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R】凡尔赛的日神
-Les Miz/ VersaillesTV
-某人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属于法兰西
Summary: 格朗泰尔以为自己穿越成了路易十六,结果长着安灼拉脸的阿波罗说他是太阳王
格朗泰尔又一次在酒精的冲击下晕头转向。好笑的是他没闻着酒味,像是它被烈日蒸发了似的。糟糕,他又说胡话了,巴黎哪来的烈日啊。还是说酒精其实是狡猾的毒蛇,它一旦在你的脑袋里盘踞下来,就立刻消失于无形。格朗泰尔倒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干,冷,青苔,皮革,让他想到腐尸。
格朗泰尔罢工的神志好不容易运转起来,他发现他正飘在半空中,周围一片金光。真是妙极了,把地狱刷成金色伪装成天堂,让你在幸福中堕落,...
-Les Miz/ VersaillesTV
-某人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属于法兰西
Summary: 格朗泰尔以为自己穿越成了路易十六,结果长着安灼拉脸的阿波罗说他是太阳王
格朗泰尔又一次在酒精的冲击下晕头转向。好笑的是他没闻着酒味,像是它被烈日蒸发了似的。糟糕,他又说胡话了,巴黎哪来的烈日啊。还是说酒精其实是狡猾的毒蛇,它一旦在你的脑袋里盘踞下来,就立刻消失于无形。格朗泰尔倒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干,冷,青苔,皮革,让他想到腐尸。
格朗泰尔罢工的神志好不容易运转起来,他发现他正飘在半空中,周围一片金光。真是妙极了,把地狱刷成金色伪装成天堂,让你在幸福中堕落,榨干你的快乐再亲手用它酿造绝望。可格朗泰尔不会上当,这伎俩他早已在人间见过无数遭。
他慢慢飘下来,发觉赤裸的双足触到坚实的地面,温暖的皮肤泛出寒意。下一秒,馥郁的香气肆意地侵入他的口鼻,花香夹杂着肉桂和隐约的麝猫气息。他降落在一座香宫。
格朗泰尔皱了皱鼻子,差点就打出一个喷嚏。
这显然不是巴黎,他滞懈的理性说,因为这是凡尔赛。别误会,他当然没来过这儿,可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有一望无尽的镜子长廊,又有哪个地方能散发最奢华同时又最腌臜的味道?
如果安灼拉在这,他准会厌恶地垂下眼睛,那双鲜嫩滋润又冷若冰霜的唇会一开一阖,声讨这装点尸体的鲜花,这掩盖腐臭的香膏。
格朗泰尔还沉醉在安灼拉敞亮的嗓音里,突然又听见若隐若现的乐声,那泠泠之音由远及近,回荡在玻璃上,飘散在日光里,最后钻进格朗泰尔的耳朵。那是七弦琴吗?是格朗泰尔太过想念他的福珀斯,以至召唤来了奥林匹斯山那位正宗日神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格朗泰尔摇了摇头,这可是梦啊。
格朗泰尔忽然腼腆起来,苍白的颊上现出一朵珊瑚,他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望向音乐传来的方向,莫说他肤浅,他只想看看那位神祗可有安灼拉长得好看。
“您是阿波罗吗?”
日神的光辉刺痛了他的眼睛。
格朗泰尔在寂静中惊醒。他的左眼皮突突跳着,忽然睁开的眼睛还未来得及适应光线,像是蒙着一层翳。终于,修普诺斯将他的视野从黑暗中放了出来,首先闯进他眼帘的就是安灼拉肃穆的脸,他正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逼视着格朗泰尔,亮色的眸子好似灼灼爝火。
他没有发现此刻缪尚的气氛有些古怪,也没有在意安灼拉那涨红的脸和鼓起的鼻翼,他看见安灼拉的嘴唇,红艳艳的,闪着露水般的光泽,仿佛将要亲吻他,他的云石雕像活了过来,正看着他,而且是认真地、严肃地看着他。
“格朗泰尔。”
法兰西在上啊,他叫了我的名字。格朗泰尔餍足地喷出一个鼻音,扬起了嘴角。可还没等格朗泰尔摆好一个完美的笑,领袖就严厉地打断了他。
“你问我是不是阿波罗。”
啊……格朗泰尔歪了歪头。
“你说的可是那位只因护短就降下瘟疫的医神?可是那位藐视法度夺取圣地的殖民者守护神?你那永生的阿波罗认为凡人轻渺如同落叶,他不会看见革命者走进坟墓时所带来的曙光,这死生相接的光辉和日神比起来不过是星星之火,但未来,它会比太阳还要美丽。”
安灼拉含着怒意的话语一字一句砸在格朗泰尔身上,他屏息凝神,看见安灼拉的嘴唇颤动着,“光明若不肯拥抱黑暗,那它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格朗泰尔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安灼拉缓和了神情,依旧严峻又近乎怜悯地对他说,“我不是你的阿波罗。”
安灼拉转身走回人群之中,格朗泰尔才发现他们先前离得有多近。看着那头金发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泄气似的陷进椅子里,把头埋得低低的。你不是阿波罗,却是我的光明,格朗泰尔想说,可安灼拉已经走远了,他够不到心爱的安灼拉,只能去够心爱的酒瓶子。
格朗泰尔的手指刚刚缠上玻璃瓶身,睡神就亲吻了他的发旋。
那团光慢慢散去,一个金发蓝眼的青年男子出现在格朗泰尔面前,冲他扬了扬怀里的七弦琴。他的面庞就像风信子的花瓣一样洁白丰腴,他的发丝比赫利俄斯的日辇还要耀眼,是赫菲斯托斯亲手用金箔锻造,还有他的眼睛,是被爱琴海染成蓝色的两枚月亮。他是日神,他理应魁伟,可他又那样天真,像极了海辛瑟斯。
格朗泰尔瞪大了眼睛。
是了,这的确是阿波罗,可问题是,这个阿波罗长了一张安灼拉的脸。
格朗泰尔难得注意了自己的措辞,他不想说面前的阿波罗就是安灼拉,因为几分钟前他们还在现实中就这个问题闹过不愉快,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他们每次对话都是这样收场。不知道是谁说的,梦境是潜意识的反映,那梦见安灼拉版阿波罗说不定就是存心和领袖唱反调。格朗泰尔突然有些自豪这一“反抗”的壮举,可马上,他就垮了肩膀,他开始心疼自己了,虽然只是一点点。
安灼拉,不,阿波罗的脸上挂着温柔空洞的笑,那大理石雕琢的手指离开琴弦,乐声止了,只剩一缕余音被空气所缠,懒懒地舞动着。阿波罗朝格朗泰尔伸出手。
“你怎么了,我的路易。”
格朗泰尔倒抽冷气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日神雪白的臂膀。他趔趄着扑向长廊一侧的镜子,他终于想起来,要看一眼这梦中的,镜中的自己。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着一件华丽的宫服,黑色的布料衬出他的矜重,金色的花纹彰显他的高贵,那袍子散发着繁复的香水味道,可格朗泰尔分明闻到了阵阵腥臭。
他不知道哪件事更糟,是他浑身裹满天鹅绒和蕾丝边、留着长卷发和可笑的小胡子,还是他打扮成这样站在凡尔赛宫又被一个长得和安灼拉一模一样的神祗唤作路易。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安灼拉讨伐路易十六时的表情,他应该被处死,领袖火热的唇不容置喙地吐出冰冷的话。格朗泰尔被一阵从未有过的惊惶击中。
日神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雪白的希玛纯贴上华丽的宫服,阿波罗轻柔地勾住了格朗泰尔的手腕,那触碰温柔,和暖,圣洁如同蜻蜓点过湖面,又像鸟儿的啄吻,透漏几分挑逗意味。格朗泰尔知道这不对劲。因为安灼拉不会这样碰他,他的手是有力的,是鹰爪一样的桎梏。
格朗泰尔偏头看向镜中的日神,平滑的镜面令人心碎地复制了安灼拉的样貌。
“你叫我路易,路易·奥古斯特·德·波旁?”
日神讥笑了一声,亲昵地朝格朗泰尔的卷发吹着气,“路易十六尚未出生,你是太阳,路易·迪厄多内·波旁。”
“哦。”格朗泰尔松了松眉头,“那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日神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亲爱的阿波罗,我还以为自己变成了路易十六呢,这事说来可怕,你应该知道,被送上断头台什么的,”格朗泰尔打了个寒战,“但你不得不承认,作为路易十六死去是有意义的。”
日神用安灼拉的脸摆出一副邪恶、完美的笑。“意义?什么意义?这个路易死了,还会有下一个路易。”
“是啊,”格朗泰尔点点头,“下一个路易死在了修道院。”
“不要妄图忽略重点,”日神嗤笑道,“你们在欢呼中迎来了科西嘉人,告诉我,他和路易十六又有什么分别?”
格朗泰尔耸了耸肩。
日神不依不饶,贴紧了格朗泰尔的耳朵,“接着是一个路易,一个查理,然后又是一个路易。该认清现实的是你,我的路易,国王是不会被消灭的。”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成为自己的国王。”格朗泰尔干巴巴地说。
日神被彻底逗乐了,他咯咯的笑起来,抚上格朗泰尔的脸颊,朝他喷出一连串橙花香气。“别说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这下格朗泰尔缄了口。
日神牵起格朗泰尔的手,把他扯到长廊中间。赤足在舞步地板上旋转,跳跃。他们款款地迈着步伐,时而轻盈,带着知更鸟在花丛中觅食的灵巧,时而狂乱,像帕里斯射向阿克琉斯的箭雨。温暖的日光将格朗泰尔笼进金色的大网,扑鼻的异香夺走他的感官。格朗泰尔把巴黎抛在了脑后。
“留下来。凡尔赛没有潦倒困窘,只有华贵雍容,它永远不会被街垒的烟火侵染,有的只是粉正香脂正浓,你可以在这实现所有的梦想。”
格朗泰尔叹息着眯起了眼睛。
“留下来。你能摇曳在靡靡之音中醉生梦死,你能在鎏金的镜廊中一窥情人的面庞。”
“留下来。我甚至能给你一个吻。”
格朗泰尔猛地推开了日神。世界戛然而止。
日神退后一步,敛下冰冷的眸,静静地看着喘息粗气的格朗泰尔。老实说,他这样倒有些像安灼拉了。
格朗泰尔平静了下来。
“不。安灼拉不会吻我,他所有的吻都献给了法兰西。”
“那你就成为法兰西好了。太阳王就是法兰西。”日神不耐烦地说。
这回轮到格朗泰尔嗤笑了。
“你真的不懂是不是?他的Patria可不是一个人的法兰西。”
“你就非要他不可!”日神打出愤怒的手势,“他是凡人,在他身边你只能得到死亡。好好想想吧,不消几年,他会开始落发,他的面庞会黯淡如同老旧的丝绸,他的眼睛会浑浊如同失去达芙妮的泉水。”
“说实话,我更想看他老去,我想看他老去想得发疯、发狂,至少他能活到那天。”格朗泰尔叹了一口气,“可他注定不喜欢黯淡而卑微的生活。从我爱上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会短命。”
格朗泰尔沉吟片刻,接着认真地说,“他是凡人,而我会随他一同进入坟墓。不仅如此。如果安灼拉是忒弥斯,那我会是他的蒙眼布,如果他要做基路伯,我会是他的战车,如果他想化身米迦勒,那我只能变成他手里的火红利剑。如果他是阿波罗……不,他是我的光明,他绝不会成为你。”
“你知道他会失败,你知道他们都会失败。”日神最后挣扎道。
“但我知道我无法阻止自己追随他。”
日神精致的五官扭曲了,金子遇到王水,纳西索斯杀死了自己水中的倒影。
格朗泰尔学着安灼拉的样子,凛然地逼视面前的日神,“现在,你可以走了,阿波罗。”
“你无法命令我!”日神气急败坏道。
“相反,我可以。”格朗泰尔调皮地笑了,“因为这是我的梦。”
格朗泰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面前是缪尚灰扑扑的桌子,耳畔是鼎沸的人声。他又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混合的酒精味,他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
感觉右手似乎捏着什么,他偏头去看,才发现是入睡前抓着的那个酒瓶子。他真是太想念他的酒了,不过现在,酒得等一等。格朗泰尔下意识朝人群中心望了一眼,看到他的领袖依旧在那说着什么。
他温柔地注视他的光明挥洒热情,却看到对方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格朗泰尔有些慌张,安灼拉眼睛里的是关切吗?他不确定,但他看懂了安灼拉的口型,把那个酒瓶子放下,他说。
格朗泰尔微笑着,顺从了对方的意思,他托着下巴,撑起自己那颗沉重的、毛茸茸的脑袋,着迷地望向他的安琪,听领袖高谈他的信仰。
瞧,格朗泰尔的信仰在说话,他自然要为他鞍前马后。
-完-
***夹带香水私货
*格朗泰尔身上的味道是Baudelaire by Byredo,皮革调,晦涩,执拗,就算对味道不感冒为了波德莱尔也是要买的x
*格朗泰尔在凡尔赛闻到的是Bal à Versailles by Jean Desprez,香如其名
【靖苏】猛虎行 02
猛虎行
前文:01
梅长苏梦,萧景琰醒。事实证明这样也是能谈恋爱哒。
~
梅长苏觉得自己在坠落,他理所当然以为,是梅岭的业火又化作了他的梦魇,粘腻的血融在他和父帅交握的手掌之间,鲜血化作掌纹,一路蜿蜒,流经筋骨袒裸的臂膀,淌过灰白僵死的面庞,直滴在他的眼里。地狱会扯着他向下堕去,让他再寻不到父帅的手;寒风会来剜他的皮囊,抽走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
这场景他梦见过太多次,以至于一阖眼,悲泣哀唳便扑头盖面而来,不由分说挤进他的胸腔,冲破他的耳膜,再回神,腥气早已梗在喉头。低低叹谓,梅长苏放弃似地伸展躯体,等着熟悉到刻骨的磨折依例来找他索命。
但并没有。
他的周身是干爽的,腌...
