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元中心】长生长漂泊
*3w字一发完,又名《一百次景元想魔阴身,但一次都没成功》
*含致死量的私设与编造与地狱笑话/景元中心,非说CP的话就是罗浮众X景,符景彦景是亲情向,还有点OOC至极的岚景波景cb/内含很屑的开拓者星/长达一千多年的流水账,但乐观点想大家都活到了死
*Summary:景元曾以为七百年很长,直到他来到第二个七百年。
1.
列车再次停泊星槎海是在一位老朋友夺魁剑首那天。
新的狐人接渡使待人接物有几分旧人模样,边带着他们往里走边聊起今晨剑首之争,台上挥剑的彦骁卫是如何身姿飘逸,作为吉祥物观战的景元将军又...
*3w字一发完,又名《一百次景元想魔阴身,但一次都没成功》
*含致死量的私设与编造与地狱笑话/景元中心,非说CP的话就是罗浮众X景,符景彦景是亲情向,还有点OOC至极的岚景波景cb/内含很屑的开拓者星/长达一千多年的流水账,但乐观点想大家都活到了死
*Summary:景元曾以为七百年很长,直到他来到第二个七百年。
1.
列车再次停泊星槎海是在一位老朋友夺魁剑首那天。
新的狐人接渡使待人接物有几分旧人模样,边带着他们往里走边聊起今晨剑首之争,台上挥剑的彦骁卫是如何身姿飘逸,作为吉祥物观战的景元将军又是如何丰神俊朗。
三月七在心里描绘一下白发将军支着下巴眯着眼睛懒散自在似睡非睡的样子,觉得吉祥物这三个字用得妙极。
开拓者挠挠下巴和三月七小声交头接耳:“没想到将军还活着。”
走在前面的丹恒背影一僵,差点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
开拓者连忙换了种说法:“我说-呃-我是说-没想到景元将军还没到魔阴身发作的年纪。”
当然这种说法也并没有委婉多少。
硬着头皮接受冷面小青龙比击云还要锋利的视线,可怜的灰发少女又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用「将军先后被丰饶巡猎毁灭三位星神赐福,简直是福到临头,所以肯定不会魔阴身的啦哈哈」之类乱七八糟的话找补回来。
最后一个哈字被三月七用手捂回嘴里,抬头一看刚出现在谈话里的人现在正独身阔步走出神策府,红发带缠在白发间,飘也飘不走,像一缕血丝散在罗浮永恒的春风里。
对方先注意到了他们,步伐竟有犹豫,最后还是站定,又是那副气定神闲表情,缓步走过来问好,说些原来是列车上的贵宾云云。
语气里有不费力就能演出来的惊喜,偏偏开拓者每次都上当,挥着手里的硬纸卡朗笑,回答道:“对呀,毕竟是将军您亲自给我们寄来的邀请函呀!”
站在一旁的丹恒原本想问出口的话便被这样岔过去。
“抱歉,抱歉,怪最近俗事繁多,有失远迎。”
将军诚意道歉,又嘱托狐人接渡使务不可怠慢贵宾,说来说去倒有点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
“那将军快先去忙吧,我忽然十分想念长乐天的仙人快乐茶,就不打扰你啦!”开拓者心直口快,拉着三月七和丹恒跑了。
跑到看不见景元和接渡使的地方她才回头看,没想到恰好和丹恒的视线撞在一起。
开拓者不甚在意,打量景元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庆典快开始,也不知道将军要去哪。”
三月七整理了一下被她拖皱的衣角:“要是你刚才不拉着我们跑,丹恒老师早就问出来了。”
边说还边用手肘意味深长地撞撞丹恒的手臂,而对方只是沉默地收回视线,别过脸去,大步流星往前走。
“十王司。”轻飘飘三个字在两个女孩子耳朵里落下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心有灵犀?偷学了太卜的本领?还是将军托梦告诉你的?
三月七好奇,快步追上去绕着好友打转。丹恒最后忍无可忍地刹住脚步,举起手里的什物晃了晃。
“手机,”他语气无奈,“我们有手机。”
景元的头像边最后一句话,「抱歉,我先去趟十王司」,前一句是「罗浮也很想念你」。
再往前倒是看不见了,丹恒的手机收得太快,晃出一点残影,大概是几张照片,关于小小团雀灿烂阳光和神策府案桌上两盘茶点。
这个「也」字用得极妙极暧昧,开拓者简直不敢想另外还很想丹恒的是谁。
她与三月七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该起哄,当事人倒摆出一副与己无关样子,揣着玉兆继续走,走两步又回头看愣在原地的两个女孩子。
他的指尖在衣兜里摩挲两下屏幕,轻声叹气。
“不是说喝奶茶吗,你们俩一直想要的联名贴纸再晚就要售罄了。”
2.
景元跟在寒鸦身后往狱牢深处走去,顺手得空回复玉兆上的消息。
青镞在和他确认最后一遍晚上庆功宴上的流程,一大段话最后缀一行小字,问他是不是又在十王司。
他犹豫回复了个「辛苦,一切按照策士长的安排便好」,故意忽略有关去向的猜测。
紧接着又是彦卿的消息,他苦笑,都是成年人了,还像小时候在路边发现什么花花草草那样跟自己报备,一件事恨不得发十条消息,或把十件事挤在一句话里。
不过折桂剑首这件事确实值得这样每十分钟发二百字感想给自己。
景元想到这,放下玉兆,他今日来十王司便是为了「剑首」。
——但不是当下这个热忱的、忠诚的、烂漫而幸福的彦卿剑首。
他调整好表情,顿下脚步向寒鸦道谢,推开门,对上血一般灼烫的眼睛。
恨海滔滔,裹挟着他与眼睛的主人靠近。
“罗浮有新的剑首了。”
沉默片刻,景元才开口。
黑暗中静默许久发出一声轻笑:“他确实有些用剑的天赋。”
镜流声音沙哑,魔阴身的腐蚀已经没过她的喉咙,景元分神,不合时宜地想起,大概是很多很多年前,一切还没有地覆天翻,她站在月光下指导自己挥剑,声音比月光还冷清。
他们那时都没想过有这样一天。
——甚至说是昨晚之前,他仍抱着侥幸在斡旋在谋算,妄图帮镜流帮自己挣开如此命运。
可惜昨夜案上累牍,神策府灯火通明,浴铁匆匆忙忙闯进门,忘记规矩,被台阶绊个跟头才想起自己还未行礼。
但云骑士兵暂时顾不得这个,只能在上位者疑惑的眼神中惊慌失措地报明,魔阴加重的前剑首逃狱,十王司大乱,几位判官云骑被其所伤。
景元赶到时镜流已被围剿,正在重新押入监牢的路上。女人眼睛红如两颗鸽血红宝石,见到自己后力气大得惊人,被反压着的手挣扎着要来拉他的衣角。
“杀了她!”曾经的剑首大吼。
“杀了谁?”如今的将军反问。
他的表情那样沉着平静,女人忽然想起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小小的少年,扎高马尾眉眼带笑。
她不知怎的恢复片刻平静。
“杀了我,景元,”她与他错身而过,“杀了我,你答应过的,还记得吗。”
衣角交错间景元触碰到她寒冷的气息,不再像月亮,反而是块冰。
重犯脱逃乃是要通宵写报告的大事,他握笔,一个时辰只写了三个字,旁边的青镞困顿不已,打着哈欠翻遍仙舟条例,尝试帮前剑首找一线生机。
转眼玉兆上元帅消息准点到达,大概意思是如今仙舟联盟外忧内患不可大意,罗浮将军自当有自己考虑,望早日下定决心,不可被往事旧情相绊,尽早为仙舟铲除祸害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该做的事。
于是景元放下笔,蹭蹭手上墨迹,对青镞说:“策士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彦卿上擂台,晚上还有庆功宴,今日你我该养精蓄锐。”
话说到这他察觉到一丝讽刺。
策士长听到这也叹气,新剑首将立,旧的那位恰好迎来自己的结局。
等她走下台阶,回头再看将军的身影倚在门柱与她颔首告别。尽管数百年辅佐左右的漫长时光里,她早就见识过神策将军聪慧与温和,坚定与果敢,但只有这么一次视线穿过甲胄军袍,她触及到景元的疲惫和妥协。
这种情绪或许也曾出现在临危受命的新人将军身上,而那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了。
第二日景元准时准点出现在校场,身边坐着面色不善的符太卜,耳边落不下清净,高高低低都是咬牙说既然将军如此精神不济,不如早些退位回去休息。
景元支着下巴勉强睁开一只眼。
“哎呀几日不见符卿谈话技巧日益精进,只是退位让贤前神策府还有些陈年旧事要处理,这些文书啊流程啊手续啊最让人头痛,景元最近连神策府的门都没出过,就是期望早日把一个干干净净的罗浮交到符卿手里呀。”
“胡说八道!”符玄的声音大到吓得一旁神游的青雀一跳。
她赶紧压低声音:“昨晚十王司的事,将军瞒瞒彦骁卫就算了,怎么还想瞒过太卜司?”
“哎呀,忘了符卿有第三只眼睛,果然通宵后记性不行,咳咳。”
景元又是扶额又是抚胸,故作头痛地叹气。
——少来!每次都拿苦肉计博本座同情,不能让将军次次都得逞。
她干脆把椅子拖近,大有不得听到关于镜流的处理方案不罢休的架势。
但靠近之后,景元眼下的乌青和眼里的血丝却变得更清晰,符玄一愣,又把椅子蹬回去。
“罢了!这样的烂摊子,留给我也无妨,前人棘手之事,才-才更能突显后人的-有-有为。”
气话说到最后自己开始心虚,她瞄了一眼身旁人的神情。
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温和,隐隐约约间带着笑意,这张脸看了几百年,看成一副比坚石还稳固的面具。
“虽然很想如以前那样说「全都仰仗符卿了」,但唯有这件事,即使景元不在将军之位,也只能亲自出手才行。”
符玄一愣。“将军是说……”
景元却已经端正坐好,示意她往擂台上看。金发骁卫持剑上台,拱手往这边行礼。
太卜的话在新剑首决出后也没能问完。
新剑首跑得快,早已不是小孩子体型的青年扑到师父怀里又搂又抱哭哭笑笑,把一边的素裳看得牙酸——
即使多年过去,这种模式的师生情还是让她无法承受,难道此乃罗浮传承下来的师生相处之道?
她在心里把抱作一团的两人偷偷替换成沉稳和蔼的将军和他传闻中那个「罪大恶极」的冷脸师父,不禁打了个寒颤。
无法想象,不能接受。
3.
一如符玄所料,将军嘴上说着「回去换套衣服,这件都被彦卿哭湿了」,结果回了一趟神策府就不见踪迹。
早知道该用栓星槎的铁链子把他捆起来。符玄恶狠狠地想气冲冲地走,正好撞见无名客一行人。
灰发开拓者正在和三月七当街大哭,嘴里念念有词,什么我年轻貌美的将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魔阴身了我不信。而那个形似神也似前任龙尊的青年在旁边徒劳安慰,听到这句话干脆闭紧嘴巴放弃尝试。
回来找人的青镞赶紧走近解释,大意是将军现在吃得比长身体时期的朔雪还多,身板比公输师傅新改装的金人还硬朗,魔阴身不说遥遥无期也算远在天边,再如此当街造谣小心云骑军把你们都抓到十王司里。
丹恒生无可恋地解释,就是听到将军去了「十王司」,她们才认为将军已身陷魔阴前去自首了。
青镞收回拍着开拓者后背的手,神色倦倦:“哦,那没事了,我倒宁愿他是去自首的。”
于是镜流面前的景元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喷嚏。
他揉揉鼻子,镜流便从这样的动作里依稀看出几分他少年时的模样。
太冷了,景元想。不存在季节交替的罗浮应当永远是春和景明,何故十王司千年阴冷,这事要记下,回去与青镞商议改进。
看出对方在走神,镜流缓缓开口打断:“他是个好徒弟,也有个好师父。”
她停下,不知在想什么,又接着说道:“你也是个好徒弟。”
“我也有个好师父。”
景元不看她,将视线移到手中的冰剑上。
冰冷的,散发不详与绝望的佩剑,他费劲口舌从十王司缴获处取来。
罗浮的规矩,新剑首须获得旧任的认可、拿到旧任的佩剑,才算一个完整的继任仪式。
他掂了掂这把剑,偏头想了一下。
“我的师父是罗浮曾经的剑首,可惜她教与我的招式,我大概忘了十之八九,不能算是好徒弟啦。但唯剩的一二我还记得,比如剑刃出鞘需为守护罗浮。”
景元挽了个剑花——有些生疏,但幸好手依然很稳。
锋刃的另一头是他的恩师,他的旧人,他的过去,上次这样对峙还是七百年前。弑师在仙舟是万劫不复的大罪,他不仅犯,还犯两次,世事弄人。
女人的血肉被漫长岁月里的怔与恨凝固,身体被自己的剑刺穿时,发出冰与冰之间相撞的声音,却一点都不觉得疼痛。
她咳出一点冰冷液体,感觉自己的身体竟在回暖,这座常年不见光的监牢此时竟太灼热,她身体里的血与冰都沸腾着。
她想起白珩想起师父,想起很久之前百冶递过来的支离剑,最后才想起自己。
是刚下战场的自己,听模模糊糊的小吵小闹,爽朗的笑声传来。有人叹气,说,剑首大人,管管你的好徒弟,然后有个声音响起,嗓音冷清,却是带着笑在回答,管不了,我的好徒弟被你们宠坏了。
——那才是真正的「镜流」。
镜流抬头,她的好徒弟手里拿着剑,眼睛像在哭,神情却模糊。
她想谢谢他,还记得来赴这个约,又想问问他,做将军做得开不开心。
可她已经不是那个「镜流」很久了,几乎和她的小徒弟离开她一样久。
“长高了不少,景元。”
她摸了摸罗浮将军的脸。
上次见面太匆匆,忘记对你说了。
4.
