改掉这些破习惯!






他咳了一声,李东海不明所以地转过来看着他,睁大眼睛茫然又无辜:“你感冒了吗?要不要吃药?”





李赫宰!快把手收回来!




他在自己心里怒吼道。




“没有,你还吃吗?不吃我给你把碗收起来。”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李赫宰你真是没救了!




8.





可是事情愈演愈烈。






李赫宰不由自主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李东海躺在他床上翻着一本书,一边翻还一边念要喝水,李赫宰出去倒了杯水给他。李东海一看手机,从床上爬起来说:“啊,好晚了,我要下去睡觉了。特哥可能都睡着了。”






他说是这样说,可是完全没有动的意思。


“那你今晚和我挤一下呗。”李赫宰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又不过脑子在胡说些什么!





李东海闻言往床里面一滚,缩在他的被子里笑,露出一双眼睛小声说:“那你关下灯,我要睡了。”





不行,不能惯他这个毛病。我们已经分手了!





“李东海。”李赫宰深吸一口气,他今晚必须把李东海赶回自己房间去睡。





李东海眨巴着眼睛,被子蒙着他半张脸。



“......没事,我去关灯。”李赫宰又败下阵来。





他就是对李东海没有办法。

李赫宰挫败又认命。





9.






他很快又和李东海纠缠在一起,有的时候他都想不起他们已经分手这件事,他几乎都要说出和好的话,紧要关头还是闭上了嘴,他知道如果这次再和好就再也不能提分手了。这是他和李东海的最后契机。






很多次他都恍惚他们这样也挺好的,李东海还是会对他撒娇,他们偶尔还是会挤在一张床上,听听窗外的雨声。





但是也是不好的。




因为他迟迟没有说出那句话,所以偶尔他还是力不从心。





比如现在。





李东海又跟金希澈出去玩儿了,两个人从练习生时期就玩的好,金希澈又宠他,时常他做坏事金希澈给他兜着。这段时间或许是因为他感情受挫的原因,金希澈带他出去玩就更频繁了。






12点了也没回来。





李赫宰在宿舍焦躁到上火,虽然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这种李东海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安。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给李东海打电话的时候,李东海先打过来了,他一接起来就知道小傻子喝的不轻,说话舌头都大了,颠三倒四的,夹杂着金希澈在一旁张狂的笑声,简直让他头疼欲裂。





“李赫宰!”那头李东海又开始叫他名字。




“我在听,你在哪儿?”他犹豫了两秒,坚定道:“我来接你。”




“哦,我在,我在,我看看......”醉鬼艰难地辨认着,然后停顿了两秒,李赫宰心里警铃大作,果不其然那头金希澈和李东海异口同声:“在你的心里~”然后是一段鬼哭狼嚎的合唱。





李赫宰头都大了,穿着外套,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他:“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你把电话给经纪人哥。”





“我不要。”李东海拒绝:“我,我。”他“我”了半天,笑嘻嘻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半夜十二点,前,前男友来接我,说出去,多,多,多不好听!”




李赫宰真是气个半死,睡他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前男友?跟他一起吃一个甜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前男友?半夜睡的迷迷糊糊做了噩梦念叨着要他亲一下怎么不想想是前男友?





好嘛,现在喝醉了记得是前男友了!




李东海你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10.





李赫宰接到人的时候已经一点了,是完全搞不定两个醉鬼的经纪人艰难打来了电话,李赫宰接走了李东海,经纪人扶着金希澈上了楼。




李东海还穿着金希澈的外套,两个人可能是拿错了,因为他看见金希澈穿着李东海的外套。虽然知道是两个醉鬼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是李赫宰还是第一时间把外套扒了下来。




小醉鬼趴在餐厅的桌子上等李赫宰煮醒酒汤。头歪在胳膊上笑嘻嘻的,李赫宰等汤煮开,坐在李东海旁边,看他吃吃的笑。也没忍住跟着笑,捏着他的鼻子小声念他:“小没良心的。”




李东海扒着他的手要挣扎。皱着鼻子颠三倒四地吼他:“你,你没良心,才!”他说着说着情绪变得快,眼睛又蓄起一汪眼泪,李赫宰吓死了,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李东海吸着鼻子:“李赫宰你才小没良心呢!”





“你就不能,就不能。”他说着说着就哭了:“你就不能有什么话,好,好好说吗?为什么偏要......”他吸着鼻子去抽纸,胡乱地擦着眼泪:“为什么偏要说分手啊。”





他抬起头横了李赫宰一眼,又是泪又是红印:“李赫宰你才没良心!”





11.





李东海醒过来看清楚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感觉一道天雷轰穿了他的天灵盖。




他躺在李赫宰胳膊上。这还正常。

他腿架在李赫宰腰上。这也正常。





......可是李赫宰这一身又是牙印又是抓痕的好像不太正常啊??




......那自己浑身上下一件衣服也没有也不太正常啊?





李东海猛地坐了起来!

然后就被李赫宰按了回去。





李赫宰明显没睡醒,不耐烦又带着起床气:“睡觉,闹什么闹?”





李东海心惊胆战地抓着被子,哆哆嗦嗦问:“你,你,不是,我,不对我们,我们昨天晚上......”





李赫宰半眯着眼睛,笑的别提多欠揍了:“昨晚?”他掀开被子,给李东海看他那一身精彩的印记,还煞有介事地介绍:“来,牙印。骑乘的时候咬的。来,背上这个抓痕,你让我快一点的时候抓的。还有这个......”





李东海崩溃,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别说了!”



李赫宰笑死了,给他盖好了被子:“睡觉。”




李东海有气无力,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离奇的地步,他记得他和希澈哥去喝了酒,然后经纪人把他们送了回来,后面好像是李赫宰来接的他,然后后面的事他就断断续续了,能想起来的全是些限制级画面,他哪敢多想。







他抓着被子,不知道是在洗脑自己,还是在提醒李赫宰:“可是我们明明已经分手了啊。”





李赫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坐起来,拿过床边的日历问他:“我们哪天分的手?”




李东海不知道他要干嘛,试探着说:“11月16?”





李赫宰反手翻到11月,干脆利落撕下了16号那一页,两三下撕个粉碎丢进垃圾桶:“你瞎说,11月没有16号。”





李东海张口结舌地看着李赫宰。




李赫宰又上了床,把被子盖好,李东海又想说点什么。李赫宰闭着眼睛说:“你记错了,没有分过手,11月没有16号,要穿就穿我的衣服,穿别的男人衣服像什么样。”





李东海还没回过神,这一切发生太荒诞了,他鬼使神差地接话:“你在吃醋吗?前男友?”





李赫宰沉默片刻,按着李东海亲了个爽。



“......是吃醋。”李赫宰说:“但是不是前男友。”




房间沉默半晌,李东海又开始小声作死:“......其实是11月17。”




过了半分钟只听到“咚”的一声,日历魂归垃圾箱,李赫宰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度过了相爱的一年。”




李东海:......


林驿

赫海推文

剑咩与气咩:

去年八月入坑以来看了不少好文,且做记录


一、强推的太太们


以下几位太太写的大多数文我都很喜欢,值得将每篇都看上N遍,这里推荐我自己最最最喜欢的文,太太们其他没推荐上的文只是我词穷不知道怎么夸,总之大家都给我去看。


1.李李家的破竹帚


强推太太的启明星【哨向】,哨向与青春校园文学完美结合,我真的是爱死了最后小赫海一边谈恋爱一边完成测试那段了,坐等大大更下一篇章(乖巧)


Après la pluie(ABO)已完结、金丝雀(ABO)已完结


这两篇ABO写得也很绝


2.祺南......

剑咩与气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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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强推的太太们


以下几位太太写的大多数文我都很喜欢,值得将每篇都看上N遍,这里推荐我自己最最最喜欢的文,太太们其他没推荐上的文只是我词穷不知道怎么夸,总之大家都给我去看。


1.李李家的破竹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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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ès la pluie(ABO)已完结、金丝雀(ABO)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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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祺南


闻香识爱人(ABO)


3.现在是个废人了kkk


这位太太做了很多肉,都特香,尤其是最近新更的【赫海】1+1>2 真的是香疯了


太太除了车开的快这篇写得也很好The Lantern(哨向),坐等第二部


4.焦糖玛奇朵


特别行动小队(哨向)优秀的群像戏,主赫海、83


美食系列 挑剔美食家赫X贴心私人厨师海




5.橘小天


这位我真的是要吹爆,超高质量的更新超绝的更新速度,超级超级香的肉,咱就说同人文里能写到四百多章还不水的能有几个人!!!


他是星灵族人设有成长,年龄跨度大,最近日更有剧情有肉有甜有虐超长,一次性看完巨满足(虽然我还没看完qwq)


《真的很大》这篇去太太主页找,饭巨香!完美诠释了何谓是爱与性,不单单是身体上的交流,更多的是借由身体表达出心与心之间的碰撞




6.芝麻糖25ver.


这位太太写了超多短篇,各种AU一次看个爽




7.-一盒甜豆奶-


Petrichor(哨向) (未完结)


Limoncello(ABO) 


8.nannan


孤哨寡向恋爱真难(哨向)




9.次长针


三回 强推这篇,虽然感觉大家都看过了,但是还要强烈推荐这篇。每看一次都会忍不住落泪,犹记第一次看是在上班摸鱼时看的,一边强忍眼泪一边忍不住往下看。


SuJu的早晨 每一篇都很可爱!


10.再见安德鲁


倒霉鬼(hp)


无赖(abo) 


11.wb:_玻璃少女  凹三:boli_hh


《念旧(ABO)》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Omega未婚生子带球跑


《我搞到男神了(吗)》年下少女攻小龙套赫x平行世界穿越被迫渣男影帝海


《海海,我偷电瓶车养你吧。》总裁的追星助理赫x三线小爱豆海


凹三上有全文,长篇短篇应有尽有




12.Oozz-林君


《夜阑人不静》《草莓混蛋奶油辣椒》《Not my type 》三篇都是ABO但各有各的香




13.《李两是嗅嗅兽哦~》太太wbID:KATA-


赫海是两只嗅嗅兽,巨巨巨可爱的文


二、中长篇


从恋爱到结婚需要几步(ABO) (已完结)好喜欢这篇的木浦淳朴海


比临月更圆 (未完结)ABO小说和现实互穿


拯救李东海(ABO)(未完结)


【论坛体|SJ群像】换乘恋爱 (未完结)


离婚之后 (已完结)理性慢热李哥x“心灰意冷”小海


两难 (未完结)


专情温柔被单方面分手前任银赫/开朗黏人一见钟情年下弟弟赫宰X成熟克制但容易心软东海


这篇看的我那叫一个抓心挠肝,咱就说太太什么时候更新,就喜欢看一些大三角


这游戏究竟有没有真结局?! (未完结)游戏论坛体,很新颖的恋爱推理游戏,我也想玩这个游戏,入坑看的第一篇文,顺便一问太太什么时候更新qwq


契合度匹配机制(ABO) (未完结)公务员琴酒赫x作曲家海


心术不正 (未完结)疯批绿茶心机财阀赫x正直死心眼直男官员海


非常狗血且三观炸裂,但是又莫名上头就好奇怎么HE,坐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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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月球(ABO) (已完结)白茶alpha上将赫x小苍兰beta安抚员海


《Lock Me Up (ABO)》(已完结)年下单亲爸爸赫x年上风流霸总海


罕见的追夫火葬场,跟《拍卖月球》是一个作者,但loft上没有,太太wbID:日落之前接你回家


别动那个傻子(abo) (已完结)主83赫海,傻子澈x精英特少爷赫x打工仔海


不要痛(abo) (已完结)开头略一般,但是越到越好看,海海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好想看个番外qwq


三、短篇


小神仙 神仙东海x凡人赫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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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我好像要结婚了 Haru老板海x一见钟情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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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是归期(ABO) 舞蹈导演赫Ax作曲家海O


先婚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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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婚早育的危害 主83赫海


我和我的三个陪玩 主播和陪玩的二三事


今天毒唯脱饭了吗 美妆穿搭博主赫X旅游健身博主海


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 、和暧昧派的艺术家分手之后 、我喜欢的音乐家心里爱着他 画家赫x作曲家海


青春疼痛文学三部曲,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看的胃疼(◦`~´◦)




整理完推文发现自己是真喜欢看abo和哨向,要是有以上没总结到且好看的文,希望大家能多多推荐

绾碧沧海

蝴蝶

一方死亡的话题,虐,治愈+致郁

相比较赫海,更侧重于D&E

3W的中篇,一发完结~食用愉快~


《蝴蝶》

传说里,每一只蝴蝶都代表了一个人的灵魂。

不死、不灭。

与君重逢。


01.

李赫宰离开的第二年,李东海剪掉了自己的头发。


你这头发,留起来其实也挺好看的。

金希澈坐在一旁看着他,死死盯着镜子里李东海的面容,生怕他一个反悔撒腿跑掉,跟门神一样蹲在那里防着他跑路,蹲了半天,反而是他自己猛地后悔了。

李东海的头发挺硬的,如果不做软化,时常是刺刺楞楞的炸着毛,李赫宰在的时候还能给他捋两把,毛躁躁惹李赫宰烦了,还能嘴上念叨他几句,李赫宰不在了,...

一方死亡的话题,虐,治愈+致郁

相比较赫海,更侧重于D&E

3W的中篇,一发完结~食用愉快~


《蝴蝶》

传说里,每一只蝴蝶都代表了一个人的灵魂。

不死、不灭。

与君重逢。

 

01.

李赫宰离开的第二年,李东海剪掉了自己的头发。

 

你这头发,留起来其实也挺好看的。

金希澈坐在一旁看着他,死死盯着镜子里李东海的面容,生怕他一个反悔撒腿跑掉,跟门神一样蹲在那里防着他跑路,蹲了半天,反而是他自己猛地后悔了。

李东海的头发挺硬的,如果不做软化,时常是刺刺楞楞的炸着毛,李赫宰在的时候还能给他捋两把,毛躁躁惹李赫宰烦了,还能嘴上念叨他几句,李赫宰不在了,李东海自己更加懒得打理,就这么一直留着,一直留着,留到金希澈都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的把人抓到美容室,摁在了椅子上。

结果剪刀都架到李东海的头发根了,事情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金希澈却突然后悔了,毕竟长头发看的顺眼了,虽说李东海留什么样的发型都很好看,但是金希澈觉得李东海留着长头发还挺漂亮的,而且作为李东海长发党的“党首”,日常怂恿他留头发,留了这么长时间,看都看出感情了,这么咔嚓一刀剪下去,金希澈反而不舍得了。

真的要剪?要不别剪了吧。

金希澈试图弱弱的挣扎一下。

 

为什么不剪?

李东海被他哥搞得一头雾水,稀里糊涂的被带到美容室里,理发师都准备操刀开工了,搁在古代那都是已经上断头台了,金希澈这悬崖勒马勒的未免有些太晚了。

 

总不能一直留着吧。

李东海轻轻的拍打了一下衣服上的皱着,看着镜子之中长发湿润的自己,淡淡的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其实也没有别的更深层次的意思,然而金希澈却倏然沉默下去,怎么都不好开口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坐在李东海身后,看着他漆黑的碎发随着理发师的动作纷纷扬扬的掉落在了地上,细细的随着剪刀和剃刀的机械动作震颤着,就像黑色的羽毛。

为什么不说话了?

察觉到金希澈的沉默,李东海蓦然笑了起来。

哥,你不要不开心。

你哥我没有不开心!

金希澈抿了抿嘴巴,故作凶狠的瞪了回去,却只是得到了李东海一个慢吞吞的温和笑眼。

 

好不容易把长头发剪了,终于出落成清爽的模样,就算是看着不顺眼,但是总归短头发比较干净利落,金希澈摸着李东海刺刺楞楞的头发,越揉越开心,忍不住低头在他脑袋上亲了一下。

你们……你真的打算回归吗?

亲完了,金希澈站在李东海身后,轻轻地抱着他的脑袋,神情里带着捉摸不透的安静,看似很随意的问,然而背脊的肌肉都紧张的要僵硬起来,屏住呼吸等待李东海的回答,双眼紧紧的盯着镜子里的李东海,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啊。

并没有老老实实的任凭金希澈抱着他的脑袋乱揉,微微挣开他的手,把吹干的头发随意的扑棱了几下,李东海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拿外套,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弯起眉眼浅浅的笑。

嗯。

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是很天真无邪的样子,只是眼底再也没有多么透明的光彩,一切感情和光影都沉淀成了寂静无声的深海,冷寂又平静。

 

你……

那一瞬间,就算是向来思维敏捷伶牙俐齿,这种情况下金希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也不是,支持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李东海先一步走开,张开嘴来,舌尖却只能品尝到空气里一丝丝苦涩的味道,有点像早春樱花的味道。

 

哥?

没有看到金希澈跟上来,李东海困惑的转过身来。

怎么了?

 

没怎么,你的洗发水太香了,熏得慌,你离我远点。

金希澈回避开李东海看过来的眼神,余光瞥见了他发端振翅而飞的一只蓝色的水晶蝴蝶。

 

02.

对于小分队的重组,除了李东海自己,所有人都是反对的。

朴正洙在知道李东海依旧打算以小分队形式回归的时候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嘴唇苍白着哆嗦了半天,当着本公司高层的面不能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最终只能皱着眉头,铁青着脸色,隐忍的质问李东海。

没有了另外一个人,算什么小分队?

 

然后便被李东海带着无所谓的表情反问道,难道仅剩一个人,就不算superjunior了么?

李东海这反杀一刀做的简直是绝了,直直的捅向朴正洙的死穴,然而朴正洙明知道李东海在理,却依旧难受的胃疼,颤抖着手指都不知道是该哭出声还是激烈的冲李东海发火,心口的伤疤被李东海这么任性粗暴的连带着血肉撕开,朴正洙疼的弯下腰去,捂着自己的胃,又没办法大声的呵斥李东海,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在扭曲发颤。

 

别闹脾气!

金钟云赶紧扶住已经摇摇欲坠的朴正洙,将他小心的安置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他一副脸色苍白不舒服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自动肩负起了兄长的重担,想要跟李东海严厉的说教些什么,然而端了半天还是端不起架子来,终究还是对他妥协,略带苦涩的伸出手来,握住了李东海的肩膀。

就算你是这样想的……也要,顾及粉丝们的感受吧。

他的声音低沉中又带着柔软的沙哑,柳絮一样抚过每一个人的心口,又疼又痒。

就算现在以小分队的形式回归,你觉得会有多少人还能打起精神来为你……为赫宰应援?

他在念出李赫宰的名字之前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这才勉强让声音听上去没有很强烈的颤抖,然而还是不敢直视李东海的眼睛,他太害怕他看见李东海双眼的一瞬间自己会绷不住哭出来,于是金钟云低下头来盯着他们两人的脚尖,声音嘶哑的说道。

 

他不在了,就不爱了?

然而李东海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他看着金钟云稍显凌乱的发端,抬起手来轻轻的给他梳理了一下有些杂碎的头发,就像是在慢条斯理的抚摸受了伤的猫,动作平和而温柔,然而眼神却是散漫冷漠的。

 

李东海你这样杠来杠去的有意思吗?

眼看着李东海要口不择言的说出更可怕的事情,一直沉默的金希澈终于开口,不动声色的打断了他的话。

 

自从李东海跟公司提出来要以小分队形式重新回归歌谣界,整场会议金希澈一直坐在一旁的办公椅上,指尖转动着一只圆珠笔,一言不发的看着本公司的staff在用各种理由回绝李东海的要求,因为是自己团队把手的子公司,厂牌的工作人员不大好直接反抗李东海的意思,顶着李东海无言却带着无形压迫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往上报,一直到这件事报到本公司那里,被有关部门的领导给紧急拦截了下来,派了staff过来质问商讨,这才被其他成员们知晓。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东海,这样不是办法,从来没有有人用这种形式回归,就算是强行以分队形式回归,本质依旧是你的solo,所谓分队……已经散了。

申东熙全程僵在座位上,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李东海有这个打算,过了很久才疲惫的松懈下身子,脱力似的往后一栽,隐忍而怠倦的说道。

本公司派来的staff不再开口说话,现在他们也都看出来了,suju成员们可能都不知道李东海想要以分队形式回归的事宜,而他们本身也反对这件事,于是staff们选择聪明的闭上嘴,目光交汇之时只是不动声色的示意彼此不要插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这个内部矛盾。

 

东熙!!!!!

被某个字眼眼狠狠戳中了心脏,金希澈蓦然抬头,眼神凌厉的带着警告的神色瞥了申东熙一眼,继而不安的看向李东海的方向,申东熙自知话重了,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沉默下去,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这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李赫宰不在了,这个分队已经散定了。

 

你不知道……

李东海在整场会议中一直是曲起一条腿,脚后跟踩在办公椅上,姿态散漫而随意的听完了本公司staff驳回他的提案,眼神漫不经心的,似乎在跑神,即使直接与成员们对峙的时候,即使是金钟云握住他的肩膀声音嘶哑的劝诫他的时候也没有拉回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里空荡荡的,一直在用指尖搓弄着提案文件的边角,直到搓出了卷卷的纸屑,这会儿听到了申东熙的话,却突然声音平静的开口了。

你们不知道。

他又重复了一遍,忽然就像被触动了什么,连语气都恶狠狠的加重了,似乎是被逼进了绝境,连眼神都冰冷锋利了起来。

他一直都是温柔而浪漫的人,对着他们都是夏日阳光般的存在,亲昵而和善,从来都是讨人喜又惹人爱,现在却像浑身挂满了冰棱的兽,毫不客气的对着他最亲近的成员们亮出了獠牙和暴怒,肆无忌惮的开始张开嘴撕咬着他身边的一切人,伤害着所有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声嘶力竭的咆哮了一声,忽然一掌重重的拍在面前的桌子上,顿时震得桌子上的文件窸窸窣窣的颤抖。

你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李东海!!!

金希澈眉头紧蹙,被李东海的表情刺激到勃然大怒,就像被忽然任性发脾气的孩子气到急眼的长辈,甩手就将圆珠笔砸了过去,啪嗒一下子摔在李东海面前的会议提案上,溅出了蓝黑色的笔水,刺啦一声戳破了薄薄的纸张。

……

一片快要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李东海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来,擦去脸颊边溅上的笔水,忽然觉得眼睛酸痛,他以为笔水溅到了眼睛里,于是赶紧伸手去揉,结果越揉越疼,针扎一般,最终眼前一片模糊,却没有笔水的蓝黑色,只有浅浅的水痕。

 

这个分队是他们用什么换来的,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留给他的这个最珍贵的礼物,永远,也绝对不会,在他的手里终结。

 

03.

刚刚出事的时候,其实所有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朴正洙甚至已经做好了李东海会隐退的心理准备,甚至连新闻发布会的发言都替李东海想好了,就是为了防止李东海会当场崩溃不能出席任何活动,甚至会防着李东海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出来。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两个孩子向来亲近,差不多是命运共同体,一起度过了半生,已经到了连灵魂都与对方紧紧相依的地步,这样猝不及防的割裂开纽带,别说李东海,就连一起生死与共过的队员们一个个都承受不了。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心头上插上了涂抹着剧毒的刀,动一下都会痛彻心扉。那真的是黑色与绝望的,暗不见天日的一段时光。

 

起灵的时候,熬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朴正洙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口气闭在嗓子里,直接昏倒在了大堂,金钟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抓着棺椁上的丝绸,双膝跪在地上红着双眼执拗的阻止工作人员将棺木抬走,竟是活生生被拖行了四五米远,膝盖狠狠的撞在了台阶上他都不肯放手,一旁的金希澈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坐在花圈下,沉默的抱着趴在他膝头已经哭到没有任何力气的曺圭贤,指尖微微颤抖着在他的外套上抓出了惨白的痕迹,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感觉不到疼,更感觉不到冷。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李东海会发狂,要命的来讲,或许李东海可能会当场发疯,真的有太多人以为李东海会彻底崩溃,就像世界坍塌掉那般,毁灭了一切希望和未来。

但是李东海没有。

 

他没有。

 

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甚至没有什么别的表情,李东海的背影冷肃而挺拔,接待来宾,布置会场,动作周密而平静。

刀子插进心口,灵魂被烈火灼烧,李赫宰能忍的,而李东海狠起来,却丝毫不比他差,甚至比李赫宰还要狠。

最后连金厉旭都受不了了,他肿着哭红的眼睛抱住李东海的肩膀,小声的在他耳边哭着说:你哭出来吧,哥,你哭出来吧,哥,你哭出来吧,你不要忍了,我求求你哭出来吧。

 

他是怎么活生生捱过李赫宰离开的这段日子,无人知晓。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面对了这个现实。

 

干什么?你个小孩子怎么从军队回来变得这么爱哭了?

李东海穿着薄薄的黑色风衣,他这一阵子瘦了不少,穿的又少,在略微寒冷的料峭早春里显得有些身形单薄,细长的肩胛骨形状都能透过外套风衣,连骨头都有些硌人。他任凭金厉旭从背后抱住他,沉默的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眼神一直落在天边灰白色的雨云上,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抬手笑着轻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丢不丢脸。

他嗓音温柔的笑着说道。

 

他回过头来的一刹那,金厉旭清楚的看见了他嘴唇上咬的鲜血淋漓的齿痕,已经结了痂,黑红的颜色,就像黄泉的彼岸花,扎根于死亡,于白骨之中盛开出血色而绚丽的花朵。

 

李赫宰很喜欢看他哭。

但是李赫宰最不喜欢看他哭。

 

既然如此,他不哭就是了。

 

04.

单人以小分队形式,在这种情况下回归,得到的,当然是铺天盖地的谩骂。

人们谴责他消费逝者,有人骂他舍不得捆绑消耗热度,有人对他失望,有人觉得他疯了,有人觉得他不可理喻,有人抨击他还要继续往伤心的粉丝们心上再插一刀。

 

舆论铺天盖地,而李东海只是平静的放下手机,选择了不予理会。

所幸早年公司压了不少歌,李赫宰离开前留下了不少已经录好音的歌曲,那是那个人留给他最温柔的礼物,被他一件一件仔细的放进了专辑里。

他和他的声音。

他和他的曲子。

让它们问世,这是他给他最好的还礼。

 

然而就算这样,李赫宰的离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路人不买账,粉丝被伤透心,已经对他的应援无能为力心力交瘁,公司被李东海一意孤行的行为气到,这单生意基本就是赔钱买卖,基本上血本无归,还是以朴正洙为首的成员们交出了厂牌的三分之一股份,才平息了本公司的怒火,没有彻底的封杀雪藏李东海。

 

你到底想怎样?

朴正洙疲倦的坐在办公椅上,似乎终于是对李东海的行为感到厌烦和不耐,揉着眉间隐忍的叹了一口气,咬着牙根几乎是和着血和眼泪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话来。

够了吧?李东海,够了吧?你非要以小分队的形式回归,你知不知这会伤害到多少人?这次发行专辑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有人买账吗?你觉得还有多少粉丝经得起这般折腾?

朴正洙撑着下巴,声音怠倦而冰冷,还有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你,再也回不到当年的时候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而你,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哥。

李东海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神落在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似乎没有听朴正洙的话。

经常有人说他是自由自在的灵魂,也不是很在意别人说话,李赫宰离开之后,他的这个毛病似乎越发加重了,时长顶着一处地方发呆,仿佛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时常对别人说的话不予理会和反应。

干什么?

朴正洙抬眼一看,就知道李东海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当下就恼了,于是没好气的冷声问道。

 

哥,我想开演唱会。

李东海抬起手来,迎着窗外蔚蓝色的晴空,缓缓的挡住了明亮而耀眼的阳光,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阳光下透出血橙的颜色,指尖处薄薄的肌肤几乎透明,薄的就像昆虫的翅膀。

我想开演唱会。

他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的重复了一遍。

 

……哈……

已经知道没有办法再说服李东海什么,朴正洙沉默了良久,用已经彻底放弃的语气笑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来背对着李东海,声音萧瑟而怠倦的说道。

随便你吧。

 

05.

怕是所有人都觉得李东海不正常,所以所有人都拒绝向他提供任何帮助。

前所未有的荒谬,只有一个人的分队叫什么分队,只有一个人的舞台怎么完成双人的动作,谁会忍着锥心的痛苦去看一个已经再也见不到的人,去听他再也听不到的声音,那无异于活生生的自虐。

无论舞台还是编舞,李东海都寸步难行,甚至连第一步借场馆都无处下手。

 

申东熙拒绝为他拍摄VCR,甚至拒绝为他提供团队拍照,金希澈婉拒了在综艺节目上为他宣传,朴正洙镇守厂牌,以冷硬的反对态度拒绝为他提供任何形式的发行宣传和人员调动,崔始源保持沉默,三个主唱的队员们在各自的solo活动上都有意无意的避开李东海的名字——避开他们二人的名字,甚至连伴舞的团队也有意的避开与他的接触。

他们当然爱着他,却也因此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活生生的把自己逼死。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分队瓦解之后,李东海把自己拖垮,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沉默的劝阻李东海的行动。

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而结局就是李东海的死亡。

 

对于成员们的心思向来敏感,不用他们多说,只光凭着表情和无言的举动李东海便明白了大半,这些时日,包括厂牌工作人员和来自各种场合的指指点点他都已经熟视无睹,应该说,已经麻木到僵硬,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惊扰到他的心。

 

真的不行?

他问申东熙。

WAWALA现在有别的项目,最近三个月都排不开班。

申东熙的身体一僵,低下头胡乱的翻着手里的杂志,回避开李东海的话。

没有别的事情就回家去吧。

他开始赶人,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和躲闪。

 

李东海倒也没有露出什么失落的表情,盯着申东熙的发顶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一边戴在脖子上一边对着申东熙淡淡的笑道。

晚安,哥。

 

别喝太多咖啡,对身体不好。

他温和的补充道。

 

06.

你们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我。

 

07.

在接到李东海电话的时候,MASAO无疑是震惊的。

 

李赫宰出事之后,整个团队差点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直到最近才渐渐恢复了个人活动,也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水,更别提已经快要销声匿迹的李东海,而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李东海会在一个深夜忽然打来电话,询问他举办演唱会的事宜,而且参演人数,依旧是两个人,甚至表演的模式,也是两个人。

 

东海桑,你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没有团队的话。

这个向来诙谐而有耐心的日本导演头一次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因为被大队成员和日本艾回方面打过招呼,他自然知道李东海来找他是为了什么,只能放和缓声音,试图劝阻李东海的想法,劝他打消这个堪称妄想的想法。

 

MASAO桑不需要太担心。

因为是极安静的夜里,李东海的声音听上去沙哑又清冷,似乎在深邃的情绪里缠绕着疲惫,却又被话语里的坚韧给狠狠的压下去,碾的粉身碎骨。

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执导演唱会的流程,如果遇到不懂的问题,还需要请教一下您。

 

电话那端传来窸窸窣窣翻动纸张的动静,MASAO屏住呼吸听了一阵,蓦然心口一条,电光石火之间,猛地明白了李东海在干什么。

东海桑你……!!

本想说点话出来却狠狠的被哽在喉咙里,他似是抽泣的喘息了一下,有点难过的捂住话筒哽咽了几声。

 

他是真的很厉害。

仿佛没有听见他难受的哭腔,电话那端的李东海淡淡的笑道,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笔尖划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动静。

那家伙,真的是很厉害。

李东海轻轻的重复了一遍。

 

07.

李赫宰这个人,从过去到现在,究竟在他的身后做了些什么,承担了什么呢?

 

眼睛已经酸疼到极点,整个视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酸胀到恨不得直接挖出来。李东海闭上眼,感觉眼睛里像进了沙子一样,眼球微微一动就会磨出眼泪来,又刺又痒的扎在心上。

客厅里的灯关着,窗外夜色正浓,汉江的江面上蒸腾起缥缈的白雾,模糊了大桥上柔和的橙色路灯。电视上的录像放了一遍又一遍,舞台绚丽的光线和投影打在李东海俊廷的五官轮廓上,显得眉眼深邃而英俊。

从灯光,到走位,投影,时间把控,舞台设计,甚至包括了每一个步骤的歌曲细节安排,幕后变化和背景设置,这全是那个人见过的东西,经历过的东西,在他的手里构建成一个绚丽的世界,缔造出的梦境。

 

李东海睁开眼睛,看着电视里的舞台视频,眼神里深邃又安静,手里不算薄的纸本正抵在他的下巴上,略有些锋利的边缘将他的肌肤压出了一道红印,简洁的纸本封面还不算是定稿,那人却很仔细的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字体一如既往的端正又好看。

那是舞台执导的工作簿,上面有演唱会每一步的环节,估计是李赫宰刚刚接触舞台导演时留下的手稿,上面乱七八糟的标注了注解,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写清楚了流程和自己的想法心得。

 

你很喜欢搞这个么?

那个时候李东海翘着腿坐在自己的录音室里写曲子,李赫宰就拿着工作簿在他的身后无意识的踱着步子,嘴里咬着一根铅笔上下晃动着,时不时的拿下来在纸上写什么,写完了又皱着眉头划掉,然后苦恼的用手背蹭蹭自己的头发,然后重新把铅笔叼回去重复上述动作。

李东海被他在后面噼噼啪啪晃得心头烦躁,转过头来看到他一脸快要栽进去的沉迷模样,倒也气不起来了,于是无奈又好笑的问他。

你不是一直在搞编舞吗?

 

这可是我的梦想!