猛虎行
前文:01
梅长苏梦,萧景琰醒。事实证明这样也是能谈恋爱哒。
~
梅长苏觉得自己在坠落,他理所当然以为,是梅岭的业火又化作了他的梦魇,粘腻的血融在他和父帅交握的手掌之间,鲜血化作掌纹,一路蜿蜒,流经筋骨袒裸的臂膀,淌过灰白僵死的面庞,直滴在他的眼里。地狱会扯着他向下堕去,让他再寻不到父帅的手;寒风会来剜他的皮囊,抽走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
这场景他梦见过太多次,以至于一阖眼,悲泣哀唳便扑头盖面而来,不由分说挤进他的胸腔,冲破他的耳膜,再回神,腥气早已梗在喉头。低低叹谓,梅长苏放弃似地伸展躯体,等着熟悉到刻骨的磨折依例来找他索命。
但并没有。
他的周身是干爽的,腌臜涤净,硝烟尽弭,赤焰袍泽渐冷的血本应浴满金甲,如今却遍寻不得,反倒像是融进了他的经脉,燃成一簇心头热火。
没有禁锢,没有拉扯,梅长苏敛下疑惑,动了动自由的四肢,下一瞬,落势即止,身体所触压倒一片绵软,终于抵到了坚实。丝丝缕缕抚上他裸露的皮肤,痒痒的,有些酥麻。微光透过罅隙,溜进他紧闭的眼,长吁一口气,梅长苏缓缓睁开双眼,由得温暖覆上他的黑眸。
春和景明,青青草地。
梅长苏眨眼,慢慢适应了周遭的光线。枝枝叶叶层层掩映,全缘阔卵的同生着锯齿的堆叠在一起,暗绿与紫色交织,是桑叶,还有梓叶,暖阳下泻,争先恐后落在他怀里,把梅长苏笼进半明半暗的网。
偏过头,目光所及是褐色的树衣,通直的干,再往上,冠幅开展,荫浓翳蔽,全为护守其后的青砖黛瓦,百年帅府,依旧是少时荣华的样子。甲子迁讹昔梦中,梓桑回首又春风。这是昭雪旧案后,梅长苏第一次梦见他的故里。
和蔺晨作别后,萧景琰一时不想打马,遂命随侍将紫燕骝牵回府,一个人晃上太康街。
金陵皇城,繁华自不必提,太康主街,素来车如流水马如龙。行者络绎,坊店毗邻,斜日青帘,酒旗颭颭,店家的吆喝此起彼伏,荡在石板上,散进炊烟里,有个汉子声音格外洪亮,喊的是坛香十里,现沽不赊嘞~
萧景琰少有信步街市的经历。做郡王那会儿是没有机会,期年到头迁徙偃仰,回京便是述职,接诏,一来,二去。等他决意夺嫡,从亲王摇身太子,却再没了心思,虽然每每自这太康街往返于各处宫宇府邸,但肚里总是揣着朝堂政事,未曾留意这街景,喧噪热闹何等。
哗啦——
不知谁家小厮随手泼出一盆米水,堪堪溅上萧景琰的袍子,掌柜模样的老者追出来,道冲撞了贵人,面上是世故的讨好与精明。笑着罢手,对上小厮怯生生的眸。
边陲虽未宁,国中尚且安,还好,还好,萧景琰想。
但这依旧不够好。
五方寇起,剑指晋北,唯有挥师北上。可待战势平复后又当如何?豺狗环俟的局面并不会彻底改变,是勉力除之,还是蓄锐养精……这可是,诺大一个大梁啊。
萧景琰自认心里怀着孤愤,不论是祁王赤焰旧案,还是一路昭雪夺嫡。知交零落,重责总揽,这是他的孤;冤屈未明,政浊民怼,这又是他的愤。
眼下是沉冤已雪,故人未故,有些事变了,有些人依旧没变。变,是怨愤消弥,化作期许未来,是不再消极冷眼,而要汲汲营营。没变,是皇权之下,苍天俯仰,他是唯一的王,到底是孤。却又不好轻言孤绝,只因众生与民,相依相傍,只要他萧景琰心里怀揣天下,他便不是茕茕孑影。
细细想来,老百姓所求不过是生活靖晏,壹食再飨,君主是权术驭下还是激浊扬清同他们并无直接利害,萧景琰总不至天真到以为世人皆懂他的抱负,有几位良臣股肱可仰,足矣。
他自然就想到了梅长苏。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么玄妙。得知真相前,他总不禁感叹若小殊还在,必然也会像自己一样,将梅长苏引为挚友,毕竟二人皆是那般惊才绝艳。可他们却是同一个人。该说竟然?还是果然?竟然,有心疼,有懊恼,有愤慨。果然,一颗赤子心不变的,始终是他的小殊。
不知不觉走经一条岔路,萧景琰抬眼分辨,脚下便是一顿,遂望进那条幽深的径。只见桑梓夹立,不见人踪,昔日那座巍峨帅府孤零零矗立着。萧景琰曾听太奶奶说过,林府初立之时,先帝特意给府前这条街赐了名字,曰建安,建也安也,立业建功,定国安邦。可功业既成,建安之人又去了哪里。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拂去石狮子上的青苔,这瑞兽的眼大瞪,静静瞅着来人,萧景琰与之对视了片刻,复又蹲下身,拨开石阶前的刺苋,把丛生的杂菜一并除了。尘灰沾上他的褚红阔袖,吻上他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臂,他却似浑然不觉,依旧埋头。
等萧景琰站起身,额角已沁出一层薄汗,发丝微乱,就连面颊也染上了小块泥土的痕迹。他环视周遭,空空府邸破败不堪,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傍府而生,那接天连地的桑梓树,枝繁叶茂至斯,直让萧景琰生出敬畏之感。
都说树木是通灵性的,这桑梓长得这样好,是不是能够贯通阴阳呢?
试试又何妨。
双目流转,萧景琰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清明和坚韧,下颚略扬,他深吸一口气,高悬臂膀,作势抱拳一合,俯身推手,作揖,眼中有微光闪动。
“林帅。”
“也不知您听不听得到我说话。
“……小殊还活着。”
“他取了个新名字,叫梅长苏。还骗我说他叫苏哲。但不要紧,只要他是小殊就行了。”
“他长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就连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但您放心,现在我认出来了,他还是那个性子,我会护着他的。”
“林帅……”
他哽咽了。
“我和小殊已经替你们昭雪了,现在,您和姑母,皇长兄,还有赤焰全军,你们终于可以位享庙堂,含笑而去了。”
“林帅……景琰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
“逝者英灵在上,若你们泉下有知,可否摧风振枝以应?”
梅长苏身体舒展,依旧躺在树下。他生怕一动作,便会搅了这半枕黄粱,什么树影,什么帅府,就又要作烟云散了,他虽然看得开,但还是想多在梦境里驻留一会,毕竟屈指旧游能几人。
却是忽然劲风四起。
蔌蔌拂过枝丫,卷起树叶,霎时绿荫翩飞,萧萧满目。
这样急的风理应是要带来霜气的,可梅长苏并不觉得冷,他看着眼前舞动的桑梓叶子,挟在风中,慢慢落在他身上,他只觉被围进了一床衾裘,还带着令人熟悉的温暖。
是谁在摧风振枝?
是想倾诉些什么?
仿佛是这阵劲风给了梅长苏底气似的,他终于起身,也不去拂衣上落叶,偏过头,就定定看向帅府。
他曾经的家。
巍然邸观,深深庭院,匾额高悬,煜煜金漆,是元佑四年前的模样。
梅长苏缓步上前,素色衣摆扫过未染尘埃的石阶,并掌一推府门,推开那致君尧舜的旧日抱负。与之俱来的,还有宾客络绎,刀枪剑戟争鸣,高谈阔论,夹杂仆役私语,还有……
“小殊!”
梅长苏未及细想就要应声作答,却是胸口一窒。
只见两个少年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站在院中,明显刚刚追逐过一番,眼下皆是扶膝喘着气,彼此隔了几步远,一副僵持的态势。
“小殊你就别缠我了,我今天来是有正事。”
“你的正事不就是我吗?来陪我练箭!”
“喂,你堂堂帅府怎么多小卒,谁陪你不行,做什么要赖着我?”
“因为你的箭术好呀。”
“也没好到那个程度——”
“你给我开小灶,我箭术就能早日精进,让父帅开心啦。”
“……”
“景琰~”
红衣少年偏过头,并不看他。
“那……我让你用赤焰弓总行了吧!”
“……真的?”萧景琰眼神一动。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林殊笑得灿烂。
再一转眼,两个少年已经手拉手跑远了。
梅长苏呆楞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眼前渐渐有些模糊。
“对不起,景琰。我食言了。”
-待续-
***太康街和建安街都是私设
【靖苏】猛虎行 01
猛虎行
在队友的敦促下开了个坑,中长篇,剧情向。
梅长苏提携玉龙为君战,萧景琰亲挽银河宏图展。
~
一只燕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了过去,窄窄的翅尖艰难地划过淤滞的云,也不知它的羽衣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总归没看出光泽来,许是没有太阳罢。只能看见一团灰色缓缓缩成一个点影,俄顷融在青色的天边,搅起一阵风,一卷云,一笔漠漠昏黑。
是一只孤燕。
飞流揉了揉眼睛,那影子便从天际溜走了,风声凝结在空气里。
他又仰头望一会,没看到其它燕的踪迹,只几片枯叶从头顶心簌簌飘下来。飞流觉得无聊,马步也不扎了,一...
猛虎行
在队友的敦促下开了个坑,中长篇,剧情向。
梅长苏提携玉龙为君战,萧景琰亲挽银河宏图展。
~
一只燕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了过去,窄窄的翅尖艰难地划过淤滞的云,也不知它的羽衣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总归没看出光泽来,许是没有太阳罢。只能看见一团灰色缓缓缩成一个点影,俄顷融在青色的天边,搅起一阵风,一卷云,一笔漠漠昏黑。
是一只孤燕。
飞流揉了揉眼睛,那影子便从天际溜走了,风声凝结在空气里。
他又仰头望一会,没看到其它燕的踪迹,只几片枯叶从头顶心簌簌飘下来。飞流觉得无聊,马步也不扎了,一下子挎了身,顺势便蹲坐下来,眸子追随落叶,胶着于身前的曲曲浮水。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往下游挪了几步,伸手等着捞那叶子。
叶子没动,也不打转,层层叠在落势被截断的地方。
再探头去看,才发现那条小溪不知何时已结起了冰,薄薄一层,映着飞流稚嫩的脸,绰绰然,还有几丝几缕墨线似的影,辨不清是飞流散落的发,还是冰下袅袅的水草。
梅长苏打了个寒战,不由将手炉又拢紧了一些,掌心摩挲,枯瘦指端装似心不在焉地描摹布套下的鎏金镂纹。远远看见飞流蹲在河边,摇头晃脑不知在干什么,长长的马尾一愣愣晃着,梅长苏唇边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揪了许久的眉头终于松了些,他瞥了眼对面的人,终于决意打破沉默。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格外早啊。”
换来一声冷哼。意料之中。
那人仿佛还嫌态度表达得不够明显,猛地扭头,大家考学似的研究起檐角的垂铃,犹嫌不满,一甩头发,青丝洒落肩头,恣意潇洒得紧。
落在梅长苏眼里却是乌糟糟一片,哪里有什么美感可言。心画心声虽如此,嘴上却不好撂狠话,略略饰伪,轻飘飘扔过去两个字,“夸浮”。
“夸浮?你说我夸浮?”
啪,捏在蔺晨手里的扇骨发出脆响。只见扇面一收,剑眉一横。果然是一点就着。
梅长苏挑眉,见蔺晨对着自己怒目而视,面色煞是难看,却久久无言反驳,一副气急的样子。梅长苏倒是不急,悠悠托起面前的青釉点褐彩茶托,对着茶盏呵了口气,垂首刚要品,却听到蔺晨难得沉声,连带着少了几分玩世不恭,“谁把输赢局上夸,谁又惜逝忽若浮。这人心,最是难嗅呐。”
梅长苏的手微微颤抖,温热的茶水在盏中荡出一圈涟漪,终究是溢了出来,淌过梅子青的古瓷盏壁,冰凉冰凉的。叹一口气,他重重将茶托连带茶盏放回案上。
“圆得如此蹩脚,还不如不圆。”
“蹩脚吗,我没觉得。我倒觉得自己圆得……直戳要害。”
“蔺晨。”
“还叫我做甚?横竖你是不奉医者嘱,也不听友人劝的。”
梅长苏哑然。
“我之前好话说尽都拦不住你服冰续丹去北境找死,现在说句难听的还不行了?你惦记太子殿下惦记家国社稷惦记黎明苍生怎么就不知道惦记惦记我啊,得,活该我只是个蒙古大夫,你也不用顾及我的心情”,蔺晨越说越气,手里的折扇一下下砸着几案,噼啪作响。
梅长苏忙探手止住他的动作,“行行行,随你怎么诛我心,但求你别蹂躏这扇子了,若是砸坏了,怕又要怪在我头上。”
蔺晨还真住了手,大梦方醒似的瞅着手里的折扇,安慰地拍了拍,方才抬眼去瞪梅长苏,“我是为了钟柬之誊在扇面上的那句‘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至于你,我还是要骂的。”
梅长苏苦笑一声,“道理我都与你说了。我做了十三年梅长苏了,这十三年,我每时每刻都是行在冰面上,要与世人对抗,又担心一步不慎被弱水所覆,直至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眼下我终于能真正做回我自己,再不必于阴谋与本心间挣扎了,这样难道不好吗?”
“呵,”蔺晨斜睨他一眼,“蓬莱不可到,弱水三万里。不如金山去,清风半帆耳。你要做回自己,隐于庙堂隐于山野岂不都能达成,偏偏要走最艰难的路,你方才也说了,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你怎么不再想想,今年的北境该是何等严霜肃杀!”
“怎么没想过。但大渝铁骑如今直冲晋北锁钥,战势危急。我这么多年殚心竭虑要昭雪旧案,为的就是激浊扬清,还大梁一个河清海晏,眼下国中遭难,我又怎能束手旁观。若说要怨,时也,命也罢了。”
“你莫用志匡世难压我,”蔺晨不忿,“你执意领军北境真的只是迫于时势忠于本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梅长苏猛地倾身扯住蔺晨的腕,蔺晨一惊,随着梅长苏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来人不知何时已行至院内,垂首正和飞流说着什么,一袭褚红色鎏金绣袍苕苕而立。
萧景琰一出养心殿便往苏宅而来,先前与梅长苏约定了要见一见他的大夫,看他的身子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甫一进府,就有仆役来迎,说要通报。萧景琰摆手,全给摒退了。通什么报,难道还要让那人出来候驾不成,梅长苏大概不觉得有什么,萧景琰面上却挂不住。他信步入内,本想直接去平日里同梅长苏议事的北堂,一眼看到飞流那孩子蹲在河边,闹出哗啦啦一片噪。
步伐一顿,萧景琰索性走将过去。
“你在做什么?”
“水牛!冰!”
萧景琰垂首,看见飞流手里掬着一捧刚从河里挖出来的冰,掌心热度一捂,立马融成几块冰渣,淅沥沥从指缝里渗下来,在地上糊出一片草上霜泥。
“飞流喜欢冰?”萧景琰换上一副笑容,缓下声。
“不喜欢。”
“那为什么还捧着它?”
“冷。化了,不冷。”
萧景琰眉头一皱,弯下身用手掌包住飞流的手,又湿又凉,他捂紧了些,把寒意驱走大半,这才低低开口,“你苏哥哥觉得冷吗?”
飞流拧着脸看他,半晌才道,“不冷。”
萧景琰绷紧的脸舒展了,就像冰消雪化,飞流想。
“你接着玩,我去找你苏哥哥。”
一身褚红复又站起,萧景琰回首,正看到熟悉的白色素衣懒懒坐在北堂门廊之下。登时噙出一个笑容,脚下步履生风。
“小殊!”