开拓者在庆典前一个系统时才见到将军,她们正在后厨品鉴新口味糕点,满嘴满脸都是豆粉。坐在她们旁边的是罗浮的新剑首,才几年不见就摆脱了小豆包一样的身高体格。
三月七暗暗感叹,将军天天给孩子喂得什么,怎么长这么快。于是勤快地跟青镞打探食谱,打算给正为此苦恼的列车长好好补补。
青镞报菜名才到一半,景元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大概是在和符太卜有来有回地调侃,中间夹杂着龙女关于「我不管反正还不能喝酒」的嘱托。
四舍五入都一千岁的人了,仍没有喝酒自由,怎么想都是联盟《关于提升各仙舟将军平均在职年龄白皮书》的错。
青镞急急忙忙走出去问他去十王司做什么了,景元气定神闲回答:“去拿旧剑首的剑。”
“剑呢?”
“冰做的剑,太阳出来,自然融化了。”
青镞有时真是烦死了自己上司这张擅长浑水摸鱼的嘴,于是又问:“那旧剑首呢?”
他微微侧过头,银发遮去半张脸,剩下的一点金色眼瞳,在记忆里挖洞,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些「唯剩一二」的另外一件。
此身为剑。
他笑,觉得自己其实算不上是个好徒弟。
两个人哑谜打到一半,彦卿跑过来亲亲密密挽上师父小臂。
爱徒脸上还有不打紧的小伤口,大概明天才会恢复,景元看着看着便想起很久以前,小孩子贪睡,树荫下午休景元舍不得叫他起来,才刚当上太卜的符卿跑过来指责他对徒弟溺爱太深不利于小朋友身心健康成长。
景元那时还能单手把彦卿抱在怀里,腾出一点地方,问,符太卜也困了吧。
符玄红着脸跑走了,不一会抱着两件外套过来,一张小脸皱得凶巴巴,在景元眼里简直是只炸毛小猫:“就半个时辰!本座一会儿还要例行占卜呢。”
景元连声应下,结果一大两小在树下睡了大半天,被送开会材料的停云趁机拍了许多独家私房照这件事,还是暂且不提为好。
哎,哎。如此一想,自己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师父。
但抬眼一看,当年那个能被单手抱在怀里的小徒弟长势喜人,堪堪比自己高出半个指节,尽管看起来能像掷铁饼一样把自己直接扔到隔壁仙舟去,却仍以一种依赖姿势乖顺贴在他手臂。
景元挺直腰板,颇有一种陌生而骄傲的情感油然而生。
青镞戳他脊梁骨:别挺了,两年前彦骁卫就比你高三厘米了。
庆典如期举行,酒席间景元坐在人群里,左边是彦卿和青镞商量再吃几个落九天才能溜出去放烟花,右边是符玄如临大敌和白露讨论体检报告里血糖指标能不能因天人而异。
他听这些年轻的笑声、年轻的忧虑、年轻的愿望,才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年轻。
而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有的陨了,有的忘了,有的旧了,总之各自天涯未有一个好结局,落在史书上剩下真假难辨含糊不清的一笔,这一笔只写自己。
往事如雾笼月般含糊,宾客前来因这些往事敬酒,景元推杯换盏虚与委蛇,低头饮下杯中酒,眼睛亮起来又暗下去。
后来被符太卜抓包,特地挪椅子过来,坐镇将军身侧统统挡回去,直到开拓者和三月七叽叽喳喳走来,丹恒抱肘站在一旁,看向景元的眼睛里有种独特的沉默。
女孩子们喝甜酒喝得又凶又急,景元竟不知道自己的奇兵们划酒拳也是一把好手。他太阳穴汩汩作痛,酒精从嘴巴里流进去,沿着血管在大脑里打转,转了一圈倒灌心脏,把所有悲痛和欢笑都淹没。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想不起,难得从「将军」的盔甲中挣扎出来,变成有血有肉的景元,直到听到龙女小声叫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无碍,被呛到了。”他转手腕擦掉脸上陌生的情绪,又变回将军。“龙女大人何事?”
持明女孩眼睛亮晶晶,轻轻扯他的衣角。
“上次将军你问过的,能让重度魔阴身之人临走前没那么痛苦的药,丹鼎司做出来啦。”
彻底根治魔阴固然不可能,但能让长生种获得如安眠般平静的死亡,确实在衔药龙女的能力范围之内。
开拓者听个囫囵,好奇凑过来问,这不就是安乐死吗。
景元愣了一会儿,右手下意识收握,仿佛掌心冰冷的不是杯盏,而是下午夺取恩师性命的冰剑剑柄。
太晚了。他想。
“太好了。”他说。
5.
酒席结束后他送星穹列车一行人离开,清醒的人只剩下丹恒,左肩一个右臂一个拎着女孩子们往星槎海走。
临走时景元叫住他。
“抱歉,原本是我邀请你过来,结果一直在忙自己的事,都没时间带你在仙舟四处转转。”
龙师们在鳞渊境那边开起持明历史博物馆,本打算带你去看。长乐天的客栈,上次你住的那家,老板娘生了个囡囡,说要我来起名字,我还想着与你商量。还有你匿名邮来的种子,我种在神策府后院,却长得不好,青镞说喜阴,符卿说喜阳,我搬来移去,它终于在昨日寿终正寝。
还有更多的话,景元没说出口。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与丹枫的过去,又与丹恒的过去,像潜伏在暗处的土坷,时不时冒出来绊一脚,他兴致勃勃想越过去,冷不防发现那是道深渊。
好险,活了八百年,竟然还是差点酒后失言。
他递过结盟玉兆:“当是景元欠下这次人情。”
玉兆被清醒过来一点的开拓者抢过来,掰着它两眼朦胧地傻乐:“将军,你们-你们神策府是搞批发玉兆的吧?”
丹恒从她手里夺过来,又塞回景元怀里。
“上次的还没用呢,”他想了想略带心虚地补充,“梦里用不算。”
好好的孩子,长了张在波月古海泡三千年都泡不软的嘴。
景元掩着嘴小声笑,小声咳。
丹恒几乎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别扭,别扭中还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急迫。
于是他红着脸转头就走,走到一半又硬生生转回来。
“不要再说抱歉,也不要再觉得你欠过我什么,将军。”
丹恒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去看景元的眼睛。
“更不要把对旧人的牵绊和情绪,记在我头上。”
景元有些愣:“既然已经答应过不会再将你与前任龙尊弄混,我便不会再——”
“不是丹枫,”丹恒打断,“你知道的,不只是丹枫。”
他知道镜流的事了。
景元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却又意识到,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还是不要道别为好。人总是这样,知道再见,才会说再见,而他与很多人都没来得及说再见,于是这些「再见」变成永别。
但永别这个词太冷了,是持明褪鳞的囚室,是月光照亮的剑刃。十王司阴冷的空气于星槎海将他包围,他断断续续地想,自己真是活得太久,连永别都变成习惯。
“丹恒!”他叫住无名客。
“怎么了?”丹恒把女孩子们交到姬子手里才回过头,喇叭响了一声,这是列车出发前的最后一遍提醒。
帕姆好奇地贴着车窗往外看,看见陌生男人金色的眸银白的发,在星槎海的风中逐渐模糊。
“无事,”景元笑眯眯的,眼睛弯起来,“只是神策府不太适合养花,下次不必再寄种子过来了。”
我们就把这句当作是永别吧。
6.
景元顶着月色走回神策府时,彦卿端着两个碗在门口等他。
今日是彦剑首的大日子,当师父的却没腾出多少时间说很多恭喜的话,该罚,该罚。
于是景元眼睛不眨一下地干掉碗里的药——一碗被白露故意多加了豆汁的醒酒汤,和另一碗被符玄特地加了黄莲的感冒药。
“龙女大人说是为了惩罚您不听劝告擅自喝酒,太卜大人说是为了警告您下次不许往十王司乱跑。”彦卿把自己头发挠得乱蓬蓬,“我没拦得住,”他忽然又理直气壮起来,“而且我也觉得是将军的错。”
帝弓司命大人在上,为什么贴心小棉袄们总会四处漏风。
景元面不改色地哀叹,嘴一张开刮进来的风都是苦的。
而彦卿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来拥抱他,期期艾艾不喊将军喊师父,眼睛里在暗示什么。
“我现在是罗浮的剑首,以后还会成为全仙舟的剑魁。”
他的声音里带着鼻音。
“但我永远是将军的骁卫,永远陪在将军身边,好不好?”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别把自己困在这里。”
景元拍拍小徒弟的肩膀。
“很多话尽管已说过千遍万遍,但我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它们应该对你有特别的意义。”
“你做得很好,彦卿。无论是以师父还是将军的身份,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过去,现在,未来,永远。”
怀里有小声的抽泣和喜悦的眼泪,景元模模糊糊地想,还是小孩子呢。
紧接着,大概归功于两碗心有灵犀加了料的药,或者是十王司湿润地板间泛起的寒意,更或者是星槎海穿堂而过的风,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彦卿扑腾一下把杯子掉在地上,景元喝不到水只好干巴着嘴想,都成了剑首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看来自己还不能太早去十王司报道,顺便想起有关十王司环境改造的提案还处于草稿阶段。
于是他艰难地爬起来,招手跟青镞要纸笔。
彦卿赶紧过来握住他的手。
他口述彦卿笔录倒也是好办法,景元晕晕沉沉地想。结果「十王司」这仨字才出口,彦卿哇地一声大哭,说将军将军您离魔阴身远着呢。
听你的哭声倒是感觉将军快入土了。一旁的策士长听得头痛。
“彦卿骁卫,你已经是剑首了。”
言下之意是趴在师父床头哭这个事,她往外说估计都没人好意思信。可惜刚拿到丹鼎司检查报告还没敢看的小剑首自然会错意,哭声更有向全宇宙广播之意。
怎么一个小感冒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青镞翻着报告想。
连哄带骗地把彦卿遣去校场演练,策士长终于得空与景元处理公务。
六御没有新鲜事,自然也没有省心事。她整理好文件站起身,看床上人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心想也不能怪彦骁卫,这是有点嘱咐后事的架势。
“早日康复吧,不然总让别人觉得你要坠入魔阴。最近几年十王司的门缝天天被塞问询函,寒鸦跟我抱怨过好几次了。”
景元揣着暖手炉缩进被子:“说不定快了,我这不是正在为「养老」以公谋私嘛。”
他指了指策士长怀里一摞文件最上面那本《十王司环境改进倡议书》。
青镞嘁了一声,抱着文件离开,表情却松弛下来。
这招是星核事件时跟那位卡芙卡女士学的,叫什么心理暗示脱敏疗法,俗称魔法打败魔法,魔阴打败魔阴。
景元其实一开始对魔阴并没有多大排斥。坐上神策府将军椅那一刻起,他便随时做好明日就搬进十王司的打算,结果等了百年又百年,人还活蹦乱跳满罗浮乱窜。
而这个百年,他心中竟开始滋生出一些惶惶。
彦卿尚且年轻,剑术差半步登峰造极,符卿行为做事一丝不苟,但慧极必伤过刚则折,而龙女大人——他叹了口气,龙女大人如今与神策府走得太近,丹鼎司恐生不满人心不齐。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
于是他又坐起来,慢悠悠给元帅写起报告。
7.
报告写得洋洋洒洒慷慨激昂,于是镜流依旧以「剑首」规格秘密下葬,坟冢里只有一角潮湿的黑布,它曾经用来遮住主人身不由己的血色眼睛,如今代替主人永远安眠在家乡故国。
景元因这件事私下欠了元帅一个人情,不得不盛装出席隔壁仙舟上上上上届将军曾曾曾曾孙女的百岁礼。酒席间元帅感慨下属们开枝散叶更替一代又一代,唯有景元将军像个严丝合缝的螺丝钉,牢牢楔在罗浮这艘饱受许多风霜的巨舰上。
罗浮将军端起酒杯,也端起毫无破绽的笑脸,说是景元承蒙帝弓司命大人荫庇。
他一饮而尽,酒是冷的血是烫的,酒杯旁是一卷笔墨未干的军书。
神策府中又要有漫长一段时间没有神策将军坐镇,出征前景元照例叫来符玄,却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好说,嘱托的话在过去已经成千上万次地讲过。
符太卜也照例抱肘口是心非回嘴一两句,再表一表自己完全能胜任将军的决心,最后别扭地叮嘱他既要赢又要活,切不可再将自己当靶子了。
“万一这次我回不来,符卿便真是将军了。”
临走时景元拍拍符玄肩膀的动作,竟有些感慨。
符玄一愣:“合着你以前都是诓我的?”
其实「将军」一职并非世袭,也不是一定要前任身陨,后人才能继任。但仙舟总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乍一听慷慨悲壮,细想想不合常理,再琢磨意味深长。
景元此时此刻在一颗被丰饶孽物祸害得枝叶繁茂的星球上,察觉自己正处于这个「不合常理」的阶段。
一截树枝自背脊至下腹将他贯穿,失温的皮肤感受到叶脉的纹路。
元帅一语成谶,自己现在也算是「开枝散叶」了。景元闭着眼,不禁有些想笑。
——但笑出声是万万不能的,彦卿的泪和着血和泥蹭在脸上,把「罗浮第一好师父」给心疼坏了。
“西北据点,彦卿。”景元把血往嗓子里咽,感觉这一小口血沿着这截树枝很快流出他的身体。“再往南推一百里,把它们,一网打尽,快。”
他意识到向来引以为傲的逻辑开始磕绊,话语即将分散,于是争分夺秒地把作战计划重复三遍。
好慌张狼狈的几分钟,甚至没为彦卿留下内心挣扎天人交战的时间,就被神君护送杀出生天。金色庞大的身影逐渐消散,年轻剑首脸上的血泪泥还未擦去,他攥着将军最后的嘱托大步迈进军帐,来不及回味过往誓言转瞬挫骨扬灰的痛苦,手里温热的是兵符冰冷的是鲜血。
“要赢,彦卿,我们要赢,你会做到的。”
一切都是代价的,输有,赢也有。成为剑首有,成为将军也有。
景元仰面躺在丰饶孽物尸身堆起的山坡上,小口小口喘息,却不再觉得疼痛和疲倦了。
眼前是走马灯播放到七百多年前最普通的一天,他还不是将军,换班时偷偷跑去工造司,身上云骑小士兵的甲胄没来得及脱下。
飞行士帮他开的门,龙尊在煮一壶茶,百冶叹口气,偏头说剑首大人你的爱徒又来软磨硬泡抢刀了,而剑首手里的支离剑散发着温暖光泽,难得笑,说,那就给他吧。
原来死亡这样平静,好可惜一生只能体验一次。景元神志不清地想。
紧接着一双黑靴踏进他的视线。
8.
