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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里刻

[繁花] 午夜之门

(金玲aka玲子中心/金玲x强慕杰/GB向)


真夜中のドア

午夜之门


#1

在金玲的记忆里,1988年的雪落下来是沉甸甸的。


东京湿冷的空气和家乡差不了多少,但除此之外的一切她都不习惯,不论是拘束的礼仪还是辣口的洋酒。语言当然也是一个问题,日语里的一些东西本就让人费解,更别说那些轻声细语里的言外之意。在日本的第一年,她基本上都在说「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因为她听不懂其他人的意思。她偏偏生了一副好面孔,这让她更容易受到关注,随之而来的是更多「すみません」。


她到银座时是经人介绍去了「理惠」。她说她叫玲,而妈妈桑坚持叫她玲子。她笑着应答,露出两颗虎牙,心里盘算着的是...

(金玲aka玲子中心/金玲x强慕杰/GB向)


真夜中のドア

午夜之门


#1

在金玲的记忆里,1988年的雪落下来是沉甸甸的。


东京湿冷的空气和家乡差不了多少,但除此之外的一切她都不习惯,不论是拘束的礼仪还是辣口的洋酒。语言当然也是一个问题,日语里的一些东西本就让人费解,更别说那些轻声细语里的言外之意。在日本的第一年,她基本上都在说「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因为她听不懂其他人的意思。她偏偏生了一副好面孔,这让她更容易受到关注,随之而来的是更多「すみません」。


她到银座时是经人介绍去了「理惠」。她说她叫玲,而妈妈桑坚持叫她玲子。她笑着应答,露出两颗虎牙,心里盘算着的是她在这次签证到期前能攒下多少钱。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妈妈桑很喜欢她,一直把她带着身边。但就像金玲从来都没有真正接受玲子这个名字,她也从来没有把日本人的规矩放在心上。妈妈桑倒没有强求她去做一个公关,在认清她志不在此后就立刻重新安排她去做服务生。

菱红曾问过她是不是不愿豁出去,她只说:“钱么,还是覅太好赚,否则要被套牢的。”


第一次见到强慕杰时,她没太在意这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他的目光多数时候盯着公文包,或是盯着酒杯,显然不是聚会的主或宾。而公关小姐的把戏是在给他斟酒时同他耳语,每当这时他的脸会涨得像喝了整瓶威士忌似的红。后来金玲才知道,他听不懂复杂的俏皮话,他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着急。


那天打烊的时候,金玲把一行人挨个送上车,招手目送汽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最后剩下的是强慕杰。他显然是第一次来银座,当金玲用日语问他是否需要用车时,他先是抬手看了看表,然后环顾四周。


“你是中国人?”

“欸?”金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哎呀,你也是中国人?巧了巧了。我刚才还在想你怎么不说话呢?刚来日本吗?”

“刚来。”他言简意赅,同她说话时低着头,目光是从下而上的,“我们上课用英语比较多。”

金玲“噢”了一声,心里想的是“我也没问你这个呀”。

“我是强慕杰。”

她摘下手套,伸向强慕杰的手。“玲子。”

“玲子不是真名吧?”

“不是又怎么样?”金玲笑着说,“而且你要我的真名做什么?”

“总是要问清楚的,等下次见面再问就不合适了。”

“你确定会有下次?”

“当然。”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怎么回去。他说他没钱打车,要坐地铁。她说那你沿着这条路就能到银座站。至于她的名字,等他下次来再告诉他。


「じゃ、また。」

「またね。」


后来强慕杰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是上海人,知道了她是为了攒够在上海开一家店的本金才来的东京,知道了她独身。金玲原来并没有打算告诉他这么多,但强慕杰说话从来都是单刀直入,日本人的含蓄他好像一点儿都没学会。在那段日子里,每个星期三他都会跟着老板来「理惠」,每次都会在离开前多问金玲一个问题,每次都是用“回头见”同她道别。


金玲说他是全东京最得寸进尺的研修生,可她还是用洗洁精、番茄沙司和其他来不及丢掉的空瓶为他和自己偷了一整个冬天的威士忌。她开始时不喜欢洋酒的味道,后来才发觉不管什么酒,会让人着迷永远是那股醉意。渐渐地,强慕杰在她的记忆里和这偷来的片刻欢愉划上了等号,他就是她这些隐秘而微小的罪恶行径的共犯。


对金玲来说,1988年冬天的雪的重量是一件披在她身上的夹棉风衣,沉甸甸的,带有一丝温度,无比接近于一个拥抱。这在风雨飘摇的异国他乡意味着很多不能言说的东西。菱红也不止一次揶揄,这个男的看着像是她回国的机票。但金玲其实想都不敢想——如果不是银座这个地方,她和强慕杰将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强慕杰有着触手可及的无量前途,而她只是个用语言学校签证来打零工的小服务生。况且所有来银座消费的男人只是想买一场梦,她何苦一厢情愿地认为有人会把酒桌上的情谊当真?


话虽如此,这时的她对于一厢情愿并没有足够多的认识。不巧,她后来在银座认识了一个叫阿宝的上海男人,还把自己的好运气都借给了他。六个月后,她因此收到一张回上海的单程机票,以及一家差一个老板娘就能开张的夜东京。这一切的发生可以说是突如其来,令她有些眩晕。当她还不知道银座、「理惠」或是妈妈桑能够给她什么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未知的前途和其他人未知的感情的时候,阿宝已经给了她一个相对具体的未来。


她攥紧那张名片,从那一刻开始认同作为“玲子”的自己。而这也是她日后所有一厢情愿的开始。



#2


玲子从准备到离开东京只用了三天。


临走前,她给菱红留了一个月的房租。除了必要的行李,她把所有东西都留在了日本。她没有想到要和强慕杰道别,直到两个月后菱红也回到上海,才说起强慕杰到拉面店找过她的事情。她问菱红是怎么答复他的,菱红回忆不起来。玲子听后心情复杂,说不上来是因受宠若惊而窃喜还是因不辞而别而歉疚。后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有在她生活里留下什么痕迹。

而想要在玲子的生活里留下痕迹其实并不难。从进贤路附近的阁楼到夜东京的后厨,修不好的屋顶、喝不完的啤酒和算不清的账本,她的生活里处处是别人的痕迹。她总觉得要把日子过得热闹,否则她没有办法保持自己的温度。


就这样,在后来的一千多个日夜里,她的生意和感情纠缠在一起,哪一头都是不上不下、半死不活的状态。原先的玲子多少觉得,这两样东西只有混为一谈才能经营长久。但这么说更像是在骗她自己。事实是她对生意和感情都没有信心,从她的合伙人第一次在她卧室倒头大睡时她就晓得了。


这套用以自欺的“理念”开始瓦解是在她意识到所有人都已经看清这件事的时候。一种失败者的羞赧浮出水面,而这种情绪早在她上一次离开东京时就在暗自酝酿。原本在她的生活里就没有什么是完全保留给她自己的,现在回头看,这些付出更像是泼出去的水。


最伤人的是,她并不是不求回报的人。


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那张从东京带回来的名片,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她捏住卡片的对角,把它撕碎了扔进垃圾桶。忍了很久的泪水从眼眶里掉落下来,用日语说就是「ぽろぽろ」地流。如果那对珍珠耳环可以变成液体,砸在地板上的水花大概也有她眼泪的大小。


在她上一次办下的日本签证还剩最后几个月的时候,她带着自己的全部现金,坐上了第二天最早飞往东京的航班。



#3


路灯已经亮了,但银座还没有到营业的时间。


她在「理惠」楼下的时候碰见以前共事过的调酒师,姓风间。风间先生是个大约五六十岁的男人,个子不高,灰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她听说这个男人在泡沫经济前也做过不小的实业,后来因为炒股破了产。了解到他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玲子难免心生同情,她对于炒股这件事的不信任也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玲子小姐是什么时候回东京的?”

“刚刚。”她礼貌地微笑。

“三年没见了吧?”

“嗯,三年了。”


她跟着调酒师上了楼。时间还早,而妈妈桑已经在店里了。女人穿着和服,笔挺地坐在她平日里算账的小桌旁。一切看起来都和旧时一样。

「理惠」的妈妈桑——玲子的前老板在银座也算一位人物。她的本家是做布料生意的,早些年是为了逃避家族联姻来到东京。她在银座也算摸爬滚打了十余年,白手起家做成了这里数一数二的高级俱乐部老板娘。她是个很有头脑的女人,很早就开始用会员制那一套吸引和筛选客户,把俱乐部办成了大商社的会客厅。


“还以为是谁呢。”她看见玲子,放下手中的报纸。“好久不见,你的店怎么样了?”

“好久不见。”玲子的手勾在身后,“店已经准备关掉了。”

“那位呢?我记得是……阿宝先生?”

她的记性还是那么好,玲子心想。“我们也已经结束了。”她说,“不过关店的事情还没有和他商量。”

女人抬了抬眉毛,轻叹一口气,又抖了抖报纸。“是因为你们结束了,所以才要关店的吧。”

玲子抿起嘴。

“要想清楚哦,生意可以是你自己的。”

“但是,没有他的话我也做不起来。”

“是没有你的话他做不起来。”

“话是这么说……”

妈妈桑看了她一眼,示意风间去给她倒杯茶。

“我想要威士忌可以吗?”

“好、好。你还是老样子啊。”

妈妈桑放下报纸,上前两步把玲子搂进怀里。玲子闭上眼睛,生怕眼泪掉下来弄脏她价值不菲的和服。

“呐,朋友和顾客都是一样的,他们只会在一段时间出现在你的场子里。我们做生意的,只能保证在他们想起你的时候自己的招牌还挂在原地。但如果他们不再回来,还会有新的人路过这里。不管是生意还是生活,总是要继续经营下去的。”

妈妈桑松开怀抱,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喝完这杯威士忌,我们要开门了。”


这个晚上的故事后来被玲子包装成了一个可以贩卖给食客听的版本,省略了起因和经过,只有她和妈妈桑重逢后的场景。而当顾客们问起为什么店名叫夜东京时,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为他们描述自己90年代站在银座街头所看到的画面:不是灯红酒绿,而是人们用疲惫的皮囊兜着疲惫的心,走进餐厅、酒吧、俱乐部,等待食物、酒精或一小点爱以治愈。



#4


就像妈妈桑说的,有人从这个场子离开,也有人重新出现。从日本回来后,她找来阿宝,勉强把他们之间的生意、运道和其他什么东西都算清爽了。

有一天,玲子透过橱窗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街对面——要是出现在黄河路,这不过是辆寻常的虎头奔。她多看了一眼,车上没有下来人,停了一会儿就开走了。后来她才知道,坐在车里的是强慕杰。


强慕杰正式拜访是在夜东京试营业前的一个礼拜。当他用蹩脚的日语问“还能进来吗”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进来了。玲子停下手里的活,暗自腹诽是谁这么拎不清,大晚上进一家还没开张的店。她一点也没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有点耳熟,直到她再次看见那个大个子,那些关于东京午夜的记忆又朦朦胧胧地浮现在她脑海里。她记忆中——不,想象中的强慕杰就是眼前的样子。虽然他看起来改头换面了,从腕表、皮鞋到西装三件套无不讲究,但玲子觉得他只是剥掉了一个时期的外壳,露出他注定成为的模样。


她上前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问他要在上海待多久。

两三个月,他说。

他们又寒暄了两句,强慕杰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玲子。玲子接过后一看,心想:要死不死,又是一个炒股票的。但她没有把话说出口。


“——老板娘,搿物事放在什么地方?”小和尚在后厨喊道。

“晓得了,来了。”她放下酒杯,转头又对她的客人说:“哎,你来帮我个忙吧。”

强慕杰喝掉手中的威士忌,脱下西装外套丢在吧台的座椅上。


那天忙完店里的事情已是深夜,强慕杰提出要送玲子回家,晚上不安全。玲子说这条夜路她天天走,难道还要他天天送。强慕杰轻笑,低头看了她一眼,说:“我很忙的,老板娘。”

“如果一件事情不能做到底,做一次两次也没有什么意义。”玲子打趣道。

“那如果我可以天天送你回家,你愿意吗?”

小雨过后,地上湿漉漉的,黑色的积水里倒映出头顶街灯的亮光,在两个人的阴影里忽明忽灭。从进贤路到玲子租住的地方只要不到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此刻已经走过七分半了。街上安静得很,连声狗吠也没有,很容易听出女人高跟鞋落地的节奏迟疑了一拍。

玲子不响,回过头去看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强慕杰。她毫无防备地与他目光交接,随后匆匆错开自己的视线。

“你又刺激女人了。”她调皮一笑,掩饰刚才的尴尬。

“是你先挑衅男人的。”他很识相地接过她的话。


在最后的一分钟里,玲子的心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揪紧。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她知道强慕杰今天没有带司机来,而这个安排又透露了很多种可能。如果要问玲子最真实的想法,她并不拒绝让“事情”发生的机会,其中是有在寂寞至极时破罐破摔的意思。


“我到了。”她站在楼房门口,侧身看向强慕杰。而强慕杰双手插在西裤口袋,停在她三步外的位置。

“好,早点休息。”他抬了抬下巴,“回头见。”

他的克制反倒让玲子有些意外,她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出于某种叛逆,她邀请他上楼“再喝一杯”的冲动变得更强烈了。

“你怎么回去?”她问。

“一会儿到大路上打辆车,不用你操心。”他说,“怎么,你还想送我回家?”

