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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画正比叔,虽然这时候还不...

第一次画正比叔,虽然这时候还不是叔……是小狗🐕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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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吃饭的啊
吃口大橘猫 随地乱拉水仙完全难...

吃口大橘猫

随地乱拉水仙完全难不倒我(其实是最近才补的

吃口大橘猫

随地乱拉水仙完全难不倒我(其实是最近才补的

甜苦瓜酿鹅肉

【郭雷】让酒

本来七夕贺,您就当今天七夕×

30+郭×18岁雷,雷第一视角

部分灵感来自剧版沙海


“其实还想 再见一面”


下午大课间,隔壁班跟我关系不错的体委跑过来,说看见我妈来找我,就在学校门口。


我前后桌几个小兔崽子登时起哄说,快去吧小音,拿你的旺仔牛奶去。


我家里爸妈都对我挺宠,我也挺听话,当然,像我这个年纪,九成听话里头也难免有一成装的成分。我成绩平平,也不大能扛事,没啥拿得出手的,再不嘴甜着点儿我不用混了我。鉴于此,我爸我妈就愈发把我当个小孩儿,尤其我妈。上个月她来宿舍给我......

本来七夕贺,您就当今天七夕×

30+郭×18岁雷,雷第一视角

部分灵感来自剧版沙海




“其实还想 再见一面”






 

下午大课间,隔壁班跟我关系不错的体委跑过来,说看见我妈来找我,就在学校门口。

 

我前后桌几个小兔崽子登时起哄说,快去吧小音,拿你的旺仔牛奶去。

 

我家里爸妈都对我挺宠,我也挺听话,当然,像我这个年纪,九成听话里头也难免有一成装的成分。我成绩平平,也不大能扛事,没啥拿得出手的,再不嘴甜着点儿我不用混了我。鉴于此,我爸我妈就愈发把我当个小孩儿,尤其我妈。上个月她来宿舍给我送了一箱旺仔牛奶的事不知道被哪个孙贼传出去了,一块外泄的还有“小音”这个称呼。这事给我气够呛,后来我转念一想,嘿,旺仔牛奶好东西啊,你们有吗,你们没有,你们家大人能有这么疼你们吗,啊,不打已经谢主隆恩了吧。于是我成天叼着牛奶招摇过市,嘬得山响,时不时给我们班最漂亮的那个浙江小姑娘捎一盒。他们于是没人说话了。

 

说到我家,我家祖上是从关东迁到北京来,世代倒腾文物的,做到我爸这一代也算打下了一片江山,在某些场合,还有人捧我声少爷。不过我向来低调,加上我小时候在关东老家大的,至今乡音未改,就算我把少爷俩字写脑门上也未必有人信。我也挺乐意这样,便于我跟群众打成一片,回回有同学聊起家庭情况,我都说我爸妈都下岗职工,自己做点小生意。

 

到学校门口,隔着大铁栅栏,一看我妈把她那身战袍穿上,我就知道她多半又跟人谈事去了。我挺烦那些人情往来,但没办法。烦归烦,其实我还挺吃得开的,大言不惭说,那些叔伯姨奶他们都挺喜欢我,这是老天赏的技能,不想要也得受着。

 

我妈把我由头到脚检查一番,确认全须全尾,塞给我一大包零嘴儿。

 

我正喜滋滋地在那些虾条薯片里头翻捡,我妈突然说,

“下星期你请假。”

 

我愣了。“啊?”

 

“啊啥?之前你姐夫跟人家说定的那批货——你去拿回来。”

 

我人都傻了,我说妈,亲妈,我马上月考了喂,您老人家放过我吧。

 

其实这就是个幌子。我学美术的——我爸建议的,他说再不济大学学个什么珠宝工艺啥的,也算有样本事傍身,多少能在我那些哥哥姐姐手下混口饭吃,再说我也挺乐意画画。现在艺考完事了,文化课又没到冲刺的节骨眼,我正快快乐乐地享受着高一一般轻松的校园生活。

 

果然我妈拆台说:星期天都不着家,尽说自习,也没见你习哪去了。

 

我拖长腔告饶,妈——我真不行——

 

我亲妈用嫌弃的眼光直看我,又递给我张名片,说,这——你喊他叔叔吧,这你郭叔叔,去找他,叫他送你。


有大人扛着这我就放心了,就当旅游一圈。我弯腰亲我妈一嘴,揣着名片跟零嘴就噔噔往回跑。

 

到了晚自习我才想起来看那名片,只见店名写着什么什么景宜。我当什么高级地方呢,搁地图上一查,典当行。

 

合着就一开当铺的。

 

我顿时两眼一黑。

 

 

那什么景宜离学校倒不很远。我怏怏地按名片上号码打了个电话——我最烦给大人打电话。手机没人接;座机打了两遍可算通了,有个女孩打着呵欠,说叫我去什么什么胡同某某号找人。

 

我作乖巧状,甜笑着应了,暗里翻了个白眼。我都得喊叔了,那证明这厮年纪不小,当铺里竟还养着这么个年轻姑娘,必不是什么好货。

 

上午一放学我就冲出去,骑着共享单车直钻那什么什么胡同。

 

胡同曲里拐弯的,一溜小房子低矮得要命,我这学期体检都一米八三了,站屋檐底下实在焗得慌。某某号门口瘫着两个人,我在一个气质儒雅的老先生跟一个头发蓬乱的后脑勺之间权衡片刻,冲老先生怯怯地喊,郭叔叔。

 

那老头大笑起来,冲后脑勺说,京飞,这孩子找你呢。

那人连脖子都懒得拧,径直把脑袋向后捯来,倒着看我。

 

我顿时怔了。

 

我觉得这人我见过。

 

不是那种脸熟的见过,是——

 

你能懂吗,有些人就是,你见他第一面,就叫你预感到离别的隐痛,勾起你心底那种近乎原始的……乡愁。

 

对,乡愁。

 

就凭那双笑意尚未完全消散的、倒挂在我面前的眼睛。


我觉得我可以忽视一切。包括他大背心大裤衩的打扮和标准北京瘫的架势,他被烟熏过的手指,还包括他那双奇形怪状的到小腿的花袜子。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超越当铺老板这个身份的地方,很垮,还很耷拉,却叫我莫名地心潮澎湃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感觉我的前十八年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可从澎湃中稍稍冷却,我又记起我确实见过这个人。

 

因为气味。

 

是,我是个omega,自然能闻见味儿。他身上有种,嗯,说是温暖也好,燥烈也行的味道,看你怎么理解。这么描述吧,这人的信息素也很怪,能把大冬天烧木柴的那种场面还原个十成十。

 

我可还记着这味道。有一回我去商会找我妈,走错了楼,撞见一个以美艳著称的、我妈平时叫我喊她张姨的女人。从虚掩的门缝间我瞥见她正把一个人往屋里拽,伴随着俩人不堪的笑声。那时候我闻见的就是这股味,我记人气味一向记得老准。

 

闹了半天,还是不是什么好货。

 

 

我一向挺好哄的,我对人的负面情感,即便产生,也很容易消弭,这也是我妈时常恨铁不成钢的所在。她一度坚信她强大的基因能战胜我爸,生出一粒铁骨铮铮铜豌豆来。回回她揪我耳朵时我爸就在一旁算他的账,慈眉善目有如老版西游记里的唐僧,我时常感觉他会深施一礼,悠悠说句“善哉”。

 

我最怵我妈的一句就是“跟你爸一个样”。她让我最惊惧,也有些惶惑委屈的一个论断是,我干不得文物这一行,迟早要步我爸的后尘,过继给我舅舅家替他们管账。我对此瑟瑟,因为我爸就是个近在咫尺的鲜活例子。他本来不姓雷,就是被本家送出去给雷家的。

 

而我妈这一论断,在我上了高中数学断崖式下跌后也岌岌可危。有一回她翻出我藏在床垫底下的、只考了93分的卷子后,陷入沉思,长久端详我的脸,最后反倒笑了,说,大不了妈养你一辈子。我没想到我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又惊又痛,号啕大哭。那天晚饭吃的面,面条险些从我鼻孔里蹿出来。

 

我对郭其人复杂的情感和成见,也在他请我吃了一顿麦当劳后变得缥缈。郭跟我见过的所有大人都不一样——看着他攥着两个汉堡靠在椅背上左右开弓时,我这样想。又或者仅仅因为新出的脆汁鸡和跳跳糖圣代都很好吃,让我面前的人也变得可爱起来。事后回看,这恰是我惨痛的青春的开始。可惜,人没有前后眼。

 

我挺期待郭跟我透露点即将到来的行程,可他尽扯些不中用的,问我可也上过学,几年级了,读的什么书,吃的什么药,诸如此类。他说,你们那学校我熟呀,就你这样的保不且要挨揍。我说我们学校咋了,他说这你没听过啊,西关土,东关洋,南关北关出流氓。

 

我还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年过三十的大人用这种混子语气跟我说话,一时间都听呆了。郭把两个汉堡的末尾一起塞进嘴里,又说,你哥我也是你们北关的,我没毕业,上到高二就辍了。

 

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说,往后别喊叔啊,把我喊老了,喊哥。

 

我睁大眼睛,从善如流道,那哥,你辍学去干啥了啊?


郭显然吃美了,没想到汉堡会对一个成年人有如此这般的吸引力。他摇头晃脑,懒洋洋的,整个人跟太阳底下翻晒着的猫一样松弛,他身上那股温暖的干燥的气味溜出来,勾住我。他说,去过的地方那就多了——

 

我堪堪竖起耳朵,他又说,小孩儿打听这个干什么,好好上你的学,别跟哥哥学啊。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刻,我甚至错觉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悲伤。

 

不多会他又把话题兜开来,说,你们学校漂亮女孩挺多,出名的。谈恋爱没?

 

我登时紧张起来。我对这种通过我妈认识的人,一律是带点怕的,哪怕郭跟那些大人看起来都不一样。

 

我嗫嚅道,没啊,哥。

 

他乐起来,说,行,乖宝宝。那咱们走吧。

 

我自觉不慎终结了话题,想多赖会又没理由,只好厚着脸皮说,哥,那啥我……我还没吃饱呢。

 

郭惊讶道,你还没饱啊?

 

接着又很体谅地说,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小时候也这样。

 

他又给我叫了个香芋派,甜腻得吓人。其实刚才那两块炸鸡已经把我的胃占得满满的,我有意无意嚼得很慢,一边试探道,哥……你待会干啥去?

 

郭警觉道,干啥你还想逃学啊?大人的事小孩别问那么多。

 

这一餐还是很快结束了,我腆着肚子,胃囊充实而内心失落地跟在郭身后。我发现他后脚跟有一处纹身,忍不住盯着看,结果他脚步突然一顿,我鼻子差点撞到他后背上。

 

他拐进一家便利店,买了电子烟,还拿了盒牛奶给我,说,上学去吧,喝牛奶长高高。

 

我要走进校门时,郭忽然吹了声口哨。我本能回头,他倚在一棵树上,冲我说,哎,我不是你妈派过来监视你的,往后别那么紧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坏笑说,在学校外边跟你那小女朋友就别走那么近了,你妈眼线多着呢。

 

那一日有绯色夕阳,郭只穿一件胸口画着豹子的黑色T恤,把军绿色外套系在腰间,傍晚六七点的光线把他手臂上明晰的肌肉线条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冲我笑着,露出一大颗虎牙。不知为何,这一幕在我脑海中,天长日久,难以挥去。

 

唯一不幸的是,那天晚自习,我肚子撑得难受,又心绪纷乱,小测考得一塌糊涂。

 

 

转天郭把我的身份证号要了去,说要订票。我则在家打好了我的小包袱,跟春游前夕的小学生一样,乐颠儿地等着出发。此处说来有点害臊,鉴于同行人是郭,在最后关头,我咬了咬牙把游戏机跟漫画书都从包袱里掏了出来,决定把郭这个人作为我此行的主要研究对象。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潜意识里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小孩儿,是跟他两个世界的生物。

 

万事俱备,结果临行前几天,道上必经的某市遭遇特大暴雨,到了约好的前夕,铁路还没通。我们这行挺信玄学,这变故叫我一下慌神,满心想着这下所有人更加认定老天爷没赏我这碗饭吃,赶紧给郭求援。

 

麦当劳期间我顺利加到了郭的微信。他头像是张挺装逼的暗秀一波肌肉的黑白照片,名字是俩我不甚了了的字,朋友圈连开都没开。我反复点开他头像,以批判的眼光审阅良久,鬼使神差地给保存了。完事又觉得存手机相册里这事太臊得慌,有小女儿态,又跑qq上开了个私密相册,埋宝物似的小心翼翼锁进去。

 

这回我有理由正大光明地点开了对话框,把那条列车停运的公告给他扔过去,问他,哥咋办啊。他足足多半天没回我,我厚着脸皮,又发过去个仓鼠大哭.jpg。

 

晚自习放学后我最后看了眼手机,认定他不会理我,一边觉得情理之中一边又生出莫大失落。没想到睡觉前,手机竟然震了,虽然只有一个字:等。

 

他这种跟现实里冰火两重的态度顺利激怒了我,我赌着一口气,强迫自己不给他回复,直到郭把一辆房车直接开到了我学校门口。

 

其实我老早就看见学校门口那台跟一座小山似的座驾了,也猜着八成是郭,心里隐隐雀跃起来。可姿态得拿捏好了,我攥紧书包带,故意跟俩女同学磨磨唧唧走在人群末尾,拧着脖子不往那看,结果后脑勺“叭”地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郭打完我,以一种公事公办惜字如金的口吻通知我说,咱现在就走,你妈跟学校说好了。快点儿。

 

事后我才听泠泠——就我们班最漂亮那浙江女生,说,在她们看来,那天有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凭空出现,光天化日之下把我劫走了。这消息迅速传遍了左右好几个班(的女生),她们商量了好半天,要不要告老师要不要报警。她说这话时那双黑葡萄般晶莹的眼睛里仍有余悸,给我心里整出一种近似于最难消受美人恩的酸涩来,更何况还是一口气几十个美人。没办法,小爷人气向来就是这么高,闹挺。

 

坐房车,对我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我很快意识到,我们的目的地是贵州,也就是说,起码要开整整的二十四小时。

 

郭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会开车吗?”

 

我很尴尬,讷讷说,哥,我才十八呢……

 

郭抬了抬嘴角,说,“没真叫你开,随便问问。你敢开我们也不敢坐啊。”

 

他拿下颌指了指一左一右坐我两边那俩黑马甲——别说这还真挺像绑票的。

 

“这是进宝,这是璞真。都叫哥,啊。”

 

我应下了,寻思着他这俩跟班这名儿,跟俩道童似的。

 

没走多久我就晕车了。起先一直是郭开车,我也不敢跟那俩道童多说啥,只能蔫巴巴地自个缩着。郭的车开得老猛了,我总觉得那四个轱辘要飞起来,回回他一拐弯,我脑子跟胃就要一块儿被甩出去,不由得无比后悔中午在学校食堂吃的那三四个小鸡腿。

 

许是见我脸色实在太惨淡,俩道童当中看着还比较和善的那个拍拍我跟我说,“没事吧弟弟?你去睡会儿吧。”

 

我答应着,晕头转向就往车尾巴那张小床上爬。

 

刚一直寻思道童那事儿,结果脑袋一沾枕头,我就飘飘忽忽,到了什么宝殿里,望见莲花座下两个童子,不知怎么还戴着胸牌,名字正是进宝、璞真。我仰头再看,当中端坐莲花台的正是郭,赤着上身披着白纱的郭,在肌肉和纹身的烘托下活像一尊邪神,他以一种悲悯的神情盈笑着垂眸望我,然而眉目间自有不容亵玩的威压。我被他看得心里一慌,纳头便拜,弯身下去的瞬间才惊觉我光顾着瞅人家,不觉自身已站在莲花座上,这一拜,我的脸就贴到了什么柔软温暖坚韧的……

 

我一震,睁开眼,果然我脑袋正埋在郭柔软温暖坚韧的——

 

胸肌上。

 

是真的,老大了。

 

郭以一个挺别扭的姿势靠在床头,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半搂着我。见我睁眼,他笑嘻嘻说,哟,醒啦,还以为你要吃奶呢。

 

我这才瞅见他那件黑T前襟有一大片可疑的水迹,再让他大剌剌地这么一说出来,直给我臊得。我刚挣扎着动了一动,就头晕得一阵懵逼,紧接着就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汹涌着要冲出我的身体——

 

我“哇”一下,吐了。

 

要命的是我拼命把脑袋探出来的瞬间郭下意识拿手兜了一下,我眼睁睁看着那半消化的糜状物溅到他手上。他倒是没躲,也没皱眉头,只冲着前头大喊一声,“真!”