李赫宰振振有词的拍着工作簿,眼睛里是遮盖不住的灿烂光影,一如年少时,依旧是充满着光与热、希冀,和未来。

他是为舞台而生的,那样绚丽的一个人。

 

切。

李东海顿时一酸,不是很满意的把椅子转回去,赌气似的加重了点击鼠标的力度,胡乱的在音频条上拖动着光标。

小分队的梦想实现了你就有立马下一个了,喜新厌旧的家伙。

 

你胡说什么呢。

李赫宰啪的一声合上本子,拿工作簿往他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一下,李东海被拍得蓦然作色,抬头瞪起眼睛就要挠人,却被李赫宰一下子抓住了手腕,牢牢的反钳住了一切动作,仿佛是见惯了李东海跟他闹脾气时候的套路,李赫宰抓他一抓一个准,敛下眉眼无奈又宠溺的哄他。

 

李东海,那依旧是我的梦想,直到现在仍然是我遥不可及的梦,一直都是,一辈子都是,你懂吗?

 

你和我的。

你。

和我。

 

……

 

喧闹的舞台声和背景的BGM戛然而止,李东海回过神来,才发现进度条已经到了末端,屏幕恢复成了黑色,顿时暗将下来的颜色里,浅浅的倒映出他倚在沙发上的身影。

 

梦想啊。

直到现在都是梦想……吗?

 

李东海低下头来,重新按开了播放的开关。

 

08.

只活一次,他凭什么认命。

 

09.

无疑是忐忑的,小分队刚刚成立的时候。

李赫宰拿着他写的曲子去跟公司谈判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根本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战的,只是李赫宰从来没有让他去交涉,每次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临走的时候笑着说“交给我吧”,然后步伐稳重而坚定去找公司高层。

 

他为了这个梦想付出了多少,而李赫宰争取了多少,全部,都是他们两个人几乎算是堵上了未来换来的。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李赫宰那一句“交给我吧”意味着什么。

我把我的身后,交给你了。

我的未来,我的人生,我的姓名,全都交给你了,李赫宰。

 

……

 

无论公司还是厂牌已经拒绝给他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怕是所有人都在以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就连他的朋友们都不例外,依旧有很多电话打过来劝他,甚至李赫宰的父母都出面过来劝说他,想让他放弃。

没必要。

两位父母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紧握的双手都在发抖,却强忍着泪意,温柔的对李东海说。

东海,没必要,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

我知道你怀念他,但是没必要这么累,不是吗?东海啊,你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不是吗?

 

你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不是吗?

 

是的,他当然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可是为什么你们不懂。

你们为什么不懂。

那是他和他共同奋斗出来的结果,那是寄托了他这辈子一个梦想的载体。

 

这个梦想由他们二人缔造,也要由他们二人守护。

他不在了,他便要守住。

一定要守住。

 

10.

毫无回旋余地的,连艾回方面都拒绝给李东海提供最小规模的hall,并不是担心人数,而是他们担心这会造成的无穷无尽的麻烦的后果。

李东海强行以小分队的形式回归已经惹来了众多的非议,公司没有这么大的心去为他不切实际甚至是名存实亡的双人演唱会消耗人力物力,更不想承担又一轮的骂名,在风口浪尖上开演唱会,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李东海疯了。

 

让我见见她们,我想我现在需要见见粉丝们。

李东海很冷静的跟公司的高层说,他自觉地很冷静,然而心头却一直有一把火在燃烧,简直想要烧干他的理智,在面对油嘴滑舌的公司代表时恨不得一拳头打过去,打碎他那张功利而虚伪的嘴脸。

 

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样针锋相对的争辩,也讨厌千回百转的花花肠子和曲里拐弯的话术心思,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极端的疲惫和烦躁,他想不明白李赫宰是怎么有脾气和精力去跟他们推拉的,他不明白李赫宰是怎么忍着压力和受挫感一点点为他们争取来的这个分队,他难以接受李赫宰是怎样耐着性子一点点磨的,那种精神上承受的压力和折磨,他甚至觉得他会控制不住,下一秒就要伸手打人。

有那么多东西压在他的精神上,重叠如绵延沉重的山峦,压得他心口发疼,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们说,不行。

不行。

不行。

你不行。

 

公司不是搞慈善的!!!

公司代表被他不厌其烦的场馆申请和人员调动惹恼了,最终不耐烦的把他的提案往桌子上一摔,用仿佛是看丧家犬的眼神俯视着李东海,声音里讥诮又鄙夷,消磨了一切耐心和表面客套的假面具,露出了面目狰狞的本质。

李东海,你搞清楚,你们这个小分队现在还有几个粉丝你搞清楚!你弄演唱会出来是不是要粉丝过去开追悼会号丧啊?!你脑子不清楚了是不是?你现在回归只能是SOLO!是SOLO知不知道!!!

他激烈的骂完了,气喘吁吁的喘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没有任何反应的李东海,抓起提案再次往他面前一摔,更加暴跳如雷,伸出手指头恨铁不成钢的戳着李东海的脑袋。

李东海!李赫宰已经死了!他死了!!现在带着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他现在是个拖累,只会拖累你的未来发展!你他妈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

 

……

 

那个时候,他没有想过李东海会出手,他没有想过这个一直看上去温和又安静的男人——真的会像要他性命一般发狂。一直到被掐住脖子,后脑勺狠狠撞到桌角上,剧烈的疼痛洞穿了他的大脑,他才仓皇而惊恐的看清楚了李东海的眼神。

极其黝黑而深邃的,冰冷的眼神。

 

我知道他死了。

原本一直默然不动,忽然出手却如同狂怒的黑豹,瞳色华丽到让人不敢逼视。李东海掐住他的脖子,线条优美的小臂都暴起了青筋,用力到连骨头的轮廓都爆出了肌肤,他将那人的脑袋狠狠砸在桌面上,咣当一声,震塌了桌子上的笔筒和板夹,被震飞的提案在半空中散开,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就像极寒冬天飘飞的大雪,锋利的棱角划破了两人的脸颊,丝丝缕缕的渗出些许血迹出来。

我知道他死了。

李东海平静的重复了一遍。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评论他的价值。

他有点痉挛似的收紧了手指,直到公司代表的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双手抓住他的小臂,撕扯的快要抓出血痕,两条腿像惊慌的兔子,擦拭锃亮的鞋子不停的踹向李东海的小腿和膝盖,然而李东海不所为动的冷眼看着他在桌面上疯狂挣扎,仿佛那一声声沉闷的踢踹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他掐住那人的脖子,将面孔凑到他的耳边,冷冷的说道。

 

还有,我和他的事情,旁人没有任何资格指手画脚。

他抬起头来,冷淡的挑了一下眉毛。

懂?

 

11.

他们之间的事情,旁人又怎么会懂。

 

12.

事情闹大直接跟高层撕破脸皮的后果就是公司断了对李东海一切活动的资源。

不过对于李东海而言,早在出手之前他就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既然靠不住公司,靠不住别人,那他就靠自己,反正就算不出手,公司也不会应允他什么要求,这样做,好歹还算爽快的出了一口气。

 

他可能真的是不要命了,也可能是真的脑子不清楚了,居然想要把这个被打碎的残破宝石一片片粘合回去。

 

嘛……要是让公司知道了,我可能会丢掉饭碗了吧。

MASAO在打电话给李东海的时候苦笑着说道。

东海桑,我怕是跟你一样疯掉了呢。

 

因为没法找到商用场地,而且价格昂贵,也不是李东海一个人能负担得起全部的场地费用,包括舞台设备和保安、化妆师等人员聘用的价格,即使打算开一个人数不大的小场子,这其中承担的风险损失也不是李东海一个人能肩负的起的。

东艺大的声乐部礼堂,因为MASAO的一个后辈在这所大学里担任讲师,联系他的过程非常艰难,李东海的日语虽然熟练了不少,但是要真正与日本人打交道的时候依旧显得生涩,无论是开口请求还是询问宜忌都耽误了不少功夫,不过虽然如此,终究还是看在前辈MASAO的面子上,那位讲师答应将礼堂租借给李东海两天,因为是非商用场地,相当于仅做私人用,所以一旦出了问题需要自己承担,尤其是这种类似于私下里集会的活动他们很是忌讳,所以也有点忧心忡忡的告诉李东海情况,而那个时候,李东海坐在礼堂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翻看着MASAO交给他的演唱会流程大纲,听完那人所担忧的事情,抬起头来微微的笑了。

我担责任。

他淡淡的说道。

出了事情,无论道义上还是法律上,我担全部的责任。

 

毕竟是非商用的舞台,东艺大的声乐部礼堂设施简单,甚至没有很高级的音响和照明设施,更没有绚丽多彩的舞台灯光,做不出亦或漂亮亦或震撼的效果出来。

但是李东海却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反而笑着安慰带着一点点不安表情的MASAO。

 

对于我这个新手来说,也算是很不错了,至少不会一下子搞得太复杂。

流程册被他卷成直筒,另一端轻轻的敲在手心里,他看着最前方的舞台,距离之近,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舞台上人的表情,他看着中心光源开到最大光环,整个舞台都笼罩在了朦胧的月白色亮光里,细微的灰尘在强光里漂浮着,仿佛淅淅沥沥的冷雨。

这一步是什么?开场时候的中心亮光吗?

他指着企划书上的第一步,抬头询问MASAO,眼神清澈又明亮。

 

他就像一个一无所知的孩童,却要固执的踏入这片被施过魔法的黑暗森林,即使那里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童话。

 

对,但是在这之前还需要放VCR……当然,开成FM的形式可以稍微短一些。

因为申东熙拒绝为李东海拍摄VCR,MASAO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试探的询问李东海。

或者,花钱请别的团队如何,像那种独立的制作公司?

 

MASAO桑,我可以学。

李东海站在舞台下,仰起头来看着上方明亮的大光圈灯环,瞳孔被照射的浅淡而缥缈,发梢指尖都被羽化成朦胧的轮廓,五官俊俏薄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误入花园的妖精一样,连身影都变得透明。

只要你教我,我什么都可以学。

 

13.

你在台下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我的,是吗?

 

14.

李东海至今都记得他第一次在表演背摔的时候,即使是彩排,也真是吓出了一声冷汗,他害怕高,又是背朝后毫无安全措施的倒向后面,差不多就是把他的命交到伴舞们的手里,甚至这个方案被提出来的时候连伴舞的人都反对,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把李东海摔到了那事情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然而提出方案的某人却很坚定自己的想法,坚定到李东海都不能忤逆他的意思。

李赫宰是导演,李东海自然知道他会让舞台效果发挥到极致,所以彩排时也很乖的听他指挥,但是踏上升降台的时候李东海真的怂了,差不多就是抱着跳楼的心情哆哆嗦嗦的倒下去,失重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极度的恐惧和惊慌攫住了他的心神,一直到被人接住,那种可怕的心悸还萦绕着他,小腿都忍不住的发软痉挛,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一圈用胳膊将自己撑起来,控制不住后怕的哀嚎着,然后抬头死死地去瞪舞台下抱着胳膊的导演大人。

 

你这不是做的很好吗?

他原本是距离舞台十几步远,在李东海跌下来的一瞬间下意识的往舞台边缘冲了两步,看见他完好无损的被伴舞接下来,似是微微怂了一口气,单手撑住一旁的低光灯架,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上来,几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看着他被吓到苍白的面容,伸手拨开他被吓出的冷汗打湿的额发捋到耳后,动作轻盈又温柔。

你做的很好。

他离得他很近,近到声音都快要贴住他的头皮,压低的声线要命的酥了骨头,连鬼神都逃不过。

 

李东海用胳膊肘撑住地面,感觉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片,背摔的眩晕还没有过去,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趴在那里,用一种控诉和屈辱的眼神瞪着面前的李赫宰。

你的动作做得很漂亮,舞台效果很好。

李赫宰被他的眼神打败,知道他被吓到,没办法只能哄他。

粉丝们肯定会喜欢的。

 

他太了解他了,知道一旦搬出来他们的粉丝,这个温柔的家伙就会妥协了。

 

所以李东海束手无措的妥协了,但是妥协并不代表他对李赫宰妥协,脾气还是要闹的,他背摔是一回事,他被背摔吓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在李东海的认知世界里这是两个不同的事情。

够不着李赫宰的肩膀,又嫌弃他的破洞裤,李东海瞅了瞅李赫宰蹲下身之后搭在膝盖上的细白手指,想都不想就张嘴咬了过去,不为什么,他就是被吓住之后简单的想发泄一下情绪,所以他捉住李赫宰就咬。

嘶……

李赫宰被他咬也不拍他,很虚无的挣扎几下便任凭他咬,只是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紧张过后的放松,简直就像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李东海,你要记住,做背摔这个事情,我比你还害怕。

 

你害怕个屁,你要是真的害怕根本不会让我上。

李东海翻了个郁闷的大白眼给他,即使知道背摔的危险程度他也会义无反顾的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对这些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军队都去过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他当然可以背摔,但是他就是很懊恼,他就是很气李赫宰居然想出来这么个动作来让他表演,然而与其说是跟李赫宰闹别扭,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感到生气。

 

不就是一个背摔至于吗?!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尤其是刚刚就差哀嚎着满地打滚的模样都被人看了笑话过去,直到现在那种失重的心悸还萦绕在心头,李东海直接羞愤的想要把头埋到胸口,当鸵鸟不肯见人,下一秒却被人捏住了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

头顶上有点刺眼的灯光射入他的眼中,李赫宰垂下眼睛看着他额角上滑下来的冷汗,叹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拎起自己的袖子,捏在手里给他擦汗,一边擦一边叹气。

 

李东海,没有我你怎么办?

李赫宰被他咬着手指头,另一只手倒是动作仔细而温柔的给他擦去了脸上的冷汗,擦完了便用拿他无可奈何的语气轻声笑着说道。

害怕成这样,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办?

 

李东海咬他更狠,警告他让他闭嘴。

老子我没了你也会很好。

那个时候他被气到,继续咬住他的手指含含混混的低咒,在斗嘴方面他丝毫不肯落他半分下风。

 

是吗?

他听见李赫宰笑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

 

李东海忽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终于知道李赫宰在他背后承担了什么,那个温柔而强悍的男人,在他岁月静好的时光里,在用怎样坚韧而强大的精神力为他支撑了一切。

 

15.

他的灵魂都在叫嚣着疲倦和溃意,但是他不能就此止步。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着他败落,等着他出丑,等着他溃不成军。

但他怎么可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去。

 

16.

东海桑,人脉出乎意料的广呢。

 

MASAO在看到李东海找来的伴舞团队后,有些惊讶的说道。

这场勉勉强强撑起来的演唱会,MASAO自己的团队和工作人员只有不到二十个,有很多甚至是临时从导演系找来的兼职学生,就连伴舞都是李东海自己一个个跑到各地的舞蹈工作室找的人,因为没有学习过分队的舞蹈,所有的一切,甚至都需要李东海亲自去教,也是所幸了李东海有不少歌谣界的朋友,与很多舞蹈室有合作,这才凑齐了伴舞的人数。

 

我没觉得我长得像人缘很差的样子啊。

李东海盘着腿坐在已经被镁光灯照的有些发烫的舞台上,监督着打光师和后台调控系统的配合运作情况,听见MASAO站在台下说话,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舞台的效果,闻言眉眼微微一动,融化了些许令人胆寒的冰冷严厉,不由哑然失笑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导演这份工作真的是很辛苦呢。

不想再谈论自己的事情,李东海话头一转,带开了话题。

 

所以东海桑,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呢。

MASAO站在台下,看着李东海逆着光源无比坚毅的背影,非常明显的看出了他这一阵子瘦的不成样子,顿时鼻子一酸,眼前克制不住的一阵模糊。

 

导演的工作不仅仅是执导舞台表演,将每一个环节和细节串联成套,每一处都需要极强的掌控能力,更是处理人情世故的集大成体现,因为要调配数量庞大的工作人员、伴舞以及灯光师,需要极强的领导能力和威慑力,全员配合,这需要很大的耐心和能力才能支撑起一场演唱会从头到尾的执导,而建构出立体的表演效果所投入的精力,耗费的脑力心力,差不多可以说是耗干心血的程度,精益求精也不过如此。

 

啊……

李东海将手肘撑在盘起的大腿上,托着脑袋沉默了良久。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个安稳觉,一有空闲就往场地里跑,实在累的极了就裹一张小毯子缩在最后一排的软椅上眯一小会儿,有好几次差点在舞台上晕倒,有一次太过危险,直接从高达两米的台子上腿软摔下来,要不是地照灯提前被挪开,怕是他的脑袋都要被凿穿。

李赫宰不在了,他真的无法无天了。

面对着这个因为血压过低还被强制送往医院呆了两天的倔强男人,MASAO看着他的背影,险些以为他就这么端坐着活生生丧失了意识,吓得赶紧就要上前去扶他,却在那个时候,忽然听见李东海轻描淡写的笑了一下。

 

是啊。

李东海终于从沉默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仿佛是隐隐叹了一口气,不过听他轻快上扬的声调,他应当是开心的。

是很厉害的人呢。

他轻声说道。

 

17.

自从李赫宰出事之后,李东海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连命都快搭上,也要摇摇晃晃的继续走下去,也没有想过还留在他们身边的粉丝会有多少。

一步一步,艰难的从地狱里回来。

 

只有一千多个座位的东艺大的声乐部礼堂,李东海甚至预想过连一半人都不到,毕竟这个世界上多少人都觉得他疯了,而肯留下来陪他发疯的人又有多少,却没料到真正开场那一天,不大的会场里坐满了人,没有拍摄出来的华丽的VCR,剪辑水平肉眼可见的稚嫩,有些地方拍摄的镜头都是晃的,却是李东海堵上了一切所换来的演唱会的最佳开场。

 

那一场的演唱会,李东海一个人唱完了他们这个分队所有的歌曲。

 

今天的舞台好不好看?

谈话的间歇里,李东海坐在舞台的边缘,小小的场子让最后一排的粉丝看着他都是近在咫尺,他就这样坦然的坐在她们面前,跟她们说话的时候语调淡淡的带着宠溺温和。

是我导演的舞台呢。

他用话筒蹭了蹭被刘海惹得发痒的鼻尖,带着点骄傲的向她们夸耀道,像只撒娇的俏皮猫。

 

他是为了谁。

他是因为谁。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18.

在后台接待抽到拍手券的粉丝们时,李东海刚刚从舞台上下来,仿佛是一段路途走到了终点,他忽然丧失了一切力气,只想把自己埋葬在泥土里,静静地,静静地,什么都不干,发呆也好,放空也好,哪怕片刻,他只想一个人呆着。

从骨子深处弥漫出的疲惫开始腐蚀他的四肢,如果不是MASAO在最后一个台阶处及时的扶住他,李东海怕是会当场从台阶上滚下来。

 

抽到拍手券的二十个粉丝在后台待机室那里,你去跟她们见见面,赶紧去休息吧。

MASAO将李东海扶稳了,表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怀和怜悯,李东海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他现在浑身都疼,嗓子疼,每一处关节都在生锈似的咯吱咯吱作响,就连眼睛都被操控并不熟练的舞台灯光刺到,睁开眼便是一片血红色的影子,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很多力气去与抽到拍手券的粉丝们多说话,只能勉强打起精神与她们挨个拍个手,稍微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的安静的听她们讲话,间或偶尔露出一个微笑,一直到最后一个女孩子走过来小心翼翼的跟他讲话,李东海撑到极点的神经已经摇摇欲坠,原本想抬起头来对着女孩子抱歉的笑笑说见面时间结束了,却在抬起头的一刹那彻底的愣住。

 

没有注意到李东海一瞬间僵在那里微微失神,那女孩子有些慌张的用撇脚的韩文介绍自己,大概是紧张过头了,韩语日语英语夹杂着说,简直是笨拙的有点可爱了。

那个女孩子说话的时候,耳朵上的耳坠随着她脑袋的细微动作轻轻震颤,轻轻的在空气中碰撞出清脆的微小动静。她带着那个绿色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绿耳钻,就像那个人一样熠熠生辉的存在,钻石一般,光满四射的人。

李东海怔怔的看着她耳垂上的耳坠,一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就这么愣在那里,忽然之间出了神。

仿佛有什么东西清晰的在胸腔里破碎,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就像这个微微作响的玻璃耳坠,撕心裂肺的扎进了血肉之中。

 

好疼啊。

你们怎么懂得那种感觉啊。

真的,好疼啊。

 

你,喜欢银赫吗?

嗓子里忽然翻江倒海的传来一阵剧痛和瘙痒,仿佛声带都要裂开,李东海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喉咙,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

 

原本兴致勃勃的讲的正开心,听到李东海的问话,那女孩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她抿住了自己的嘴巴,有点张皇失措的看向李东海,怔怔的看着他温和的面容,眼眶渐渐地变红,停顿了几秒,仿佛是隐忍了很久,慢慢的抓紧了自己的胳膊,蓦然之间矮下身去,抱住自己的膝盖,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出了声来,她的手灯上贴着李赫宰名字的辐射条,此刻被她的眼泪一滴滴打湿成深色的模样,正在随着她不断抽泣的动作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自知失态,那个女孩子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语无伦次的跟他说对不起,已经哭到整个人都站不起来,却还是蹲在那里捂着眼睛断断续续的跟他说对不起。

 

没关系。

李东海安静的看着少女在他眼前崩溃的哭出声来,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耐心的等她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弯下腰来,拉起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一如当年李赫宰对他的动作,只是他的眼神里,温柔至极,而深处却是一片沉寂。

哭出来会好一点。

他轻轻拍着少女细微颤抖的纤细背脊。

 

真的会好一点。

他安静的说道。

 

19.

我很感谢你们,依旧爱着他。

 

20.

东海桑,头发上有一只蝴蝶呢。

 

啊,帮我拍下来吧,但是从哪里进来的?

 

或许是后台飞进来的吧,这个季节经常会有蜜蜂甲虫之类的虫子飞进来,等到夏天就会有蚊子了。

 

也难怪呢,四月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吧。

 

就是呢,东海桑,有时间到日本来看樱花吧。

 

也是,目黑川的樱花,真的很漂亮啊。

 

21.

应该说,李东海在演唱会上出事故,差不多朴正洙心里已经早就有了预感。

 

早晚会出事的。

以李东海这个样子,早晚会出事的。

 

先不提李东海是不是自己要把自己活生生拖垮累死,有太多的人恨着李东海,他们恨他让一个已经离开的人不得安生,一遍一遍的拉出来在镁光灯下消耗着热度。

他们自以为是的认为李东海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更是恨极了他从李赫宰离开之后的一切行为,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个分队的噱头,本身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噱头,滋养着李赫宰那可恶的掘墓人,一遍一遍将他从坟墓里拉出来鞭笞,将他毫无遮拦的曝露在世人的眼光下。

有那么多人,如此执着的憎恨着他。

 

他们恨着他,恨不得让他去死。

 

舞台下扔上来的应援扇里藏了铁片,从额角到下巴划了一道足足半张脸的伤疤,根本就不等李东海来得及捂住伤口,肆意奔腾的鲜血就哗啦啦的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瞬间便染红了半个肩膀,连指尖上都悬挂着坠落下来的血。

那一个刹那根本没办法躲闪,陡然尖锐起来的尖叫声扎进耳膜,李东海只是稍微怔了一下,旋即眼前便喷薄而出了一片深红色的血海。

演唱会被迫中断,李东海被紧急送到医院,朴正洙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录影,头脑蓦然轰鸣了一下,直接当着全场嘉宾的面豁然起来,苍白着脸色对节目组道歉又鞠躬,然后腿脚发软的往医院跑。

所幸铁片虽然坚硬,但重量不足,没有伤及骨头,更万幸的是距离李东海的眼睛只有半指的距离,只砸中了他的眉骨而非眼球,即使这样,等朴正洙冲到医院里,看到几乎是血迹斑斑的李东海,依旧是差一点当场跪倒在手术室的门口。

 

哥,我没事。

因为伤口划到了下巴,现在一张嘴说话都会牵扯的皮肉一阵酸麻,半张脸已经没有了知觉,密密麻麻的缝针伤口像蜈蚣一样趴在他的侧脸上,很明显的肿起了老高。李东海抱着自己的演出服外套,看着扶住门口摇摇欲坠的朴正洙,强忍着半侧脸撕心裂肺的疼,勉强开口说道。

我真的没事。

 

朴正洙放任他这一阵子胡闹,已经忍到了极点。他原本以为就这么扔着他不管,这孩子四处碰壁之后会掂的清几斤几两,就算不能,稍微挫一挫他一意孤行的执拗脾气也可以,却没有想到李东海居然真的咬着牙走到了这个地步。

 

闹够了没有?!李东海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人见过朴正洙会发这么大的火,差不多是把这一阵的一切激怒和负面情绪堪称暴烈的宣泄了出来,他一把抓过李东海怀里的演出服往地上一摔,仿佛那是他憎恨已久的仇人,抓住李东海的手腕就把他往医院门口扯,在感受到李东海细微的挣扎之后终于克制不住,顿时勃然大怒,对着李东海嘶吼了起来。

李东海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一边喊着,他自己反而掉下眼泪来,喊到最后却是自己越哭越凶,最终忍不住仰起头来,抬手捂住脸,哽咽着声音不想再跟李东海说任何一句话。

 

……

原本一踏进来就被朴正洙暴怒的声音镇的僵在原地,这会儿看见他忍不住的捂住脸,金希澈这才微微叹息一声,沉默的走过来拉住他,不动声色的挡在李东海身前,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捏起李东海的下巴,动作粗鲁的来回检查着他的伤口。

……!!!!

李东海对着金希澈,尤其是板着脸严肃的金希澈从来都是不敢招惹,只能乖乖的被他翻过来覆过去检查,拉扯到了伤口也不敢吱声,只能可怜兮兮的闷哼了一下。

 

还成,毁不了容。

金希澈松开手,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他看着自己拇指上沾上的李东海的血,随意往袖口一擦,喉头上下滚动了一圈,面对着李东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平静眼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朴正洙唱完了白脸,但是这红脸他可唱不下去。

他没有办法看着李东海把自己弄得一团乱麻。

他可没办法和颜悦色的哄着李东海纵容他胡闹。

 

对了,刚刚艺声从警察厅那边传过来消息了,那个砸中你的粉丝……

然而面对着伤痕累累的李东海,终究是心软了,金希澈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勉强另起了一个话题。

别追究了。

李东海忽然开口,淡淡的打断了金希澈的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遥远的惨痛记忆扑面而来,干呕声和惨叫声似乎穿越了漫长的年岁重新降临在耳边,脑海里依稀浮现出救护车呼啸而过的惨白影子,金希澈蓦然睁大眼睛,有点手指痉挛的抓住了自己的衣服,眼底忽然弥漫起了一丝丝血光,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李东海,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和暴躁。

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

 

她不是故意的。

麻药的作用过去,剧痛开始弥漫过神经末梢强悍的冲进脑海,李东海痛的皱了一下眉头,声音却依旧平静温和的说道。

她不是故意的。

 

李东海弯下腰来,捡起被扔在一边的沾着鲜血的演出服,不怎么在意的重新披在了身上,轻轻的开口说道。

 

她只是,太难过了。

 

22.

想哭的时候,就想想开心的事情吧。

也是啊,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啊。

 

23.

很多人都说,曺圭贤真是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孩子,既温柔,又强大。

 

强大到足可以脚踩生死。

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样子,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强,对内扛得起集体荣誉,对外又能代表团队的脸面走天下,可偏偏又是谦虚温顺的孩子,讨人喜又让人爱,明明就是队里的老么,撑场面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却又喜欢对哥哥们撒娇,抱住就不撒手,黏黏糊糊腻腻歪歪。

 

命运折磨了他,又给与他爱与温暖,给与他未来与希望,也同样拿走了他珍视的东西,夺走了李赫宰。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终结,那该有多好。

 

24.

李赫宰离开的第四年冬天,曺圭贤忽然接到了李东海的电话。

 

不至于说一盘散沙,但是随着大队活动的中断,他们之间的联系的确在减少,尤其是他的solo已经稳扎稳打的发展起来,加上旁人对李东海的行为都是不加劝阻的放任态度,他其实也是一直沉默的旁观着,不敢打电话过去问他更加详细的情况,只是偶尔会在网上找找李东海的消息,知道他一切顺利就可以了。

 

好久不见了圭贤。

李东海的声音在电话那边显得随和又平淡,令曺圭贤摸不着头脑的一愣,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却猛然发现的确跟李东海见得少了,就连上次碰面也是在公司里擦肩而过时遇到的,也有些不安的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跟李东海说些什么。

 

啊……好久不见。

嘴巴张张合合,终于勉强吐出来一句问候语,曺圭贤抓抓自己毛毛躁躁的脑袋,生怕断了话头气氛冷场,赶紧没话找话。

你在哪儿呢?

 

我?

电话那端滋溜溜传来一阵子吸管呼噜的水声,李东海的声音慢悠悠的传来。

我在夏威夷。

夏威夷?!

曺圭贤没有忍住直接喊了出来,一旁对着乐谱的金钟云和金厉旭抬起头来,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询问似的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在那里?!

到底还是关心李东海的,曺圭贤急不可耐的想要问个明白,却被李东海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

圭贤,你要不要来D&E的演唱会?

曺圭贤一怔,有点束手无措的沉默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李东海,一是自己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他还不知道怎样去跟李东海说话,二是他不想去打扰李东海的生活,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在他的世界之外旁观着。

 

李赫宰离开的这些年,李东海跟他们的关系闹得很僵,尤其是跟朴正洙与金希澈,他们两个气李东海不听劝阻,更是气李东海一意孤行,干脆撒手不管,说来也残忍,原以为这样会逼得李东海回头,却没有想到李东海头也没回的咬牙走了下来,越来越不受管束,简直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我……

艰涩的咽了一口唾沫,曺圭贤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紧。

那个,我还是不……

我给你留了位置,来的时候说一声。

李东海却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他根本不给他回绝的时间,也不容许他拒绝,一句话淡淡的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谁啊?

金钟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目不转睛的盯着曺圭贤。

没谁。

嘴里有点发干,曺圭贤关掉通话界面,垂首将手机放回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避开了金钟云的视线。

 

一个朋友。

他含含糊糊的说道。

 

25.

他知道这些年李东海很辛苦,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辛苦。

 

26.

踌躇了很久,曺圭贤最终还是选择去了一趟日本,但是没有直接去找李东海,而是自己在网上买了最后一排的票,装扮成普通观众的模样,在开场之后才默默的走到了场地的后面,去看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面的李东海。

 

他不知道李东海是怎么向艾回争取的,甚至连在韩国的本公司都没有松口,他却争取来了日本的巡回演出。

 

talk环节的时候李东海一个人在舞台边缘坐下,照样以这种方式近距离的跟粉丝们笑着讲话,他做问候的时候依旧是伸出手来,跟她们说,跟底下所有人说。

我们是D&E。

 

我们是D&E。

我们是D&E。

 

我是D&E中D的担当,我是东海。

E是银赫。

E是银赫。

 

你们要记住,E是银赫。

 

他一个人坐在宽阔的舞台上,背后是白色透明的背景灯,高高悬挂起来,投射下淡淡的影子,连空气里的灰尘都度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就像灰白色的羽毛,聚集在他的身后。

这个世界与尘埃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而他在聚光灯下,面容平静的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执着的重复道。


你们要记住,E是银赫。

 

妈的疯子。

坐在会场的最后一排,曺圭贤捂着自己被呼吸沾湿的口罩,感觉自己要透不过来气,他赶紧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手里的手灯猛地晃到眼前,眼睛被宝蓝色的应援灯色刺得生疼。

真他妈是个疯子。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演唱会结束之后曺圭贤直冲后台而去,工作人员认识他,狠狠吓了一跳的同时也很是意外,毕竟这几年李东海的巡演从来没有成员露面,他们都不知道原来曺圭贤到了现场,因此只能瞠目结舌的看着曺圭贤冲进待机室的身影,连阻拦都来不及。

 

你来了不早说呢,我白给你留位置了。

李东海正仰躺在一旁的椅子上,抬起胳膊挡着刺眼的白炽灯光小憩,另一只胳膊上还在打营养针,细细的管子扎进他的动脉里,贴着半透明的医用胶布,隐隐的渗出点血迹出来,听见曺圭贤一脚踹开房门扑进来张嘴骂人,李东海一动不动的任由他骂,听着曺圭贤半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睁开眼睛,没有站起来,只是往旁边微微靠过去,抬起眼来微微笑着看向曺圭贤。

长高了没有?

李东海笑着想要去拉曺圭贤的手,却被他跳着脚躲开了。

我都他妈快四十郎当岁了,长高个鬼啊!

曺圭贤原本哽咽的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看见李东海那个不正经的模样,心里抓肝挠肺的燃着一团火,又挫败又难受,只能捏着自己的拳头站在原地发抖。

 

没有用的,任谁说都没有用的。李东海现在就像一团棉花,怎么撕扯都千丝万缕的连着,打上去软绵绵的,任凭谁吼他,他都是一副平静而不管己事的模样,没有反应,简直令人憋屈到了极点,根本无处可宣泄怒火。

 

下次演唱会的时候是他的生日。

李东海看着曺圭贤站在那里微微发抖的模样,识趣的收回了手,低下头来调整了一下扎在胳膊上的营养针,淡淡的说道。

圭贤你也来吧。

 

27.