“那就没完没了了。”玲子失笑——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回头见。”她最后这样说,转身走进了昏暗的楼道里。


在她上楼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情绪开始翻腾。这几十级台阶见证她多少次失望而归?可现在,当求而不得的东西从天而降,她又有些畏怯了。她越是知道强慕杰对自己的情谊,越不忍心利用他来实现自己内心的不甘。那样对强慕杰不公平,更贬低了自己。而此刻,她的心里还有一些在刚才被点燃的期待,以及对期待落空的担忧。她忍不住苦笑,这种心情怪像为了出清库存而把杂鱼杂虾一锅炖的“八鲜过海”。



#5


在夜东京重新开张的那天,强慕杰的位置玲子留到了七点,比说好的多了半个钟头。但他到最后也没有出现,甚至没有打声招呼。她很生气。离奇的是,强慕杰在次日打烊时分穿着双排扣西装从街对面一路跑来,满头大汗,样子多少有些滑稽。

“不好意思来晚了,有点事情耽误了。”他说。

“看来你是个要人等的人,不是个好的客人。”玲子没好气地回应他,自顾自地走进店里。

他问她还有没有吃的。她说厨房已经打烊了。他又想讨杯水喝,她说自己倒——但还没等她说完,他就已经倒上了。

她没有问是什么事情耽误了他,多半是因为生意,而要是她真的过问起来反倒显得她有多在意似的。她在这些年里因为“生意”被爽约的时候太多了,闷酒也喝够了,现在这些事她理都覅理。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新仇还是旧怨。

厨房里的热水器一直修不好。在小琴叫她去看看的时候,她从吧台上拎出强慕杰存的酒,让他自己先喝着。但强慕杰跟了上来。他脱下西装走进厨房,踩上凳子检查设备,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有十年热水器修理经验。而当他揽下这个活、把其他人都晾在一边时,玲子盯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她见过这个背影吗?等等,似乎每一次都是他在目送她离开,她从没有见过他转身后的模样。

“估计是修不好了。”

“什么呀,我还以为你挺有办法的。”

“我给你买台新的,就当开业礼物。”

“你自己说的噢,我可没让你掏这个钱。”

“算我欠你的。”

“那明天早上要给我送到的,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她没有让笑容太快出现在脸上,“你的下一瓶酒钱我就不收了。”

“知道啦。”

她把擦手的毛巾递给强慕杰,意思是之前的气她已经消了。但强慕杰直到告别时都没再说什么话,估计是在考虑自己上哪儿才可以订购到明天早市开张前能送货上门的热水器。


——在他们更熟络一些后,强慕杰会在临打烊的时间来夜东京赖一会儿,主要是喝点酒。他的工作确实忙,除非当天恰好有空,他很难腾出时间专门来等位吃饭。后来,玲子会让小和尚在下班前留点吃的,端给强慕杰的时候就说是让他试新菜。顺便的那种。


他会有意无意地说些关于阿宝的事,特别是在喝了点酒之后。她总觉得是强慕杰在试探自己,很少搭腔,但不耐烦了也会说出“五分钟在夜东京聊不起两个亿的生意”这种话来呛他。结果强慕杰变本加厉,那一次直接把她从夜东京带走,到新兰居接着聊这“两个亿的生意”。

他讲阿宝的故事,讲李李的故事,讲阿宝和李李的故事。玲子抗拒所有这些话题。她告诉强慕杰不要浪费时间说别人的事。于是强慕杰讲回他的过去,讲到A先生,以及他、李李与A先生的故事,但到最后又牵出了阿宝。

这时,玲子才听出了端倪。

她问强慕杰,现在对她说这些干什么。

强慕杰说,他不希望再有人有机会把她带走。

玲子觉得他答非所问,可再直白一点的话她也不敢听。她感谢强慕杰把她放在心上,然而她或多或少觉得,强慕杰此刻的意思和四年前阿宝不声不响送给她一个夜东京时是相同的。她不想再接受自己并没有准备好面对的东西。更何况,强慕杰想要的、要做的,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垂下目光,在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去看强慕杰的眼睛。


玲子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强慕杰和自己是一类人,尤其是在一厢情愿这方面。而强慕杰的幸运或不幸都在于他拥有一种固执。这种固执让他不那么患得患失,又让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求一个可能失败的结果。她嘴上说各人自有各人福,但内心早已确信:强慕杰会重蹈她的覆辙,在阿宝手上经历一次毁灭。


在服饰公司的事情上,玲子给强慕杰的唯一忠告是阿宝这个人运气一直很好。坦诚的讲,如果她有什么私心,也并不是希望阿宝赢,而是希望强慕杰输。毕竟,和强慕杰不同,玲子是一个念旧的人。就像她怀念在东京街头狼狈窘迫的阿宝,她怀念的是在东京一无所有的强慕杰——当然,她也不会否认,自己真正怀念的可能是在彼时能够给他们一点安慰的自己。


她后来会给食客们讲的第二个故事是关于装在塑料瓶里的威士忌。有人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当时有个留学生每周都陪老板来应酬,散场前他总要先下楼帮老板或客人叫计程车。那时候天很冷,喝点烈酒能暖和些。如果有人问起那个留学生后来的故事,玲子会说,等下次来再告诉你。


 

#6


在服饰公司事件后的几天、几周、几个月里,玲子没有再见过强慕杰。她后来听一位熟客说,强慕杰正在接受警方调查。她中间去了一趟至真园想要和李李打听这个情况,结果李李已经把至真园出手,人也已经不在上海了。

玲子站在黄河路上,忽然觉得过去这几年的故事正式结束了。她对黄河路一直感到陌生,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里空旷。而这些其实与她并无关系,因为第二天她就要启程去深圳,然后去香港。


玲子在香港的生意开展得并不容易。选址、租房、装修、注册公司、申请牌照、招聘员工,每一件事都要费掉她半条命。期间她还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厨师而怀疑自己来香港的决定是否正确。终于,夜东京分店在筹备了半年后终于开张。靠着几个在上海光顾过的顾客宣传,她们第一个季度的营业额就回了本。

当时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又确信自己不会在这儿待得太久,于是就在酒店开了间长租房。成本虽高,但好歹可以算在夜东京分店账上。在这段时间,她还认识了一个香港富商,鳏夫,长得一表人才。她说如果不是因为语言问题,她可能会和他拍拖。但她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她知道这其中不仅是“语言问题”。


时间转眼到了96年底。当分店的经营走上正轨后,玲子聘了一个在日本待过几年的女孩做店长。她退掉了自己在酒店的长租房,离开了香港。


房改后,她用积蓄买了一套自己的房子,打算修整一阵再考虑下一步的发展计划。新家的陈设和之前的出租房很像,但原先的家具物什都是临时的,现在的这些看起来更永久一点。她买了新的花瓶,配上新的灯罩,客厅里摆了新的沙发和唱片机。这个时候,她的家里已经完全没有别人的痕迹了。


玲子在元旦后去了趟北京,见到了菱红。她的头发留长了,单根辫子扎在脑后。她们去天安门看了升旗,然后逛了胡同。菱红说她现在在西单的一家百货商场工作,打算明年结婚——她的对象是附近一个唱片店的老板,也搞摇滚。他们是之前在音乐节上抓贼认识的。

玲子问她,那个做生意的朋友呢?

菱红说伊已经跑路了。

玲子又问她,以后是不是就留在北京了?

菱红撇撇嘴说,不一定。

玲子不响,没有多说什么。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们在西单附近的酒吧喝了酒。末了,菱红问玲子有没有兴趣在北京也开一家夜东京。玲子思考了片刻,说那也得让你来当店长才行。菱红低下头,把玩自己手里的酒杯。她又要了一个shot,再抬头看玲子的时候眼里还泛着泪光。

那夜的最后,菱红送玲子上了出租车。她要玲子照顾好自己,做生意也不要太辛苦。玲子说晓得了,再来北京会去找她,然后笑着和她挥手道别。直到车开远了,玲子才让眼泪流下来。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物是人非,但到头来发现她只是没来得及回看那些一直在发生的变化。

她望向车窗外,冬季夜晚的北京有着萧瑟的底色,但还有零星的年味点缀其中。出租车疾驰在道路上,一盏盏挂着红灯笼的路灯不断从眼前晃过。宽阔又空旷的道路两旁都是陌生的街景,偶尔也有这两天已经看熟悉了的建筑出现,算是一点安慰。她想,这些飞驰而过的,眼前的、过去的,她永远只能目送它们消失在视野外。她不奢望去抓住够不到的东西,她会平等地珍惜每一个坐到她身边的人。


然而,有些位置她已经空得太久。


——比如在上海的夜东京有这样一个具体的位置,就在收银台的左手边。只有夜东京的老主顾才知道,那个位置原来也是可以坐人的,后来一直用来堆放还没有摆出去的留座牌。好笑的是,夜东京留座牌的数量比店里所有桌位还多一张,所以这个位置永远会有摆不出去的留座牌。这件事是葛老师发现的,他认为店铺经营还有值得优化的空间。可惜没有人会认真听葛老师说话。



#7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玲子在香港的生意多少受到一些影响。她有一天在报纸上看见强慕杰原先在日本供职的证券公司倒闭,不禁心想这些炒股票的可能在哪都难逃一劫。要知道,最早说起在香港开一家更大的夜东京的人就是强慕杰。而现在她的目标已经实现了,提议的人却不知所踪。

她也曾和南国投上海分公司的客人聊过天,聊过强慕杰。那人说起强慕杰几年前的豪赌,冷嘲热讽之余竟还有一丝惋惜。她又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强慕杰的近况,才知道他去年就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那人还说,在强慕杰出来后,其实有不少同侪愿意帮他一把,最后都被他谢绝。

玲子听后轻描淡写地说他这样傲慢的人肯定受不起这种打击,内心却在郁闷为什么自己今天才听说这些事。客人没看出她的波澜,只笑着说后悔也没有用,资本市场玩的就是愿赌服输。玲子直言自己听不懂这些,就请这位客人多喝了一杯生啤。


小琴最近回了老家,店里只剩小文一个人。如果没有别的事,玲子一般都会在店铺打烊后帮着收拾下厨房,然后坐在吧台前独自喝一会儿酒,想些有的没的。吧台对面的镜子上曾有一张名片是南国投的,后来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厨房的热水器最近又坏了一次,找到售后时已经超过质保期一年。还有一瓶21年的響,她再也没有喝上第二口。这些事就像碎片一样扎在她的心头,不影响生活,只是拔不掉而已。她的思绪最后落到夜东京香港分店的去留这件事上。账上的钱还够她小亏个一年半载,但宏观经济的事情谁都说不好。照常营业是一种态度,及时止损是另一种态度,没有哪个更好。毕竟生意有可能会渐渐好转,也有可能会一直萧条下去。


而到了97年底,玲子得到消息,「理惠」要先夜东京一步关门了。


她办完签证赶到日本时,「理惠」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一位年轻女子在现场做最后的交接工作。玲子想请这位女士帮她给妈妈桑带几句话,就说如果有任何困难,她都会想办法帮忙。没想到那位女士是妈妈桑的女儿,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仔细看会发现她的眉眼确实像极了她的母亲。她向玲子表示感谢,又说母亲已经为这份生意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决定回老家享清福了。


玲子听后有些恍惚,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释然。她此前似乎从没想过“放下”的可能性。


寒暄了几句后,玲子在离开「理惠」前想再多看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从没见过这里如此冷清的样子。这时,她注意到在吧台上有一瓶没有被清理走的威士忌。横平竖直的瓶身,黑色酒标。是21年的響。


“那个,请问那瓶酒是……?”

“啊,前几天有一位男士来拜访,说是以前的客人。他把这瓶酒留在这里,用来招待其他来道别的人。”

“——这个男的,他是什么样的人?”

年轻女人扶着下巴回忆了片刻,“很高大的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声音很像电影里的黑手党……”

“——是不是日语说得很烂?”

“不,挺好的……但经您这么说,确实不太像日本人呢,说话的语气什么的……”

“——那他的长相,有什么特征吗?”

“戴着眼镜、头发花白,一直皱着眉头,皮肤看起来不是很光滑……”

问到这里时,虽然好多细节对不上号,但玲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

“不好意思,我能喝一杯那个吗?”

“啊、请。”

玲子走到吧台前。这瓶酒是新开的,这两天被喝掉一些,剩下一半。

“那个男的可能是我的朋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瓶身,“请问他还有留下什么话吗?”

“不,没有了。”

玲子随后问,自己能不能买下这半瓶酒。对方说这本来就是客人留下的,自己也不知道后续该怎么处理,她如果能带走就太好了。玲子向年轻女人道谢,说有时间一定会去看望她母亲。


而当玲子收下那瓶酒时,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厢情愿都可以在此终结了。



#8


时间转眼过了千禧年。在2001年早春的时候,玲子为了开发新菜,带着她的香港店长和菱红一块儿到日本学习。

行程最后的晚上,她们路过一家影院时看见正有人在更换橱窗里的海报。玲子看见《花样年华》,就问其他两位是否有观看的意愿。但香港姑娘已经看过了,菱红说自己熬不起这个夜。玲子索性就买了一张票,说一个人去看。


最近的场次虽然在午夜,但影厅座无虚席。玲子前排有一位高个子的男士,一直挡住她视线。她几次想要提醒他,最后都忍了下来。还好电影里的故事抵消了她的恼火,她后面看得入迷,几乎忘了这件糟心事。她不算是什么电影爱好者,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吸引她,到最后唯一的想法还是“回去后要做身旗袍穿穿”。

电影结束时将近凌晨两点。等过道里的人差不多走完后,玲子起身,穿上外套,拿好包,准备离开。她在经过前排时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她前面的那个高个子,那时他们已经是影厅里最后的两位观众。不巧,她接上了对方的目光。

迟疑,然后她屏住呼吸。

“金玲?”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凌晨一点的神智不清,直到那个沙哑浑厚的声音响起——被人用这个名字称呼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郑重地叫她全名。他曾说这个名字是他从她那儿得来第一个奖品。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嗡响,半天才缓过神来。“走吗?”她问,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中文还是日文。

对方点了点头。


他们并肩走到影院门口。一路上,玲子——不,金玲悄悄打量着男人:他戴了一副细框眼镜,瘦了一圈,头发也白了。她说自己需要打个电话,就到最近的公用电话亭联系了酒店前台,请服务人员早上转告206和208的客人不用等她去机场。她总是不停回头确认男人是否还在原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随时有可能消失不见。

街边相间的路灯投下两束光,恰好在一块吸烟区重叠。男人就乖乖站在那儿。金玲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看不见他更具体的模样。只看见他往嘴里塞了支烟,打火机的火光从他指缝里冒出,在夜风中摇曳,最后换来一缕散开的白烟。

她走出电话亭,问他要一支烟。他愣了愣,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万宝路,倒出一支帮她点上。

“你变了很多嘛。”她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但声音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有吗?”

“戴了个眼镜,差点没认出来。”

“上年纪了。”

“话也变少了。”

他苦笑一声。“以前话多是因为不自量力。”

听他这么说,金玲心里忽地腾起一股想要反驳他的冲动——他原本不是会自我贬低的人,这种变化让她怜悯,但她最不敢表现的恰恰是这种怜悯。

“那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吧?”她在说这话时情绪克制极了,听起来只是单纯的刻薄。

他对金玲的质问似乎并没有意外。等他回过身把烟头熄灭,才不紧不慢地解释:“96年底,我去过一次进贤路,店里的人和我说,你去了香港。97年,我去了香港,又得知你早就回了上海。”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骗过你吗?”他无辜地看了她一眼。“聊聊你吧。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结婚了吗?”

她伸出右手,凑到男人眼前晃了晃:手指上什么也没有。

“还是那么挑剔。”

“挑剔不好吗?”

“不好。”男人抿起嘴。“我可是受害者。”

她几乎笑了。“是吗?我看不一定。”

烟一不留神快燃到她指尖,她在灭烟处捻掉它最后一点火星。透过呼出的烟雾,她看向路面远处的黑暗,目光放空。

“几年前你说,人总是被熟悉的东西吸引,躲是躲不掉的。我现在算是认清了这个道理。”

“比如?”

“——为什么留下那瓶酒?”她没道理地话锋一转。

他微怔。“我知道你会来。”

“如果我没有来呢?”

“那就当是我一厢情愿。”他干笑一声。“让你失望了吗?”