 

道童A应声甩过一大卷塑料袋,那种紧要关头我实在顾不得许多,自个抢过一个,脑袋套进去,又一阵狂吐。

 

郭一直揽着我阻止我掉下床去,一边给我拍着背,嘴里声声抽气,仿佛十分心疼的模样。在我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之际,他冒出来一句,

 

“哎哟我的乖乖。”

 

他这句话说得很奇妙,像我妈,甚至于我奶,才会跟我说的话。被他这么一乖乖,我忽而觉得很委屈,想起好多乱七八糟的事。我想我稀里糊涂就跟人出来了,这还是我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现在窗外的景色一片陌生,人家要把我卖了就跟卖个鸡崽儿一样容易。游戏机自然没带出来,还有我新买的乐高,躺在家里碰还没顾得上碰,快递盒都没拆。好几天没见着我妈了,刚才就打了个电话,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当面跟她说。还有郭——我设想过无数种旅途中的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节目是我结结实实吐了人家一手一身。

 

“哥……”

 

我哑着嗓子,弱弱地喊了声,嘴角就开始抑制不住地往下撇。

 

“哎呀,没事啦,没事。”

 

郭很有耐心地依然给我顺着气,

 

“不哭啊。”

 

他像是冲我,又像是冲进宝璞真说,

 

“我头一回走镖的时候也这样,绿皮火车又特慢,睡了一觉忽然想起来不在家了,我也特想哭。现在不行啦,年纪大了,我都忍着。”

 

那一刻他身上的味道很熨帖,叫我忽然想起我小时候在老家就特别爱闻烧木柴的味儿。他像是被上天亲手推到我面前的,至少在那一刻,我相信自己是故事里独一无二的那个。

 

 

费了老鼻子劲才折腾到贵州,确切说,是贵州凯里的什么村。日子老无聊了,跟我小时候在东北待着的时候差不多,时间被拖得关东糖一样又黏又长。我越发后悔没把我的玩具们带过来,还有我新买那一套江户川乱步的小说。再想想其实带来我也不咋敢看,这里晚上太黑太静了,阴森森的。

 

关于我们到底来干啥,我其实并不很懂,郭只跟我说过,说我妈说我就是欠摔打,这趟务必让我跟他多学着点,叫他有啥事随便使唤我。我挺稀奇他竟然主动把这些大人间的话学给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都是一股子欠揍的神气劲儿,我怀疑他纯是为了炫耀自己有本事且可信。他拿我妈给的令牌出来舞了几舞,又软和下来,揉揉我脑袋,说,以后哥罩着你,不让你摔了打了的,放心吧啊。

 

说到我对倒腾文物这点事的了解,一半来自我妈我哥我姐我姐夫——之前说了,他们都做这行的——平时那些闲聊,一半来自各种稀奇古怪的盗墓文学。其实我不大爱看这些,可有时候,不看跟学校那帮人没话聊。基于这些零碎知识,我设想,这一趟我们要做的就是到地儿验货,验完拿走,到江浙那一块找个靠谱地方转手,剩下的就是游山玩水回家交差。等头一回见了他们“干活”的地方,我心里此前所有的设想都碎了一地——泥地里支着个破棚子,几个颜色黑红的人坐在棚下喝茶,跟看瓜的老农似的。

 

我一边无尽失望,一边倒悟出点道理来。人说出水才见两腿泥,这话是真的。

 

我不大爱见生人,躲在郭尾巴后头。郭大踏步进了棚子,毫不客气抄过一把小个儿的紫砂壶直接对嘴吹,末了大叹一气。我听他向我一一介绍,这个叫迅哥,那个姓贾,那就叫贾哥,还有一个——

 

我吓一跳,失声惊叫:哥?

 

我是万万没想到我表哥也在这。他裹得贼严实,护目镜袖套防晒衣一应俱全,就差个脸基尼了。我平时见的都是他体面光鲜的模样,哪知道这厮在“地里”连胡子都不刮。

 

郭乐了,搂过我哥冲我说,就知道你俩熟,来,重新认识下,这我大徒弟。

 

我哥应声露出个狐狸样奸诈的笑,俩人嘿嘿对笑了一阵,我哥甜甜叫道,师父。

 

我彻底震了。要说我表哥可是我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别人家的小孩。自然,他也是个alpha。这年头alpha真的是稀缺动物,他老邓家出了这一个,腰杆都硬三分。我哥打小那性格也挺强的,我哪儿见他服过谁,就这么被郭纳入麾下了?

 

郭抬手来旋我的脑袋,说,怎么样,今天你也叫我声师父,我考虑下,你俩直接哥俩变师兄弟。

 

说起来我跟我这表哥一向处得有点疙瘩,这事主要赖他那个妈,见我读书不行,成天话里话外的挤兑我,又见我分化成了omega,那简直拿鼻孔看我。我好好一个青春少年,那自尊心怎么说也是有的,别人对我评价都是特阳光一孩子,其实我那些纠结敏感自我怀疑就我自己知道。

 

看着郭跟我哥勾肩搭背,我也说不上是咋了,我估摸我当时眼圈都红了。我连面上功夫也没心情做,直接拧头就走。

 

身后一阵刺耳的嘻嘻哈哈。郭说,嘿你看他还不乐意了。我哥说,嗨,小孩儿。

 

这些不快,加上连日阴雨的天气,给我的初出茅庐添上许多阴霾。

 

别人欺负我我也不咋记恨,但是郭欺负我我就恼得想哭。在扎他小人之余,我不免对他生出更多好奇。

 

我们这一行流行拜山头我是知道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哥拜来拜去。拜到了郭麾下。我愈发好奇郭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有点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这肉眼看可真看不出来。郭懒得出奇,其实其他人也都没什么正事好做,但起码早上七八点知道起来,而郭往往要睡到中午,起来继续在院里北京瘫喝茶。怪不得才三十来岁的年纪,那胸肌背肌肱二头肌练那么结实,却还长了点肚子。

 

鉴于刚来头一天就有点不痛快,我就老想给郭找点事干。我现在抱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我妈不是把我托付给他了吗,不是想当我师父吗,本少爷现在过得不舒坦了,这事该他管。我理直气壮去找郭,跟他说,这儿的饭小爷我吃烦了。

 

其实这话挺对不起时常给我们改善伙食的迅哥,可郭倒还听进去了,不知道从哪找了辆电三轮,说拉我们进城。这下进宝璞真,连上贾跟迅哥,还有我哥,一票人在郭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出发,跟置办年货一样,我能感觉到这帮人就跟犯人似的也老早惦记着出来放风,倒沾了我的光。

 

到了一家城乡结合部超市,郭先往怀里搂了几罐牛奶,又捻起一盒奶酪棒,盒子上头还画着汪汪队。他扭头往我脸上戳,说你不爱吃奶吗,这个给你当奶嘴嘬。我压根不想搭理他。

 

转了一圈,郭像突发奇想一样说,哎,咱包饺子吧。贾这个人一向比较多话,并且他爱戳弄郭,一戳还真跳,跟逗蝈蝈似的特好玩,我最爱看他戳弄,于是我跟他关系还挺好。果然贾不负所望,张嘴就说,你会吗你,你当还是pei哥在这的时……

 

他话音还没全着地,我就清晰觉察到,那一刹周遭空气全变了,跟平时他拿郭开涮的效果全不一样,似乎他嘴里那“培哥”是什么禁忌的话题,所有人都有些讪讪。最后还是老好人迅哥出来圆场说,包吧,包,我会,包点饺子有什么难的。

 

郭从始至终都笑嘻嘻的,他这个人总这样,看不清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临了他心思不死,还是伸手从冰柜掏了几包速冻饺子。

 

托了那几包饺子的福,当晚我有幸见识到了郭的生活能力有多烂。其实平时我也看出来了,他连个筷子都不会使,十夹七掉,回回路过迅哥给我们改善生活那口大铁锅,他总想拿爪子在里头刨,并且顺利搁手背上挨一巴掌。

 

我从郭背后走了好几遭,还是忍不住说,哪怕是我也知道煮饺子得打水好吧。

 

郭大为惊喜地说,哎哟,你连这个都会啊。

 

他那赞叹诚恳得不像假的,再加上我又知道这个他是真不会,着实很难认定他这话是在嘲讽我。实在给我整没脾气。

 

最后他那饺子煮烂了,成一锅片儿汤,没人愿吃,郭一边笑着说对不住一边奋力试图捞出些完整的来。鉴于他拙劣的筷子使用技巧,锅里硕果仅存的两个也给他捣得稀碎。

 

我就纳了闷了,你说像他们这种满世界东跑西颠的人,连速冻饺子这种天底下容易程度仅次于泡面和自热米饭的食物都不会整,这尊大神到底还能整点啥进肚。喝完片儿汤迅哥他们聚拢一堆打麻将,我不会,才在旁边看了两眼,他们就说我旺迅哥,叫我轮流到他们四个旁边各待一会。我巴巴地蹲在他们形态颜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生着伤疤老茧的手边,觉得自己跟一尾小狗似的。他们又打了几圈,迅哥还是老胡,我见其他人意兴渐渐阑珊,就旁敲侧击打听起郭平时到底都吃点啥。

 

贾接口就说,生活白痴他。我深以为然。迅哥说,京飞啊,他天天吃泡面,要不就自热米饭,他不挑,能连着吃一个月。

 

这鬼地方空气湿度奇大,用我哥的话说,伸手能攥出一把水来。我常常气都喘不上,怀疑五脏六腑都生满了青苔,那一刻那些青苔纷纷开出细小的白花,搔刮着我的心脏。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心疼郭,我只知道为一个混蛋难过是很不好的。

 

那天晚上果然下了雨。我最讨厌这里晚上下雨,雨水敲打不远处群山的声音像老多人在嘁嘁喳喳小声说话,怪吓人。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从外面回来后,竟然鬼鬼祟祟摸到我屋里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湿淋淋的塑料袋。他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在我眼皮底下一点儿一点儿打开,里面竟然是块蛋糕。

 

制作相当粗劣,颜色跟质地都可疑,蛋糕胚和巧克力酱暧昧地糊成一团,倒是大言不惭地上书“黑森林”三字。

 

我十分确定这不是白天那超市里的东西,当时我确实想买点糖果点心什么的,在这憋着嘴里能淡出鸟来,我不是馋这些东西,就是想寻点甜头开心开心。可转了半天,里边只有葱油饼干一类,要不就是小孩吃的带玩具的橡皮糖,我没要,嫌丢人。原来我当时的举动郭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搞来这“黑森林”的。

 

那些纤细颤抖的白花开得更盛。

 

鬼使神差地,我就忍不住叫他说,师父。

 

郭却说,嗨,跟你闹着玩的,还喊我哥。

 

更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去拉他胳膊,还说,哥你别走了呗?

 

他当时已做出打道回府的姿势,听了这话,也只是回头看了看我,摸了摸我的脸。这话说来有点怪,可我总觉得,他不是在看我。他的眼神透过我,落在什么很遥远的地方。

 

 

根据我妈交代我的,我此行的目的是一对玉壶,只要把这对宝贝平安护送回去就算我功德圆满。可这都来了个把星期了,我总觉得郭的心思压根不在那对玉壶上,他没事就去田间地头瞎转,倒像是来田野考察的。

 

坑下边的人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阻碍,总之没什么大件儿送上来。郭显然也焦躁起来,那把躺椅他终于躺不住了。有时候他也跟着下去,一待就是大半天,再灰头土脸地上来。有一回他在下边还碰破了手肘,我瞧见我哥给他清伤口上药,他疼得面目扭曲,嘶嘶有声。我觉得郭让我知道了许多以往不知道的事儿,比如大人也爱吃汉堡不会用筷子,大人也怕疼,大人也不是个个都把小孩儿的心思念想当成片儿汤的。这些事儿合起来,让那些苔花聚拢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它时刻在隐秘处挠着我。

 

我这个人,其实心还挺细的,郭也说过我爱瞧人,且偷偷地瞧,瞧完还装不知道。我想这大概是身为雷家的长子不得不出入各种场合给我留下的后遗症。所以这帮人不说撤,我也不想提,不想回到周一到周五上学,周六日回家被我妈拎去应酬的轮回中去。我喜欢这儿,也喜欢每个人那些秘密。

 

就比如这些天,我发现郭吸他那个鼻烟壶吸得愈来愈凶。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我就发现了他那个漂亮的小物件儿,他时不时要摸出来吸,就跟瘾君子过瘾头一样,有晶莹的光在他手指间闪。他那双手跟他这个人并不很相称,他一身坚硬的肌肉块,肩膀宽而且平,那双手却绵软得没骨头,甚至于连中间的指关节也不很显,指尖透着几点粉,像老上海广告画上那种丰腴美人的手。配合他靠在躺椅上吸他那个宝贝鼻烟壶的那股子慵懒,活像历史书里吸大烟的那些女人。他虽然是个alpha,可怎么说呢,那画面有一种寂寥的媚态。

 

他那个鼻烟壶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好奇得不行,总之不大像是鼻烟。他睡觉也把那东西压在枕头底下,像西游记里那个藏着金铃的大妖怪,叫人无法可想。

 

我只知道他越来越离不开那东西。

 

就比如现在。

 

难得有几天不下雨,这帮人张罗着到镇上去吃烧烤,郭却严令禁止他们离开这个乡的地盘,一时间几个人大垂其头,丧气程度仿佛郭说的是这一单不分给他们一毫一厘,连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迅哥也是一样。我看着好奇,就偷偷问,哥,这烧烤这么好吃吗,他们就这么想吃啊。郭看了看我,挑着嘴角笑了,说,小傻子。

 

我已经渐渐觉出来郭对我与其说亲昵不如说是慈爱,里头总隔着纱一样的一层。眼见他又把这幅见多识广老谋深算的长辈嘴脸端出来,我觉得他装,气不忿,就又不想理他。郭却坐到我旁边,吸着他的鼻烟,悠悠开口说,嗨,要不说你傻呢。你以为他们真是为了吃吃喝喝去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他们是去找……

 

他把那两只柔美的手伸到我面前,一只手的食指跟拇指圈个圈,另一只食指捅进去。

 

他这动作几乎可用下liu来形容,冷不丁给我吓了一大跳。转念一想,对于这些其他大人恨不得跑来捂上我眼睛的事情,他向来很坦诚,这正是他跟那些人不一样的地方。

 

郭揉揉我脑袋,又说,没事别乱跑乱问的,啊,这地方人多眼杂,你一个,咳,好好跟着我。

 

他那一声干咳咳得很刻意,几乎有些抱赧的意思。郭竟然也会害羞——这个认知让那只毛茸茸的爪子躁动着,几乎捏紧我的心肺血脉,把我整个人提起来。

 

那顿没吃成的烧烤终于还是改为在河边上自炊。趁其他人热火朝天地穿着串,郭从镇上的饭店叫了几个菜送过来,其中一道是虫子拼盘,人人避之不及,只剩他一个人抱着盘子,最后给包圆了。此刻他半躺在河边草地上,嘴里叼根草棍,揉着吃得滚圆的肚子,神色颇为自得。那模样换个人就不能要了,然而他这个人不俗,那种姿态放在他身上,也只是有种大妖怪现原形的懒散,甚至还有点可爱,正如妖怪是人形的时候或许可畏,现了本相还是可以呼噜几把毛的。

 

我暗暗靠近,试探了几回还是不敢呼噜他,只好没话找话说,哥,你不去游泳啊。

 

迅贾进璞那帮人早就下水了,就连我哥也在做准备动作。郭抬一抬眼皮,露出嫌弃表情,说,脏死了,我可不去。

 

我记起他们之前说去镇上澡堂洗澡,郭也是摇头摆手,说跟一帮不认识的老爷们面前赤身露体,这事太恐怖了。没想到他一个老A还在意这个。

 

沉默了好一会,我又忍不住说,哥,你想什么呢。

 

郭却开口就说,我听说这河里,有水鬼。

 

他这话骇得我一抖。我战战兢兢看他,见他眼睛空茫茫地落在暮色下的河面,那神情不全像开玩笑,我忙说,哥,你可别吓我啊。

 

郭懒洋洋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我问,哥你以前来过这儿啊?