人还未近身,这声唤就落进了梅长苏的心里。他恋恋不舍地抽出贪恋手炉的手,冲萧景琰挥了一挥。
萧景琰跨出几步,站定搓了搓手心,这才一把捉了梅长苏的腕子,抢白道,“不准行礼。”
“我本来就没想。”
顿了顿,开口,“你又去养心殿了?”
萧景琰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梅长苏明白了大半,不再接话,笑着看萧景琰把自己的手仔细掩进衣袂里。
蔺晨翻了个白眼。
梅长苏轻咳一声,示意萧景琰,“这便是琅琊阁少阁主,蔺晨。”
闻言,萧景琰看向一旁枯坐之人,细细打量,水色长衫绣了绿竹暗纹,一头乌发用玉簪一挽,泼墨似的泻在肩背。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萧景琰想着,心下一凛,毕恭毕敬地向蔺晨施了一礼。“在下萧景琰,久闻琅琊阁之名。”
蔺晨嗯了一声,等着萧景琰的下文。
萧景琰维持着施礼的姿势,却是在等蔺晨的下文。
嗯?蔺晨扬了扬眉,就一句久闻琅琊阁之名便没了?怎么也不恭维恭维我这少阁主颜如蕣华,美目淑貌,才秀藻朗,如玉之莹呐……
见萧景琰面上几分尴尬,梅长苏使劲给蔺晨使眼色。
我们说好的。他看懂了梅长苏的口型。蔺晨于是又翻了个白眼。
这才咬牙道,“殿下不必客气。”
萧景琰叹出一口气,挨着梅长苏坐在了蔺晨对面。刚坐定,他便按耐不住心头疑窦,“蔺先生,小殊的身子到底怎么样,真的能领军去北境?”
蔺晨不曾想萧景琰那么快就挑明来意,心里可还是梗着道沟壑,遂没好气地说,“能啊,死不了。”
萧景琰一愣。梅长苏却笑了,顺手取了一副茶托茶盏递到萧景琰面前,又施施然拿起一旁的黑釉鸡首壶,替他斟了一盏茶,黑眸安抚地看向萧景琰。“他这人就是这样,你别多想。”语罢深深望了蔺晨一眼。
蔺晨回了个灿烂的笑,扇面一展,腕子一摇,唤来轻风徐然,吹开茶香曳曳。
萧景琰定下心,目光灼灼地看向蔺晨,“小殊告诉我,先生已为他制得天下奇药,可以治好他的火寒之毒。”
“我是制得了奇药,名叫冰续丹。”但我没承认冰续丹能解他的火寒之毒,医者从不诓人,谅你以后也赖不到我身上。如此思忖,蔺晨敛下眼底情绪,笑意不减,从阔袖中摸出一个酸枝木雕花瓶子,塞子一拔,一颗莹白药丸滚落在他的手心。
“喏。”
萧景琰倾身去看蔺晨伸向前的掌,浑圆的玉珠泛着青色的光泽,打量片刻,不由握紧了拳。
“先生确定这药……”
“殿下这是什么话,我琅琊阁的判断还能有错?”
“我并非质疑先生的判断,我只是担心小殊——”
“所以你还是在质疑我的判断。”
“……”
梅长苏在边上默默看着他俩一来一去,突然轻笑出声,两指一伸便夹住了冰续丹,茶一就,头一仰,旋即就将冰续丹吞入腹中。
萧景琰睁大一双眼,看着梅长苏的喉结动了动,这就将药服下了。那人的笑颜对上他尤在愣怔的眸子,茶盏勾在他纤长的指尖,潇洒地冲他一倾,盏中茶已尽,他看得分明。
“我可盼着蔺大公子这奇药的功效,恢复我的气力,让我却贼虏,率宾归王。”
蔺晨拿扇掩了大半副面孔,默默不语。
率兵归王,遐迩一体。简简单单几个字掷在萧景琰心里,掷在担起江山的未来天子心里。他握拳的手松了一松,又捏得更紧,他屏息去看梅长苏的侧脸,那面容是焕发的,那眸子是煜煜的。此时的梅长苏似是终于回归了自己,不再低眉作势,也不必谣诼偏工,明明白白剖开一颗赤子心。
萧景琰忽觉浑身一轻,像有股热流游走在他的筋骨间,连带着伏案多日的僵硬脊背也舒展了几分,下一瞬,他的黑眸便对上梅长苏疏朗的眉眼,鬼使神差般的,他探手抚上那神采飞扬。
梅长苏一惊,眨了眨眼,睫毛轻颤着扫过萧景琰覆着薄茧的掌心。
“你这样盯我做甚,还怕我服下冰续丹后长毛不成。”
萧景琰倏地垂下了手。
梅长苏略一思索,自知情况不对,也不作声。
“……你只告诉我火寒毒让你容貌大改自此落下寒疾,为什么不告诉我具体情形?当日那个野兽,你的副将聂锋,他中的……”
萧景琰心下忿然,话到一半再难成句。
“景琰……”梅长苏叹了口气,“看来静姨都告诉你了。”
萧景琰也不接话,自顾自道,“只恨我没能陪在你身边,你——”
“你我虽然相隔万里,但从来都是同心同德的,揣的一点灵犀,天涯也是咫尺。”
萧景琰咽下未说出口的话,望向那人亮晶晶的眸子,看到梅长苏眼底浸满自豪与笃信,末了,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轻笑出声,“就你善辞令。”
“我素来比你善辞令啊。”梅长苏揶揄道。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梅长苏面上微赧,抬眼往蔺晨的方向瞥了一眼,却看到蔺晨不知何时拿扇子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扇面上“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八个大字依旧遒劲。
似乎觉出了梅长苏的视线,蔺晨终于移下了扇子,见两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得还算端正,这才又翻了个白眼。
“说完了?”
“说完了。”萧景琰答。
“说完了就请吧。长苏刚服下冰续丹,该睡了。”
萧景琰闻言点了点头,向梅长苏递去一个眼神,梅长苏欣然颔首。
一旁的蔺晨唯有扶额。
萧景琰和蔺晨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一路无言。萧景琰踟躇片刻,最后驻下了脚步,回首等着蔺晨上前。
“殿下还有事要问?”
萧景琰客气地笑了笑,“我还未向先生道谢呢。”
“不必。我是替长苏制的药,又不是替殿下。”
萧景琰也不恼,大概真把梅长苏说蔺晨就这脾气的话听了进去,只沉吟了片刻,又道,“先生大才,今后……还望先生不吝指教。”
蔺晨一窒,眼眸微阖,却是笑了,索性就着萧景琰的话头,“诶,那是自然。来日方长嘛。”不等萧景琰答话,突然一唱三叹起来,“哎呀,我还没去应募充军呢,先走一步!”说着便冲萧景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走了。
留下萧景琰兀自站在原地,对着蔺晨的背影若有所思。
“来日方长……方长……”
北堂之内,梅长苏掩了掩裘衾,却迟迟没有就榻,一双手不安分地揉搓着衾被。
“苏哥哥!”飞流蓦地从梁上飞身而下,惹起一阵扬灰,紧紧挨到他的榻前。
梅长苏吸了吸鼻子,作势挥走那早已没入旮旯的尘埃,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飞流的发。“飞流啊,你说你蔺哥哥——”
“坏!”
梅长苏一时失笑,是了,飞流能知道些什么,他心下繁乱,面上依旧波涛不惊,对着飞流仍是往日那般宠溺。“对对,你蔺哥哥最坏了。”
“睡觉!”
“行,都依你。”
裘衾发出一阵悉索碎声,飞流满意地点了点头,守着梅长苏睡了过去。
-待续-
***蔺晨翻了好多白眼哟
***一些引用相关
*谁把输赢局上夸,谁又惜逝忽若浮。
前句引自钱俶《宫中作》,指此战的胜负;
后句引自阮步兵《咏怀•其三十二》,指此战后梅长苏是生还是死
*钟柬之这个人是我编的,钟取钟繇的姓,柬之取陆柬之的名
*颜如蕣华,美目淑貌,才秀藻朗,如玉之莹。
前八字说长得美,后八字说有文化,后八字出自曹植给曹丕的诔文情书
***最后,如果发现许多flag,这不是你们的错觉
【靖苏】长平
他说,“我不想小殊活在我的心里,我想让他活在这天地间。”
那你便看看这江山如画,是不是处处都有那人的影子?
想看九安山,想看戎马倥偬承君一诺,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元佑六年春,一朝雪霁,云卷舒。
正是草木萌动之季,万物回阳,欣欣向荣。民间农桑稍忙,金陵皇城内也日渐晴暖热闹起来,彩袖殷勤,一片莺啼燕语。
春闱顺利结束,梁帝心情大好。之前景琰擢荐程知忌为新任中正官,着实出乎他的意料,那程阁老都是年逾古稀的人了,真能担此重任?不过思量一番,此人论门第论品衔,都符合中正一职的要求。再细想,忆及他年轻时便作《潜夫论》提倡激浊扬清、整治流弊之风,当真是适合做这中正官。看到景琰这副...
他说,“我不想小殊活在我的心里,我想让他活在这天地间。”
那你便看看这江山如画,是不是处处都有那人的影子?
想看九安山,想看戎马倥偬承君一诺,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元佑六年春,一朝雪霁,云卷舒。
正是草木萌动之季,万物回阳,欣欣向荣。民间农桑稍忙,金陵皇城内也日渐晴暖热闹起来,彩袖殷勤,一片莺啼燕语。
春闱顺利结束,梁帝心情大好。之前景琰擢荐程知忌为新任中正官,着实出乎他的意料,那程阁老都是年逾古稀的人了,真能担此重任?不过思量一番,此人论门第论品衔,都符合中正一职的要求。再细想,忆及他年轻时便作《潜夫论》提倡激浊扬清、整治流弊之风,当真是适合做这中正官。看到景琰这副踏实办事,不结党不营私的态度,梁帝心里甚是欣慰。平时只道这孩子脾气倔,觉得他同自己不像别的皇子那么亲近,如今倒越发觉出他的好来,就连看到景琰在官场人情上的迟钝,他竟也觉得可爱。
如此想着,梁帝便决定在春猎时多赏他几匹良驹,以示恩宠。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七,梁帝带着一干期门禁军离了金陵,浩浩荡荡奔赴久安山,虽不是千乘万骑,却也个个身披金甲,鲜衣怒马,由蒙挚领军在前,一派恢弘景象。梁帝的皇辇被簇拥在阵中,其间羽骑云布,兰车星陈。
萧景琰独乘一匹紫燕骝,与梅长苏的轻车并驾,马蹄时时流恋。
车内,梅长苏手里抱了卷书,照例陷在层层狐裘里,像与外头的劲装将士隔了一个季节。
春分已过去好几日,他本不用捂得如此夸张,只是碍不过他家晏大夫,临行前逼着他将自己裹进皮草。这还不算,末了又扔出一串白眼,叫他好自为之。梅长苏只得赔笑。
这时黎纲过来通报,“靖王殿下来了。”话音未落,就见萧景琰一身朱衣金甲向院中走来,步履间似有劲风生起。梅长苏见惯了他穿朝服的模样,突然见他换上战袍,胸中一热,昔日那腔豪情复又滕起,却像是只残了翅的鸿鹄,方掠过心头,又猛的扎倒在地。
梅长苏盯了他片刻,直到和他四目相对,寻到一片探究。他自觉失态,玩笑道,“晏大夫又仗着郎中身份欺压我。”
不料萧景琰听完缘由便皱起了眉,差人在早已备好的车里铺了几层软垫,其上加盖狐裘,“晏大夫倒是提醒我了,此行路程虽不遥远,但对先生而言还是太过劳累。多垫几层至少能舒服些。”梅长苏哑然,刚想说些什么,又听萧景琰吩咐把草绳缠在车轮上,以缓解路上颠簸。
这人何时,这般会照顾人了……梅长苏不由感叹,因他这病体,倒是得见了那人的另一面,心里有些欣然,却又泛起一阵酸楚,心里抽痛,当年他随父帅征战四方,大伤小伤何曾断过,那人心疼,有时也把宫里上好的金创药偷塞给他,但彼此默契,不过问,也不过分体贴,因为他知他骄傲,因为他信他,何须像现在这样一个顾着一个。
梅长苏手上无力,书滑落在狐裘上,无声无息,垂首看向半黄书页: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良久,轻叹。
但纵使萧景琰做了这许多,这一路他仍觉得虚乏,书才看一页就倦了。梅长苏所幸把那卷文选扔到一边,抱起搁在膝上的暖炉,摩挲,他撩起帷裳向外探望,白云晚,远山黯,浅草末了马蹄。萧景琰单骑在前纵辔而驰,甲胄泛着金辉,光芒落在梅长苏的眼里,他一时看不真切,只见那人挺直的脊背,像是株松柏,生来便可托梁架栋。
这是第一次,萧景琰策马走在前头,梅长苏坐在辇车里看他。彼时年少,林殊哪里肯让萧景琰单骑独行,每每相约要争个胜负,初时并肩,未几,超前半个马身,一人望着另一人的背,鞭吟,马嘶,蹄声狂乱,最后不知怎么重又并肩,一路笑闹。那时的林殊还以为能和他并肩一世,替景禹哥哥守这片故土河山。
梅长苏就这么望着萧景琰,目光融进他的背影,难舍难分。不知不觉萧景琰也成了这般能让他仰望的存在,凭他的心如磐石,凭他的敏辨忠奸,凭他的清明公允,不日践祚,必能光复大梁,国泰民安。他虽然不像当年的萧景禹,却也没必要像他。萧景琰就是萧景琰,自有他的好。
甫一开始,他苦心孤诣,只是为了替自己和七万赤焰冤魂昭雪,如此而已。可后来,他辅景琰上位,更是因为大梁值得拥有这样一位好皇帝,正朝纲,安社稷,震慑虎狼四邻。待功成,仇报,景琰定能酬年少抱负,不负如画江山。只他梅长苏,却不知有没有这些时日。
生死有命,梅长苏不愿再想,遂放下了帷裳。萧景琰特地寻了这车,甚为宽敞,他这便侧卧下来,一夜梦魂,似又回到了林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
梅长苏醒转时,暮色四合,白日里最后一丝霞光泻下,溶为黛色,远远能望到久安山的重峦叠峰,方才吞食落日,此刻如狼似虎般静卧着。他突然涌上一种异样感觉,再一定神,那阵心烦又消散了。
马蹄声渐近,踢踏,有人敲了敲他的车壁。
梅长苏撩起帷裳,果然是萧景琰。融在夜色中,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一双眼却亮晶晶的。
“先生还好吗?”
“殿下不必挂心,我刚睡了一会儿,”心思一转,又补充道,“殿下来之前我便醒了。”
萧景琰嗯了一声,又问,“可吃药了?”