“是呀。”她说,“我们本来可以在深圳喝掉它。”

“没有发生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他沙哑的声音压得更低,变成一种哽咽。“何况你不会相信‘本来可以’。”

金玲不响。


他们都知道,他在「理惠」留下的不止是那瓶酒,让金玲失望的不止是那瓶酒,他们曾经相约要在深圳开启的也不止是那瓶酒——他是要把那瓶酒和未来所有的可能都还给金玲。

这恰恰是他最傲慢的地方。他没有在一厢情愿这件事上吸取任何教训。


在东京这个夜晚的最后,金玲提议说要送男人回家。男人不可置信地挑眉,似乎也想起了他们多年前在上海那个雨夜的最后发生的对话。当时的玩笑放到如今同样变成了一种沉重的“本来可以”。她不知道男人此时具体在想什么,但她想的是,自己本来可以在那个晚上邀请他上楼“再喝一杯”,然后事情也许会变得不同。虽然,她确实不相信什么“本来可以”。



#9


最后先说「帰らないで(不要回去)」的人是他。


金玲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她亲吻了他以后。说实话,这个动作她已经生疏了,当她放下手提包、扯住他衣领时,她的架势更像是要把他摔到地上。而他显然被吓坏了,僵硬得让金玲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直到四瓣嘴唇上残留的相同焦油味道在热气里晕开,他的双臂环住金玲,她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动弹不得的那一个。


他回吻,小心翼翼,又得寸进尺。


那个从1988年开始就存在于她想象中的、没有实现的拥抱,实际要更加紧、更加重,却在某种意义上更加轻盈。因为金玲不再思考自己是否配得到它这样的问题了。但即使如此,她也并没有完全享受其中,而是拼命地想要抓住此刻的感受,仿佛它稍纵即逝,仿佛她不相信自己能够拥有它许久。这些念头让她的感受里又掺杂了一点悔恨和一点惶恐。他的心态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不敢表现得太过贪心,甚至没有到边界就停了下来。当他松开怀抱时,脸已经涨得通红,像喝了一整瓶威士忌似的。这个模样在金玲脑海中和一个远去而模糊的记忆重叠。但时间已经实实在在过去十年,一切都已经变样了。


她要说些什么呢?是不是转身离开更加合适?毕竟她的飞机还有不到十一个半小时就要起飞了。金玲平行的视线只能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迟迟没有说话。她放下搭在他胸前的手,后退,说,那就回头见。他这才拉住她,说不要回去,随后领她上了楼。在这个过程里她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做,似乎事情的发生亦与她无关。事实上,她内心深处依旧是不安的,因为不论他今天能给她什么,在她看来还是得到后就会消失的东西。


……


「帰らないで。」


当金玲第二次听见这句话时,她心里想的是“太迟了”。她有一个既定的归期,还有一个不得不回去的理由,他说什么都留不下她,即使她再想答应也不行。但她又太累了,并且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他航班的时间。


所以,她其实知道自己应该错过什么,又不应该错过什么。



#10


2007年,《米其林指南》登录日本。而在此之前,金玲已经开始筹备,好让夜东京能够参与《米其林指南》随后将在香港地区开展的评选。她先是和她的合伙人去了欧洲学习经验,随后去了日本拜访了两三个行业内的友人。在回到上海后,她短暂地休息了几天,打算第三、第四季度在香港待一阵子。期间她也不是真的闲着,陆续找了十几位厨师面谈和试菜,但都不是很满意。最后是汪小姐给她介绍了一个人,是她父亲的朋友的孙子。70后的年轻人,姓王。有想法,英语不错,在管理上也有经验。她先是自己和小王谈了谈香港餐厅改良的设想,然后又拉上她的合伙人一起去聊总厨工作的具体要求和餐饮品牌的规划方向。双方一拍即合,隔天就签了三年的合约。万事俱备后,她收拾好行李,再次去到多年前在香港长住的那个酒店。

在那年的十月,有一天她同合伙人外出拜访供应商时接到店长的电话,说一位从上海过来的先生到店里找她。金玲一听描述就差不多猜到了是谁。她问店里是否还有空位,店长说今天已经预定完了。于是她让店长在后厨加一张椅子,再备一套泡饭,约那位先生晚上七点的时间。


金玲是从后门进来的,她穿了一件藏青的提花府绸连衣裙,肩膀上披了一件纯白的西装外套。她看到阿宝时,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后厨的空桌前,手上拿了个挺时髦的手机。而在注意到她之前,他一直用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渐渐靠近,阿宝抬头,看到她的时候似乎有片刻出神。金玲拉出他旁边那张椅子,自然地坐下,交叉双腿,让伙计把泡饭端上来。

好久不见。她说。说罢她自己都觉得古怪,这几年说惯了普通话,竟一下子没改口。他只是微笑,垂下眼睛去看餐盘里的古董瓷碗,腼腆得像是刚认识她似的。可他们都知道,即使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生分。

多少年没见了?阿宝用上海话问她。

一十二、三年有的吧。她开始用上海话回答。噢哟,从九四年到现在。

侬个店开得老讲究。大楼里开餐厅还噶有派头。

侬讲的,螺蛳壳里做道场。

中环叫啥螺蛳壳啦?

金玲被逗笑了,气氛变得松弛起来。阿宝指了指她手上的戒指,问她是不是结婚了。她点了点头,但没有主动说她先生的事。她问阿宝现在怎么样,最近在忙什么。阿宝叹气,说政府有个外资项目准备征地,在做谈判。金玲挑眉,半开玩笑地说那养老钱不就不愁了。阿宝摇了摇头。他比较在乎养老钱到手后他还能再做点什么。他最近在研究互联网,奈何有些技术上的事是真搞不懂。

看来宝总是一点也闲不下。她说着,起身去倒了杯酒。

她听见碗盖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回头看到阿宝往嘴里拨了口泡饭,配上一筷尖的腐乳。夜东京的泡饭现在味道还要好了,老板娘。他笑着说。

瞎讲八讲,都是一样的东西。喏,腐乳都还是鼎丰买的。金玲从冰箱里拿出玻璃罐子,展示给阿宝看。

哪能一样。阿宝苦笑。


金玲觉得自己能理解阿宝的意思。米也好,水也好,稍微有些不同,泡饭就会有天差地别。当然,他想说的可能是更加形而上的道理。她不知道阿宝眼中的自己发生了多少变化,但当她看向阿宝时,总觉得这十多年的辰光是凭空消失的,他还是那个像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他分明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却不肯透露给别人半点蛛丝马迹,生怕有人想陪他走下去。

而当她这一次面对阿宝时,她实际比自己想象得要从容得多。或许因为此时的她不再需要一个潜在的爱人,不再需要承诺,也不再接受亏欠。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旧账要算,更不会有新账发生——这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接近阿宝。她听见他话里的话,理解他笑里的笑,并且尊重他去过一种真诚但与人疏离的生活,她绝不奉陪。


在那顿晚餐后,金玲送阿宝离开。阿宝在上车前请金玲代他向强总问好。金玲一怔,转念又觉得他会知道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说那可不得了,光是同侬打声招呼都够伊吃三个月醋。阿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说不至于。


她在餐厅打烊后回到酒店,这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金玲打开门,看见她的合伙人一边刷着牙,一边缩在笔记本电脑前勤勤恳恳地做表。他问她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她和他说了实话:阿宝路过香港,陪他聊了一会儿。

她的合伙人眨了眨眼,没有表现出太多异样的情绪,象征性地问了问阿宝的近况,随后就把话题扯回到夜东京官网的设计上。她问他怎么不担心她在外拈花惹草,他说从宏观来看,你这个人不舍得拿夫妻共同财产开玩笑。

“嗯。”金玲故作正经地点点头。“那微观来看呢?”

“微观层面的问题等关了灯再解决。”


Fin.



昔日流星

【星塞】纽扣

*写于2019

星熊/塞雷娅


1.


塞雷娅穿常服时,一定会将每颗扣子都扣在它们应在的位置,脱下来的时候也要一颗颗地按顺序解掉。正如她要求所有事那样,着装标准也是她恪守的规则,哪怕炎炎夏日,也从不将领口敞开。但莱茵生命保卫科主任的时间很宝贵,因此为了节约时间,塞雷娅常穿带拉链的衣服。


今天她去上班,只坐了三个小时,一种颇为少见的情绪,烦躁,缠绕住了她。十一点半,尚未到午饭时间,塞雷娅便从办公室起身,假装没看见纷纷回头装作认真工作的部下,走到白面鸮的实验室去。


白面鸮,我有个问题需要问你。


银白色头发的年轻......

*写于2019

星熊/塞雷娅





1.

 

塞雷娅穿常服时,一定会将每颗扣子都扣在它们应在的位置,脱下来的时候也要一颗颗地按顺序解掉。正如她要求所有事那样,着装标准也是她恪守的规则,哪怕炎炎夏日,也从不将领口敞开。但莱茵生命保卫科主任的时间很宝贵,因此为了节约时间,塞雷娅常穿带拉链的衣服。

 

今天她去上班,只坐了三个小时,一种颇为少见的情绪,烦躁,缠绕住了她。十一点半,尚未到午饭时间,塞雷娅便从办公室起身,假装没看见纷纷回头装作认真工作的部下,走到白面鸮的实验室去。

 

白面鸮,我有个问题需要问你。

 

银白色头发的年轻女孩眨眨眼,似乎在表露自己的惊讶:您在上班时间无缘无故地来找我,这非常罕见,据我计算,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大概在2.19%,如果不算上伊芙利特也在这里的话,这个概率还要更低一些……

 

塞雷娅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但尽量长话短说。请问,今天伊芙利特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

 

如果出格指造成重大的财产损失,没有。

 

我想也不太可能,这样的话我应该是最早知道的一批。那么,最近莱茵生命可有关于钙质化的重大研究成果要发表?

 

也没有。

 

塞雷娅皱起了眉,一向冷峻的脸上浮现出疑惑:我不明白,既然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为什么上班的时候总有人偷偷看我,他们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尤其是在我的部门。

 

白面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我或许知道原因,但没有把握应不应该告诉您。

 

但说无妨。

 

原因很简单,塞雷娅长官,您今天穿了私服,而且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没有系好。虽然这仍在正常的着装标准内,但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不到0.01%,您的部下感到意外是很正常的表现,长官。

 

白面鸮面无表情地说完,橙色的眼睛观察到塞雷娅的耳尖变红了一点。

 

 

 

 

 

 

 

 

 

 

2.

 

运气好的时候,龙门会拥有安静平和的一天,没有抢劫案,也没有人乱扔汽油瓶,只需顺手抓几个小偷回警局反省,星熊便可以提前下班,骑着摩托车在夕阳下山之前回家。

 

通常,回出租屋之前她会在附近的菜市场买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回去,六点的时候尚且可以买到不错的卤味,再晚一点就只能买到边角料。卖糖水的小店倒是24小时营业,但嗜糖无益于身体健康,鉴于家中有人这样交代,星熊忍住了带一份双皮奶到家的冲动。

 

她拎着几包食材到家,发现已经有人比她先一步抵达:门口放着深色的女式皮鞋,银白色的外套搭在衣帽架上。星熊两三步走到玄关,正打算给塞雷娅看她今天买的新鲜美味多宝鱼,但她看见了对方眉头紧锁的脸,决定把话先咽下去再说。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黄历,是大吉,果然诚不欺我。塞雷娅长官,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有什么好事要对我说吗?

 

没有。塞雷娅干净利落地说。应该说很好,今天我的同事都没有问题,只有我出了岔子。

 

她指指衣帽架,星熊凑上去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这个衣帽架要换吗?

 

并不是,我的扣子丢了。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找了一个小时,顺便把家里打扫了一遍,但还是没发现它在哪里,也许是去上班的时候掉了。

 

星熊仔细回忆,也没回忆出个大概,她们在罗德岛认识,工作的时候掉个扣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三天前塞雷娅的工作服被刀划破,正在修补,这几天只能穿常服代替,星熊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虽然塞雷娅的常服和她本人一样简单直接,没有太多花样。

 

等闲下来的时候我可以陪你逛街,龙门有许多商场,排除掉因为各种事故正在装修的……倒是也可以逛一逛,这种事情我去咨询一下诗怀雅小姐自然就知道。你多久没逛街了?

 

不知道。塞雷娅闷闷地回答。但我喜欢的设计都会有很多扣子,这太不方便了,浪费时间。下次上街我要买些带拉链的衣服,你觉得如何?

 

要听实话吗?难得去一次商场,我会尽量拦住你不要去运动品牌店。对了,今天吃清蒸多宝鱼可以吗?你蒸了米饭,正合适。

 

我想你似乎没有在晚上吃过除了米饭之外的东西,就顺手蒸了。不过,刚才提到运动品牌,倒也不是不行。

 

星熊扶额,做了一个认输的手势,转身去厨房处理那条多宝鱼。

 

 

 

 

 

 

 

 

 

 

 

 

 

 

 

3.

 

丢了纽扣只是一件小事,看样子塞雷娅并没有放在心上。第二天星熊起床,发现她还是按时按点地在六点半起床,化了淡妆去上班,在出门之前给她留一份早餐:简单的烤火腿三明治配麦片牛奶。

 

但她确实记住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星熊都没有见到她再穿那件衬衫,第二个星期没有,第三个星期也没有,它就只是那样挂在衣帽架上,星熊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它,孤零零的,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不由得叹了口气。上个星期塞雷娅问她如何进行网购,星熊不遗余力地教会了她,然后三天后收到几个包裹,打开一看,全是带拉链的运动服装。

 

你不会要告诉我,以后你就穿这些上班吧?

 

美观度确实差了一些,但我正在拜托白面鸮为我制作更便捷的服装,这些只是过渡,只要方便就可以。

 

星熊连续加班三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合眼小睡,不知为何,一闭上眼就是塞雷娅穿着那几件衣服的样子,坦白地说,它们并不算太难看,但总让星熊觉得不太舒服,好像在路边看见穿高跟鞋的职场女士跑马拉松。

 

我有个问题。她突然坐起来问旁边补妆的诗怀雅:女人买衣服是实用性重要还是美观重要?

 

诗怀雅的嘴几乎撇到天上去:这个问题不用问我,美观永远大于实用性,要不然你以为那些商场靠什么吃饭?

 

说的也是,不然你也不会每月工资到手就去扫街……虽然你用不着这点工资养活自己。星熊叹了口气:但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比如我就更喜欢攒钱改装摩托车,而且,你见过工作时间从来不肯解开扣子的人吗?

 

没有,龙门的天气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但如果有这种人,她一定是很强硬的女人,比我见过的女人都要强硬。

 

诗怀雅下了结论。

 

星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迅速地摇头。

 

 

 

 

 

 

 

三点的时候她到家,开灯的时候发现塞雷娅在换衣服,银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翘起来几根,空气中隐隐有烧焦的味道,星熊私下观察,最后在墙角发现打包的破烂衣物,显然明天就要被送去回收站了。

 

这种衣服非常不具有实用性。塞雷娅没好气地评价:我知道莱茵的工作环境有时候可能会有些危险,但一点就着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难道就没有真正的质量好的衣服了吗?

 

星熊苦笑:照这个标准,可能你要去借阿消的消防服才会满意。

 

塞雷娅没有回答,头发又炸起来几根。

 

 

 

 

 

 

 

 

 

 

4.

 

坦白地说,星熊并不喜欢条条框框。她从处处都由规矩限制的故乡出逃,来到龙门,虽然换了一种规矩遵守,但远离故人,至少可以在一定限度上呼吸些新鲜空气,虽然有时候冒着要被扣工资的风险。

 

从小星熊便被教育用盾的法则,现在她几乎系数忘光,但最重要的一条:盾不能只靠死守,她却一直记到现在。刚到龙门那两年,她行走于龙门的灰色地带,不仅需要胆识,更多的时候要随机应变。倘若她只靠死守,或许一早就折在龙门的下水道,更不要提后来进龙门,她花了多少功夫才免去牢狱之灾,甚至直到现在仍有人要她的人头。

 

所以塞雷娅确实很强。

 

闲下来的时候,星熊偶尔会这么想。她极少见到坚守自己的规则还能活的名声大振的人,倘若有这种人存在,必定有他的强大之处,因为坚守便意味着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是,好吧,她得承认,这么做也给别人带来麻烦。

 

星熊骑上摩托车,还不忘戴上红色的安全头盔。这头盔是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塞雷娅送给她的,要她遵守交通规则,更要保护好自己。虽然她对自己的摩托车驾驶技术很有信心,也对遵守交通规则兴趣不大,更不喜欢戴摩托头盔,它实在太热了。但塞雷娅说要保护她,这句话每次想起总能让她心软,于是她向摩托头盔低头,就像她们为数不多的争执也是她主动让步一样。

 

让步恰恰是一种主动——星熊深信不疑。

 

 

 

 

 

 

 

 

 

 

 

 

 

 

5.