 

他答:来过。

 

那水鬼啥样?

 

水鬼啊,水鬼——

 

他终于不再平瘫着,支起上半身,冲我对了个对眼吐个舌头。这是在逗乐打岔的意思,也就是说,很明显,他不想认真继续这个话题。

 

我没吭声,静静抱起膝盖。隔了一会,他又主动说,这里的人都说,遇见了水鬼,人就不是本来的那个人了,早晚会被水鬼给勾走。

 

勾……哪去?

 

山里。

 

郭无意识地吸了口他的鼻烟壶,说,

 

完了水鬼自己就变成那人的模样,混在人堆里。你以为呢,你觉得你这些哥,还有几个是本来的人啊?

 

起先我还觉得他在胡扯,他最后这话一出,我当真害怕了,一把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他笑了,说,你就不怕我也是水鬼变的啊。

 

我小声说:你不是。

 

这时候我忽然闻见他的气味,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不仅变得更浓烈,而且夹着潮湿的烟气,像是受了潮的柴火。他这味儿来得古怪,平时他们这些老A行动间也会带出来一点,可都是似有若无的,尤其郭还是老A里头穷讲究连搓澡按摩都不愿去的那类。他很少管不好自己的味儿,可现在,我像是被人按着头塞进了锅灶底下。

 

我给呛得咳了几声,一股糖桂花的味道从我衣领里溜出来。我感觉到郭的身体狠狠一颤,像是有人劈手在他后颈砍了一刀。

 

他竟然在近乎贪婪地嗅我的气味,模样像是享受又像痛苦。

 

我人都傻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叫醒他:哥?

 

他很快清醒过来,拍拍我肩膀,若无其事地说,坐好了。

 

我感觉他在背后悄悄瞥我。我不敢动,只好直勾勾看着眼前那轮把自己均等而无私地分给天下千江的明月。

 

心跳声有如钟鼓金潮,要把我自己从内里击破。

 

 

即使到了这一步,我也从来没想过我会撞破郭最大的隐秘。只能说我这人的确还是想得太少。

 

吃完烧烤转天早上,我正睡着睡着,觉得腿上痒痒的,一睁眼看见床上爬上来几个土鳖,有一只疑似被我压碎了,黑褐色油亮的甲壳散落一片。我头皮都炸起来了,下意识抱着枕头就跑去找郭投诉。

 

一进他屋,那家伙,老呛了,跟进了柴房一样。他那股子要命的烟火味里头还透出一股桂花的甜香来,乍一闻跟我的味道很像,可我的味儿我自己最熟,这桂花味不全是我那种清甜,里面还混着相当浓度的酒香。

 

郭就躲在这一屋子乱糟糟的气味里。事实上进屋好半天我都没找着他,他把自己藏在一堆用乱七八糟的衣服堆起来的衣服山里头,那些衣服很旧了,大多沾着泥,有些还带着血迹。他的脸红得吓人,我只在之前他去镇上喝多了的那天见过他脸红成这样。他那个宝贝鼻烟壶扔在一边,里头东西全撒了,是些亮晶晶的粉末,桂花酒的香气就是从那堆粉末里冒出来的。

 

一开始我吓死了,以为他这是什么怪病,至少也是个神经错乱。正要跑出去喊人的当口,转念我又想起,高一的生理卫生课上,老师用“不考”两个字轻描淡写带过去了的,那种病状叫——

 

筑巢。

 

alpha的易感期。他易感期到了。

 

那一刻我福至心灵,劈手抢过他身边那个鼻烟壶。水晶的,右下角用内雕刻着一个小小的“纶”字。

 

猛然间仿佛有什么关节被打通了,我确信这个“纶”跟上回贾嘴里说了半截的“pei哥”就是同一个人,虽然他们再也没有提过那人半个字,但我就是能肯定。那个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名字究竟是什么,x培纶?佩?珮?又或者“pei”是姓——裴纶?

 

莫大的嫉妒摄住了我的心,我顿时想转头就走,让这个混蛋在他可笑的单相思里被折磨疯掉。

 

可是我实在不敢丢下他。他看起来……不太好。

 

在我犹豫的片刻间,郭已经扑上来。他结实有力而且滚烫的手臂紧紧箍着我的脖子,胡乱地,近乎祈求一样说,别走,求你了,别走。

 

他的头抵着我的后背,很快我就感到一阵温热的濡湿。


他竟然哭了。

 

那是一种委屈到极点的哭法,他凄厉地抽噎着,仿佛是个渴饿到极点的婴孩,看到我拿了他赖以生存的奶瓶过来,悬在他眼前,却迟迟不肯真正给他。

 

他混乱地死死抱着我,整个人扒在我后背上,那姿态仿佛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几条腿来。他从哽咽里腾出嗓子小声说,把门锁上,别……别叫他们看见。

 

我都气笑了,老A们就是这么死要面子。

 

我刚刚应他的话起身去关门,他却又手脚并用地紧紧把我勒住。他下颌的骨头刚好顶在我肩胛骨的缝隙间,疼得出奇,我本能要挣脱他,他把脑袋探过来,一口咬破了我脖子后面的腺体。

 

我疼得大喊,他却有好几分钟没出声,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搁在alpha里头看起来温柔体恤很能共情的郭也会露出受本能驱使的贪婪自私的嘴脸。那几分钟里他在近乎疯狂地呼吸我的气味,甚至吮吸伤口流出来的血,同时一手把我嘴捂上。

 

他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他在把我当成别人。这个认知叫我心里发凉,可是他身上的木柴味加上过高的体温把我烤化了,叫我想起小时候在东北农村那些快乐得叫人生出哀愁的日子,想起火烧云和乌鸦的颜色。我没办法不屈从。

 (🚘)

 

等人散尽后,我们这边也终于完事。郭太能折腾了,我不禁坏心眼地揣度他究竟憋了多久。他依然抱着我,只是在疲惫地出神。我偏过头去——其实也并不是想讨些什么,只是出于一种想把这个人看得更清楚的本能。他离我太近了,我在他唇齿间嗅到劣质卷烟的气味。他似乎被我的突然贴近吓了一下,顿了顿,竟然微微偏过头躲开了。

 

一种莫大的失望笼罩了我。我恼极了,狠狠把头拧过去,整个人缩到床另一边,打定主意他要是再贴过来就踹他要害,把他踢到床下去。那种困惑尴尬还带着自作多情后的羞辱的情绪仿佛一床灰色的棉絮包裹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再贴过来,因为我竟然困了。我蜷起身子,近乎昏死过去。

 

说起来我自己都服气,我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醒过来是个昏黄的午后,很显然又是雨后晴天。外面乱糟糟的,我本来想再赖一会赖到晚饭,可是嘈杂的人声让我本能不安。我趿着鞋出去一看,地里的棚子拆了,到处都是人在进进出出搬东西。

 

我吓坏了,支着手四下问,咋了……这是咋了?

 

我一转头,看见我哥揣着一对玉壶,正是我妈交代让我护送回去的那对。虽然我跟他关系那么回事,可此情此景下看到他那张我打小看惯了的狐狸脸,还是让我心安不少。他冲我说,飞哥那边出了点事,他们得撤了,叫我带你去杭州。

 

郭想跑。

 

这个混蛋想跑。

 

一股沉重的热血直冲天灵盖,可四肢指尖都是冰凉的。我最不爱引人注目,平时在班里也总坐最后一排门口,想让我上台发言那是不可能的事。可那一刻我管不了那许多,我冲进院子正中,不管不顾地大喊,郭()!

 

我能感觉到我哥正用复杂的眼神看我,指不定回去要怎么跟我妈我姨反映。反映吧,我想,反映最好,好好地参上郭一本,叫我妈知道知道她把儿子白送给了一个怎样的混蛋。

 

 

在我要坐车出镇时,郭终于出现在了我面前。我要开门下车,他却用身体堵着,我只能把车窗打开。郭神色里是罕见的沉重,眼睛却多次避开我,我想原来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也知道臊啊。

 

忍了一路的眼泪滚了下来,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又想伸手摸我的头,我狠狠躲开了。他伸手把一个什么物件挂在我脖子上,我趁机揪过他的手,那双漂亮的、美人一样的手,在手背靠近手腕的位置发狠咬了一口。我一直咬一直咬,直到嘴里尝到了咸涩的血腥气。

 

他疼得发着抖,却没强行收回手。

 

车再次发动了,最后一刻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我强迫自己没再看他一眼,这回我挺出息,我做到了。直到车奔着凯里市里去了,我才把他挂在我脖子上的物件扯下来。是一把玉锁,做工不细,不知道哪里淘换来的破烂玩意,上头用蝇头小字镌一首狗屁不通的诗: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我想往窗外扔,末了又舍不得。我想起有个哥们平时没事就在b站看什么鉴宝视频,里面什么片儿汤玩意都有,我想要不我把这玩意上交节目组,顺带告诉他们,这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送给爷的,这大混蛋呢姓郭名()飞。

 

就这样,我第一次的历练,连同大半的青春,潦草而可笑地结束了,换来一把不知道值不值二十块的他妈的破锁。

 



end/tbc?


201101

宝宝你是一个非常棒的领航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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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

【厉小海x刘显德】在一切之后的故事

CP

《飞驰人生2》厉小海/刘显德

斜线前后有意义


sum:“我想和你一起。”


——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厉小海问,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一句可有可无的随口一提。

 

 

本来说好了的,如果刘显德把科目二考过了就给他办个庆功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张驰他们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爱热闹,虽然刘显德惜败科目二,这庆功宴还是办了起来,并且十分隆重,大有借着这个机会把车队冠军的事再庆祝一遍的意思。

 

或者很多遍,厉小海想,这半个月以来他们好像已经办过三次庆功宴了。

 

什么都能庆祝,没有理由就创造理由,连刘显...

CP

《飞驰人生2》厉小海/刘显德

斜线前后有意义


sum:“我想和你一起。”


——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厉小海问,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一句可有可无的随口一提。

 

 

本来说好了的,如果刘显德把科目二考过了就给他办个庆功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张驰他们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爱热闹,虽然刘显德惜败科目二,这庆功宴还是办了起来,并且十分隆重,大有借着这个机会把车队冠军的事再庆祝一遍的意思。

 

或者很多遍,厉小海想,这半个月以来他们好像已经办过三次庆功宴了。

 

什么都能庆祝,没有理由就创造理由,连刘显德某次开车上坡只停了三次都能成为庆祝的理由,张驰教他科目二的时候简直和颜悦色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本来厉小海以为在此等环境的熏陶之下刘显德这次怎么也得一雪前耻,最后一看结果,这人的领航员操守果然出神入化。

 

厉小海其实不觉得自己是多爱热闹的人,他能意识到自己有些时候确实是不合群的,但是他并不在意。但是跟着他们一起,好像再怎么不爱闹腾也不可能不被感染,他喜欢这样的感觉,这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并不是虚假的。

 

酒过三巡,他们都有一点醉了,张驰表现得最明显,因为他已经开始回忆光辉岁月,并且对献歌一首十分蠢蠢欲动,就差站到桌子上嚷嚷要征服全世界,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几个人就要准备抱头痛哭——“他们”特指张驰孙宇强和记星。而厉小海和刘显德就要显得清醒很多,会十分体贴地给他们留出空间,两个人搭伙出去溜达一圈,吹吹风醒醒酒,有时候也会聊天,大部分时候只是在安心地沉默着,再在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回来收拾残局。

 

在这种时候,厉小海总觉得他和刘显德很像他们的监护人。

 

其实厉小海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庆功宴还是办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大家最近心情都特别好,也大概不是因为刘显德在科目二中的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快到期限了,他们真的要搬离这个地方了,驾校没有了,维修厂也要没有了。

 

人不能总在失去之后才想着怀念,他们现在就做得很好,在知道自己要失去并知道的确无法挽回的的时候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纪念。

 

 

刘显德很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问他这个问题,“啊?”了一声,慢吞吞地偏头过来看他。

 

他们坐在高台上面,视线开阔,能看见很远地方星星点点的灯火,风吹过来的时候会听见树叶翻动的声音,路灯很亮。

 

厉小海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回望过去。

 

刘显德在平常的日子里还是戴着他那副黑框眼镜,他自己的说法是习惯了,厉小海问过他一次,说那怎么在巴音布鲁克的时候不戴要戴隐形眼镜,刘显德特别理所当然地回他一句那能一样吗,那可是巴音布鲁克,要是我推眼镜的功夫耽误了怎么办?

 

现在这双黑框眼镜把他眼底的神色遮住了一些,让人一时有一点难以摸清他的想法。但其实刘显德是很好懂的一个人,至少对厉小海来说是这样的,他不太能完全看到他眼睛里的情绪,竟然也不觉得慌张。

 

刘显德说:“什么以后怎么样?”

 

他的语气时常有一种近乎于天真的夸张,但不会让人觉得反感,“我下次一定过科目二!”

 

我说的不是这个。厉小海想。

 

但是刘显德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厉小海调整了一下姿势,很懒洋洋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下次再不过怎么办呢?”

 

刘显德思考了一下,声音小了一点,但是十分坚定:“那就……下下次一定过?”

 

“真有志气,”厉小海非常捧场,“以后在哪儿学驾照啊?”

 

“名师出高徒,”刘显德说,“这世界上有比张驰更好的教练吗?”

 

厉小海想了一会儿。

 

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觉得刘显德考不到驾照可能和教练是谁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他说:“说不定你换一个,那个教练刚好能跟你对上脑电波,然后你这驾照就考上了。”

 

刘显德大概没想到他说话委婉起来还能这么九曲十八弯,又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斟字酌句地、好像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讲:“能跟我对上脑电波的人,感觉现在你最能吧?”