刃抵达这颗星球之前被卡芙卡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以至于飞船的门一开他就迫不及待地逃出来,全然不顾身后银狼嚼着泡泡糖说这次待久一点也没关系哦刃叔,只要人救回来就行。
艾利欧的剧本里鲜有单纯的救人情节,而这次不仅有,还在封面上极尽浮夸地用花体写了八个大字:英雄救美,再续前缘。
后来证实这八个字是银狼的恶趣味,千年好猎手刃先生首次萌生叛逆,他依稀记得自己还恨着仙舟,却不再记得为何而恨。
但艾利欧说,也许很多人能救他,但能让他活下去的只有你,刃。
星核猎手半信半疑,拿着剑兢兢业业在尸山里翻找这次剧本的另一位主角。此刻这位主角趴在自己后背有进气没出气,小声笑又小声说。
“原来你也死了,恭喜。”
血沿着他下巴流到刃的肩膀,湿冷腥甜。刃顿了顿,克服后脊上蹿起的陌生情绪,分神想这一刻又像被遗忘的哪一刻。
出任务前卡芙卡给他套了99层言灵,用银狼的话说,模拟宇宙虚无命途的第三位面BOSS都不见得能身负这么多加成。
所以背后的人问他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刃想了半天,才想起剧本上艾利欧提起的称谓。
“罗浮的神策将军。”
他想了想,又补充:“别死了,你活得久一点,罗浮才能活得久一点。”
好善良的星核猎手,这种时候还不忘激发对方求生欲。
而对方的笑里有鼻音,落在肩膀的血更重更咸,刃也不知道自己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
“不许……胡说……罗浮有司命大人照拂,千年……万载……繁荣……”
好善良的神策将军,这种时候还不忘为帝弓司命歌功颂德。
景元说到这,隐约想起一段爱恨情仇,自登上将军之位起埋下,夜深人静时偶尔翻耕,看往事如故人尸首腐烂——
开玩笑的,他往事里的故人没一个留下尸首。
在所有漂亮光鲜的故事结尾,缀下小小的、锥心剜肉的番外,景元记起每场分崩离析所有人的脸庞,表情,动作,语气。
牛羊反刍枯草而他反刍胆汁,一到这时,自己的好记性总变得格外面目可憎。
于是他钝钝地说。
“忘了也好,刃,忘了比死了更好。恭喜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善就善在没头没尾稀里糊涂胡说八道。
星核猎手暂停脚步,往背上那张滔滔不绝的嘴里塞了颗药。
带着新疤和旧茧的指尖,正蛮不讲理拨动景元大脑里某根弦,于是「将军」的体面丢盔弃甲,毫无武德张嘴咬了一口。
口腔温热,也不知道是回春还是回光还是回天了。刃看着这双失焦傻笑的眼睛,下不了结论。
“是不是觉得我要死了?”景元近乎亲昵地蹭了蹭刃的肩膀,“你人真好,应星。”
刃哽住一口气:“应星?”
景元撑起眼皮瞄他一眼,懒洋洋笑:“应星,一种鸽子,我小时候养过,脾气差得很,和别的鸽吵了架就飞走,现在还没回来。”
刃耐着性子听他胡言乱语,听到这终于哑然失笑:“我以前的名字,应星。”
“我知道。”景元飞快地说。
你以前叫应星,罗浮最名扬四海的百冶之一,你曾有四个亲密无间的战友,其中最最快乐烂漫的那个小云骑常常来找你,缠着你做了许多天真幼稚的梦,许下很多死生相托的承诺。
而你现在叫刃,罗浮最臭名昭著的通缉犯之一,你背着对你而言只是剧本中某个角色的神策将军,出于完成任务的目的希望他不要死去,半丝复生的记忆却比此刻天空中飘散的硝烟还稀薄,风一吹,不知去往何处了。
忘了也好,忘了多好,水往低流人往前看,现在的罗浮已经不再处于需要「云上五骁」的年代,承诺和美梦,也不必再追了。
“我发过誓的,应星,但你肯定不记得了。”
景元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开刃的手从他背上跳下,仰头看远处据点腾空的军舰。
从我成为将军的第一天,在我成为将军的每一天。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在罗浮重演。
9.
景元做了个很短暂的梦,梦里他靠在一片云上,伸手抓抓云的边角,云便发出一串骂骂咧咧的喵声。
“好久不见,咪咪。”景元上下其手一阵揉搓,小猫随着他的动作拉扯成白狮的模样。
好大一只小猫,再大也是自己的小猫。
景元美滋滋地挠挠它下巴,心想自己已经死了,终于有很多时间来陪咪咪了。
结果一阵低沉的男声从头顶响起:“不准死。”
景元吓得一激灵,迷迷糊糊想,这大概就是太卜司常说的什么因果,他当年让咪咪等了三百年,如今一报还一报。
紧接着他睁开眼,看见符玄红眼眶黑眼圈地站在床边。
“没什么想说的吗,景元?”
她愤怒得粉发冲冠,又庆幸得热泪盈眶,还担心得惴惴不安,此时终于在病人床头摔个粉碎,没等到罪魁祸首开口先趴在他身上把眼泪抹了。
景元看着符太卜的粉头发都哭趴了,赶紧腾手帮忙支棱起来。这下疼痛延迟归来,在意识里轮番进行感知轰炸,连这只手指甲最上面的一根倒刺都痛得翻天倒海。
“猫,不做绝育,会变得无礼。”他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又晕了过去。
——天知道就因为这句话,再度醒来的将军被符太卜骂了多久。当然后来也骂了些别的,替劳神费力几宿没睡的衔药龙女出出气。
“龙女大人一开始以为那截树枝是你自己长出来的,被吓得哇哇大哭。结果发现不是,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战事最吃紧的那几天,太卜司里每日一卦连起九天,卦卦皆凶兆,最好的一次是第十天宜丧葬。
结果第十天星核猎手的飞船直接扎进丹鼎司,从里面空投出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还插着树叶子的将军。大头照贴在公告栏上的星核猎手走出来,恶狠狠对着昏迷不醒的将军放了句“不准死”的狠话,然后头也不回地把飞船开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大军凯旋而归,彦卿一路从神策府奔到丹鼎司,看见病床上的景元后,半只迈进魔阴身的脚才收回来。
符玄愤愤回想到这,实在忍不住想锤这个大麻烦一拳,最终因无处下手而作罢,都怪龙女换绷带时多少带了点个人情绪。
景元被如此换了几回药,疼痛程度实在不亚于刮骨疗法,他咬着牙问,景元最近可有得罪过龙女大人?
这叫自讨苦吃!白露瞪他一眼,身体小小气势大大。
旁边青镞幸灾乐祸得太明显,只有符玄皱着眉好似一副与他同甘共苦表情。景元还没来得及感叹原来符卿才是最贴心的那个,就听见这位代理将军转头问青镞:昨天那三百零七份报告都装订好了吗,可以拿来给景元将军过目了。
景元两眼一黑,撑着床沿坐起来:“符将军,此话怎讲?”
“此话等你明白「将帅以身为饵诱敌深入」乃兵家大忌之后再讲,景元将军。”策士长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不是,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怎得突然和我论起兵法。
不对,这车轱辘话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景元颇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巴。
幸好三百零七这个数字只是说气话,况且符将军确实有些本事,于是真正需要他处理的棘手事不过一两件,景元很快给出方案。
青镞退出房间前面色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剑首那边……”她欲言又止,平日与景元间偶尔开开无伤上下级关系的玩笑,实际上神策将军仍然是整个神策府的主心骨。
比如现在,景元将军在丹鼎司躺了多少天,彦剑首就在神策府闭门不出多少天。
景元顿笔,语气里多少有安抚性质:“在丹鼎司住久了,骨头里都是药味。确实有些想念神策府外的阳光了。”
青镞应一声,转身去通知神策府收拾房间了。
这边景元却先把视线放在一旁沉默不语许久的符玄身上。
“符将军今日异常安静,看来是不舍兵符了。”景元支着下巴侧头看她。“不如我将青镞唤回来,趁现在她还没走出丹鼎司大门。”
符玄这才抬起头。
“景元,我做不到。”
九日连卦的第一天,她只相信凭景元定能逢凶化吉,第二天,觉得他有剑首在侧无需担忧,第三天,嘱托丹鼎司备足丹药,第四天,犹豫是否要向元帅请求救兵,紧接着的每一次解卦,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再一次与天命抗争,可上一次尝试摆脱「命运」的结果还历历在目。
若谋事在人,那么成事到底在天还是在人。
她最后一次收到前方战报,沾血的胜讯里包着将军兵符,彦卿的字迹模糊,称她符玄将军。
她当即私自再起一卦,这一次违背原则占卜生死。
“我不敢看,景元。”罗浮最优秀的太卜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幸好你在我打开之前回来了。”
卜者大忌,不是逆天改命,而是怯于知命。我不怕与天命抗争,只怕次次败给自己。
符玄垂着头,那张写了过期的命运的纸条还躺在她掌心,房间里响起一声轻笑,抬头看景元坐在床上向她招手。
“来,符玄,过来,你头发乱了。”
景元帮她把垂下来的一撮头发系好,女孩子背对着他坐在床沿,想想也知道是在憋泪,大概还很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发声音。
景元其实很少称呼她姓名,在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子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和勇气时,他便开始称她为符卿了。
“我确实可以说那些话——仙舟需要你,罗浮需要你,你做的很好,你很勇敢之类的话——尽管我已经说过了。但其实你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对吧?”
这缕粉色头发在罗浮将军的手下恢复它常有的模样,像它的主人一样倔强。
“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这条路也许会遇到成千上百个这样胆怯和迟疑的瞬间,但你脚下的路不是玉兆里计算出的一张字条。胆怯和迟疑,都是吉兆,拥有珍视的弱点才能拥有守护的勇气。”
“你会做到的,符玄。到那个时候,即使没有人告诉你,你也会明白,仙舟需要你,罗浮需要你。”
景元把她的手掌合拢,未被打开的纸条在这一瞬间变得柔软。
“这样,纸条你留着,至于兵符,景元就暂时保管,将军之位,景元也代为担任。”
男人的声音很轻,又很郑重。
“等有了打开它的勇气,符卿再来找我。占个良辰吉日,将军之位和将帅之印,景元定会亲手交还。”
10.
浴铁准备动身去丹鼎司接人时,自家将军已经被符太卜「绑」过来了。
按照符太卜的说法,此人有「打着回府旗号偷溜」的前科,切不可掉以轻心。
浴铁吓得直结巴,太卜半只脚都迈出神策府了才想起来要留她吃午饭。
“不了,”符玄侧目瞄了一眼景元,又清清嗓子,“刚有人给我画饼吃饱了。”
浴铁向来对这些聪明人之间的谜语选择一笑而过,跟在景元后面回房间时,推门就看见好兄弟彦卿跪在地上。
折寿啊!浴铁哀嚎着,小跑过来想把彦卿扶起,又被景元拦下。他眼观鼻鼻观心,蹑手蹑脚原路退出门,走之前还不忘把门口两个侍卫打包带走。
景元却对地上老大个人视若无睹,一瘸一拐地绕过去,坐在案桌旁用午膳。
闷着一肚子话要说的彦卿此时肚子里的话咕了一声。
“彦卿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跪在地上练的什么新招式,但饭总要吃的吧?”
景元捧着一碗饭,又一瘸一拐的过来了。
“彦卿,这么大人了,还要我喂你不成?”
说着他就要蹲下来,结果伤口还没好,腿脚不利索,幸好彦卿眼疾手快蹭地站起来一把扶稳,否则明日头条大概是《寒心!八百岁老人在家摔倒无人搀扶》。
“将军,对不起。”彦卿的嘴巴说。
“咕噜噜噜——”彦卿的肚子说。
还是先吃饭吧。
饭桌上景元给彦卿夹了一筷子菜,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景元自己小时候没少说梦话,长大后更没少在吃饭时间聊公务。
他开口:“彦卿,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吗?”
彦卿有些动容地放下筷子:“您说,我做的很好。”
景元点点头,“对,但还有一句。”他深吸一口气。
“我说过,我年纪大了,听不得煽情话。”
景元停顿一下:“我现在年纪更大了,道歉的话也免了。”
不过年轻的时候也没收到过什么「对不起」。
记下一笔,以后去阴曹地府里讨要。
“更何况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你让我们赢下这场战争,该说那些煽情话的人是我。”
景元说罢在这停下,扭头看彦卿竟呆呆地捧着饭碗,好像真的在等他说什么。
他欲言又止。
“你行行好,彦卿,”景元大叹气,“我还有一篇不少于七个大点十个小点的报告要赶,我们不要在这里为难对方了。”
剑首在这一瞬间如梦初醒,后撤一步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手里还捧着一把飞剑。
“将军,有些事情,彦卿还没有想通,但是如果一直生活在您的保护之下,彦卿是永远也不会想通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鼓足了勇气,“所以我想离开仙舟,四处走走。”
景元的筷子停在半空,这故事发展他倒是没想过。
也不算没想过。「四处走走」,生命里的很多人都这样对他说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回来。大概是仙舟以外的世界太好了,小孩子,年轻气盛,总有那么一个对无垠宇宙怀抱美妙幻想的阶段。
自己也有过,但不提也罢。
“好啊,”景元把筷子上的菜送进嘴里,“但是先说好,我可不负责保管你的剑,所以记得离开前房间上锁,偶尔回来给宝剑做保养。或者我也可以雇人磨剑,钱从你零花钱里扣——不过彦卿已经是能巡游宇宙的大人了,大概不需要零花钱了吧。”
“将军!”彦卿急吼吼站起来,男子汉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为一屋子剑撒娇。
年轻好啊,年轻真好啊。景元看着可怜巴巴的小徒弟想。
年轻可以脱口而出永远,年轻可以抛下一切去追逐短暂如花火的念头。
所以年轻时候的承诺总是太轻率。
比如「我以后要去巡游星海」。
再比如,永远做将军的骁卫,永远陪在将军身边。
我就当它们,统统不作数吧。
11.