 

星熊的手比一般人略大,因为常年带着黑色的皮手套,手上的皮肤比其它地方稍微白一些。此刻,塞雷娅盯着她的拳头出神,而对方笑眯眯地等着她说话。

 

你让我猜有什么好东西,还是我一直想要的,我确实猜不到。塞雷娅无奈地说:我认输了,快告诉我是什么,然后我们就吃饭,今天我太累了。

 

想不到塞雷娅长官也会认输。

 

我说了,在家里不要这样叫我。

 

星熊眨眨眼:抱歉啦,这就给你看。

 

她摊开手,两枚亮闪闪的纽扣躺在她的手心,和塞雷娅挂在衣架上的那件一模一样,塞雷娅睁大了眼睛。

 

你在哪里找到的?

 

这是秘密,我最擅长找丢掉的东西,诗怀雅每天都会忘记她的首饰放在哪里,全靠我才能找到,因此每个月我都能得到额外的奖金。

 

你又乱讲。塞雷娅叹了口气:要是这样的话,你的摩托车岂不是全靠诗怀雅乱丢的首饰才能赚到?

 

那倒也是一件好事,我找东西是要回报的,当然,上班的时候帮老阿婆过马路不算在内。

 

那么你也要向我要报酬吗?直接说就可以了。

 

 

 

 

星熊似乎想笑,但她忍住,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她拉过塞雷娅的手,把纽扣放在她的手心,用自己的手盖在上面。

 

不得不承认,我觉得你解开纽扣看起来更漂亮一些,不过,还是经常笑一笑更好……是不是以前没人敢这样跟你说?我打赌你的同事一定也这么认为。这就当我的报酬,可以吗?

 

她见塞雷娅没有反驳,于是伸手去碰银发女人冷峻美丽的脸,那张脸常年像冰霜般淡漠,但她摸到的时候却感到一丝温热。塞雷娅咳了一下,微微偏头,脸颊在星熊指尖擦过,柔顺的银发从她的手中滑走。

 

你在转移话题,你还是没告诉我究竟如何找到它。

 

非要让我老实交代吗?星熊苦笑一声:好吧,我说就是了,今天我骑着摩托车在龙门绕了半圈,走了大概五六个旧货市场,终于找到一个配纽扣的摊子,有一模一样的纽扣……说真的,我才知道你的衣服这么贵,这两个纽扣就花了我一顿午饭的钱。不过,也算是物超所值啦。下次纽扣再坏掉,就不要补了。

 

为什么?

 

因为那家纽扣店真的很远,不如再买一件。

 

你说得对,你可以把地址告诉我,下次我亲自过去。

 

星熊连忙摆手: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介意陪你去街上,这提议如何?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逛街,但或许也可以考虑一下我的话,龙门有不少糖水店,正好领你去尝尝看……总要尝一下才知道好吃不好吃嘛。

 

她知道塞雷娅一向不喜欢吃甜,也不习惯龙门食物,因此同居的时候才需要她来做饭。星熊笑了笑靠在沙发上:算了吧……我就老实交代,我想找个机会多和你待一会,难道这不好吗?

 

塞雷娅沉默半晌,正当星熊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的时候,银发女人缓缓地凑过来,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个轻柔的,有些迟疑的,不熟练的吻。她习惯保持距离,很少与人拥抱,更少接吻,星熊感到热气喷在她的耳边,这证明塞雷娅的呼吸比平时快了几个度——星熊还从未见她这么紧张,即使是在面对危险战斗的致命关头。

 

我不会缝扣子,还要拜托你缝上,这就算做你的报酬,可以吗?

 

 

 

 

 

 

 

所以诗怀雅说的不太对。

 

星熊朦朦胧胧地想,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抱住了塞雷娅,对方抚摸着她绿色的长发,将它拢起放在凹下去的腰窝里,再向下摸到侧腰,温柔地好像水在亲吻鹅卵石。

 

——塞雷娅确实很强,但不一定永远硬如磐石,至少对星熊来说不是这样。

 

 

 

 

 

 

 

 

 

 

 

 

 

 

 

 

 

 

 

 

6.

 

塞雷娅穿工作服,有时,也会穿常服,极少的时候,她胸口的扣子会敞开两颗。

 

不去问保卫科主任为什么突然解开她的扣子,是莱茵生命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究竟从何而来,只有塞雷娅和另一个龙门警官才知道。

 

 

 

 

 

 

 

 


偏锋
  当哈尔辛说:“如果我向欲望...

  当哈尔辛说:“如果我向欲望妥协,那我会想将你吞噬殆尽。”时,邪念的心里只有感谢,感谢哈尔辛的脑袋里没有夺心魔蝌蚪。要不然他就会知道他此刻的挣扎,是邪念长久以来折磨的一部分。

邪念在注视着他的每时每刻,都是一种黏稠的猎食妄想。

那一夜过后她残缺的大脑终于回忆起她很早就明白的事。

拥抱,比鲜血,温暖得多。

  当哈尔辛说:“如果我向欲望妥协,那我会想将你吞噬殆尽。”时,邪念的心里只有感谢,感谢哈尔辛的脑袋里没有夺心魔蝌蚪。要不然他就会知道他此刻的挣扎,是邪念长久以来折磨的一部分。

邪念在注视着他的每时每刻,都是一种黏稠的猎食妄想。

那一夜过后她残缺的大脑终于回忆起她很早就明白的事。

拥抱,比鲜血,温暖得多。

爱此清凉窟

【复仇者同人】【冬寡】冬之歌

本文原来收录于寡姐本《盛开》之中,感谢主催让我放文:)

原作:Marvel Earth-616
作者:青泥
分级:PG-13
警告:无特别警告
配对:Bucky/Natasha

冬之歌

001.

    1943年 3月 苏联 库尔斯克 最遥远的科尼岛

巴基现在才知道,俄罗斯的冬天真的是什么都能冻死的。

并不仅仅只是有生命的动物和草木,一切抽象的东西也能在严寒中覆灭。微笑,诗歌,爱情,就连语言本身都是如此。在这个正在沿着“奥廖尔—库尔斯克”铁路沿线朝着刚刚组建的中央方面军集结的小队人马中,只有他和队长两个美国人,不过这并不是他觉得话语正在他胸腔和喉咙里缓慢枯萎...

本文原来收录于寡姐本《盛开》之中,感谢主催让我放文:)

原作:Marvel Earth-616
作者:青泥
分级:PG-13
警告:无特别警告
配对:Bucky/Natasha

冬之歌

001.

    1943年 3月 苏联 库尔斯克 最遥远的科尼岛

巴基现在才知道,俄罗斯的冬天真的是什么都能冻死的。

并不仅仅只是有生命的动物和草木,一切抽象的东西也能在严寒中覆灭。微笑,诗歌,爱情,就连语言本身都是如此。在这个正在沿着“奥廖尔—库尔斯克”铁路沿线朝着刚刚组建的中央方面军集结的小队人马中,只有他和队长两个美国人,不过这并不是他觉得话语正在他胸腔和喉咙里缓慢枯萎的主要原因。

休息的间隙,他在自己的装备里东翻西找,挖出了最后三勺被冻得凝成块状的可可粉。此地在俄罗斯腹地,供给跟不上,巴基已经有一个月时间没见到真正的口香糖了。不过,比起和他们一起行军了一个星期的这支苏联军队相比,巴基知道自己简直称得上奢侈阔绰。
他用口缸融化了一杠子雪,泡融了可可粉,为了防止香味溢出,他用袖子遮住口缸,穿越他们临时驻脚的营地,朝半年前被德国人烧成废墟的村庄尽头跑去。苏联军人们沉默地注视着他。

女孩就在那儿。隔着远远的,巴基就能看到她坐在干枯的树木和残墙之下,背对着他,步枪斜放在身旁;她歪着头,他能看到她军帽下露出的红发,以及红发环绕的雪白脖颈。那让他觉得倍加地冷。

他走近了,放慢了脚步。女孩听到他来了,她只回头看了一眼他。他把冒着热气的可可放在了女孩面前,她不假思索端起来就开始喝。太冷了,人们也很饥饿,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补充热量的机会。巴基看着她喝完,她贪婪地舔完杯缘残留的水渍和渣子,它们已经很快地凝结成了细小的冰粒。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孩子。女孩子们应该穿着漂亮的短裙,在科尼岛优雅地吃着冰淇淋,头发用发箍装饰,脸用笑容装饰……但他面前这女孩子脸上没有笑容。

巴基等着女孩喝完。他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知道,和队长一起走。我们要回意大利去了。”

女孩抬起头来,看着他。

巴基指了指了喝光的口缸。“临别礼物。”他又说。

女孩依然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巴基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随着这支部队一起行动,她看起来和其他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们的政委——那个叫卡波夫的人,巴基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似乎在负责她的行动。大部分时候,她远离众人,沉默不语。

一开始巴基会找她说话,也许只是因为她的沉默也比面对其他俄罗斯人那深渊一般的冷漠要好些,至少她没有拒绝过他。

女孩依然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于是巴基感到有些无计可施了。

“我们来聊点什么吧?”他试探地说。

这些日子他们什么都聊。或者说,巴基什么都聊。欧洲战场的见闻。关于希特勒的一万个笑话。贬低法国人,意大利人,英国人的所有可笑的段子。还有许多带荤的,如果圣徒队长听见一定会面露尴尬的故事。巴基讲给女孩听,他对自己说这是在练习俄语,但是如果你说话的对象一言不发,这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练习呢?或许他只是在避免自己身体里语言的灭亡。

“从前……”巴基开口了,打算说一个关于谢尔曼坦克的笑话,可是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此时女孩还看着他。她的嘴唇嫣红好看。

“是的,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最后他说。他感到黯然,这是詹姆斯巴恩斯生命中为数稀少的一种感受。将来他要如何告诉别人,他在俄罗斯碰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可能是个哑巴,他喜欢她,但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所以……我们不说这场见鬼的战争了。我们来说说科尼岛好吗?科尼岛。”

其实巴基是想谈谈他自己的。可是回望过去,在成为美国队长的搭档之前,他的人生就像是一把锯齿钝锈的刀刃,虽不至于拔出来就会伤人,但也并不让人愉快。巴基唯一能想到的明亮的色调,愉快的东西,就是科尼岛。他和妹妹一起去过的科尼岛,万花筒一样的科尼岛,色彩绚烂繁复,棉花糖是那么好吃,摩天轮旋转不休,木马在迷幻的灯光里起伏,游乐园里音乐混合着人们的笑声,酿出浓烈无比的香气。

他喋喋不休地这么说着,女孩深绿色的眼睛看着他,那多么像一个冬季边缘的湖泊,因为寒冷已经开始发黑。他把科尼岛整个从他的脑子里拽出来,全世界只有那个地方昼夜不休,光明灿烂,永远与炮火纷飞的战场无涉,他把科尼岛摆在这女孩前,就像把可可摆在她面前一样。他想看她把这临别礼物吃下去,就像吃掉一个巧克力味道的棉花糖,这样她也会变得暖和起来,她眼睛里的湖泊永远不会结冰了。

最后,他说完了。

不远处,苏联人三三两两站了起来,准备开始拔营继续出发,靴子踩着雪吱吱作响。巴基听见队长在询问卡波夫什么事。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
“我要走了。”他说,“再见。”

“不会再见了。”

巴基惊讶地别过头去,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女孩说话。比起她年轻的外表,她的声音显得粗涩,又过份成熟,仿佛这一生都在吞咽俄罗斯的黑土。

女孩也站了起来,她把红发塞回军帽里。

“我很快会死。”她说,像一个裹在笨重军服里的十世纪东正教圣女塑像,毫无欲望,心如木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不会死。”巴基情不自禁喊出来,他是真这么认为的。他和美国队长在一起,怎么会死?这永远不可能发生。“所以你也不会死。”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很蠢。但是这无关紧要。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们还会再见的。”

女孩望着他,她塞回军帽下的红发又落下来了。巴基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把红发从女孩脸上拂开,他的指尖发烫了。隔着手套,他本不该感到她的体温,即便能触摸到她肌肤——啊,她看起来是这么,这么地冷——他只是突然觉得很害怕,他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他只认识她不到七天而已。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的。”他低声说,这是第三遍了。这就是巴基觉得语言开始从体内死亡的时刻。这种时候应该有成片的词句,意大利语,法语,俄语,莎士比亚,惠特曼,普希金,他本来可以应该有一千句,一万句话语对她说出口,这才是他詹姆斯巴恩斯的风格,可是看着女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联人开始开拔了。脸色严酷的军人们沉默地朝前走去,擦过他们俩人,没有人看着他们。这好像是一个冻结在严寒里的幻觉。

巴基觉得女孩不会再说话了,而他所有的语言确实都已经消耗殆尽了。队长开始在远处喊他,他转过了身。

“娜塔莎……”

这时,他又听见女孩这么轻声说。

“我叫娜塔莎·罗曼诺夫。如果我们还能活着见面,用这个名字来叫我吧。”

她这么说。

黑色的军队在白色的大地上缓慢蜿蜒前行,汇聚成一支钢铁洪流,人们走上前线,战斗并且死去。巴基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娜塔莎说的都是真的,他们不会再见面了,可是他顽固不化,这是他唯一的优点。

“我记住了。”他说,“我叫做詹姆斯·巴恩斯,娜塔莎。”

002.

1949年 7月 美国 纽约 死去的体温

“有时我觉得我的胳膊还在。”巴基坚持说,“我能感到它。”

“人们说这是幻肢。是一种错觉。”男人说。

巴基愤怒地看了一眼他空掉的袖管。他应该接受现实,可是他确实能感到那支已经不存在的胳膊手臂的所有神经、肌肤和骨骼。对面有面镜子,他看得见自己如今的模样,骨削如柴且满脸胡须,浑身臭汗,像个粘在病床上的僵尸。但他不能要求太多了。人们把他从冰海里捞出来的时候他的那支胳膊就已经没了,他能从爆炸、高空坠落和低体温症下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在病床上昏迷了将近五年后醒来更是一个奇迹。

他并不遗憾。战争从他那儿只带走了一条胳膊,他是幸运儿。他感到愤怒的是他错过了一切。解放柏林,胜利日,没能亲手揍上希特勒一拳。

“队长呢?”他又问道,“我已经第四次要求见他了。为什么这要求没得到批准?”

男人颇有深意地望着他。这人衣冠楚楚,可巴基不喜欢他,男人有蜥蜴一样的眼神,这就是那种在士兵浴血奋战时坐在办公室里说一些空洞狡猾废话的文牍机器。巴基突然紧张起来。“他还好吧?”他质问道,“你们告诉我他还活着,他是还活着,对吗?”

“那是当然。”男人冷静地说,打量着他,“他比你更幸运。你们是一起被从海中救出来的,但是他只昏迷了一个月就醒来了。毫发无伤。那大概是,嗯,‘超级士兵血清’的作用?”