梅长苏笑道,“还没到时辰呢。”
车外的人顿了顿,道,“我差人替先生准备药膳。”不等梅长苏答话,一转马头,揽辔离去。
梅长苏兀自笑了,不一会,萧景琰端来药膳,闻着清香逸逸,他略一思忖便知里面放了几位安神的药材,当是静妃娘娘下的方子,顿时腾起一片暖意,服完便沉沉睡了。
翌日,天子一行抵达久安山,于猎宫脚下安营扎寨。待一干宗室皇亲稍作休息,例行春猎便开始了。
白云远上,青山巍峨,绘有萧氏纹章的行帐在原野上排开,合围,偶尔一阵风起,猎猎作响。禁军守卫在旁,姿容整肃,个个精神抖擞,尽显大梁军威。春日融融,洒下一片暖光,王孙子弟聚成一群,高谈雅步,欢闹成趣。良辰美景如斯,梁帝兴致也高涨起来,他骑了匹枣红色大宛,挽弓搭箭朝天放出一箭,大喝,“来啊!”众皇子只见眼前闪过翻飞的衮衣绣裳,大宛绝尘而去,于是以萧景琰为首,纷纷跟着梁帝纵马驰向山林。
梅长苏由豫津陪着站在一旁,为了应景,他特意换了身玄色衣袍,褪下几分颓色,透出一丝英气。见庭生两眼放光的样子,梅长苏不由笑出了声,宽慰道,“等会让飞流哥哥带你去,”又叮嘱道,“春蒐免其怀孕,夏苗取其害谷,秋獮冬狩,各有区分。春猎还是以仪典为主,切不可猎杀已经怀胎的禽兽。”
庭生欣然允诺,跟着飞流蹦蹦跳跳去了。豫津在旁边看着,努嘴抱怨梅长苏偏心。梅长苏笑得意味深长,半分追忆,半分怅枉,“当年是谁教你围猎规矩的?”
豫津叹了口气,末了才道,“……是林殊哥哥。”
当年,当年他还是豫津的林殊哥哥,他还是景琰的小殊。但也只能是“当年”罢了。梅长苏望着萧景琰离去的方向,恨不得夺了侍从的马飞身追去,就像当年,被服冠带,一逞轻狂。
然,终不似,曾经少年游。
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再不会在世上留一分痕迹。就像林殊的那副皮囊,那几颗痣。饶是静妃倒翻多少杯茶,翻来覆去,多少次探看,注定了雪过无痕。
静妃哭得背过身子时,梅长苏的心里何尝不在滴血。
“小殊,你以前长得那么像你父亲……”
梅长苏垂首,咬牙道,“虽然我容貌大变,面目全非,但我依旧是父帅的儿子,身上流的依旧是赤焰的血!这昭雪的担子,不揽在我身上又该揽在谁身上?不止是我爹娘,不只是林府,还有那无端冤死的七万英魂……”
梅长苏的声音渐渐轻下来,这番誓言,他不必昭告天下,只求问心无愧。十三年来,他日日说,夜夜说,最后便不说了,因为不必说。
可看着静妃泫然的样子,梅长苏那颗久经拷打的心,依旧抽痛。他唯愿一人背负这一切,看到知交故友为自己心累心痛,他的心更累,更痛。所以他拼了命地不让别人知道,尤其是,拼了命地不让萧景琰知道。
他作为梅长苏,走到今天这步,已和那人交心刎颈,休戚与共。于他,梅长苏和林殊,一个是良臣朋佐,一个是少年竹马,届时真相揭开,萧景琰要承担的可是两份心累,两份心痛,谁又能保证萧景琰的痛,不比当年削皮挫骨?
“静姨……”梅长苏看着这个从小爱他,宠他的姨母,出声唤道,“您别哭了,哭又能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
心还是会痛,因为在乎。
可以就此不在乎吗?不可以。
重头来过,他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他不会。
既然注定要在乎,注定要痛,那么他甘心情愿。试问天下几人能有这般的担当,有这般的觉悟?梅长苏甚至感到了一丝快意,于是他笑了,在心底笑得肆意,骄傲。
所以啊,有些人说是变了,其实又何尝变过?
梅长苏收拾好心情,这才从行帐中出来。入目便是萧景琰徘徊的身影。
萧景琰见他出来,快步走上前,却不说话,一双黑眸沉沉地看着梅长苏,眼底似有风暴涌起。
梅长苏不言不语,只是平静地回望对方,面上风轻云淡。
正僵持间,一名侍从飞身而来,战袍一撩便冲两人单膝跪地。梅长苏认出他是江左盟安插在禁军队伍里的兄弟,心下凛然,与萧景琰交换了一个眼神,附耳上前。
“誉王谋逆,伙同庆历军都督徐安谟,携五万大军正向久安山袭来!”
两人闻言大惊,未发一语只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往梅长苏的行帐快步走去。
“金陵并没有消息传来,想必已被誉王控制。”一入帐,萧景琰便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颤抖。
“定是皇后撤下了巡防营,把金陵交给了禁军,”梅长苏看他脸色凝重,心里也是一沉,道,“殿下莫急,我们先分析战局。”这便着人找来地形图,深思起来。
萧景琰咬牙,“庆历军不在战时,没有虎符根本无法调动大军。如今誉王竟能发动五万兵卒,军纪败坏竟然如斯!”
梅长苏摇头,按下心中愤恨,兀自道,“久安山三面陡坡,易守难攻,但我方只有三千禁军,若以卵击石,绝无获胜可能。为今之计只有——”
“就近调兵!”
景琰果然与自己心意相通,梅长苏勾起嘴角,惺惺之感勃然而出,随手便抽出了身边那人的佩剑,寒霜一闪,直指图上久安山。
此举一出,两人立时愣怔,梅长苏自觉失态,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剑尖再不受控制,于图上划过,颓落。
萧景琰突然伸手按住梅长苏的腕,不由分说,带着那人的手,剑尖再次钉住久安山,力道遒劲。
只见肩抵肩,衣袂相连,萧景琰的气息拂上他的颈,火热。梅长苏的心漏跳了半拍。
“纪城离此最近。”萧景琰道。
梅长苏无力地点了点头,半晌,终于平下心头思绪,“将纪城军调来,方可解猎宫之围。”
正想着该如何圆场,蒙挚突然冲进行帐,显然是刚刚得到消息。
见状,萧景琰立马退后一步,收剑入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蒙挚不觉气氛有什么不对,只是气急,“现在情况怎样了?你们可有对策?”
“由我下山去调纪城军。”萧景琰头也不回。
梅长苏深吸一口气,正色,“带队绕启竹溪,如何?”
“可以。若是天晴,走衔蓝岭也行。”
“等等,你们先等等!”蒙挚听得糊涂,却没漏掉那最关键的一点,“久安山已被团团围住,退无可退,你要如何下山?”
萧景琰轻笑了一声,也不看蒙挚,却转头看向梅长苏,“北坡有条小路,地势险陡,又丛生杂草。是我当年和小殊乱跑时发现的。”
蒙挚缄了口,满脸尴尬,立马突兀地转了话题。
萧景琰久久地盯着梅长苏,目光凌厉,只见他默不作声,始终在躲避自己的目光。半晌,他不再希冀得到那人的回应,放弃了似的转向蒙挚,沉声道,“我这便去求玺书虎符。父皇和母妃的安危,就拜托大统领了,”话音一顿,他最后望了梅长苏一眼,道,“还有苏先生。”
那头乌发,那袭白衣,那张素槁的脸,那双清越的眼,尽数落在他的心底。会再见的,能再见的,萧景琰这样想着。
“三日内殿下定要回来。”他信萧景琰能搬兵纪城,及时赶回,解猎宫之危。
“三日内我定会回来。”他也信梅长苏能运筹帷幄,协力禁军,守三日安平。
久安山离纪城三百里,萧景琰亲挑列战英和三名轻骑随行护驾,又带了几匹战马,以备长途奔袭时轮换,向纪城飞驰。
紫燕骝是难得的好马,风驰电掣,绝影而去,将身后禁军远远甩开,只列战英勉强跟在他后头。狂风扑面,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萧景琰却一无所觉,反而加紧催马。
上次如此纵情,是在什么时候?
萧景琰几乎想不起来了。这两年他居于皇城,一步一步,从那个受尽白眼的落魄郡王变成七珠亲王,有了如今的地位。却是如履薄冰,再不复军中的肆意洒脱;王府前车马如云,偏偏难觅高山流水。想来,他的心事也只能偶尔向母妃吐露,好在,他还有梅长苏,能够托之以腹心,倚之如股肱……可眼下,太子被废,誉王被贬,他离翻案离储君之位越来越近,却觉得愈发看不透自己的母亲,看不透梅长苏。
新愁旧虑堵在心头,积成块垒,他终于能策马纵横,痛快地抒发一番。
萧景琰伏在马上,看着熟悉的风景在眼前掠过,他突然觉得小殊就在他身边,同他并辔而驰,声音里没了嬉笑,满是认真,“三日,景琰。我同你一起。”他想他是幻听了,许是因为故景重游,许是因为梅长苏刚才的举动……但没时间了,父皇和母妃,皇族和宗室,江山社稷,所有人的命运全系于此。
方过朔月,夜幕下一片晦暗,只在山林间筛下几缕不甚分明的光,行至山脚,四处荆棘灌木,苍然一色,根本难辨方向。列战英紧紧跟在萧景琰马后,一边回身吩咐后面的军士跟紧。
自从十三年前,他就再没有走过这条小道了,但在这暗夜中,萧景琰丝毫没有慌乱,飞身驰于棱嶒山间。
风寒露重,湿了他的战袍。
他两腿一磕紫燕骝的两肋,示意它再快。
东方渐亮,眼看已经出了九安山,萧景琰的眼里光彩熠熠,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策马而去……
“誉王谋逆,犯我大梁,谁愿与我合力退敌?”
“谨遵殿下号令!”
只见四万兵士列队成阵,铁甲倒映日光,耀目生辉。萧景琰一声号令,队伍开拔,向九安山疾驰而去。
暮春的风依旧刺骨,毫不留情地剐蹭萧景琰的脸颊,面皮很快在刺痛中变得麻木。两昼夜过去了,还有一天,不,连一天都没有了,想到此间,萧景琰僵硬的手指扣紧了缰绳,眸色发红。
纵然萧景琰经年习武,见惯了战场狼烟,在马背上摸爬滚打才活到今日,但如此奔袭,面对如此生死存亡,他还是第一次。马蹄声碎,马嘶声竭,两腿被鞍鞯磨得生疼。
萧景琰咬牙,实在难受得厉害时,他会想想禹皇兄,那年懵懂,只道皇兄言笑晏晏,便要追着他殿前廊下的跑。时而又想想小殊,赏月吟风是他,追鹰逐狗是他,出生入死还是他,他的生命里处处都是那人的身影,以至于未及细想,林殊的笑脸就铺天盖地而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又去想此刻九安山上的那些人。他的母妃,那些个能够进宫的罕见日子,那一个个装满点心糖粘的食盒。他的父皇,于他越发亲近,笑着骂他性子倔,对他委以重任。
他偶尔会想梅长苏,向自己行礼,衣袂挡住他没甚血色的脸,只露一双清冷的眼,却似燃着热火,然后,然后便不敢再想了。
眼看已过了正午,胯下的紫燕骝喘着粗气,声声传进萧景琰的耳里。这紫燕骝跟了他十七载,素来勇猛,但到底过了壮年,此番又逼它长途奔袭……听着那喘息,他的心像被撕了一道大口子。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这马的场景,那时,该是贞平十九年吧。十三岁的林殊初上战场,首战告捷,击燕人于北境,斩捕首虏过当,勇冠全军。
林殊还朝那日,萧景琰在府门前踱着步,恨不得立马见到他,但想到那人刚刚班师,大概要第二天才能见面了,悻悻叹出一口气,谁知刚抬眼就看到小殊笑着冲将入府,怀里抱着一匹小马驹。
“景琰,你不知道,燕人的马匹匹悍勇,下次,下次我们一起去抢他们的好马!”
那般灿烂的脸,那般爽朗的笑,仿佛皇帝的赏邑封侯,还比不上送他萧景琰一匹良驹来得惬意。
远处一道溪水,映着夕阳的影子。
“听我号令!换马汲水!”萧景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殿下。”
萧景琰接过列战英递来的水,牵着紫燕骝来到溪水边。
它走得很慢,再没了往日的嬉闹劲,萧景琰拽着它,一步步踱到溪边。紫燕骝欣然垂首,饮水,末了,沉沉把头靠在萧景琰的肩上。萧景琰侧头去看紫燕骝柔和的黑眼,来回摩挲它的颈项。
“准备好了吗?”他凑上前,低声问。
紫燕骝的黑眼睛望着他,片刻,支起前腿瞬间站了起来,长嘶一声。
萧景琰拍了拍它的头,翻身上马。
“继续奔袭!务必在黄昏前赶到久安山!”
往下奔袭一百余里,天色渐暗,远方地平线处,久安山横亘于上,隐约见到朵朵白色军帐,衬着几缕狼烟。
萧景琰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传令大军慢下,切不可打草惊蛇。
这时裨将来报,霓凰郡主已率一千将士前往猎宫护驾,徐安谟被斩。
他点了点头,好在路上传了消息去卫陵。心下略松,便率队走向久安山。未几,静静伫立在山脚下的誉王行帐落入眼帘。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右手,低沉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冲!”
马蹄声骤然响起,大军如飓风呼啸般强压而下,瞬间踏翻誉王行帐的围栏。
萧景琰矮身从背后抽出一支翎箭,猛地拉满弓弦,一箭射出,巡哨的士兵未及防备,应声而倒。
“给我冲!”他大喝,挥起长剑荡出一条血路,几下剖了帐篷将它掀起,誉王的大军尚在休整,未曾料到援军这么快便能赶到,惊惶之下甚至来不及拔剑。
萧景琰仰头望向山腰猎宫,隼唳惊空遏云,划破这淤滞重围。
尘嚣间,萧景琰策马冲进猎宫。
放眼望去,尸骸遍地,一片萧索。萧景琰心下不忍,揽辔踯躅,只听得蹄声笃笃,紫燕骝小心地迈过牺牲禁军的尸体,跨于马上的身影在霞光下泛着冷意,黑发散乱,金甲浴血,寒眸中闪动愤怒与悲悯,印着漫天血色,直到那双眼望见了那袭素净白衣。
梅长苏站在殿前宫阶下,衣袂连翩,眼眸淡淡,平和下却蕴着火热,漾起波澜。
蹄声渐近,萧景琰翻身下马,四目相对。
他果真搬兵纪城,解了猎宫之危。
他果真运筹帷幄,守了三日安平。
承君一诺,怎能不达?
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知先说哪一句,索性什么都不说。只一眼,确认对方安好无虞,足矣。
对视,略一点头,心意相通。
敛下复杂情愫,萧景琰转身走向大殿。他抬头看那令人压抑的宫阶,宫阶太高,看不到殿宇的门廊,只看到那飞扬的殿角,檐牙高啄,垂铃振音。
一步步,他走得很慢,很稳。家国天下的重担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肩头。
中兴大梁,立万世之基。他能做到。
“我相信你能做到。”梅长苏出神地望着萧景琰的背影,呢喃。
“想什么呢?”蒙挚推了推他。
想什么?