 

刘显德一下子又激动起来,“巴音布鲁克!领航员!完美的配合!”

 

他也喝醉了,不过他喝醉了之后和平常差别不太大,所以大家不怎么看得出来。

 

最多也就是比平常的情绪更澎湃一点、脑回路跳得更快很多。

 

“我没有教练证。”厉小海说。

 

刘显德十分懊恼:“太可惜了。”

 

他自顾自地懊恼了一会儿,又乐呵了起来,磨蹭着往厉小海旁边坐了一点儿,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就算你真有教练证我还真能让你教我啊?我们小海,年轻的天才,前途无量的赛车手!”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软,轻轻地说:“前途无量的赛车手,真好。”

 

前途无量的赛车手。

 

其实挺多人都这么说厉小海的,在他们眼里,他横空出世,是野蛮生长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在巴音布鲁克之后,无数人都在猜测厉小海会去哪个车队,无数人都在预测他会不会超过目前的第一,无数人在推演着他的未来,对他的存在蠢蠢欲动。

 

只不过当事人完全不在意,甚至装作自己根本不知道外界那些声音。

 

浅淡的酒气把厉小海包裹起来,但不是让人讨厌的味道,他动了动,让刘显德揽着他能更容易一点儿。

 

刘显德身上的体温比他略高,被他这样松松地揽着,厉小海感觉他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温暖着自己。

 

天气在逐渐转凉,深夜还要更冷,刚刚在热热闹闹地吃饭喝酒的时候没感觉,在外面坐着就很轻易地就能感受到气温的下降,但是这样的感觉也不是很明显,因为他们现在正揽在一起呢。

 

厉小海感觉到有微凉的晚风吹在自己身上,把他本就稀薄的酒意吹得更散了。

 

他听见自己说:“那你呢?”

 

兜兜转转的,话题终于又绕回来了。

 

他们的距离比之前要近,因而他很明晰地感觉到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刘显德的身体是如何僵硬了一瞬的。

 

唉,厉小海想,该说果然吗?

 

其实我问第一遍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到底是在问什么了吧。

 

他趁胜追击:“作为‘年轻的天才、前途无量赛车手’的领航员,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厉小海从小跟着他爸看赛车,他爸跟他介绍什么是赛车、什么是巴音布鲁克,语气里全是激动和憧憬。他沉默地坐在一边听着、看着,虽然也会在一些时候发出情不自禁的感叹,但比起一会高兴得拍大腿一会唉声叹气的他爸,还是显得礼貌而自制得多。不过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心里到底感受到了一种多么无法自抑的热血沸腾,他那时候还太小了,尚且还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却奇异地意识到了自己并不讨厌,微乱的呼吸和心脏跳动的节拍一起成为他对赛车的最初印象,他感到渴望。

 

他看那些录像,问他爸坐在副驾驶的人是谁,他爸说那是领航员,非常重要,是赛车手需要全身心信任的存在。

 

领航员。信任。他想,如果我以后成为了一名赛车手,我也会有自己需要全身心信任的领航员。

 

他那时候还那么小,什么都没想清楚,却已经混沌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的领航员会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厉小海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到自己心底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其实厉小海必须得承认,在他知道自己的领航员是刘显德的一开始,他做好了漫长的磨合期的准备。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刘显德好像几乎完美地符合他从年幼就开始逐渐在脑中搭建的、属于自己的领航员的所有形象,他认真、努力、和他有着非同小可的默契,他们的磨合阶段短得简直不可思议。

 

在他们一遍遍的训练中,他告诉刘显德哪里可以修改,下一次他就一定不会说错。

 

厉小海还记得,在他们一遍遍看着录像、刘显德一遍遍背着路书的时候他曾看过刘显德的眼睛,他的眼睛好亮好亮,好像几乎要燃烧起来。

 

厉小海很熟悉这样一双眼睛,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厉小海不熟悉这样一双眼睛,因为他在看自己的眼睛、看其他任何人的眼睛的时候,都不会和他看到刘显德的眼睛的时候一样,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悸动。

 

在他看过那样一双眼睛之后,就再也不会忘记。

 

领航员是赛车手需要全身心信任的存在,记忆中,爸爸对他说。

 

信任你的领航员,训练的时候,张驰对他说。

 

刘显德是他的领航员。

 

厉小海信任刘显德。

 

因为他是他的领航员。

 

好像,又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他的领航员。

 

刘显德和他是不太一样的人,但从来不是他会不喜欢的那种人,这在他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厉小海就意识到了;刘显德和他原来在一些方面有很相似的特质,而“不是不喜欢”原来还可以逐渐变成另外一种意思,这是厉小海一点一点发现的。

 

他当然信任他,他是如此信任他。

 

——但是同时,他不能否认的一点是,他并不完全了解刘显德。

 

如果他们相处的时间再久一点的话,他一定会更了解刘显德,他们应该会更熟悉很多,他或许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如此的惴惴不安。

 

但是其实厉小海知道,可能也不是这样的,因为如果仅仅是询问他的领航员,他似乎不需要如此惴惴不安。

 

厉小海安静地看着刘显德。

 

他在很多时候时常显得静默而疏离,而现在尤甚,惨白色的路灯灯光浇下来,给他整个人浅浅地镀上一层银边。

 

厉小海觉得自己想了很多事。他想起驾校的弯道,修改的路书,凌晨两点他们还在看录像而刘显德看到他打了个寒颤就把外套脱给他穿;他想起被他拉走的车窗上印着他和刘显德名字的那扇车门,光刻的赛车和叶经理,巴音布鲁克的赛道上刘显德问他在笑什么;他想起拥抱,欢呼,刘显德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廓而他忽然想到他亮得好像要烧起来的眼睛。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想。关于前途、关于未来,关于对作为赛车手的他而言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更大的舞台,这些东西厉小海现在都不想。这里真好啊,有弯道,有教练车,有树,有灯,有他在当试车员或者安全测试员时候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欢声笑语,就在这里他拥有了自己的领航员。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他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在后来分崩离析得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是他这么年轻,年轻得甚至不想让这个可能性存在。

 

刘显德很轻很轻地动了动。

 

厉小海分不清楚他想干什么,但是他有一点害怕是刘显德想要把他揽着他的那只手收回来,所以他伸手,牢牢地扣住了刘显德的手腕。

 

他张口,想说“给我一个答案吧”,又想说“你知道我除了这个还在问什么吗?”,刘显德驾照两年半了都还没考过,刘显德一当他的领航员就这么熟练,他能不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可以的吧,可以的吗?

 

但是厉小海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刘显德。

 

刘显德也看着他。

 

他眼睛里的各种情绪起起伏伏,连黑框眼镜也遮不住,厉小海很犹豫地辨认着,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惊诧、怀疑、不确定。但是很快,这些情绪又变了,刘显德好像很努力地把那些犹疑的不确定全都压在最底下,他的眼睛里忽然满是笃定和义无反顾。

 

刘显德开口了。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

 

他顿了顿,好像很努力想要镇定自若,但是话音里的颤抖很明显,可是即使是这样刘显德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了,他的语气是那么郑重、那么认真,甚至让人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一句回答,还是一句永久生效的承诺。

 

刘显德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想和你一起。”




FIN







——


希望大家喜欢,期待得到一些评论。谢谢大家。


tag是比较胡乱打的,如有不妥提前说声抱歉,麻烦指出一下,我会修改的。


大家新春快乐。


几乎独立成篇的对应篇:天才雷达 

 

百虞合吃🍐🍊
*上一篇太悲了所以我填一下坑吧...

*上一篇太悲了所以我填一下坑吧 

*~ 10000字

*可以看出来我不怎么会写对话惹……骚瑞 

*也可以看出来我不会写车惹……

*终于会生成长文啦好耶!


*上一篇太悲了所以我填一下坑吧 

*~ 10000字

*可以看出来我不怎么会写对话惹……骚瑞 

*也可以看出来我不会写车惹……

*终于会生成长文啦好耶!


苍火火火腿

【授权翻译】【幻象/密客】团圆

威望x职业杀手

杀手AU

PTSD预警,流血受伤场面描写预警,路人死亡描写预警

原文来自AO3上bobadeluxe太太,她是cryptage的神,我永远爱她,链接不知道能不能发

有什么建议或者勘误请回复我!

以下正文


那颗子弹穿过了他的挡风玻璃,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艾略特的肩膀上。玻璃碎片下雨一样洒满了他的身体,切开皮肤嵌进肉里。冲击撞出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他喘息起来,脑袋向后仰去,像被钉住一般紧贴在了椅背上。他的双手紧紧攥住方向盘直到指关节发白。枪伤溅出鲜红色,疼痛变得难以忽视。痛觉只是身体遗留的弱点。痛觉只是身体遗留...

威望x职业杀手

杀手AU

PTSD预警,流血受伤场面描写预警,路人死亡描写预警

原文来自AO3上bobadeluxe太太,她是cryptage的神,我永远爱她,链接不知道能不能发

有什么建议或者勘误请回复我!

以下正文













 

那颗子弹穿过了他的挡风玻璃,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艾略特的肩膀上。玻璃碎片下雨一样洒满了他的身体,切开皮肤嵌进肉里。冲击撞出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他喘息起来,脑袋向后仰去,像被钉住一般紧贴在了椅背上。他的双手紧紧攥住方向盘直到指关节发白。枪伤溅出鲜红色,疼痛变得难以忽视。痛觉只是身体遗留的弱点。痛觉只是身体遗留的弱点!

 

 

操!

 

 

艾略特一个急转冲出了道路,脏话从他咬紧的齿间挤出来,又被轮胎和地面间尖锐的摩擦声盖了过去。如同一些黑色讽刺喜剧里演的那样,艾略特把他的车撞在了一个广告牌上。驶离索伦斯城:祝您好运。

 

 

车像一罐苏打水那样被巨大的冲击压扁了。然而安全气囊没有弹出来。他向前倒去,脑袋重重地撞在仪表盘上。方向盘撞歪了他的鼻子,毫无疑问地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新的、奇形怪状的疤。有那么一阵子,他就只是坐在那,胸膛随着断断续续的呼吸上下起伏。血流了出来,从他的鼻子里,额头上,还有天知道什么操蛋的地方——所有这些都流进了他的嘴里。味道发苦但很熟悉,就像铁锈。

 

 

他耳朵里的通讯器恢复工作了。艾略特可以听到另一侧传来尖锐的风声,几乎要把他的声音盖住。“你要让他逃掉了。”杀手说,以目前的状况而言他的声音简直冷静过头了。

 

 

艾略特呻吟起来,把他的脑袋滚到另一边去。喇叭声贴着泰俊的耳朵炸开。听见杀手骂人的时候艾略特咯咯笑了起来,根本一点都没觉得抱歉。但似乎他的机械耳蜗并不会产生耳鸣。

 

 

“你有视野吗?”他问道。

 

 

 

“嗯。”

 

 

“嗯?那你他妈的在等什——什么呢!把他干掉!他要逃跑了!"

 

 

泰俊叹了口气。“我不可能射中他的。”

 

 

“至少试试。”

 

 

“我做不到。”

 

 

艾略特大叫起来,“直接开枪就行了!”

 

 

枪声穿透了空气。他听见两声枪响,从他的通讯设备里传来的,还有他自己的耳朵听见的。他没费劲装消音器。艾略特用手肘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看着那辆在他的前方拉开一段距离的车。泰俊的狙击枪射中了司机而不是他们的目标。艾略特看到她倒向一侧,死去的、软绵绵的身体靠在车窗上,染出一滩鲜红的颜色。他们的目标尖叫起来,身体向前探去想要抓住方向盘——但已经太晚了。她把油门踩到了底,想要摆脱艾略特的追踪。在车失控的那一瞬间它已经猛地旋转起来,翻向了路的一侧。

 

 

第二发子弹射了出去。它没有击中目标,泰俊瞄准的是别的东西。油箱。艾略特在车燃成一团火球然后爆炸之前倒数了三下。

 

 

好吧,那也是一种杀了某个人的方法。

 

 

艾略特让他的脑袋重新栽回方向盘上。好累,他只想打个瞌睡。

 

 

过了一会,泰俊过来找他了。他扯断了车门的铰链,拖着艾略特的腋下把满身是血的他拉了出来(太……太不公平了。艾略特一直在练肌肉,但是这个宅宅只需要买一对金属胳膊就够了)。他感觉脑袋发昏,但不知怎的意识还十分清醒。

 

 

“干得好。”在泰俊让他躺平在路边时他哑着嗓子说,

 

 

一针肾上腺素戳进了他的脖子里,泰俊的金属手掌按住了他的伤口。“我们还不能离开。布里斯克想要证据。”

 

 

“嗯,好吧,用你的无人机拍张照片就行。”艾略特呻吟起来。

 

 

他摇了摇头,“不,需要一些基因方面的东西。”

 

 

“但——他已经烧成一滩——一撮——一块——操!”

 

 

“烟散掉之后我们会找到点什么的。也许是一颗牙。”泰俊喃喃道,“现在你休息就行了。”

 

 

休息。这听起来真棒。没错,他可以这么做。

 

 


---------------------------------------------

 


 

在玷污了那具已经烧焦的尸体之后,他们得到了一笔可观的佣金。艾略特的伤口被清洗过包扎好,泰俊细致入微的双手完成了这一切,尽管它们也掌握着惊人的力量。他们搭最早的一班飞船离开了索伦斯前往盖亚,现在他们又上路了。一个新的目标正等着他们,一个公司法人还是什么的,他没仔细看资料。艾略特觉得很好。事实上从没这么好过。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们停下来去餐厅吃午饭。

 

 

他点了猪排,因为,呃。然而这地方真是烂。服务员看起来加班过度已经到了昏迷边缘,厨师也并不操心他是不是把食物烧焦了。焦了。这气味,这是——

 

 

不到一分钟,艾略特已经趴在马桶边上,快要把他的胃吐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很快便跟着他进来了。是泰俊(在他给自己加了那么多配件之后他不能再那么轻手轻脚地行动了,这让他很沮丧)。他挤进艾略特在的隔间里,反手关上门靠在上面。

 

 

“要薄荷糖吗?”他说,丢了一颗进自己嘴里。

 

 

厕所很脏,但是艾略特不在意。他拼命抓住马桶的边缘,在下一波呕吐到来之前强忍住。“不了,谢谢。”

 

 

“我觉得你得了PTSD。”

 

 

“精通舔老二的天才(Proficient Talent in Sucking Dicks)?”艾略特转过头,咧开嘴笑起来。

 

 

泰俊看起来没被逗笑。

 

 

艾略特自嘲起来,“无所谓,老兄。我可是个乐子人。”

 

 

泰俊抬起一条长长的腿,脚踩上了艾略特的背。他那只完美的礼服鞋陷进艾略特的脊柱,把他踩回了马桶里。这实际上还挺有帮助的。他终于把剩下的全吐了出来,之后勉强说了声谢谢。胃吐空之后他感觉好了不少,不再犯恶心了。

 

 

泰俊用脚冲了厕所,之后帮他站起来,拖着他走出隔间。艾略特,只有这一次,随他去了。他全部的内心斗争都随着他的早餐一起冲进了下水道。他站起身,坐到了洗脸池上。泰俊打开一个水龙头,把他的手帕用温水沾湿。

 

 

他擦干净艾略特的嘴,温柔地把他的胡子也蹭干净。艾略特抬起腿从身后钩住他,把泰俊拉到腿间,离他更近的地方。

 

 

“布里斯克给我们找了个安全屋,”他说,“我们要在那待到我们的目标重新露面。”

 

 

“好,”艾略特点点头,“什么时候?”