他吐出这个词像是吐出一口难喝的浓汤。

“这你们已经和我说过无数遍了。”巴基说,“如果他没事,为什么他不能来见我?”他说着,并且感到好笑,“他有了新的‘巴基’?”

男人还是用那蜥蜴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斯蒂夫罗杰斯,”他缓慢地,字斟句酌地说,“在接受非美委员会的调查。”

巴基喷地一声笑出了声。他笑得厉害,皮包骨头之下内脏相互碰撞,疼痛异常,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作为士兵的生涯已经永远结束了。

“‘非美委员会’?”他说,“你是要告诉我,被叫做美国队长的人在接受非美委员会的调查?”

“因为他曾经拥有过这个称号,所以他的行为更必须被仔细地审视。”

“曾经是什么意思?”

男人难听地笑了一声,转换了话题。“你是他的搭档。你了解他在战争中的行为。”

巴基警觉起来了。“没错。”他冷淡地说,“我了解。”

“如果我们要求你作证,你应当及时出席。”男人说。

“为了什么?”

“有证据显示他在战争中和苏联人过从甚密。他还同情左翼分子,在战后公开支持有红色背景嫌疑的罢工。”男人说,“即便他是战争英雄,这一切也是不可原谅的。不,应当是更不可原谅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实际上我不知道。”巴基说,愤怒正从他每一个毛孔里向外冒,这是队长最担心他的状态,因为他会变得不顾一切,“真抱歉,我睡得可能太久了,我分不太清到底是谁在说梦话了。”

男人耸了耸肩。“一个善意的劝告,巴恩斯先生。你在调查中扮演的角色决定了你……未来的生活状态。毕竟,我们知道你的背景,你的……”

“去你妈的。”巴基说,“滚出我的病房。”

男人盯着他。“这样对我说话不妥当,巴恩斯先生。”

“没错,不妥当,”巴基说,“如果我另外一只胳膊还在,我应该把你从窗口这儿扔下去,这才妥当。”

男人走了。巴基倒回病床上去,瞪着天花板。热气从窗外翻滚而来。

>>>

半后年巴基才真正地再次见到了队长。斯蒂夫被释放是军队和政治角力的结果,但是他被剥夺了所有的荣誉和职务。他们在中央公园漫步,拥抱,流泪,说起战争和战争后的一切。

“这不公平,他们本来应当让你去做将军。”巴基再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斯蒂夫只是耸了耸肩膀。他瘦了,为了防止人们认出他,他留了一圈胡子,看起来劳累而且憔悴,依稀有点从前那个贫困艺术生的影子。

“我为我的国家尽力,并且已经看到了我为之奋战的成果,”他平静地说,“我个人的荣誉在这种满足前不值一提。”

“人们误解你,说你是卖国贼。”

斯蒂夫看向纽约的天际线。直到这时他湛蓝的眼里才流露出一丝细微而剧烈的痛苦。“我今天不是来说这些的。”他转移了话题,“我有东西给你,Buck。”

他递给巴基一个本子。巴基打开它。他看到一幅素描,描绘着干枯的树木,村庄的残骸,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画面之中,男孩站着,女孩坐着,男孩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可可递给女孩,她的头发从军帽里漏出来,她的步枪斜靠在身旁。

巴基的呼吸停顿了半秒。

“我本来很早就想把这个给你。”斯蒂夫说,“我觉得这画面很美,所以那时候没有忍住……我画了两张,另一张,我在走前委托卡波夫交给她……或许麦卡锡的人觉得那时候我是拿给了他什么秘密文件吧。”

“这不好笑,斯蒂夫。”隔了一会儿巴基才说。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斯蒂夫说,“她还活着吗?”

这是巴基真正开始感到痛苦的时刻。那支胳膊,他如今想着,他那支丢失了的胳膊,他曾用它替她拂去落在面孔上的红发,感受过她的体温。在丢掉那支胳膊的时候,她残留在他指尖的温度也一并消失了。

“她叫做娜塔莎·罗曼诺夫。”巴基轻声说,“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003.

1952年 4月 莫斯科 可可余味

“和我一起去列宁格勒吧。”肖斯塔科维奇恳求说,但娜塔莎并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

芭蕾剧院曲终人散,只有他们两人坐在后台化妆室里,这是个危险、暧昧、政治不正确的情况,但肖斯塔科维奇佩戴着少校军衔,因此谁也不能对此说什么。娜塔莎漫不经心撩着散开的红发,镜子里映着她苍白的脸。“列宁格勒,”她几近无意识地回应说。

“那里有更好的剧院,我们演出《加雅涅》这样的曲目。”肖斯塔科维奇说,“都是你的最爱。”

亚历克斯·肖斯塔科维奇是个英俊的军人,但她之所以没有从一开始拒绝他的追求,不过是因为他的那个姓。这些年来,她把业余时间几乎都放在音乐和诗歌上。

这本来是不可能做到的。她的芭蕾舞步是来自知识灌输而非爱好与训练,她的舞者身份并非选择而是任务。部门X的二十多个黑寡妇里只有她脱颖而出,不是因为她最聪明漂亮,而是因为她最心狠手辣。

可是谁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红房间的宝贝变得暗淡无光。她开始犯错。很小的错误,不致命,但总是会引发难以预料的麻烦。在暗杀现场留下了蛛丝马迹,窃取文件时遗漏了两三页内容,把任务交给了没有经验的新手……可以想见,她开始为此受到惩罚,但也许惩罚反而吓坏了她,她开始犯更多的错误——并非不能容忍,但也不能忽视的错误。她成了一个平庸的刺客和间谍。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早就被处理了,但她是娜塔莎罗曼诺夫,就算她成了一个庸人,她的过去也能杀死许多东西。要从肉身或者精神上消灭她,别人首先得要掂量掂量代价。

最终的结果就是娜塔莎被冷处理了。

她被搁置到一边,离核心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少地接触到关键任务。她的养父波多维奇为此忧心忡忡,因为这样意味着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到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那真正奖励:不老之身与无限方程。

但说实在的,她并不在乎。她有了大把的时间来练习舞蹈,听音乐,阅读诗歌,甚至是不被鼓励和赞许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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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终于关了灯,肖斯塔科维奇送娜塔莎出来。雪还在下,覆盖了莫斯科的街道。肖斯塔科维奇沉默着,娜塔莎斜瞥了一眼他,男人的面孔在路灯下有种孩子般的茫然。

“肖斯塔科维奇同志……”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我只是个芭蕾舞演员,并不出色。而您有大好的前途。许多将军等着将他们的女儿嫁给你,将来您会在黑海岸边有别墅……”

“你爱着其他人吗,娜塔莉亚?”肖斯塔科维奇低声问,像条倍受委屈的小狗。

娜塔莎哑然失笑。

“不!怎么会呢,并没有……”

“爱着”这个词是错误的。她很早前犯过同样的错误。她以为自己在爱,并且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在1942年与詹姆斯巴恩斯相遇时,对方大概以为她只是被摧毁了家园的天真无邪的女孩,但那时她刚刚死产过一个不足月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已经死在炮火中,她为此变得心如铁石。

但是詹姆斯巴恩斯不知道这一切。他满怀惊奇地接近她,眼睛闪闪发亮。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娜塔莎知道他是谁,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他和她一样是杀手,可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为何他还能同她谈论什么科尼岛?说那些太阳下面的事物?他有病吗?还是他比自己更加残忍?

她不知道,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他每天都带可可来,这就够了。

可可和他眼睛的颜色一样温暖。

战后娜塔莎被编入部门X,隶属红房间指挥。她比其他人更容易接触到来自美国方面的新闻,她一直在留心那个将可可递给她的美国队长的搭档的下落。有人说他失踪了,有人说他叛变了,有人说他被美国政府冷藏起来了。娜塔莎认为他可能死了,无论从任何一种线索分析,1945年之后都没有他继续活动的痕迹了。“我不会死。”多么天真的说法。娜塔莎想起来便想笑。

“我并没有死。”她看着空荡荡的杯子想,“可你呢?”

直到1951年,她看到了那篇情报。

前美国队长和他的搭档正在接受非美委员会的秘密调查。

新闻胶卷质量模糊不清,她只能依稀辨别出一个背影,但那是他。

他应该比他们相遇时长得更高了些,他的一只袖管是空荡荡的,他的一侧肩膀像断崖一般。

从那天起,原本完美无瑕的黑寡妇变成了一个问题儿,一天比一天更加让人失望。她失去了红房间与卡波夫对她的宠爱,被“发配”到剧院来,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

她再也不能接触到第一手的情报,包括巴基的——说实在的,他也不再是人们关注的对象了,战争时捧起来的偶像此刻已经被人抛弃和践踏,他变得无足轻重,政治死亡也是士兵死法的一种。

时间过去了。她再也没听说他的任何消息。她留在剧院里,跳舞,练习,每天用大量的时间听肖斯塔科维奇和读阿赫玛托娃。

然后,她遇到了肖斯塔科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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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着其他人吗,娜塔莉亚?”肖斯塔科维奇又固执地问了她一遍。

娜塔莎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男人有双诚恳的蓝眼睛。在他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她还年轻,但很快就不会了。她漂亮是因为她眉眼里已经带着风霜,她早已不是那个在战场上辗转的红发少女。

她突然意识到,距离她与詹姆斯巴恩斯在战争中相逢,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十年了。

他们在一起不到七天,真正的交谈未超过三句话,没有留下任何纪念给对方,她还记得巴基的样子,但如今他想必也和自己一样早已面目全非。她心间那点温暖,那可能只是因为当时世上一切都太过寒冷造成的幻觉。

她在图什么呢?

她遵守了活下去的诺言。

这还不够吗?

她停下了脚步。肖斯塔科维奇疑惑地看着她。

“娜塔莎?”

“你……喜欢喝可可吗,亚历克斯?”她突兀地这么问。

004.

1965年 7月 芝加哥 阴影之子

巴基走进咖啡馆时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但是他警觉地停住了脚步。本能告诉他,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他只停留了几秒——像是打量了一阵脏兮兮的前台后挂着的菜单,觉得不甚满意,然后他脚跟一旋就打算离开。

但是已经晚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一只枪隔着衣服抵在了他腰间。

太大意了。巴基心说。我真他妈蠢。

男人把他推到座位上去,自己则放开了他,坐到桌子对面。巴基抬起头来,他看到了尼克弗瑞。

“操你!”巴基说,几乎从桌子后蹦出来,跳到独眼男人身上去。

“三年没见了,这就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操你’。”弗瑞说,“要是斯蒂夫知道你这样,他会怎么想?”

“别提他的名字。”巴基凶狠地说。

弗瑞只是耸了耸肩膀。“痛了?这是好事。这说明你还没彻底变成怪物。”

“我十六岁时就已经是怪物了。”巴基说,“听着,弗瑞,我不管是谁委派你来找我,你自己也好,其他人也好,休想让我收手。”

弗瑞仅存的那只眼睛静静地盯着巴基。“陈词滥调。”他说,“如今西部片里都不说这样的台词了。”

“闭嘴!”

“你看看你这模样。”弗瑞说,“我完全想得出来你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巴基说。

每天晚上巴基做梦时都看得见斯蒂夫当时脸上的表情。

第一颗子弹从斯蒂夫的胸部穿出去,第二颗打在左肩,随后胳膊和腿上也中弹了,但斯蒂夫并没有动摇。这可能是超级士兵血清最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它让斯蒂夫罗杰斯几乎是站着挨完了那32次枪击。

而斯蒂夫脸上依然是平静的,他张开口,仿佛就要像圣雄甘地那样叹息“罗摩呀!”可是他并没有发出声音来。他向后倒下,两臂伸开,巴基没听见他最终倒地的声音,因为在听演讲的人们爆发出的喧嚣已经完全盖住了一切。

巴基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事后他回想起来,有很多让他后悔不迭的事——他应该站的靠演讲台更近一些,他应该提醒斯蒂夫那些反变种人的杂种们有多疯狂,他应该劝阻斯蒂夫去田纳西州,他应该——他不应该蠢到丢掉他的胳膊,这样他就还能挡在队长面前……

巴基朝着讲台冲过去,轻而易举突破了不知所措的警察组成的警戒线。斯蒂夫倒在讲台上,他金发的头颅已经浸透了鲜血。巴基抱起斯蒂夫,条件反射地顺着弹道的方向去找狙击者,可是现场已经变成了地狱。人们在尖叫,哀嚎,奔逃,只有天空是讽刺一般地蔚蓝,讲台边星条旗讽刺一般地仍在平静飘扬。

巴基的噩梦总是在此时醒来。

斯蒂夫遇刺一年后,司法部出台的调查报告证实,刺杀他的人是两名来自南方的极端种族主义分子,但媒体和民间总有更多的猜测,许多人并不认同政府的调查结论,他们怀疑下手的可能是埃德加·胡佛和联邦调查局,苏联奸细,或者不满意罗杰斯日益扩大影响力的其他激进派别民权运动领袖。

而巴基所知的只有一件事:斯蒂夫死了。美国队长死了。有人杀了他。

而他不能对此视若无睹。

三年过去了,他离开了退役军人协会,重新干上了他的老本行。他用化名,从事不同行业的工作,潜入到政府部门、反变种人和种族主义者的组织。有时他和警察交手,有时他和罪犯交手,他变得臭名昭著,以至于潜伏已经变得不再适用,他丢掉的胳膊成了他过于显眼的特征。他成了追捕的对象,所有人都撵在他后面——军队,FBI,3K党。

还有九头蛇。

>>>

“你很痛苦吗?”弗瑞说,“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巴基站起来。“我要走了。”

“你走了还会有其他人和我一样来追赶你的。”

“我能甩脱他们。”

“然后呢?你打算就一辈子这么过?”

巴基凶狠地盯着弗瑞,弗瑞依然只是耸耸肩。

“别那么着急。”他说,“我已经点了单。菜很快就上来了。”

穿着一条脏围裙的五十多岁的女人摇摇晃晃地上来,端着盘子,她对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似乎毫无察觉,将盘子放在桌上就走了。

“坐下来吃吧。”弗瑞说,“你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巴基看了一眼盘子里的东西。他抬起头看着弗瑞。

“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没丢掉太多记忆。”弗瑞说,“斯蒂夫死前最后一顿饭是和你一起吃的。这菜单和当时一样。”

“你想让我杀了你?”