是谁说过李东海能忍,明明在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上喜欢哭,遇到真正大事的时候却难得掉眼泪。

 

他拼上命活动的这几年,终于换来了日本方面公司的松动,对他近乎自杀一般走在风口浪尖上活动的行为予以了默认,而不在巡演的时候,他闲暇时则转向幕后,一边写歌,一边旅游。

他不再宅在家里,而是选择了出去走走转转,在美好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影子,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间。

 

目黑川的樱花开到最绚烂的时候,曺圭贤又一次来到了日本。

 

到底有多么坚韧和强大的精神力,才能支撑着李东海一步步走到现在,即使是摇摇欲坠,他都不曾抱怨过,不曾喊过累,不曾哭过。

自从李赫宰离开后,他再也没有哭过。

 

当天的演唱会,曺圭贤照旧压低了帽檐戴着口罩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在舞台中央活跃的李东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像是要燃烧到极致,然后烟花一般瞬间烟消云散,美到极点,却又绝望到极点的模样。

 

那一刹那,曺圭贤蓦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李东海距离他们太过遥远,甚至下一秒就要挣脱他们的手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原本winter love是一首很安静的歌曲,他这样猛地动作,一旁邻近的粉丝们纷纷诧异的侧目望过来,曺圭贤赶紧捂住自己的口罩,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了骤然响起来的惊叫声。

心底狠狠一沉,曺圭贤猛地扭头,还以为李东海出了什么事,一步还没迈出去,便看见了舞台上开始四处飞溅的水花,原本是作为装饰小股小股平稳喷涌的水花装置,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距离李东海最近的那个出水口猛地窜出水花来,直直的向李东海浇了过去。

 

那一场的winter love,李东海没有唱下去,话筒已经浸泡在水里彻底坏掉,工作人员在后台手忙脚乱的处理着水量,BGM的背景音乐还在放着,而他的浑身都被水花浸湿,袖口沉甸甸的泡着水,刘海也透湿,细细碎碎的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粉丝们惊慌失措的骚动中,曺圭贤沉默的站在会场的最后一排,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紧紧的盯着舞台上的李东海,借着两侧的灯光,他清晰的看见喷涌出来的水花落进李东海的眼睛里,又顺着眼睫毛留下来,温度不明,都是透明的颜色,沿着李东海湿漉漉的脸颊流了下来,滑落进他衬衫的领口中,跟水渍融为了一体。

 

他跟李东海在一起呆了这么多年,从十八九岁的少年时期就跟着李东海,什么表情没见过,他太明白李东海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幸好这喷水装置凑巧坏了。

曺圭贤在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

 

哭吧,在隐忍和坚持了这么多年之后,你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哭出来了,这很好,不是吗?

 

曺圭贤转过身去,不再看舞台上的李东海,正准备举步离开,却听见一旁的粉丝小声的说话。

 

刚刚怎么回事?

东海欧巴不小心踩上去了。

啊,他真的有点累吧……

 

是啊,毕竟刚刚他,真的是要忍不住哭出来的表情呢。

 

28.

李赫宰是D&E的血脉和脊梁,而李东海是D&E灵魂与心脏。

 

29.

李东海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再一次见到李赫宰。

 

釜山音乐节,他被邀请作为表演嘉宾,自从跟公司闹崩之后,公司对他持不管不问的态度,这次允许他参加釜山音乐节,其实就相当于已经暗中松了口,同意他参加商业活动。

这是个好兆头,这几年他被限制,只能在日本活动,公司不允许他在本国活动,此举无异于默认他回韩国重新发展,无论如何,经过漫长的寒冬,事情终究还是会向好的方向发展过去。

 

从天上跌落尘埃,他得一步步从尘埃里爬起来,即使那是多么痛苦的一段过程,将全身的骨头血肉打碎了重新拼装,再脱胎换骨的重生。

 

好久不见,Superjunior-D&E。

没有结束,他们之间,永远没有终结。

 

这些年,SM公司技术部参与研发的产品终于可以搬运到大屏幕上,AI技术已经日臻成熟,全息投影也可以运用在舞台上,能够做出足以以假乱真的舞台特效和3D模拟,使得他们的舞台表演精彩程度更上了一个台阶。

 

其实事前彩排的时候不知道,他真的没有想过会在舞台上再次看见李赫宰的身影,哪怕只是他虚无缥缈的影子,那也是这个人存在的痕迹与标记。

原本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站在舞台上表演,看见李赫宰全息投影的那一刻,李东海仿佛被天雷劈中一般,僵在那里,目眦欲裂的看着他的背影,生怕一个轻微的呼吸就震碎了李赫宰的影子。

 

喉咙就像瞬间被人掐住,当着好几万人的面他不能有任何失态,他甚至不能继续盯着李赫宰,只能茫然而失神的睁着眼睛,连动作里都透着惊慌失措,唱出的声音里都带着哽咽。

 

我在寻找的人,是你啊。

但是我要到哪里找到你呢?

你在哪里呢?

 

你们搞的鬼是不是?!?!

头昏脑涨的下台,全靠顶尖过硬的舞台素质才不至于在现场当着几万人的面崩溃失态,甫一结束,李东海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经历过这般情绪大起大落的境地,他按住自己的心口,觉得里面满满涨涨的塞满了温暖又痛楚的东西,让他忍不住想要流眼泪,差一点就腿脚一软直接跪在下台的台阶上。

怎么就搞鬼了?小崽子你说话注意点!

金希澈走过来就要揪他的耳朵,他身边站着面无表情的朴正洙,正抱着胳膊,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的看着他。

 

自从几年前李东海跟公司高层翻脸,是他们出面解决的问题,但从此之后也不打算再管李东海,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没有人能管得住李东海。

毕竟那个能管得住他的人,不在了。

 

只是他们堪比家人的感情,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逐渐消磨掉,在李东海出走日本后,朴正洙跟金希澈其实暗地里一直在替李东海打点韩国的事宜,跟其他队员一起小心翼翼的将李东海保护起来,包括有意的试探媒体和大众的口风,铺垫道路,透露和宣传回归,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李东海回到本土重新发展的时候,能够走的稍微顺利一些。

终究,他们还是哥哥啊。

 

而他们懂他,他们真的太懂他了,知道他比谁都想与李赫宰再一次肩并肩站在舞台上,也因此去拜托了本公司的技术部跟厂牌合作,制作了一首歌曲的全息投影。

哪怕一次也好,他们都明白那对于李东海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相与李赫宰一起重新站在舞台上,无论什么样的形式。

 

D&E,本来,就是李东海与李赫宰。

 

你们这群坏家伙。

被金希澈捏着脸颊,李东海半张脸被扯起来不能还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他们见过面,说过话,李东海沉默了一会儿,眼眶蓦然红了,他抓住金希澈的手腕,在他手里微微挣扎起来,就跟闹脾气似的,声音里带着哭音,忽然就开口嚷道。

你们这群坏家伙!!!

 

是是是,对对对,我们是坏家伙。

金希澈最见不得李东海的猫咪嘴巴一撇,小八字眉可怜兮兮一耷的委屈小模样,赶紧抱着他的脑袋,搁怀里呼噜噜揉了几下,跟安抚小动物似的捏了捏他的后颈,而李东海顺势把脑袋塞进金希澈的怀里,左右晃着开始把他当成大号毛巾擦脸用,金希澈黑着一张脸忍着他,任由他在怀里乱拱,差点就要发脾气的时候,李东海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抱住了金希澈的腰。

 

……下次,别搞这些东西了,哥。

安静了良久,李东海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在金希澈耳边轻轻响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眉眼之间没有此前那种极度的震惊和哀伤,仿佛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的幻境,他微微笑着看向金希澈,用一种宽慰的温和声音说道。

毕竟全息投影的技术很贵的,用在这种音乐节上有点浪费呢。

 

是吗?

金希澈的手搭在李东海瘦削的后辈上,摸到他演出服下有点硌人的骨头,鼻头一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声音沙哑的反问了一句。

 

嗯。

李东海捉住金希澈摸索他后背的手,避开他的触碰,轻轻的笑道。

可以,但没必要。

 

无论这个影子在不在,李赫宰这个人,永远在他心里。

 

他就在这里。

李赫宰就在这里。

 

30.

太过顽强,顽强到斩断四肢也会以脊梁为大树,以鲜血为灌泉,蔓延生长成参天大树。

又太过温柔,柔软到可以无声无息的容纳一切尖锐的折磨,入骨的伤害,即使捅伤了灵魂,也可以隐忍而无畏的行走在刀尖上。

但是李东海做到了,不是吗?

 

31.

南美的阳光依旧璀璨而耀眼,夏威夷的蓝色潮汐起了又伏,汉江的日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彩虹大桥边的雕塑消磨了锐利的边角,被风雨磨成平滑的轮廓。当目黑川的樱花又一次盛开,漫天花雨如同粉色雪落在大道上,已经是D&E的第一百场纪念演唱会的时候了。

 

从李赫宰离开的第三年李东海重新启动一个人的分队巡演开始,从李东海一个人回到韩国重新发展开始,又过了,很多很多年。

 

这些年,李东海一个人在日本各地活动,回到韩国之后逐渐稳定下来,慢慢的,一步步开始恢复大队的活动,继而是D&E的亚巡。

他还是像以往一样,在活动闲暇之余写歌,有的时候给大队写,有的时候给KRY写,更多的时候,则是写给自己听。

他养了一只猫,那只猫有着漂亮的眼睛,有点像那个人的眼神,在黑暗之中,漂亮又闪耀。

他继续健身,并且随心所欲的折腾自己的头发,李赫宰在的时候一切都宠着他,随他闹,李赫宰不在了,他也并不想改变什么。

每年他会出国去玩一趟,日本,夏威夷,瑞士,英国,俄罗斯,他和他一起看过的,没有一起看过的,都被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放进了照相机里,打成照片夹在了薄薄的书页里。

早些年的奔波让他的身体逐渐吃不消,半夜里被腿疼折磨的反过来覆过去,止痛药被打翻在地上够不到,而他缠在被子里忍痛抱住自己的腿,脑子里却模模糊糊的想到李赫宰以前的肩伤。

李赫宰刚刚离开的那一阵子他经常会做噩梦,半夜被惊醒,心有余悸的喘着粗气,仿佛有这世间所有的恶鬼缠绕着他,让他不能呼吸,在噩梦中他沿着悬崖奔跑,稍不留神就会跌落深渊,有一次他掉下去,却被无名的力量拽了上来,噩梦惊醒的时候他失控的张大嘴呼吸着,头痛欲裂,只能感受到指尖残留的一抹温热。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后来,他渐渐的,开始坦然的提及李赫宰——虽然他从来没有回避过,不过比较之前,他提起他的时候,总是眼睛里带着笑意。

他还是会每年的一月一日起床去看日出,在寒冷的冬日之中哈出白气,背对着红色的日出,对着镜头微笑着比V。

很偶尔的时候,他会在在夜半梦回的时候见到李赫宰,从他们的初遇开始,就像人生走马灯一样,而李赫宰就在忘川对岸看着他,陪着他一起静静地将走马灯看完。

他已经很少很少再想起李赫宰,除非是特定的纪念日,就像过去的千百个日日夜夜,他的人生寻找到了新的乐趣,他很快乐,他很满足。

他已经能够很大声的笑,很愉快的跟成员们闹,就像过去。

他还是会对着他们撒娇,喜欢粘着他们,虽然在外也是能撑场面的台柱子,回到家依旧是喜欢抱着他们的乖孩子,一如往昔。

 

时间消磨了太多的东西,人们已经习惯李东海身边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他们已经习惯李东海一个人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样子,习惯了他一个人喊口号,习惯李东海一个人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听他作曲作词的歌,他一个人的表演,只有他一个人的舞台。

 

越来越多的人爱着他,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他,聚集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一切都缓慢却安稳的向好的那一边走去。

因为他值得。

李东海值得。

 

当年,有太多的人以为李东海会彻底活成李赫宰的样子,毕竟李东海在早年那样执拗而极端的要带着李赫宰的名字继续以小分队的名义走下去,甚至是李东海着手开始学习的舞台导演,他们都以为李东海会从此放弃作曲去专注那个人喜欢的东西,将自己强扭成李赫宰的模样。

可是没有。

李东海没有。

 

没必要活的那般执拗,更没有必要彻底活成另外一个李赫宰,那是对他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李赫宰的不尊重。况且活成李赫宰的样子有什么用,李东海永远都是李东海,而同样的,李赫宰也只是李赫宰。

没有谁可以代替谁,他们也一样,而他爱着他,这便足够了。

 

这些年,陆陆续续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有陪伴着他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老饭,还陆续不断的到来新人,她们在演唱会上不断的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她们都知道,那个再也不曾出现,也再也不会回来的“E”,是李东海心中永远,永远存在的那个人。

她们会去了解他,知道他和他曾经是怎样的人,去了解他们的过去,继而她们会恍然大悟,原来,在李东海过去的生命里,存在过一个那样美好的人。

故,心存温暖和感激。

 

他已经不再年轻,也没办法跟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舞台上一决高低,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见了这么多世面和场面,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心。

他有了新的朋友,那些一直在背后默默帮助他的友人渐渐成了挚友,挚友成了密友,他的人脉依旧广大,他依旧爱着他的父母和哥哥,他爱着朴正洙,爱着金希澈,爱着所有的成员们,爱着这世间的一切,爱着这世间存在的一切美丽与希望,太多人的存在让他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与爱,他依旧是那个温柔而善良的李东海,那个坚忍而执着的李东海。

 

他爱着那么多的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李东海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永远有一方位置为那个人而留,在他的心里,永远,永远,还有着那么一个人。

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没有忘记李赫宰。

 

刻印在他的灵魂里,至死不渝。

 

32.

人啊,就是要不断的失去什么,才会成长起来。

如果不能破茧成蝶,那就只能在蛹里窒息而死。

 

 

33.

D&E的第一百场纪念演唱会的时候,作为特别节目,导演组和粉丝团准备瞒着李东海悄悄准备豪华新颖的应援活动,权当是为李东海这么些年努力的一个回馈和报答。

 

他步履蹒跚一个人撑起D&E,顶着多少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如履薄冰的绝境与困难,差一点就被世人尖锐的眼神和话语杀死,血淋淋的被反复切割解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真的,太不容易。

 

手幅什么的已经司空见惯,舞曲又不适合全场合唱,彩带气球看上去不错,ELF-JPAN也觉得OK,而MASAO正准备敲定这个意见的时候,在场忽然有个女子小声的提议道:要不,在演唱会上放飞蝴蝶吧。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她,日本的staff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只有韩国本土的工作人员眼神微微一颤,纷纷露出了喟叹一般的神情。

 

我从前在韩国留学的时候,同学们告诉过我,在韩国,蝴蝶代表着一个人,不灭的灵魂。

女人说话的时候向MASAO的位置微微偏了一下头,随着她的动作,她耳朵上细碎的绿色耳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是吗?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话,但是MASAO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能具体的描述出来,只能茫然的跟着她重复了一遍。

蝴蝶?

 

东海桑,很招蝴蝶喜欢呢。

MASAO忽然想起来,只要是春暖花开的三月天,待机室里总会飞进来颜色不同的蝴蝶,虽然是向光的生物,但是能飞过这么多道门卡到更衣室里也是很稀奇的事情,MASAO都将这些事情归咎为场馆外的樱花太盛,后来次数多了,他有时也会调侃李东海。

你身上有蝴蝶喜欢的味道吧?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多呢。

 

啊……嘛。

那个时候,李东海正低着头看书,化妆镜前的灯光将他的侧颜打柔,全神贯注的男人最是迷人,连眼神都透着成熟的性感和认真,听见MASAO的调侃,李东海抬起头来,眼神淡淡的看着落在白炽灯光上的蝴蝶,花斑的翅膀覆盖在灯光上,透出薄薄的一层蓝色,那样的好看又迷人。

 

谁知道呢。

李东海的目光停留在那只蝴蝶上,过了良久,笑着耸了耸肩。

 

 

34.

D&E的第一百场演唱会,所有人都来了。

 

朴正洙在舞台下哭哑了嗓子,就跟疯了一样的撕心裂肺的跟着粉丝们喊着应援,一边哭一边喊,金钟云捂着嘴巴,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崔始源给他递纸,金钟云擦掉眼泪,又哭又笑的说,他真的很想再听李赫宰贼皮贼皮的模仿他一次,哪怕一次也好。他们所有人都坐在一起,目光所向的地方就是李东海,金希澈一直沉默的坐在那里,红着眼眶看着舞台上的李东海,然而眼神里却是极度的骄傲,骄傲到要涨出他的眼眶,化作泪水滑落出来。

 

这片江山,这片蓝海,是你们共同缔造的,而你守住了它。

对,我的,这是我的东西。

他就像孩子一样固执,耍起小脾气。

D&E,是我的东西。

 

这是他的东西,这是他们的东西。

所以他一定要守住。

 

35.

没有人说的清楚,这个蝴蝶应援是为了什么,怕是MASAO自己都不明白,在演唱会末尾放飞群蝶的意义是什么,所以更没有指望李东海会懂。

 

不过话虽如此,效果确实极度震撼的,白日里升腾起的绚丽蝴蝶海,在聚光灯下宛如彩色的飞雪,千百只翕合着羽翼的蝴蝶从舞台下盘旋飞舞而起,从李东海的身边发梢飞舞而过,带起他的衣襟和黑发,仿佛下一秒就要携卷着他离开这个世间,模糊了他的身影和视线,彻底的将他带走。

因为太过震撼和冲击,不少人直接失声痛哭,她们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义,只是像祭奠着什么似的,崩溃一般的痛哭出声,近乎劫后余生一般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喜极而泣,最终连金希澈都忍不住,扯起一旁曺圭贤的袖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过片刻便湿了一片的袖口。

 

这个应援没有人告诉过李东海,所以当漫天飞舞的蝴蝶海映入眼帘的时候,李东海怔住了,他很短暂的失神了一下,略带震惊的看着从舞台下绚丽飞舞的蝴蝶,旋即却很快的恢复了平静,抬头看着灯光下飞舞的蝴蝶影子,淡淡的笑了起来,神色温和又宁静。

 

在花雨一般向光而去的蝴蝶海之中,就在飞雪流光一般的细碎光影里,一只蝴蝶逆着光源,穿越了逆风,飞到了李东海的身边。

它从他的发端略过,薄薄的羽翼轻拂过李东海细长的眼睫毛,静静地落在他俊廷笔直的鼻梁上,李东海伸出手来想要赶它,那蝴蝶却灵巧的一个盘旋,抖动着蝶翼,轻轻的落在他的手指上,翕合着薄薄的半透明羽翼,栖息在了他的指端,仿佛就是在这寂寞而辉煌的蝴蝶海之中轻吻了他的指尖。

 

而李东海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垂下眼来,看着指尖上那一抹蓝色,沉默了良久,忽然弯起眉眼,轻轻的笑了。

 

你做的很好。

他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守住了,你做的,真的很好。

 

那是那个人遗落在光年里的声息,原来,一直盘旋在他的世界里,穿越了世界的回廊和重叠的屏障,带着淡淡的余音,回响在他耳边。

 

我知道。

李东海没有回头,只是垂下眼睛看着指尖上的蓝色蝴蝶,抿着嘴唇,良久,云淡风轻的笑了。

 

辛苦你了。

没关系。

 

谢谢你,守住了D&E。

不客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

 

我会陪着你。

嗯。

 

我在你身边。

我知道。

 

36.

从今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无论生死。

因为你爱着我,所以我要更加努力。

因为你爱着我,所以我会更加珍惜我自己。

 

37.

看着我吧,看着我究竟能走到哪个地步,你的目光,全部,都放在我的身上吧。

这不是肩负着你我的人生,而是因为有了你的存在,我才能变得如此熠熠生辉。

血肉化作白骨,残骸零落成泥土,黄泉下的彼岸花开了又凋谢,从今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无论生死,你都会在那里,而终究有一日,化作蝴蝶,与君重逢。

 

38.

我爱着你。

我也是。


END.


(我胡汉三从农村回来啦~)

这篇是在没有电脑的环境里艰难拿爪机码的,脱离了好长时间我得去补一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_(:з」∠)_


涼生珍珍
《獸欲之口》(Wid 3606...

《獸欲之口》(Wid 3606585) 第六章的葡萄kiss

「還要嗎?」

「要。」


《獸欲之口》(Wid 3606585) 第六章的葡萄kiss

「還要嗎?」

「要。」


岫水

【五伏】 枯木长青

  *Summary:给你我全部的爱

  *全文2w1,AO恋,带崽文学

  *私设众多,年龄操作有,一方死亡

  *ooc

————————————————————

  01


  “想要个孩子吗?”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伏黑惠先说出来的。


  倒不是说内容很荒唐,只是这种对于未来生活的畅想往往会是五条悟先打开话匣子,其实说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也没什么不对劲。


  伏黑惠通常是会听的,但...

  *Summary:给你我全部的爱

  *全文2w1,AO恋,带崽文学

  *私设众多,年龄操作有,一方死亡

  *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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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想要个孩子吗?”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伏黑惠先说出来的。


  倒不是说内容很荒唐,只是这种对于未来生活的畅想往往会是五条悟先打开话匣子,其实说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也没什么不对劲。


  伏黑惠通常是会听的,但听进去多少得取决于他在干什么。


  如果他手头上没有事情,只是低头去拨弄五条悟散在他膝盖上的柔软的发丝,那么接收率是100%。但过程经常会被打断,因为大人的话总是越说越不靠谱,导致他最后会直接被Omega推开或者被抱枕闷住。


  如果是在看电影或者无聊的电视剧,那接收率会下降到70%。伏黑惠有个坏毛病,那就是不管好片好剧还是烂片烂剧,他只要看了几眼就必须要看完。五条悟为此也被迫跟着看了很多,原本还算不错的观影水平因此变得高低不平。


  如果是在看纪实类灵异杂志,那就会彻底失联,需要某人凑过去把书抽走才能重新启动。某次他看《泰国异闻录》的时候被五条悟连着亲了十几下都没反应,Alpha有时候觉得这种失联也挺好的。


  五条悟对于未来生活的规划有很多,他像一只仓鼠,一点一点用各种小细节堆积成一个终会实现的美梦。没人能想象这样一个自大的、骄矜的、对所有事情都保持一种漫不经心态度的Alpha会将心里藏着的事拨开一些又一些,将他的Omega和对生活为数不多的期待放进去。


  这并不是标记完成之后的后知后觉,很早之前,早到伏黑惠还是居民楼里最干净的穿堂风时,那双绿眼睛抬起又垂下,五条悟就下意识地将他塞满事的心空了一块出来。


 后来的日子不过是爱的迁徙,用漫长的岁月完成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的跋山涉水。从角落到中心,暧昧是脚印,空出的地方被装上一个机关,终端是心口,口令叫伏黑惠,说一声悬在心尖上的锤子就会落下,咚咚地敲着打着,只让人觉得又酸又麻。


  但孩子并不在这些规划里,五条悟总是会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并且在他看来,伏黑惠也不会去谈论这件事。


  彼时两面宿傩和冒牌夏油杰引起的一系列动乱都已经被平复,咒术界陷入了难得的漫长得有些迷茫的平静期,咒灵和诅咒师依然源源不断,但那些最不可说的最沉重的部分似乎都成了角落里的石子,只有在不经意间回想哦时候才会感受到它曾经的重量。


  很安稳的日子,五条悟难得地想静下心和伏黑惠享受生活。


  “想要个孩子吗?”


  伏黑惠又重复了一遍,出乎他的意料,五条悟并没有说话。


  Omega不急着得到答复,他的目光移向窗外,一月的东京相当寒冷,日光墓碑一样沉沉地坠成透明的雾,北风很料峭,叶片也变成褐色的风。不过这似乎都与他无关,因为他的Alpha正拥着他坐在懒人沙发里,空调开到三十度,燥热的风被加湿器抚平,他膝盖上还搭着一条毛毯,珍珠白色的珊瑚绒,再暗一点就很接近五条悟的发色,绣了猫咪图案的边角静静地挨上棉袜的边缘。


  伏黑惠正想抬手拉一拉毛毯,五条悟却已经抢先一步。他环着Omega的手臂向上抬了抬,将怀里人搂紧了些,空出的手捞起毯子,很认真地铺在伏黑惠的膝面上。五条悟低下头,鼻尖蹭了蹭伏黑惠的后颈,干燥的嘴唇贴上皮肉,那感觉像被蝴蝶的扇翅碰了手心,气流变成压低的吻。电视正放着某部小众电影,很文艺的对白和滤镜,Omega眯了眯眼,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身后人放在他腰上的手指。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五条悟把脸埋进伏黑惠的颈间,信息素沾了整片衣领。他声音带了点暖意堆起来的懒散,像一只甩着尾巴撒娇的布偶猫:“惠就是个小孩啊。”


  他岔开的腿叠起来,将靠在他怀里的Omega圈好,整个人像一只巨大的树袋熊,紧紧挨挨地贴着伏黑惠。Alpha侧过脸,唇瓣从脖颈黏到伏黑惠耳后的皮肤,吐息很轻,吹开他鬓边有点长的发丝。


  伏黑惠抬手将五条悟向后推,秀气的眉皱起来:“好热,你要不去把空调温度调调低?”


  五条悟按了按空调键,然后很自然地拉过伏黑惠的手。这双手比自己的要小一点,指腹饱满泛着很健康的粉色,指节却细得过分,但五条悟知道,它们带来的力量强大得令人生畏。伏黑惠的手在秋冬季节会因为干燥的天气而长倒刺,他本人不甚在意,五条悟倒是很上心。每天晚上洗漱完他都会拉过Omega的手,替他细心地抹上护手霜,柚子味的,他觉得和伏黑惠的信息素很配。


  五条悟攥着伏黑惠的手,两瓣唇咬着指腹。虎牙是蜂鸟的喙,他的吻像鸟衔花,声音拉成麦芽糖:“不要小孩子,阿惠就是我的小孩,一辈子只养你。”


  伏黑惠回头,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养一个孩子吧。”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褪下去了,他的嘴唇动了动,翻身将伏黑惠压进柔软的沙发里。Alpha的声音里有了些挫败的意思,掌心凑上去,拇指指腹很温柔地摩挲着Omega的额角。


  “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有理由吗?”


  伏黑惠笑了笑,眼角弯成云做的月牙,睫毛簌簌地发颤。他很少露出这种堪称柔软的表情,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世界上值得他快乐的事并不多,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不习惯不擅长,微笑是给别人看的,他习惯了自我消化。


  “你给我的东西很多,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他的声音低下去,绿眼睛在眼眶里有些紧张地打转:“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打算——”


  伏黑惠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五条悟觉得有些好玩,他起了点不太好的心思,忍着笑和伏黑惠额头相贴,放松身子将Omega压了个结实。


  “我给你什么了?说来听听?”


  伏黑惠的脸当场就垮下来了,他手肘撑起来,想把五条悟推开。


  “说嘛。”


  “什么都没。”


  Omega被空调的暖意蒸得有些热,晶莹剔透的一层薄汗覆上鼻尖,像碾碎了的星星。他的右肩被五条悟压着,下巴不太自然地被对方捏着,半个身子快要掉下去。


  “热死了,”伏黑惠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真生气了:“我说,五条老师,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娇贵,你别又是开空调又是盖毯子。”


  “这不是因为今年气温特别低嘛,怕你冷。”五条悟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标记完成也有两年了,还不改口,叫悟叫老公都可以。”


  “关空调!”


  “好啦知道了,别凶嘛。”


  五条悟刚起身拿起遥控器,伏黑惠就飞快地爬起来想离开这里,但他腿还没来得及向下伸就被Alpha攥住脚踝一把拽回身下:“刚才的问题还没说完呢。”


  伏黑惠很烦,他只会在恼羞成怒的时候摆出这种表情:“你当我没说。”


  “别这样嘛。”


  五条悟笑着黏过去,Omega推他一次他就低头亲他一次,亲得又气愤又羞恼的伏黑惠没了脾气,被大人抓着手腕吻到唇角发红。


  “惠别扭的脾气总是不改。”


  五条悟的鼻尖亲昵地蹭着伏黑惠的眼睫,嘴唇落在下眼睑,气息在鼻梁上落一场柔软的雪。


  “那就要一个小孩。小孩要长得像惠,哪里都要像。”


  02


  亲爱的小孩子:


  你好啊!


  现在是下午17时23分,东京夏秋过渡季中一个相当平凡的傍晚。今天有火烧云,黄昏的天相当好看,整个城市被云彩烧得粼粼透光。我正坐在桌几旁给你写信,而你的爸爸睡在离我不远处的沙发上,我抬头就能看见他。


  或许现在给你写信有些早,因为从你出生,到学习语言,再到读懂这封信,这期间还存在着很漫长的过程。但作为一个准父亲,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包括又不仅限于你的名字、你的爸爸以及我和你爸爸之间的故事。而且你爸爸不让我烦他,我的同事也被我烦够了,所以我也只能来找你啦。


  你来到我和你爸爸身边才两个多月,而再过半年,你就会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亲自去看一看。


  你在最热烈最灿烂的夏天来到我们身边,又会在来年最温暖最生机勃勃的四月出生,所以我和你爸爸为你取的名字叫做树,不论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可以用这个名。你出生在一个相对于我和你爸爸来说更加平静更加安稳的时代,在你不知道的某个邻域里,一场战争刚刚结束,万物复苏。我们希望你能像树苗一样健康、平安、充满活力地长大,在从盛夏走向来年四月天的小孩理应是这个世界上最活泼的人。


  我希望你能多像你爸爸一点,我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发色、他的眼睛、他所有的一切。你爸爸是一个很坚强的Omega,他很厉害,但又很脆弱。他在意的事情很少,因此往往觉得自己可有可无。而你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人,甚至超过了我哦。他很期待你的到来,我从未看到他对除了精修术式以外的人或事这么上心,这其中也包括了我。当然你现在并不知道术式是什么,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你愿意了解并想要走上这条路的话,我和你爸爸会不遗余力地指导你。


  我明白他的心思,你爸爸小时候的生活谈不上幸福,甚至说有些灰暗都不为过。而在我教养他的过程中(没错你爸爸是我带大的)也并未尽到全责,他如今的性格多多少少因我而起,我为此觉得很难过。我曾经有狠心矫正过他错误的行事作风,但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谁叫我爱他。但好在他有听我的话,自己也在努力地克制,努力地改变。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的某些不幸,让他希望你能避免这所有的一切。


  你爸爸曾经没有得到过的,渴望得到过的,后来被我弥补但还是迟到的,他希望你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们爱你,这本是天经地义。


  你爸爸一直都很辛苦,他在冬至那天出生(你爸爸的生日是12.22,你必须要记得哦,如果敢像别人家的兔崽子一问三不知我一定会收拾你),这或许就注定他必须要经历一段冰冷隆冬,但是冬至之后的日子,就会是明媚又温柔的春天。他很棒,即使伤痕累累却还是要扑进太阳的怀里。所以你以后要好好听你爸爸的话,要知道保护他,要用你小身板里所有的爱去堆满他,不要再像昨天一样折腾他。你昨天很不乖,你爸爸为此一晚上没睡好觉,我希望你不要再犯第二次了。


  我有意再和你说一些父母爱情这类的事情,奈何我和你爸爸之间的故事过于复杂,这其中掺杂了很多,拿出去写一本三流情爱小说也不为过。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我很爱他,爱得无可救药,甚至庸俗地愿意去相信下一辈子还能再飞奔到他的面前。说实话我和你爸爸之间并不顺利,因为某些原因我们蹉跎了很长时间。他有他的心事,而我也有我的负担。


  但我想让你知道,爱情贵在真诚与勇敢。在往后的日子里,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好人坏人、朋友敌人、点头之交与莫逆之交。而你也会遇上你心甘情愿为之停下的人,你会愿意拉着那人的手,做两只淹死在爱河里的旱鸭子。我和你爸爸,一个不够真诚,试探过多;一个不够勇敢,胆怯多余。所以我希望,如果你将来如果遇上了你的爱人,不要害怕,也不要畏手畏脚,请勇敢地去爱吧。


  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字,也忘记当初动笔的时间了。你爸爸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估摸着是要醒了,实际上他如果再不打算起床我也要把他哄起来,他再睡下去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在停笔之前我还有一些话要说。


  我亲爱的树,这个世界相当美丽。在未来你会看到磅礴的落日,浩瀚的汪洋,奈良吉野山四月盛大的樱花雨,京都东福寺深秋野火一般的枫叶林,这一切的一切都等着你自己去探寻。或许你长大之后会发现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无忧无虑,正如同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一样,它喜忧参半。你会因为悲伤的事情落泪,会因为丧气的事情懊恼。但我希望你能在历经一切磨难后继续向前走,还是能对这个世界抱之以恒久的热爱。我希望你能永远勇敢,我希望你能永远相信爱,希望你去爱你觉得值得爱的人,希望你被无数人真诚地爱,同样的,也希望你去爱自己。


  这是我和你爸爸对你的期望。


  你的房间在我们隔壁,里面的摆设都是你爸爸去挑的。墙纸是很干净的牛油果色,毛绒玩具在地毯上堆起一个小窝,具体的还是等你自己来看吧。


  我们满怀希望地等待你来到这个世界。


  半年之后见啦。


                                                         你的父亲 五条悟


  03


  “树最近还好吗?”