 

 

“我还在收集信息。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泰俊皱起眉,脑袋歪到一侧检查他的身体,看起来充满怀疑。

 

 

艾略特笑起来,胆汁和唾液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挺好的,甜心。”

 

 

在泰俊说些什么回敬他之前,艾略特打断了他,“我们直接走吧。我一点都不饿了。”

 

 

安全屋是个狭窄又肮脏的公寓,俯瞰着索塔莫的红灯区。不是说艾略特期待着什么更好的。干这行干了十多年之后,你就不会再期待什么更好的了。你甚至不值得拥有更好的。泰俊插上笔记本电脑的插头然后开始了工作。艾略特擦着他的枪,打开电视当作背景音。电视里正播放着日间肥皂剧。

 

 

晚上的某个时候,泰俊说他要到外面去买些……什么东西。艾略特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突然看电视剧里的三角恋还有反派试图把主角从她奶奶的遗嘱当中剔除的剧情看入了迷。

 

 

他带着晚饭回来了;纸袋子里装着的几个纸盒(你会爱上这些的)。他们在沙发上一起吃晚饭,膝盖时不时碰到一起。艾略特的视线黏在电视上,而泰俊带着他的笔记本一边吃一边工作。他嗦着什么面条一样的辣辣的东西。艾略特吃的是炒米饭……

 

 

“三文鱼。”泰俊说。

 

 

“这不错,”艾略特承认,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塞满了米饭,“我喜欢。”

 

 

 

---------------------------------------------

 

 

 

泰俊在某一天晚上满身是血地回到了安全屋,枪套歪歪扭扭地挎在肩上。艾略特气坏了,但是泰俊不许他插嘴。他的担忧被丢在一边,而他的怒气被彻底忽略。那不是他的血,这一点很清楚,但是这并不是现在最要紧的问题。

 

 

“我搞定了。”他说。

 

 

“你不应该——为什么你——”

 

 

操,他恨这个。当他的情感更占上风的时候他就会像个白痴一样开始结巴。愤怒的艾略特很可悲;总是眼泪汪汪,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词。他就像一个耍脾气的小孩一样,根本没有任何震慑力可言。

 

 

“你会分到你的那半的,别担心。”

 

 

艾略特深深地皱起眉,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的双手在身旁死死地捏成拳头。“我生气不是因为那个!”

 

 

“是,我知道。”泰俊倾身靠近,在他的嘴唇上轻啄了一口。“有什么闻起来很不错,你做晚饭了吗?”

 

 

“嗯。”

 

 

泰俊点点头,“那我先去洗澡。”

 

 

他没来吃晚饭。他把自己身上的血迹弄干净,换上艾略特穿旧的破破烂烂的衬衫,之后便径直躺到了床上。他一定是累坏了。艾略特一个人吃完了两人份的晚饭,看了同一部肥皂剧。他不相信这个闻起来特别糟糕并且灯还不能正常工作的冰箱还能让食物保鲜。他吃饱了之后就开始犯困,于是他钻进了床,躺在泰俊的身边。

 

 

他很生气,但是他不能一直生气。不能对泰俊这样。这很令人沮丧,真的,因为一直以来艾略特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生气。气他父亲不告而别,气他的哥哥们失踪至今。气他自己,气整个世界。现在他的愤怒只是他身体里的一撮余灰,闷燃着直到慢慢消失。

 

 

他们已经在安全屋里躲了一个星期了。艾略特花了些时间恢复他新留下的伤口,剩下的时间他试着变得富有生产力。他做饭,他清扫,他洗他们的衣服,把泰俊最喜欢的外套洗好熨平。所有这一切都感觉温馨到令人作呕,就好像他曾经所希望的那样。很难令人相信他以前的梦想是当一个家庭主夫。那会他还没留下任何伤疤,并且很显然也没有任何纹身。

 

 

他在半夜醒过来。泰俊还在他身旁熟睡着,没有任何防备。他脸上带着平和的表情沉睡,这幅景象唤起了艾略特体内某些丑陋的东西。有很长一段时间,泰俊甚至不肯走在他的前面。他坐起身,把手伸进泰俊的枕头下面。

 

 

当他的搭档醒来的时候,艾略特正撑在他身子上方,一支手枪指着他的额头。泰俊眯着眼,从长长的睫毛后面看他,还没有从睡眠里彻底清醒。

 

 

“我真希望我们对彼此来说还是危险的。”艾略特坦白道。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但这毫无意义。这怎么可能呢?

 

 

“嗯,”泰俊只是发出了一个音节,艾略特越来越喜欢他轻柔的低声回应了。他闭上眼睛,在艾略特的枪口滑到他下巴上时发起抖来。“我也是。”






END






授权

今儿不想吃强扭的瓜

【三浦春马】自1997至2019‖45部影视作品混剪‖安利向

“我拥有你带给我的快乐

我会把这份快乐带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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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浦春马 

组织抄送@老福特橘园 @LOFTER猎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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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的朋友

海东大树十六岁

*收录于海士合志《予告する!マゼンタのお宝、いただく!》,终于想起来了发一下


海东大树十六岁,家里有一个万事不上心的老爹,外面有一个长自己六岁的哥哥,在附近一所普通高中上学,回家必经过一段河堤,他便踢着石子或踩着自己影子在台阶上来回跳着。他当下个子窜得像竹子拔节,手脚都拉得细长,影子也被拉得细长,翘得张牙舞爪的发丝被夕阳照过去,亮晶晶的像一根根金色的狐狸胡须。

这天他放学回家,远远的便看见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楼下。他嚼着糖吹了个泡泡,绕过去好奇地一看,发现一个高个子男人抱着手臂站在楼道口,偶尔插一两句,看起来像是新入住的房客。现下气温已经回暖,一贯不畏寒的海东换上薄外套便匆匆了事...

*收录于海士合志《予告する!マゼンタのお宝、いただく!》,终于想起来了发一下



海东大树十六岁,家里有一个万事不上心的老爹,外面有一个长自己六岁的哥哥,在附近一所普通高中上学,回家必经过一段河堤,他便踢着石子或踩着自己影子在台阶上来回跳着。他当下个子窜得像竹子拔节,手脚都拉得细长,影子也被拉得细长,翘得张牙舞爪的发丝被夕阳照过去,亮晶晶的像一根根金色的狐狸胡须。

这天他放学回家,远远的便看见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楼下。他嚼着糖吹了个泡泡,绕过去好奇地一看,发现一个高个子男人抱着手臂站在楼道口,偶尔插一两句,看起来像是新入住的房客。现下气温已经回暖,一贯不畏寒的海东换上薄外套便匆匆了事,这人却像是反了过来,红色的毛衣领口拉得高高的,脸色看起来也带着些不健康的白。

海东这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喧闹,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百无聊赖地在地上踢石子消磨时间。他不怎么乐意回去,眼睛轱辘转了一周,只好观察起那个大抵会成为自己新邻居的男人来。对方大约二十来岁,可能比哥哥小些,也可能要来得大些;他看起来恹恹的,说话时神情里也流露出些许冷淡与傲慢;至于指挥起人的时候倒是毫不客气,像是天生就善于做这个。

他们忽然对上了视线。

海东嚼着泡泡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接着朝那人露出一个颇有些耍赖意味的甜甜笑容,光明正大地又看了好几眼,才将视线挪到一只野鸟身上。那人似乎也不怎么感兴趣,很快垂下眼,继续将自己靠在墙壁上。过了一会儿,搬家公司的员工向他打了声招呼,接着便一起上楼去了。

海东又在楼下踢了一会儿石子,才慢慢吞吞不情不愿地磨蹭着回家。他注意到楼梯间里有一片小小的品红色落在了灰里,他把它拾起来,发现是一只拍立得。

这灰尘与摩擦的痕迹又延伸到隔壁门口。

……是新邻居。

 

那之后的几天一如往常。从唠唠叨叨的阿婆口中海东听闻了一些关于这位新住户的猜测,譬如似乎没有正经工作,譬如家境大概不错,性格看着却很有些古怪,诸如此类。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一边轻车熟路将耳朵里灌进来的细碎八卦倒进回收站,一边重复着一上一下抛接拍立得的动作,然后将找回的零钱揣进衣兜,咬着面包挥了挥手便跑开了。相机合着小跑的步伐拍打在胸口,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跳动。

他没有将相机还回去,尽管猜出它的主人并不是件费力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起来,然而新入住的邻居先生一次也没有出现,更不用说向他质询相机从何而来了。这让他在每天晚上想出的理由都化为了无用功。

海东有些失望。他将最后一小块面包咽下去,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在河堤上重新奔跑起来。

 

这天他离开得比平时更晚些。光夏海和他一起负责整理体育馆的器具,待到走出校门时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他们有一段同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重复着“不是夏蜜瓜是夏海”之类的无营养对话。夏海觉得这位严重低龄化并试图将自己也带进去的好同学当下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写着“无聊”,在使用笑穴指物理镇压与岔开话题两个选项间犹豫了一下,视线四处漂移着,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

海东将视线从地面上移开,抬头顺着夏海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围栏上坐着一个黑色大衣的男人,正托着相机合上镜头盖子,然后松开手任由它坠在胸前,侧过头瞥了他们一眼。

海东感觉书包里的品红色小方块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们不自觉加快了步伐——更多是夏海几乎小跑着追上来。直到离得有一段距离了,海东才撇撇嘴,低声问她:“你认识那个人?”

夏海茫然地摇摇头。

“我只遇到过几次。河堤,公园,每次除了拍照好像都是在发呆。”她努力思索了一番,又噘着嘴皱起眉,“感觉是个有点奇怪的人。”

“是个奇怪的人啊。”

海东颠了颠手里的书包,回想起那人看过来时尚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神情,第一次觉得是从对方那里偷来了什么东西,又感到好奇心跃跃欲试,几乎要破开胸膛跳出来。

茫然的,空白的,沉静的。

看起来大概能化无趣为有趣的邻居先生。

“再见,大树同学。”

“再见啦,夏蜜瓜。”

 

海东大树一贯行动力与想象力超常,而且也没能逃过这个年纪常有的心浮气躁。他当天就制定了一只手数不过来的计划,因为离奇与富有戏剧性色彩而随着薯片包装一起揉进了垃圾桶,又心不在焉地又经历了几天日常,期间把拍立得从抽屉里拿出又放回去了三次,才等到周末来临。

他用烤箱做了小饼干,一半进了自己的肚子当做早饭,另一半则顺手带上准备当敲门砖。遗憾的是门矢士先生(这个名字是他忘带钥匙那天从晒被子的鸣泷先生那儿打听来的)似乎并不和中学生同一个作息。门铃响了三分钟,海东又摸了一块饼干扔进自己嘴里,等他用脚尖点着门槛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开了门,见到的便是一张阴沉沉几乎要实质化出郁气的臭脸。

对方穿着长衣长袖棉睡衣,带着一眼可见的黑眼圈。求生欲令未成年人飞快举起手里包装得花花绿绿的饼干袋,仗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飞快挤出一点虚情假意的歉疚,然后放软了声音笑着说听说新邻居来了,母亲让自己带着小礼物来这儿打个招呼。

肯花这个心思的母亲自然是不存在的,但海东说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小谎话可谓信手拈来。可惜几乎无往不胜的小花招落了空,门矢士撑着门框偏了偏脑袋打量着他,一句“是这样吗”过后也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只点点头说那还真是感谢,一只手伸出去够袋子,另一只手按在门上眼看着就有重新关上的势头。海东见势不妙,虚张声势地忽然“啊”了一声,也赶忙伸出手虚按住门,不情不愿地瘪了瘪嘴,才把手里仅剩的一张牌打了出来。

“……我在楼道捡到了一个拍立得,品红色的。”他又悄悄把一只脚卡在门缝里,“我问了好多人,都说没有丢。我猜是门矢先生的。”

他似乎听到了很轻微的一声嗤笑,接着手上一空,门彻底打开了。

 

海东捧着一瓶门矢士扔给他的牛奶坐在沙发上,费了很大气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像只好奇心过剩的小动物一样莽撞又失礼地冲到每一个角落寻宝。他眨眨眼,视线在晾着相片的架子上来来回回掠了几周,又转向正中央的桌子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他注意到那台双反相机有着和自己捡到的拍立得一样的色调。这里的主人显然没有好好招待来客的意思,偏偏又漫不经心摆出一副不设防的样子,和先前恨不得把所有人挡在门外的气势截然相反,好似一只撬开了壳就懒于合上、任由蚌肉与珍珠暴露在空气中的贝类生物。

几分钟后终于换下睡衣的邻居先生回到了客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蹭掉脸颊没擦干的水滴,弯腰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饼干扔进嘴里,然后抬腿绕过桌子走向另一个沙发坐下,翘腿后靠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自如得像初次拜访的客人已经成为了丝毫用不着客气的老熟人。

海东犹豫了一下自己是该在心里钦佩地鼓掌还是先吹声口哨。

“相机的确是我的没错,不过你不是来还东西的吧。”门矢先生似乎很不耐烦无谓的应酬,也对维护青少年脆弱的自尊心不感兴趣,径直捅破了那层小心思,“我对你有印象——因为盯着我这边走神得太久,被醉醺醺的监护人教训了,那个小鬼就是你吧。”

他轻微地噎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点被戳穿的不快与恍然。他又低下头揉了揉脑袋,像被刺穿的气球一样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痛快扔掉了装乖卖巧粉刷出来的好孩子形象,格外放肆地四处打量了一周,才慢慢吞吞装模作样地把视线投向房屋的主人,捎带一个报复性的挑眉。

“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想找点有意思的东西,不可以吗?”