“如果你能办到的话,小子。”弗瑞说,把盘子推了过去。“吃吧。如果你还能记得那天的菜色,你也应该记得那天斯蒂夫对你说的话。”

>>>

巴基当然记得。

“你找到她了吗?”斯蒂夫那时候说,他一边吃,手边还放着第二天的讲稿,他需要再为明天的演讲温习一遍。

“我想过很多办法,队长。”巴基叹了口气,“但一年前我们和苏联人差点用核弹互相毁灭,从他们那儿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并不具备可行性。”

“听着,巴基。我听过一个传说。”斯蒂夫说,放下了叉子。“你知道8年前我们驻德国大使馆发生过文件泄密事件。有消息源告诉我那起泄密事件和一个使馆官员的风流韵事相关,他爱上了一个去德国巡回演出的芭蕾舞女演员,把什么都给了她……那个女孩叫做娜塔莎·罗曼诺夫。”

巴基抬起头看着队长。

“这只是巧合……”他愕然地说。

“红发,年龄相符。”斯蒂夫说,“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你每次向苏联使馆咨询她的下落时他们总是含糊其辞。因为她的身份是不能泄露的。”
巴基目瞪口呆。他想着那个包裹在厚重军大衣里的少女,她的眼睛像冬日的湖泊……他无法把她和偷窃机密的女间谍联系在一起。

“我或许不该对你说这些……”斯蒂夫垂下了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她,如果不是政治问题,也许你几年前就已经飞到莫斯科去了。但是,Bucky,你的心不能永远留在战场上。我们都不应当这样做。”

巴基并没有回答。

他已经快四十岁了,依然孑然一身,或许还会一辈子这样下去。许多人和他一样,生命中有些最宝贵的东西留在了战争之中,他们渴望寻回,却又无路可走。试图找回那个相逢不过一瞬的红发少女,也许就是他巴基·巴恩斯的方式:他不想承认战争毁了他。他不想承认一切都是无可挽回的。他想要用找到她来证明,即便是那时,他也依然能爱上别人。

>>>

“你还活在战场上。”弗瑞说,“斯蒂夫死前唯一挂心的就是这件事:他害怕你永远也离不开那儿。让他安息吧,巴基。”

巴基抬眼看着弗瑞,外边阳光刺眼。

“除此之外,你还给我们造成了很多麻烦。”弗瑞又说,“打草惊蛇。你懂我的意思吗?你要为斯蒂夫报仇,是的,我也想这样做。可你拔除九头蛇的一个窝点,下一次我们的人去攻打它的要塞时,它的警惕就会再高一倍,防御就会再厚一倍,我们的人就会再多死一些。我们有我们的计划。因为你是巴基,所以我亲自来告诉你停下来,我还请你吃饭。但我的手段并非总是这么温和的。”

巴基几乎哑然失笑。

“那么,”他摊开双手说,“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弗瑞把一张纸条放在他桌上。巴基看过去。他看到一个俄语写的地址。列宁格勒。收信人是个他不熟悉的女人名字,姓是肖斯塔科维奇,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都有执念,大多数执念会伤害到他人。”弗瑞说,站了起来。“选择一个伤害不是那么大的吧。”

“我该做什么?”巴基又喃喃说了一句,这次的语调全然不相同。他看着那个地址,远隔重洋,远隔万里,远隔二十年的时光。他突然开始感到疲累,那是仿佛钢铁被慢慢弯折时那种无可挽回的疲累。

“你可以写信。”弗瑞建议说,“很多中断关系的男女恢复感情都是从写信开始的。”

005.

1966年 8月 莫斯科 为人所爱

然而,巴基那封信并没有成功达到在苏联的娜塔莎手中。

1965年8月末,她跌了一跤,从家里楼梯上摔下来,当时她已经怀孕四个月。医生建议她引产,毕竟她已经是个高龄产妇,这样下去恐怕母子都有危险。她同意了。

她住在医院的时候,她在舞蹈学院的学生来看她,带给她鲜花,还有人偷偷把帕斯捷尔纳克的书带给她。他们问她为何她的丈夫不来探望她。娜塔莎朝着这些年轻而朝气蓬勃的面孔微笑。她没有告诉他们,她已经和亚历克斯肖斯塔科维奇离婚了。

出院后不久,她就搬回了莫斯科。她并不钟爱这座城市,但这里能让她冷静下来,能让她理清思绪。巴基的信就这样和她失之交臂了。

>>>

就在8月的一个晚上,她在家中备课,突然有人敲响了门铃。她去应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对方是她的前夫。

肖斯塔科维奇看起来很憔悴,胡渣子紧贴着凹陷下去的脸颊,全然没有昔日那个英俊军官的影子。

娜塔莎并没有动。她冷静地看着这男人。“你来做什么?”她说。

就在一年前,她在他们家中打扫卫生,发现橱柜的门坏了,无论如何没法合上。她用力拉了它一下,却突然发现门内是有个夹层的。从前这几乎无法察觉,但现在油漆剥落,抽屉的轮廓露了出来。

那里面装着一百四十多份文件。每份都有日期、编号、批示。文件是手写的,很工整,是她丈夫、罗蒙诺索夫大学的高材生肖斯塔科维奇的漂亮笔迹。娜塔莎看了第一份就坐倒在了地上。

那份文件详细记录了1956年8月到10月之间她的所有活动。几点上下班,去见了什么人,在家中听广播和阅读报纸时说了什么话,花费了多长时间购物,甚至包括每周她和他会做几次爱,说了怎样的梦话。

所有文件都是相似的。一百四十多份。

报告批示者是她的养父波多维奇,有值得留意的动向时,她的行动会被上报给卡波夫本人。
那时她其实已经过了妊娠反应期了,可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呕吐不止。

10年前,她费尽一切力量,把自己伪装成废物和白痴,终于设法摆脱了红房间和部门X的阴影。假如她再在那个地方继续呆下去,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继续做娜塔莎·罗曼诺夫,她会永远地、永远地变成黑寡妇。

而她答应过巴基要活下去。

作为娜塔莎·罗曼诺夫。

她那样做了,她以为自己成功了。可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

红房间怎么可能放过她。

第二天她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左邻右舍曾经听到楼房里发出男女争吵的声音,他们认定肖斯塔科维奇动手殴打了自己怀孕的妻子。有了这一条,离婚申请并没有费太大的劲就被通过了。

娜塔莎搬去莫斯科之后,很快就听说了肖斯塔科维奇被撤销职务受到处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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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离开这里。”娜塔莎说,“否则我会喊人的。”她留神着肖斯塔科维奇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

“不……别这样,娜塔莎,我只是……” 肖斯塔科维奇语无伦次地说。

“我不想听你说话。”娜塔莎说,“你让我恶心。请你离开。”

“我只是……”肖斯塔科维奇几乎叫喊出来,他的声音在莫斯科的黑夜里显得凄凉疯狂。

然后突然地,他又冷静下来了。“听着,我想告诉你……卡波夫死了。红房间解散了。”他说,“你已经自由了……娜塔莎。”

“是吗?”娜塔莎说,她并没有特别高兴,这就像是呼出了一口污浊的恶气,她只是在心里不可遏制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快意。

“你的养父也死了。他是自杀的。否则他必须接受调查……”肖斯塔科维奇说。

娜塔莎没做声。波多维奇救过她的命,把她带进军队里抚养长大,可也是他把她带进了红房间,让她成为部门X的黑寡妇。

到了她这一步,爱恨都淡了。她还记得从楼梯跌下来的第二天,她在医院里醒来,觉得眼前蒙着一层白雾,什么都看得不够真切,声音也仿佛隔着墙壁,她以为自己是脑子摔出了毛病(这超出了她的计划),可后来她才知道不是的。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所有的激烈的情感,从此都在那层淡白的帷幕之后了。

“我有东西给你。” 肖斯塔科维奇又说,他把那只放在大衣里的手拿了出来,他拿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包裹。“这是波多维奇让我给你的……”

娜塔莎机械地拆开那个包裹,打开的那一瞬间,她战抖了一下。

里面是一幅装裱好的素描画。很粗糙,像是直接从写生本上撕下来的。画里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少年,正把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递给一个少女。少女斜倚在墙边,头发从军帽下露出来,她有纤细的脖颈和低垂的眼眸。

隔着几十年时光,娜塔莎罗曼诺夫认出了从前的自己。

画的边角上有一个署名S.R,并写了一个意义含糊的1/2。

“为什么,”隔了一阵子之后她才说。

“波多维奇从卡波夫那里得到的。” 肖斯塔科维奇说,“作为监视你的代价。这张画是斯蒂夫罗杰斯画的,有两张——其中一张他交给了卡波夫,本来想让卡波夫交给你。可他并没有那样做。”

“他不会那样做。”娜塔莎低声说,“因为他是卡波夫。”她看着画里的自己,还有巴基。巴基。那个在冬天也会阳光普照的科尼岛……

“娜塔莎……”肖斯塔科维奇嘶哑着声音说,“你要知道,红房间原来确实是想要除掉你的。你太不听话,也太狡猾,你这样的人脱离了控制,后果是很可怕的。卡波夫要杀掉你。可是波多维奇坚决不同意。他指派了我来监视你,说只要你不出问题,就不能随意对你下手……他和卡波夫吵了一架,你明白吗,娜塔莎,和卡波夫吵了一架!你不知道你的养父为了保住你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娜塔莎苦笑起来,这太讽刺了,十多年里她像个脱光了衣服任人窥视的妓女,而这一切竟然是为了要让她活下来。

活下来。

“而我……”肖斯塔科维奇顿了顿。“我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娜塔莎,我们都是被毁掉的人……波多维奇给了我监视你的这任务,我不能不接受,可我心里充满了不情愿。然后他给我看了这张画,我看到了画里的你……你是多么美妙啊,我开始想,如果你能成为我的妻子……”

“住口吧。”娜塔莎说,她的声音是那么凄厉难听,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肖斯塔科维奇闭嘴了。他注视着娜塔莎。

“我要走了。”他低声说。“可你是为人所爱着的,娜塔莎。”

他向后退去,退入街道的黑暗之中。

娜塔莎猛地关上了大门。

她紧紧抱着那副画框,沿着墙壁滑坐在地。她精心别好的红发散落下来,那其中已经出现了第一缕白发。画框玻璃映出她的脸。

詹姆斯·巴恩斯,看看你把我弄成了什么样子。她想着,看看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然后她嚎啕出声。

006.

1978年 十一月 纽约 写信的人

极为不耐烦的巴基把最后一波记者赶出了大门。他觉得自己同意接受采访真是个错误。

九头蛇最后的巢穴被捣毁之后,人们的好奇心突然在多年后再度复苏了,出版商和新闻媒体一家接着一家找上门来,希望巴基能够写一本自传,或者允许他们为他写传。

巴基拒绝了所有的要求。他并不是想要守口如瓶,他只是没有时间。越战后他重新在退伍军人协会任职,尽管不少人反感他的反战立场,但他终究还是爬到了比他自己预想更高的位置上。这样的情况延续了好几年,直到弗瑞在与九头蛇的最后一次交锋中阵亡,而所有关于弗瑞、九头蛇、红骷髅、巴罗男爵、甚至美国队长和巴基自己的奇怪的谣言接踵出现。

巴基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同意接受访问,但结果并不愉快。那帮记者粗俗又没有常识,耗尽了巴基最后的耐性。

他拖着步子朝自己房间里走去,中途闷闷不乐地瞅了一样穿衣镜里的倒影。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依然算得上是个英俊的男人,永远能得到护士小姐和秘书们暧昧的目光,即便空掉的袖管也不能妨碍他身边绯闻不断。但是那些朝他抛媚眼的年轻姑娘要是知道他的喜好,恐怕会大吃一惊的。

房间里还开着灯。他的桌子上摆放着信纸。一封写了一半的信。

他坐下来,开始写信。

“亲爱的娜塔莎……”他如此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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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巴基心急如焚。寄往苏联的连接三封信都石沉大海,他怀疑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替弗瑞干了若干次见不得人的活儿,从他那里换取娜塔莎的情报,但是即便间谍头子本人也拿不出任何解释。“1966年之后我们就失去了她的下落。”他告诉巴基。“谁也不知道她又去了哪里。”

无论是巴基还是弗瑞,都不知道那是娜塔莎的养父给予她最后一件礼物:抹消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让她从头开始。

巴基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得到娜塔莎的新的下落。绝望之中,他又开始写信了,那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就算那些信件永远不能到达她那儿,只要他继续写下去,他就没有放弃寻找她的努力,这根线索也就不会断掉。

这只是自我安慰。巴基明白这一点。然而人类若不会自我安慰,早已经集体灭绝,巴基也明白这一点。

渐渐地,这些信件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习惯。一开始他还抱着联系上她的期望时,他总是急切地询问她的情况,说说自己大致的近况,口气羞涩而不确定。后来这些信都没了回音,他的信又变成了自我诉说。关于这些年他经历的种种,他三次几乎被人暗杀,他永远告别了枪械,他把家搬到了布鲁克林,等等。他一边写一边想,天啊,我怎么会如此不了解自己?我们当时多不了解自己?可我如果太了解,那时我就不会爱上你了,亲爱的娜塔莎。

后来,大概是他开始写这种明知不会有任何回音的信的一年后,他连自己都不谈了。

就像很多年很多年前一样,他只是想把他看到的、想到的、听到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告诉她。

一件件地向她倾诉。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水门事件,有线电视,石油价格,新上映的那部荒谬绝伦的叫做《星球大战》的电影,纽约秋天的景色(“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这个城市很多地方都很糟烂,乏善可陈,但秋天是很不错的。”他如此写道。),牛仔裤和有机西红柿。他并没有记录历史的意识,但时间好像已经在他体内成为一条河流,这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人过中年,这一辈子,他的经历比其他人要丰富上几倍、几十倍,这条河流注定是丰沛而不会断绝的,而亲爱的娜塔莎,则是这条河流的出海口。

他经年累月写着这些没有人收的信件,心里的焦灼和期盼已经慢慢散去,有些人会称之为认命。写信的频率大概是一周一次,有时会放缓到一个月一次,但从来没断过。

他写这些信的时候,镶嵌在镜框里那张斯蒂夫罗杰斯的遗作——战场上的少年和少女,就在书架上静静地俯瞰着他。

>>>

门铃又响了。巴基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声。信的思路被打断了,他很不喜欢这一点,就像从前他和娜塔莎聊天(和如今一样,单方面的聊天。)被人打断一样。他不再年轻气盛了,但也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站起来去开门,打算把打字机扔到那个触霉头的记者头上去。

但是门外站着的并不是记者,而是老态龙钟的达姆弹杜根。双方看到彼此时都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拥抱在一起。

“老天!”杜根说,他依然嗓音洪亮,“做梦也没想到还能看到你!”

“你这些年都在什么地方混迹呢?”巴基真诚地问到。侵袭者中,除了下落不明的纳摩,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幸存者,因此即便是当初并不特别相熟的嚎叫突击队,此时故人重逢也会显得亲切。

“全世界。做各种事。”杜根说,毫不客气把自己挤进了巴基的房间。“看看你这家伙。你一直没结婚,对吗?风流鬼。”

巴基耸了耸肩。

“我习惯一个人了。”他说。

他们开了一瓶杜松子酒,喝到夜里十二点,回忆往事,看老照片,发出各种可怕的笑声,最后两人都觉得自己头昏脑胀,杜根站起来打算告辞。

“但我要用一下你的洗手间。”老头宣布。
“那边不是洗手间。”巴基说,“是我书房。”他急忙站起来,由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羞耻感,他不想让人看到他在给娜塔莎写信。

但老头的身影在书房前凝固了。有一瞬间,巴基还以为杜根突然心脏病发作,他走到了他身后。“怎么了?”

“那副画。”杜根说,“那副画我见过。”

“你没来过我家。”巴基说。从他被酒精搅得有些浑然的脑子里,突然轻微地响了一声,就像是某根银子做的细弦被扯动了。

“不是在你家看到的。”杜根说。他转过脸来,有点迷惑。“不对。那副画和这个很像,但还是有差别。我是在哪儿看到的?”

巴基现在几乎清醒了过来。

他比谁都清楚这幅画为何会有个双胞胎。

“你在哪儿看到的?”

“等等,我得要想想……”杜根说着,坐回到客厅,用手指支撑他的大红脸。巴基坐到他旁边。

“老天,”他说,“你到底是在哪儿看到的?”