想他治下,河清海晏,盛世长平。
-完-
【靖苏】落梅
算是前篇《执手》的后续www
日产粮整整一周打卡
~
萧景琰最后还是见到了梅长苏。
屋内腾着热气,袅袅,只见一盆暖炉,一方卧榻,一床狐裘一个梅长苏。
那人闭着眼,犹在安睡,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丝丝缕缕垂在枕上,微乱。萧景琰在榻旁坐下,不言语,心却跳得飞快,凑近去看他。梅长苏面色青灰,阖上了往日那双明眸,徒留半分生气,只眉头依旧拢起,像道沟壑。
萧景琰伸手,打算替他抚平眉间皱,又怕惊他好梦,半晌轻叹。萧景琰的目光下移,见他一只手抓着狐裘,觉得好笑,倾身过去,将狐裘拉到梅长苏的下巴,细细掩好。那人右手却依旧不肯放松,萧景琰这下笑出了声,靠近去,轻扯,不曾想手腕被猛地抓住。
萧景琰一惊,...
算是前篇《执手》的后续www
日产粮整整一周打卡
~
萧景琰最后还是见到了梅长苏。
屋内腾着热气,袅袅,只见一盆暖炉,一方卧榻,一床狐裘一个梅长苏。
那人闭着眼,犹在安睡,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丝丝缕缕垂在枕上,微乱。萧景琰在榻旁坐下,不言语,心却跳得飞快,凑近去看他。梅长苏面色青灰,阖上了往日那双明眸,徒留半分生气,只眉头依旧拢起,像道沟壑。
萧景琰伸手,打算替他抚平眉间皱,又怕惊他好梦,半晌轻叹。萧景琰的目光下移,见他一只手抓着狐裘,觉得好笑,倾身过去,将狐裘拉到梅长苏的下巴,细细掩好。那人右手却依旧不肯放松,萧景琰这下笑出了声,靠近去,轻扯,不曾想手腕被猛地抓住。
萧景琰一惊,多年来的军人直觉让他当即反手挣脱,却想到这是梅长苏,势方起便颓了。两只手绞在半空,不敢动弹。
梅长苏依旧未醒,蹙着眉。
萧景琰胆子大了些,借势去握梅长苏的腕,感觉他的桎梏稍有放松,掌心下移,覆上那人的手背,指尖抚上骨节,一节节往下,揉搓,直到梅长苏的手染上他的温度。
“……父……”
忽听梅长苏喃喃出声,萧景琰又惊又喜,俯身去听,“先生?”
“呜……帅……”
未几,衣袂轻动,萧景琰端来一碗温水。
萧景琰两手稳稳端着一碗水,热气蒸起,濡湿他的下颚。犹怕水烫,于是垂首轻轻吹气,吹出半圈水纹。
这才抬眼,却看到梅长苏那双黑眸愣怔着望向自己,狐裘滑落在一旁。
萧景琰有些心虚,腕子一抖,茶水沿碗边转了一圈,堪堪洒出,一时倒也没觉得梅长苏神情有什么不对,只俯身上前,帮梅长苏坐起身子,又将水递到那人唇边。
梅长苏按下心头的惊恐慌乱,强作镇定接过碗,小啜一口。方才他又梦见了梅岭,满目疮痍,血流漂杵,父帅在断崖上死死握着自己的手,却不知刚才有没有说胡话,萧景琰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想到此间,梅长苏瞥了一眼那人,出声,“殿下——”
“苏先生——”
未曾料到两人一同开了口,发现不对,不约噤声。
梅长苏失笑,示意萧景琰先说。
萧景琰觉得尴尬,清了清嗓,便将芷萝宫一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与梅长苏,末了向前探身,望进那人眼底,“此番,确实是我错怪了先生……”
梅长苏沉吟,“所以那日你与我断铃绝义,不仅仅是为了卫峥,”当时他便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无奈那水牛什么都不肯说,眼下终于明了,见萧景琰双目灼灼,一脸悔意,心下着实不忍,宽慰道,“殿下心系静妃娘娘也是自然,若殿下不言不问,苏某倒要质疑殿下人品有异了。”
萧景琰知他是体谅自己,仍是懊恼,不语。
梅长苏想起方才被打断的问题,道,“殿下是何时来的?”
“刚来一会,怎么?”
见他似有所察,梅长苏不自觉抓紧狐裘,“殿下怎会想起给苏某端水?”
萧景琰眨眼,“难道不是先生自己要的?”
梅长苏垂首轻笑,藏起脸上复杂情绪,“睡梦里确是口渴,果然是说了胡话,”半晌抬头,眼里已是一片平静,“有劳殿下了。”
“先生不必如此拘礼,”萧景琰留意到那人手上动作,蹙眉,并不言明,“先生算无遗策,应我之援,助我沉冤,我却听信谗言将先生晾在雪中,如今更害先生陷于险境……我再怎么细心照拂也是应该。”
梅长苏摇头,“殿下并不知那宫女是细作,对娘娘也是关心则乱,加之卫铮一事,摆明是摸准了殿下的性子,刻意而为之。殿下避无可避。”
何况,梅长苏暗自补充,替赤焰军翻案本就是私心,景琰也无意于皇位,所以并不存在“帮萧景琰”一说。是他梅长苏一早料到,知那人一脚踩在赤焰案的沼泽里不想出去,所以索性把他拉得更深些罢了。思及此,心绪翻涌,歉疚,无奈,不忍,竟又咳嗽起来。
萧景琰忙劝他躺下,暗骂自己叨扰太久,道,“苏先生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探望。”语罢,起身,作别。
梅长苏还想留他,只是睡意来袭,一枕南柯,一觉庭槐。
这一过竟是月余。
萧景琰每每来苏宅想见梅长苏,却只见到黎纲。
“先生病重,不方便见殿下。”来人一本正经。
“上次能见,这次为何不可?”
“先生病重,不方便说太多话。”
萧景琰被黎纲一呛,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离去。
逾日,萧景琰放心不下,再度登门,他已想好,若黎刚还这样搪塞,他便说自己此行全为探望,绝不说半个字。
不曾想这次来拦的居然是飞流,见他来,兀自叉起腰,“睡觉,不见。”
任萧景琰如何哄,那孩子就是不松口,一番折腾,萧景琰气急,又不好当街跺脚,骂了声“胡闹”便走了,也不知骂的是飞流,还是梅长苏。
三番两次皆是如此,萧景琰更为担心。许是真的病重了,可上次看他,面色虽差,双眼却是有神的,那为何不能见人,是谁也不见,抑或独他不见?心绪翻腾,脚下踟躇,不知不觉已绕苏宅走了半圈。萧景琰昂首去看院里伸出的枝丫,桑叶梓叶交相叠拢,藏起青砖黛瓦,雪初化,簌簌,打湿他的肩头。
萧景琰望了片刻,忽的一个念头闪过,当真想见,何不翻墙而入?此念一出,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猛地摇头,将这荒唐心思摇散,逃也似地回了府。
不久,萧景琰折了一枝梅花差人送去苏宅,附赠一句,人面何如花面好,赠君一点下禅床。
梅长苏无奈,那日他半梦半醒间唤了父帅的名字,萧景琰虽没听清,却保不准下次,这才让府上人处处拦着他。
半晌,梅长苏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寻了个青瓷瓶子来装,放在枕边,日日看。
一只孤梅,原也没什么好赏,加之他缠绵病榻,满口满鼻药石味,什么也嗅不着,遑论梅花香?只是想起萧景琰那身阔袖红袍。
旋即,骨朵滚落,乱了素白床榻。
-完-
【靖&苏】琅琊榜的拍戏日常⑤—微博与食盒
卫峥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吐血的时候把自己呛到了好丢人。
夏江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车子抛锚了竟然真的让他跑回去。
景琰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镜头拍出来他娇弱幽怨得像弃妇。
飞流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橘子被偷吃了。
“景宣你做什么呢?”萧景桓突然从后面冒出头来。
吓得萧景宣连忙把手机背到身后,转过身来,讪笑道“我帮忙做场记呢,找我什么事?”
萧景桓不疑有他,说道“哦,短信提醒我有快递了,来告诉你。”
提到快递,萧景宣脸色一黑,口上哈哈着“好好我知道了,过会我去拿,你快去准备台词吧。”
“我台词早就背熟了,哎呀你推我干嘛我自己走!”...
卫峥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吐血的时候把自己呛到了好丢人。
夏江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车子抛锚了竟然真的让他跑回去。
景琰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镜头拍出来他娇弱幽怨得像弃妇。
飞流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橘子被偷吃了。
“景宣你做什么呢?”萧景桓突然从后面冒出头来。
吓得萧景宣连忙把手机背到身后,转过身来,讪笑道“我帮忙做场记呢,找我什么事?”
萧景桓不疑有他,说道“哦,短信提醒我有快递了,来告诉你。”
提到快递,萧景宣脸色一黑,口上哈哈着“好好我知道了,过会我去拿,你快去准备台词吧。”
“我台词早就背熟了,哎呀你推我干嘛我自己走!”
萧景桓就这么被推走了,萧景宣长舒一口气,拿出手机点了确认发送键。
看着那条微博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账号发送出去,萧景宣立刻退出了登录,把手机收起来。
去拿快递的路上,萧景桓故意从女子团旁边路过,他知道有些人是关注了那个账号的。
果不其然,刚靠近就听见小新拿着手机跑过去,上面的屏幕一闪而过,正是他那个账号的最新微博。
幕后黑手萧景宣享受了一会儿操控舆论的快感之后,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萧景琰。
萧景琰一向守时,而且刚才还看他在场上拍戏,怎么又换了便服从外面回来,本着拿到第一手情报的萧景宣叫住了他。
“景琰,你这是干嘛去了?”
萧景琰被人喊住自是回头,发现是自家兄长,便停下脚步,把手里的盒子换到另一只手。
“今日出门有些急了,忘记带食盒,我看着还有一会儿,就回去拿一下。”他将食盒抬了抬。
萧景宣眼珠一转,凑近问道“你俩,住一块了?”
萧景琰有些不自在,转了半身,不过毕竟是自家兄长问起,不好隐瞒,还是点了点头,还是怕景宣误会,连忙说道“小殊身体不好,我和他一起也好照应,已经与母亲说过,她也同意。”
说得像静妃什么时候阻拦过你俩似的,萧景宣在心里直翻白眼。
“兄长现是去往何处?”萧景宣不说话,景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匆忙转移了话题。
“我去拿个快递。”
这一提,萧景宣想到了快递里的东西,罪魁祸首可不就在眼前,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啊。
“咳,景琰你照顾梅长苏当然是好,不过梅长苏怎么也是正值壮年的男性,还是要早些给他找一个贴心的妻子才好啊,你始终不能和他过一辈子的。”
本来是想膈应一下萧景琰,但是话说到后面,萧景宣心里突然一晃,闪过一张严谨的脸,不知道是在提醒谁,后面的话愣是再没说出来,突然沉默下去。
此话真情参半,萧景琰听了手掌一紧,木制的把手发出卡的一声。
这一声响惊醒了两个人,萧景琰突然很像看看那个人,但是站在门口,一望里面楼亭栈栈,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内庭中,梅长苏坐得久了,脚有些发麻,便想站起来走走,正巧遇到女子团在讨论着什么,霓凰看到他来,立刻站起来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看。
两人站在门口,刚说上两句,便看见萧景琰正提着食盒向这边走来,梅长苏和霓凰就一起迎出来。
“景琰,怎么去了这么久。”
萧景琰看着从庭内走出的梅长苏,温文如玉,眉目成画,而他身边的霓凰亦是同样身姿挺拔,长发飞舞。男女本是天和,为世人赞颂,为世人祝福。
他这一愣神,竟是没有听见梅长苏的问话。
梅长苏一脸疑惑,一旁的霓凰也是不明就里,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跟着梅长苏一起出来。
梅长苏走到跟前,萧景琰终于回神,张口欲言,说得却是一句“饿了吧,我把食盒提来了。”
梅长苏一看便知有事,和霓凰打了招呼就直接带走了萧景琰。
霓凰眨眨眼睛,看着梅长苏不等她回应就拽走萧景琰,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发到女子群里。
孝敬父母,老人最佳补钙奶粉。
喝过德运奶粉的人都说:没有一种奶粉能比德运味道好。
德运隶属于澳洲最大的乳制品厂商MG,它的奶味醇香浓厚,富含高钙、蛋白质、铁质、维生素C和D,不含任何添加剂和防腐剂,是澳洲最火爆的补钙佳品,特别适合孝敬父母,长期喝可以天然补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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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执手
论萧景琰的男友力
~
白马穿街而行,蹄声笃笃,马上金羁流光闪过,定睛看,只余衣袂一角,一路雪泥浅印。
萧景琰不是第一次像这般连翩飞驰在金陵城中。
那日,他自芷萝宫出,带着满心恼怒犹疑。卫峥被捕的忿恨讶异,母亲受辱的羞然怨怼,还有,梅长苏置之不理的惊诧不信,种种心绪纠在一起,结成块垒,他策马飞驰,希望就此甩去所有忧愁。
今时今日,他还是自芷萝宫出,苏宅,却是他心头向往。彼时施行离间的宫女褪去粉黛,长跪不起,悠悠道出真相。他惊惧,暴怒,蒙受当头一棒,随后涌上心头的,却是绵绵钝痛。雪落在他眼里,融化。
小除夕那夜,他系回了铃铛,捧去了白鼯裘,试探,案前廊下。看起来其乐融融,他的心中却始终...
论萧景琰的男友力
~
白马穿街而行,蹄声笃笃,马上金羁流光闪过,定睛看,只余衣袂一角,一路雪泥浅印。
萧景琰不是第一次像这般连翩飞驰在金陵城中。
那日,他自芷萝宫出,带着满心恼怒犹疑。卫峥被捕的忿恨讶异,母亲受辱的羞然怨怼,还有,梅长苏置之不理的惊诧不信,种种心绪纠在一起,结成块垒,他策马飞驰,希望就此甩去所有忧愁。
今时今日,他还是自芷萝宫出,苏宅,却是他心头向往。彼时施行离间的宫女褪去粉黛,长跪不起,悠悠道出真相。他惊惧,暴怒,蒙受当头一棒,随后涌上心头的,却是绵绵钝痛。雪落在他眼里,融化。
小除夕那夜,他系回了铃铛,捧去了白鼯裘,试探,案前廊下。看起来其乐融融,他的心中却始终有道坎,母亲遭难一事他也只字未提。他还是怕,怕梅长苏承认,怕一旦承认便再难挽回。可事实证明,是他错了。不论他如何辩解关心则乱,错便是错,不信就是不信。他欠梅长苏一个道歉。
风雪夹杂着零星冰锥袭来,沾上他的眉,白了他的发。萧景琰还是痛,心里却是尘埃一扫,他甚至从这铺天盖地的痛里觉出了一丝快意。
一切都清晰了起来,他终于明白,自己对梅长苏持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初时,只道是个寻常谋士。逾期,发现竟是个足以交心的谋士。现如今他才惊觉,那人是值得他敞开心胸的挚友,素擅谋兵布局罢了。
倾囊授,梅长苏应自己之援;奉其主,他立誓助他雪冤;救卫峥,一偿他昔日夙愿。历经磨难,遂成刎颈。
萧景琰想马上看见梅长苏,询问病体安康,一抒胸中愧意,诉尽衷肠。
萧景琰却没能见到梅长苏。
他赶到苏宅,听闻那人“病重”,顿时心神一窒,刚想往内室走去,蒙挚急匆匆闯进院中。他不由驻足,见蒙挚满脸怒意,又隐隐流露惊惶之色,他的心绪跟着被揪起,慌乱。
萧景琰沉声问,“大统领何事惊慌?”犹在自矜,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的心。许是夏江生变,又许是卫峥有异,别说旁的事,别说……
“快说!”