青镞敲门进来时师徒二人正站着你来我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没听说过。”景元摇摇头。
对不起,打扰你们练习相声了。
策士长又退出去,被剑首眼疾手快拉回来,花了不少时间才让她相信,将军和他暂时没有出道打算。
他们在讨论彦卿第一个目的地该是哪颗星球,结果发现百分之八十的星球都命运多舛,不是被公司掏空榨净就是星神打架受波及,还有几个被星核临幸的,却没罗浮这样的好运气能平安渡劫。
景元干脆把让彦卿蒙眼甩一把飞剑到投影屏上,扎中哪个算哪个,最后差点扎中推门而进的浴铁。
青镞看了看抱着一大捧新剑还笑得岁月静好的景元,不知道该说是慈母手中剑还是慈母多败儿。
这便引发数年之后遨游天际的星槎中,彦卿捞上一个浑身零件滴里当啷响的改造人,对方问他怎么随身携带这么多剑。
都是我师父送的!小小剑客格外硬气。怎么样,你没有吧?
“你他宝贝的是个小可爱吧!”改造人崩溃。
没想到罗浮青年小脸一红:“我确实是我师父的宝贝,我师父,也确实是挺可爱的。”
在拦下改造人跳窗逃船的念头之后,彦卿才终于搞清楚了修改联觉信标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师父真的很可爱,”他强调,“下次带你去罗浮见见他老人家。”
随便吧。随便吧。波提欧无所谓地挥挥手。
——等会?老人家?
大概是「师父」的话题勾起思家之苦,年轻的仙舟人晚上大干三杯啤酒,醉得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喊师父一会儿喊将军一会儿喊妈妈。
罗浮的民风这么变态吗。波提欧噤若寒蝉。
彦卿猛一坐直吓了波提欧一跳:“但彦卿不能永远陪在将军身旁。”
紧接着又是什么长生种什么寿命论,什么魔阴身,什么弑师是不可能弑的。
波提欧作为巡海游侠见多识广,但时至今日想起当时种种依旧大为震惊。
尤其是当彦卿嘴里说“我其实还有身负一个重任,那就是带一个合适的师娘回去”并郑重其事地看向自己时,波提欧感觉能源供给零件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你能活两千年吗?”彦卿缓问。
“不是,兄弟,两千年,你怎么不去王八池里捞啊?”波提欧速答。
给你师父找老伴儿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于是彦卿继续埋头装鸵鸟。
他巡游星海这些年遇见不少流浪在外的长生种,有几个魔阴身发作在即,希望能与爱人共度最后几年美好时光。
他听着听着就想起景元,偌大一个神策府,更大一个罗浮仙舟,仙舟上的人手拉手围成一圈,画出一小片地界,好像就是景元漫长的一生了。
波提欧的机械心比一般改造人都软,好言好语地安慰。
“嗨,彦卿兄弟,你他宝贝的有点由己度人了,指不定你师父境界高,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爱不爱情的,”他举杯,戳戳彦卿的手臂,“这么着,兄弟,我提一个,祝你师父,呃——”
波提欧在语言库里搜肠刮肚找到一个象征长寿的美好词汇。
“祝你师父长命百岁!”
多好的祝福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兄弟看起来更生气了。
12.
后来当然知道了,他师父都快一千岁,尽管看着皮薄馅大往那一坐跟个小笼包似的,但确实无法忽视这人的年纪比整桌人加一起都大。
波提欧再多端详几遍这张漂亮的脸,才想起之前与这位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在梦里那个浮夸离谱且大张旗鼓的合体技里,以及每五分钟就要说一遍“接下来我就要使用玉兆”的丹恒兄弟的嘴里。
难忘的回忆。他咋舌,还没来得及问问景元是否还记得自己,对方已经温文尔雅地与他碰杯,说许久不见波卿,上次匹诺康尼之旅,承蒙你们照顾丹恒。
等会儿。等会儿。这小语气这小笑容,起码四个加号,谁听了不迷糊。
但波卿这个词实在是有点太怪异,比兴风者长出个钟表小子的脑袋还要违和。
这人管谁都叫卿,波提欧有些好奇他的联觉信标是不是也被人改造过。
可既然人家过来敬酒,岂有不聊上几句的道理。
波提欧想起彦卿谈过大将军也曾经有当巡海游侠的梦想,便心直口快地邀请对方下个星球同行。
“我驾驶技术全银河第一,包你到爱伦莉娜九星系之前能看见十四次日出和八场月食。船上还带着雪莉桶加青橄榄,再来两份烟熏三文鱼,最经典搭配!宝了个贝的,将军兄弟,这你都不动心?”
此话一出全桌寂静无声,而彦卿此时正沉浸在剑首快乐屋里自由地磨剑,对这些完全不知晓。
浴铁的长枪差点抵到波提欧后脑勺,脑袋上长出两个角的少女满脸煞气掐过景元的手腕诊脉,不一会儿一头雾水地说,没魔阴身前兆啊。然后又掏出酒葫芦那么大的针头要取血拿回去化验。
一句话,让将军献出500CC鲜血,放眼整个罗浮也只有波提欧做得到。
“对不住啊,将军兄弟。”波提欧讪笑,但刚刚的邀请仍旧算数。
景元婉拒的时候也笑眯眯的,左手还压着右臂取血处的棉签。
“感谢你的邀请,但我还是更适合留在罗浮做将军。”
巡海星海梦想的破灭,只不过是景元短暂的少年期里最不值得一提的失去。自己或许是注定要成为将军的。
即使没有当年的饮月之乱,没有乱成一锅粥的临危受命,如今他还是会坐在这里。
也许更从容些,更快乐些,更轻松些,但也不由他心。
当然这样一来,他可能会像许许多多前人一样,做个一百年将军,然后早早坠入魔阴。
而现在,他用过早习得的自洽与解离,迈过百年又百年。仙舟历史不过九千年,他有幸见证九分之一,活成史书里一段传奇。
可波提欧咂咂嘴,说你的表情看着好像没嘴上说的那么洒脱。
景元一愣,嘴巴开合才刚要开口,窗外烟花腾空而起。波提欧的注意力被吸引片刻,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问他,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将军摇摇头,“今日是罗浮象征团圆的佳节,天涯共此时,邀卿共赏。”
良辰美景,花朝月夕,大概就是因为转瞬即逝才刻骨铭心。
13.
波提欧和彦卿离开时酒还没完全醒,他透过窗看码头上景元与他们挥手告别,身后跟着一群高高矮矮男男女女狐狐龙龙,再往后,是庞大不见边际的仙舟。
但他们的星槎起步飞快,景元的身影慢慢消失,和仙舟一起坍缩成万亿星空中一颗黯淡发光的星星。
“我收回前言,兄弟,”他拍拍彦卿的肩膀,“你师父是挺可爱的,但也挺孤独的。”
他想了想,回忆起之前彦卿说过的那个长生种最终的归宿。
“你们那个地界,连月亮都是假的,要换成是我,早就那个--那个什么---冬阴功了。”
魔阴身!彦卿咬牙切齿地纠正。
波提欧无所谓地挥挥手:“对了,要真到那天,你下不去手的话,要不要我替你一枪爱死他?”
波提欧很快知道了答案——他被扔在下个星球,即使拍着窗户大喊兄弟兄弟,彦卿也没让他再多搭一段路。
于是再见到景元已经是在丹恒的葬礼上了。
也说不上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葬礼,无名客嘛,很少有人寿终正寝。
波提欧发现景元换了一身白色长衫,仔细一看重工刺绣,还没上手摸,对方先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穿的衣服。”
景元脸上竟然泛起格外生动的表情。
不是第一次见丹枫,而是第一次见丹恒。他补充,然后双臂比划出一个小小的距离。
那时候丹恒才那么小,刚转生没多久,我与龙师、六御甚至元帅唇枪舌战许久,他们才松口让我进去。见面那天他已经长大不少,只是脑袋里混混沌沌,已经不记得我了。
景元穿着这件昂贵的白袍在幽囚狱席地而坐,隔着栅栏伸手摸摸少年的黑发。
“丹恒——你叫丹恒,对吧?真是好名字。”
“我会救你出去的,丹恒。”
白珩,丹枫,镜流,应星,我一个也没能救得了。但至少现在,我一定能救你出去。
如今景元又穿着这件衣服坐在这颗荒芜星球的杂草丛中,听开拓者说丹恒是如何为了保护列车血战至最后一刻。
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景元竟有些高兴,回罗浮后第一次主动跑到显龙大雩殿龙尊石雕下,仰着头与这张冰冷熟悉的脸对视良久。
“他守护同伴的方式和你不太一样,丹枫。”
景元的话掺杂小脾气,是几百年前想引龙尊注意的小云骑。
“但要我说,他赢了。”
紧接着景元拿出一封信,这是开拓者在他离开后才寄来的,说是之前从列车地铺的夹缝里搜出的遗物,上面写着,给景元。
「
他死了,而我最终也会死去,我们都自由了。
谢谢你,景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谢谢你。
」
景元将这两行字读了十二遍,折起来,拿祭祀龙尊的蜡烛烧掉。
他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石柱上,温度慢慢渡一点过去。再用手去摸,这尊雕塑有了体温,仿佛活了过来。
“我也赢了。”
说过能救你,便一定能救你。没骗你,对吧。
14.
景元从葬礼回来后生了场病。
活了一千年,更接近阎罗殿的时候多得是,这么一比发个小烧吐个胆汁,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丹鼎司的人来看过,开了一瓶浮羊奶一盒貘馍卷,一问果然是师承白露大人。
大半夜躲在被子里吃宵夜差点消化不良,景元绕开浴铁视线跑到院子里晒月亮。
月亮不是真月亮,但这股冰冷清幽的气氛是仿真出十成。
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在侍卫追过来之前偷偷攀上房檐,脚下一滑,一个漆黑的身影赶在他跌落之前把他拎起。
“唷,稀客。”神策将军吸溜着鼻子,说话呜呜囔囔。
“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这么狼狈。”对面的男人开口,月光下一双红瞳如血。
“也没见过很多面吧,刃先生。”景元盘腿坐下。再说,他最狼狈的时候,刃正满宇宙地逃命,他们可没时间见面。
刃叹了口气喊他:“景元。”
能为他施展言灵的人已经离开两百年,短生种最大的弊端。
哦,记起来啦,恭喜。景元颇为敷衍地说到。
这人,总在恭喜他,死了忘了记起来了,口不对心。
但大哥不计小猫错,刃双手抱肘,心里平静得很。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景元终于舍得分一半视线在他身上:“怎么,终于要去单枪匹马刺杀丰饶药师了吗?”
“差不多。”刃伸出手,在虚假的月色中,真实地揉了揉景元的头发。
少有的松弛又平静的时刻,景元站起身,拼命想记住这一刻。
“这种的机会让你独占,我心有不甘。”他轻声笑,“实不相瞒,我比你还早一步拿到第四次丰饶大战的出征令。不好意思,这个英雄,我也想当当看。”
刃回过头,脸上有些诧异,紧接着是无奈。
“九百多年前你就喜欢说这种话,还以为你当了将军之后有所长进。”
长进,有啊,去看那些文绉绉的公文和又臭又长的报告,每句话单拎出来能被做仙舟公众号“高情商回复”的范例。
但他已经这样文绉绉地正经了太久,人总要有越活越回去的机会,这个机会他九百年才逮到一次,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景元想到这,又急开口。
“这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吧,刃。”
刃打量着对方瘦削脸上苍白的病容。
“我希望不会,你该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有多憔悴。”
他打算翻墙离开,擦身而过时顺手摸摸景元的额头。
“下次见面,别再这么狼狈。”
景元站在原地,月光却已经不再那样冰冷了。
15.
景元有赌气的成分在,实际上第四次丰饶战争离得远,元帅作战计划草稿才开了第一版。他跟新任曜青将军坐在茶几边嗑瓜子,对方小他五六百年,一脸沧桑看着像来之前熬了几个大夜。
打不了一点儿。曜青将军苦大仇深皱巴着脸。我舟最近大讲政治正确爱与和平物种和谐,更何况体检报告说我魔阴之期年底将至。
流淌着正统血脉的好战分子都要脚踏实地求发展了,靠着椅背的景元慢慢坐直,盘算起曜青欠罗浮的外债剩多少没还。
元帅开门召他进去,推门一看房间里烟雾缭绕,知道的是烟草解万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法召唤司命。
“哈哈,不会是真的在召唤帝弓司命大人吧。”景元挠了挠脸。
元帅黑着俩大眼圈不回答,景元赶紧把一边香炉灭了,生怕一会儿箭从天降,就算有神君顶着也杯水车薪。
景元欲言又止,元帅先开打感情牌,从第一次见到神策小将军开始回忆,一路到去年年会起哄让罗浮大将军上台讲相声,又说到自己活了一千八百多年如今时日已不多。
说罢一脸意犹未尽等着景元接话。
坏了,我成符卿了。
总之带兵打仗和继任元帅二选一,景元毫不犹豫选前者,与刃月下的赌气话一语成谶。
临危受命这种事他干了第二回,熟门熟路铺开棋局,半夜自己与自己对弈,真正的符卿气势汹汹推门就进。
“这次我去。”
景元不咸不淡敲着棋子。
“不可,倒不是不信任符卿能力,”他大喘气,“而是景元实在不善占卜,太卜司里缺不得符卿。”
符玄快步走过来,一抓手发现这人体温还滚烫,却神采奕奕像能明天就上战场杀敌。
随他去吧。一个声音在她心底说。你也知道,这些事非他不行。
仙舟联盟人口上百亿,生育繁衍要摇号,排队排到九千年后。
但在这上下九千年人口几百亿里,只有一个景元能做到久经沙场进退自若,有威望魄力调遣千军万马,用最少的伤亡换最大的胜仗。
胜利不该是用士兵的血与肉堆砌的。
符玄勉勉强强从鼻子里挤出个哼,猜测接下来又该是熟悉的托孤环节,却没想到景元一脸郑重地保证,这次一定毫发无伤回来,回来就速速退位让贤。
等符太卜离开,青镞才憋不下去推门进来说,这话听着就不吉利,让他趁早收回去。
“还有件事,景元。”她也大喘气,“我打算转生了。”
她明白这件事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他们之间见不到彼此最后一面了。
——这可不好,这辈子做策士长做得自在,她常在仙舟论坛社畜板块给老板打五分好评,如果最后没法好好告别,心有不甘。
“这几百年一直站在你身边,站得好,也站得累,我五百年模拟三百年申论一步步考上来,从没后悔过,景元。”
青镞把自己的名牌放在桌子上,推过去。
“我见过朔雪等你三百年的样子,觉得自己等不了你另一个三百年。”
景元站起来,把名牌收到抽屉里,那里摞着许许多多人名,青镞的名字跌进去,和「浴铁」叠在一起。
“祝贺你,青镞小姐,”将军笑眯眯点头,“打算何日回家?”