  夜蛾正道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制作咒骸,半天得不到回应他抬了抬眼皮,发现他从前的学生正在光明正大地发呆开小差,压根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校长抓着刻刀的手瞬间就收紧了,他脚下一个酷似大白鹅的咒骸立马支楞起来,扑着翅膀就要去啄五条悟。


  “诶,校长,能不能不要像原来那样一言不合放咒骸啊!都这么多年了!”


  “我在问候你儿子。”


  “啊,树很好啊。”五条悟懒洋洋地把双手别在脑后,在夜蛾的怒吼里将那只不死心的鹅踹去角落。


  “他脾气像惠,很让人省心。”


  夜蛾觉得自己五条悟综合征犯了,病症表现为想给他来上一拳。


  “这只鹅我做了一个星期。”


  “这么久?你果然是老了吧老师,原来你一个星期可以做两只。”


  五条悟真不愧是五条悟,永远都知道他最不爱听什么。幸亏五条树性格像伏黑惠,所以即使长了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找你来是有件事要说,”夜蛾手上的动作不停,语气却沉重下来:“我昨天看了辅助监督从你们那汇总来的有关半年来所有出现咒灵的实力评估。好了收起你脸上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都当爹了还不正经,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写报告。”


  “所有的咒灵都在有意识地进化,你的实力和其他咒术师之间存在着断层,所以你可能感知不到。但从其他人的报告里来看,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了。”他放下刻刀,一边端详着咒骸一边拿起画笔上色:“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个原因。在你出生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咒灵有意拔高自身实力的情况。所以我想,这应该和树有关吧。”


  “双亲是六眼无下限术式和十种影法术的持有者,再次打破咒术界与咒灵界的平衡确实也不为过。”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说:“或许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又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天才呢?”


  夜蛾瞥了他一眼:“怎么,终于愿意承认自己不是最强还是不乐意你儿子替代你成为新的最强?我从硝子那里听过你不少荒唐事,三十几岁的人了,在家里还和自己儿子争风吃醋。别动那只熊!我做了大半个月呢!”


  五条悟自顾自地从咒骸堆里翻出一只大熊,权当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谁叫您这里不多放几把椅子。树将来的路,我不会替他做决定。”


  夜蛾动作停下来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不打算让树进入咒术界吗?”


  年轻的父亲盘腿坐在咒骸熊的身上,左手杵着下巴,眼睛被眼罩遮着,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


  “不,我的意思是,我会让他了解,但是否加入是他的权力。”


  “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初询问了惠的意思,如果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融进一个更广阔更温暖的社会,他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男人露出一个挺温柔的笑:“如果他像每一个普通的孩子,从幼稚园到初中到高中,再去大学,他接触更多美丽的事,更多好心的人,而不是成天和恶心的咒灵打交道,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我的惠是不是能够更加开心。”


  “但我知道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因为津美纪还是会被诅咒,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走上这条路。惠缺少的并不是刻苦与努力,他只是太少掌握主动权,更准确地来说,他其实是根本没得选。被迫被伏黑甚而抛弃,被迫被我接来身边,被迫被我套上一个‘至少别被我甩太远’的辔头。”


  “我很后悔,当初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他说话,哪怕连一个平等询问的过场都不愿意走。”


  “树不仅是我和阿惠的孩子,他其实更是一个弥补过去的契机。我曾经没有给惠的,惠自己理应得到却没有得到的,我们希望他都能得到。”


  “说实话,我不希望树有多么得优秀。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他不会觉醒术式。”


  五条悟起身,他拍了拍那只咒骸熊,将它塞进玩偶堆里。他指了指自己,嘴角弯出一个很浅的笑:“期待、恐惧、仰慕、嫉妒、敬畏、崇拜等等等等,这些情绪产生下的诅咒,并不见得多舒服。”


  夜蛾不说话了,他将手里刚刚完成的咒骸扔给五条悟。那是一只小猫,雪白的毛,蓝色的瞳孔,眼型圆润得像一颗杏枣。


  “带回去给树当玩具吧。”


  五条悟拎着咒骸的后颈,有些嫌弃地打量半天:“好丑啊,我怕它吓到我儿子。”


  夜蛾正道刚刚有些伤感的心情瞬间变成了一个邦硬的拳头,他将手里的刻刀撇在了地上,反正也打不到他那个学生,倒还不如省点力气。


  “刚才是悠仁把报告转交给我的,说是伊地知替他们定一个新开的主题卡拉OK去了,二年级的几位也会一起去,你不去凑热闹吗?”


  “不去啦,”这个嘴欠的男人还是揣着那只咒骸猫走了,他背对着夜蛾正道挥挥手,声音里带了些雀跃:“家里有人等着。”


  04


  五条悟回来的时候家里一片昏暗,靠窗的地板被泡在橘色的阴影里,窗外云霞翻滚,归家的鸽群是收束的晨昏线,落日漫不经心地退着潮。他轻轻地关上门,朝五条树的房间走去。


  果不其然伏黑惠倚着飘窗的软枕睡着了,百叶窗拉了一半,柔软的光从罅隙间探进来,一条一条,落了伏黑惠满身。四周静悄悄的,他整个人就这样沉在深秋温柔又盛大的日落里,仿佛一头蜷缩在草丛里的鹿。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变成噪点,暖色的光影漏斗似的倾斜,Omega纤细的身形像一条弯曲的河,慢慢地流进五条悟的心里。


  树躺在Omega右手边的带着滑轮的摇篮里,是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距离。五条悟走过去,他的小孩儿罕见地清醒着,五条树很聪明,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爸爸在睡觉,所以不哭不闹的,只是睁着一双肖似伏黑惠的明亮的绿眼睛,好奇地盯着横杠上垂下来的小小的捕梦网的尾羽。


  看见五条悟,小孩儿的眼睛亮了,他张了张嘴,刚想咿咿呀呀地叫嚷几声,他的父亲却微笑着竖起食指抵上嘴唇,示意他不要出声。树安静地眨着眼,很短的手臂挥舞着,挣扎着去抓捕梦网的装饰。


  Alpha坐在伏黑惠的身边,手指移过去盖上他微微蜷缩的掌心,默不作声地看着自顾自玩耍的树,等着他的Omega醒过来。


  生了树之后伏黑惠的体质肉眼可见地垮下去,精神疲惫,咒力虚弱,最初的一段时间他甚至都不能长时间地维持两条玉犬的形态。


  五条悟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初他故意不提小孩子正是这个原因,咒术师诞育子嗣的过程就是在消耗咒力,双亲的实力越强,透支的代价就越大。


  夜蛾曾经因为好奇御三家之间的轶闻秘辛而问了五条悟一些事情,他说:“为了拥有更加强大的继承人,御三家是会经常联姻的吧?”


  “是这样,”五条悟点点头:“为了得到天赋异禀且继承家族术式的孩子,御三家经常会让合适的族人结成伴侣。但或许是因为双方血统本就已经很优质导致第三方难以达到一种突破,诞生的孩子却越来越平庸,所以这种家族式的婚姻往往以失败告终。而在更早的时候,五条与禅院的关系因为御前比试降到了冰点,两家从此几乎就断了联系。因为如果到时候生出一个天才,是带领父族还是提携母族,这很难办。”


  “经过一段漫长的探索,那些家伙发现其实同某些普通的咒术师结合反倒更容易诞育优秀的孩子。当然代价也很巨大,众所周知咒术师诞育子嗣的过程就是在消耗咒力。”五条悟讽刺地笑了笑:“哈,很无聊吧,在他们的脑子里,婚姻和配种没区别。”


  上一个继承六眼与无下限术式的咒术师早已殒命在御前比武里,御三家百年历史浩浩汤汤,五条悟无从得知那位家主的父母是哪两位,继承了什么术式,也无从得知那位家住的伴侣又是何许人。


  在六眼、无下限术式与十种影法术的三重加持下,五条悟并不愿意去冒险。


  他比谁都渴望给伏黑惠一个真正的家,有一个像他也像自己的小孩子。


  但如果是以剥夺伏黑惠引以为傲的术式,甚至是健康与生命为前提的话,他会果断说不。


  可是伏黑惠多倔强啊,他说我要留一点什么给你。


  类似的话伏黑惠说过不少次,从他把Omega从那个破旧的居民区捡回来的时候,只有六岁的小孩子就说我欠你的将来一定会还。五条悟当时没在意,他哈哈地一笑置之,然后将一把姜汁软糖放在他的掌心。


  进入高专之后伏黑惠不再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只是拼着一股劲向前冲,企图用行动将它延续下去。


  其实五条悟想说,惠爱我就足够了,惠的爱是无价之宝,拿什么我都不换。


  他爱这个无论多大在他心里都永远是小孩的伏黑惠,比爱更爱,比时间还要久远。


  五条树的成长即是他另一个亲人的复健。


  很多次的,伏黑惠像初学者那样双手搭出玉犬的手势,那两只自幼陪伴他长大的巨犬身形模糊地凑在他身边,很快便如同散沙一样消失。


  五条悟站在他的不远处,看着伏黑惠重重地靠回沙发背。刚刚诞育子嗣的Omega甚至无法操纵身体里微弱的咒力去维持最基础的式神,他一遍一遍地试,一遍一遍地失败,直到什么也召唤不出来。时光仿佛在他的身体里翻卷着后退,让他再一次回到起点。面露倦色的伏黑惠闭上了眼,他的双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一株东风里败落的木槿花,守着脆弱的蕊,一瓣一瓣熬成灯尽油枯的瘦骨嶙峋。


  他走过去,双手搭在沙发背上,低头将脸埋在伏黑惠的颈间。五条悟还没说话,伏黑惠就抢先说道:“别担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Omega抬手去碰五条悟的鬓角,最强咒术师的发丝不像他的脾气,又狂又硬又不正经,手心里托着像一团融化的奶油。五条悟在家的时候会关掉无下限,因为这里是英雄的温柔乡,他心里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只有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他能逃脱掉那些烦心事,甩下最强的头衔,做一个最平庸的父亲和丈夫。


  “你不用对我这么过度保护,五条老师,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伏黑惠的手指拨弄着Alpha的头发,语气很轻很平静:“没什么好怕的,我有时间重新开始。”


  他与五条悟耳鬓厮磨了一阵,然后重新搭起手势。两条玉犬从阴影中嘶吼着奔出,纵身跳上沙发,甩着尾巴去蹭他的手臂。


  “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不是?”


  伏黑惠动了动,宽大的家居服堆成起伏的柔软的山脉。他睡眼惺忪,掌心下意识合拢,松松攥住五条悟的指尖。Omega睡得脸颊有些泛粉,他眨了眨眼,企图让自己从睡眠中慢慢清醒过来。


  “回来了?”


  意识仿佛一块吸饱水的海绵,沉甸甸地难以移动。伏黑惠眯着眼睛,被五条悟拉着坐直身体。树的注意力立刻从捕梦网转移到了伏黑惠的身上,他开始不安分,在毛毯里动来动去,把自己拱成一只胖胖的毛毛虫并发出很急促的哼唧声。


  坐在飘窗软垫上的Omega向前挪了一些,他趴在摇篮的栏杆上,伸手去点小孩子的脸颊。


  “今天树怎么醒得这么早?是不困吗?”


  五条树咿咿呀呀乱叫一通,然后很短很小的手抓住伏黑惠的食指。五条悟眼尖,还没来得及制止,小孩就一口咬住了Omega的指腹。


  “不可以咬爸爸。”


  五条树置若罔闻,甚至还很呆地看着他,嘴里嘟囔出一声很黏的哼唧,绿眼睛干干净净,像盛夏最绿的一茬香樟树叶。


  五条悟刚想摆出的严厉表情瞬间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他的语气软下去,像每一位初为人父的父亲一样对小孩子没有办法。


  “爸爸会疼,被你咬疼,所以赶快松开。”


  伏黑惠想翻眼睛:“你和小孩儿讲道理有什么用啊,果然你还是不会养孩子。”


  “哈?不会养孩子不也把惠养大了,还养得这么可爱。”


  “喂!”


  “知道,孩子在这不能说这种话。但是夸可爱又有什么关系啊!”


  伏黑惠说不过他,于是选择岔话题:“树才长了一颗牙,咬人也不疼的。”


  树很快就松开了他爸爸的手指,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落在毛毯上的光斑。他伸手去抓,发现什么也摸不到,但自己的手却变得很亮。小孩子愣了半天,很感兴趣一样重复这个动作。五条悟抽了一张纸替伏黑惠擦手指,语气里带了些鄙夷:“这孩子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Omega懒得理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儿,眉眼温柔下去,连声音都压成打卷的春风。


  他说,树好小啊,那么小的小孩儿,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五条悟和他并肩坐着,日落即将走向尽头,光拢成炙热的余烬,被风吹进室内只剩下浅色的流动的波纹痕迹。


  “我遇见惠的时候,惠也很小,一只手也可以托住。”


  “惠就站在居民楼的巷口里,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背着书包,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小。”


  “你身后蹿过一只黑色的野猫,有和你一样的绿眼睛。”


  “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孩儿真可爱,和那只小猫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那只猫奔向了漆黑又脏乱的深巷,而小孩儿却朝我跑过来,变成了我的惠,也变成了伏黑惠。”


  05


  五条悟觉得自己最接近死亡的日子是在五条树两岁时的一个晴天。


  在一张被猩红淹没的白布单下。


  那只手垂下来,鲜血滴答滴答。


  他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第一次这么惶恐,惶恐到不知所措,惶恐到连已经成为本能的无下限术式都被那片红色摧毁殆尽。


  日光刺眼又冰冷,风刮蹭着像是在杀人。


  被盖住的人是谁?


  而我又该怎么办?


  我该走过去吗?


  我该承认这是现实吗?


  “悟。”


  夜蛾正道双手插在衣兜里,指尖掐着掌心,他正努力斟酌着语言想要安抚他曾经的学生,强大到神佛都畏惧的男人。


  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因为没有人真正地了解五条悟,他的心和他的力量一样令人生畏。五条悟所有的平易近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几分是真情实意有多少是面子工程,他聪明,也洞悉人心,他为所有人量身定制一个很合理的距离。在这个距离里或许有人会因为他的某些行为而觉得无语、不靠谱,但没有人会因此而觉得被冒犯。


  这是五条悟的距离,和他的术式一样,高山之巅,寒风吹彻。


  能让他关掉无下限的人已经躺在了鲜血里,生死不再。


  他早该知道的。


  他早该知道的。


  刻上灵魂的标记在某个瞬间变成齑粉,他就该知道从此之后他的温柔乡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他的周遭安静得很,直到钉崎野蔷薇的啜泣从指缝里流出来。


  五条悟走过去,他抓住那薄薄的白布单。


  那感觉真糟,伏黑惠不会喜欢这么粗糙的布料。看起来又冰又生人勿近的小孩儿出人意料地喜欢柔软的东西,他喜欢舒适的棉质家居服,喜欢温暖的羊毛毯,喜欢五条悟的信息素和银色的发丝,喜欢小小的树抓住他手指时露出的很天真的笑。


  可这些天堂都没有,伏黑惠喜欢的都没有。


  “别拉开!”


  钉崎野蔷薇的声音尖锐地仿佛划墙的玻璃碎片,刺耳又绝望。


  “别拉开,五条老师。请……请别拉开,”她蹲下去,眼泪将眼线膏溶成乌青的一团:“请别拉开,因为……因为不成……不成样……不成样子了。”


  “咒灵……是那个咒灵……”


  太阳还是会升起,月亮也依旧会落下。奈良吉野山的樱花雨和京都东福寺的枫叶林还会是那副模样。


  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面临浩劫,即使他的死亡足够为另一个人带来难以名状的打击。那样轻飘飘,甚至比出生还要安静。


  明明生和死都是同等的重要。


  日子被打碎可以再重新拼起。


  可这些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手沾上爱人的血,心里也从此埋下了一个红色的地狱,十八层里关着他的一辈子,不得超生。


  伏黑惠的葬礼依然是一个晴天,或许是老天爷觉得他出生在一年最黑暗的时候,所以死亡与下辈子都要用最明亮最灿烂的日子来收尾和开始。


  夜蛾正道在学校的休息室找到五条悟,为伏黑惠准备葬礼的时候一直是家入硝子帮忙照看树,今天是他带孩子回家的时候。他推开门,却发现五条悟在哭。


  最强咒术师坐在沙发上,黑色的眼罩被扔在一旁。他的左手盖上眼睫,在一地的寂静里默不作声地流泪。


  夜蛾正道的第一反应是:五条悟会难过?


  五条悟也会哭吗?


  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因为悲伤而不可遏制地掉眼泪吗?


  夜蛾不由得想起夏油杰,百鬼夜行时五条悟杀死了他,一身血腥气地回到高专。五条悟的眉眼是沉下来的,一生好友终生老友,他毫无选择却也毫无悔意地动手。他没怎么过多表现出来,但夜蛾是清楚的。五条悟很难过。这一切如同六月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吹散五月的阳光,往事不可追,遗憾不是后悔,所有人都有抱憾一生的事情。


  那理当是五条悟在此之前遭遇的最大的震撼,但是他没有掉哪怕一滴眼泪。


  或许正是因为一辈子开始得过于顺风顺水,过于意气风发,过于超拔出群,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五条悟其实是一个人。他承受得了所有的期望与诅咒,也会像任何一个平凡人一样因为疲劳而歪在椅子上小憩。


  夜蛾正道知道五条悟没有葬礼上那样冷静又理智,完全标记是打在灵魂上的烙印,一方的死去为另一方带来的伤悲因此恒久到几乎一生。


  这就是命运为爱情的定义。


  甜美、浪漫、至死不渝。


  惨烈、悲哀、尾生抱柱。


  全都是它,统统是它。


  欲得其爱,必承苦痛。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此言不差。


  因为转眼之间便天翻地覆,微笑变成眼泪,生活褪成回忆,相册一页一页掉成灰烬。


  “悟。”


  校长走过去,他其实毫无办法。五条悟从出生就注定了有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面对,他是上天派给人间的神,所以他要被不断磋磨。


  要不断地被打破,不断地被重组。


  要不断地上路,不断地痛苦地重新开始。


  “我后悔了。”


  “我不该听惠的话,我不该让他去把树生出来,我明明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有多大的伤害。”


  “我不该让他出难度很大的任务,他明明还没有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我后悔了,我真的很......后悔。”


  “明明都是可以完全规避掉的错误。”


  “他从六岁到现在,除了被封进狱门疆里那段时间我从没让他受过这么重的伤。我知道小孩子很难带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我一直都很小心,我甚至都没敢把他交给七海。”


  “可即使是这样......”


  “可即使是这样......”


  “我在最不应该最不会出错的时候出错了。”


  “然后失去他了,彻彻底底的。”


  “他一定又是没听我的话,打不过就跑啊。他还以为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吗?他还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吗?他还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死去吗?”


  五条悟抬起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落下,他蓝色的瞳孔像融化的天,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停的雨。


  “树才只有两岁啊。”


  “听我说,悟。”


  夜蛾正道抬起手,隔着无法触碰到的距离将掌心放在他曾经的学生的发顶上:“为已殒命之人找出其死亡的意义和理由的行为,有时是对死者的冒渎。


  “惠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话,但我想你一定知道他有哪些事想做。”


  “你身上都背负了什么样的遗愿,曾经惠说出口的,来不及说出口的。”


  “你不是一个会回头并且停下的人,树还在硝子那里等着你。”


  无论再怎么转换思维,伏黑惠死去的过往,自己对此无能为力的过往,都不会随之改变。无论设想了怎样的可能,在心里悔恨痛骂过无数次,只有那一天,那一个瞬间,伏黑惠死去的结果,永远都无法改变。


  可就算是这样,也要渐渐地舍弃过往,渐渐地向前迈步,经历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后悔,才能把死者变为过去。


  “爸爸,别睡啦。”


  五条悟睁开眼,墙上的时针指向数字五,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小憩了不过二十分钟。他的小孩站在身边,绿眼睛像伏黑惠,鼻梁撑起的线条像伏黑惠,眼角的笑纹也像伏黑惠,不张扬,安安静静。


  他低头去看树,小孩才四岁,矮矮圆圆的一颗小萝卜,扒着他的膝盖奶声奶气地说话。


  “野蔷薇姐姐刚才又打电话来啦,她说你再不去餐厅就不给你留座了。”


  “好啊,”五条悟站起来,将树一把抱起来朝门外走:“那爸爸带树去吃冰淇淋好吗?”


  “不要,我想吃寿司。”


  “那我们就去找你的野蔷薇姐姐和悠仁哥哥。”


  “夜蛾大叔也会去,据说是因为临时排不到座位被悠仁哥哥拉过来的。”


  “不可以叫他大叔,他会生气,要叫他校长,叔叔也可以,不要加大。”


  “为什么?”


  “他不服老啦。”


  五条树双手搂住五条悟的脖子,同他一样的银发蹭上五条悟的脸颊,很软。


  “爸爸。”


  “嗯?”


  “刚才我把你叫醒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看着我笑啊?”


  “没什么啦。”


  06


  五条树喜欢看书。


  这实打实地遗传了他另一位亲人,但比起伏黑惠对纪实类灵异杂志的偏爱,小孩儿口味大众很多。他什么都看,即使昏昏乎乎不知所云到流眼泪打哈欠也要将一本书翻完,这很容易让五条悟联想到他去世的Omega在看电视方面的奇怪习惯。


  五条悟每天会给他五岁的儿子念睡前故事,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因为伏黑惠不喜欢童话书,也不乐意听睡前故事。梦幻岛是小孩子才有的摇篮,念故事也是小孩子才有的权力和撒娇。


  不是五条悟来得太迟,是伏黑惠的一生开始得太早。


  但正是因为这种不熟练,晚间三四十分钟的阅读时间往往会变成父子之间的拌嘴。


  “爸爸你念慢一点!我都记不清有哪些人!”


  “哈?还能有什么人啊?不就是王子公主巫婆恶龙?”


  “你胡说!昨天念的明明还有小矮人!”


  “好嘛,小矮人小矮人,树也是小矮人。”


  “我会长高的!”


  “行,”五条悟低头去翻下一个故事:“树将来会比爸爸还高。”


  斑斓的绘图本在膝头摊开,像将一场晾干的陈旧的梦打翻在眼前。五条悟的眼睫颤了颤,他微微一笑:“接下来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哦,树还想听吗?”


  “是勇士屠龙拯救村子的故事吗?”


  “猜错啦。”


  “是王子爬上高塔拯救长发公主的故事吗?”


  “也不对。”


  小孩子在被子里拱了拱又来回翻了个身,咒骸猫咪呜咪呜地钻进门缝,跳上床铺,甩着尾巴在五条树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下。


  “我猜不出来啦,不猜了。”


  五条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像一只巨大的蚕蛹。他侧躺着,一双绿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那颜色被昏黄的夜灯浸润成波纹潮水,温柔得濛濛。


  “是一个关于憧憬、勇敢、挣扎与毁灭的爱的故事。”


  小孩子瞪大了眼睛,他觉得所有的故事都该是美好的,所有的梦都该是幸福的,世界上不该存在残破的爱和不圆满的结局。


  “爸爸我今天能不能迟睡一小会儿?我想听完这个故事。”


  “可以,但是你明天早上得吃两个猕猴桃。”


  五条树当即就垮脸,他不喜欢猕猴桃,原因是这种水果长得太丑,像发霉长毛的柠檬。


  五条悟一直觉得他这话有问题,但五岁孩子多点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也是好的,毕竟他曾经一直认为五条树不太聪明。


  “一个半,剩下半个中午吃。”


  “那你干嘛不全吃了,反正早完得吃。”


  “我心里难受。”


  五条悟挑挑眉,以一种严厉的目光看向他的儿子:“别让我发现你把水果塞进猫的嘴里,那是你的宠物,不是垃圾桶。小小年纪尽干点缺德事,也不知道像谁。下次咒骸猫再坏了你就自己抱着去找夜蛾叔叔修。”


  小孩儿冲他扁嘴,企图趁他不注意扮鬼脸,结果当然是被抓了个正着。五条悟抬起手作势要打他,把树吓得哧溜一下缩进被子里。那只手抬得很高落得很快,力度却很轻地停在被面上。


  Alpha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儿子,声音很温和:“谁要打你,你爸我打过你吗?每次不都是任劳任怨替你收拾烂摊子,说教都没几次,出来听故事。”


  五条树又钻出来,银色的发丝在枕头上散成稀薄的云。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她们谁也没有像年幼的那位妹妹渴望得厉害,而她恰恰要等待得最久,同时她是那么地沉默和富于深思。”


  “小人鱼在这森林面前停下步子,非常惊慌。她的心害伯得跳起来,她几乎想转身回去。但是当她一想起那位王子和人的灵魂的时候,她就又有了勇气。”


  “你将仍旧会保持你像游泳似的步子,任何舞蹈家也不会跳得像你那样轻柔。不过你的每一个步子将会使你觉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如果你能忍受得了这些苦痛的话,我就可以帮助你。”


  “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她能和他在一起呼吸同样空气的最后一晚,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布满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后一晚。”


  “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这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五条悟合上书:“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关于爱的诞生和爱的毁灭。”


  五条树小小的脸上一片严肃,他说:“我不喜欢这篇故事。”


  大人觉得小孩儿这副样子很有趣,他双手抱臂靠在床头的椅子上,歪头去问他的儿子:“哪里不喜欢?”


  “我觉得王子很坏,”小孩子嚷嚷:“我才不信他看不出来小美人鱼喜欢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还心安理得,他甚至去喜欢了别人家的公主。”


  “可他一直以为是那位公主救了他啊。”


  “我知道,”小孩儿的表情很难过:“可是小美人鱼明明这么喜欢他,也付出了很多啊。什么都没有,为了靠近那个王子鼓起了那么大的勇气,连走路都很疼。”


  “虽然她不能说话,但王子教她读书写字,可这样她都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为什么啊?”


  “她是知道王子不会娶她所以不给王子带来任何负担?还是觉得自己比不上那位公主呢?”


  “可是明明已经鼓起勇气来到这个陆地了啊。”


  小孩儿越说越委屈,最后还是滴滴答答地开始掉眼泪。他一边笨拙地擦眼泪一边抱紧怀里的咒骸猫,很掷地有声地说:“是王子杀死了她!一定是的!”


  是王子杀死了她。


  是王子杀死了她吗?


  其实是爱吧。


  是爱杀死了她。


  是爱让她放弃鱼尾、放弃嗓音、放弃高贵的人鱼公主的身份、放弃被救赎的机会。


  这些完全都是可以被规避掉的错误。


  五条悟想着,即使是童话,也逃脱不了由爱而生的诅咒。


  他坐到床边,好声好气地去哄他哭得抽抽嗒嗒的小孩儿:“哎呀,都说了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啦。树乖啦不哭啦,爸爸带你去洗脸,然后我们就去睡觉好不好?”


  小孩儿被爸爸抱在怀里去盥洗室洗脸,他一边打嗝一边挥舞着小拳头:“都是那个王子的错!”


  《海的女儿》是五条树最不喜欢的童话,却是伏黑惠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童话,这是他最喜欢的两篇之一,还有一篇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两篇都是不得善终的爱情,或许冥冥之中就注定他同样会变成消失的泡沫与死去的夜莺。


  当时伏黑惠刚上初中,白色的制服衬得少年人的肩膀格外瘦削,他像一张纸,仿佛被风吹一吹就会飘得无影无踪。他呆在家里看书,五条悟出差回来,一打开门就看见窝在沙发上对着手中硬壳书发呆的小孩儿。


  “不见得啊,”五条悟蹿过去,像看到什么稀罕物一样打量手忙脚乱藏书的伏黑惠:“惠居然也会看童话书啊,明明已经上中学了。”


  “别藏嘛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大人斜斜拉开眼罩,一只蓝眼睛露出来,璀璨夺目:“我又不笑话你。”


  “笑话已经写在你脸上了!”伏黑惠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朝自己房间走:“把眼罩戴好,你像刚从海上抢劫回来的海盗!”


  五条悟随手将伴手礼的礼袋朝桌上一放,几步走过去将他的小孩儿抓进自己怀里。他低头,下巴抵上伏黑惠的发顶,小孩儿衣料上有洗涤剂的清香,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味道。


  “不说声欢迎回来吗?”


  “才不要。”


  “我很累诶。”


  “那就去休息。”


  大人在心里发笑,嘴上却把声音放低:“真冷淡啊,你知道你在伤我的心吗?我那么快的结束任务就是想早点回来见你啊!我可是超额完成任务的!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冒着累倒进医院的风险快快回来的!”


  彼时津美纪已经因为诅咒昏迷不醒,五条悟这番话或许戳到了伏黑惠心中的某个痛点。他转身,很认命地把额头靠在成年人的胸膛上,闷闷地说:“欢迎回来。”然后又很不情愿但是觉得很有必要地补充了一句“你没必要这样,我又不会跑。”


  伏黑惠说完自觉很没意思很无地自容,直接跑回房间将门摔得震天响,五条悟一个人站在原地笑得肚子疼。


  在很久之后,五条悟才知道伏黑惠当时看的是《海的女儿》。他看到小美人鱼去找了巫婆,用声音换来一双腿,她害怕那些黑暗邪恶的动物,却依然选择向前走。


  走向王子的路布满鲜血、疼痛,她却义无反顾。


  人总是会因为得不到的渴望的东西而驻足而印象深刻。


  很多年前伏黑惠因为小美人鱼而发呆,很多年后当他也终于拥有勇气之时,世界却回收走了他的代价。


  世界是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同它交换,美梦不再是美梦,噩梦不再是噩梦,梦也不再是梦。


  07


    五条树在咒术领域方面的能力一直被无数人关注。


  夜蛾曾经问过五条悟这方面的事情,一般继承家族术式的咒术师在四到五岁时会相继进入发现咒灵以及觉醒术式的阶段。但五条树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夜蛾正道觉得有些奇怪:“树这是晚发育?还是说你知情不报?”


  五条悟倒不觉得意外:“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希望别人知道我儿子厉害和他自己将来选择哪条路并不矛盾。或许他本来就不是咒术师,我早说世界上某个角落肯定存在着某位天才。”


  “你是在告诉我正正得负的道理?”


  最强双手一摊示意自己没所谓:“树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在乎。”


  “你知道,御三家甚至是阿伊努的咒术联盟都相当重视这件事情。百年难得一遇的六眼继承人和禅院家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生下的孩子,除了追溯御三家漫长的历史,这在近百年的咒术界是前所未有的,更别提他出生后各级咒灵的异动。”


  “我知道。”


  五条悟很平静,眼神却渐渐冷下去:“让那帮废物少惦记我和惠的孩子,不然我就把他们统统送去见鬼。”


  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因为五条树过完五岁生日之后就看见了咒灵。


  更严谨地来说,其实应该是在他生日当天。只不过那小孩儿憋了几天没憋住,决定去找他的老父亲坦白从宽以免秋后算账的时候能少吃几个猕猴桃。


  彼时两个五条人先去了东京都以北的千叶县,在迪士尼主题公园里大玩特玩。事实证明五条悟无论多少岁都不会养孩子,他完全忘记了五条树的年龄以至于挑的项目只有他自己可以大玩特玩,五条树象征性地参加了游行表演和包括且不限于被五条悟抓着按在灰姑娘头像框后疯狂拍照等一系列奇怪活动。


  五条树当场就不干了,五条悟难得从他愤怒到想要用仅有的可怜词汇量破口大骂的脸上发现自己小时候的臭德行。他有些遗憾,到底是没把树养得更像惠一点。


  惠多好啊,又乖又可爱,是上天给予他的恩惠。


  小孩儿越嚷嚷越没力气,越没力气越委屈,越委屈越气,越气越想嚷嚷。眼看大半天下来了啥也没玩到,一年就这么一次的日子被他老爹玩掉了,而他自己在一旁不是对着空气干瞪眼就是对玩得上头的五条悟干瞪眼!


  五条树委屈得想就地打滚,或者坐时光机附身到未来比五条悟还高的自己身上“父慈子孝”孝敬他老子一顿,但是现在他除了手里只剩一口的冰淇淋蛋筒什么都没有,连蛋糕的渣都没瞧上一眼。小孩儿低着头,不由得悲从心来,他把蛋筒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嘴巴一撇鼻头一酸,开始掉眼泪。


  五条悟暗叫不好,他立马蹲下来把他的小孩儿搂进怀里。大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将心口的一阵酸疼杀死在五条树圆滚滚的小身板里。


  一张和伏黑惠肖似的脸,无论怎样都能最大程度上的牵扯住他的心。


  他是那样高兴五条树越长越像他死去的爱人,早在小孩子还未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五条悟总是想着,请多像惠一点吧。他的惠多好啊,孩子如果能像他那样,黑发绿眸,笑起来安静又美丽,像晚风里兀自绽放的百合花。


  小孩子一边哭一边数落他,说自己没有蛋糕,说爸爸像个傻子明明这么大了还玩迪士尼,说他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用小孩子少吃甜食这个借口去拿他的糖,明明他已经装作不在意巧克力没了为什么爸爸还要再吃硝子阿姨给他的曲奇,而且吃都吃了为什么还要再说一声“树我把你的饼干吃啦”。


  “好嘛,是爸爸错了,爸爸向树道歉。”


  “蛋糕在家啦在家啦,爸爸藏起来了。明明就在冰箱里,藏得那么明显,树是小笨蛋。”


  “哈?迪士尼明明也出售成人票!”


  “小孩子少吃甜食这话没错,这个不道歉!”