杜根闭眼想了一下。

“我跟你说过,我在全世界,做各种事,对吧?”最后他慢慢地说。“几年前我在罗马尼亚。有一个俄罗斯的芭蕾舞团队在当地进行交流项目。她们有一个摄影展出,显示苏联的文艺事业多么昌盛发达……之类。我去看了,当然是有别的目的……我看到了一张照片,是这个团队的成员簇拥着一个女芭蕾教师,像是正在听她讲课。那女人有点年纪了,满头红发,但是长得很美,所以我多看了一眼。她桌旁放着一张画。就是你这张。不,和你这张很像的。”

他睁开眼睛,突然打了一个哆嗦。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老天。”他说,“那画署名的S.R是什么意思?可别告诉我那是斯蒂夫画的。那个画上的人是你?”

巴基看着老战友。他全身的血如今都逆流到了他脑子里。

“听我说,老朋友。”他尽量放缓了语速,尽管他的心跳就像是战鼓那么快。“你还记得,那支芭蕾舞团叫什么名字吗?”

007.

1984年 五月 莫斯科 回信的人

邮差听见门里有人回应了一声,语调很优美。不一会就有人来开了门,他愣神了片刻。开门的是位优雅的妇女,红发里有一半都已经变白,绿眼睛明亮极了,红唇仍很润泽,就连她脸上的皱纹都很精致。那漂亮的妇人看着他。

“有我的邮件吗?”她问。

“啊……是的!”他说,急忙把信件交给了她,这么做的同时他脸红了。“是国际邮件。”

“国际邮件?”她喃喃说了一句,看着上面的地址。“纽约……?我并不知道纽约城市芭蕾舞团回信这样快。”

邮差看了看收件人的名字,突然恍然大悟。“啊!您是安娜·帕夫洛维奇,马林斯基剧院的……”

妇人微笑着朝他竖起指头,“嘘……”了一下。年轻的邮差再度面红耳赤。“我是您的迷。”他说,“我喜欢你们剧团的演出。”

“那可真好,”安娜微笑着说。

>>>

把门关上后她朝自己起居室走去,家里养的黑猫绕着她脚踝喵喵轻叫。这个家静谧而安详,家居显示出主人文雅的爱好和简洁的品味。她坐到了椅子上,用一把小刀裁开了信封。

信纸抽出的那一瞬间她便迷惑了,信纸是家用的,是用手写的,而不是打字机,这显然并不是给她为学生写的推荐信的回应。

但她打开信纸的瞬间就觉得一阵眩晕。

信纸的开头写着

“亲爱的娜塔莎”

几近二十年,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亲爱的娜塔莎:

原谅我这样唐突地给你写信。我不知道你还是否记得我。我是詹姆斯巴恩斯。1943年的时候,我们在库尔斯克见过……”

她把信放在了一旁。她必须要缓一缓。她把头转到另外一边,看到了四十年前美国队长为他们两人画过的那张画。她低下头,继续看那封信。

“找到你并不容易,我希望我没有吓你一跳。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回想我们的相遇,那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你还在世上的时候,我非常非常高兴,可是找到你的确切地址并不容易。我也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交到你手里,但我如此祈祷。如果惊扰到了你的生活,我很抱歉。我写信来只是想要问候一声,你还好吗?身体还健康吗?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回信吗?我的地址附在下面,随时恭候。”

信的下方用俄文写了一遍,内容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字体原来是这样啊,很粗糙,一看就是大兵写的,娜塔莎心想。

她抚摸着这信纸,还很温暖——那是因为那年轻邮差的体温,她知道。可是她依然情不自禁地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冬日。那个少年笨拙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哭,为他们平白丢掉的这么多岁月,她以为自己会心痛如绞,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在想要起身去拿回信的信纸的时候,发觉自己站不起来了。

许多年里,被她的学生所敬服的支持这个娇小女人的钢铁骨架,似乎就在那一刻消融殆尽。

她定了定神,黑猫在椅子下打转。她毕竟最后还是支撑着自己起身,去拿了信纸。

她铺开了那雪白的信纸,拧开笔,在上面停顿了片刻,然后她写:

“亲爱的詹姆斯……”

>>>

在莫斯科,漫长的冬日已告结束。

008.

1992年 十月 纽约 世界上所有的时间

飞机降落了,她在座位上,心怦怦地跳。我怎么会这么紧张?她问自己。这可真蠢。

可能这确实很蠢。人老了就会变蠢。她和巴基的通信持续了好几年,有一次她提到想要看看美国,巴基寄来了机票。可那时机并不对。政治上的混乱还带来了通信上的麻烦,有几个月时间他们通讯又中断了,娜塔莎还以为自己又要和巴基丧失联络。最终,所有的签证手续都是她的学生们想办法替她办好的,在那种情况下,最后的成功简直是个奇迹,而她,从前那个聪明、凌厉、能干的她,只能呆坐一旁,看着她的学生们帮着她张罗一切。她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

但无论怎样说,她毕竟还是鼓起勇气来了,在这么多年之后。

飞机下降的速度加快了,耳朵里轰鸣不绝,她闭上了眼睛。

他等在机场出口,心怦怦地跳。我怎么这么紧张?他问自己。这可真蠢。

他没想到娜塔莎会真的答应要来,这可把他打得措手不及。他没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想得是更多具体的应对方案——她住哪里?吃什么?带她去那些地方?科尼岛是一定要去的。除此之外呢?若是看到他如今变得这么思虑周详,队长说不定会夸奖他。可就连到机场该穿什么,是否应该用花朵来迎接他,都让他陷入莫名的焦虑之中。我是老了,他想。但无论怎样说,他还是来迎接她了。

人们开始朝着出口涌去。飞机上的乘客逐一出来了。

挺住,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巴基对自己说,要是在这里犯心脏病倒下,那可真丢脸啊。

他跟着人朝出口走。然后,他看到推着行李走出来的她了。

>>>

他们各自停顿了片刻。

他们给对方寄过照片,好几年的事了,所以他们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但亲眼看到和知道是不一样的。

他们两个人都老了,可他们也并未改变。

然后,他们脸上露出了微笑,朝对方走过去。

那天下午,他们两个人去了中央公园散步。

巴基伸出了尚存的手臂,娜塔莎很自然地就挽住了它,就像是在过去五十年里一直这么做一样。巴基指给她看自然历史博物馆和纽约的天际线。

“非常美。”娜塔莎说。她英文的读写很好,但说话时口音还是很重,不过巴基没什么顾忌,他也会用俄语和她说话,他的发音同样引发她的微笑。

“我从前一直想让你看这一切。”巴基说,突然感到像少年一样羞涩起来,他还没有告诉她自己曾写过那么多愚蠢的信给她。但是娜塔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偶尔停下脚步,看看喂鸭子的人,还有卖棉花糖的摊贩。穿着运动裤的人牵着狗从他们身旁路过。

“那是什么?”娜塔莎指着远处一堆人忙忙碌碌在搭着的舞台说。

“夏日剧目,免费演出。”巴基说,“通常都是莎士比亚。今晚多半有演出。

“这真好。”娜塔莎说,“我们能来看吗?”

“当然,”巴基回答。

他们站在那儿看了一会。舞台搭建的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人们现在开始调试影响了,一个主事模样的人在拍打麦克风。

“或许,娜塔莎,我们该……”巴基说。他停顿了一下。

娜塔莎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突然再次感到窘迫起来,他想说的话堵在了胸口。

“我们该什么?”娜塔莎温和地问。

巴基叹了口气,他放弃了。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下一次他会更加有勇气的。

“队长画的那副画,我捐给了美国队长博物馆。明天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他说。

娜塔莎点了点头。“好的。”

“我们还可以去科尼岛。”巴基说,“不过我估计我们是坐不了旋转木马了。但我们还是可以去玩玩。”

娜塔莎微笑着又点了点头。

“不着急。”她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是的,有的是时间。他想着。

他六十七岁了,娜塔莎六十六岁。

他不知道上天还能给他们多久,五年?十年?或许只到下一周?

但这无关紧要。

这一辈子,他爱了七天,已经让他足够幸福。

上天哪怕真的只给他们一周时间,他也会开心,因为那已经是加倍的幸福。

风起来了,金黄色树叶漏下秋日的阳光。他们挽着手来,继续朝前走去,叶子落在他们的肩头上。

人们抬起头来看,这真是一对美丽的老人。男人身段挺拔,即便年龄这么大了,依然看上去十分英俊,女人娇小而优雅,有芭蕾舞演员一般的气质。他们的头发都已经雪白,早看不出昔日的颜色,但男人的眼睛是褐色的,温暖的可可一样的颜色,女人的眼睛颜色是深绿色的,阳光下的宝石般明亮动人。

舞台的麦克风似乎终于调试好了。主事的男人咳嗽了一声,开始测试。不过他念的并不是莎士比亚,而是罗伯特·布朗宁。

“与我偕老吧!
好景还在后
有生也有死,这是生命之常……”

Fin

绿野仙踪

  外出爬山,看到花草树木倍感亲切,回归自然,收集不少素材。画一幅自己喜欢的树木练练手。

  外出爬山,看到花草树木倍感亲切,回归自然,收集不少素材。画一幅自己喜欢的树木练练手。

7

提升比例


想想似乎不是很经常画索鲁斯形象的爱梅欸,人体练习的时候虽然是但发型还被我削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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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似乎不是很经常画索鲁斯形象的爱梅欸,人体练习的时候虽然是但发型还被我削了(思考)

老相册
雪 1953年,浅野喜市 摄

1953年,浅野喜市 摄

1953年,浅野喜市 摄

埃比–凭本事挖坑

【狼叶无差】既定事实

会一部分用【】表明,lof天天吃我格式我放弃了。
警示:包含原创人物,有自杀未遂暗示。

Summary:迪精的力量让杰洛特来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时间——一个已成事实的过去,一个奠定女术士将来的历史。

        当这间该死的房间的门被打开时杰洛特差点以为自己能够离开了,他穿过步履急促的女术士们想要顺着打开的门冲出去,但他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弹了回去。这不断地提醒他一个既定事实---他是被困在这里的。
        他回过头...

会一部分用【】表明,lof天天吃我格式我放弃了。
警示:包含原创人物,有自杀未遂暗示。

Summary:迪精的力量让杰洛特来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时间——一个已成事实的过去,一个奠定女术士将来的历史。

        当这间该死的房间的门被打开时杰洛特差点以为自己能够离开了,他穿过步履急促的女术士们想要顺着打开的门冲出去,但他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弹了回去。这不断地提醒他一个既定事实---他是被困在这里的。
        他回过头看着绕床而立的两名女术士,房间已经明亮了起来。其中一名正坐在被她们带来的女孩旁边打开女孩手腕上粗制的爆炸,透过这个动作杰洛特能看到里面被简单处理的可怖伤口。翻开的皮肉,是刀伤。杰洛特判断到。
        不过这里没有一个人需要询问猎魔人的意见,尤其是他现在根本就是个不可闻不可视的幽灵。这也是个既定事实。
        另一个女术士给她念了一些咒语,最后她们给她喝了一些灵药。
         “好好休息珍妮,”那个给女孩包扎伤口的女术士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明天我还会再来看你。”
        “我们该走了蒂莎娅,她已经睡着了,灵药有安神的效果,她不会听到你说了什么。”
        蒂莎娅看着从进到房间起就没睁开过眼睛的女孩,点了点头。另一个女术士显得有些忿忿不平,“我们当初就应该把她父亲的头揪下来,他简直就是一个狗屎。”
        “特里亚。”蒂莎娅嘘声了她的同僚,她熄灭了房间里的灯就和另一个人离开了。

         杰洛特看着珍妮,她的头发因为发粘而纠葛在一起,她的皮肤也因为营养不良呈现出枯黄的颜色,她的四肢格外的瘦小,在肥硕的术士服下显得滑稽可笑。
         “你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从被送到这个房间里就一言不发的女孩突然说道,她还是直直地躺在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但却给杰洛特一种她能看到自己的感觉。
         这理应该吓杰洛特一跳,连女术士都没能发现他,或许这个女孩就是她离开这个地方的关键,但他发现自己没有预想当中那么情绪化,也许灵魂的状态并不具备情绪化的能力,他只是平静的开口:“你能够看见我?”
        “你在开什么玩笑,从我进来之后你就一直盯着我,就像是想在我身上割下来一层皮一样。”
        “我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杰洛特诚实地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你是个男人!你到底是怎么混进--”女孩猛地转过头,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我什么都看不见,”随后她才声音有些发抖地开口,“我是失明了吗?”
        “你能看到你的手吗?”
         女孩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尽管其中一只手还绑着绷带但她还是能清楚的看到,看到自己有些暴皮的手掌和破损的指甲。她有些呆滞地重新抬起头。
         随后一串儿惊人的脏话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她手脚并用地坐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把整个被子裹到了身上靠到了墙上,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惊恐地盯着四周。
         而真正惊人的是,在这期间尖锐的脏话根本连顿都没顿过。
         杰洛特听着那些不重样的叫骂,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的。
         等女孩平静下来之后,他们之间突然出现了诡异的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有些谨慎地开口。
         “你还在吗?”
         “我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了。”这也是实话,杰洛特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他困到了这里。

【      “该死的小杂种,让我抓到你们你们就彻底死定了。”叶奈法咒骂着,而元素精灵呼啸着从她的腰边上冲了过去。那件黑色的连衣裙被撕开了一条新的裂口,这惹得女术士的怒气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我会让你们一刻不停的工作,直到你们永远不会枯竭的魔法不够用止。别站在哪儿不动杰洛特!把你身边的小垃圾们装到那个该死的罐子里,用我提醒你你现在除了做个会呼吸的木桩以外什么都没有做。”
         “或许有些人就不应该打开盖子。”
         “闭上你的嘴干些实事儿!”】

          “你有一个矮人邻居。”
          珍妮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他是个殡仪师。”杰洛特简直不能更确定了。
          珍妮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警惕了。

【     那些元素精灵是迪精劣质的劣质品,十分小的界灵,相比他们曾经遇见过的两个,这些红色的烟从它们被释放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在房间里乱撞而且有越来越强大的趋势。
         不过所幸他们被叶奈法事先布好的法阵困在这里,随后一一被抓到了特定的罐子里。只剩下一团讨厌鬼还在乱窜。
         “杰洛特!它往你那边去了!”女术士的声音拔的很尖,“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杰洛特敏捷得转了个弯,顺势将手臂挥了下来想要用罐子罩住直冲过来的元素精灵,但它却打了个急转弯直愣愣地撞进了猎魔人的身体里。
         “杰洛特!”女术士像一只鸟一样扑过来,她紫兰色的眼睛里布满了焦急和担忧。
         这是他最后记得的了。】