“你前脚出征,我后脚进鳞渊境,”青镞神色轻松,“任何人都别送我,我怕舍不得,容易出事。”
临走前青镞拍了拍左数第一头青铜狮子:“朔雪,姐姐走啦。”
她转身又像拍朔雪那样拍了拍景元。
人总要走到终点的,很多事情抓住不放,清醒得久,痛苦也久。
“景元,祝你不必痛苦太久。”
16.
四战丰饶,云骑军打得轻车熟路,上次有巡猎加成,这次有将军坐镇,还有几万光年外太卜司日日献计献策,再在信函结尾缀一句将军安否。
最后一战药师被逼进孤远星球死于帝弓箭下,箭矢如纷飞大雨,接着一切回归宁静。
曾经的丰饶孽物们变成星星点点绿光,景元伸出手,这些光点绕他的掌心转,最后沿着宇宙风暴流向无尽的寂静中。
他一瘸一拐拿阵刀当拐棍去和大部队汇合,额头的伤口流血流进眼睛,他停下来站在一块石头边擦掉。
“景元。”
糟了,听见大石头出声了,这是否是魔阴身的征兆?
大石头继续说:“喂,景元,你踩我脚了!”
他低头才发现差点把他绊个跟头的不是大石头是刃。
也不是刃。景元蹲下来,对上这双眼睛。
“你还是灰眼睛比较顺眼,”他轻声笑,“应星。”
刃低低地换了几口气。
丰饶的力量消失了,旧伤口成千上百的长出身体,他痛得眩晕,但还想再多看景元几眼,才舍不得闭上眼睛。
“你过得不好。”他说。
景元扶他坐起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像是太久太久前,过了宵禁却忘带钥匙的那一夜。
只是那夜他们天真烂漫,一个说要做第一个短生种百冶,另一个说成年后要开星槎穿行星海,偌大的仙舟放不下两个年少的梦。
“我过得很好,”景元侧过头,“我现在是将军,怎么会过得不好?”
血又流进眼睛,有些痒,他用力揉了揉,再睁开时整个世界变成赤红色。
肩膀的重量忽然轻下来,无人回应他。
景元茫然地睁大眼睛去看,徒劳地伸出手去抓,冰冷的光点从指缝溜走。
“应星?刃?哥?”
他摸索着站起身,狼狈地往前踉跄了两步。
只是遥远而虚无的永夜中,那些光点汇合在一起,分不出哪颗是他要找的人。
17.
对于罗浮大多数人来说,饮月之乱早就结束,但对景元来说,直到刃死去的那一天,这场漫长痛苦摧枯拉朽的折磨才画上句点。
符玄就职仪式前夜景元的眼睛还没好,前太卜占了最后一卦,解出卜文却是他眼睛再难恢复。
她把纸条放在一边,轻咳两声。
“不必放在心上,之前的卜文还说你定会命陨呢。”
——指的是四百年前自己不敢打开的那张,她在景元出征大战丰饶那夜打开,从此相信景元当真有逢凶化吉逆天改命的超能力。
景元看着符玄模模糊糊的轮廓,两边的粉发盘了两个圈,像个双耳粉釉瓷瓶。
只是粉色娇嫩,符卿如今多大年纪了。
“八百二十八岁,你问此事作甚,”符将军一个激灵坐直了,“不会又要以年龄为借口出尔反尔吧!”
低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直到三天后符玄才知道这人并非战术装睡。
景元断断续续连睡了三个月,错过符玄任职大典的初一,错过彦卿回家探望的十五,又错过元帅前来慰问的三十,再醒来外面仍是好春光,天色大明。
白露坐在一旁抚胸口:“幸好幸好,差点连人带铺盖卷都搬去十王司了。”
十王司是不用去了,但前任将军也不好总赖在神策府,作为第一个功成名就意识清醒四肢健全的退休将军,景元孑然一身,只拎着石火梦身就溜达回之前的府邸。
临走前他与符玄对坐:“以前人之身份,景元希望符将军万事需以罗浮为重,己身为轻。”
他的表情又变得温柔平静:“但以朋友身份,我只希望符卿平安健康,得偿所愿。”
符玄正感动得想用句「肉麻」缓冲一下,就听见对方大呼一句退休喽,甚至举起石火梦身舞了几下。可惜刀太大,年纪也大,差点把腰给扭了。
最后还是让白露搀回去的,于是第二天「新任将军欺人老无力」「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成为新策士长需要开招待会澄清的第一个谣言。
符玄越想越气,干脆去景府找景元要说法,结果推门一看昔日闭目将军此时正趴在地上撅个屁股和隔壁小孩玩弹玻璃球呢。
她默默又把门关上了。
新策士长在后面问,将军,何事如此高兴?
“我高兴了吗?”符玄努力摆出一副不怒自威表情。
高兴呀,当然值得高兴,她年纪小,从没见过这样的景元。
如今见到了,才为他高兴。
可惜乐极生悲,帝弓司命召见的信函转日到她手里,景元吸溜着快乐茶被从长乐天薅回来,看见对面小姑娘脸上紧张得全是汗。
“无事,景元自然与符将军共同赴宴。”他嘴里嚼着芋圆,“更何况,我也该将「神君」归还与司命大人了。”
这次宴席高座上又换一轮新人,朱明的新将军靠过来说元帅大概不日就要寿终正寝,毕竟活过两千岁的仙舟人凤毛麟角。
曜青将军打岔,说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们朱明人爱玩火,你和元帅指不定谁先谁后呢。
嘿,你们曜青上任将军当了十五年就魔阴身,我都不好意思说。朱明人反驳。
而这头符玄正被方壶将军拉着介绍对象,从隔壁小张到楼下小李。
她头疼要命,来之前没想到威严肃穆大门后是这么一场家长里短轻松祥和。
白紧张了,她扯扯一旁景元的衣袖,对方又在昏昏欲睡。
“要不你先回去?”她小声问。
“来都来了,这种热闹赶一次少一次了。”
景元摇摇头,酒杯在手里快盘包浆。
忽然他挑挑眉,做了个噤声手势,只听得外面风声簌簌,殿内嘴架立即中场休息,相亲大会紧急喊停。
门扉缓开,外面竟是悬着点点星辰的黑夜。
一丝靛蓝星云漂浮而来,符玄第一次「听」见帝弓司命的神谕。
不需要经过耳朵,这样的声线跨越性别与年龄,直接回荡进大脑。
“众人暂先退下,罗浮的神策将军,到吾身边来。”
符玄猝不防及被点了名,赶紧起身弓腰靠近那片黑暗。
大殿中一时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景元,不许再玩酒盏,吾说了,到吾身边来。”
符玄偷偷往后瞟了一眼景元,后者这才慢悠悠起身过来。
“帝弓司命大人,这位符玄符将军,才是罗浮如今的神策将军,”景元行礼,“看来前几日给司命大人的谏函,您并未认真翻读。”
符玄冷汗流了一后背,自己见多识广,但敢夹枪带棒对司命如此无礼的还是第一次见。
不是,几百年前还恭恭敬敬自称「巡猎锋镝」的人,怎么一退休就性情大变。
景元你如此冲撞帝弓司命大人小心——
“……近日有事耽搁了,咳,符将军先行退下,吾与景元有要事商谈。”
哎?
18.
直到殿门完全关合,这缕靛蓝星云才缓缓落地,逐渐揉成一个蓝发男人模样。
“为何卸任将军之位?”
景元似乎是站累了,伸个懒腰,退两步坐回自己位置,满不在乎指指自己眼睛。
“受伤了,更何况将军这个位置,我坐的太久,总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说到这里他偏头想了想。
“之前和你说过的,符卿会是个好将军,但她是卜者出身,与我相比做事难免循规蹈矩,我不在的时候,麻烦司命大人多照顾了。”
男人也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一双手覆在眼睛上,景元只看得到绚烂星云四处绽放,紧接着,赤红色海浪从他的世界退潮,一切又平静下来。
“你离魔阴身还远,景元,”男人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自己选定的继任者,自己照顾吧。”
这不是景元第一次推选继任者到他眼前。
第一次是景元坐上将军之位后的第九十年,罗浮外忧内患,持明每日上书三千封,步离大军年年月圆之夜跑到星槎海门口嚎叫。
景元第二天带着一个年轻长生种来觐见星神,说若他明日坠入魔阴,这便是罗浮的新将军。
后来是第三次丰饶战争前夜,景元洋洋洒洒上书八米见方的形势图,最后一页附上一张持明人照片,说万一回不来,此位便是罗浮第一位持明将军。
紧接着司命几乎每隔百年便会认识一位罗浮人,无一例外,都是景元借各种机会夹带进来的私货,同样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都比景元更早地进了十王司。
最近一次是云骑押送刃进幽囚狱那天,帝宫司命收到一位粉发小姑娘照片,这次最敷衍,连借口都懒得再找,照片背面只写了两行字,符玄,长生种。
气得帝弓司命找完绝灭大君算账之后又去翻神策府的围墙。
——说来丢人,堂堂一个星神,为了掩饰行踪,来找自己的令使还要走这种非常规渠道,怎么想都是那群观测者们的错。
一开门药味弥漫烟气缭绕,病榻上景元前一秒气息奄奄下一秒就撑身而立,看过来的眼神带锋,右手瞬间握住阵刀就要煌煌威灵,神君此刻只恨自己不会说话。
这件事归根到底帝弓司命吃了哑巴亏,谁让他非要以只在书卷里才见过的原身「岚」示人呢。
但比起人与半人马,人与人的物种距离显然更亲近,他们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从仙舟上下九千年生灵涂炭聊到如何在元帅开会嘴瓢时憋笑,醒来时蓝发绕着银发,年轻的金发云骑喊着将军吃药了推门而入,药碗啪叽一下在地上摔个粉碎。
谣言从此四起,开拓者听闻后满宇宙找一个蓝发男人,连远在匹诺康尼一心搞事业的桑博都没能免掉一顿盘问。
黑塔女士听完这番趣谈,笑言总不会是巡猎星神吧。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二天发八百封短信逼问景元是不是帝弓司命的地下情人。
地下这个词就很不详,情人这两字更加离谱。
在巡猎祝福下光速好转的罗浮将军被陈婆豆腐呛了一口,一旁举着琼实鸟串的岚赶紧把快乐茶递过去。
回想到这帝弓司命一口干了杯中酒,又问景元:上次的豉油蒸鸡,这次有没有带?
AAA罗浮美食代购景先生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这次没有。”
“罢了。”岚放下酒杯。“那我们说正事吧。”
战事已平,药师已除,复仇之路岚走了太久,这一天终于到来。
“我作为「星神」的旅途已经结束,景元,”岚缓缓说,“我要离开了。”
神也有陨落的那天,旧身消弭,才会盼来新生。
但在离开前,他最后一次挽起弓,拉得弦如满月,锋镝指向茫茫宇宙中不为人知的远方。
“这支箭走得慢,所以走得远,它会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等你。”
至于是否要带着罗浮赴约,便是你自己的选择了,景元。
“你令使的身份,我不会收回。旁人都说那是我降下的祝福,如今仔细想想,它们更像惩罚。”
岚站起身,摸摸景元的头发,起身走过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封锁上万年的房间。
“岚!”
景元大声喊他,他转过身,看见他曾经的令使最后的朋友正冲他挥手。
“再见,祝你好梦。”
银白色的头发随着动作飘动,头发下的一张脸,一千二百年前第一次见,至今仍旧漂亮孤独。
19.
从星神居所回来后的几天,符玄明显闷闷不乐。
贴心的小策士长跑去和景元告密,于是前将军夹着棋盘大半夜跑来与现将军对弈。
说是下棋,更像布局,景元以棋子为仙舟,或进或退,步步循循教导。
符玄一甩衣袖:“景元觉得这些事,本将军不懂?”
语气掰开里面读到几分可怜。
啊呀,是自己心急了。景元放下棋子,为符玄斟茶。
“我从不知道你与帝弓司命大人如此交好。”
哪有令使和星神做起朋友的,符玄说起话来又急又快。
“我当上太卜那日起,便发誓要超越你成为罗浮最优秀的将军,六百年来这个信念一日比一日坚定,只有你死生一线那夜例外。”
我赢不了你,景元。
就像这局棋,下了六百年,我从未赢过你。
景元是永不腐朽的旗帜,别人提到将军,想到的是他,提到罗浮,想到的也是他。
“现在,我不想赢你了,景元,我已经赢过自己。”
至于剩下的一点不甘心,总会被时间磨平。
景元一愣,又大笑出声。
“符卿,在这一点上,你已经赢过我了。”
符玄茫然:“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说不必在意,又支着下巴,指尖按住符玄的棋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过。
“但照你说的,从这一局开始吧。”
“将军。”
后来他们又下了八十年星阵棋,期间磨坏了七个棋盘摔坏了九十二个棋子,策士长说新买的不能再报销,两人这才终于改用虚拟棋盘。
虚拟棋盘维修期的最后一天,景元举着扫把扫院落,不见风来,银杏树叶却落下纷飞如雨。
他愣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打开宅邸的大门,门外是支着膝盖喘气还没来得及叩门的云骑军。
“您怎么知道……算了算了不重要,”云骑军一把抓住景元的手臂,“符将军她……”
总有白发人送粉发人这一天。他与符玄都早猜到了。
榻前龙女捧着一碗药,景元熟悉得很。
曾经是他嘱咐丹鼎司为镜流研制的,如今第一个饮下它的人却是符玄。
“刚喝下时会有些呛,要慢慢喝,”白露吸了吸鼻子,“但我加了很多糖,符玄大人会喜欢的。”
一枝刚展开新叶的树枝从符玄的肩胛长出,随着这碗药的起效,又逐渐衰落。景元的视线从上面匆匆扫过,钉在符玄脸上。
符玄的手指绕上景元袖口,那上面才有一片小小的叶子萌芽。
景元牵过这只手,叶子贴在他的掌纹上,慢慢枯萎了。
“下辈子,你当将军,我继续做你的太卜,好不好。”
女孩子嘴唇贴在碗边,眼睛那么亮,像是第一次闯进他的房门,说要与他一同御敌的那般。
好。好。好。符卿,我会把太卜的位子一直留着,你答应了,便一定要来。
景元坐在她身边,却觉得离她太远,干脆半蹲在她榻前。
“倒也不必如此,太卜司不可一日无首,你若是找到更合适的人,也不必惦记我,兴许我命又定于它盘,不再来罗浮了。”
符玄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虚无稚气的话,她忙着对上景元金色的瞳孔,又想起来什么。
“算了。”她轻声说。
“下辈子,我做罗浮的将军,至于你,景元——”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20.