  “真拿你没办法,”五条悟的额头轻轻撞了撞五条树的:“既然这样就带你去横滨的儿童乐园玩好啦,你不是前几天刚看完《面包超人》吗?我们就去面包超人博物馆好不好?”


  他抱起孩子向外走,打算带五条树去洗手间洗脸:“以后一定要少哭哦,漂亮的眼睛要去看漂亮的风景,不是用来掉眼泪的。”


  从那里回来之后五条树就开始有点不对劲,整个人慌慌张张,有时候还会发呆。五条悟知道这小孩儿肯定出了点事,他在心里给树划定了一个日期,如果超过这个期限他自己不过来讲,那他一定会在主动把事情问出来前让他多吃几个猕猴桃。


  果不其然,在生日之后的第二天半夜里,月黑风高,五条树偷摸着跑到他老爹的房间里。当床铺下陷的时候,五条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以为是伏黑惠夜里醒了出去喝水。他翻了个身,并没有听到记忆中很轻的类似于“怎么了”或者是“我吵醒你了”这类的询问。


  他眨了眨眼,意识如同涨潮,带来的除了清醒,还有更深的不可窥探的回忆。


  五条悟睡眠一直不是很好,这是他的能力带来的后果之一。他本人如同一块强大的磁铁,六眼探知的范围内任何咒力的浮动都会被他所感受到,这使得他的精神不得不一直高度紧绷。虽然长这么大他克服着克服着已经成了习惯,但不适感却要长伴他一辈子。伏黑惠是睡得轻,五条悟小小的动作都能将他拉出睡眠。


  Omega眯着眼,很轻地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


  五条悟把脸埋进伏黑惠的怀里,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家居服,手臂绕过他的腰搭上单薄的脊背,语气里带着睡醒的沙哑:“想要惠抱着我睡啦。”


  伏黑惠很无语地嗤了一声:“大半夜的不睡觉。”


  可他的双手却温柔地环向五条悟的脑后,将他朝自己怀里搂紧一些,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他的头发,又向下滑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在哄一只猫。伏黑惠打了一个很小的哈欠,头低下去,鼻梁藏进五条悟散开的发丝里。


  “睡觉吧,不然明天又要迟到。”


  “惠亲我一下。”


  那声音很无奈,温柔的轻轻的,像无意识地妥协:“你少撒娇。”


  “就一下,我不闹你。”


  可伏黑惠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大人抬手托住小孩儿的侧脸,拇指摩挲着脸颊,眼神很柔和:“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


  五条树是个勇敢的小孩儿,他很小开始就喜欢一个人睡,这还是很像伏黑惠。


  房间没有开灯,小孩儿眼眶有点发红,他吸吸鼻子,很小声地说:“爸爸,我有点害怕。”


  五条悟掀开被子将树卷进来,两个人缩在一起将被子撑满。他捏住小孩儿的鼻尖,故意装成很凶的样子:“早知道你有事情了,还敢瞒着我,明天就去买一箱猕猴桃让你吃。”


  五条树用他短短的手臂很困难地环住他爸的,他仰着脸,绿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过去:“我坦白,就吃三个可以吗?”


  “五个。”


  “四个。”


  “再说就吃十个。”


  “爸爸抬价不是这么抬的。”


  “十五个。”


  “十个。”


  “成交。”


  “成交。”


  一顿价讨得莫名其妙,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小孩儿吸溜着鼻子,又朝五条悟身边凑了凑,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勇气一样。


  “爸爸,我生日的时候,在面包超人博物馆里,看见一位阿姨的后背上爬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长得很丑,像虫子又不是虫子。我想提醒她,可是那么多人都像没看见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那东西长得好丑啊,我有点害怕。”


  五条悟沉默着听完,他当时也看见了,不过是很低级的咒灵,就并未放在心上。


  大人露出一个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的微笑:“原来是这样。”


  原来第一次看见咒灵会是这样。


  那惠呢?


  同样也是他的小孩儿,惠第一次看见咒灵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也会像树一样觉得奇怪或者害怕吗?


  他无从得知任何答案。


  如今想来,原本自以为的熟稔与亲密,其实皮下满满的都是漏洞。五条悟并非那么了解伏黑惠,他的小孩儿不爱开口,而他也再无法用时间做刀来剖开那颗核。


  他侧躺着,和小孩儿面对面:“记得爸爸之前和你讲过的故事吗?咒术师与咒灵,诅咒师与咒术师,咒术师与人类。”


  “现在,”他轻轻点了点五条树的额头:“你已经具备咒术师的资格了。”


  小孩儿瞪着绿眼睛,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我以后也会变成爸爸这样吗?”


  “别急着做出决定,”大人微微一笑:“当你长大些,再长大些,长大到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判断,对于正义与邪恶的分辨,再去考虑该选择哪条路。”


  这对小孩儿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他小声地说:“趴在阿姨背后的就是咒灵对吗?”


  “没错。”


  小孩儿愣了好半天,然后低头又发了一会儿呆,声音更小了:“那,我的另一个爸爸,也会变成咒灵吗?”


  五条悟眼睫颤了颤,他抬手摸了摸树的头发:“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之前送你国外水果软糖的那位哥哥,他叫乙骨忧太。他的恋人在死去之时,因为他的不舍以及挽留而被诅咒,无法解脱,变成了咒灵。”


  “所以当故人离开,不要去怨恨,树。”


  “即使我们有再多的不舍、悲伤与悔恨,也不要这样。”


  “这会把他们束缚在我们的身边,这是,不公平的。”


  五条树很少会提起伏黑惠,小孩儿很早慧,他知道这个名字是很多人心中刻着的悲伤,尤其是他的父亲。而五条悟并不避讳伏黑惠的死,因为五条树终有一天会知道一切,曾经有一个很爱他的人死在他两岁时的某个晴天。


  可“死”这个字总是沉重的,像秋天最后的一片落叶。


  而且,他要如何开口呢?


  因为五条树的出生,导致伏黑惠的实力大幅度下滑,导致整个咒灵界疯狂地进化。


  他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却在冥冥之中成为杀死亲人的共犯。


  五条悟不会舍得。


  他总说:“你的另一个爸爸去给你摘星星啦,等哪一天下起星星雨的时候,他就会来见你,给你一袋又一袋的星星。树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儿,因为不仅有我们爱你,还有天上的星星。”


  五条树乖乖点头,他不是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过《卖火柴的小女孩》,故事里说:“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上帝那里去了。”


  一个人从一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或许就是死亡的意思。


  他在家看见过伏黑惠的照片,他最熟悉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也在照片里。彼时他们都很年轻,高专的建筑在远处若隐若现,那应该是在下午拍的,阳光正盛,他的双亲并肩站在一处,伏黑惠的眉眼安静又秀气,绿眼睛像夏天的风,五条悟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和另一位爸爸长得真像。


  他一定很爱我。


  五条树这样想着。


  因为爱我,所以会一直想着我。


  因为一直想着我,我才会和他长得这么像。


  小孩儿钻进大人的怀里,五条悟收紧手臂,将他的小孩儿拥了个满怀。五条树软软的胳膊环住他爸爸的脖子,他故作老成地叹气,那语气有些滑稽,五条悟憋不住地想笑。


  “猕猴桃能不能分期吃啊?”提到这种水果小人精的口气都开始变得沧桑:“反正有冰箱。”


  “可以分期吃,你一天一个。”


  “一天半个不可以吗?”


  “你可以少食多餐,一天几次,一次一口。”


  五条树气死了:“早知道就不坦白啦。”


  五条悟笑了笑:“你不坦白我也迟早会从你那里挖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压根藏不住。”


  他亲了亲树的脸颊,语气相当温和:“但我还是很高兴你会主动来和我讲,以后都要这样知道吗?没有人会完全了解任何人,爸爸也不能完全理解你,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让爸爸来帮你解决,你要学会坚强,学会独立,也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依靠别人。”


  小孩儿点点头,他搂着大人脖颈不松手,想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很爱你,爸爸。”


  五条悟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拍树的后背,慢慢地哄他睡觉:“爸爸也很爱你,小树苗。”


  小孩儿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看的童话,他继续叽叽喳喳,还抬手比划:“可是我爱你有那么多!”


  “嗯,那我爱树有我的个子那么多。”


  “我爱你有悠仁哥哥跳远那么多!”


  五条悟笑出声:“我爱树永远胜过树爱我。”


  小孩儿傻了,他瞪着绿眼睛“啊”了一声,然后开始尖叫:“爸爸耍赖!”


  大人把脸埋进小孩儿温热又柔软的怀里,嘴角扬起很纯粹的笑。


  “爸爸给你双倍的爱,比双倍更多的爱,比天上星星还要多的爱,让小小的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爸爸永远爱树。”


  所以树,当你长大以后,看过这人世间,接受过他人给予的关爱,遭遇过他人带来的恶意,目睹其他的被双亲呵护长大的小孩儿,请不要因为惠的离去而愤怒,也不要因此而悲伤、难过,自卑。


  灾燹时逢,命运不公,这并不是一个人被其他人以及被自己伤害的理由。


  树要知道自己是被爱浇灌长大的,树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


  树的另一位爸爸也会像我一样,在别的世界里纯粹地热爱着他最乖最可爱的小树苗。


  爸爸会一直爱你。


  我会给你我全部的爱。


  08


  五条树六岁的生日是一个晴天。


  生日当天他穿着新衣服,漂亮得像一个小天使。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以及禅院真希陪他在咒术高专的操场上玩耍,狗卷则在一旁守着,生怕小孩子在玩闹中出事。夜蛾正道送给树的咒骸猫一直咪呜咪呜地在小孩儿脚边打转,并且时不时举爪子试图吓唬打量它的熊猫。


  小孩儿讨喜,能喊哥哥姐姐绝不叫叔叔阿姨。在这点上他比五条悟好太多太多,他老子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叔叔阿姨以下的礼貌称呼。


  夜蛾正道和五条悟站在一旁看那四个人玩成一团,他今天也会去参加五条树的生日宴,原因是五条悟作为他的学生难得大发善心端正学风,想起他这个老师企图孝敬一下。


  “树还没有觉醒术式吗?”


  “没有。”五条悟双手插在衣兜里,寒冬过后重又生出绿意的草地夹杂着一点泥土的气息,东京四月的风柔和得不像样,吹着扑着迷人眼。


  他耸耸肩:“我无所谓,树开心就好。”


  那边不知道玩起了什么,连在一旁认真看护的狗卷棘也掺和了进去。五条悟听见那里的笑声不断,被距离拉得有些模糊,落到耳畔只剩了很轻的回音。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远远喊了一声:“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过来吧,爸爸带你们出去吃大餐啦!”


  那边挤挤嚷嚷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喊声,五条悟看见他的小孩儿远远地朝他跑来,他蹲下去,张开双臂等树扑他满怀。


  可小孩儿的身后,却跟着两条巨大的狼犬。


  他听见树欢快的叫嚷远远地传来:“爸爸!我刚才玩手影,然后就突然出现了两条狗狗!它们是我召唤出来的吗?”


  ——你身后蹿过一只黑色的野猫,有和你一样的绿眼睛。


  ——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孩儿真可爱,和那只小猫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那只猫奔向了漆黑又脏乱的深巷,而小孩儿却朝我跑过来,变成了我的惠,也变成了伏黑惠。


  一黑一白的影子,像箭像流行像翻涌着倒退的时光。日光盛大又璀璨,两双绿眼睛重叠在一起,过去的无数个瞬间徐徐展开,须臾间从脑内撞进眼底,那瑰丽的冲击几乎带来近乎窒息的感觉,痛苦到五条悟想要落泪。


  破旧的居民区,偌大的咒术高专。


  少年人明亮的绿眼睛,经常会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耳尖,低垂着的爬满鲜血的手。


  他纤细又充满爆发力的身影,他看小小的树时柔和的表情,他被蒙在白布下无法再相认的脸。


  五条悟经常会想,当初的他为什么会觉得爱是最扭曲的诅咒,明明当时什么也不懂,什么都纸上谈兵。


  那或许是因为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早年狂妄的言论迟早会一语成谶。


  从前世到今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情深不寿,大抵如此。


  可他的惠没有白在这人世间走一遭,他给他送来第二份恩惠,用以消磨荣耀背后的孤独与悲哀。


  也会有人带着他曾经遗落下的东西,在长路上继续前行。


  他并非雁过无痕鱼游无迹,而是真正留下了他的爱。


  五条悟接住扑过来的小孩儿,拥着他在四月的日光下无法遏制地落下泪。


  END(TBC)


——————————————

  *没想到吧

  一些碎碎念放在这:

  *文中加粗的文字是东堂bro的台词以及被我修改的官方小说片段

  *之所以在END后打了TBC是因为可能很多人并不喜欢这个结局(其实我个人觉得完整性和故事性都达到了),所以之后可能,大概60%的可能这里,会考虑写一篇后续,讲一讲小孩子长大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只是可能!我很废说不定就跑了orz

  *写这篇之前一直也想鳏夫五条悟要怎么带儿子,死了老婆之后又会怎样,一时之间觉得这文好难写。但是基于因为是五条悟,所以怎么样都不会ooc这条铁律(?)就,闭着眼乱写了。不知道在大家心里五条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我这里,我其实一直很希望他能够平庸一点,能够不那么辛苦,因为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无论他再怎么神也只是人。所以《枯木长青》里,他只是个很平凡的丈夫(死了老婆的)和父亲

  *原本还想说一点想表达的意思,但是结合全文和文名,我觉得应该表达地很清楚了。最后,希望大家阅读愉快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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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微博的反响超好所以画了点后续

前篇翻合集的上一篇~

*无cp 上一篇妖怪设定也无cp

因为微博的反响超好所以画了点后续

前篇翻合集的上一篇~

*无cp 上一篇妖怪设定也无cp

一只懒球虫

原本就是想恶搞杰哥而已……


ps:最新一话漫画看的真叫人心梗。就想问一句脑花什么时候去shi?

短漫删掉了一段情节,原本是想虎子他们看到照片的,不过看最新漫画虎子并没见过杰的样子呢。

原本就是想恶搞杰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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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焉鸾羽

【翔润】梦旅人01

@深山小律师 的联文


阴错阳差遇上了优优的生日


祝我们美少女优优生日快乐🎂


联文后续的豪华加长林肯就拜托啦


还是🐘

        ↓


https://www.《纯情少爷俏执事》.com/shard/s676/sh/02e732d2-f58f-4ef3-9a86-531f9b00be41/f94962e08d8df335e319acb781054d16

@深山小律师 的联文


阴错阳差遇上了优优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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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焉鸾羽

【翔润】白纸情诗26

写完啦,比预期晚了几天


感谢大家的喜欢


虽然一开始这s只是满足我个人恶趣味的产物


我们别的故事里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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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com/shard/s676/sh/2a291ca6-c5fa-447e-9afc-813e28c3afca/396aaeff3d2e38ab941563d4f66111e1

写完啦,比预期晚了几天


感谢大家的喜欢


虽然一开始这s只是满足我个人恶趣味的产物


我们别的故事里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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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子木

别来无恙(SJ)01

#一个试阅

#NZ对谈的激情产物

#总裁X副主编

#现实都是我瞎写,主要就是要破镜重圆

01

为了赶圣诞特辑和开年特刊的企划,整个《时装》杂志社已经上上下下奔忙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作为副主编松本润更是整个人精神紧绷,随时需要处理突如其来需要应对的各种事件。其中还包括一次他的顶头上司突发奇想的换封面风格和一次杂志金主要把单人封换成双人封——害他这个执行者连着一周都几乎没合过眼,才算在封面模特飞意大利给品牌拍摄夏季高定前搞定了封面拍摄,同时还欠下品牌公关一个天大的人情,借全世界只剩一件的1983年出品的限定礼服可不是砸钱就能搞定的事情。

随着互联网蓬勃发展,跟传统电视行业一样饱受冲击...


#一个试阅

#NZ对谈的激情产物

#总裁X副主编

#现实都是我瞎写,主要就是要破镜重圆

01

为了赶圣诞特辑和开年特刊的企划,整个《时装》杂志社已经上上下下奔忙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作为副主编松本润更是整个人精神紧绷,随时需要处理突如其来需要应对的各种事件。其中还包括一次他的顶头上司突发奇想的换封面风格和一次杂志金主要把单人封换成双人封——害他这个执行者连着一周都几乎没合过眼,才算在封面模特飞意大利给品牌拍摄夏季高定前搞定了封面拍摄,同时还欠下品牌公关一个天大的人情,借全世界只剩一件的1983年出品的限定礼服可不是砸钱就能搞定的事情。

随着互联网蓬勃发展,跟传统电视行业一样饱受冲击的还有他们这些搞杂志的,电子刊能解燃眉之急,但到底没办法真的解决危机。比起其他从业者从粉圈文化、金主身上下功夫,松本润近乎于古板守旧的在原有杂志内容上费神,他始终觉得,旁门左道即便一时能够起作用,内容本身依旧是王道。

好在跟赞助商的关系维护有主编出面,松本润虽然在主编高压下工作,被驳回策划撤掉稿子都不算大事,但到底不用妥协掉自己的底线,他手底下发出去的每一篇文章每一张照片,都真正意义上的符合松本润的审美。

协调好手底下一个实习编辑搞错拍摄时间搞的品牌方大发雷霆的事情,顺便跟进了一下圣诞特辑的印刷情况,已经连续几周都熬到凌晨两三点筹备特刊犯了胃病的松本润站在编辑部茶水间的咖啡机前犹豫片刻,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给自己泡了一杯热红茶。

社畜不配生病,胃疼了也只能暂时先胃药和止疼药交替着应付自己的身体,连去医院检查一次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好在忙到晕头转向的时候,身体对于痛感的耐受能力也会随之增强,总之暂时不耽误工作,顶多每天五点多定时定点开始疼,两颗止疼药之后还能接着开会。

茶杯先放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温度降下来,松本润将自己的真丝衬衣的袖子放下来,确保他现在看起来可以出入任何一个宴会场合,才推开了主编的办公室大门。

坐在被各色的产品和杂志内页样图堆满的办公桌后面,来自法国的主编先生正慢条斯理的端着一杯咖啡,笑眯眯的看着松本润,浅棕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十分有光泽。

强迫症强迫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桌子上挪开视线,拉开了椅子坐在主编的正对面。

“印刷厂那边……”

“这不重要,松本,我有个绝妙的想法。”

一个多月前前他听到这句话后,开始了自己惨无人道的加班生活,因此不论主编此刻表情有多么和善,松本润依旧后背发凉。

“您说,我在听。”

“你听说那个app‘补丁’吗?”不等松本润回复,主编就自顾自的说下去,“听没听过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如今‘补丁’成为了日本年轻一代人的风潮,而他们的老板正好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性,你想,如果我们杂志新年特辑可以邀请他来参与,这是非常符合调性的。”

《时装》的受众群体比起一般日本畅销杂志要更成熟一些,因此不太适合邀请非常年轻刚刚一炮而红拥有极高话题度却拥有极强短期购买力粉丝的爱豆们,广告商们自然有微词,正是主编对于杂志格调的坚持,才能让松本润不必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

因此,对于主编的奇思妙想,松本润向来是嘴上偷偷抱怨,行动上高度重视。与其总盯着实现不了的部分看,不如先从能做起的事情开始做,把所有能做到的事情都落到实处。

“‘补丁’的老板,叫……叫什么来着,算了,你们日本人名字真难记……”

“樱井翔。”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能完全算‘补丁’的老板,他只是‘补丁’出品公司斑目科技的CEO,按照股权划分……”

松本润一字一顿,若是主编这个时候抬起头,就能看到自己在杂志社内被八卦小组取名为‘完美先生’能处理一切突发状况的全能副主编表情管理系统险些超出运算的样子。

不过主编先生只是摆摆手。

“好,你认识刚好,对接工作交给你了,加在年度人物里,去掉谁你们自己开会讨论,去吧。”

下午四点是法国人雷打不动的下午茶时间,松本润清楚不论他说些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主编先生已经决定的事情,更何况他没有任何可以立足的理由来拒绝这件事情。

也许是因为松本润从主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脸色太差了,本来迎上去打算跟他确认圣诞特辑的赠品卡片材质的池田拿在手里的文件夹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到。

“主编不会又想要改什么东西吧?”

池田编辑大学是文学院毕业的,大三开始就在杂志社实习,现在已经是正式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他大学时代待在杂志社的工作经历与现在已经截然不同,自从一年多前主编多米尼克先生带着松本副主编从法国总部空降而来,整个编辑部的工作量激增压力也翻倍,虽然与之而来的是销量与口碑的增长,可和这两位先生一起工作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多米尼克是个典型的法国人,艺术细胞极其丰富,狂热的浪漫主义者,他从来不会在乎什么截稿日期定刊日期,只在乎自己脑海之中冒出来的绝妙的新念头。但最让池田佩服的是松本副主编既能配合多米尼克先生那些浪漫的幻想,又能切实的把它落在实物上,而且他觉得松本副主编仿佛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私人生活,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任何细节都要求尽善尽美。

作为一个切实的热爱着杂志事业的人,跟着多米尼克先生和松本副主编一起工作是件快乐的事情。可作为一个收入并不算丰厚还得无偿加班的社畜,应付会有各种突如其来任务的上司就是很痛苦的事情了。池田就是在这样的痛苦和快乐之中左右横跳,但他还是很佩服松本副主编这样的人,顶着关系户这样的巨大压力,依旧能够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

他记得主编和副主编到了杂志社之后,多米尼克先生是法国人且在《时装》法国刊担任副主编多年,资历是不由得任何人质疑的。可是松本润在进入《时装》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的时尚大刊从业经验,他也并非是池田这样根正苗红的走校招实习内推转正的应届毕业生,他进入杂志社工作也是由多米尼克先生推荐给人事,短短四五年时间就能做到日本刊的副主编,空降而来的时候编辑部内部对此事颇有微词,松本副主编一开始做事情的时候也受到种种制擎,可是随着几个危机事件在他手中完美的化解,大家也都逐渐习惯去依赖他。久而久之,编辑部内部所有人都在心里默认,有问题就去找松本副主编,不论是什么样的问题他都能够解决,这样的信任靠的是松本副主编顶住巨大的压力做出的实绩得到的。

“主编想在新年特辑里面替换一个年度人物。”

松本润接过池田手中的文件夹,一边仔细对比这两种不同纸质带来的细微的触感差别,一边跟池田一起往自己的办公位上走。

池田听了这句话之后立刻松了口气。

“新年特辑的内容还没完全定下来,现在替换任务完全来得及,我都可以去对接,主编想要换哪位?”

“上次那个铜版纸是不是看起来更好一些?或者在白卡纸里面加一些银丝,上次青山编辑提议的那个纸,带着一点草绿色那个,好像更符合圣诞节的主题。”

池田眨巴眨巴眼睛,实在是不敢把他觉得这些纸没什么区别这句话说出口来,今年圣诞特刊的赠品是一个小的黑色皮质编织手包,卡片纸是放在手包内的一个圣诞贺卡,他觉得这样的卡片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会在意,手包这种有价值的礼物对大家来讲才更重要。

“350g的白卡纸放在里面可能会好一些,上面的文字配色可以直接用我们杂志的主题色,这样更加相符一些。”

主要是他真的不想为了这样一张贺卡再跑工厂了,工厂的人都觉得他脑壳有毛病,又不是要做手账本做文具,别人家杂志社印刷无料小刊物都没他们这么计较纸箱材质。

“把这个白卡纸和上次草绿色那个一起印刷看一下效果,明天下班前能拿来给我吗?”

“好的没问题。”

“主编先生是想要替换哪一位呢?”

池田并不是真的那么关心到底要替换哪一位年度人物,他只是不想让松本润在纸张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下去,以防止他亲爱的副主编先生想起之前看过的其他纸张材质,让他打更多的样。

转移话题的目的似乎非常成功,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松本润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池田很难说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感觉松本副主编很不想提到这件事情,这让他对于人选更加好奇,在工作当中尽职尽责的松本副主编是很少表现出自己对于某个人的偏好的。

“池田,你在使用‘补丁’吗?”

“当然,啊,主编不会歧视喜欢社交软件的人吧?”

想起他们的主编先生各种各样奇怪的癖好和他有时候并不能跟得上的审美,池田很担心多米尼克先生不喜欢编辑部的员工使用这款在年轻人之中非常风靡的社交软件。

松本润摇摇头。

“主编先生计划把年度人物之一替换成‘补丁’母公司斑目科技创始人樱井翔先生。”

池田眼睛一亮。

“主编先生不愧是主编先生,要说这一年商界当中最让大家瞩目的人是谁,当然是‘补丁’的樱井先生了,他创业斑目科技的时候才二十七岁,如今身价不知道翻了几番,你说我要是能在他创业艰难期的时候给他投过资,现在可不就实现财务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嘛干嘛了吗?”

池田的白日梦幻想逗笑了松本润,他把手中的文件夹重新扔回给自己的下属。

“说的轻松,十年前的你有上亿资金流给他吗?有功夫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赶紧去把贺卡的材质定下来,今年圣诞特刊要是卖的不好,年终奖想也别想。”

抱着文件夹的池田挠挠脑袋,委屈巴巴的为自己辩解。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今年补丁突然大爆之后,大家也都了解了斑目科技的创业之路,谁心里没想过要是在樱井翔的创业期给他投过钱会增值多少倍,连他身边跟着的陪他一起创业的人身价都翻了好多,跟对人走对路真的太重要了。”

“怎么,后悔生的晚没赶上?”

池田在松本润的挑眉当中,立刻露出傻乎乎的笑容来。

“跟着松本副主编也是跟对了人走对了路呀,我去确认纸张效果了,斑目科技那边我也会记得预约时间的,我去忙啦不打扰副主编您了。”

等副主编去忙着访问的事情,肯定就不会再在卡片纸质上纠结这么长的时间,聪明的池田编辑打算用松本润的名义去预约时间,反正以他的资历恐怕是很难跟斑目科技的老板约到时间的。

耳朵边清静下来之后,松本润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向左翻动三下之后,平日里很少会进入的页面里空空如也,只躺着一个应用程序。四四方方的小格子底色是淡黄色的,上面画了一件小小的衣服打了个补丁,实话实说有点丑萌,一开始看到这个logo的人大概是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应用程序会如此受到欢迎。

就像很多年前趾高气扬控制着谁能上封面谁能进入内页有一个特别板块的实体杂志们编辑们完全想不到有朝一日纸质书籍已经不再是人们生活当中的必需品一样,十年前所有人也都觉得社交媒体的格局已经完全确定,文字、照片、视频各个维度都已经有了市场份额极高的行业领导者,谁也没想到能依靠短视频的形式冒出一个新的社交巨头。谁会在乎一个五秒到十五秒的短视频呢,看起来似乎传达不了任何的有效内容,但它偏偏在夹缝之中落了种子开了花,生生的把这个夹缝挤成了宽敞的大道。

但松本润一直非常坚定的认为这件事情能做成。

那个人从没有过做不成的事情,只要他坚持一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成功。人们津津乐道着他的创业之路,口耳相传着他的创业班底当中甚至有他小学时代的同学,以此来彰显这位年轻的总裁先生不仅商业头脑颇为卓越,为人也非常仗义,人生各个时间节点的朋友都还在他身边。

所以,他弄丢的人,也许只是心里没那么想要而已。

松本润在加载出第一条视频之前迅速的关掉了页面,一年前发布全新版本的时候他有体验过,整体的交互设计和数据算法进行了全部的更新迭代,对于使用者来讲更佳的便捷,再加上短视频的传播模式,补丁的爆发几乎是可遇见的。归国的这两年来,他也在很多地方看到过补丁的推广广告,投放方式也经过精心的计算,可见如今补丁都有一只非常专业的团队,在方方面面帮助着这款应用进行推广。一款应用程序的成功,意味着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的优秀并且各尽其责,也意味着,不管过去走过路的路有多么崎岖,它始终朝向正确的方向,它曾经淘汰掉的每一个人也都是正确的。

“老板,这是截止到昨天下班之前收到的所有媒体的邀约采访,您过目一遍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还是按照老样子,提取其中的关键问题我这边统一给出官方回答。”

斑目科技总部CEO办公室内,总裁秘书忍足将手中的iPad放置在自己老板的面前,一边操纵着屏幕一边向他汇报着这一次的媒体名单。

“……《时装》杂志的松本副主编……”

本来正顺滑滚动着的屏幕被突然按停,忍足以为樱井翔是想起了什么其他的事情,松开了对于iPad操作,抬起头看向樱井翔。他一贯做事利落的老板此刻却有些出神,忍足甚至叫了两三次他的名字才唤回了他的心声。

“您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吗?”

樱井翔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接着手指轻轻的点了点桌面。

“《时装》的采访接下吧,你跟他们对接协调时间。”

“好。”

对于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执行总裁来讲,杂志采访不过是工作当中非常不重要的一环,因此忍足也没有把樱井翔的反常放在心上,毕竟今年是樱井翔受到关注最多的一年,在年末这个时间节点接下一家老牌杂志的访问也无可厚非,因此在决定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开始了对于其他工作的同步和汇报,在全部结束之后,忍足就打算离开办公室去进行自己今天的工作。

而他刚刚转身,就被樱井翔叫住了。

“如果杂志社那边不想到我们公司来的话,在他们那边做采访也可以。”

忍足扭过头去看樱井翔,发现这家老板已经拿着钢笔在低头批阅文件了,办公的状态和平时别无二致,可是这句话说的的确很难让他不多想些什么。杂志社来采访到他们公司,顺便拍摄一些日常工作的场景。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流程,他不知道樱井翔的这句强调究竟想要暗示他些什么,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忍足认为这是他应该注意的要点。

“今天需要我帮忙去接仓介君放学吗?”

“没事,我答应今天亲自去接他,你去忙吧。”

“好的。”

忍足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偌大的办公室之中就归于一片安静。樱井翔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面前摆着的文件并没有任何一个字进入了他的大脑,而忍足刚刚从文件夹当中留下的名片则就摆在桌边。是《时装》一如既往的配色和简约风格,正中间印着松本润三个字,下面是他的职位和联系邮箱。

樱井翔把这张小小的名片捏在手上注视着四四方方的卡片上印着的这三个字,仿佛要把这张纸看穿一般。

这个名字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太多。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了办公位正对面挂着的那幅放大版的手绘的出版补丁的logo上。

————————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logo有点太死板了,年轻人就是会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搞一个有点怪的logo他们就会有想点开的欲望。”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现在就有一个正式在职的UI设计,画产品图都画不过来,哪有时间想怎么设计logo。我之前也去打听过如果找人设计一个,一个是费用上的问题,一个是效果也未必会好。总归我们现在是接在别人的平台上,只要介绍够吸引人暂时还没有这个应用中心下载的问题。”

为了最大程度的节省经费,斑目科技是在一个旧公寓楼的顶层成立的,八十五平的房子刚好能容纳下所有的成员——而顶层之上附加白租给他们的30平夏热冬凉房间,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樱井翔和松本润的住处。其他员工下班之后,两个人就窝在里面,琢磨着如何能把产品做得更好,怎么才能把公司经营起来。

商讨的地方大部分时间是在卧室的床上,实在是因为其他地方都用来堆放公司使用的一些杂物了,只有这里还能勉强舒服的躺在上面。樱井翔在翻阅他以前公司里认识的同事的联系方式,想从里面找到一些人为他牵线介绍投资人,而松本润则枕在他的肚子上在白纸上勾勾画画。

樱井翔皱着眉头纠结的时候,一个手工画出来并不规整的黄色方格里画着一件绿色的衣服上面则打了一个丑丑的补丁的图案就出现在他眼前,因为松本润是躺着画的,上面的所有竖线都歪歪扭扭的。

“我昨天晚上就梦到这个了,所以我觉得这个logo肯定会为我们带来好运的。”

“翔君,你要UI画出来试试看嘛,我觉得肯定有作用。”

松本润一边说一边打着滚的整个人滚进樱井下怀里,然后被他整个人捞上来。

“那明天大家投票,比有logo占票数高的话就换这个。”说完凑过来,额头抵在松本润的额头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我先投我们润一票。”

盼山无形

【黑清】宝宝日记(ABO,婚后日常文)

设定:黑清交往一年后结婚,结婚三个月后迎来了一个意外。ABO设定,有乱七八糟的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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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爸爸倒下啦


安达晕过去前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柘植。他想:当时和小湊表白,柘植就是这么晕的吧。

他隐隐感觉自己的额头挨着橱柜的边儿,凉飕飕的,不舒服。但这其实都不算什么,最不舒服的当属他的胃,或者说,整个肚子。

安达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肠胃好像出了问题,这两天尤其严重,几乎到了吃啥吐啥的地步,逼得他告了两天假。原以为明天就能整顿好自己重新上班的,现在看来,问题却似乎到了失控的地步。...

设定:黑清交往一年后结婚,结婚三个月后迎来了一个意外。ABO设定,有乱七八糟的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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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爸爸倒下啦


安达晕过去前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柘植。他想:当时和小湊表白,柘植就是这么晕的吧。

他隐隐感觉自己的额头挨着橱柜的边儿,凉飕飕的,不舒服。但这其实都不算什么,最不舒服的当属他的胃,或者说,整个肚子。

安达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肠胃好像出了问题,这两天尤其严重,几乎到了吃啥吐啥的地步,逼得他告了两天假。原以为明天就能整顿好自己重新上班的,现在看来,问题却似乎到了失控的地步。

他有些头疼,意识游离在将失未失的边缘,即便这样仍感到心急如焚——如果黑泽回来看到他一个人晕乎乎地蜷在厨房地板上,该有多惊慌啊。

正这么想着,他摔在身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安达彻底晕了过去。


他花了大概五秒,努力睁开眼睛。白炽灯完全没有慑住他的眼眸,因为黑泽的脑袋整个罩在他上方。

“adachi?”起先他只是呢喃,在看到安达顺利睁开眼之后,呢喃变成惊喜的欢呼。他等不及安达给他任何回应便按响了呼叫铃。

“我……怎么了?”