门矢先生又打了个哈欠,出于这个缘故海东不确定他是不是翻了个白眼,但很明显对方的态度总算发生了一点改变。他看起来更放松了一些,耸了耸肩,好像在说“随你的便”或者“劳烦继续发表高见”。

“……好吧。我叫海东大树,就住在隔壁。”未成年在长久而沉默的对视中屈辱地投了降,撇下嘴移开了视线,举起双手率先认输,“先说好,我对你的相机可没有兴趣,也不想未满二十岁就被当成偷窃现行犯抓起来,过来打招呼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你看起来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想要搞清楚这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门矢先生这下终于露出了一些认真的神色——尽管这让海东感到很奇怪,但原本他就是冲着这个人奇怪的地方而来的——他像是有点困惑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状似漫不经心地、有些含混地反问(或者说询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停顿了一下,很快放弃了这个问题,撑着手臂坐直了身子,像是要搅散杂念似的挥挥手。

“随你怎样好了,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很有趣的地方。”

于是海东感到自己握住了胜利。他按捺不住翘起嘴角,重新放软了声音拖长了腔调应和着,在那句许可下探寻起这片蚌壳来。  

 

那之后海东很快习惯了在四处漫无目的晃悠的时间里敲响邻居家的门,随机获得一张日益麻木的臭脸或是被空荡荡的屋子挡在门外。门矢先生的住所缺乏人气,像个连他本人都能吞没进去的黑洞,或许这是他默许海东一再拜访的原因。多数时候他选择埋头钻进暗室里与胶卷、显影罐和各种药水为伍,海东则好奇地观看已晾干或尚未晾干的相片,以及玻璃柜里似乎已经沦为装饰用的新奇玩意儿,不时拔高声音向对方提问,以此拼接起他的行迹。

拍立得还是停留在他的柜子里。门矢先生的原话是那东西是以前带着的,现在大概用不上了,说着又用拇指扣开一张书页,然后告诉他柜子里的东西感兴趣的话拿走也无所谓,只要安分些别捣乱。海东不止一次在心中腹诽没心没肺的有钱人家少爷,但他一次也没有拿走那些新奇玩意儿——不如说在门矢士说出那句话后,他的兴趣和新鲜感便很快消散了,玻璃柜中各式精美装饰品的色彩也像是黯淡了许多。

他对门矢士的称呼也飞快变化着,没几天就从“门矢先生”到“士先生”,然后在纪录片播放起猫狗大战时用手肘戳戳对方,提醒“阿士你快要输了”。乐此不疲地试探士的底线成了他的新爱好之一。对方的态度像总是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恶劣,丝毫不因未成年的身份在口舌之争上增添些许温情,也从不假惺惺地做出自恃身份的让步,这时他的神情里便流露出罕有而蓬勃的生气,掩盖了海东一度曾见的空洞与茫然。海东为此感到一阵窃喜,觉得自己又一次偷来了任何人都不曾知晓的胜利。

他还注意到士的脸色比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好了很多。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成年人毫无羞耻心地顺走了他手中的半袋零食。于是思路很快被打断,海东下意识伸手去抓,落了个空。

 

某日他得知“退学俱乐部”举办了活动,一时兴起加入又长期缺席的免费劳力自然被夏海毫不留情地抓了过去。等到结束时他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一时又摆脱不了富于热量与热情的人群,只好脱了薄外套搭在肩膀上,等待凉风把热气带走。

他们从聚会的公园里出来,仍快乐地讨论着先前的活动。这股旺盛过头的朝气让身处人群中的海东感到不自在,可又说不上讨厌。这时他看到喷泉池旁边有个熟悉的身影,便不自觉朝人群外迈了一步。那人也发现了他,于是毫不在意地撇下正与之交谈的男人,侧过身子单手打开了镜头盖子。

咔。

海东仿佛听到一道快门声在自己耳边响起,止住了即将迈出的步伐。士看起来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只是随意挥了挥手,转过身敷衍而随意地接上了被单方面中断的对话。

“你们认识?”

夏海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好奇地询问。

“……啊。”他收回视线,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轻吹了声口哨,“那之后遇见了,认识了。”

夏海困惑地将视线在两人间移动了几个来回。但她不是会对别人不愿袒露之事刨根问底的类型,便只点点头,将升起的一点疑惑又压了下去。

几天后他在士的家中见到了坠着夹子的自己的相片,傻气,幼稚,身上好像散发着一眼可见的热量,背景则是一轮燃烧的太阳与燃烧的人群。他碰了碰相片,感到那天的热气又回到了自己身上,这让一贯畏热不畏寒的他有些烦闷,只好把牢骚发在罪魁祸首身上:

“这张拍得太糟糕了。”

“那是你没有欣赏它的才能。”士从厨房里走出来,把一瓶冰镇果汁扔到他怀里,自己则拉开啤酒罐的拉环,“虽然照片中的某人也没有欣赏的价值就是了。”

“阿士果然是自大狂。”

“小孩子也就只会这种程度的抗议了。”

他将瓶盖拧开,流入食道的冰凉液体在一定程度上抚平了他的焦躁。他舔了舔上唇沾着的果汁,决定又一次宽宏大量地不计较士的坏嘴巴,也一并把自己心中无关紧要的疑问收了起来。

“好热啊,夏天这么快就来了吗。”

“精力旺盛过头又不愿好好待在自己家里的家伙,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先说一句,我是不会打开空调的。”

“因为阿士穷得连电费都付不起了吗。是这样啊,毕竟是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

他用手指从绳子的这头捋到那头,看着一张张相片在手下轻轻颤动,来回重复着这样简单而幼稚的游戏,然后轻飘飘地开口:

“再给我拍一张嘛,阿士,不要有别人的。”

 

士并没有对他的要求作出丝毫回应,海东对此也并不感到意外。他在和士相处时感到轻松而愉快,像是短暂摆脱了现有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奇的迷宫。这也代表他不得不适当地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以此换取对方在某些方面高得出奇的容忍度。他才十六岁,却在不动声色试探他人底线一事上嗅觉灵敏。

但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考虑有关那间小小的迷宫的事的工夫了。

——海东纯一,他的哥哥回来了。

尽管只是一个短暂的假期,久未归家的纯一还是在这个家庭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飓风。海东大树没有让自己成为风暴眼的打算,只好短暂收敛了自己的散漫,冷眼旁观着自觉权威被挑战的男人被状似温和又驾轻就熟地挑衅。他被哥哥打发进了自己的房间,百无聊赖地从柜子最深处翻出那只相机摆弄起来。他还不太会使用这东西,摸索着拉出了镜头,又随意调了一个阴天的光圈,漫无目的地对准房间角落、对准窗外,胡乱按下快门,却没有看到相片跳出来。他又摸索了一会儿,才发现后盖下的小纸盒里,一张相纸也不剩下了。

不久纯一便离开了。这次可谓一场单方面窝火的不欢而散,名义上的胜者带着几乎长久地刻在脸上的笑容向幼弟告别,然后拎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远。身后则传来一道重重的房门撞击声。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糖,又想要追上去,又想要沿着另一条路离开。直到蓝色的泡泡吹了起来,他依然没能挪动一步,最后只在裤兜里摸索着找出钥匙,转身回到了家中。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在踏入家门前,他的余光看到门矢士单手扣着绳索将相机搭在肩上,抬腿跨出了门。

 

海东又一次敲响了那扇门。这时他头发乱糟糟的,瘦而单薄的肩膀支棱起睡衣布料,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用拳头在门上捶着,咚咚咚,咚咚咚,声音沉闷而急促。

暴雨击打在金属棚上,将敲门声淹没了进去。他不死心,又敲了一阵子,门依然紧闭着。夜风从楼道里穿过,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又开始敲起来,力度逐渐变小,节奏也变得毫无章法,他几乎准备就这样离开了。

门打开了。

士顶着同样乱糟糟的头发站在门后,脸上带着浓重的睡衣。海东,你又在发什么神经。他看起来大概想这样说,却在看清对方的样子后把话咽了回去,伸手把不速之客拽了进来。

几分钟后海东坐在沙发里,躬着背把自己蜷成一只没长什么肉的虾,捧着一杯热水低头哈气。士背着他在柜子里翻找着东西,很随意地问他:

“怎么回事?”

他摸摸额头上的伤口,没忍住痛“嘶”了一声,然后避重就轻答了话。

“被东西砸了。”

士转过身,拿着一些消毒和包扎的东西,看起来还没开过封。

“到我这里避难?”避难所的主人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低头咬开了包装,“明天最好去看医生。”

海东松了口气,然后被对方冷酷无情地摁住肩膀做了伤口处理,半真半假装模作样叫痛。士下手的确带着些教训人的力度,大抵一半是真恼火一半是没打算把他当小孩儿顾忌,但他自觉很耐得住痛,却忍不住要连本带息嚷嚷出十二分的委屈。棉签摁在伤口边缘的力度果然减轻了不少,他听着士嘴上抱怨着自己被未成年的肉麻语气恶心得不轻,又觉得心里轻快了很多。

士从不询问更多,看起来也兴趣缺缺。他们在客厅就朴素的睡觉问题进行了讨论,士毫无疑问是个高个子成年人,生长期的海东也只是看着瘦弱,躺在沙发上根本没法伸展开手脚。海东以自己伤员与未成年的身份据理力争,最后成功被拎进了卧室,和士一人裹着一床被子眼瞪眼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睡不着,百无聊赖地把自己卷成一只被单虫,又用尾巴去戳士露出被子的一节脚踝,很快被踢了回去。他又渐渐感到闷热,绷带下的伤口开始一跳一跳地抽痛,令他迫切想要说些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像是毫不担心着凉一样,海东重新掀开了被子,潮湿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舒适得令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向被他扰得同样睡不着的士,眨了眨眼,忽然小声而清晰地说:

“是我爸砸的。烟灰缸从这里——这样擦过去,但我躲得很快。”

士没有回应。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像听到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一样,反应迟钝地开口,带着倦意浓重的鼻音:

“那你明天大概要去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海东眯起眼睛,抿着嘴唇笑了起来。他自觉说出一个秘密,便有底气收回另一个秘密,也丝毫不在意两人的对话渐渐变得前言不搭后语。

“阿士,那天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在公园喷泉池那次。”

“……以前认识的人,非要说的话。”含混的回应听起来像极了敷衍。像是要甩开这点犹豫一样,士轻轻咋了一下舌,然后又翻了个身让自己平躺着,“你现在像是变成了好奇心过剩的学龄前儿童。”

“我有一个哥哥。”

“我有一个妹妹,应该。”士懒洋洋地开口,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他没头没尾的一句,“我也对成为麻烦小鬼的哥哥没有兴趣。”

海东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对话语中哪条逻辑进行反驳。他想说我不是女孩子,又想说自己根本不想多这么一个嘴上不饶人的哥哥,哪个都没法接下对方原封不动击回来的球,噘着嘴哼哼唧唧着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去抓对方话里的小漏洞。

“应该?”

海东看不清士的表情,只能从话语中听出被倦意掩盖住的一丁点起伏。“我记不清了。”他说,“我的脑袋被来了一下,就在你包着绷带那块,也许还有更多地方。我记不清很多事,出院后被送到这里疗养。”

于是很多东西一下子被串起来。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

那天夜里直到最后自己撑不住睡着了,究竟胡言乱语说了多少东西、问了多少问题,海东一点也不记得了,至于记得的那部分,他也不打算再提起。第二天他带着自制的点心又敲响了那扇门,绝口不提这是收留自己的谢礼或者别的什么。之后他恢复了去士家里打扰的频率,像哥哥回来前一样。

像一切从未发生,一切从无改变一样。

 

那天他叼着饼干在书店门外蹭一本新出的漫画,抬头扭扭脖子的时候远远瞥见自己所住的那层楼的走廊里,有两个人靠在敞开的门旁边争论着什么,他辨认出其中一个是门矢士,另一个稍矮些的则是一位女性。他又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看着漫画,差点把饼干碎屑弄掉在书页上,索性将书还了回去,小跑着上了楼。

即将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和那个人打了个照面。她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大一些,又比士小一点,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脸上却带着一丝忧郁与不欢而散的消沉,在险些撞上后低声道了句歉,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他过去的时候士还没有进门,静静倚在护栏上看着远去的另一人,流露出比在河堤那次更甚的茫然与抗拒,又很快用别的东西掩饰住,侧过头随意挥了挥手权作打招呼。

“那是你妹妹?”

“是。”士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语气也变得格外平和,“小夜,门矢小夜。”

他怀着一点不安与疑惑又度过了几天,某日在暗室里帮忙折腾那堆胶片时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你要回去了吗?”

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花了点工夫理解话中的意思,然后低下头继续用镊子拨着相片。

“谁知道呢。可能快了,毕竟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对方说得直接,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海东默不作声地搅拌着显影液,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声音有些闷闷的:

“一直待着也没问题。”

“我有我需要做的事。”士将一张废掉的相片取出来看了看,然后扔进了篓子里,“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也许等记起所有事的那天就会知道了。”

海东没有接话。他们沉默着完成了剩下的工作,等到海东将脚跟踩进运动鞋、准备出去的时候,士忽然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了那个品红色的相机,朝他晃了晃。

“要拍照吗?

“你那天说过的。”

 

天气越来越热了。海东早早换上了短袖,而几乎成为他半个寄住房东的士依然是长衣长裤,并愈发倾向于待在室内而非像以前一样四处漫无目的地晃悠。他甚至开始翻阅起一些海东看不懂的东西,然后和不同的人通起了电话。

那个“希望阿士永远不要想起以前的事”的愿望就像他吹起的泡泡,要么膨胀到忽然爆裂,要么赶在自己被黏糊糊的糖弄得一团糟之前将泡泡嚼回去。于是海东很快让自己接受了这一点,甚至开始轻巧地将这件事引入彼此的话题。

“阿士要离开了啊。”海东坐在沙发扶手上晃着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着电视频道,“有想好给我准备的饯别礼物了吗?”

士背对着他,将晾干的相片一张张取下。

“这种东西一般不都是送别的人负责送出的吗。”

“我可是给阿士带了这么多次好吃的欸。”

“就当是住宿费,邮递员海东氏。”

海东讨了个没趣,将遥控器扔在一边,抗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张照片拍在脸上堵住了话。

“饯别礼A。”士拍了拍手,任由他捏着那张很久以前抱怨过的照片发呆,又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龙飞凤舞签上自己的名字,底下一小串电话号码蜷缩着显得可怜得很,“饯别礼B。”

海东一左一右捏着两张薄薄的“礼物”,没忍住控诉了起来。

“你是什么大明星吗,把签名当成礼物。”他有意忽视了那串数字代表的含义,把矛头指向了别处,“而且明明有单人照,为什么给我这张。”

士朝他敷衍地挥挥手。“下次洗好了再给你吧。”

海东于是带着这两份提前预支的饯别礼回到了家中,他把纸条和照片压在拍立得下,又把它们全部塞进了抽屉的最深处。他把自己摔进床里,用手掌挡住从窗外投进的光线,想着自己需要做的事,想着阿士究竟记起了多少东西,能不能再慢一点。

第二天他被小野寺邀请去打篮球,第三天敲门时士似乎还没有回家,第四天他看到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了楼下。这次士没有抱着手臂站在楼道口,他哪儿也不在。

海东没能拿到第三份礼物。

 

路过隔壁时他透过敞开的门看到一间陌生的空荡荡的屋子。他回到家,把那张纸抽出来胡乱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又将相片和相机重重扔在床上。

薄薄的相片飘到床沿,然后落在了地上。

卧室门外传来骂骂咧咧的训斥,大意是他关门的声音太大了。

海东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书包还扔在门口。他慢吞吞地走过去捡了起来,一时间又不清楚自己需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了。最后他把相机和相片收好,纸团捡回来展平折好,然后重新压进了抽屉里。

一只没有相纸的拍立得,一张照片,一片他决定再也不要打开来看的纸条。

这就是海东大树在这个夏天得到的东西。

左刀行

放下工作,褪下西装,好好享受假期

放下工作,褪下西装,好好享受假期

A_TKICI
明明是我先来的(doge) 整...

明明是我先来的(doge)

整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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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伦萨的椰子树

【响盛】掌心之外(两万字一发完)

summary:高启盛早些年藏起来,后来毫不掩饰的那些恶毒和自大,李响一开始就见过。

全是私设,全是。

我!!要给我的cp!!完整的一生!!!!!!

(给这个文搞了个短短视频,B站同名戳可查看)

1. 套用两位演员的关系,苏小玎说的:我一特别好的朋友也在这部戏里,就是李健。但我前期都没怎么和他说话,因为他是警察。

2. 因为私设了他们的‘特别好’的朋友关系,所以这里面会对他们在原剧中对对方的态度进行修改,可以说是ooc吧。

4. 全是我的私设,不代表任何剧方/角色/演员立场。

5. 深夜码字,有错字见谅。


1.

你要是问...

summary:高启盛早些年藏起来,后来毫不掩饰的那些恶毒和自大,李响一开始就见过。

全是私设,全是。

我!!要给我的cp!!完整的一生!!!!!!