“你不知道?他在悬镜司被喂下了一颗剧毒的乌金丸——”
萧景琰愣怔片刻,“你是说苏先生?”不,不会是梅长苏,不能是他。
“当然是他!此毒不解,七日内必定毒发身亡。”
剧毒,乌金丸,七日内……这些字眼仿佛数把利刃,齐齐剜进心肺,倒刺钩入,皮开肉绽。萧景琰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独“夏江”这个名字腾得冒了出来,他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却只想蹂躏。他未发一语,转头就走。蒙挚在他身后唤他,他置若罔闻,大步流星迈了两脚,终于忍不住,沿来时的路飞奔而出,翻身上马。肩头雪尚未融去,马儿长嘶,又载着萧景琰驰向漫天飞雪。
“殿下,殿下!”蒙挚紧随其后,穷追而上。
“唯今之计,只有夏江!”萧景琰吼道,话音散进飞雪,转一圈,又掷进他的心底。
“解药,夏江,天牢……”他呢喃,他咬牙。揽辔,吟鞭,机械般重复着动作。
方才那堆可怖字眼留下的伤口这才开始抽痛,起初并未见血,轻碰一下,有血珠冒出,洇上他的阔袖红袍。
城郊,天灰,三重牢门降下离殃。
夏江释戎服,着白袷,兀自端了个饭碗立在囚室里。一看来的是他二人,顿时面露讥讽。
见夏江白发苍颜,两鬓散乱,枯灯将尽却仍摆着首尊架子,蒙挚不耐,快步上前砸了他手里的碗,残羹冷炙洒了一地。
一时无人说话。萧景琰只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夏江,周身散出形如实质的气势和压迫感。
“怎么?”夏江眯起眼看向萧景琰,“得罪了靖王殿下,便连饭也不让吃了?殿下当真好气量。”话里尽数透着戏谑。
萧景琰懒得答话,俾睨而视。
夏江自觉讨了个没趣,思绪一转,森森道,“两位大驾,想必是为了乌金丸吧?”
萧景琰一听乌金丸三字,心头热火又腾得燃起来,见蒙挚猛得冲上去制住夏江,招式流转间已然掐住那人脖颈,他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捏紧拳头,嘎吱作响。
夏江提及乌金丸,本在兴奋得意之时,哪里会防备候在一旁的蒙挚,只一晃神,颈间就被他死死按住。气急,他不怒反笑,扭脸看向萧景琰,讽刺,“这位苏先生于你,当真是非同一般呐。”
萧景琰再忍不了怒意,垂首望向夏江,眸中利光倏然扫去,眼底,风暴酝起,“说。解药在哪里?”
“我若不说,你又能奈我何。难道你要在这天牢中杀了我不成?”
萧景琰挑眉,下颚微扬,“为何不敢?”
“为何不敢?”夏江没想到萧景琰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正想嘲笑,却因被蒙挚掐着,笑声梗在喉中,“依陛下的多疑性子,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奉劝殿下一句,不过是个谋士,死了也就罢了。”
闻言,萧景琰瞬时上前,“父皇怎么想我不管,但梅长苏,我一定要救。”一步一步,他走近夏江,俯身凑近他的耳边,威胁,“离乌金丸毒发还有三天,我可以不进宫,不上朝,拷问你直到最后一刻——”
“靖王殿下!”
萧景琰扭头,见来人竟是黎纲,蹙眉,却又反身抓住夏江衣襟,“苏先生若稍有差池,我立即拧断你的脖子,将你曝尸荒野。”
随黎纲走出天牢,萧景琰终于忍不住发问,“可是苏先生有恙?”
“毒已解了。”
霎时,风清,云淡。白雪吻上大地。
萧景琰最后还是见到了梅长苏。
屋内腾着热气,袅袅,只见一盆暖炉,一方卧榻,一床狐裘一个梅长苏。
那人闭着眼,犹在安睡,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丝丝缕缕垂在枕上,微乱。萧景琰在榻旁坐下,不言语,心却跳得飞快,凑近去看他。梅长苏面色青灰,阖上了往日那双明眸,徒留半分生气,只眉头依旧拢起,像道沟壑。
萧景琰伸手,打算替他抚平眉间皱,又怕惊他好梦,半晌轻叹。萧景琰的目光下移,见他一只手抓着狐裘,觉得好笑,倾身过去,将狐裘拉到梅长苏的下巴,细细掩好。那人右手却依旧不肯放松,萧景琰这下笑出了声,靠近去,轻扯,不曾想手腕被猛地抓住。
萧景琰一惊,多年来的军人直觉让他当即反手挣脱,却想到这是梅长苏,势方起便颓了。两只手绞在半空,不敢动弹。
梅长苏依旧未醒,蹙着眉。
萧景琰胆子大了些,借势去握梅长苏的腕,感觉他的桎梏稍有放松,掌心下移,覆上那人的手背,指尖抚上骨节,一节节往下,揉搓,直到梅长苏的手染上他的温度。
“……父……”
忽听梅长苏喃喃出声,萧景琰又惊又喜,俯身去听,“先生?”
“呜……帅……”
未几,衣袂轻动,萧景琰端来一碗温水。
-后续戳我-
【靖苏】长夜无荒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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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战英捧着一摞文书穿过院内,看到他家殿下负手站在廊下,只昂首望着天,不知在看哪片雪花。
低低叹谓,终是不忍,“殿下,您都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战英,你说这雪什么时候会停?”萧景琰没来由地问道。
列战英不明白他话中意思,“末将不知。但想必——”
“也许雪停了,他就能回来了。”萧景琰自言自语。
早先在殿上,他分明在对质中拿捏得当。事前他便对梅长苏说过,那是他的战场,于是他集中所有心神,巧妙机警地与夏江和誉王周旋。眼看那二人就要失去耐心,阵脚大乱,不曾想夏江竟公然提起审问梅长苏。
他当即大惊,极力撇清梅长苏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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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战英捧着一摞文书穿过院内,看到他家殿下负手站在廊下,只昂首望着天,不知在看哪片雪花。
低低叹谓,终是不忍,“殿下,您都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战英,你说这雪什么时候会停?”萧景琰没来由地问道。
列战英不明白他话中意思,“末将不知。但想必——”
“也许雪停了,他就能回来了。”萧景琰自言自语。
早先在殿上,他分明在对质中拿捏得当。事前他便对梅长苏说过,那是他的战场,于是他集中所有心神,巧妙机警地与夏江和誉王周旋。眼看那二人就要失去耐心,阵脚大乱,不曾想夏江竟公然提起审问梅长苏。
他当即大惊,极力撇清梅长苏与自己的关系,切不可让他们拿梅长苏开刀,切不可。没想到正中夏江下怀,“既然殿下与他素无交往,那老臣更能放心问话了。”萧景琰恨恨地看着他,一团火堵在心头,他不甘心,不忍心,口不择言又要分辩,却被一挡再挡。
“殿下只需勉励保全自己,便是胜利。”彼时,梅长苏刚刚点燃一柱香,开始计算时辰,忽的透过袅袅轻烟看萧景琰,无比认真地道。
萧景琰当时欣然颔首。可如今,他的确保全了自己,可施计之人却被他所累,若梅长苏当真有什么闪失,那自然是一损俱损,他又怎么能称之为胜利?
这场仗,是他输了。
确定了梅长苏被夏江亲自带走的消息,萧景琰提剑就往屋外冲去。这一次,是列战英拦的他。
“殿下万万不可!若殿下此时硬闯悬镜司,不正落下与苏先生勾结营救卫铮的把柄?”
闻言萧景琰脚步一顿。抬眼,见屋外漫天飞雪,想到那人的身子……他死死按着剑柄,眸中光华流转,抬脚便迈出一大步,却又身形一窒,倏地转身走进屋内。砰!萧景琰捏紧拳头就往书架上砸,一卷《毛诗草木虫鱼疏》应声落地。
列战英心下抽紧,正要出言劝慰,却见萧景琰垂着脑袋,兀自盯着地上那卷书看,只肩膀,略微颤抖。
列战英何曾见过他家殿下这般模样,知道萧景琰素来不喜旁人窥探他的狼狈,只好作揖退下。
萧景琰还在对那卷书出神,良久,终于弯腰把它拾了起来。这么一卷研究动植物的古籍和架上一应兵书国策相比,实在画风清奇。萧景琰却笑了,那时他刚封亲王,照例要负责朝中相应琐事杂事,梅长苏知道他办案雷厉风行,却不喜处理大堆文书,每每来靖王府替他处理一些。萧景琰起初心安理得,由得他帮,后来天气转冷,越发不忍见他如此辛劳,也就不准梅长苏插手了。梅长苏却把隔几日来次王府当成了习惯,时常拿本自己的书过来,带本萧景琰的书走。
“先生学识渊博,应该不用从我这儿拿书吧?”萧景琰奇怪。
“话虽如此,但礼尚往来嘛。”
萧景琰不解,梅长苏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他这才恍然那人本意是想借自己一些闲书解乏,拿他的兵书回去全是装样子罢了。
指尖不由抚摩书脊,梅长苏啊梅长苏,这人承他一诺救出卫铮,煞费苦心筹谋至此,最后保全了他萧景琰却把自己搭了进去。去救他,梅长苏白熬了这么多日夜施兵布局,一干心血尽数作废;不救他,萧景琰担心忧虑寝食难安。他此时宽慰不了梅长苏,只好宽慰自己那人绝顶聪明,既然料到会有此遭,想必有应对之策……纵然如此,他还是怕。
萧景琰任由自己揪着一颗心,却不想再纠结救还是不救的问题,救与不救,自己到底负了他。他自认古往今来,谋士只是辨局势,明策计,终究是行察言观色搬弄人心之术。但两年来他与梅长苏携手共进的种种经历,渐渐颠覆了他此前的认知。
是他错看了天下谋士,还是梅长苏不仅仅是个谋士?
萧景琰叹了口气,把那卷书轻轻地放回了架上。
自那日雪庐对坐,立下木石之盟,他与梅长苏便无回头之日,登大位,雪沉冤,他们一步一步,毅然决然向前迈着脚步。梅长苏自然功不可没。他一点一点拔除献王和誉王的羽翼,其间设下多少迷局,只是在那诡谲之下,又藏了多少无奈和道义。
萧景琰心中有数,他剔除那两人爪牙时将多少奸臣拉下了马,非但没有殃及普通百姓,反倒改善了不少人的处境,纵然谢玉一事梅长苏没有顾及与萧景睿的情份,但蒙挚事后告诉他,那人已是百般维护。他不再认为梅长苏只是寻常谋士,他重他信他,拜倒在他脚下,他将他引为知交挚友,所以他那句“必须有所割舍”才让他气愤难当,思及母亲,思及卫铮,他心寒不已,只道是自己错付了赤子之心。但梅长苏最后还是帮了他,为了他萧景琰的一身傲骨一付肝胆,他甘愿蹈火。
曾经,曾经也有一人,于他亦知亦友。但彼时日子要简单得多。他和小殊整日腻在一起,终朝出游,薄暮方归。那人每每拉着他要去追鹰逐狗,萧景琰总忍不住气急,“叔父怪罪下来该怎么办,我可不想替你收视烂摊子。”
林殊灿然,“太奶奶宠我,父帅不会把我怎样。”却又忽的挨过来拉萧景琰的衣袖,“再者……”
萧景琰扬眉,“怎样?”
“不是还有你嘛?”说着冲他眨眨眼。
萧景琰这下彻底没了法子,末了还是随他一同去了,没了我他要怎么办,萧景琰想。
却不曾想过,没了林殊他要怎么办。
离别前,扬袂,扣剑,歌清酒将炙,奈乐何兮。
转眼,旧时光景,盛世难留。
梅岭一役已逾十三年。
萧景琰不觉得是林殊离开了自己,相反,他认定是自己离开了他。
如若他那时没有在青海练兵,如若他那时留在朝中,如若他那时竭力替赤焰军分辩……他会被归为乱党之一,不死也要遭流放。他知道。但正因为所有人都死了,唯独他活着,他才如此愤恨。他狠自己后知后觉,狠让他孤军奋战,狠无力挽回狂澜。过几年,事冷下来,他心未冷,辗转军中,奔袭戍边,依旧冷眼相对。依旧存着那口气,不愿低头,他要做父皇心里梗着的那根刺,所有人信,他不信,所有人忘却,他牢记。直记到泥销骸骨,白雪满头。
好不容易,梅长苏一袭白衣,硬闯进他的视线,我陪你一起记,陪你一起信,他说。
“苏某定会为殿下彻查此案。”
“多谢先生。”
此相互拜,一枝寒丫终于等来精卫栖息。太奶奶却走了,那个看着他们长大,时时照拂,事事关爱,对他们极尽宠溺的太奶奶,走了。他与林殊的交集又零落了一分。
等他守完三日斋戒,才知梅长苏病了。
萧景琰看着梅长苏的眼睛,风轻云淡,脱口而出,“先生想不想随我去卫陵看看?”