景元参加完葬礼那天,往外走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长乐天游人如织,人声鼎沸,符玄在位时大兴跨星系旅游业,不同命运的人在罗浮短暂交织,又继续踏上属于自己的旅途。
只有景元还留在这里。
远处大屏幕滚动播放将军辞世讣告,大屏幕下持明少女拎着包等着狐人女孩三口一个貘馍卷。
“不知道下任将军会是谁,”狐人女孩噎得灌了一大口鳞渊冰泉,“说起来景元将军仍在世,也许还能看见他再执政,哇,想想感觉又有希望了。”
持明少女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景元的头号粉丝」小姐,请问景元将军能让你去做策士长吗,景元将军能帮你拎包吗?如果不能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狐人锤了她一下。
“你年纪小,景元将军在位时你还没从持明卵里出来呢,都不知道他当年是多么英俊果断聪慧神武受人爱戴。他一出门,万人空巷……”
她戛然而止:“说不定你转生之前,也是景元的粉丝之一呢。”
持明少女嘁了一声,拎着包往前走,好友在后面追,两个人打闹着离开。
景元收回视线。
青镞都长这么大了呀。
他立即又纠正自己,前车之鉴,持明族大概都不喜欢和前世扯上关系。
就这点来说,当持明还是有些好处的,上辈子追随的人,这辈子就忘了,这辈子做下的承诺,下辈子也可以抛诸脑后。
可长生种哪有什么下辈子呢,符卿。
21.
女孩子们的话没有说错,几乎是他回家的同一时间,六御联书发函,信纸从门缝塞,云骑军从墙头进,大有不把景元绑回神策府不罢休之势。
而风暴的中心正心无旁骛坐在餐桌旁写信,彦卿约定拜访的日子已过三个月,景元便日日发信问询。
发到第八十一封的时候,景元刚吹灭灯,一个浑身上下滴里当啷响的改造人从天而降。
波提欧的飞船被扣在星槎海入关处,硬说他是杀人犯,景元匆匆跑来看,血从船舱缝汩汩流下,彦卿倚着窗口看过来,像只小动物一般,嚅喏一句师父,又接了一句将军。
“他受了伤,我路过救他上船,结果他宝贝的非得要找师父,找吧,我给送过来,这群小可爱拦着我不让进。”
波提欧气坏了,说话比连弩齐发还急。
“然后我又说这船上的是你们以前的剑首,他们他宝贝的说剑首早死了,我说我找将军,他们他喵的说将军也死了。我跑到你家一看,这不是挺水灵的吗,怎么就死了……”
说到这他不吭声了。
将军确实没死,但这个剑首,不一定能熬过今晚了。
波提欧留下一句不打扰你们叙旧,拎着枪蹲在星槎海边喝酒去了。
彦卿觉得有些丢人。这么点老底,全被波提欧漏完了,早知道不如在那群大虫子的肚子里死了算了,还省的将军此时握着他的手一脸哀痛。
没事,将军,我还行,你别难过。
彦卿费劲地张开嘴,血从喉咙里往外涌,挤占说话空间。
“不要怕,彦卿,不要怕。”
景元握紧了小徒弟的手。他的小徒弟像十二岁时那样,伏在他的怀里,下巴抵在肩膀。他的手绕过金色马尾的发间来抱稳怀里的人,小小的长命锁上新缠了红绳,砸在他们之间叮叮当当响着。
你才不要怕,师父。彦卿模模糊糊的想。
他听见将军轻轻笑了一声,带着水汽。
“是找到想要的答案,才回家了吗,彦卿。”
血从自己身上渡到景元身上,潮湿的,温热的,像一场艾芙雅顿星球上的雨——
将军,你知道吗,艾芙雅顿常年盛夏,我在那里捉到一只有漂亮尾巴小鱼,原本想带回来给你看,但回家的路太远,它没活到见你的一天。
彦卿这才想起自己当年离开罗浮的原因。
在得知景元杀了镜流那晚,他心留侥幸半夜跑去向青镞求证,后者却说,总会有这一天的。
那我也会有这一天吗?我也要手刃我的师父吗?尚且稚嫩的青年低声质问着。
青镞愣了一下,才缓缓说。
“你还年轻,彦剑首,尚且不知道死亡才是馈赠。”
死亡对于长生种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将军满身是血被树枝贯穿躺在他怀里,轻声说。
「没关系的,彦卿,如果下不去手,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死亡没有你想的那样孤独,也没有那样痛苦,它公平地带走每一个人,在熬过漫漫沙漠后,赐予你唯一甘泉。
彦卿嘴里的血淌到景元白色单衣上,像雪地里开出一枝梅花。
将军说的对,死亡给予他的平静,让他调头走回几百年前,自己挥舞木剑,新认下的师父坐在石桌旁偏头笑,风也来过,梦也来过。
好柔软的一段过去,他忍不住开始小声撒娇。
“将军,”他皱着眉喃喃,“好痛。”
而他的师父只是将他抱得更紧,轻轻拍他的背,哄他入眠。
“不痛了,彦卿,师父在这,很快就不痛了。”
22.
云骑军再去送信函时,发现门口多了一个改造人,嘴里甜言蜜语的,一见有人接近就「和你们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拔枪。
房间里景元在收拾行李。
一千三百年前应星做的机巧青蛙,得拿上。
一千二百年前龙尊受刑褪下的鳞,得拿上。
一千一百年前帝弓司命送的刀鞘,得拿上。
一千年前——
波提欧提着枪进来:“兄弟,你这行李也装不下啊。”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景元又最后篓了一把青雀送的快乐茶联名贴纸,往口袋里一塞,跑过来拍拍波提欧肩膀,一个走字说得振聋发聩言简意赅。
景元人生第一次翻自家的墙头,结果和同样骑在墙上的开拓者打了个照面。
两两相望,唯有尴尬。
开拓者本来是想去找方壶将军,扑了个空,方壶侍卫说将军在罗浮景府吃闭门羹。
什么羹这么好吃,开拓者跑过来尝尝,却发现景府周围五百米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还以为是景元将军魔阴身了他们打不过才不敢进来,幸好不是。”
开拓者抚着胸口长呼一口气。
景元不知道是该纠正「将军」还是该纠正「幸好」。
“对了,不知开拓者小姐找方壶将军有何事?”
这下捅了开拓者的话篓子,她从背包里抖出一个显示屏,吧啦吧啦敲了两下虚空键盘,一片星座被拉长展开,几颗行星在漆黑宇宙背景下排成一行。
“长话短说,之前欠了方壶将军一个人情,她让我帮忙寻找宜居星球,您猜怎么着,还真让我给找着了!”
开拓者说到这挠挠头。
“罗浮是什么打算,准备继续留在仙舟,还是和他们一起搬到星球上?”
景元退两步坐回石凳上,波提欧从墙那头翻回来,头顶上还沾着几缕枯草。
“不是,景元兄弟,反悔了?不走了?我他宝贝的给你准备了一飞船宝贝呢!”
开拓者听到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深深鞠躬。
“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私奔了。”
说完一溜烟沿原路返回。
景元看她绝尘而去的背影,才从地上捡起一封门缝塞进的信,波提欧也凑过来看。
他刚在丹鼎司那个小龙女的教导下学会俩仙舟字,就排在信纸的最前面:景元。
后面长篇大论波提欧看着头疼,景元草草翻阅,合起信纸,再看过来的眼神里竟像湖泊一般平静。
波提欧叹了口气,把景元一行李叮叮咣咣的破烂又拎回来,背着自己的包扭头就要走。
“下次再见面,别忘记带上你的口琴,波提欧。”景元在后面叫住他。
牛仔深吸了两口气才敢回头。
“不会有下次了。”
生产能源零件的工厂三十年前关门大吉,他昨天刚发现自己身上这个零件掉了个齿,大概什么时候,在广袤星海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他漂泊的一生将会倒计时归零。
牛仔嘬了一口牙花子,“这个最后的零件陪着我轰了公司一炮,救了彦卿兄弟,还见到你,不亏。”
差点把罗浮有史以来最伟大最尽职的将军拐跑,这事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都值得在史册上记一笔。
他有些忘乎所以,抬头看景元大半张脸都被银发遮去,风吹树叶婆娑作响,波提欧还以为是他在哭。
哎呀,你看着事搞的,没拐跑也就算了,怎么还给人活了小两千年的活体标本给整哭了。
波提欧赶紧小跑回去,摘了牛仔帽扣在景元头上。
“兄弟,这个送你,”他咧出鲨鱼齿,“下回逃跑的时候,记得塞你那堆破烂里,一起带走。”
帽檐下一双金色眼睛动魄惊心。
原来没哭。波提欧想,更他宝贝的可怜了。
星际牛仔背着包轻轻一跃跨上围墙,景元在后面喊他,他连头都舍不得回,连连摆手。
“你跟彦卿一样,你们仙舟人就喜欢煽情。我受不了这个,喵的,走了!”
其实景元只想说这次可以走大门的。
他等波提欧和开拓者都走远了才推门出去,脚从门槛跨过去,又变回神策将军。
蹲守的小云骑军靠着长枪半入梦乡,抬眼一望红头绳绕着白发从眼前划过,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三个时辰后六御例会,烦请帮忙通知,辛苦了。”
小云骑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将军越过他迈步向前,不再回头。
23.
小云骑早上换班的时候听见前辈说将军又熬了一个通宵,白露大人刚进去,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另一个守卫凑过来说,听他二舅的三姑奶的表叔的孙女的闺蜜的老公讲,仙舟要「落地」了。
仙舟人在这些巨舰上生活了太久,一开始是为始皇寻药,寻来寻去寻得自己长生不灭,动荡、战役、鲜血、混乱,一刻也没有从罗浮离开过,他们和丰饶建木提心吊胆地相生相灭。
但自从药师身灭后,新生的仙舟人已经不再受魔阴与长生的困扰,或许再等个一千年,等之前被赐得永生的人们消亡,罗浮就是全新的罗浮了。
他们不再需要做巡猎的神矢,也不必再为死去的皇帝寻药,不会再成为不老不死的怪物,不用经受血肉中长出枝桠的痛苦。
小云骑怔怔地啊了一声,心里却不知道该喜悦还是惶恐。
他朝神策府里望,屋檐还亮着昨夜他支起的灯笼,天蒙蒙亮,玻璃上映出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是神策将军与龙女大人。
小云骑看了一会儿,不再觉得心慌了。
“这是地衡司整理的人口登记册,这些是太卜司选定的吉日,天舶司的星槎统计明日才会完成,工造司那边正在讨论冶制器具的迁移方案,下午会给答复。”
景元揉揉太阳穴。
“白露大人,丹鼎司这次要带的药材药方需提前选定,以备不时之需。”
龙女递过来长长一卷卷轴。
“药方都在这,药材恐怕还需要些时日,云骑军的小年轻们毛手毛脚,倒是把药田薅秃不少。”她又撇了撇嘴,话锋一转,“景元,你脸色不好。”
白的像鬼。她没敢说出口,倒不是怕将军,是自己怕鬼。
一个个,没大没小,走了青镞符卿又来个白露,景元着实怀念过去不想吃药时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龙女。
白露盯着景元看了一会儿。
“六御其他部门的事,为什么要跟我说,”她品到一些异常,“那个叫罗刹的同行之前说过,要警惕你「露出」些什么。”
好像托孤,原来符玄大人每次大战前被叫进神策府面对的是这样的压力吗,好恐怖。
“龙女大人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罗刹曾经是罗浮的犯人,他的话,龙女大人不必在意。”
景元闭目思索片刻,又将新星球的地图在桌上展开,拿笔在一块蓝色海域画了个圈。
经过昨日与龙师们的「友好」讨论,这里以后会作为持明族转生领地,可以自治,但不可完全放权。
景元将地图推到白露面前。
“先遣小队说这片海有全宇宙最干净的沙滩,你若是喜欢,丹鼎司也可搬迁至此。”
他顿了顿:“龙女大人,可否与景元做个约定?”
一根颀长的小指伸过来,白露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手指勾上去。
“听说这里的日出很美,龙女大人务必多替景元看看。”
白露愣了一下,急忙把手指缩回来,问,那你呢。
景元摇摇头。
新的星球太平静太温和,仙舟落地后,就不再需要一个「将军」了。
这个职位总是和战争动荡息息相关,而罗浮这个名字其实也不好。「浮」,总是在漂泊流浪,没有坚固的土壤,扎不出根。
但景元在罗浮出生,在罗浮长大,在罗浮绕过鬼门关几圈,他漫长的一生被绑在更漫长的「将军」与「罗浮」上。
“我不走了,白露。”
太累了,他走到这里,总算能看见一丝终点的希望,从身体里撕开一个口子,那些爱呀,恨呀,笑声,眼泪,终于又能在自己的血液里流动起来了。
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期待死亡。
24.