(给这个文搞了个短短视频,B站同名戳可查看)

1. 套用两位演员的关系,苏小玎说的:我一特别好的朋友也在这部戏里,就是李健。但我前期都没怎么和他说话,因为他是警察。

2. 因为私设了他们的‘特别好’的朋友关系,所以这里面会对他们在原剧中对对方的态度进行修改,可以说是ooc吧。

4. 全是我的私设,不代表任何剧方/角色/演员立场。

5. 深夜码字,有错字见谅。

 

1.

你要是问高启盛,他后没后悔过当年卖小灵通,最终走上一条歪路,一路过得也算风光漂亮,最终却只能拼死一搏换他哥多活十几年这件事。

他一定会拽得二五八万的,手插在西装裤里,用下巴线看你,说他从没后悔过。

可是他又会顿了顿,看着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他脚尖前头几厘米的地方。他还是拽得那副欠揍样,可是头却低着,脚尖小孩似的在地上擦着,在那抹光和阴影的分界线边缘蹭过去,又收回来。

他像在犹豫,牙关咬紧了又松,眼睛藏在反着微光的无框眼镜后头,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在他脑子里回响着,他想,如果不是认识了李响的话,他不会后悔的。

 

2

高启盛这辈子没喜欢过什么人,除了他哥和小兰。在他眼里,这世界除了这两个人都是一滩烂泥。

他爸妈死的时候他才刚上小学,那时候他还没怎么长高,甚至没到他哥腰,小孩子最善无意的恶,他成绩好,老师是格外偏爱的,更别说他还刚死了爸妈——那些人会拽着他的书包带子骂他背的是个打了补丁的破袋子,当着他面把小兰推在地上,然后在他气急败坏地上前去帮自己妹妹的时候,趾高气昂地把他推倒在地,指着他的脸嘲笑‘卖鱼佬的弟弟’,等发泄完这些莫名其妙的恶,他们有一窝蜂地散去,留下灰头土脸的他和小兰。

高启强那时已经辍了学,跟着一个卖鱼的老板当帮工,每天要忙到深夜才能回来,这些事是决不能对他讲的。

所以不过六岁的高启盛就学会了从别人脚底下爬起来,再把吓得哭泣的妹妹拉起来,帮她擦干眼泪,拍干净衣服上的土灰,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回家。

小兰拉着他的衣角,连路都走不太稳,发出的哭声都是细碎的,近乎于抽泣,像路边别人丢弃的小狗被冻得发抖时的叫声。高启盛不肯哭,他以前也是会哭的,可是有次深夜,是他爸妈去世大概一个月的时候,屋外是冬日的狂风大雨,混沌雷声像鼓声阵阵,像他听过的那些奇异故事里的恶鬼正骑着异兽而来。到处都在响,他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有人进来了。

他到底还是小,抱着被子努力把眼睛睁得极大,盯着桌角那盏黄色的灯。

等哥哥回来就好了,他对自己这么说,他可以数数,数到三百的时候,哥哥一定就会回来的。

小孩子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仰,他默数着一个一个数字,数到第208,大门被人推开了。

他心中一喜就要冲出自己的房门,却看到高启强手背上长长一条豁口,潦草用布条裹了,仍在一丝一丝地漏下血来。

像是怕吵醒他,高启强小心翼翼地关了门,一边给自己找东西处理伤口,一边担忧地看了一眼他的房门。

高启盛咬着腮帮子,他一直很聪明,在这么一眼里就看出来了哥哥想要瞒着自己的意思。他躲在门后,看着他哥咬着牙包扎伤口。

从水盆里捞出毛巾,擦过的地方蹭出被稀释过的红,又随着毛巾坠回水里。他哥那时也不过十三岁,露出的手臂瘦弱惨白,像濒死的鱼翻起的肚皮。

雷声还是在响,他忽然就不怕了。

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因为别人欺负自己哭了,他总是低下头去,眼睛藏在刘海后头,把那些不屈和愤怒摁进心里去。

这世界除了他哥和小兰都是一滩烂泥,他这么想。所以等他大了点,蔫坏着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坏事时他总是毫无愧疚之心,他聪明啊,一来二去的还有了经验,从来没让人发现过。那些欺负过他的人,丢了作业本,没戴红领巾,值日的时候垃圾桶破了洞,黑板擦上黏了胶,桌子里有断裂的半枚图钉。这些隐秘的报复会让人上瘾,他的恶作剧日益升级,等到高中时,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给昨天嘲笑他的那个女孩桌膛里扔进去一袋打开的爬虫了。

他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他隐隐约约有这个念头,但那种瘾带来的痒密密麻麻地盘踞着他摁在灰尘里长大的心脏,让他无法停下来。

直到他遇到了李响。

没错,他和京海市后来的烈士,竟然是一个高中的。那是个夏日傍晚,夕阳火红挂在操场那头,那时候的学生还没后头那么多规矩,一放了学人就迅速走光了,高其盛拽着他那个破书包,从里头翻出来一片生着绣的刀片,打开了前两天斜着眼睛嫌弃看他的一个男同学的课桌盖。

刀片生了锈,被刮到是可能会死的。但高启盛不在乎。

“你干嘛呢?”一个声音却忽然在空荡的教室里响起来,高启盛往课桌里塞刀片的手一抖,指腹划出了一道口子,心脏跳动的声音刹时放大,他猛地盖上了桌盖,看到门口站着个没见过的男生。

那是十七岁的李响,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短袖,抱着颗篮球好奇地看着他。

高启盛的心脏卡在紧张的频率里,让他的开口时的声音都发了抖,“你是……”他吞咽了一下,试图吞掉那些慌乱,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你有什么事吗?”

李响那时还是个青春期没什么复杂脑子的小孩,加上刚打完球,热度盘在他头顶发烫,没发现高启盛不正常的紧张,见高启盛搭了他话,他一边笑一边走了进去,他放了学就跑操场上打篮球去了,书包扔在教室里,等到这时候早让走了的班干部给锁上了。他本来是想算了,可他又想起上回他没带书包回家,被他老爹一顿好打,说他一个学生,连书包都不带,心里有些发憷,打发了那些一起打球的同学先回家,在走廊里转了两圈,又想从窗户翻进去,可低处的窗户早给锁得严严实实,他就想着能不能找着一个垫脚的桌子,在学校里晃荡着,晃到了这个唯一还开着门的教室前头。

“能不能借我张桌子啊。”李响有些不好意思,这教室是高一的,而他今年高二,青春期的小孩总是这样,大一岁就觉得自己大了不少,而向比自己小的小孩求助,在他看来是件挺丢面的事。

高启盛有些慌乱,但他故作镇静地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桌子说:“那张,你拿那张去吧。”

他想早点打发走这个人,然后继续他没完成的报复。

你看,他心思就是这么重,哪怕有个人在他跟前站着了,可只要不会被发现,他还想着继续他的恨意。

“谢谢啊。”李响道了谢,想去搬桌子。手上抱着篮球,没法搬,他又不好意思当着人家面拖人家的桌子,只好转身问直勾勾看着他的高启盛,“你能帮我拿下球吗?”

高启盛绷着下颌线,想对这个没眼力见的同学狠狠翻个白眼,可他是谁啊,他高启盛多会装好人,呼了口气,他站起来,一副好相处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这一站起来,李响倒是先喊了起来:“你手怎么流血了?”

高启盛低下头,先前慌得脑子发紧,倒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划的手指已经见了血,此刻被李响一喊,突然有了痛意,他看着手指头,对这血流不止的情形还有些发懵,甚至还分出了一部分脑子觉得这血流得真漂亮,红通通的,汨汨而出。

还在愣着呢,李响就冲到近前,猛地捏住了他手腕,另一只手就去摁他无名指上的伤口,“你愣什么呢!还不赶紧止血啊。”

除了被打的时候,高启盛没让人站得离自己这么近过,李响运动过后的热气撞上来,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抽手,可他一个从不运动的十六岁小孩,哪能拽得过每天篮球场上不离人的李响啊,一拽没给拽回来,倒把自己拽得往李响那头栽过去了。

他撞上李响拉着他的手臂,眼镜都给撞得往下滑到了鼻尖。十七岁男生的手臂,还没到离谱的壮,却足够坚固和有力。

李响却没意识到眼前人的抗拒,他没见人流过这么多血,拉着人就要往校医室去,高启盛看着李响急切的样子,担忧着他一急起来翻桌子发现里头的刀片,也就跟着去了。

后来高启盛总在想,李响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干嘛非得管一个没见过面的同学死活。

但那都是后来了,那天傍晚,他们在校医室外头,高启盛的手指头包得像根炸开了的热狗肠——校医室的老师也早下班了,李响又翻了窗,给他翻了一堆酒精绷带出来,想让他自己包扎,看他单手笨拙的样子,又忍不住拉着人过来给他绑绷带。

十七岁少年的头发,短茬硬黑,低下头耐着脾气给他包扎的时候,在夕阳火红色的光里,映得高启盛眼底的黑都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后来两人又搬了桌子,给李响拿了书包,校门口分别的时候李响还是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的手指,问要不要送他回去。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高启盛只想赶紧一个人待着,他受不了和他哥哥妹妹以外的人一起待太久,他伤得又不是腿,要谁送啊?

他没说话,李响也看出来他不乐意了,摸了摸自己的头,抱着球走了。

这事该是个小插曲,高启盛是这样觉得的。

可李响好像不知道小插曲是什么意思,过几天在食堂里碰着他,还热情洋溢地冲他打招呼,抱着篮球和饭盒,怼到他的桌子前,活像他和高启盛已经做了好几十年的朋友。

高启盛往嘴里塞饭的手顿在那里,装出来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差点没破了功。

他想让李响坐别的地方去,想问他你谁啊你干嘛和我这么兴高采烈地,可他装缩成一团的没用好学生装太久了,实在舍不得为李响露出破绽,只好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扯出一个毫不真诚的笑,说这没人,你坐吧。

这样单方面热情,另一方假装热情的打招呼来了几次,谁都知道他认识高二那个李响了。

“高二那个……李响?”高启盛重复了一遍这话,看着站在面前的漂亮女孩。他手上捏着封信,是刚刚女孩让他转交的。

原来李响不仅仅是个普通小孩,他还是个讨人喜欢的,谁都愿意给他个面子的小孩。

高启盛捏着那封信,心里想的却是:说不定可以借着李响的光,做些更坏的事了。

可这想法没能变成现实,李响像是根本不用上课,在高启盛变着法想搞些小动作的十次有五次里,恍若神兵天降,生生打断他。

最后一次,他手心里攥着那把图钉,看着站在门外的李响,心想要不干脆今天打死他吧,就没人老来坏自己好事了。

但这念头只有一秒,下一秒他大脑就骂他不自量力,李响比他壮,还比他高,他怎么打得过。

“你怎么又在这里?”开口又是那副假装的怯懦语气,高启盛把图钉塞进口袋里,又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出汗了的手。

李响瞥了一眼他的口袋,又笑了,“叫你来打球。”

没人叫高启盛打球,高启盛不爱打球。

但他不知道怎么拒绝,更别说他还想让所有人觉得他和李响关系好呢,只好跟着去了。篮球场上没别人,李响就有耐心地教他打,这么一来二去的,高启盛也体会到了那么一点篮球的乐趣。

得益于运动,他迟迟不长的身高也抽了条,也有些小女孩会悄悄抬了眼睛偷看他了。

高启盛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没搞那些恶作剧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李响高中都毕业了。

那个暑假好像很漫长,高启盛在炎热的空气里对付其他人的暑假作业,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做完了自己的,毕竟平常人看起来的难题对他来说不过是在纸上胡乱画画的程度。

作业本上忽然晃过一个影子,他抬起头,李响站在走廊里靠着打开的窗户,笑着看他。

一米八个子的男孩,有些重量,靠得那扇打开的窗户扇摇摇晃晃,高启盛怕他给靠坏了又得高启强花精力来修,连忙站起来去推他。

李响一边咋咋呼呼地大呼小叫,一边让他推了,被推远了又凑回来,两只手搭在窗边耸着肩看他,说好学生就是好学生,大中午的还在写作业。

高启盛对着他逆着光的脸笑,自己也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能笑得这么轻松了,没好气地推了一把作业本,开口却又在说谎:“我可还没高考呢,哪像你这种悠闲人啊。”

李响听了这话却不再笑了,他黑眼睛微闪,说“我考上了警校,明天就要去报道了。”

明天?可这才七月呢。这是高启盛第一个想法。

他抬起头,脸上下意识就想装出一副不在乎,可是又忍不住皱了眉头声音微颤,“这么快?”

“是啊,”李响隔着窗户伸手过来翻他的作业本,胡闹似的卷着纸的边角,“所以来跟你告个别。”

这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高启盛靠着椅背,把握着的笔丢回书桌上,有些烦躁,他知道李响是想考警校的,但在今天之前,那一直只是句话,是他们聊天的时候可以随便说起来,笑闹着说‘得了吧,你哪能当上警察啊?’的一句调侃。

这句话忽然变成了即将到来的现实,让高启盛有些怔忡。他抬头看着李响,脑子乱糟糟的。李响也看着他,逆着光的短发发茬把光刺裂成耀眼的光弧,眼睛也背着光,显得有些难过。

高启盛把作业本一收,又推着李响远离窗框,把窗户关上了。

李响还愣着呢,那边大门一响,随便套了件衬衫出来的高启盛正在锁门,“走,陪你去玩会儿,但我得早点回来,我哥要知道我没在家学习得骂死我。”

他们在旧厂街附近晃荡,用李响的钱去游戏厅玩,高启盛体会不到游戏厅的乐趣,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堆堆能看出规律和随机性概率的东西,和李响玩了会儿街头霸王,把李响虐得满地找牙,几局之后李响不干了,拉着他就去喝汽水。

路上碰到他哥鱼档旁边卖猪肉的荣叔,看到高启盛,跟他说他哥今晚要去进货,让捎句不回来吃饭和睡觉了,要他自己解决。

两个人一听,也不知道怎么合计出来的,总之最后就是拎着些小菜回了高家。

高启盛会做饭,高启强在鱼档忙的时候总是他来照顾自己和小兰的,李响不会,就乐于坐在客厅吹风扇看高启盛在那忙忙碌碌,一会儿问他李响你吃不吃辣啊,一会儿骂他别到处晃悠,让他哥发现他乱动又得收拾,李响应一句不应一句的,高启盛盛了碗小白菜出来,回头就看到李响靠着门框,正看他房间呢。

“你偷窥什么呢你,”高启盛放了菜碗,擦过李响的肩膀就想去关自己的房门,他有些不好意思,“吃饭了。”

李响却握住他的手腕,少年手掌盛夏的体温高热,瞬间就顺着高启盛的手臂窜了上去,但李响立刻就松手了,笑着揶揄他:“又不是什么闺房,还怕我看啊?”