话刚溢出唇边,他就后悔了。对常人来说,尚且病去如抽丝,何况是梅长苏。萧景琰正准备辩解只是玩笑,却听梅长苏道,“好。”
萧景琰望进梅长苏的眼底,捕捉到一丝波澜,疑窦顿生,刚想将计就计再探他一下,话说出口却成了,“先生旧病初愈,不宜远行,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这病早就无碍了,我家医生还嘱咐我多在院中走走。”见萧景琰依旧犹疑,又补了一句,“那日我与郡主去向太皇太后请安,皇后和越贵妃也在场,多亏太皇太后关照,她二位才没有为难我。”
“原来如此,皇祖母待人一向和善。”
“一起去吧。”
萧景琰颔首。
梅长苏命人备好轻车,又差甄平驾马,自己和萧景琰共坐一乘。马蹄笃笃,车缓缓前行,车外喧嚣渐趋平静,鸟儿啼鸣,风吹树梢,沙沙声一片。少顷,登坡,梅长苏身形不稳,萧景琰伸手扶住那人,膝盖相抵,轻擦。
萧景琰卷起珠帘向外探望,云卷云舒,不远处,天幕下横亘一座大山,郁草葱葱,连绵而上才是卫陵。“在此停下吧,”他抬眼对梅长苏说,见他蹙眉,又道,“卫陵地势高,后半程需一路攀爬而上,太颠簸了。”
梅长苏还是不语,萧景琰沉吟,“我知道旁边有座山,山势低平,从山头望去还可把卫陵看个大概,我们姑且去那儿吧。”
梅长苏浅笑,“殿下费心了,”遂吩咐甄平停车。
萧景琰不置可否,扶他起身,揽着那人的腰领他下车。梅长苏命甄平候在原地,这便随萧景琰往山上走去。
虽已深秋,入目仍遍是绿意。两人并肩而行,衣袂相连,缓步登山,梅长苏胸口走得闷,一路走走停停,萧景琰每每放慢脚步,与他比肩。行至山腰,景致更是大好,只见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周遭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梅长苏看得入迷,眼中流露喜色,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开口。
不想萧景琰突然打破沉默,“这山名叫小泰山,是我的一位故友起的。”
梅长苏心中无奈,嘴上欣然,“景致超凡,确实不俗。”
萧景琰没有接话,自顾自道,“他乃将门之后,保家卫国自是他毕生所往。他曾经说过,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为人臣者,不必站在至高处将天下尽收眼底,只需默默守护。立足高地,不与崇山争峰,所以叫小泰山。”
“殿下这位故友所言,苏某非常佩服。”
萧景琰深深看了梅长苏一眼,“你早前便说过你佩服林少帅之名了。”
梅长苏回以笑容,不再说话。此时两人渐行而上,泠泠的泉水激石声慢慢远去,风声渐起,卷起树叶簌簌作响。萧景琰侧身替梅长苏拢紧了裘袄,梅长苏借势拂去那人右肩的落叶。
未几,终于登顶,不见云海,只几缕轻雾罩上林梢,远眺,金陵城安静躺在脚下。
“从这里望去,金陵城还是这般繁华。”梅长苏叹道,转身寻找萧景琰的身影,目光恰好对上那人的眼。
“哪里能看到卫陵?”
“跟我来。”遂带着梅长苏往东走去,草木渐渐稀疏,阳光倾泻,梅长苏不由眯起眼。萧景琰最后在一处断崖前停下了脚步,“你看。”
昂首望去,只见山脉自此连绵而下,封土隆起,其上植满苍松翠柏,株株持节云中。梅长苏驻足凝望,不语。
“可惜从这里看不见碑。”良久,萧景琰轻声道。
梅长苏回神,对萧景琰一笑,“来日方长。”
萧景琰不答,往崖边走去,忽又开口,“先生且看,往北是哪里?”
梅长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往北便是洛河。”
那人摇头,“再往北呢?”
梅长苏心下明了,笑道,“北燕。”
“那往西呢?”
“巴蜀两州,再往下,便是大渝。”
梅长苏看着眼前的萧景琰,那人脊背挺直,像是株松柏,生来便可托梁架栋。他调整心绪,越过萧景琰宽阔的肩膀,也望向远方,“殿下在看什么?”
“……江山如画。”
萧景琰伸手剪去烛花,暖光摇曳,屋内又亮了起来。天色已晚,雪却依旧未停。
其间列战英来过两次,萧景琰没搭理他,只是摆手让他把饭菜搁在一旁。
重又坐下身,萧景琰揉了揉眉心,随手把佩剑放在了案上,他盯着剑看了一会,不由伸手摩挲,指尖所到之处,阳文阴缦,繁纹回波,最后摸到了剑疆。萧景琰看着系在剑首的这段短绳,不知怎么联想到悬镜司那些鞭刑笞刑,心下大惊,把佩剑狠狠推了出去。
这才慌忙起身,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继续绕着屋子踱步。
走了一圈,萧景琰心里还是乱,他想知道梅长苏现在在做什么,但又不敢想,怕想到些可怕场景,怕那人眼下正经历着那些场面。他摇头,把这些念头尽数驱出去,直到头昏脑涨。
恍惚间,萧景琰看到了梅长苏那副清越眉眼,眉头舒展,眼里波涛不惊,却似藏着一丝笑意,一丝怅然。
他着白衣,行礼,“苏某一介布衣,靖王殿下不认识,也是自然。”
他怎么会认识梅长苏呢?
直觉这种东西却是很准的。他不是第一次怀疑梅长苏是祁王府旧人,或是与小殊相识,却每每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
想来,那人奇奇怪怪出现在自己身边,只一面之缘就要助他争储,巧计诡思,却真心相帮,明明在意朋友情分相交之谊,却道自己心狠手辣追名逐利。彼时,他同梅长苏只是陌路,说话行事都对他隔着一层,相熟后发现那人假面下的种种痕迹,反倒放下心来与他相交。不论梅长苏为何如此藏着掖着,萧景琰在他身边都觉舒坦,虽然他不喜听他谋算人心,但商谈朝政,谈天论地时也是快然惬意。
所以他才会对梅长苏说,若小殊还在,定会和自己一样将他引为挚友。
萧景琰突然打了个哆嗦,惊觉夜色冰凉,脑袋却倏地热起来,乱成一团浆糊。他行至院中,张开手,似要拥抱什么人,又像在等人入怀,却只揽到刺骨寒风。
列战英领了一队府兵,提灯匆匆赶到院中,才发现那是萧景琰。他愣怔片刻,刚要开口劝,萧景琰突然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五更天了。”
“已是第二日了……”萧景琰仰起头,半晌一声叹谓,“拿酒来!”
-完-
【靖苏】木石之盟
梅长苏身陷囹圄萧景琰从早到晚寝食难安时,bgm是王凯唱的《赤血长殷》,我炸成了一朵烟花。
【靖王是最好的。】
~
林家小殊十七岁葬身梅岭,大梁人尽皆知。
是梅长苏亲手埋葬了他。
不仅是林殊的身份,就连林殊的性情,梅长苏都下了狠心要剜去一二。每每梅长苏用这般精神分裂的态度对待自己,蔺晨总忍不住多嘴,“自欺欺人,这又是何苦。报仇便报仇,隐去身份便隐去身份,研究阴诡谋术对你雪洗冤屈也确有裨益,这些我都懂。只是为何明明嫉恶如仇,却打算装作心狠手辣?这样岂不是徒添痛苦?”
梅长苏只得苦笑,“梅长苏和林殊本就是一个人,只是我无颜用那个名字面见故友罢了。”
一晃十二年过去,父亲的遗言字犹在耳,...
梅长苏身陷囹圄萧景琰从早到晚寝食难安时,bgm是王凯唱的《赤血长殷》,我炸成了一朵烟花。
【靖王是最好的。】
~
林家小殊十七岁葬身梅岭,大梁人尽皆知。
是梅长苏亲手埋葬了他。
不仅是林殊的身份,就连林殊的性情,梅长苏都下了狠心要剜去一二。每每梅长苏用这般精神分裂的态度对待自己,蔺晨总忍不住多嘴,“自欺欺人,这又是何苦。报仇便报仇,隐去身份便隐去身份,研究阴诡谋术对你雪洗冤屈也确有裨益,这些我都懂。只是为何明明嫉恶如仇,却打算装作心狠手辣?这样岂不是徒添痛苦?”
梅长苏只得苦笑,“梅长苏和林殊本就是一个人,只是我无颜用那个名字面见故友罢了。”
一晃十二年过去,父亲的遗言字犹在耳,“活下去……活下去!”但由业火中重生之后,由地狱里爬出之后,梅长苏残喘人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替七万赤焰军平反,他活,是为七万冤魂而活;他死,也必须等为七万冤魂昭雪后才能死。没有生的自由,亦无死的自由,哪还谈什么喜怒哀乐。
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作缁。十二年前梅岭那场火将他熏得蓬头垢面,酣战时,他道粉身碎骨,也要留得清白。身醒时,远望累累白骨,掬一杯尘土,方知自己实在天真。十二年苦心筹谋,一朝回京,为的就是在金陵烧起一把大火,届时必定是风霜满面,素衣尘染。既然这身缁衣注定了黑不彻,白不彻,索性再添上几笔黑墨,又何妨。
他也想过让江左梅郎和萧七景琰偶遇江湖,携凌云壮志对上正气凛然,凭景琰心性,凭知他甚深,凭,他是林殊,景琰定然会把自己引为知己,那样梅长苏就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做一个治世良臣。
却是不可。
且不论时日一长必定露馅,决不能让景琰关心则乱;他首先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大事一天不成,他一天不能做回林殊,自然无法凭林殊性情存世。何况他一番谋划,说到底必须利用人心,干些见不得天日之事。想来想去,唯有以谋士身份接近景琰。就让林殊以最美好的样子永远存于他的心中吧。
有些事,景琰干不得,林殊干不得,那便交给梅长苏,尽管他厌弃谋士身份,尽管他憎恶阴诡计谋,尽管他依旧信奉林殊那套道德标准,施计时每每煎熬,但总要有人行不为之事。
梅长苏千算万算,却有一事不曾算过。
“你就不怕那人变了心?”蔺晨从窗外飞身而入,几株刚折下的梅花握在他的手里。
“有门不走,你偏要走窗。”
“奈何本公子轻功了得!”说着便寻了个青瓷瓶子把梅花插了进去,“喂,你别转移话题。”
梅长苏也不恼,支着脑袋出神地看那梅花,“他不会变,他也不能变。”
蔺晨乐了,“你当他是石头么,还不会变了,”却又忽然一唱三叹起来,“啊~我懂了,你俩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乃敢——”
梅长苏连连摆手堵了他的话,“不单单是我,对他的皇长兄,对我父亲,对整支赤焰军,他都不会变。”
“哦——”
不等蔺晨揶揄下去,梅长苏又道,“我相信他。”
蔺晨缄了口。
待那日,忙里偷闲,雪庐对坐。
见萧景琰来拜访自己,梅长苏扬起嘴角,拱手向他作了一揖。与那人宫中初见后的激荡还未平复,此刻又是心绪翻腾。
梅长苏是真的高兴,不是因为料到那人会来雪庐看望庭生,而是得知那人救下了祁王的遗腹子,处处照拂。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十二年了,虽然身边有无数能人异士追随,不乏昔日袍泽,布局日臻完善,雪冤指日可待。旁的什么都可以物是人非,但他唯独不许萧景琰有变。
眼下听那人语带讥讽提到自己与太子誉王都有交情,听那人冷眼笑道自己才华横溢却甘心做一个谋士。梅长苏确信他还是那个凛凛怀霜,恪守道德准线的人,这很好,但还不够。
梅长苏接着胡诌了一通作为谋士位享庙堂,流芳百世的话,语罢话锋陡转,道,“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那人眸中的戏谑诧异尽数收入他的眼底,那人笑里的无动于衷、鄙夷不耐尽数落入他的耳中。梅长苏确信他还是那般本分守己,心思淳然,这也很好,但还不够。
梅长苏状似不经意地问,“殿下就甘心让这皇位,落到他们二人手里?”
只见那人望向自己,眼中第一次浮上恳切:“若你真能截断他们的至尊之路,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下梅长苏确信了,他确信他仍然记着那桩旧案,仍然愿意不惜一切为涉案之人昭雪,这很好,这真的很好。
梅长苏不是没有查过萧景琰,他知道那人一直背负着那件事,十余年不肯松口,不肯向梁帝低头认错;他知道朝野上下都把他当一个笑话,为一群亡灵远离都城,戎马戍边,却三十年未封亲王……这一切他都知道,早就知道,却还是逼着萧景琰亲手撕开那些旧疤,他要确认,他要反复确认。
又是一声苦笑,梅长苏伸手替萧景琰添茶。那人不肯,冷冷地看着自己。
梅长苏是高兴的,他高兴那人到底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还是自己心志坚定、情义无双的挚友。梅长苏又是悲伤的,他对自己狠绝,毕竟这是他心甘情愿;但他待萧景琰也是一样狠绝,因为他知道,就算那人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对自己有一丝埋怨。
“殿下,”梅长苏出言唤他,却是将自己从思绪中唤醒,“苏某救出庭生便是给殿下的见面礼,殿下若满意,今日木石之盟就此达成。”
“何意?”
“木石之盟……”梅长苏扬眉浅笑,“材,木梃也。苏某出身山野,又自负才名,就像是木。而殿下——”
“我便是石?”萧景琰抢白,笑道,“放着太子和誉王一金一玉不要,倒要我这块顽石。先生大才,想法竟如此怪诞。”
梅长苏端起茶盏,不语,说是木石之盟,当然是为着自己的私心:一者双木为林,象征林殊;二者石中蕴玉,象征那人的“琰”字。此刻听萧景琰说自己是顽石,忽又想到那人耿直倔强的秉性,胸中一窒,于是抬眼望向对方清越的眉眼,正色道,“苏某素来看重殿下的心性,心如磐石,绝无转移。”
梅长苏拧着眉头瘫坐在地上,一身长衫尽数湿透,却依旧紧咬牙关。真不愧是悬镜司,深谙审问刑讯之道,夏江只在他手背上一按,便叫他吃痛至此。
夏江俯下身,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选择靖王?”
“为什么要选择靖王?”梅长苏昂首,眼里竟是戏谑,诧异,一如萧景琰当日的眼神,“堂堂悬镜司首尊,怎么会问出如此瞎眼愚蠢的问题?”
不等夏江接话,梅长苏又是一声嗤笑,这才正色,厉声道,“与前太子和誉王比起来,靖王是最好的。”
“靖王此刻已是瓮中之鳖,苏先生不考虑另择明主?”
梅长苏冷笑作答。
“先生想清楚了,你于他不过是个谋士,你断定他不会舍弃你?”