在现任罗浮将军一千五百岁的那天,最后一艘星槎带着拆的七零八落的熔炉离开。
临走前,白露隔着星槎的悬窗,又问了一遍景元要不要和她走。
神策将军坐在仙舟最高的甲板上,两条腿荡来荡去,脚下是无垠的宇宙、天空、和他匆忙流逝又刻骨铭心的一千五百年。
“一路顺风,龙女大人,代我向真正的太阳问好。”
他笑着挥挥手。
星槎离开了,罗浮终于安静下来,人声风声都被带走,气候虚拟系统将在八个系统时后关闭,自动航行的功能已打开,目的地还需要再行驶许多年。
所以他还有大把属于自己的时间,足够慢慢沿着街道,走回神策府去。
走着走着,他看见彦卿常买剑的店面,和波提欧碰杯的酒楼,请符卿青镞品过的啵啵茶,跟星神一起吃过的陈婆豆腐。
再往前,是更久远的故事了,他从工造司窗口钻出个脑袋问应星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在鳞渊境被丹枫往胳膊上缠了两层纱布,天舶司门口柱子上永远留着他等白珩等到闲极无聊刻下的小王八,而师父来无影去无踪地出现,纠正他的挥剑姿势。
他的人生在这里被硬生生掰成连骨带筋的两截,一截很久之前就入了土,另一截光鲜亮丽地活着,直到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把两截拼在一起,才感觉灵魂轻飘飘的,又回到肉体。
景元推开神策府的门,再往里走,走回变成将军的第一天,他站在千万云骑军前,刚褪去单薄的肩膀铸成罗浮最后一层壁垒,从此密不透风。
那时他带着这些年轻的生命喊过云骑千古流传的口号。
谨守此誓,吾等云骑。
如云翳障空,卫蔽——
景元卡了壳,双脚在这里生根,视线中飘来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像只鸟儿从他的身体里挣出,展翅飞走。
卫蔽,卫蔽什么来着?
他不记得了。
25.
星穹列车今日停泊在一颗蓝色星球外,无名客追着数百年前的一束帝弓箭矢而来。
据说这里是一万多年前始皇统领过的星球,这位皇帝派出九艘仙舟求药,从此开启一段传奇。
而此时星穹列车并不是这颗星球唯一的客人,帕姆把脸贴在窗边看,一艘废弃的巨舰停泊在星球边,像是搁浅。
“那曾经是仙舟,现在倒更像鬼船。”新的无名客翻了翻前人留下的智库记录。
“很多年前所有的居民都搬去新星球了,上面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建木,听说还遗留着让人长生的能力。”
在箭矢抵达这里前的三分钟,无名客架好相机准备捕捉最后一次巡猎「赐福」,星穹列车绕到这艘仙舟的正面,帕姆却在此时惊呼起来——
一棵银杏树矗立于仙舟之上,根须包裹住整个船底,金黄色的树冠荫庇大半船甲。
帕姆忽然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大概是哪里的将军,喜欢笑,有双金黄色的眼睛,第一次见面是在寓意着分别与重逢的星槎海。
那时的他像这棵参天银杏一般,孤身站在仙舟的船头,锋锐坚定,意气风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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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时候老米还没出飞霄将军呢,所以是我瞎写的:(
*就要仙舟落地就要仙舟落地,我天天顶着40度大太阳上班凭什么你们罗浮的太阳是景元?不公平,给我晒。
*感觉当人的时期的帝弓应该能和景元元玩的蛮好的,大胆友一下。
【瑞R】Future:你的未来
本篇遵循动画设定。看团长给对未来迷茫的孩子点亮心灯。
正文↓↓↓
The problems of your past are your business.
The problems of your future are my privilege.
——马克·加蒂斯《神探夏洛克》
你的过去,我无权追问。
能参与你的未来,是我的荣幸。
随着真理之光被打开,追逐多年的结果摆在了眼前,然而,当他终于了结从前因果,却只...
本篇遵循动画设定。看团长给对未来迷茫的孩子点亮心灯。
正文↓↓↓
The problems of your past are your business.
The problems of your future are my privilege.
——马克·加蒂斯《神探夏洛克》
你的过去,我无权追问。
能参与你的未来,是我的荣幸。
随着真理之光被打开,追逐多年的结果摆在了眼前,然而,当他终于了结从前因果,却只感到怅然若失,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剩下迷茫。那些年他与许许多多人背离,执拗地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承受着四面八方的不理解,只为追寻父母的轨迹。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斯人已逝,独留他还在这世上,苦苦徘徊,最后,也就大梦一场。
原来有些事情,终究早成为过往,过去的就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儿时的回忆,终究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如今,梦醒了。
瑞琪、艾尔带着骑士团和警员冲进了遗迹殿堂,将RK包围起来,蝴蝶眼镜早已经不知道被丢弃在哪里,而那曾经布满光辉的眼眸化为了平静的死水。
他看着骑士团、警员们手握武器,警惕地盯着他,深怕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小动作。他不理会他们的提防,只是将目光投向站在最前方的,身披红色披风的人。
“团长大人是要来抓我吗?”明明应该给予这个问题一个肯定的回答,可是当瑞琪的目光对上那澄澈的玫红色眼眸,瑞琪却忽然说不出肯定的答案,他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给予了怪盗肯定的答案。RK笑了,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也从未期许过有什么例外。
“我曾经说过,待到事情结束,我会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们可以履行你们的职责了,放心,我不会逃跑的。”他说的飘飘然,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现在的处境……RK累了,他不想要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了。
警员们面面相觑,似乎并不相信RK的话,但是,在他们犹豫的时间内,RK的确没有什么举动,没有逃跑的迹象,于是走上前,正准备给RK带上镣铐,却被鲁比推开。小煤球气得发抖,但是还是倔强地把主人护在身后。
“鲁比,不要这样。”
“Bibo……Bibo……”鲁比摇着头,他怎么可以看着主人被带走而坐以待毙。
“鲁比,我终究是要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你不必拦着他们。毕竟,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无论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做出这些事,我终究是走在犯错的路上。我很庆幸,最起码我现在了却了心结,我也不必觉得,自己如果锒铛入狱,会让什么人失望了。听话,好吗?”他柔声劝慰着鲁比,鲁比摇着头,不愿意答应主人的要求,却在下一秒中了RK的催眠,晕了过去。
RK接住了昏倒的拉姆,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怀里,嘴里轻轻呢喃着:“鲁比,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些年,只是有些事,我一人承担就可以。”他收回了片刻的温柔,冷静得看着周围的骑士们,说道:“动手吧。”
一时之间,怪盗RK被捕的消息遍布庄园,但最后因为RK年龄未满18岁,还有菩提、瑞琪、么么公主多方求情,最后只是交由瑞琪看管,算是给RK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现在,瑞琪算得上RK的半个监护人,原以为RK会很反对这个判决,甚至还要和他耍花样一段时间,但是他没有。他似乎认命地接受了这个判决,乖巧得简直不像是那个把庄园闹腾得鸡飞狗跳的怪盗。
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窝在沙发上看书,比菩提大伯家的摩乐乐不知道乖巧了多少,谁见了这个场面会相信这个人是RK。
这段日子,瑞琪算是认清了RK的宅男属性,如果不硬拉着他出门晒太阳,他恐怕可以在瑞琪家里长蘑菇,天天不是看书,就是抱着鲁比想心事,秉承着要让RK多晒晒太阳的想法,瑞琪把RK带到了前哨站。
瑞琪训练骑士的时候,RK就躲在阴凉处看着他们训练,这让骑士们浑身不舒服,况且以前见面,少不了RK的冷嘲热讽,现在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反而更加毛骨悚然了。
“我让你出来晒晒太阳,怎么又躲阴凉处了?”瑞琪无奈,当然语气中并没有不耐烦,“你看骑士们训练,有什么想法吗?”
“不可否认骑士团的骑士们身体素质很好,各种阵型变化也一步不差。但是,正因为太过于规矩,缺少了灵活性,很容易被人攻破。不过是面对怎样的敌人,在战况瞬息万变的情况下,必须要随机应变,而不是按照固有的阵型变换方式。”似乎是觉得光口述达不到指教的效果,RK站起身,活络了下筋骨,而后进入骑士的阵型中,没过多久,便破了他们的阵法。
“一旦被敌人看穿你们的阵型,最后无处遁形的也会是你们。”也不愧他们彼此之间针锋相对那么多年,RK一针见血指出骑士团的问题,演示完毕,又躲回了树荫下。
“瑞琪团长,当初你们抓不住我,还真有一部分问题是因为你们太循规蹈矩了,交手几次就明白你们的套路了。”瑞琪无奈地摇了摇头,揉了揉RK的脑袋,而后转过身投入训练,顿时前哨站一片哀嚎,但无奈RK提出的建议着实准确,他们也无处反驳。
除了将RK带到前哨站,和他一起钻研骑士团的各种漏洞,瑞琪还让RK多出去与别人交谈,毕竟再怎么样,他已经回归庄园,终是要融入集体的。RK答应了下来,也老老实实这么做了。看着他如此乖巧的模样,瑞琪却觉得反而有些难受,毕竟,RK一直以来都是“肆无忌惮”的模样,哪会瑞琪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样的RK反而少了一点儿灵气。
只是,当有一次瑞琪提前从前哨站回来,却见RK傍晚了还未归家,出去寻找时,才发现他被一群调皮鬼刁难,那些人话语里充斥着对RK的排斥与不满,他们对RK有很深的敌意,看到RK默默承受的模样,瑞琪只觉得恼火不已,上前将人护在身后,一向好脾气的瑞琪愣是把那些人骂得头破血流。
“你现在的行为很像一直老母鸡。”护着自己家的小鸡仔,只是后半句话RK没有说出口。
“RK,这很不像你,如果是以前的你,恐怕早就换着花样捉弄回去了。”
“瑞琪团长怎知以前的我是怎样的,还是说瑞琪团长十分自信,你所看到的就是我真实的模样?况且,我捉弄回去又如何?然后他们回去一通小报告,我又陷入了众矢之的。没准他们回去打小报告,等会儿更多人来闹腾,恐怕即便是瑞琪团长你也控制不住场面吧。”
“所以,你就默默忍受着吗?”
“有些人,打不过是可以找父母的,而有些人,注定是要独自面对来自各方的谩骂的。瑞琪团长也不必担忧,这种事我几年前就经历过,哪怕他们变本加厉我也无所谓。”
“你真的无所谓吗?没有人可以一直忍气吞声的。”瑞琪说道。
“那我除了忍气吞声又可以做什么,他们有保护伞,我没有。他们可以向父母无理取闹,我不可以。他们可以因为不满大哭一场,我连哭诉的对象都没有。”RK顿了顿,继续说道,“瑞琪团长有没有后悔把我留在庄园里?每天忙碌得不行还要分心来盯着我?”
“自从你打开真理之光以后,你一直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我知道你很难受。你被那些人辱骂,你并没有面上的泰然自若,你心底也在悲伤。”被瑞琪道破了心思,RK低下头,他忽然有些局促不安了。
瑞琪炽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反而觉得自己脆弱的内心无所遁形。瑞琪点破他的心思,心里的委屈忽然像开闸了一样,冲破了枷锁。
“是,我很难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是几年前的我还是几年后的我都要被人谩骂。几年前的凯恩只能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然后戴上面具,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给自己一个交代。几年后的RK只能了却心愿,然后告诉自己要认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别人的冷眼。不管是凯恩还是RK,只能告诉自己,别哭,没有人听你哭诉。打开真理之光后,我终于知道我父母的下落了。他们不在了,他们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我觉得我一直以来的目标达成后,反而很迷茫,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未来的我可以做什么,我那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要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自知犯下错误,需要赎罪。可是,你们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很不安,我不知道我究竟可以做什么,如果接受别人的辱骂是一种赎罪方式,那么我照单全收,如果,这也是一种活法。”
“抱歉,我忽视了你,我早该知道的,你一直压抑着自己,不过现在,哭出来就好了。”瑞琪将人搂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RK的背,“我错过了你的过去,但我愿意用余生陪伴着你。虽然我不知道未来的你会是怎样的,但我知道,你的未来,一定有我。”
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
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
(END)
【伽小】论长期陪睡是怎么来的【2】
黑道paro,此文又名《看伽爷如何拐跑黑道小王子小心》
人物归开联,OOC归我
逻辑碎的一塌糊涂,注意避雷! ! !
伽罗半瞌着眼睛,连喘息也不敢
他竭力将自己的呼吸压制到最微弱的状态,即使他的大脑已经几乎不能运作,浑身疼痛,手脚无力,冷汗和干了的血块黏住了额前的碎发,水珠扯着发尖刺在眼睛上。尽管如此,多年军旅生涯的身体本能却让他成功隐藏了自身
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伽罗这才从躲着的暗巷里站起来,然后往更深的地方走去。但他走不了多长的路,眼前一黑,随后便控制不住的摔了下去。趴伏在尘土里好一会才艰难的翻过身,靠着墙壁坐起来
真狼狈啊...
黑道paro,此文又名《看伽爷如何拐跑黑道小王子小心》
人物归开联,OOC归我
逻辑碎的一塌糊涂,注意避雷! ! !