黑泽的脸色看起来非常不好,安达瞟向留观室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下午3点一刻的时间,他大概是临近中午的时候晕倒在家的。安达又问:”你没去上班?“

黑泽摇摇头,“我担心你,中午想回来看看,幸好…………”他垂首将额头和安达冰冷的额角抵在一起,“幸好我回来了。”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安达甜蜜地笑了,黑泽却笑得苦涩,伸手捧住安达同样冰冷的脸颊。他脸上还流着冷汗,腹部隐隐的坠痛感依然挥之不去。好在胃已经没有不舒服了。安达看了眼挂着的点滴瓶,有些好奇输的是什么药品。

他们年初正式结成终身伴侣,婚礼至今不过三个月时间,安达的身体一直断断续续地出着问题。说实话,他其实有点气馁。黑泽早在月前已经陪他去看过医生,据医生所说,由于他自分化后长达十余年的处男生涯里一直在使用抑制剂,而且二十代后半段甚至使用了强效抑制剂,因此对他的omega孕//腔或多或少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没有与人结成终身伴侣时尚未显山露水,一旦绑定了alpha,这些陈年累积的问题便接踵而至,导致他发//情期不规律、夫夫间的临时标记失效,甚至身体都出了状况。

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大和谐了……不,安达并没有在为此担心!他担心的是,万一还有更大的问题怎么办?光是现在看着黑泽吓到发白的脸色,他就已经很有负罪感了。虽然当过30岁的处男,也当过碰触即读心的魔法师,可是安达清没有当过32岁会晕倒在自家厨房的已婚Omega啊!

护士适时走进留观室,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她礼貌地为安达减缓了液体速度,向黑泽确认了他的伴侣身份,然后告知他们医生随后就到。

“是……有什么问题吗?”一般的感冒或者肠胃不适,至多在急诊留观室里打个吊瓶就好,并不需要医生专门叮嘱什么吧。安达艰难地坐起身来,黑泽立刻靠到他身边,用半边身子将他撑住,让安达妥帖地靠在他肩膀上。

一旦面对外人,黑泽便重新戴好那副无懈可击的武装,连询问护士的语气都是平和的。护士安抚他们不用慌张,倒是走进来的医生,颇为疑惑地挑了挑眉。

“您是安达清吗?”

“是的。”安达点点头。

“那么,”医生看向黑泽,“您是他的alpha伴侣?”

“您好,我是黑泽优一,有任何问题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黑泽忽然有些疑虑似的顿了顿,向医生提议道:“我们去门口说?”

安达立马抓住他的西服下摆,虽然不露声色,却有些紧张地攥得死紧。

[拜托,千万、千万不要有让他难过的问题。]

他已经听不到黑泽的心声了,如果现在因为自己而让黑泽难过的话…………这是安达有生以来最不会解决的一种问题!

医生又挑挑眉,嘴角也随之牵起,那个表情让安达觉得十分不可捉摸。

他说:“你们以后可能需要定期来问诊了,认识一下,我叫浅川健太郎,乐意的话,今后我会是您的主治医生。“他看向安达,安达无助地看向黑泽。

“浅川医生……”黑泽还没说完,浅川又扬了扬眉,颇有一些不解、甚至带点揶揄地问:“说起来,你们这是第一胎吗?半个多月了都没意识到?”

“第一……”黑泽突然哽住了,于是安达接上,他破音地、失魂落魄地喊道:“胎?!”

“对啊。”浅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转手将孕检报告展示给他们看,“你们有宝宝了呀。”

那上面是黑白的两张图片,黑白灰形成了这个世界的三原色,清清楚楚又一塌糊涂地展示在安达面前。图片下面则是三行小字,天杀的浅川离他们太远安达什么也看不清楚。哦,还有这张纸的边儿,它有些皱了,不知道褶皱里有没有藏着什么重大隐疾的只言片语,由于浅川的大手大脚而忘了说给安达听。另外,留观室的灯是怎么回事,它们为什么这么亮、为什么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个十足讽刺意味的下划线,向安达无声诉说着他的迟钝和…………

等等,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这件完全堪比十级地震、比之坎帕台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事——它的另一位当事人为何至今没有丝毫反应?在这漫长的2-3秒时间里,黑泽优一,安达清的alpha,刚刚和他结束七年暗恋长跑一年蜜里调油外加三个月婚后腻歪的伴侣,他怎么…………

“kurosawa?”安达忽然感到肩上一沉,随即便听见浅川和护士小姐发出颇为惊诧的轻呼。他转头一看,只见他的alpha、豊川文具公司营业一课的王牌ACE——黑泽优一先生,竟两眼发直地仰头倒了下去。

“kurosawa?!”

天哪,安达不能再承受更多了。话说回来,柘植表白那会儿倒下去的样子,该是这样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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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11日  晴

你好,宝贝。很抱歉今天才发现你的存在。

更抱歉的是,你的爸爸倒下啦~


TBC


默子木

画地为牢(SJ)28

28

柳园纱织如同过去每一次樱井翔独自外出归来之后带着司机在机场等他,在停车场里等待的心情却已经与多日之前截然不同,短短一个圣诞假期,柳园觉得自己认知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即便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做出了抉择,为自己日后要前进的道路重新矫正了方向,柳园纱织依然难掩内心的疑惑,松本润究竟有什么好,能让樱井翔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这太令她感到困惑了,她一直认为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够用某一个标准的价值来衡量,有了这个数字之后,你便知道自己应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一路以来也都是一直这样做的,从未失手,以至于她跟在樱井翔身边多年,也能成为松本会长对付樱井翔的抓手。可樱井...


28

柳园纱织如同过去每一次樱井翔独自外出归来之后带着司机在机场等他,在停车场里等待的心情却已经与多日之前截然不同,短短一个圣诞假期,柳园觉得自己认知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即便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做出了抉择,为自己日后要前进的道路重新矫正了方向,柳园纱织依然难掩内心的疑惑,松本润究竟有什么好,能让樱井翔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这太令她感到困惑了,她一直认为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够用某一个标准的价值来衡量,有了这个数字之后,你便知道自己应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一路以来也都是一直这样做的,从未失手,以至于她跟在樱井翔身边多年,也能成为松本会长对付樱井翔的抓手。可樱井翔对松本润付诸真心,在柳园看来实在是不合算的买卖。她甚至是有些失望的,在她心里,樱井翔应该和她是一类人,是那种会为了更大的权势而不择手段的人,而且樱井翔手段高明,是值得她仰望的存在。

如今却在自己仰望的人身上嗅到了一些俗世难逃的味道,不得不让人唏嘘感慨。

而阔别一个圣诞假期未见的樱井翔身边并没跟着与他一同前往面见松本先生和樱井先生的松本少爷,柳原心里藏着事情,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只好在樱井翔坐进后座里之后状似无意地以今天的天气做了开场白。

“润去东京了,跟人事报备一下,之前给他的岗位可以取消了。”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柳园纱织却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去看坐在后座的樱井翔,他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领带稍微松了一些,整个人坐姿笔挺的靠在真皮的车座上,微敛着眉眼,看不出他这句话里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要表达的意图。

“润少爷……”

“过段日子我可能也要回东京,你提前做做准备吧。”

柳园敏锐的察觉到今天,樱井翔似乎并不打算与她解释什么,叮嘱完这两件事情之后便闭目养神起来。她心里一时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是担心樱井翔无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还是担心逐渐老去的松本会长其实无法抵抗住来自年轻后辈的挑战。

但是她不可以输。,她又不像宝生佳娜那样即便丢掉了和樱井翔的联姻,人生也有无数条道路可以选。她是从最底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柳园纱织绝不能允许自己再重新回到那样的生活里。

柳园握紧了手中的包,挪开了注视着樱井翔的脸的目光,看着豪华轿车外不断闪现过去的风景,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圣诞假期过后,积攒的工作急需处理,樱井翔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直呆到深夜,整个公司上下几乎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他从一叠文件当中抬起头的时候,就可以透过单向的玻璃看到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装的柳园纱织正坐在工位上面认真的敲打着键盘。凭心而论,柳园纱织是他见过的职业女性当中的佼佼者,若对方没有存心挑拨他与松本润的关系,樱井翔甚至考虑日后会将对方在自己的公司当中置于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会长会把手伸到柳园身上来。

而他的这位秘书小姐看起来似乎也已经接下了对方抛来的橄榄枝。

樱井翔手中转动了一下自己的钢笔,觉得现在的局面越发的有趣起来。每个人自己心里都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又还不到要扯下所有的遮羞布正面对上的程度,等所有的矛盾被激化到不得不爆发的那一刻,场面恐怕也不会太好看。

他不太在乎和松本会长成为对手这件事情,这位高高在上的长辈实在是不太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即便相识这么多年,樱井翔对他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很多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被父亲招呼着站在松本先生面前,对方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只是小时候并不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如今他明白了,松本会长根本不是在看自己的一个晚辈,而是在看一样他经营延续财团的工具。

而现在,这个工具有了自己的意识,而且他的意识还与松本会长的所思所想并不相符,想来高高在上的会长先生此刻已经很气急败坏了。

樱井翔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了几下,视频通话一接通看到的就是穿着睡衣的松本润头发乱蓬蓬的顶在脑袋上,看到樱井翔西装笔挺的样子,自己也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刚睡醒?”

樱井翔倒不觉得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好,松本润在他心里永远是天真烂漫的,他不想要外界的事情影响到他,就像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能力足以为松本润去制造一个无需承担压力和承受烦恼的世界,把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他隔离开。而现在要松本会长却要打破他所营造的这个世界,这让樱井翔很不舒服。

“嗯,翔君还在忙吗?”

松本润穿了件墨绿色的真丝睡衣,一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个手撑在下巴上和樱井翔打电话,从樱井翔的角度看过去,便能看到松本润被遮住了一半的锁骨,还有亮晶晶的眼神。

“马上结束了,积攒了一些工作要处理。玩儿的怎么样?”

樱井翔把手机撑在一边,两个人了解视频电话来总是会花费很长的时间,他打算一边松本润聊天,一边再处理一部分内容。而当他低下头一目十行着扫着文件内容的时候电话那头却并没有传来什么声音来,他抬起头看向镜头,发现松本润脸上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小少爷的表情在他这里总是很好猜的,他皱皱眉樱井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在松本润将要开口的时候,樱井翔放下了手中的钢笔,文件也合起来放在了一边。

“东京现在冷么?”

松本润稍微的瞪大了一些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在东京家里的?”

被松本润仿佛小动物受惊一般的眼神逗笑的樱井翔眉眼舒展了许多,要是人在他面前,肯定要忍不住捏捏他柔软的脸颊,把人抱在怀里逗他。

“我看东京的温度挺低的,你出门的时候穿的暖和点,小心感冒了,还有,别跟松本会长对着干,我不在你身边,你受委屈我都没法立刻赶到。”

手机屏幕里小少爷吸了吸鼻子,眼睛立刻红了一圈。

“润……”

“那谁让你突然说这样的话……故意骗人眼泪……”松本润的手背在自己眼睛上胡乱揉了揉,撅着嘴隔着屏幕的跟樱井翔耍赖,“还有怎么能说没办法立刻赶到呢,就应该说你有任意门,立刻就可以赶到我身边。”

工作的疲乏总能在松本润这里得到治愈,樱井翔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觉得自己憋闷了一整天的心情舒适了许多。

“是,我回头就找人投资研究一下这项技术,先批个五千……不,一个亿吧,争取尽快给我研究出结果来,我男朋友等着用呢。”

小男朋友就笑的眉眼弯弯,漂亮的脸上满是轻松和愉悦。

哄好了男朋友,樱井翔才接着说正事儿。

“会长大概会要你在那边上学,也要开始了解财团的生意,说不定还得帮你接触接触适龄的世家小姐。但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都定不下来,你应承着就是了,别跟他正面起冲突。财团里的这一切本来也就该是你的,多了解了解也没什么。至于那些大小姐们,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推掉,会长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太为难你的。”

松本润盘腿坐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手里还抱着之前樱井翔买给他的玩偶,都是念初中时候的事情了,他回家之后硬是让人给他找了出来。一边听樱井翔说话,一边就捏着小熊玩偶的爪子来回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也不知道是在朝哪儿看。

“润,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樱井翔确实是有些担心松本润在东京跟松本会长的相处的,自己养大的小孩自己清楚,什么臭毛病都是自己惯出来的。如果说小时候松本润还有些怕松本会长,基本上对于自己的父亲是言听计从的,那不听会长话这件事情也的确是樱井翔手把手教出来的。松本润压根不在乎财团的归属,他并不喜欢这个东西也没什么兴趣,如今硬压着他转到商科去念,小少爷说不准就忍不住要跟自己的父亲吵起来了。松本拓也是个喜欢掌控全局的人,并不会允许自己的下属或者儿子有违逆他的行为,樱井翔现在的做法已经极为严重的挑战了他的底线,他是一定会要给樱井翔一些教训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松本润还不够听话的话,很有可能成为被同样发难的对象。

对此,丝毫没有教坏了别人家儿子的愧疚感,并且进一步的在教育他如何应付差事的樱井翔毫无心理负担。

“翔君……”

“嗯?”

“到家的那天,我问我父亲,他跟我讲这些事情有没有想过我会难过。”

松本润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明确他的父亲到底给了他什么样的一个回复,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让樱井翔非常的清楚了。

松本润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手里紧紧的抱着玩偶。

“翔君,你想要松本财团吗?”

松本润在此之前其实和樱井翔在正式或者非正式的情形之下说过很好几次这个问题,但是这一次,樱井翔脸上的表情温柔又认真,隔着海峡的越往电话清晰的把每一个字句都送进松本润的耳朵里。

“润,钱没有了可以重新赚,可松本润只有一个。”

松本润脸上的阴霾消去了一些,重新戴上了灿烂的笑容,隔着手机屏幕注视着樱井翔脸上融合的笑意。

“对我来说,樱井翔也只有一个。”

“我会乖乖听话的,翔君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吧,不用顾忌我的关系。”

“好,我知道了。”樱井翔点了点头,末了,还是不放心的补了一句。“受委屈的话要立刻告诉我,不许自己一个人憋着。”

“好啦,我知道了,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什么受气包的人设吗,你都强调了好几遍了。好了好了,我要下楼去吃早饭了,你也早点休息哦。”

“好,你下去吧。”

挂掉电话之后,樱井翔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再次变得严肃起来,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钢笔,打开之后在手中转了一转,笔头轻轻的在桌面上敲了敲。接着拨通了连接秘书工位的电话,请柳园纱织进来一趟。

“副社长,要结束今天的工作吗?”

“你坐,我有些事情跟你说。”

柳园纱织拉开了樱井翔面前的椅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上面,经过一整天的心态调整,现在她已经可以毫无波澜的坐在樱井翔的面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是我在财团内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有些事情我也想跟你透个底,会长接下来会有一系列的动作,要确立继承人在财团内的地位,确保不会有其他的势力干扰到这件事情。”

“副社长,您的意思是?”

柳园觉得樱井翔的目光非常的锐利,仿佛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藏也藏不住。于是她只好一边强装镇定,一边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她只是去见了松本会长一面,还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事情,樱井翔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

樱井翔的确在打量着柳园的神态,他是知道柳园的野心的,她去见松本会长这一面,可以意味着很多事情。

“你觉得,如果润坐在了会长那个位置上,我应该如何?”

柳园想起了她看到的那些照片,樱井翔的神态意味着这段感情应该不是作假,可是成年人之间的恋情与事业心该如何平衡是很微妙的事情。两个人是恋人,不代表着哪一个人坐上松本财团会长的位置都是一样的。而松本润现在人在东京,是在松本会长的势力范围之下的,她不认为樱井翔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润少爷对那个位置就毫无野心。柳园一边想着,一边忖度着用词,想要探一探樱井翔的真实想法。

“润少爷年纪还小,念的也不是商科,也没有接触过财团的生意,现在恐怕是力不从心的。”

“所以我作为他的管家,是该帮帮他的。”

“啊?”

柳园还没能领会到樱井翔的意思,对方已经向后靠在了老板椅上,像是交代完了自己想解释的事情,给了她一个最后的通知。

“你在我身边待了这几年,也该有个升迁的机会了,总部下个月有个运营总监的位置空缺,你把这边的工作交接一下就可以过去了。海外的事业再重要也比不过东京本部,柳园,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柳园一直到离开公司都是浑浑噩噩的,没有琢磨明白这样突然的升迁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觉得经过这个假期之后的樱井翔似乎在哪里有些改变,说话都让她觉得听不太明白,又好像自从她在樱井翔面前拿出那些从他们的公寓里找出来的资料之后,樱井翔对待她的态度就开始有所区别了。

她实在摸不准,在这样的关键时期应紧张,不把她带在身边,反而让她回到东京本部的意思是什么。往好的方向想,樱井翔拿她当自己人,在自己不便回到东京的时机里,先让她回到东京,能够掌控那边的局面。可现在柳园自己见过了松本会长,就忍不住要往坏的方向想,樱井翔这是不想把不放心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她又不免想到了松本会长,常年处在财团会长的位置又保养得当,松本会长看起来正当壮年,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着属于上位者的自信与游刃有余,年龄带来的魅力是年轻人无法比拟的。而且松本会长丧妻之后一直没有过公开交往的对象,在如今的局面下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樱井翔并不是那个最优选项。

而她现在得到了去总部高层工作的机会,同时,她还得到了接近松本会长的机会。

柳园纱织回头望向已经关掉所有大灯的松本财团的海外办工室,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去财团面试的时候那个宏伟的大楼,还有她至今没有资格去往的大楼顶层的会长办公室。

终于在内心下定了决心。

在会长秘书的安排之下,松本润在日本的大学办理了学籍重新入学,但其实他能够去大学的时间少的可怜。每天不是要在财团当中接触了解财团的各行业的生意,就是被他父亲带着去见财团里还有关系不错的家族内的长辈和同辈。如同樱井翔所猜测的那样,他父亲并没有强行要求他一定要在这个时候与哪家世家小姐定下婚约,可每每饭局之上他的身侧总是坐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哪怕偶尔得到放松的时间去大学里上学,或者是难得能去跟二宫和也相叶雅纪他们见一面,也总能偶遇到谁家的女孩子。

松本润非常讨厌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每天都能和樱井翔通电话,相叶和二宫也都会尽量的配合他的时间见面,他真的觉得自己半天都在东京待不下去了。

没有人在乎他是怎么想的,甚至没有人在乎松本润这个人怎么样,每个人看到的都是松本家的继承人,松本家的小少爷。他对这样的社交饭局感到厌倦,每个人都藏起内心的想法在脸上戴着面具一般的社交微笑,看起来就像是一出滑稽戏。

所以在这样的饭局酒局里,松本润时常会偷偷摸摸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然后又撑着下巴的想,樱井翔这些年是如何出入这样的场所的呢?他想起樱井翔刚到松本家来的时候,也是个很桀骜不驯的性格,并不喜欢自己这个松本家的小少爷,那个那么有棱角的那么有冲劲的少年,又是如何把自己打磨的适应了这样的一个生态圈子,游刃有余的出席着各个需要他的场所?

他从前只觉得樱井翔很厉害,已经到了能跟自己的父亲分庭抗礼的程度。可现在自己也开始接触这些事情,他才明白能到今天这样的程度,樱井翔苦心经营的付出了什么。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不想自己的父亲如愿。

初春时节,正是各家族各公司都会开各种各样的聚会的时候,松本润迟了到,还放了某个大小姐的鸽子,直到酒会进行了一半才慢悠悠的到了场地,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听了他父亲的教训,毕竟在别人家的场合里,他父亲也不好骂的太过,只好挥挥手叫他滚远一点。

松本润就乐得清静的一个人窝在角落里面跟樱井翔发短信,叽叽咕咕的跟他抱怨二宫和相叶在他面前秀恩爱,还有生田那家伙居然也抛弃他谈起了恋爱,手指飞快地发了一大段信息过去。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我也很想你。

什么嘛。

松本润捏捏自己发红的耳朵,不好意思眨巴眨巴眼睛,又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过两天我们找个中间站见一面好不好?

——好,我尽快安排。

于是一整场晚宴松本润都在跟樱井翔发信息聊天,他说的多,樱井翔说的少,但是回复的却很迅速。等到晚宴结束,松本润就不再打扰樱井翔,抄着口袋打算先一步溜走,省得老爷子找他麻烦。

好在这场晚宴有他认识的朋友参加,松本润溜达到停车场打算蹭个顺风车,七拐八拐刚走到拐角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

柳园纱织。

她过去总是看着柳园秘书穿着各种各样的职业装,今天她却穿了一件柔粉色的连衣裙,外面穿了一件驼色的大衣,看起来格外的有女人味儿,像是要约会的样子。

松本润起了点好奇心,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却在柳园纱织上了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之后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那是他父亲的车。

默子木

孤岛(SJ)01

#总裁S X 小可怜J

#ABO

#有私设

#有三观不正的部分,请自行绕行

01

清晨的住宅区安安静静的,夏日的晨光落在人的身上带来一点暖意,让人的脚步都变得轻松。因为执行任务已经有大半年未归家男人快步的上了楼梯,手里还提着特意去买的营养品,站在家门口,却无论如何也敲不开门。

归家的兴奋过后,职业的敏感让他意识到空气里的味道有些诡异,像是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公寓的防盗铁门并没有闭合上,男人放下手里的慰问品,大力撞开了木质房门。

玄关右侧的双人沙发上,一对夫妻正穿着睡衣坐在上面,仿佛在等待难得归家的儿子——如果忽略从夫妻二人的身体上不断的向下蔓延几乎...


#总裁S X 小可怜J

#ABO

#有私设

#有三观不正的部分,请自行绕行

01

清晨的住宅区安安静静的,夏日的晨光落在人的身上带来一点暖意,让人的脚步都变得轻松。因为执行任务已经有大半年未归家男人快步的上了楼梯,手里还提着特意去买的营养品,站在家门口,却无论如何也敲不开门。

归家的兴奋过后,职业的敏感让他意识到空气里的味道有些诡异,像是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公寓的防盗铁门并没有闭合上,男人放下手里的慰问品,大力撞开了木质房门。

玄关右侧的双人沙发上,一对夫妻正穿着睡衣坐在上面,仿佛在等待难得归家的儿子——如果忽略从夫妻二人的身体上不断的向下蔓延几乎要布满整个客厅的血迹,夫妻二人的眼睛还睁着,眼神中透露出无限的惊恐来,可见生前的最后一刻遭遇了什么样的残忍对待。男人蹒跚着走到父母身前,颤抖的手指伸向母亲的侧颈,冰凉的皮肤之下没有任何显示着生命存在的跳动。

am 3:00

东京银座酒店的高层套房内,浴室内的水声渐渐地停了,樱井翔穿着浴袍从浴室中走出来,额边潮湿的发丝还在向下滴水,水珠顺着胸前的皮肤没入浴袍之中。他重新戴上了金丝边的平光眼镜,点了根烟看向床上还半躺着衣衫半露的女人,目光中夹杂着并不打算掩饰的不耐烦。

“樱井桑.........”

“濑户在楼下等你。”

刚从情事中结束,男人的嗓音低沉中还夹杂着沙哑,但没有任何的温情可言。

柴崎袒露在外的皮肤上还带着青紫与指痕,五官精致的脸上带着献媚一般的笑容,从床上爬起身,根本不在意这个动作会让她原本就遮掩不住的衣物从肩膀滑落,曲线曼妙的身体几乎全部暴露在男人面前,接着乖巧的跪坐在床边,伸出去想拉去拉樱井翔浴袍的系带的手却落了空。

“杂志的报道,我事先真的不知道,是我的经纪人自作主张的,樱井桑,你是了解我的为人的。”

樱井翔退后几步坐在了沙发上,唇齿间吞吐着烟雾,轻轻的在一边的水晶烟灰缸上抖落了烟灰。

“嗯。”

一个单字节的回复,很难判断出樱井翔对这样的解释究竟是什么态度,柴崎又向前挪了一点,还想接着解释,樱井翔却毫不在乎的挪开了自己的目光。房间的气氛一旦沉闷下来,就显得格外的寂静,让柴崎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坚持了不超过半分钟,就自己抱着衣服从床上站了起来,快速的套在了身上。

“那今天我就先走了,樱井桑晚安。”

“濑户君,今天也辛苦你了。”

柴崎朝着濑户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半点也看不出刚刚在房间内碰了壁,然而当女人涂着红色蔻丹的指尖碰触到车门把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拉不开后座的车门。瘦高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朝着柴崎笑眯眯的伸出手。

“柴崎小姐,卡给我吧。”

柴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护住了自己的包,脸上的笑容完全的收了起来,皱着眉头加重了语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了,柴崎小姐之后不需要再来这里了。”

“濑户君,刚刚樱井先生.........”

“柴崎小姐。”濑户朝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这张脸的确漂亮,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夜时分,脸上的妆都已经掉了一些,露出的皮肤也依旧光洁白皙,只有眼角的一点细纹暴露了她的年纪。涉谷的街头还立着柴崎的大幅海报,自己的老板在这方面是向来的大方的——又或者是,他只是认为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不去计较而已。“您应该知道游戏的规则,先生在您身上花了不少钱,可不是为了上八卦周刊的。”

“我真的可以解释,这件事情我事先也不知情,是我的经纪人.........”

濑户咧嘴笑笑。

“这种话,您说出口您自己信吗?”

说完做出了请的姿势。

“送您回家的车已经帮您叫好了,房卡过了今晚就失效了,您想留着作纪念也可以,丢些垃圾桶也行。”

言语间,一辆出租车就已经停在了两个人身边,濑户没有在给柴崎任何继续在他这里无用的解释的机会,他的老板一旦决定某件事情,就好像开弓之后没有回头箭,他作为樱井翔的秘书要做的只是百分百执行樱井翔的议员而已。况且柴崎在樱井翔身边这两三年的功夫,已经从一个不怎么得志的女演员混到了二线,做人做事万不敢贪心,否则就会一无所有。拉开出租车的车门之后,濑户向前一步凑在柴崎的耳边低语。

“我想您也很清楚,一个年近30的女演员在圈子里销声匿迹,是一件太过正常的事情。”

“那么,祝您一路顺风。”

目送车子离开之后,濑户重新坐回到了副驾驶之中。

柴崎从房间内离开后,樱井翔也没有在床铺上一片狼藉的客房停留太久,吸完了一支烟之后,换好了衣服到达了停车场。

他的秘书濑户正等在那里。

车子就停在离电梯十几米远的地方,濑户一看到樱井翔从电梯里走出来,便立即小跑着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樱井翔在后座坐稳之后才利落的关上车门重新坐回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

车厢内只剩下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樱井翔向后靠在真皮的车椅背上,轻轻阖上了双眼。

“打发了?”

“是的,已经跟柴崎小姐说清楚了,您都已经不追究周刊的事情了,我想她也不会这么脑子不清楚。”

“脑子但凡清楚一点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濑户嘻嘻一笑。

“这是因为先生的魅力大,柴崎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恐怕是想搏一把试试您的心意。那天我跟佐伯还说……”

坐在后座的樱井翔猛然睁开了眼睛,透过后视镜看向濑户。

“说什么?”

樱井翔并不喜欢自己的手下之间有过多的交流,尤其是分管不同工作的下属,作为他的秘书赖户是非常清楚这一点的。不过话已经说了出口,再找补更显得刻意,倒不如顺着说下去。

“也不是什么正经事情,就是说您工作已经这么忙了,还得为这种事情操心,不值当。与其找这种满是为自己打算的心思的人,不如在家里放个乖巧听话的小情儿,跟外界接触都不多,不用费心思,跟养个小宠物似的,多舒服啊。”

越说还觉得自己的想法挺靠谱的。

“佐伯那儿新到了一批,给我看了看照片,都是漂亮的OMEGA,年纪又小,全是雏。”

“我听着像是你动心了。”

樱井翔挪开了自己的目光,看向车窗外的夜景。此刻街头的霓虹灯依旧闪烁,但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显得分外潇洒。

没了锐利的目光锁定,濑户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佐伯这些年受您提点,也想帮您分点忧,这不才想着跟我说说这件事情嘛,所以这批货他都还没让VIP客人看,就是想让您先过过目。”

“都是黑户?”

“是,有偷渡的,也有几个是自愿来的,都没有家人。”

“去看看吧。”

霓虹灯闪烁的东京街头,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平稳的调转车头,开向了位于城东的一家高级俱乐部[星]。

佐伯的俱乐部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随便一瓶酒的价格也要比外面翻了十几番,招待客人的男孩子们是清一色的OMEGA,什么类型的都有。年纪大一点的大多是签了合同走了明路自愿到这里来工作,年纪小一些的就是濑户嘴里说的所谓[货]。这些小男孩的身份基本上都是模糊的,有可能是从其他贫穷的国家偷渡而来,也可能是父母都已经死亡的孤儿,有时候也有些特殊渠道过来的,情况复杂。不过到了这儿来都是一条路,做皮肉生意而已。运气好的就是被某个阔绰的客人看中,能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对着一个人,过着相对优渥的生活。运气差的,也就勉强能糊口,还得拖着一身的病。

严格来讲,佐伯并不算是像濑户这样樱井翔的下属。他是混黑道的,而樱井翔明路上的身份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司老板。但是他继承家里的产业之后一直没半点起色,就是个有钱没能耐的二世祖,遇见樱井翔前家也被他败的差不多了,如今[星]这个社团当中的摇钱树,初始运营基金和后续的经营都是樱井翔的本事,佐伯别的不行,报大腿却是个好手。认定了跟着樱井翔就有肉吃,也不管这些产业都登记在自己名下,每年乖乖的交出收益的50%给樱井翔,他自己也不过拿能拿20%,剩下的得补贴组里。

樱井翔的车子一停在俱乐部的停车场,穿着一身骚气的豹纹西装的佐伯,就带着浑身的香水味和酒味儿一路小跑着到了车跟前,怀里还抱着一本册子。

“大哥你来啦,濑户你也好。大哥,我早说柴崎那个女人看着心思就多,又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当我大嫂,她也配?早该踹掉了。您看我这儿新到的这几个孩子,都是没经过事儿的雏,您看上哪个把哪个带回家里养,绝对乖巧听话。我调教好了给您送去也好,都看您的意思。”

一边说话一边就把自己手里的册子打开给樱井翔看,上面一溜的照片男孩子们看着年纪都不大,眉清目秀的,只是目光之中都有些惧怕和羞怯。

刚刚才应付过一个让人觉得厌烦的床伴,这会儿再听着佐伯在他耳边聒噪,樱井翔毫无耐心的摆了摆手。

“行了,叫来我看看吧。”

他白天里的工作繁忙,又没有任何绝对可信任的人,在夜晚的确需要能让自己放松下来的事情。这几年陆陆续续也换了几个床伴,樱井翔从不留她们过夜,都是在酒店里事后让濑户送走。身体的烦闷是能够得到疏泄,但也确实没觉得心里有多舒坦。虽然知道濑户提及这事儿指不定是拿了佐伯的好处,可这小子说的话确实也不无道理,天天都面对着混成人精的人,在床上还是找个干干净净像个白纸的小孩,至少什么心都不用操。

一行人坐到了俱乐部最豪华私密的包间,佐伯朝着服务领班做了个眼神,没一会儿,一行7个男孩子就被带了进来。清一色的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头发也被剃的短短的,确实都长得很可爱,一个个都紧张得要命低着头不敢看坐在沙发上的人,强势的ALPHA浓郁的信息素几乎让这些OMEGA们腿软。

樱井翔坐在沙发上转了转手里的洋酒,目光在这几个男孩子之间穿梭,也没觉得哪个特别入他的眼。

包间的门被敲了敲,一个长相瘦小的服务生端着酒盘走了进来,头一直低的低低的,他身上穿着的侍者服显然是有些不合身的,围裙要反着再缠一圈才能勒住纤细的腰身。房间里本来充斥着酒味,还有其他OMEGA信息素的味道——不发情的时候味道不重,但瞒不过ALPHA的鼻子。而当这个服务生走到樱井翔的身边为他添酒的时候,一股带着淡淡奶味儿的栀子花香气却飘进他的鼻子里。

栀子花原本该是很清新的味道,但这点儿奶味儿又实在透着些甜。

樱井翔心神一动。

“你抬起头来。”

跪坐在那里的服务生端着的盘子上面还放着一瓶酒,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身体抖了一下,连带着酒都跟着晃了晃。接着才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樱井翔。

如果说刚刚看过的几个男孩子都算作漂亮的话,那在这张脸面前就显得非常逊色了。包间里今天开的是带着点紫色的灯光,照在这张五官分明又明艳的脸上,少了几分纯真多了几分诱人。这一双眼睛明明长成了招人的桃花眼,里面的眼神却又干干净净的如同一汪清泉,此刻倒映着樱井翔的脸,又透露出几分害怕来。

这意味太明显了。

安排这样一个倒酒的时候手腕都在哆嗦的服务生来服务他,显然醉翁之意并不在酒。怪不得看着自己挑人的时候无动于衷的样子,没见佐伯有半点着急的神色,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樱井翔扭头看向佐伯,脸上的神色未有半点变化。操着小心思的佐伯自己先笑起来,拿过服务生端着的酒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一饮而尽。

“我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大哥,这孩子上个月到我这儿,我谁都没给看,就想给您留着。他身世特殊,以前就生活在很封闭的环境里,跟社会是脱节的,而且,他不会说话。我找医生给他检查过了,身体是健康的,不能说话是心因性的。大哥不是老嫌我聒噪吗,您把他养在家里,就跟养只安静的小猫在家里一样,绝不会给您添丁点麻烦的。”

佐伯说完这话,又给樱井翔的酒杯里添了酒,满脸堆满了献媚的表情。

樱井翔瞥了他一眼目光,又在这小孩脸上转了一圈。

“说吧,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有什么事儿求我?”