         杰洛特无声地看着她,她的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但的她在杂乱的刘海下面的额头很高,鼻梁也很高,两个滚圆的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面。单挑出女孩的一个部分都说不出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可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在这个黯淡的独间儿里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她的眼睛就像是一片浩瀚的紫色星空的倒影,像是里面有一把苍白的火焰,哪怕它们现在还只是在这具有些佝偻的身体当中摇曳,但有一天这把火焰会熊熊燃烧起来,这具包裹着它的身体会燃烧起来,而美丽会在灰烬被从它表面吹拂掉的时候显露出来。
        这就是了,杰洛特这么想着,她就是了。
        珍妮的抵抗魔法的能力相较同龄人来说还不错,但灵药的效果已经显露了出来了。她的脑袋裹在被子里一低一低地,随时都会陷入沉睡之中,但她还是试图睁大眼睛寻找这个幽灵。
        “你还在吗?”珍妮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有别的方可去。”
        “你叫什么?”
        “你又叫什么。”
        “珍妮---至少原先是,但是术士们和女术士们叫我叶奈法,就好像我是他们可以随意起名的所有物一样。”女孩打了个哈欠,她等了一会儿还没听到杰洛特的回话就皱起了鼻翼,“现在你可以说你的了吧?”
         “......”杰洛特还在想珍妮这个名字,女术士从未提起过,但这绝不会是她隐藏的唯一一个秘密。
        还是没得到答复的女孩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听说了人死了之后变成鬼魂会忘记自己是谁或者自己是怎么死的。那我就给你起一个好了,幽灵听起来就很符合你的身份,或许你更喜欢我叫你偷窥狂?你会为我守夜,如果晚上有人想把我带走的话你要叫醒我。”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给了你一个名字,当心我还没决定到底叫你幽灵还是偷窥狂。”
          “就像女术士对你做的那样?”
          “我也可以是个女术士,她们说我有这个天赋,虽然我不知道魔法和画星星画小鱼有什么关系。”
          “既然他们把你带来是因为你是个未来的女术士,那你为什么还要担心晚上会有人把你带走?”
          “谁都知道术士会索要孩子作为让他们施法的费用,也许他们是想用孩子做些魔法药剂,你知道炼金师也经常会做的那种药剂,通常会需要很奇怪的材料。我需要有人帮我看着,谁知道这会不会救我一命。”
         这听起和年长的女术士可相差无几了,杰洛特差点笑出来,珍妮,也许现在应该称呼为小叶奈法几乎看上去随时都要睡过去了,但她还是敏锐的发现杰洛特在憋笑。
           “你在认真听我说话吗幽灵!”她厉声道。
           “所以,你的父母把你付给术士作为他们的酬劳了?”
           “我不知道,也许他又欠了谁的酒钱吧,只不过这次让他付账的是不怕他拳头的术士。”小叶奈法在说这个的时候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这么看来她是真的开心。杰洛特想起离去的女术士是怎么形容女孩的父亲的,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了。
           “你会在这儿吗幽灵?一整夜?”
           “如果我走了呢?”
           “那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诉女士们,说有个能发出可怕声音的幽灵晚上骚扰我,她们会把你轰得连渣都不剩。”
         杰洛特摇了摇头,“睡吧叶,我会在这里替你看门。”
         女孩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做了一个鬼脸,“她们都会叫我叶娜,这么叫很怪。”
        “好好躺下,坐着睡觉对你的伤口不好。”杰洛特已经离她很近了,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起来,女孩嘀咕了几句就躺了下去,她把被子压在了自己的胳膊下面,裹着绷带的那条胳膊在杰洛特眼里格外刺眼。好奇心并没有因为脱离了肉体而减弱,杰洛特看着女孩现在他就站在床边儿上了,“为什么要自杀呢叶?”
         女孩簇起了眉头,但她没有睁开眼睛:“为什么不呢?我第一次有权力控制我的生活,而这一切只需要一把刀而已。”
         猎魔人的手穿过了绷带,他没能碰到小叶奈法,这并不意外。他又摸了摸女孩的脸,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手不穿过她,而女孩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叶奈法在这间小房间里又呆了几天,两个女术士又来看过她几次,她们为她拿来了食物和书。叶奈法一眼就看出来其中一位带来的手杖上镶嵌的宝石有魔法的脉搏,被称之为蒂莎娅的女术士显得十分满意,她甚至不顾另一位的劝阻把手杖留给了叶奈法。
        割腕的后遗症就是叶奈法到现在那只手都会止不住地发抖,哪怕她一直在克制。这导致她没法标准地做出施展魔法的手印,但女术士留下来的手杖正好能添补这个不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女术士们没有发现房间里的杰洛特,叶奈法也没对任何人提过幽灵的事。叶奈法把她的时间都用在女术士带来的几本书上了,她像一块干疮的海绵一样疯狂的摄取着所有能触及的关于魔法的知识。杰洛特看着她完全沉浸在学习魔法之中,按照术士的说法,叶奈法是个源术士,就算现在没有被术士们带走,对魔法的痴迷和崇拜还是会如期来到她的生命当中,如果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结束自己的。杰洛特有些心有余辜,但他告诉自己一个普通人是活不到八十年后让他好揍一顿的,就算是个恶棍也不能。
         “你为什么不试试用腿施法呢?你的腿就不会抖。”杰洛特这么建议着。他又想起在山谷里瞧见叶奈法把整支军队变成杂七杂八的生物时的场景这么建议道。
        “哈,空脑壳。没有人用过除了手或者手杖以外的东西是发成功过,明白吗?”叶奈法用那只有些颤抖的手去抚摸书上的蚀刻画一边儿用拿着手杖的那只手在半空中比比画画。突然她手中法杖指向了杰洛特,一串儿流利的魔咒被念了出来。
         随着灰色光晕随着手杖射了出去,就像石头扔到了流沙里,连点儿涟漪都没泛起来。
         “你做了什么叶?”
         “一个现形咒,”叶奈法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富有光泽的短发,“别对我板个脸,我能从你的口气里听出来。你又没什么改变,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幽灵。”
          “你早晚要把这里炸了。挺直你的后背,窝着身体会让你的驼背越来越严重。”
          “你的口气就像是管束自己孙女儿的老太婆。”叶奈法挑衅地把头扭向杰洛特,她好像能看到一样每次都能准确的判断出来他的位置,“老天我看真讨厌和看不见的人说话。”

         小叶奈法的变化几乎是日新月异,杰洛特不禁想她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苦难。她皮肤上的暗沉很快的消退了,充足的睡眠让她白皙的脸上有了红润的光泽,她的眼睛不再显得大得吓人,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在她身上舒展开。真正的改变是她内心,她脱胎换骨了,这所女术士学院是属于她的地方,她如鱼得水。她甚至会咒骂自己软弱无力的左手,它现在已经成为她进步的不小的阻碍。
         而她确实把这间房间当自己的地方,她的东西可以扔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简直没法想象如果她和其他人合住会是什么样子。女士们说过她几次,告诉她住在集体宿舍会让她更好的融入集体,她总有一些理由,但是它们在蒂莎娅那双䜭智的眼睛的注视下显得没有多少说服力。
         叶奈法变得越来越焦虑,虽然她对此只字不提,但杰洛特能猜到一定是女术士暗示她的最后限期越来越近了。叶奈法开始问他更多的问题,怎么来到这间房间的,为什么没法出去,他能触碰到什么,问题一次比一次具体。杰洛特会挑着回答一些,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是从未来来的,他预感那会让事情变得失控起来,不过叶奈法给他了一个好理由:他现在是个记不清楚前尘往事的鬼魂,这是个事实,记不清楚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叶奈法跪在地上一边儿夹着书一边比对着在地上比比画画。
         “你在做什么?”杰洛特蹲在她身边儿,他们挨的很近足够他清晰地看到书里写的是什么,“把鬼魂囚禁起来---”
         “我打算把你放到瓶子里,别不满意瓶子是最好的载体,然后我再带着瓶子离开房间,这样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别打断我,这是个简单的咒语,我只需要更多的魔力就行。而仙尼德岛上几乎随处都是交汇点,这就是他们会把学校建在这里的原因。而幸运的是,这间房间里就有一个交汇点。所以麻烦你站到六芒星中间的位置,我现在要施法了。”
         叶奈法深吸了用手杖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复杂的咒印,灰色尘埃般的光点在手杖划过的地方聚集起来,一股古怪的拉力开始拉扯杰洛特,最开始只是来自四面八方轻微的勾拉,力度随着叶奈法吟唱的咒语愈演愈烈,像是有什么要刺穿他把他从里面掏空一样。
         杰洛特嘶喊着他的眼前一片昏沉,“该死的,无论你在弄什么停下它叶奈法!”
         叶奈法的脸色也不太好,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像淌水一样往外冒,她的脸皱到了一起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念咒的速度慢了下来,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杰洛特眼冒金星,力量还在飞速地从他身体里流失,现在他知道那些力量都去哪了:它们通通冲进了叶奈法的身体里。杰洛特嘶喊着,却没法说出来一个完整的词来警告她,他的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能看到东西。叶奈法的鼻子里和眼睛里突然淌出血。
        叶奈法浑身都是血。
        杰洛特眼前的光景地动山摇,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抱住叶奈法,叶奈法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他冲了过去;咒语吟唱的声音;叶奈法被抱住了;女术士抱住了她;新的咒语的声音;魔力攒动着;杰洛特看着浑身抽搐的叶奈法被抱起来;尖声的说话声;叶奈法。
        杰洛特陷入了虚无的黑暗当中,他像是被水流推动一样飘浮着,他听见叶奈法的声音,他更熟悉的那个,用他不怎么熟悉的疲惫的声音低语着,他闻到了丁香和醋栗,他心里升起强烈的冲动,他想把女术士抱在怀里,亲吻她,把鼻尖埋在她垂在肩窝的头发里,他想念她,想念触摸她的感觉。
        杰洛特想念叶奈法,而他依仗的直觉告诉他叶奈法也同样想念他。

         杰洛特再醒来的时候还是在那间该死的房间,和他第一次遇见叶奈法时一样,叶奈法躺在那张床上。
         “幽灵你还在吗?”叶奈法的声音像是很平稳,她在努力压抑自己的颤抖。
         杰洛特坐在她手边儿看着她的眼睛,“我在这儿叶。”
         “我可能不是做女术士的料。”她抽了一口气,左手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杰洛特想把她抱在怀里,想告诉她她可以大哭一场,小叶奈法还不是没有眼泪的女术士,但杰洛特却没法抱住她。这让杰洛特越加想念他的叶奈法。
         “叶,你是这里唯一能听到我的人。这说明你比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都有天赋,就连那些女术士都把我当成空气一样。”
         “也有可能你就是空气,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帮助我相信我可以成为一个女术士。”
         “那你至少应该给我想个样子出来,什么都碰不到的感觉糟糕透了。”
         “你就坐在我身边,老天你不许看我的眼睛。女术士可没有眼泪!”女孩抽着气笑了起来,随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女孩的呼吸声,杰洛特觉得昏昏欲睡。
         “我很抱歉幽灵,”杰洛特感觉自己听到了像昆虫扇动翅膀一样微弱的声音,“为之前发生的事。”
         黑暗再次笼罩了杰洛特。

        在叶奈法能从床上起来之后就搬出了房间,她偶尔会去见见鬼魂,但鬼魂听起来不怎么精神,对她的话有些爱搭不理。
         这几天她去那间房间的次数不怎么多,不仅仅因为她在接受魔法治疗,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总是昏昏欲睡的鬼魂。更多的是她和蒂莎娅女士的一个小约定。
         女校长认为她是为了追赶同级生的进度才会另辟蹊径吸取大量的能量。谢天谢地,这基本上也没什么错,蒂莎娅女士承诺她会亲自教她一些魔法,还会帮她治疗她的手还让她能正常的施展法印。
        她的筋在强大的魔法治疗下已经能做出复杂的心灵传动的手势而不会手指发颤了,她的后背和肩膀也逐渐变的舒展--在她自己的尝试下,她读了不少博物馆里的书,索性这些魔法都很简单而又基础。真正困难的是在考核当中得到好成绩,她想要蒂莎娅女士的那盏魔法灯。
        那盏能让亡灵现形的灯,女校长答应她如果她能拿到足够优异的成绩就可以把魔法灯借给她。
        拗口生涩的古语只要记住要领吟唱咒语就变得易如反掌,她的手印也打的越来越好,虽然在最开始她在这方面比级生落下了一些但她很快就追了回来。她比所有人都更希望能学到更多。
         所以在她提着那盏闪着绿光的灯走出校长室的时候,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脚下就像踩着小鸟一样。但她强迫自己把步子慢下来,就像蒂莎娅女士要求的那样。她把手指插入到自己半长的头发里面打开里面纠缠的结,像一个优雅的女术士一样往她的宿舍走。
         她走到宿舍门口时忍不住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该说些什么?她又开始犹豫,直接告诉鬼魂这盏魔法灯的事儿?直接告诉他因为她想看见他吗?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是多此一举?或者他会不会看出她变得有些不同?他会不会发现她的裙子变得收腰了?会不会看出来她穿了黑色的棉袜来凸显自己腿上的曲线?
        这些想法让叶奈法心烦意乱,她在进门之前用梳子又整理了一次自己的卷发。它们有着圆滑的大波浪,但它们还是太短了一刻不整理就会变得乱糟糟的。虽然幽灵很久以前了就能看见她的样子了,但这是第一次他们能互相看见,她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更得体一些。
         最后叶奈法决定把灯提前打开,等鬼魂惊讶地问她是怎么做到的时候她就能理直气壮的告诉他她喜欢说话的时候看到对方的眼睛。场景在她的脑袋里飞快的过了几遍之后她才挺直了腰板直接推开了门。
         “鬼魂?”
         小术士把魔法灯往前探了探,绿莹莹的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而房间里寂静无声。

         杰洛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有时能听到一些细语。他心里出奇平静。
         感觉就像有人在召唤他一样。
         猎魔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了那双紫兰色的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杰洛特,”她伸出手抚摸他的额头,“你不用着急开口,昏迷了这么久你的嗓子一时半会儿可说不出话。你想要水吗?”
         叶奈法手边儿就是那两个装着元素精灵的罐子,很显然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这些烟团比杰洛特第一次见到它们时可暗淡了不少。
         而杰洛特只是盯着她,他已经陪在十三岁的叶奈法身边好几个月了,但他还是没法恶意去揣度她的容貌,他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就看到这些美丽的端详,罕见的瞳孔颜色,高额头,还有双眼之间迷人的间距。
         “你真美,叶。”
         “你昏迷了这么久只想说这个吗。”叶奈法挑起眉毛,但看起来放松多了。她的眉毛也是被这卷美丽的画卷上瑰丽的一笔。
         杰洛特笑了起来,但昏迷确实让他的嗓子疼的要命,就像有人用刀在上面刮一样。他忍不住想自己眼前的女人,充满了对触碰她的思念:“你真美叶,”他重复了一遍,“我想亲你。”
        随后他如愿以偿地的得到了一个充满着丁香和醋栗香气的吻。

fin.

free talk 我是个傻子,我居然忘记放上来了。这是参加slo的小料内容,等我战胜了懒癌再更新别的好了

老相册
眼镜新法 1993年,Todd...

眼镜新法

1993年,Todd Burris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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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ock的猫

原来还以为是梗图,结果还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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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生南瓜派(停止更新)

我掏出我的可爱oc给大家康康(还在生,并没有完全生完),从一开始想了两个角色,赋予她们一些设定,到把她们加入到以前设定好的世界观里,从人类到福瑞,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尝试。在此也谢谢我的小天使和金鱼,不厌其烦的听我叨叨,给我建议和支持!

我掏出我的可爱oc给大家康康(还在生,并没有完全生完),从一开始想了两个角色,赋予她们一些设定,到把她们加入到以前设定好的世界观里,从人类到福瑞,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尝试。在此也谢谢我的小天使和金鱼,不厌其烦的听我叨叨,给我建议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