伽罗半瞌着眼睛,连喘息也不敢
他竭力将自己的呼吸压制到最微弱的状态,即使他的大脑已经几乎不能运作,浑身疼痛,手脚无力,冷汗和干了的血块黏住了额前的碎发,水珠扯着发尖刺在眼睛上。尽管如此,多年军旅生涯的身体本能却让他成功隐藏了自身
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伽罗这才从躲着的暗巷里站起来,然后往更深的地方走去。但他走不了多长的路,眼前一黑,随后便控制不住的摔了下去。趴伏在尘土里好一会才艰难的翻过身,靠着墙壁坐起来
真狼狈啊
伽罗扶着几乎被炸残了的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果然不能心软吗?伽罗扯出一丝苦笑
他现在的状态差极了——如果是平时,那些人对伽罗来说着实不算什么,西区那些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利用小女孩做诱饵,在伽罗接近她的时候引爆藏在她身上的炸弹
那些人显然没想到伽罗命硬到炸弹也没能炸死他,不过不死也肯定重伤了,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可重伤的伽罗居然也能冲出他们的包围圈,还甩开了他们的追踪。以己度人,这让他们根本不敢收手,他们承受不住伽罗日后的报复和打击
伽罗仰头靠在墙壁上,意识已经断断续续,几近消失。他已经给阿卡斯发了讯息,但是他也不能确定是阿卡斯这边的人先找到他,还是先被西区那些人抓住
这时一丝很细微的动静响起,如果不是伽罗感官过人,他也几乎察觉不到
“谁?!”伽罗提声问道
尽管他已经看不大清楚眼前的事物了,但他还是艰难的抬起眼看往暗巷深处,袖中的暗器蓄势待发。待到眼前的重影消失了一些伽罗才看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光暗交界处的人
穿着连帽卫衣的少年并不算太高,伽罗就算坐躺着也不用特意扬起脑袋来与之对视。少年无声的走到伽罗面前,然后站定,轻轻扫了一眼伽罗身上大大小小,在正常人眼里触目惊心的伤口,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伽罗见面前的人暂时没有恶意,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从未见过这位少年,不知他是敌是友
“你受伤了”少年的嗓音清脆,用陈述的语气率先开口道:“需要帮忙吗?”
伽罗有心想回答不需要,但不知是不是短时间内绷紧神经又松懈下来的缘故,伽罗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也彻底崩溃,陷入了昏迷
“……他怎么样?”
“不算太严重,就是看起来唬人而已……除了爆炸造成的四肢烧伤和身体各处的大面积擦伤以外……还有就是右手肘脱臼没接好导致的错位,可能要调养一整子了……”
伽罗好像整个人都被沉在海水里,意识黑暗昏沉,隐约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交谈
但他醒不过来,疲惫到极点的精神被压住了似的,撑不开那层薄薄的眼皮
“不过先不说这个”,甜心绑好伽罗手臂上的绷带,直起身来。“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背了个浑身是伤的陌生人回来?”
“……唔,路上遇到的”小心碰了碰鼻子,轻声说道
“那也得先和哥哥姐姐们说一声啊,虽然是沾到了别人的,但你刚刚衣服上的血把我们都吓得不轻。”甜心无奈道
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小心自知理亏,没有回嘴
甜心还想说些什么,小心突然阻止了她,目光投向病床
只见刚才还陷入昏迷中的伽罗挣扎起来,呼吸急促短浅,那是将醒不醒的典型标志
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开,“小心,博士让我和你说你该睡觉了”
“好”,小心回应了来人一声,随即转过身,看向病床的方向——只见伽罗已经用手肘撑着床板,勉强坐起了身
“哟,这么快就醒了?”花心传完话没有立刻就走,反倒进了房间,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伽罗一只手后撑着床板,一只手覆住额头,他现在只觉得头疼欲裂,难以集中注意力
“……我这是……在哪……”
甜心一把牢牢扶住他:“不要动”
她把伽罗靠在蓬松雪白的枕头上,花心接着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回答他说:“你在我家”
“花心?你家?”缓了一会的伽罗眼睛逐渐能聚焦,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花心之后才放心的抿了一口水杯里的水
“我怎么会在你家里?”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家老幺就是出去买了点东西结果回来的时候还顺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你”花心在伽罗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大有一问到底的意思
“你家老幺?”
伽罗意外之余还有些了然,原来少年是宅家老幺,那很多事情就说的通了。比如说,少年身上展露出来的,与那时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却又不是普通人误入此地的无措感
“多谢相救”
伽罗简单地朝小心道谢——他不是那种忘恩的小人,只是比起口头上的表达,伽罗更喜欢用行动来报答
对于伽罗的感谢,小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收到了。然后就盯着伽罗,伽罗不知所以,但也不好移开视线,两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花心看了看小心又看了看伽罗,脑海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来。他利索的站起身横到两人面前,对着小心哄道:
“你真的该睡觉了,听话,别让博士等久了。”
甜心也注意到了确实是到了平时小心休息的时间了,于是也说:
“小心,伽罗这边我看着呢,刚刚也说了没有太大的问题,放心吧。来,我带你回房间。”
花心和甜心都开口了,小心也没有理由再多留,乖乖的跟着甜心出了房间
确定小心被甜心带上楼的花心这才回到伽罗的病房里重新坐下,拿了个橘子边剥边随口问道:
“怎么,你没收到阿卡斯要你警惕西区那些疯子的消息吗?我可是费了点功夫才让那呆子拿到这情报的。”
“收到了,只是一时大意还是中了他们的圈套”,伽罗没注意花心无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毫不迟疑的把剥好的橘子塞进他自己的口里,“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否则我可能也没命躺在这里。”
明明事不关己也不方便出面,却还是劳心尽力的把消息辗转告诉自己。这份恩情,花心不说,伽罗也肯定不会忘记的
“不用那么客气”花心把头朝椅背上一靠,不在意的摆手道。“这种地方难得遇见个对的上眼的,能帮还是会帮的”
然后又说,“你伤成这个样子最近也不方便活动了吧,就先留在这里让甜心帮你调养一下吧。”
伽罗点了点头,他现在行动确实有了许多限制,不会逞强
“所以,你现在能解释解释为什么会被小心背回来吗?”花心的手轻敲桌面,进入正题
闻言,伽罗顿了顿
“……我昏迷前遇到了他,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小心会把素不相识的他带回家里,还让甜心帮他疗伤
“昏迷前你们在哪?”
“白水街,我当时要回南区。”
“白水街?”花心皱了皱眉,白水街离宅家还是有点距离的。但是陡然他又想起了什么,眉头松了下来,对伽罗说到:
“行,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起身打算离开
这时甜心也正好回来,“聊完了?”
“嗯,小心在楼上吗?”花心点点头,在带上门前抬头对甜心问道:
“在呢,现在估计还没睡,怎么了?”
“没什么,那这边就麻烦你照看一下了”
“行,去吧”
离开房间后花心直奔二楼小心的房间,轻声敲门
“是花心啊,怎么了吗?”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博士,手里还拿着学术书
“我找小心问点事”
博士侧开身体让出位置,已经换好睡衣捧着一杯热牛奶的小心闻言看了过来,等着花心发问
花心认真的看着小心,却又用略带无奈的语气说:“小心,你告诉我。是不是粗心又把你的导航手表错给成啪啪圈了?”
伽罗这边,甜心终于把剩下的一些小伤口处理好了,她一边收拾用具一边嘱咐着一些注意事项。伽罗耐心的听着,等甜心收拾完,他才开口问道:
“那个,甜心,我有点在意刚刚花心叫小心去睡觉的时候说的那句‘别让博士等久了’,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事的”甜心其实是个性格相当温和的女孩子。她盖上医疗箱的盖子,想了想道:“和你讲讲应该没什么问题”
“什么?”伽罗疑惑了
“小心这之前一直在国外,最近才回国,这点你应该知道了吧”甜心找了个位置坐下
“嗯”确实知道,不久之前阿卡斯才和他讲的
“我们对外一直隐瞒这件事,其实是因为他一直在国外疗养”甜心叹了口气,继续说:
“小心小的时候被传销组织绑架过,那个时候我们能力不够,博士也力不从心,导致后来我们有能力把小心救回来的时候已经……”
甜心其实不愿意回想以前的这件事,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家人的那种无力感,没有人愿意再经历一次了
“小心刚被救回来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我们都以为没什么事,但其实是有的。”
“他被抓了以后一直被关在密闭幽暗的环境里,这让他就算回到了正常的环境里也没法安然入睡。”
“这孩子藏着掖着不肯和我们说,怕我们担心。如果不是博士发现了,他可能现在还是晚上一个人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甜心语调沉了下来
挨着明明可以拉开的落地窗帘的缝隙间穿透的一点点光,默默忍受着恐惧
伽罗的目光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听了下去
小心不怕黑暗,但他怕一个人处在无声无息的黑暗里。这一点宅家的房子应该负点责——每个房间的隔音效果都太好了
“然后我们遵循心理医生的建议,每天晚上都留一个人在房间里陪睡,并且尽早可能的让小心先睡着,这样小心在惊醒后入眼看见的是熟悉的人会让他很安心。所以大家每天轮流陪着小心睡,就算在国外疗养也每个月都有一个人跟过去的。”
不过说是陪睡,不如说是守着小心入睡。毕竟如果小心惊醒发现陪着自己的人睡着后,那陪睡的意义就完全不存在了
“幸运的是疗养很有效,现在小心晚上已经不常惊醒了。”说到这里,甜心的语气舒缓了下来。
“感觉到这点以后,小心也不肯让我们继续陪睡了。不过大家又不放心,最后只能互相退让一步——其他人不继续,但是博士仍会偶尔陪睡,以防复发或者潜在的隐患。”
这就算解释了伽罗的疑惑
说完事情的起末后,甜心看时间不早了,于是站起身来弯腰提起医疗箱,“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甜心!”伽罗在甜心关门前叫住了她,“谢谢了”
甜心闻言,朝他笑了笑,轻轻关上门后离开了
【冬寡】海盐与鼠尾草
总之就是冬寡的🍖!
配合我霉姐的willow食用效果更佳!
[图片]
临近年末,神盾局事务更加繁忙——一众项目都到了收尾的时候。Natasha每天在局里忙得脚不沾地,终于让她在平安夜忙完了手头所有项目的归档与交接。
她长舒一口气,利落地跨上哈雷从布鲁克林大桥一路狂飙回家。不多时,她已经端着波本坐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亮如白昼的圣诞彩灯。
她抿了一口酒。终于忙完了,至少一周可以不用理会Nick的电邮,也不用承担超级英雄的责任了。看,窗外人们多热闹多喜庆,果然有圣诞的氛围了呢。她又抿一口。嗯,味道不错,虽然入口稍微有点冲,但很好咽下去,James应该会很喜欢吧。
她...
总之就是冬寡的🍖!
配合我霉姐的willow食用效果更佳!
临近年末,神盾局事务更加繁忙——一众项目都到了收尾的时候。Natasha每天在局里忙得脚不沾地,终于让她在平安夜忙完了手头所有项目的归档与交接。
她长舒一口气,利落地跨上哈雷从布鲁克林大桥一路狂飙回家。不多时,她已经端着波本坐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亮如白昼的圣诞彩灯。
她抿了一口酒。终于忙完了,至少一周可以不用理会Nick的电邮,也不用承担超级英雄的责任了。看,窗外人们多热闹多喜庆,果然有圣诞的氛围了呢。她又抿一口。嗯,味道不错,虽然入口稍微有点冲,但很好咽下去,James应该会很喜欢吧。
她忽然心头一窒。看看身侧,又回头环视一下卧室,俩人的合照还放在原处,原本不大的房间此刻无限空洞了起来。犹豫再三,按下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尽管她已有一段时间没给号码的主人打过电话。电话那边响着单调的忙音。那头每“嘟嘟”一次,她的心就揪紧一分。还在忙?还是不愿意接她的电话?她拿不准。她突然开始后悔拨下这个电话,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默默地等着电话被自动挂断,手里的酒一口一口被啜饮干净。
就在她打算放下手机起身去续酒时,那头传来了一声沙哑的“Tasha”。
她连忙应答,“Oh, hi James!”寒暄完毕,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刚刚在追捕一个头目,所以没顾得上接你电话。”他喝了一大口水,将气息喘匀,“现在Hill已经接手了。你找我?”
“嗯……是想问问你回不回家过圣诞……如果太忙的话不回来也没关系的……”她有些别扭的开口。
那边沉默了几秒,“那个头目的事牵扯到振金,事关重大,我可能……赶不回去。真抱歉。”
“没事,守护振金比较重要。”Natasha勉强地笑笑,“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哦,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Tasha。”
Natasha在一阵急促的“嘟嘟”声中起身去续酒。
身体机能太过特殊,等到脚边已躺了三四个空瓶子,她才有了醉意。顺势躺倒在窗边的地毯上,地暖热力很足,烘得Natasha浑身暖洋洋的,不多时就有了迷迷糊糊的睡意。
James风尘仆仆回到家,推开卧室门就看到地上的Natasha,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颊泛着绯红。来不及换下战服,他急忙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小一团,轻轻放在床上,又仔细替她掖好被角。
他低头摸摸她绯红的脸颊,嗯,不算太热,应该只是被地暖烘的。起身的时候他留恋地吻吻朝思暮想的红唇,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卫生间洗漱。
水汽充满了整个卫生间,他没留意到卫生间的门被悄悄打开,雾气游移间,一个小身子冲进了他怀里。“你赶回来啦!我好像感觉到你抱了我,差点以为是因为太想你所以产生了幻觉……”倒豆子般说了这许多话,说到后面还带了一丝委屈的哭腔。顾不得伸手去关花洒,连忙扣紧了怀里的小人,“我不会丢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Tasha,我就在这陪你,别难过了,嗯?”
等James终于结束,将两人整理干净,窗外的人群早已散去,只留下一路的彩灯寂静地亮着。
Natasha被窗帘缝里透出的天光唤醒。朦胧间她伸手搂住身侧的热源,深嗅一口他身上海盐与鼠尾草的味道,这让她非常安心。于是餍足地叹口气,将小脑袋在他胸口上蹭蹭,准备重续美梦。
这一切都被那双蓝眼睛看了去。摸摸怀里的小猫咪,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早安,我的Tasha。”
“早安,Barnes先生。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Barnes夫人。”
(🍖部分见微博 ID:糖豆家养小宁儿)
【817历年主题】(持续更新)
又是一年817!风里雨里,稻米们一起走过了十五年!祝家人们新年快乐!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2015 八月长白起灵归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2016 十年盗笔十年心
等一场千年雨歇 候一人如约而至
2017 雨落千载共白头
心随万里长相守 雨落千载共白头
2018 雪落长白十三载
雪落长白十三载 故人心归西湖畔
2019 重启征程惊雷响
重启征程惊雷响 久伴雨村听雨落
2020 湖畔再续花与...
【817历年主题】(持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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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湖畔再续花与酒
长白轮转十五秋 湖畔再续花与酒
2021 一纸内外烟火同
两方世界山河共 一纸内外烟火同
2022 万家灯火故事长
泥炉煮酒共君享 万家灯火故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