“哎呀,我有什么心思能瞒住大哥呢?这不是我们组里有几个老人起了心思,想分出去单过,想让大哥帮我主持公道嘛。”

“你的社团,你天天指望我?”

樱井翔挑了挑眉,没接这个话茬。佐野立刻装出一副要痛哭流涕的样子,就差跪在地上抱住樱井翔的大腿求情了。

“大哥,他们都是我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的老人了,从前日子过得不好的时候也没想单过,现在手上都有钱了就想分出去不听指挥。他们也不想想钱是怎么来的,是大哥教我挣的,凭什么他们分出去呢?”

“大哥也是知道我的,我就想跟着您混吃等死,我最羡慕的就是濑户,他能老跟着您。大哥,你不能不管我呀,这钱也是您的钱……”

“行了行了,后天你约个饭局吧,别哭天抹泪的了。”

小孩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俱乐部经营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栋三层小楼,这帮年轻小孩都住在那,里面只有最基础的生活设施,一个房间里住六到十个人不等,管他们的有一个厨子和一个宿管。宿管收拾了一小包的东西,濑户打开看了都是些最基础的洗漱用品,干脆又丢回去了。

樱井翔是打算当个小猫小狗养,可樱井翔的小猫小狗又不是流浪猫狗,既然决定带回家养了,物质条件上肯定是不会亏待的,濑户已经在心里列了一个采购清单,就等着得空了量一下尺寸。这么些年他能一直留在樱井翔身边,靠的就是细心和周到。

佐伯这儿的每个小孩都有一页纸的身份履历,能讲得清是从哪儿来的,樱井翔瞥了一眼,也没从佐伯手里接过来。

“定好了饭局跟濑户说一声。”

“好的,大哥,那大哥你慢走,我就不打扰你的事情了。”

樱井翔的住处离俱乐部的地址有些距离,是在一片非常安静的富人区,私密又安全。濑户是上来不进去的,小孩就安安静静的跟在樱井翔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两层的独栋公寓。樱井翔的公寓很大,周边最近的房子也有近一两百米的距离,因此两个人进了家门之后,等同于完全被隔绝在这样一个小小的世界里。

他这会儿才又重新打量起这个叫做松本润的小孩。

据说是刚过完18岁的生日,可是看起来实在瘦瘦小小的,说他是16岁也没什么问题。脱掉那身不合身的侍者服,他现在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T恤和灰色的运动裤,可即便只是这样简单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得格外的好看。这张漂亮的脸在客厅暖色的灯光之下,褪去了在俱乐部里时的妖艳,越发显得纯真稚嫩。被樱井翔盯着看的久了,原本低头沉默的少年白皙的双颊上透出一点嫣红来,又是别样的风情。他不太敢跟樱井翔对视,低敛着眉眼,纤长的睫毛便在眼睛之下投掷一小片阴影。因为太紧张了,牙齿在娇嫩的下唇咬出了牙印来。

“过来。”

坐在沙发上的樱井翔拍了拍自己的身侧,少年抬起头来偷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小步小步的挪到了他的身边,却又没有立即坐下来,似乎在犹豫着自己能不能坐在沙发上。

樱井翔却没有等他犹豫完的耐心,伸手就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确实是瘦弱,少年坐在自己的腿上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一臂就能握住的腰身更是无比纤细。突然被抱进怀里,少年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呼吸也乱了节奏,但他并没有下意识的挣扎,而是等了十几秒钟之后,乖顺的靠在了樱井翔的肩膀上,仿佛判断出了抱着他的人是值得信任的一样。少年的头发也一样剪短了,发梢蹭在樱井翔的侧颈上,有点痒。

这么近的距离,这股带着奶味儿的栀子花香气就闻得更明显了,甚至让樱井翔都感觉到小腹有些发热。

“松本润?”

“嗯。”

小孩不会说话,但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倒很舒服。

樱井翔温热的手掌在他的后颈上来回的磨蹭,有些薄茧的指尖在他侧颈上敏感的软肉处来回的揉捏,小孩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就更重了,味道加重之后好像奶味儿的比例会更大一些。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锁着的房门不能进,大门不能出,其他的随意,明白?”

小孩抬起头来看樱井翔,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湿漉漉的看着他,眨巴眨巴几下之后,纤细的手臂抬起来抱住了樱井翔的脖子。

然后整个人被顺势抱了起来。

“我带你看看卧室。”

ゑ

我大模特Σ>―(〃°ω°〃)♡→


▼TVガイド 202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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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Vガイド 2020/8/26

上古一若

【翔润】涙

    短更,送给小红

    BGM:涙 - 森山直太朗


    Voyoge在每次播出更新前,制作方都会先把样片发给事务所。虽然是全球范围内都强势的流媒体平台,但也因着岚的国民度和影响力,会在定剪前征询他们每一个人的意见。

    于是在收到最新拷贝后,松本润一收工便回了家,换衣服开酒开电视,然后在酒意乍现时看到了一脸沮丧着练钢琴的樱井翔。

    他放下酒杯,从沙发滑坐到地上,半...

    短更,送给小红

    BGM:涙 - 森山直太朗


    Voyoge在每次播出更新前,制作方都会先把样片发给事务所。虽然是全球范围内都强势的流媒体平台,但也因着岚的国民度和影响力,会在定剪前征询他们每一个人的意见。

    于是在收到最新拷贝后,松本润一收工便回了家,换衣服开酒开电视,然后在酒意乍现时看到了一脸沮丧着练钢琴的樱井翔。

    他放下酒杯,从沙发滑坐到地上,半个身子都前倾着,紧紧注视着屏幕。他摸过遥控器来,在每个樱井翔的表情特写上暂停。他看到的画面令他有点意外。

    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样的樱井翔了,那么的疲倦又破碎,甚至还有点狼狈,为一件不满意的事情沉着脸跟自己较劲,状态崩了时还会推门而出,把脸背到镜头看不到的地方去。在松本润的印象中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樱井翔才会这样做。只不过那时候樱井翔的雄心壮志里还有大部分是为了他自己,而现在已经不再是了。


    他练这段钢琴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片子里樱井翔的衣服换了好几身暗示着时间流逝,而松本润知道他实际练习的夜晚远比能看到的还多。他记得那段时间樱井翔的小臂上总是贴着大块胶布,坐车移动时手指也不停地在腿上点动。

    但樱井翔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些辛苦,那时他一被问到就会稍稍笑一笑,说自己还想再练习练习,样子不说游刃有余也算从容温和。

    而那段时间松本润自己也天天忙得昏天暗地,常常凌晨才能到家,累也无法入睡。无数个清晨他只能看着太阳在天边露出微光,然后拉上隔光窗帘去睡觉。

    他想他可以理解樱井翔。

    他看到钢琴老师说,樱井君,你应该多一点自信。而樱井翔只是跟着重复,我应该自信一点吗?

    这种心情松本润也懂。他也好樱井翔也好,他们并不是因为自信才成为现在的自己。

    甚至于樱井翔其实从来没在什么场合里说过自己喜欢这件乐器,也没有对钢琴表现过特别的欣赏和感情,但他还是一直在练习,渐渐地竟然也练了十几年。

    松本润给自己续了酒,他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但又无法停下来。他回到沙发上坐好,一遍又一遍,入迷地看着这个弹不好琴的樱井翔。他想等正式播出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会和他一样不断重放这一段。

    这或许是因为只有强者的脆弱才有审美意味,才令人唏嘘,才引人动情。弱者即使流泪也不过是普通的东西。

    只是不管是樱井翔还是他,甚至岚的每一个人,都是用了二十年,像Nino说的那样,是一个成年人投入了自己的人生,才终于让自己的眼泪不再意味着软弱。

    虽然那并不意味着不再痛苦。


    在松本润的耳边,叮叮咚咚的钢琴旋律他已经识别不清了。那些他能在清醒时忍受的东西,在喝多了之后都开始变得不能忍受。于是他拨通了樱井翔的电话。

    他很想见到樱井翔。他们已经大半辈子都荣辱与共,爱痛交织,要分享他人生里仅剩的脆弱,没有比樱井翔更合适的人了。

    樱井翔进门的时候还带着工作。他手机不离耳畔,换鞋脱大衣,连去洗手间洗手都是,仿佛和另一端有永远对接不完的事项。他接过松本润递过来的水杯,一边说着一边往落地窗前走。

    他离松本润有一点距离,声音并不清晰。松本润无意去听他在说什么,但也把电视调成了静音,看着光秃秃的屏幕上五个人的脸逐一出现,后来巨蛋的灯光也亮了起来,他们穿着流彩华服,飞上高高的梦境之端。   

    他坐着看了一会,酒精不断溶解着他的脑子,把他的思绪冲散到更广的地方去。

    他想起更早的时候,当岚刚开始讨论活动休止的议题,在那间会议室里,樱井翔将可能用来解决问题的方案一条条写在白板上,写到最后手都开始发抖。然后樱井翔转过来,拍着桌面大喊了起来。

    他喊了什么来着?松本润不记得了,至少在这个晚上他想不起来。他只记得当时他坐在会议桌的一边,看着樱井翔煞白的脸,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他迅速压下帽檐,遮住自己的脸,泪水淌下来也不敢去擦。


    醒来也是岚,梦里也是岚。

    松本润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樱井翔身后,伸手轻轻抱住了他。樱井翔讲电话的话音微微一顿,然后就接着讲下去了。于是松本润把脸也贴在了他背上,樱井翔的身体是依然温热的,依然鲜活的。

    他抱着他,想起这个男人在二十代时曾说,我要去夺取世界。

    而到了三十代时他却说,我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松本润稍微松开手臂,转到樱井翔的正面。他没法亲吻那张正在说话的嘴,于是他向下一点,吻上了樱井翔的脖颈。

    樱井翔愣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一瞬,稍微侧身让自己从他的怀抱里脱离出来,接着缓缓推开他,与他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上探询。

    松本润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直反反复复摸着樱井翔的右手小臂,好像这样就能隔着远远的时光,稍稍抚慰一点他曾经练琴的疲惫。

    樱井翔一直在听电话那端的声音,他静静地看着松本润的眼睛,一段时间没再说话。然后他动了一下,把被松本润握着的那只手臂抽了回去。

    松本润的心猛然抽紧。

    只是痛觉还没有传来,樱井翔就又把那只手臂伸过来了,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再次搂向自己。

    靠在樱井翔肩上,松本润也用手环过樱井翔的腰,拥抱着他。他看了一眼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接着紧紧闭上眼睛,竭力克制着突如其来的酸楚。

    樱井翔终于道了寒暄词。他挂掉电话,手机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就顺手扣在松本润背上了。

    他没问松本润为什么叫他来,也没问他这是怎么了。他拥抱着松本润,眼光落到了不远处的电视屏幕上。他看到了每次演唱会结尾时五双握在一起举向天空的手,同时感觉到松本润的眼泪打湿了他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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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很喜欢Voyoge里练琴的樱井翔所以写了这篇

其实我本来是想写个车的,结果全都写完了之后觉得车的气氛不太搭,就把两段分开了= =

晚一点我把车单独放出来吧

希望你们喜欢^^



 






妍。

[翔润]たけくらべ

・江户时代背景

・戏子x游女,姑且也算竹马竹马(?)

・全文约2w字

・碎碎念部分放在末尾啦


————————————————————


*

这条路名为大音寺前巷。光听名字,着实是个带着线香气息的典雅名字,但是往来的人都知道,沿着这条路再往下走些,就是夜夜笙歌的吉原了。

吉原街口是有一道门的。仅仅是用几条木片搭建起来的门比起称其门户,倒不如说那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它隔不开来自吉原的轻歌曼舞的诱惑,也阻不断夜半时依旧灯火通明的热闹,却又分明地把那一片花红柳绿的世界剥离在了江户整座城市之外,让它像是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也像是纵容欲望的堕落之地。


松本第一次见到樱...

・江户时代背景

・戏子x游女,姑且也算竹马竹马(?)

・全文约2w字

・碎碎念部分放在末尾啦


————————————————————


*

这条路名为大音寺前巷。光听名字,着实是个带着线香气息的典雅名字,但是往来的人都知道,沿着这条路再往下走些,就是夜夜笙歌的吉原了。

吉原街口是有一道门的。仅仅是用几条木片搭建起来的门比起称其门户,倒不如说那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它隔不开来自吉原的轻歌曼舞的诱惑,也阻不断夜半时依旧灯火通明的热闹,却又分明地把那一片花红柳绿的世界剥离在了江户整座城市之外,让它像是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也像是纵容欲望的堕落之地。

 

松本第一次见到樱井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是隔着这道门的。

 

正是晌午时分,松本捧着一叠厚厚的信站在门边等着信差到来。

算来他负责做小信使的工作已经一年有余,于是如今再也不好奇他的游女姐姐们都写了怎样的情话,也再不为等待永远不准时的信差先生而不耐烦了。

他现在有了新的乐趣。

松本抱着信凑近了大门,透过木条间宽敞的空隙,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在吉原外往来的人群。他们或是行色匆匆,或是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偶尔也会有路过的孩子们好奇地向吉原里头张望,然后一群人就笑成了一团。

那是个松本没法接触的世界。

作为一个生在吉原的孩子,他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法走出这条名为吉原的花街。

他自记事开始就是在众多的游女姐姐的照顾下长大的,于是对他而言,无论是给姐姐们打下手学规矩,还是和那些被送进吉原来的同龄的女孩们一起读书认字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他甚至对于要他蓄长发扮女装的要求都不曾质疑过。

他唯一的兴趣所在就是那道门之外的世界。

但松本也并不曾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走出那道门,只是单纯地出于一个孩子最纯净的好奇心,想要多看几眼那个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的世界的模样而已。

 

正是盛夏日的晌午,吉原外不见什么人影。松本左望右望,总算是在路沿的一片树荫里望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便又把脸往门上凑了凑,试图把那唯一的人影看得更清楚些。

于是在一片蝉声里,他倒是真的听清了那个人的声音。

——准确来说,是歌声。

“风吹伞面尚堆雪,爱意绵绵却将散。奈何此情终似雪,化作春水了无痕。”

那个人的音调似乎比起普通的少年人还要高一些,带着纯粹的童声,却是唱着悲恋的曲调,这稍有些奇异的组合让他不由地小声笑了起来。

松本声音不大,又隔了些距离,那人应当是听不到他的笑声的。但是歌声却戛然而止,那人也仿佛注意到了松本的存在似的,探过头来向着松本的方向望。

在那人转过脸来的一瞬间,松本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少年,看着似乎和松本差不多年纪,或者更小些。两个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擦过的瞬间,对方似乎是微微笑了起来。

松本甚至错觉那一刻对方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比夏日还要明媚几分的光芒。

 

那个在树荫下偷偷唱歌的人就是樱井。

其实也不能说他是在偷偷唱歌,作为戏团的接班人之一,向来不服输的樱井只是在练习新学的唱段罢了。只是正巧那日四下无人,才让旁观的松本有了种他在偷偷唱歌的错觉。

 

那天在信差先生到来前,樱井还跑到了吉原的门边,隔着门和松本闲聊了好一阵。

那是松本出生以来第一次和吉原之外的同龄人对话,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门之隔的另一边,真的是一个和吉原全然不同的世界。

樱井给他讲了门外的世界里大街小巷的模样,讲了路的另一头那座线香氤氲的寺庙,也讲了歌舞伎演员们生活的那一隅狭小阴暗的角落。

歌舞伎演员也只是在门外的世界里最为卑微的存在,但是他们毕竟能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能够攥着铜币去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可以真真切切地站在璀璨的烟花之下,听见真切的烟花的声音,闻见近在咫尺的火药燃尽的香气。

松本听着,心里漫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羡慕来,连带着眼底里都浮起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这倒是让樱井一下子慌了神。

当代的歌舞伎少不了男人扮演的女形,尤其是他们这般年纪的小少年,声音还停留在天生的清甜时期,几乎都是从女形开始练习的。甚至为了往后能更好在台上展现出女性的曼妙,他们平日里就被要求去仔细观察模仿女性的身姿。

虽是如此,但是长在一群同为男性的师兄弟间的樱井毕竟是没有那么多机会接触真正的女性的,反倒是自幼长在一群以女性魅力为卖点的游女之中的松本更能把女性的举手投足模仿得惟妙惟肖。再加上松本那一身过分自然的女性装扮,樱井理所当然地把声音同样还停留在孩童时代的松本当成了女孩。

而樱井是有自己的信条的,不能随便惹哭一个女孩子家。

于是他急得有些结结巴巴起来,手足无措地把手从门外探进来想要擦掉松本眼里那根本没有落下来的泪光,又猛地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无礼,一下子又把手缩了回去。

樱井的这一连串的动作过分行云流水,再加上他的每个动作里都烙下了的歌舞伎演员特有的小动作,倒是看起来像极了一小段颇有气场的表演。

松本于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连带着樱井虽是被笑得一头雾水,却也总算稍稍放下了心来。

 

信差先生则是在樱井正打算给松本展示一下自己新学的唱段的时候来的。

他一如既往不带一丝表情地接过了松本手里那一整叠信,动作熟练地确认的费用后就把信放进了包里,倒是在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樱井,一瞬还露出了一丝讶异的表情来。

而松本和樱井这次突如其来的相遇也自然而然地随着松本任务的完成而结束了。

于是松本犹豫了一下,隔着一道门向樱井伸出手去。

“以后你还会来这里吗?”

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个身处吉原之外的同龄人,他自然有些舍不得那些还没听完的外面的世界的故事。

何况他总得向樱井解释清楚自己的性别,松本想。

樱井看着松本探出来的那只手犹豫了一下,想了半天最后从地上折了枝白色的小野花塞到松本的手里,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以后每天只要有时间就会来这里练习。

“下次再来的时候,我给你讲鹭娘的故事。”

这是樱井正在练的新戏。

他们的戏团会在每年夏天会来到江户,给性急气粗的江户人上演一出柔情绵绵的上方歌舞伎。只是如今樱井年纪还太小了些,无论是技艺还是容姿都不及登台表演的水平,正是要没日没夜地练习基本功的时期。

松本捏紧了那枝迎着正午的阳光还在骄傲地昂着头的小花,隔着门用力地向樱井点了点头。

 

*

一整个夏天,松本便隔着这道门,透过樱井的语言看到了整个门外的世界。

樱井描绘的那个世界对于松本而言实在是太过新奇又太过美妙了,于是他甚至开始整夜整夜地偷偷溜到吉原的门边听樱井给他讲故事。

夜晚的吉原总是太过热闹的,于是他们便会蹲在门边上的那一片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里,然后在人声与乐声交错的嘈杂之下,偷偷讲着只属于两个人的故事。

在他们告别的第一个夏天,樱井偷偷将自己那个已经用得见了底的涂红用的小碟送给了松本留作纪念,然后在下一年的夏天又从松本手里接过了那个表面的花纹都已经落尽了的小碟,开启只属于两个人的新的夏季。

 

他们的夏季故事从十一岁讲到了十四岁,小少年都偷偷地拔高了个子,却不知为什么彼此的声音都还停留在清亮的过往时代。

结果就是一直到将要成人的年纪,松本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告诉樱井自己是男儿身的事实。

自然,这也并不会对他们之间的交往造成任何影响。

松本注定要被包装成游女的模样在吉原里度过终生,而樱井则是这辈子都没有资格跨入吉原的身份卑微的戏子。吉原的这道门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

他们是永远无法触碰到彼此的世界的存在,当下只是讨了年轻的巧,才能躲在这片两个世界交际处的黑暗里,度过尚且拥有彼此声音的夜晚。

而他们也心知肚明,这个十四岁的夏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最后的时光。

等这个夏天过去了,他们也将迎来自己的成人礼。然后理所当然的,松本要接受一整套的洗礼,成为真正的“游女”,而樱井则会走出那个狭小逼仄的后台,就此成为一个真正的歌舞伎演员。

到那个时候,松本再不可能抛下或许会指名他的客人而来门边与樱井相见,而樱井也显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借着练习基本功的名义就可以偷偷溜到吉原外的小弟子了。

 

十四岁的这个夏季是他们认识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

两个人缩在门两侧的黑暗里,松本从这头轻轻摇起扇子,把稍稍带着点凉意的风透过门一起送去给樱井。

“说起来,马上就又是隅田川的烟花大会了。”

从吉原是可以望见隅田川上那片绚烂的烟花的,只是那片远花火从松本所在的吉原望过去是沉默的,是冰冷的,反倒像是一场一年一度的南柯梦。

“翔君今年也还是会去看吗?”

往年的烟花大会之夜,樱井总是随着戏团的人们一起去隅田川边上,然后挤在热烘烘的人群里,努力踮起脚来抬头仰望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的那片姹紫嫣红。

樱井愣了愣,他听得出松本语气里没有掩饰好的羡慕之意。

于是他下意识地放小了声音,又把脸往门那一边的松本的方向凑了凑。

“……阿松,你们真的永远都走不出吉原吗?”

松本手里的扇子停了停,然后又慢慢慢慢地摇了起来。他的声音伴着扇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一起柔和地响起来。

“逃出去,或者遇见一位愿意为我们赎身的大人。”

松本把从姐姐们那里听来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樱井听。

在吉原漫长的历史上,自然少不了试图挣脱束缚的女人。只是至今为止都不曾有人成功过,而那些差一点就能触碰到自由的边缘又被拉回去的女人们,经历的则是比起地狱还要可怕的接连数日的处罚。

“我小时候亲眼见过,阿云姐姐被抓回来后我一整个礼拜都没有见到她。”

松本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整个人都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我再见到阿云姐姐的时候,她仿佛在七天里忽然就老了七年,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了——她们说阿云姐姐是去世了,尸体被扔到了闲净寺,现在再也没有谁还记得她的名字了。”

这种残酷是松本从小看到大的,但是与残酷共生并无法抹去一点他对于残酷本身的恐惧。

樱井把手从木板间的缝隙里伸进来,然后悄悄地握住了松本的手。

他的掌心热乎乎的,在这个酷暑的夜里并不会让人觉得舒服。但是松本下意识地就用力反握住了樱井的手。

于是他的声音变得稍稍松弛了那么一些。

“所以我只能很努力地学习姐姐们的技巧,等以后能遇见一位慷慨的大人为我赎身,然后带着我走出吉原了。”

松本虽是这么说着,但是他的语调却是一字更比一字低落。

他身上背着生下他后早逝的母亲的债,还面临着无法逾越的天生生理结构的差异。游女自然不是光彩的存在,但是扮作游女的男子恐怕是这整个江户城里最悲哀又低贱的存在了。

他到底还是鼓足了勇气,对樱井开了口。

“翔君,其实我……”

“要是这样的话。”

樱井在同一时间开了口,小少年自带的一抹傲气盖住了松本颤抖的尾音。

“要是这样的话,我会努力表演,赚足够多的钱带你离开这里。”

他说得信誓旦旦,就仿佛真的会有那一天到来似的。

松本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安静地摇起手中的扇子。

 

“不过——”

樱井在这片只剩下蝉鸣和风声的安静里重新开了口。不知是不是松本的错觉,这一次樱井的尾音竟然还透着点小小的俏皮意思。

“你想看今年的烟花大会吗,就站在两国桥上,头顶就是漫天的烟花。”

松本满以为樱井只是在安慰自己,于是顺着应了声。

“那我或许有一个办法。”

樱井的眼睛里映出了松本身后的吉原里那一整片的灯红酒绿,却是看起来像极了一片自在闪烁的星辰万点。

 

*

其实樱井提出的办法并不是什么好办法,而是彻彻底底的异想天开。

他说自己可以借一身衣服给松本,让松本趁着夜色扮作男人的样子混进往来吉原的男人中,然后大大方方地从吉原里走出来。

“头发的话就带上头巾,或者干脆带上笠帽子整个遮住脸。”

樱井认认真真地给松本分析着自己的计划的可行性。

“然后你去取一些喝剩下的酒泼到身上,装作醉醺醺的样子出来,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来,我会在那里等你。”

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被樱井描述得极其详尽,以至于最开始抱着听故事的想法在应和着的松本都变得半信半疑起来,到最后甚至是有些蠢蠢欲动了。

等到樱井终于讲完他的一整个计划之后,松本甚至是以一种比樱井更加兴奋些的状态应了好,完全没有注意到樱井突然变得有些迟疑的语气。

“但就是——”

樱井吞吞吐吐了一阵,总算还是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我们的衣服都是粗布,对于你们女孩子来说可能穿着会不舒服,没准还会留着点汗臭味没有洗干净。”

松本这才想起来自己不久前想说却因为樱井的打断而没说完的话,于是很愉快似的笑了起来。

“翔君,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告诉你。”

他快活的声音在这片突然喧闹起来的蝉声里响起。

“我不是女孩子哦。”

 

那晚松本的坦诚并没有给两个人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松本的处境本来就不会因为他的性别而发生任何变化,他们依然是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门的关系,也依旧是彼此身边唯一不属于自己所在世界的特别的存在。

倒是樱井那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因为没有了对于松本性别的顾忌,实行得更加顺利了些。

樱井在前一天的晚上偷偷把衣服送到了松本手上,松本也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藏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防止被人发现。第二天,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松本于是用手绢偷偷沾了些酒杯里剩下的清酒,然后学着往来的男人们岔开双腿,摇摇摆摆地一路踉跄到了大门边上。

守门人自然是问他要出门的凭证的,松本于是大方地把自己胸口的衣襟扯乱了些,装出一副不耐烦地在找寻着什么的样子,最后还是守门人在这个客流往来甚多的时间段里先失去了耐心,摆摆手便让一身酒气的松本出了门去。

松本出了门,乖乖地按照前一日樱井教给他的指示所言,保持着醉酒之人的步伐,跌跌撞撞地沿着右侧的路往前走,一直到了拐角处那片阴影里,估计着已经不会再引人注意了,才终于直起身子来,细心地理齐了自己的衣襟,迈着有些过度欢悦的步子朝着和樱井约定的方向跑过去。

樱井早些时候就在等他了,几乎是听到松本的脚步声的瞬间就抬起了头来,朝着松本的方向比了一个小小的胜利的手势。

“一切都还顺利吧?”

虽然就结果来看显然如此,但樱井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松本。

松本于是很轻盈地在原地转了个圈。他天生身形单薄,再加上这么多年来的耳濡目染,仅仅是这个动作都带着自然的窈窕感,倒是让樱井不合时宜地觉得松本或许天生是个歌舞伎明星的料子。

“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我偷偷溜出来了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松本的声音太过柔软甜蜜,若是唱起歌舞伎来,或许还是少了点能给人以惊喜的变化。

这么想着,樱井突然反应了过来,在心底里暗笑自己的思维太过跳脱,于是向松本应了个鼻音,而后便迈开步子朝着隅田川的方向走过去。

松本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却又止不住好奇心,偷偷左看看右望望,把这条新奇又陌生的属于江户的街道打量了个遍。

“江户原来真的和吉原完全不一样啊。”

松本看着那些在夜色里轮廓模糊的低矮的房屋们,又想起吉原里夜夜灯火灿烂的模样,不由地小声感叹。

樱井似乎是读透了松本的内心似的,语调平和地应声说江户很大,有低矮的房屋,也有器宇轩昂的武士大人的住所,可能只是一河之隔,就也像是两个世界似的。

“像我们这样的小戏团就只能在狭小阴暗的舞台上表演,但是将军常去的剧院却是宽敞又豪华的。”

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了心。松本快走几步,跑到和樱井肩并肩的位置,语气真诚地对樱井说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坐在台下,观赏一出樱井的戏。

“我一定要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等你出场的时候,还要叫得比所有观众都更大声。”

樱井笑了起来。

“来看我们的表演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江户男人,你这幅瘦瘦弱弱的样子可就引人注目了。”

松本不服气地挺起胸膛来。

“这样更好,翔君在台上也能够一下子就找到我。”

樱井于是爽朗地笑了起来。

 

等他们终于到隅田川附近的时候,两国桥上已经挤满了人。

到底是有些心虚的两个人于是放弃了往桥上走的想法,而是沿着隅田川沿岸一路走过去,好不容易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下找到了空位,于是也就顾不得会被枝叶遮挡些视线,赶紧背靠树干坐了下来。

这天是个绝好的晴天,夜空是一片纯净的深蓝色,看不到遮挡视线的云,也还远远没到下弦月爬上来的时间。

樱井从袖子里摸出前两天练习结束后分到的一小块和菓子,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掰成了两半,然后不动声色地把稍稍大了些的那一半塞到了松本的手里。

松本始终在望着人来人往的隅田川沿岸,接过樱井塞到他手里的和菓子之后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重新抬头望向了往来的人们。不过他倒是毫不客气地啃了一口手里的点心,还因为和菓子特有的甜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身体也不自觉地小幅度左右摇摆了几下。

无意识的,很天然的可爱。

樱井自然是捕捉到了松本的这点小动作的,于是他不得不花了点时间纠结要不要把自己手里的这另一半和菓子也都给松本吃。

还好松本及时拯救了他动摇的内心。

“翔君也快吃呀,甜甜的很好吃!”

 

烟花绽放的上一秒,巨大的声音响彻了整条隅田川沿岸,随之而来的还有空气里隐隐约约弥漫开来的火药的香味。

松本在第一发烟花响起的瞬间也跟着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喜悦与恐惧各占一半,但是他那张被绚烂的烟花照亮了一瞬的脸上,自然都是纯净的欢欣。

他的鼻尖被深红色的烟花映成桃花色,眼角则染上了堇色烟花的浅紫。松本已经摘了遮盖头发的笠帽子,于是下一朵金色的烟花把他稍稍散落下来些的发丝也染成了琥珀般的色泽。

松本正处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绝妙的分界线上,身着樱井借给他的过分朴素的粗布衣服,举手投足间却透着吉原花魁般的艳色。这副本就带着重重矛盾与神秘的模样,在这片如梦如幻的烟花绽放之下,倒像是让他自己也化作了一株琼花似的,在暗夜里独自绽开不过片刻却惊为天人的美丽。

樱井望着在烟花的光芒明灭间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松本的侧脸,没由来地心中一动。

他无意识地往松本的方向贴近了些,温热的、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的松本的后颈于是忽而与他的皮肤近在咫尺。

又是一朵烟花绽放,在夜空中化作漫天繁星的模样。此刻的夜空已然因为尚未散尽的烟雾而显得愈发朦胧,于是那星辰模样恍若带了几分欲说还休的羞赧。

浮云空执著,月夜未央。恋心已茫茫,一往而深。

樱井不合时宜地想起熟悉的唱段来,一瞬间乱了心跳。他下意识地低声念起熟悉的长曲。

“……恋心已茫茫,一往而深。”

松本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在某一个瞬间忽而扭过头来望了一眼樱井。

他的眼睛里正好盛满了那漫天的繁星。

 

*

他们的下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樱井已经是能登台表演的歌舞伎演员了。而松本也毫无抵抗地结束了自己的见习生活,和往日教导自己的游女姐姐们成为了同伴。

松本的人气不算差,甚至是在他的同辈里数一数二的级别。

自然,已经到了成为商品的年纪,松本的特殊性也成为了整个吉原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甚至是迎来了自己姗姗来迟的成长期,眉眼间渐渐透出些罕见的少年英气来。这种英气让他和身边的游女同伴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带着点异样的色气。

游女们自幼就被教导要如何对客人献媚,要如何运用自己纤细窈窕的身体调动客人的情趣,又要如何用眼神里若有若无的诱惑留住客人的心。松本自然也是在这样的教导下成长的,但是他的成长让他的声音带上了不可逆的沙哑,这让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皇家的砂糖一般,是颗粒分明的甜蜜,带着股子令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高级感。

何况松本还天生一副立体清晰的五官和男性特有的高挑身材,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舶来的神秘感。这幅舶来般的身体却是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素色的和服之下的,只有那一片白得近乎透明的后颈裸露在空气中,让他周身都带上了一抹和式的魅惑。

他就像是一个为满足痴梦而制造出来的,放荡却高贵的人偶。

而松本也有了自己的花名,阿润。

这是个在整个江户都算得上罕见的名字,和松本的容貌一样,同样带着一丝微妙的舶来气息,于是在松本最初出店的时候,还一度成为了往来的客人间的话题。

也不是没有人直接询问过松本这个名字的由来,只是每一个人都被松本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到了最后,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成为了松本自带的神秘感的一部分。

要不了几年,阿润就会是实至名归的花魁了吧。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也几乎成为了所有人默认的既定事实。

 

但是松本到底是没能成为花魁。

 

起因是他与一位常客共处的时候,那个向来喜欢观剧的男人和他聊起了最近颇有人气的一个上方歌舞伎的戏团。

“其实听说他们年年都会来江户表演,但是今年有个刚出道的新人。”

男人转了转手里的酒盅,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然后半闭起眼睛来,不知道是在回味酒香还是在回忆那个让他记忆深刻的新人。

“看着也就和阿润你差不多年纪吧,演起女形来倒是很有味道,这阵子也算小有名气了。”

松本低垂眼帘,捧起酒壶往男人的酒盅中添酒,男人也就顺着他的动作,用粗糙的指腹擦过松本的手背,在暗示着些什么昭然若揭。

松本泰然自若地放下酒壶,任男人牵着自己的手反复抚摸,另一只手则懒懒地撑住下巴,眼底含笑地开了口。

“藤田大人,您是对一个戏子移情别恋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娇嗔,却又含着几分倔强的傲气。

男人于是放声笑起来,倒是没打算解释,只是自顾自地抓着松本的手腕,似乎是想要把他直接拉到自己身边的意思。

松本于是直起身子来,一用力就甩开了男人的手,故作嗔怒地要男人好好给自己解释一下那个歌舞伎戏团是个什么来历。

松本的声音里有八分是娇气,只有两分是刻意的嫉妒与怒气,于是男人满脸堆笑地顺着松本的意思给他讲起自己的这个“新欢”来。

“你知道人家舞台搭在哪里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跑去那里找人家算账么?”