梅长苏斜睨他一眼,“就算我只是一个谋士,他也断不会舍弃我。何况我如今,不只是一个谋士。”
“你这是何意?”夏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梅长苏不看他,转头去看帘外草木。
那日他提醒萧景琰此番可能会连累静妃,还有一句话刚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他早料到会遭此劫难,却不能告诉萧景琰,自从那人承认彼此情义,系回铃铛信物,自从那日雪中舞剑……事前他不敢告诉他,他知道萧景琰会关心则乱,此刻,那人定是揪着一颗心在靖王府中坐立不安吧。
感觉腕上的桎梏又重了一些,梅长苏方才回神,唇边漾起笑意,悠悠道,“磐石徒坚,腕可断,心不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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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落花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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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仲秋倒比往年热上许多,虽说已经踏过了农历八月这道坎,上海却迟迟没有迎来金风飒飒。太阳还似季夏时那般炙烤着大地。本就无风,再加上被太阳那么一炼,空气便显得愈发粘稠了。
只听“砰”的一声,明公馆的大门被撞了开来。动静虽不大,但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听来,却是恼人的。明镜方才正从楼梯上下来,蓦地一惊,差点踩空一级台阶,好在她反应极快,伸手往栏杆上一撑便稳住了身形。明镜在楼梯上站定,刚要换上严肃面孔呵斥是谁人如此没轻没重,却看到明台一身短打小西装站在门厅里,仰着张汗津津的脸正咧嘴望着她。明镜轻吁一口气,三两步走下楼梯,道,“怎么又不知道好好开门啊?是不是改天真把咱家大门给撞出个窟窿你才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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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仲秋倒比往年热上许多,虽说已经踏过了农历八月这道坎,上海却迟迟没有迎来金风飒飒。太阳还似季夏时那般炙烤着大地。本就无风,再加上被太阳那么一炼,空气便显得愈发粘稠了。
只听“砰”的一声,明公馆的大门被撞了开来。动静虽不大,但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听来,却是恼人的。明镜方才正从楼梯上下来,蓦地一惊,差点踩空一级台阶,好在她反应极快,伸手往栏杆上一撑便稳住了身形。明镜在楼梯上站定,刚要换上严肃面孔呵斥是谁人如此没轻没重,却看到明台一身短打小西装站在门厅里,仰着张汗津津的脸正咧嘴望着她。明镜轻吁一口气,三两步走下楼梯,道,“怎么又不知道好好开门啊?是不是改天真把咱家大门给撞出个窟窿你才开心啊?”虽说明镜嘴上不饶人,但一看到明台脑门上冒着串串汗珠,又忍不住掏出绢帕替他仔细拂了去,“瞧你,这么热天还在外头瞎跑什么,还不如在家里安心温习课业。趁你大哥在家,还不赶紧缠他跟你讲讲题。”
“大姐,我不就是因为外头太热,这才躲回家里避难呢嘛。”明台说着顺手抢过明镜的绢帕把脸胡乱一抹,作势要塞还给明镜。明镜笑骂,“这鬼机灵,擦完你那小花脸就算完事了,还把脏了的绢帕硬扔回与我。”明台嘿嘿一笑,转而把明镜的绢帕收入怀中,心下一思量,等他差人把绢帕洗干净,大姐怕是也不记得这茬了,等于是又收了一块大姐的宝贝绢帕。想到这里,明台眼里笑意更甚,冲着明镜泛起两个梨涡,又怕明镜反应过来绢帕的事跟自己反悔,一个转身便向明楼的书房走去,“我去找大哥给我温习功课!”明镜又在身后叮嘱了几句,这才上厨房去了。
明台踮了踮脚,一只耳朵伏在门上想听里头的动静。维持了一会这个变扭的姿势,发现还是听不出什么,只得悻悻放下脚跟,叩响了大哥的房门。
“进来。”明楼沉稳的嗓音在门后响起。明台努努嘴,拧开了把手。
“阿诚哥去哪儿了,平时不都是他开门嘛?”明楼闻言,这才抬眼,只见明台一手扒拉着书房门,探进一个脑袋,扭着小腰却不敢踏入书房。明楼见他这副变扭样子,只觉得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嘴上还是忍不住揶揄他几句,“你这是做甚,小心头被门夹了去。”
明台这才大方推开门,自顾自地走进来,在明楼的几案前站住脚步,“我这不是怕打扰大哥和阿诚哥嘛,谁知道今个儿就你一个人。”
“大姐看到院里桂花开得正好,突发奇想要吃桂花糕,吩咐了阿香去收集桂花。阿诚讲落了地的那些不干净,树上的阿香又够不着,定要一人摇树一人接才行。这不,帮忙去了。”明楼说着扭头看了看窗外,随后把眼镜一摘,揉了揉眉心,似是看书看得乏了。
明台稍稍探出脖子,一双眼睛滴溜溜瞥着明楼的几案,果见案上平摊着两本书,旁边还供着两方砚台两只狼毫,一张宣纸横陈在中间,被黒梓木镇纸稳稳压着。
“你们研究什么呢?大姐方才可说了,让你给我讲学。”
“急什么,等阿诚回来一起讲。你先跟我说说,这阵子在学堂学了什么。”语罢明楼翘起长腿,拉了拉衣衫下摆,双手指尖相抵,手肘往案上一撑,似笑非笑地看着明台。
明台眼见大哥摆出了老干部架势,暗道不妙,大哥莫不成知道了自己逃学的事?可大哥平常课业那么忙,还要教阿诚哥,怎么有暇……
“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么,你聪明是不假,但个性还需要好好磨。若成天平日里只知道玩,怎么成的了方圆。外头形势风云变幻,我就不信你觉不出来。我也没指望你掌握捭阖之道,出去搅和风云,经邦济世,我和大姐只盼你能好好读书,来日混个教授成家立业也就罢了。”
明台不服气地撇嘴,又捏不出话反驳,只好低头瞅着脚尖。明楼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和大姐前一歇商量过了,过几年也送你去巴黎。国外的学风开明,环境也更适合你,只一桩,别给我满脑子的罗曼蒂……”
书房门吱呀一下开了。“大哥?”
明楼倏地放下翘着的腿,越过明台的肩膀望向门口。
“阿诚哥,你可回来了。大哥等着你讲学呢。”明台终于不用听明楼训了,此刻看到明诚就像见着救命稻草一般。
“小少爷也在啊。”阿诚笑道,看着明台这般讨好模样,心思一转便知是怎么回事,转头和明楼交换了一个笑。
“来了啊,桂花树上的花全被你摇光了吧。”明楼笑道,冲阿诚摆摆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怎么会呢,我给你留了几朵,保你晚上散步的时候有花可赏。”
“几朵?”明楼歪过头,看见阿诚脸上尽是笑意,“你啊,不学好。”
“哟,阿诚哥不是大哥你手把手教的嘛?啧,‘教不严,师之过’,你听说过吧?”
明楼白了一眼明台,不再理他。阿诚兀自拉开明楼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一丝芬芳出其不意地侵向明楼口鼻。方才离得远,他还没觉出什么,眼下阿诚坐在他身边,毕竟这人刚沐浴过桂花雨,到底是把那清芬给带了过来。只是这么一带,桂花原来那过腻的浓香倒是少了不少,只留得几缕远逸清香,伴着一丝微不可闻的甜蜜。
明楼又吸了吸鼻子,转眼去看明诚。天气热,明诚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难得没穿马甲也没打领带。衬衫的款式虽然简单,但因特意找了师傅身量体裁,所以将明诚的棱角尽数勾勒了出来,显得人格外挺拔。只一处,许是因为摇桂花树的关系,明诚解了最上头两颗衬衫扣子,倒透了些随性。细看之下,一朵未及拂去的桂花藏在明诚的领子下。
明楼却是愣神了。那年自己将明诚救下,扬言要让这孩子成才,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他事事躬亲,教导明诚念书,给他置办体面的衣服,件件事不能差了去。当初那个身着破烂衣衫、往夹层里塞碎饼干的孩子早已长成了翩翩君子。但明楼心里明白,若明诚是块顽石,自己也绝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明诚他,本就是块璞玉,而他明楼不过是砸开了外头的那层石。
明诚似是感觉到了明楼的目光,疑惑地转过头,彼此目光相接。明诚蹙起眉,眼神一扫不知何时坐在了对面的明台,明楼轻咳一声,伸手拈起明诚衣领下的桂花,手指轻弹,花朵正巧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大哥你还讲不讲了?”明台托着腮,语罢又作势打了个哈欠。
“讲,当然要讲。我和阿诚刚刚在讨论‘八王之乱’。”
“这有什么好讲的?全赖司马炎那厮平白生那么多儿子。你瞧咱家多好,早早地和堂哥分了家,大姐把持大局,大哥你到处深造,早晚也会回家帮大姐,阿诚哥是你的人,我又注定了闲云野鹤。想乱也没法乱啊,你说是吧?”
“屁话!”明诚一拍桌子,怒极反笑。“跟你讲了多少次别耍小聪明,怎么就是讲不通呢。”
明台不满,“我又没说错,阿诚哥你给评评理嘛。”
明诚连忙打圆场,“大哥你别恼,你还不知道明台啊,他呀,就是想活跃气氛。”
明楼轻哼,明诚又接着说下去,“八王之乱确是因为兄弟阋墙,这诚然不假。只是寻常百姓家即便如此也酿不成什么大祸,坏就坏在身在帝王家,家事便成了国事。王朝同室操戈,良由世积乱离,最后让氐族和匈奴有机可乘。”
明诚这话说得秒,既承了小少爷的话茬往下深究,又算是指出了明台的不严谨,堵了明楼和明台的口,让他们不至于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明楼满意地点点头,“所以说——”
“我知道了!”明台刷地一下举起右手,跟稚子回答先生问题一样热切地盯着明楼。
“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咱们家要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保护大姐!”
明楼被明台堵得语塞,伸手指着明台,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怪不得大姐宠你。”明诚倒是一个劲地笑,却拿手捂着嘴,只露出双笑弯了的眼睛。
“行了,我算是考不动你了,自个儿玩去吧。”明楼挥了挥手,像赶蜜蜂似的把明台赶了出去。
明台走后,明诚愈发止不住笑,明楼瞪了他好一会才逼得他消停。
“明台毕竟还小,你也不用事事跟他置气。”明诚说着伸手拿过案上的书,抬眼看着明楼,眼里全是笑意。
“什么叫还小,你和大姐每次都是这几句话,何该他永远不长大了?”
“我只是想叫你对明台多存些耐心,他是少年气性惯了。”
明楼叹了口气,“你说他怎么就不像你呢?刚跟我那会儿你就没让我操过心,头天教点东西,你立马就会了,而且常常不用我提点,你就能悟出一番道理。”
明诚又笑了,道,“我那时恐是怕了。”明楼挑眉,牢牢盯着明诚,明诚见状伸手抚上明楼的手,这才继续说下去,“你那时说要叫我成才,我也暗自发了誓要做到尽善尽美。我怕……”
明楼翻手抓住明诚的手,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你怕自己学得不好,让我们失望。”明楼用的是陈述句,明诚也不扭捏,点了点头。
“我说过,”明楼郑重地开口,这一刻他的目光沉重又充满温情。“我收你养你,是要把你教育成一个真正的人,这是我的一己执念,绝不是要你一辈子感念我。”
明诚坦荡地接受了对方的注视,一字一句地回道,“你既救了我,便阻止不了我感你念你。”明诚看着明楼,眼里闪着灼灼的目光。“还有,我说我怕,并不全是因为怕辜负你。”
明楼不言,轻轻捏了下明诚的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做人明理。是你给了我尊严,我便要用这尊严和学识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我这辈子第一个15年被人折杀了,我决不能费掉第二个15年。”说罢,明诚便觉得心中清明,敞开心胸给明楼看,竟是这么简单的一桩事。
“你还怕辜负你自己。”明楼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明诚仰起脸,只见明楼蹙起的眉头已然展开,沉沉地看着自己。他笑了,自知彼此都已看透了对方的灵魂最深处。
两人不知就着这姿势手牵手歪坐了多久,最后还是明诚先晃过神来,抽身而出。明楼看明诚立马换好了一副正襟危坐的腔势,双目低垂盯着书页,若不是那通红的耳根出卖了他,连明楼都信了他在考究学问。
明楼却也不点破,反倒深吁一口气站起身,提起毛笔作势要写。无需开口,明诚自觉取来清水,轻挽起右手长袖,替明楼和水研墨。明楼垂眼,只见那人骨节分明的手小心地捏着墨锭,细细地磨。明楼心下一动,舔笔捻开笔尖,立时蘸墨挥毫。
明诚探头,只见白纸黑字一句七言:非人磨墨墨磨人。
明诚胸口自是泛起一阵暖意,他当然懂得明楼的安慰:是墨在磨砺人,也是曾经的苦难磨砺了自己。明诚丢出几句寻常的赞美之辞,语带笑意,之后便不再言语,只在心底反复品味那心照不宣的甜蜜。
二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恍然不觉到了饭点,还是阿香出面才把他们催下楼。
晚餐不消说,自然是丰盛的。明镜架不住明台的撒娇,差人把本来备着做明天早饭的桂花糕也端了上来。只见瓷盘中整齐码放着一块块洁白酥润的桂花糕,朵朵桂花点缀其上,煞是好看。花香拌着米香更是让人食指大动。
明台咽了口口水,起身夹起一块就要往自己碗里送。半道却一伸手臂,把桂花糕夹给了明镜,嘴上还不忘讨好,“大姐先吃!”
明镜乐了,“算我没白疼你。”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刮明台鼻子,明台索性把脸一皱,端起碗就向后躲,一来二去,最后还是让明镜遂了愿。
席间,一干人有说有笑地唠着家常,却听见外头淅淅沥沥的,突然哗的一声,竟是下起了大雨。
明楼一愣,暗自懊恼待会是散不成步了,白天阿诚还说给自己留了几朵桂花,这下是死无对证咯。如此想着便朝明诚递了个颜色,明诚倒好,两手一摊,“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龙王爷,呼风唤雨可不是我的活计。”
“下雨干龙王爷什么事?”明楼不客气地回道,“客观唯心主义。”
明诚被他这么一噎,只好埋头吃饭。却听见明台啪地放下了碗筷,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不吃了?”明镜急忙问。
明台只一个劲地拿筷子敲碗,似在配合外头的风著雨,半晌才答道,“白日里看那桂花开得可好看了。这雨一下,怕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赏那花呢,现在倒好,徒添伤感。”
明镜嘟囔了句附庸风雅强说愁,只催明台再吃点菜。明楼却是一声轻笑,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身旁的阿诚低头盯着饭碗,若有所思的样子。
晚饭就在这尴尬的气氛里混了过去。
明楼提前向明镜道了晚安,抬腿往书房走。明诚脚上慢了半拍,也跟在身后进了书房。
明诚抬手开灯,却听明楼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明楼没来由地发问,明诚也不慌,不紧不慢转过身来。“我在想明台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哦?”
“因为你,当我们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
明楼呆住,但很快回过神来,“我都不知道你也读聂鲁达。不过确实如此,开满野花的坟茔才更显得心碎,春光越美就越是春光杀人的时候。”
“大哥方才被我吓到了?”明诚挑眉,明楼瞪了他一眼,也不接话,背身走向书桌。明诚这才正色,道,“春光尚且杀人,更遑论这萧索的秋天了。”
“还有呢?”明楼转身面对明诚,沉声问。
“还有什么?”
“你没有别的想说了?”
“你怎知我还想说别的,莫非是因为你有话想说?”
两人一来二去,目光胶着,步步逼近彼此,却不见一方在气势上败阵。末了竟相视而笑。不约而同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顶灯在房中投下暖黄色的光晕,窗外雨声潺潺,窗内静谧一片。这一刻,仿佛一份信仰不约而同地在明楼和明诚心里扎了根。
明楼率先打破沉默,“下个月就要动身去巴黎了,都准备好了吧?”
“差不多了。”明诚轻声回答。
“好。”明楼说着拍了拍明诚的肩膀。他本想再说些宽慰珍重的话,却觉得没这个必要。自己的心意明诚比谁都清楚。
马上就要各自分离,明诚自是有太多不舍。但分离不过是为了再次相聚,虽然即将隔开6到7小时*,却仍是一轮明月,一种相思。来日或许殊途同归,也未可知。
雨依然在下,明楼和明诚各自存着心事,却不觉得有甚烦心,携手睡去了。
-完-
*阿诚念的那句诗出自聂鲁达的《爱情》,本来想叫明楼回一句"I want to do with you, what spring does with the cherry trees."(捂脸,意会一下吧2333
*巴黎和北京时间相差7小时,巴黎夏令时之时两地相差6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