男人总算又抓住了松本的手,然后哄孩子似地对松本笑。

松本一个偏头,装出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来。

“若是我遇见哪位大人能带我出去的话,我就要去找那个戏子算一笔清账。”

男人于是又大笑起来,终于是伸手解开了松本腰间那本就已经有些散乱的带缔。

 

十五夜的时候,松本又穿上了前一年樱井借给他的粗布衣服,一如一年前那样顺利混进了吉原门口的人来人往中,出了吉原的门。

一年前的衣服对于如今的松本来说其实已经有些太小了,好在他身材纤瘦,于是稍稍蜷起背来,才勉强让自己的装扮看起来不那么滑稽。

松本依旧没打算逃离吉原,他早就认了命。他只是放不下想再去看一眼樱井的心思。

这年的夏季已经过半,但无论是松本还是樱井,都再没去过吉原门边那片小小的阴影里。正如前一年他们都心知肚明的那样,对于他们而言,成年就意味着永别。

松本也是花了这一整年的时间来劝说自己接受现实,彻底放下希望的。他差一点就成功,只差一点——如果那天藤田没有向他讲起樱井的话,松本确信自己会在这个夏季结束后,彻底忘记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的名字。

但是在藤田开口的那一瞬间,一种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怀念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他的心脏一阵疼痛。

于是他别无选择地、狼狈地,在这个月圆之夜来到了那个小小的戏团舞台外,用一根金簪子换来了入场的门票,安静地坐在了木质房屋里最角落的那片阴影里。

他曾经对樱井说的,要坐在最显眼的位置,用最大的声音为他喝彩的承诺,终究是在现实面前变成了可笑的童言无忌。

松本无意识地稍稍捏紧了自己的袖口,咬紧了下唇,沉默地望着舞台的方向。

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场戏了。

往后,他们就将各自天涯,至死不相见。

 

鼓点兀然响起,伴着满座一齐发出的喝彩与期待的声音,一袭白衣的少女身姿窈窕,却是孤独地在空旷的舞台上翩然起舞。

少女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白粉,微翘的唇则是涂了一层浅红。她望着某一片遥远的天空,眼底里亮起凄凉的光芒,却带着炽热的爱意低声吟唱。

“浮云空执著,月夜未央。恋心已茫茫,一往而深。”

樱井的声音已然不是他们初遇时候那般纯粹的童声了。青春期少年的歌声里若有若无的嘶哑让他的歌声更多了几分悲凉,就仿佛春日将融的雪,尚留着旧日的美丽,却终逃不过烟消云散的命运。

“风吹伞面尚堆雪,爱意绵绵却将散。奈何此情终似雪,化作春水了无痕。”

松本记得初见时候,一身粗布衣服的樱井站在树荫下的样子。他隔着那道自己永远无法跨越的门,隔着夏日分外聒噪的蝉鸣,正听见了如今樱井在唱着这段长歌。

那时候的樱井还是樱井,没有如今台上人那一身精致的装扮,也不如现在这般如泣如诉。

如今正站在台上的是鹭娘,而那时的樱井还只是樱井。

——是他的翔君。

“万千相思掩心间,满怀愁绪无人诉。”

鹭娘举起伞,几番刺向空中纷飞的雪。她的动作利落,却眉梢眼角尽带悲戚的旖旎。白鹭为了爱情一心化作人间少女,却终究只能在大雪纷飞中独自起舞,最终心怀无法实现的爱意,在漫天白雪中孤独地灰飞烟灭。

爱本该无所不能,松本想。

樱井早给他讲过鹭娘的故事,当时他就曾为鹭娘的孤注一掷而惊艳,甚至也曾梦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遇见一个心上人,然后拥有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

——那时候他太小了,还不懂爱情的悲哀在于它的不求回报。

 

鹭娘换上了赤色的衣装,俨然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她唱起自己青涩的爱意,又羞得在三味线的间奏里偷偷藏起身姿来,只敢远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鹭娘又换了一袭绀色华服上台来,蹲跪在溪边做出汲水的模样,然后轻柔地唱起自己的满心愁绪。

樱井曾告诉他,化作人类少女模样,大胆又羞涩地吐露着自己的爱意的鹭娘是幸福的,是美好的,是哪个少女不怀春的青春曼妙。

因为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懂,只有爱与希望,只有幸福与美好。

当年的樱井只是照着师兄教给自己的理解依葫芦画瓢地讲述给了松本听。同样年少的两人读不懂鹭娘的愁绪万千,也读不懂鹭娘的爱意深沉。

而到如今也不过几次四季轮回,他们本该依旧年少,依旧天真烂漫,却已经成了台上孤独起舞的戏子,成了台下终始缄默的观客。

“……恋人易移情,漫天樱吹雪。落满袖笠间,可怜不忍拂。”

爱却是百无一用的,松本又想。

无论鹭娘如何苦苦祈求爱情,无论鹭娘为这份没有一点希望的爱付出多少牺牲,她能得到的最珍贵的回报都不过只是卑微的怜悯。

而怜悯永远都无法成为爱情。

——只是比这更悲哀的是,两情相悦也并非总是花好月圆。

游女和戏子,哪能谈什么爱情。

 

松本到底是没能把鹭娘的故事看到最后。

和曾经那次成功的出逃不同,如今已经成为了招牌之一的松本的突然消失很快就被觉察到了。于是在幕间休息时,一路追着消息四处找寻他的人冷着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松本几乎是毫无反抗地就随着两个甚至不比自己高的男人安静地离开了座位,搭上了那辆仿佛是向着地狱去的人力车。

他被脱下了所有的衣物,束缚住了双手双脚,又被一圈一圈地用绳子绑在了后屋的梁柱上。

这便是吉原传统的对破坏了规矩的游女进行的处罚了。松本很早以前就听到过传言,只是那时候的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也会大胆到冲破束缚,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负责看守他的是阿勇,一个比松本大不了几岁的小个子的男人。阿勇知道松本的身世,于是从前就对松本照顾有加,在松本受罚的整整七天里也会偷偷地让松本多喝几口水,或者是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放任松本短暂地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

 

他们也偶尔会在松本稍稍有些精神的时候聊聊天。

阿勇自然是不知道松本逃出吉原的真正的原因的,他满以为松本只是受够了在吉原里媚笑的生活,想要冲破束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于是他也三番两次地对着松本叹气,带着点惋惜意味地骂松本傻。

“你啊,都说你会是下任花魁了。到时候随便勾搭上哪个大人给你赎身,不就能风风光光地出去了么?”

松本也不反驳,只是低垂眼帘望着灰色的地面,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来。

“嗯,就当我一时鬼迷心窍了吧。”

几日几夜积累下来的疲倦和饥饿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愈发嘶哑,听得阿勇心里都是一片不忍。

第七天晚上,阿勇终于能给松本解绑的时候,他还稍稍安慰了松本几句。

“不过阿润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凭你现在的人气,处罚完基本就算一笔勾销了。”

松本点点头,轻声道了句谢。

阿勇轻叹一口气,把松本的衣服放在一边后就先出了门。

松本知道他在为自己惋惜些什么——出过事的游女无论多么受人瞩目,都是再无法获得花魁的名誉的,这让松本反而距离走出吉原的机会又远了那么一些。

只是松本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他从最初就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离开吉原的那个结局。

他只是惋惜自己没能把樱井的鹭娘看到最后。那个知名的下腰动作,还有最后的最后鹭娘冷冷清清地一人消失在漫天飞雪中的结局,他听樱井给自己描述过那么多次,却到底没能亲眼看到樱井在舞台上表演出来的模样。

而夏天却就这么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

松本十六岁的时候,少年人的模样变得愈发明显了起来。于是他不得不每天都更加仔细地打理自己的装扮,过分刻意地模仿女性摇曳生姿的步伐,并且将如何讨客人欢心的技巧全部烂熟于心。

这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机会从那些来自吉原外的江户男儿口中听到江户的传闻逸事。比如最近流行的读本故事,比如将军又去了哪里征战,再比如这年夏季在江户名声大噪的上方歌舞伎。

“那可是真的精彩啊,听说好些上级武士大人都去看过。”

男人喝着酒,兴致勃勃地和松本讲起江户当下的热门话题来。提到最近一票难求的歌舞伎的时候,更是情绪高涨了起来。

“演鹭娘的那孩子,估计和阿润你一般年纪,那眼神可真是勾人。”

男人炫耀似的讲起自己唯一一次抢到了角落位置时候的经历,又半眯起眼睛,仿佛还在回味那日舞台上那位鹭娘的风姿绰约似的。

松本懒懒地半撑着下巴,微微抬眼望着因为兴奋而有些脸颊发红的男人。

“怎么,阿润还比不上一个戏子能让大人心动么?”

他已经彻底习惯了这样的套路,把女性在争风吃醋时特有的那一丝妩媚与娇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男人自然受用。他把自己的酒杯送到松本唇边,满意地看着松本顺从地垂下眼帘抿了一口。

“那孩子和阿润你可是没得比的。”

男人似乎是看透了松本的愠怒不过是伪装,又或者只是喜爱美人嗔怒的模样,一点没顺着松本的意思往下接。

“你当然是难得的珍宝,但是那孩子啊,可是我们一般人碰不得的云上之人。”

松本眼里的光芒一瞬间暗了暗,而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似的,又从唇间挤出几个字来。

“……区区一介戏子罢了。”

这次男人倒是接过了话头。

“这倒是。说到底那也就是扮高贵的低贱人罢了,不管赚了多少钱,连这游郭都是进不来的。”

松本顺从地依着男人的意思靠到了他的肩头。

“那您可要时常来探望阿润——我们也出不去这游郭,不论怎么想念您,都只能苦苦等待您的大驾光临。”

男人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腰际。松本放软了身子,任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

 

仲夏的时候,松本又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新客人是位年轻的武士,据说是出生于响当当的上级武士家庭,一来就是出手阔绰,用了几乎双倍指名价点了松本,还毫不心疼地点了最高级的清酒作陪。

近来江户城里都在传将军将要去到南方征战,上级武士们也都在日夜磨炼自己的技艺,于是鲜少能遇到这般大方的武士上门来了。为此,对着镜子仔细为自己化妆的松本也被叮嘱了又叮嘱,要他千万好好服侍这位金主,一定要把对方的心牢牢地攥在自己手中。

松本把一支绽开着樱花朵朵的发簪插入被精心盘起的发间,最后打理了一下和服上的褶皱,微微颔首便顺着台阶下到了一楼迎接自己的新客人。

那确实是位年轻的武士,看着几乎是和松本差不多年纪的,只是因为还算匀称的肌肉线条才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纤瘦,那双其实轮廓柔和的眼睛也因为稍显凌厉的眉形而看着多了几分江户之子的英气。

松本照例像是招呼久违的熟人一般迎上去,很快就挽着男人的手臂领着他一路上了楼,进了独属于他的小房间里。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装盘精致的下酒菜和温得正好的清酒。

松本倚着男人坐下,几乎是要把自己的整个人都贴到男人身上去似的。他也不急着为男人斟酒,而是用自己的双唇将贴未贴地靠上男人的耳廓,半带着气声地和男人说话。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总算不必再刻意捏起嗓子来,提心吊胆地注意着不要露出自己原本的声音来。

樱井直起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表演道具的武士刀罢了——既然以前我能带着变了装的你出去,那现在我也可以装作武士大人的样子进来。”

松本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甚至是隔着门传来的附近个室的人声都能轻松压过他们的谈话声了。

“如果被发现的话,你会受到惩罚吗?”

松本不知道在不受吉原规则管理的外面的世界里,假装成别人的模样是不是也会如同他一样受到处罚。但是亲身经历过吉原式的处罚的他,到底是有些担心的。

樱井倒是很爽朗地笑起来,把玩了两下手中的白瓷酒盅,语调轻松地应了松本的问题。

“大概会死吧——毕竟一个大逆不道的下等人的命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应得太过轻松,就好像死亡对他而言完全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似的,反倒是作为局外人的松本一瞬间浑身僵硬。

他急着想站起来,在樱井的假身份暴露之前赶紧送他离开,却是被樱井一把抓住了手腕,又重新跪坐回了地上。

樱井的眼底里蒙着一层他看不懂的阴霾。

“阿润。”

樱井用他的花名叫他,可是无论是太过平静无波的语气,还是太过稳重的声音,都不像极了他曾经最熟悉的那个翔君。

这份诡异的陌生感反倒是让松本忽而冷静了下来,他顺着樱井的意思乖巧地端坐在了桌边,拿起酒壶为樱井添了酒,而后重新收紧了声音,回了一句又甜又柔的应声。

“是,大人。”

樱井没继续喝酒,而是撑起下巴望着桌边的松本,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视线落到了满桌的佳肴上。

“你想听故事吗。”

他顿了顿,重新抬起眼睛看松本。

“一个戏子的故事。”

这一次,松本终于又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他熟悉的光晕。

 

樱井说从前有一个破旧的小戏团。

小戏团年年夏天都会来到江户上演上方歌舞伎。他们不算什么有名的戏团,但是赚来的门票钱也算是勉勉强强够让整个小戏团的人不至于饿死街头。

但是有一天早上,他们在自己的破舞台边上看到了一个不知被谁抛下的小孩子。

那是个男孩子,还睡得很安稳,看起来似乎也算得上健康,似乎并没有理由被他的亲生父母抛弃。只是他们守着孩子等了好久,却到底什么都没等到。

最后他们做出了个艰难的决定,把孩子养在了他们这个穷酸的小戏团里。

于是男孩子就在后台陪着他们唱完了一整个夏天的歌舞伎,又随着他们回了京都,被当做了戏团的新人培养长大。

每年夏天,男孩子也会跟着戏团重回江户。

他自己对于江户其实是没有一点过往的记忆的。只是他长了一副略显凌厉的五官,又有些急性子,自幼便知道自己其实本该是土生土长的江户之子。

男孩子很感激戏团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放弃自己,于是从他记事起,他就在努力学习歌舞伎的所有技巧,一心想要把这个眼看已经后继无人的小戏团支撑下去,甚至是有朝一日能在江户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然后有一年不知怎的,上方歌舞伎忽而在江户大火了起来,连这个小戏团都突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小舞台。

这次的舞台依旧是个简陋的木台子,但是至少有了四面挡风的墙,雨天也不用担心无法上演了。

这小小的变化给了戏团的人们希望,那个男孩子当然也是。所以他开始更加勤奋地练习,甚至不惜占用了自己的午饭时间,一天天地把那些知名的唱段学得有模有样起来。

 

说到这里,樱井透出点微微的笑意来。他喝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

松本沉默地倚着他,又为他斟上了酒。

 

一个蝉叫得很厉害的晌午,已经十一岁了的少年沿着路走啊走,总算是找到了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可供他练习。

于是少年在树荫下,对着不知道多少岁的老树开始唱起他新学的唱段来。

他唱了一阵,却突然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轻笑声。这让少年心里一惊,一下子就闭上了嘴,而后四下张望起来,试图找到那个笑声的来源。

少年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躲在了另一片阴影里的小观众的存在,他于是走过去,掩饰不安似的过分大大方方地向对方打了招呼。

小观众是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女,浓眉大眼,双颊还被盛夏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红。她看着比少年好像还要纤瘦些,双手抱着的那一叠信件几乎就快要把她压垮似的。

 

那天往后,他们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少年给少女讲戏里的悲欢离合,少女给少年讲花柳世界的灯红酒绿。

他们活在两个没有交错点的世界里,而哪个世界都不是那个属于江户千千万万人的普通世界。

一连好几个夏天,他们都会隔着那道无法跨越的门对话,几乎成为了彼此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直到少年十五岁的那年,他成为了在台上日日度过他人人生的戏子。

少年从少女那里习得了最窈窕动人的女性的模样,于是他的每一次登台都大受好评,甚至偶尔有那么几次出现过门票一抢而空的盛况。

而在少年最擅长的鹭娘的表演中,每次到了高潮的定格动作时,自台下扔上来的钱币落到舞台上的声音,几乎都要盖住三味线的伴奏声。

他仿佛在一瞬之间就从从前那个为了果腹而苦苦挣扎的世界到了贵族般的世界里,仅仅是观众自发地扔给他的赏钱就已经足够他过起上流武士般的生活了。

有那么一次,弹三味线的男人半开玩笑着问少年说现在有了那么多钱,有没有什么以前不敢想的梦想。

少年眨眨眼睛,一脸认真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他想要攒到很多很多钱,去赎出那个吉原的少女。

男人大概没有意料到少年的这个回答,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摸了摸少年的头,语调温柔地祝他有朝一日能够实现梦想。

 

“而少年后来才知道,为什么男人那时候会陷入沉默。”

樱井望向松本,后者的眼睛里落着完整的他的模样。

这个如今的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的答案,却还是让他的嗓子一阵干涩,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之前讲故事那般波澜不惊地讲出来。

“一个戏子,无论如何腰缠万贯,只要他还是戏子,吉原便是不会允许如此低贱之人进去的。”

松本下意识地抓住了樱井的手,然后才发现他们两个人的皮肤都是一片冰凉。

樱井反握住了松本的手,却还在继续着他的故事。

 

少年知道少女永远无法离开吉原来看他的戏,而他也永远无法进入吉原去再探望一次少女。

但是他只能努力地演着自己的歌舞伎,漠然地接受着来自台下的一众欢呼,至少聊以报答这个戏团曾经拯救自己的恩情。

少年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失去了自己。

他可以是台上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可以是雪中孤寂死去的白鹭,却独独失去了台下那个少年该有的大半灵魂。

他好不容易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新人歌舞伎演员,好像距离实现什么梦想都只剩下一步之遥,却忽而失去了梦想本身。

一直到了如今。

上级武士大人纷纷来看了他的歌舞伎表演,据说传闻甚至已经传到了将军耳中。

作为一个歌舞伎演员,少年好像终于是走到了金字塔的塔尖上。

 

“前日,少年所在的戏团收到了一封来自将军的信。”

讲到这里,就已经彻底不是松本所知道的情节了。他下意识挺直了背,直直地望着樱井的方向,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樱井眼底里光芒明灭不定,这让松本的心跳忽而有些乱了节奏。

他有些算不上好的预感,却到底不愿开口打断樱井的故事。

樱井从袖中掏出了雪白的高级和纸,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落款是松本这辈子都不曾想象过的将军的名字。

“将军将要去南方征战,希望我能够随同他一起出行。”

樱井喝下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

“自然,将军开出了丰厚的报酬,以便照顾整个戏团的收入。”

松本眉心紧锁,乱跳的心脏却是不可思议地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太过平静了,这次反而让他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了。

 

纵使是生在吉原,对于这些事情,松本还是有些耳闻的。

战场无女子,于是作为替代品,每次出军征战的队伍中,总是少不了一些年轻男子的。

从前甚至有些客人戏说松本可能是整个吉原唯一一个有可能成为伴将军出生入死的人,那时候松本只是笑着把话题转移了开去,却不曾想这样的命运会落在一个离他最远也是最近的人身上。

他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你会去吗,翔君?”

他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这个名字,以至于在开口的瞬间竟然是有种遥远的陌生感了。

樱井回望着他,却用另一个问句回答了他的问句。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去吗?”

若是能活着回来,樱井就有了相当的地位和财富能够与他再相见。

——若是能活着回来的话。

松本咬紧了下唇,用力地盯着樱井,一言不发。

樱井反倒是笑了起来,伸手拉过松本的手腕,然后动作温柔地展开他握着的拳头,用指腹抚过他的手掌。

“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这个而已。”

他立起指尖,在松本的掌心写下一个字。

 

天已经暗透了。

松本环抱住樱井的脖颈,任樱井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脱下他的衣服。

他的周身都轻微地泛起浅浅的红色,而耳垂则是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似的。樱井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轻笑起来。

“阿润,事到如今你还在对我害羞吗?”

松本的肩头颤了颤,然后伸手抚上樱井的侧脸,让对方直直地望向自己的眼睛里。

“阿松——”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透着一丝樱井熟悉的倔强感。

“叫我阿松,翔君。”

这是只属于他的名字。

 

松本早就学会了如何顺着别人的意思,演一出沉迷其中的好戏。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其实也像极了戏子。有一整套既定的流程,他要做的只是演出那个名为阿润的角色的样子,令来观戏的人满足而归罢了。

他太久没有成为过自己了,于是在樱井面前,他竟然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用力攥紧了自己身下的衣服,张开嘴,声音却是仿佛粉碎在了他的嗓子里一样。他仿佛成了渴氧的鱼,只剩下节奏紊乱的呼吸声散乱在空气里。

而他的耳际绯红一片。

樱井正贴着他的耳廓,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阿松,阿松,阿松。

他在近乎窒息的失重感后吐出一声绵长的喘息,带着一丝不知何处来的哭腔,又像是几经弯折的娇气。

“翔君。”

樱井的脸埋在他的颈间,只发出了一个闷闷的鼻音,热乎乎的吐息却是顺着他的后颈落满了他的脊背,竟然是带来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痒意。

“我没法答应你。”

樱井终于转过脸来,而后自他的眉间到唇角落下一片温柔的亲吻。

“我猜到了。”

松本仰起脸来,任樱井的亲吻顺着他的下颌线一路落到锁骨间,然后终于稍稍蓄了些力,轻轻推开了樱井,稍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

灯光自他身后透进来,正好笼罩住他的周身,一瞬间竟然是让他的身体看起来白得近乎透明。

樱井依旧坐在原地,微微抬眼看着他。

万幸,逆光带来的阴影正好隐藏了他脸上那抹不争气的红晕。

松本的手顺着自己的后颈抬上去,摸到了那支在他的发间正繁花似锦的发簪,稍一用力,便把它拔了下来。那一头本就已经有些凌乱了的黑发于是落下来,扫过后颈,流过肩头,然后散落在他的背脊上。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吗?”

松本端端正正地面对樱井跪坐下来,不顾这幅场景是如何不合时宜而滑稽,只是轻声问樱井。

樱井眼里正好落下了松本背后透进来的光。

“我折了一支野花给你,算作那日的告别。”

松本似乎是笑了,只是逆着光,樱井看不分明。

“它在第二天就枯萎了,翔君,再后来我都快忘了它的模样。”

樱井望着松本,微微眯起了眼。

“多符合我们。”

松本于是终于笑了起来。

“所以你在顾忌些什么?”

樱井伸手撩起松本侧脸的一缕长发,在柔软的发梢上又落下一个亲吻。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温柔些的告别。”

——就像他们从前每一个夏天都经历过的那样,温柔的纯净的,怀着希望的告别。

松本向前探身,主动地要去亲吻樱井,却在将触未触的距离突然停下,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近在咫尺的樱井的眼底。

“那不一样。”

——从前的告别都带着孩子气的美好幻想。

樱井的手落在了松本的手上,他掌心的温度比松本记忆中的任何一个瞬间都要炽热。

“我怕你痛。”

松本的五指用力地收紧,牢牢地扣住了樱井的手。

“让我痛。”

最好是在我的身体上刻下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让疼痛撕碎所有痴心妄想的希冀,让我的灵魂支离破碎,让我成为一捧燃尽的灰。

樱井眼底的光终于彻底暗下了。

松本用力地攀住樱井的后背,在他的背脊上留下一排清晰的指痕。

 

好像有人在唱什么。

他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樱井的胸口,于是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悠远而模糊。他辨不清那是谁的声音,像极了那个盛夏晌午时模糊在蝉鸣声声里的歌声,像极了烟花下被火药味掩盖的声音,像极了遥远的舞台上被唯一的光照亮的念白。

也像极了在那个阴暗逼仄的屋子里,他在无边的疲惫与饥饿中支撑过他的,那遍走他身体的唯一的声音。

“修罗太鼓声声催,愿君曾怜妾身怨。”

鹭娘消散在漫天飞雪中。

樱井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用身体印刻下他的形状一般。

“阿松。”

戏子不说爱,游女不谈情。

但是——

他们的声音都哑得仿佛一夜走过了大半世纪。

“我爱你。”

至少在今夜,他只是他的翔君,他只是他的阿松。仅此而已。

 

*

江户又地震了。

这次的地震不及数年前那次的大地震威力大,但是发生在夜半时分,以至于引起的大火没能被及时扑灭,把一整片闹市街烧毁了大半,甚至差点殃及将军所在的江户城。

天灾到了这个地步,纵然是已经准备出征的将军也不得不顺从天意,暂且放置了自己收服南方诸藩的野心,而是为了稳定民心亲自去了神社参拜。

只是这场火烧在江户,却是与和江户一门之隔的吉原没有半点关系的。

因为火灾流离失所的平民不在少数,但是吉原依旧是夜夜笙歌,向来不缺来寻欢作乐的男人。

松本也是在自己的客人口中打听到了关于江户的这场大火的消息,于是在给客人们写的信里也适当地加了些关心的话语。

这种人情攻势还算有效,给松本的回信又增加了不少。甚至还有个位高权重的武士大人信誓旦旦地向他担保说,要不了太久自己就能够带松本离开吉原,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江户之子的身份。

对此,松本倒是不置可否,只会在男人提起这桩事的时候微微一笑,说若是有朝一日大人变心了,自己可就连一点可归之地都不剩了,末了又柔声请对方至少现在常来探望自己。

总之,似乎是一切安好。

 

只是这年的气候格外得怪。

将军虔诚地参拜神社后,江户的天气也曾经好了那么一阵,但是还没等到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天结束,就又刮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风。

大风夹带着雨水,毫不客气地席卷了整个江户。

这次甚至是连吉原都未能幸免。

松本所在的是大见世,楼墙还算坚固,虽然在楼里听得见外面呼啸的狂风,但是到底挡得了风雨的侵袭,还能安心地在楼里过日子。

那些小见世则是遭了殃。有些楼墙透风,一下子就把店里吹得一片狼藉。还有些楼房年代久了些,屋顶被雨水浸湿后,豆大的水滴就顺着墙往下流,甚至是在店里都积起了水来。

在这种天气里还负责为店里取信送信的就是相对身强力壮些的男性了,即便如此,阿勇在把属于松本的那一叠信给他的时候,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松本好奇地问了两句,阿勇于是告诉他说外面的道路已经积起了没过脚踝的大水来,一家小见世的楼几乎是被雨水湿透了,店里的几个姑娘不顾大风大雨,正惊慌失措地蹚着水在路上跑,企图找一处避风避雨的地方。

“我看她们慌不择路的,还有人吓得想跑出吉原去了。”

阿勇其实颇有点讲故事的天赋,寥寥几句就把外面的混乱描述得活灵活现的,再配上他讲起风雨声时故意放低的语调,竟然是让安心待在房里的松本都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他于是伸手接过那一叠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了大半的信,像是要掩饰自己的不安似的,故意拉长了声音,担心起这两天冷清的生意来。

阿勇于是取笑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家店的大老板,然后摆摆手,很快就出了门去给别的姑娘送信了。

 

松本正座在桌子前,细心地将那些信件一封一封展开,铺平在桌面上。

信纸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上面的墨迹也晕染开了一大片,好在勉强还是能读懂信上的内容。

信大多是来自熟客的,内容也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关于想念松本的情话,松本取出自己用来记录客人信息的册子一一对照名字,然后认认真真地给他们一一写了回信。

最后一封信很是特殊。

其实说它是信,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包裹,那张简短的字条不过是包裹附带的留言罢了。

字条是直接附在包裹上的,没有任何防雨的措施,于是几乎整张纸都湿透了,上面的字迹更是晕满了半张纸。

松本下意识地凑近了那张纸,努力地辨认着上面的文字。

字写得很潦草,内容也有些没头没尾。

“花已落尽。”

松本打开小小的布包,里面躺着一支精致的发簪,上面正是樱花烂漫时。

他望着那只发簪沉默良久,脸上浮起一抹惨淡的苦笑来。他拿起发簪,随意地插进了自己的发间。

 

天暗下来的时候,风雨总算是小了下来。只是如今的吉原一片狼藉,鲜有人会如此耐不住寂寞,甚至不惜踏进这遍地浑浊的积水。

但也并非真的空无一人。

白天惊慌失措的游女们还剩下几个人依旧在茫然地徘徊着,而为了防止有人趁机出逃,忙得焦头烂额的守门人只能草草地在通行书上画了几笔,看也不看地就递给了那些大概是真的色欲熏心了的男人们。

不过守门人也遇到了个好心的男人。

大概是他惯常去的店受了大风的影响一片混乱,总之在天暗下来还没太久的时候,那人就拿着湿透了的通行书回到了门口。大概是挂记着看守一个人在雨里守着门分外辛苦,这一一头漂亮的月代头的男人还给他留了把伞,然后大跨步地迎着依旧在落的雨,头也不回地顺着大音寺前巷一路走了下去。

借着男人走出门的那一瞬间照亮他侧脸的灯光,守门人瞥见了男人分外清秀的侧脸。

大概是从前也来过几次吉原的客人吧,守门人想,那张脸颇有几分熟悉的样子。

 

雨一直下到了破晓时分才彻底收住,清晨的吉原是一片历年罕见的狼藉。

有真的趁乱逃出了吉原的游女,有本就身体虚弱于是在路边几乎奄奄一息的游女,也有四处打听着什么的一大群人。

浑浊的积水随着他们往来奔跑的步伐四向飞溅,吉原固有的高傲的淫魅在此刻荡然无存。

 

吉原的混乱一直到三天后才彻底平息。

一切似乎都回复如初了,只是一个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吉原。

游女阿润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消失了。

他的桌上还留着没有寄出的信,所有的衣物所有的钱财都依旧留在原处,据说是阿润最后所在的房间里的地上,落下了一头乌黑的长发。

而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季终于迎来了落幕。

 

*

入冬的时候,京都的这家老茶铺里迎来了两个学徒。

两个人都带着些江户口音,只是其中一个也能学得一口柔软的京都腔,另一个则是擅长极了讨人欢心。他们说自己出生于江户,只是那场大地震引起的火灾令他们一夜之间无依无靠,于是最终只能离开了那片土地,来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

两个人都说得真诚,看起来年纪小那么一点点的那个甚至还露出了满眼的泪光。于是一时心软的老人破例收下了这两个学徒,一心教授他们茶道的技艺。

他们学得很快,又似乎天生讨人欢心,于是很快就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一对小学徒。

后来有常客和他们熟络了,还开玩笑问过他们是不是只是以火灾为借口,逃到京都来过日子的而已。

其中一个就笑着说他们可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就出逃的小人。

他说话的时候还偷偷去看另一个,于是被看的那个就大大方方地探过头来,说要不是因为火灾和风害连发,他们可真没打算两个人跑到京都来。

他说着,不知为什么还举起一只手来在空了挥了两下。

 

茶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倒是这边这个人马上就走过去,一下子就把那只手给按了下去。一边按着,还特意扭过头来对着茶客笑得大方。

“总之,因为我们失去了一切,所以就和仅剩下的彼此一起离开了江户。”

茶客望着两个并肩而立的人,笑着感叹说两个人像极了一对自幼共生的双生儿。

两个人都一时没有应话,只有氤氲的水汽一点一点模糊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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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近期沉迷创造营一直拖到总决赛才动手修文(。

并且在总决赛公布第七名的瞬间被气到吐血

算了说点正经的。


一个(无关紧要的)点,文中的阿松=まっちゃん,阿润=お潤。

另一个(无用的)小知识,江户时代的成年年龄是15岁。

引用的歌舞伎台词都来自【鹭娘】,翻得比较随意,有机会在小课堂介绍一下叭。

吉原相关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回顾一下小课堂,文中为了方便起见有改动。


关于题目。

虽然说借了樋口一叶的作品名,但是青梅竹马其实只是激起了我想要搞吉原相关的想法,最后就借了原文的第一句话,人物设定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但是たけくらべ这个题目真的很妙啊,直译就是“比身高”的意思,就有种两个孩子一起长大的岁月流逝感,比直白的译名青梅竹马要多一层味道。

以及青梅竹马里面美登利和信如注定的身份和命运的悲剧让竹马>>>>>天降的我很不快乐,所以我要给我cp一个完美的HE!


写得断断续续的,可能还是有些没交代清楚的内容,所以欢迎和我随时讨论细节和各种走向问题。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