高启盛轻哼着笑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是对好友的敷衍,“得了吧你。”

两人呛了这么一来一回,坐在桌子前吃完了晚饭,李响开了听啤酒,高启盛也就陪他喝,他那时还没练出来后来千杯不醉的本事,喝了一听脸就红得要命,李响说他菜做得还行,被他扬着脸炫耀了一番他哥做饭更好吃,李响懒得听他炫耀高启强,翻了个白眼喝酒去了,两人吃吃喝喝,盛夏的阳光落下去,燥热的夜晚也就来了。

高启盛还想着去收拾,哪怕喝了酒,他也担忧着他哥回来收拾会累,李响把他摁到椅子上,三下五除二就把碗给洗了,洗完一回头,看到高启盛正撑在桌子上,用一大把筷子当材料,正一根一根的玩挑棍子。

他擦着手,在自己意识到之前笑了起来,伸手就去拍高启盛的头,说:“干嘛呢你,幼儿园小孩啊,还挑棍子。”

高启盛没搭理他,跟只小猫似的,下巴嗑在自己的手上,双眼没了焦距,迷迷糊糊地挑着那些筷子。

后来李响常常能想起那天晚上昏黄灯光下的高启盛,是和后来的京海市人人听了名字都要皱回眉的高启盛不一样的,那天晚上的高启盛,脸上飘着一种暖色的红,眼镜取了半挂在下巴上,皱着鼻子因为下一根筷子没法挑而有些嘟囔,过大的衬衫挂在肩上,里头的白色短袖被洗旧了,领口打着贫瘠的卷,可是那领口里的修长脖颈泛着红,锁骨在灯光下漂亮极了,让那贫瘠的卷都好似是为了陪衬这平直线条,因为暑假犯懒加为省钱没去剪的头发蓬软,在他伸手去拍的时候,卷在他的手指上,像挽留。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像是被高启盛察觉到了,少年转过头,李响放在他头侧的手,就这么滑到了他的脸颊。

盛夏的高温残留在空气里的火,正被星星点点的引线点燃。

李响该收回手的,可他没有,他盯着那双眼睛这么愣了会儿,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高启盛的时候。

记忆似乎惊醒了他,他顺势拍了拍高启盛的脸颊,那引线忽然就灭了,他又开起了玩笑,“酒量真差。”

高启盛不理他,面上只是一副傻乎乎的笑。

他惯会做这幅乖巧模样,李响都习惯了。

酒精点过的夜色还热着,李响把人拉起来,哄着他去睡觉。他是不敢把人放这就回家的,也怕高启强回来看到高启盛这样子骂他不好好学习,以往高启盛每次被他哥骂,都会委屈地跟小鸡仔似的,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在学校里见了他,也是攥着衣服角,不怎么搭理。

不知不觉地,他们竟然也认识这么久。

回忆在高启盛跌到床上的时候被打断了,小鸡仔自己摘了眼镜把头拱进枕头里,李响无奈极了,给他拉了薄被,又将风扇的调成了摇头,才准备离开。

可他又停下来,风扇吱呀转动的声音伴随着高启盛的呼吸声被风轻轻吹着飘过他的耳际,他酒量也就那样,此刻心脏因为酒精的作用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屋外盛夏的月色伴随着蝉鸣,他忽然转过了身。

高启盛还是那样躺着,漂亮的鼻尖压出棉枕头上一个清浅的弧,李响走过去,轻轻蹲了下来,将高启盛脸颊边一缕头发挑了放回脑后,忽然用极轻的声音说:以后别做坏事了。

他站起身,指尖残留的温度被夏日热度封存,打开门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高启盛睁开了眼睛。

 

2.

李响被电话叫醒了,他脑子有些混沌,昨晚刚结束了一个案子,而在那之前,他已经快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所以看着手机上安欣的名字他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在给他打电话。

年轻的警官在电话那头说又抓了个持刀抢劫的,是他上回没抓到的那个,问他要不要来警局看看。

李响的脑袋疼得像要炸开,还是说了嗯。回了局里,处理了口供和后续事宜,安欣看着他凄惨的脸色,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又打扰了李响的休息——安欣总是这样,一查起案子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铆着一股子劲要把事办完。李响知道他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靠两位局长进来的,所以对他这劲头从来也是理解。

和安欣告了别,他开车回家,又见到了高启盛。

他那时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高启盛了,一开始是忙,他放暑假高启盛要忙着去给小孩当家教,高启盛空了他又得回学校训练了,再后来,也就再没见过了。

所以打一眼看到,李响还有点没认出来,高启盛又长高了点,脸比以前要瘦了,那副玳瑁框的眼镜挂在鼻梁,正在街边慢吞吞走着。

他上去打了声招呼,两人都有点尴尬,长时间的不见,高启盛对他没了熟络,又变回了那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烂好人,两人一时无话,李响就说请他吃饭。

高启盛摇着头,说等会儿还有个家教课要去,没法一起吃饭。两人只能作别,后来李响还特意挑了高启盛有空的时候约他吃过几次饭,可是那些生疏感,终究还是存在着。

后来那次见面实在是巧合,深夜李响值完班回家路上,就看到巷子深处的暗色里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围着一辆车不知道在做什么。快过年了,他警察的警觉心一起来,就静悄悄地摸过去了。

巷子里那人也是敏锐,霎时就意识到了他的到来,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李响追了三条街,拽住人摁在墙上的时候,才忽然觉得手底下的人说“你干嘛啊”的声音有些耳熟。

路灯的光照下来,他们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

高启盛心想今日黄历该写着不宜出门。

李响没抓高启盛,两人坐在一家快收摊的大排档,吃饭嘛,总是能最快洗掉那些长久未见的时光带来的陌生感,李响叫了几瓶啤酒,和高启盛你来我往地叙旧,两人都装得友好和平,直到月亮都开始往下掉,李响看着对面带着副眼镜沾了些酒气的男孩,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划那辆车?那车主是不是做什么了?”

冬夜冰冷,大排档的灯光映着路边人行道上的破砖,一只老鼠从那窜过去,高启盛拿着花生壳去扔,对李响的话充耳不闻。

李响看着他,他总觉得高启盛是有理由才那么做的,可对面的人扔完花生壳,垂着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争辩,但突然放弃了似的,抬起了头来。

“你装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一瞬间,高启盛不一样了。就好像他一直披着乖学生的皮,这一秒终于将那皮脱下了。

李响愣在了那里。

高启盛脸上是一种李响从未见过的骄矜,眼镜后那双眼睛里是不屑,好像是在看李响,又好像是透过李响投进了他身后的夜色里。他的眼神动了动,恍惚着接上了自己的话,“李响,我累了。”

李响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握着酒杯没有说话,看着桌上狼藉的碗碟,忽然说:“可我是警察。”

高启盛好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可是两人之间的沉默延续了半晌后,还是听到他叹了口气,声音似乎还是李响记忆里的那个声音,但是语气却冰冷,锐得像是雕刻匠手里的凿刀,几个字下去,就轻巧地在他们之间划出了条线,是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写着泾渭相隔。

他低声说:“我知道。”

 

3.

我知道。

李响后来常在想这句我知道什么意思,但他时间确实是被挤得满满当当,有太多案子的线索要查,要去走访,要去跟进,更别说高启盛总是特意避开他,后来再见到,是在陈书婷家门外,他看着曹闯去查高启盛的书包,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那天晚上,他趴在车前,就着路灯洒进来的光抽烟,窗户开着正透气,旧厂街工人住房外头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月亮越过墙头的时候,他看到高启盛拖着疲惫的脚步从路的那端走过来。

高启盛今天应付了一遭警察,又顶着警察们做了挺多事,该是很累的。

李响知道高启盛一定做了些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是没证据,局里忙成一团,每个人都为了抓住徐江焦头烂额,但他得了空,却还是坐在了这里。

高启盛走到他车前的时候愣住了,他先看见了飘出来的烟,然后才看清车前窗玻璃里坐着的人。

他站直了,想装出那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样子,却又想起来这人是李响,他不用装。

李响只觉得这人是有个开关还是怎么,怎么做到一瞬间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的?上一秒还是那个乖巧好学生,这一秒已经半抬了下颌睨着他,写满了傲慢和无所谓。

李响下了车,把手里的烟头用脚尖碾了,说:“聊聊?”

高启盛却只是笑,把手里的蓝色制服从右手换到左手,几步迈过去,开口时声音还带着嘲讽的笑意,“李警官想从我这查到什么呢?”

他如此直白,李响倒先意外了,他想大概以后他是见不到那个乖巧小孩了,遂关上了车门,一言不发地去拽高启盛的手臂。

高启盛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愣,他以为李响被他怼了一回,该面露不忍地离开,或者低下头去装作无事,李响总是这样的。后来想起来这回,他们两个大概都太把以前的对方当回事了。

“你干什么!”他被李响拽得一跌,问出的这话似乎激怒了李响,下一秒手臂就被狠狠反别到了身后,李响的力气比以前更大了,把高启盛的肩膀扭出一股钻心的疼,来不及喊,就被李响用力摁在了旁边的墙上。

墙是很久以前建的了,墙皮掉了不少,高启盛一撞上去,脸就蹭上了粉末,碾得他生疼。他闷哼一声,往后去顶肩试图脱李响的手,可那毫无用处。

“你就是要和我对着干是吧?”李响的话带着凶狠,像是脾气终于上来了,高启盛挣扎,他就整个人压了上来,将人死死地钉在了墙上。“你知不知道你们现在干得那些事能让你在牢里坐多少年?”

“我干什么了?”高启盛的眼镜腿挤着他的太阳穴生疼,他斜着去瞟李响的脸,都这时候,那个转速飞快的脑子还能一边想怎么回复,一边观察男人的脸。

李响长开了些,高中时还有些瘦的脸如今全是成年男人的利落了,明明是一双垂眼,此刻看上去却凶狠。

挺好,他们之间就该是这样。

“你有证据吗?”高启盛的话因为被压在墙上显得有些含糊不清,但语气自信得要命,“你要真有证据你会在这吗?李响,别浪费我的时间。”

这话提醒了李响,可是他没那么容易冷静下来,只狠狠推了一把高启盛的头才又松开了他,以往平静的脸上全是没有掩饰过的愤怒,高启盛忍不住去想他有什么好愤怒的,他对自己到底抱有些什么虚无的希望。

高启盛松着肩骨,脸颊被李响刚刚那一下摁得太用力,蹭到了墙上而泛起了一阵红色,他转过身,没去管自己的脸,而是看着离他不远的李响,懒懒挑起眉毛,一副让人生厌的语气:“你问完了吧。”

李响没理他,把车门关出一声闷响。

高启盛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远走,月光洒下来,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了自己头发里李响的手指残留下来的烟味。

 

4.

下回再见面,李响刚喝完闷酒。

自从曹闯去世了,他总是在喝闷酒,人在孤身一人的时候总是需要找点什么东西来抓着,他以前还能抓着安欣,可是自从他就曹闯的死因说了谎后,他们见面总是尴尬,李响就想避着,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就算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为了保全师父的名声再说一次谎,可这觉得也没法让他理直气壮地面对安欣的愤怒。

安欣太正直了,李响不知道他怎么能长成这样的,他的路似乎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永远都不被黑暗诱惑,人真能长成这样吗?

他今晚喝得有些多,他之前也还能控制着自己卡在那个将醉未醉的边缘,只是让他晚上睡觉时能踏实点,不至于耽误工作。可是今天和安欣在师父墓前吵了一架,安欣看着他的眼神全是不可置信,被战友用那种眼神盯着,对李响来说有点难以承受,所以他一时没控制住,上楼的时候将手里那瓶酒最后一点一饮而尽,伸手丢进了垃圾桶。

玻璃瓶身哐啷哐啷撞下去,他忽然听到一声嗤笑。

“真没用。”

抬起头,高启盛穿着件白衬衫和一条银灰色的西装裤,暗色的领带上绣着精致的花,同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肘,正靠在他的门口,那些衣物剪裁合体,是李响可以看出来的昂贵。

李响皱着眉,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试图分辨高启盛是否是真的存在,可是靠着墙那个人迈步走过来,皮鞋底擦在他们那破宿舍楼的楼板上,声音清晰可闻。

高启盛没搭理李响发愣看着自己的眼睛,拽了人的手肘,将人跌跌撞撞地拽到门口,又几下从他口袋里摸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李响的大脑没法接上目前这状况,酒精让他大脑发懵,想拽手出来,又有些犹豫,看着高启盛低头插钥匙,低下头时梳到脑子后面的头发散下来,搭在他的瘦薄耳廓上,黑发的颜色显得刺眼,他伸了手就想去捏那缕头发,春夜仍凉,他的手带过去的风有些冷,高启盛被激得缩了脖子,见他伸着手,又抬手拍了把他的手臂,没好气地说:“别乱动。”

开了门,高启盛忽然觉得有些嫌弃,李响的单人宿舍一片被洗劫的惨状。他虽然以前过得挺穷,但高启强爱干净,哪怕再忙家里也是整洁的,而现在眼前这个地方,地上散着报纸和换下来的脏衣服和鞋子,他连下脚都没处,正准备回头瞪一眼李响,身边醉了的人就自己拔腿歪歪斜斜地往房间里栽了进去。

高启盛低骂了一声,觉得他真该学会出门看黄历。他伸手接住李响,男人的身体有点重,但好在他也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了,接得稳稳当当。他踢了两脚把地上堆着的东西踢开,一把把李响扔到了沙发上。

李响发出了一声轻哼,就乖乖不动了。

高启盛今晚来这完全是脑子一动,他和他哥算是赢了,高启强进了建工集团,他的小灵通开了家分店,白金翰在翻新,过一段时间就会热热闹闹地写上他们高家的名字,他们赢得风光又漂亮,京海的警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瞥见李响连续半个月醉醺醺回家后,他又觉得身为过去的好友,他来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启盛不知道这冲动叫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是想赢过李响的,想亲口回答高二那年晚上晚上李响说的那句别做坏事了,他想骂李响伪善,想说你他妈看看,我现在过得多好。

结果今晚李响喝得都走不动道,似乎也没法对他的炫耀做出任何有效的自责和反省,他想到这,生气地踢了一脚李响坠在沙发边的小腿。

李响吃痛,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想站起来,却又看到李响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春夜渐冷,男人正窝在沙发里,目光迷蒙地看着他。

喝挺多,高启盛气笑了,心想现在是不是可以趁机套一套李响的银行卡密码,让这人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别看了,”他站起身,把沙发旁边搭着的一条盖毯扔到了李响身上,“明早起来记得是谁让你不至于在外面睡一晚上的话,就给我打钱谢谢我。”

话音落了,他转身捞起自己的西装就想离开,只觉得今天这趟来得很没有必要,决定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可是手腕却忽然一紧,转过头,只见瘫坐在沙发的李响伸着手拽他,眼睛还是迷蒙,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高启盛还是在笑,他早就换掉了以前那副老式的玳瑁框,现在鼻梁上挂着的是一副银色方框,衬得他的笑格外无情,他拽了一把自己的手,没能拽动,语气和手上的力气就一起发了狠,猛力一拽,“别跟我耍酒疯啊。”

他上回想这么拽回自己的手,没能拽回来,倒拽得自己跌向了李响。

这回反过来了,李响还是没松手,人倒是站了起来,顺着他往回拽的力气就欺身到了高启盛近前。

这突然的泄力让高启盛往后跌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骂一句李响你是不是有毛病,就感觉腰间倏忽一紧,往后跌的势头被止住了,迎面是黑色皮衣,立挺的领子蹭在他鼻尖前头,李响身上的酒味就裹着皮革味一股脑地往他鼻子里冲。

他被抱了个严严实实。

李响本来就比他高,肩背更宽,人也更壮,此刻那双手一只摁在他腰间,一只扣在他脊背,将他完全包入了自己怀里。跟个婴儿抱着自己的玩具似的,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下巴动了动,又把他肩膀往自己怀里摁了摁。

高启盛挣了一下,没挣脱。

“你发什么疯呢。”要是李响清醒一点,一定能够听出来高启盛有些气急败坏了,正伸手试图去推李响的腰腹,可是触手是烧手的烫,这热带来的微妙感让他手指头轻轻一颤,人愣了三秒,就这么三秒,脖颈上就泛起轻轻浅浅的痒,湿滑黏腻,是唇舌的温润。

是痒的,从心底细细密密地泛上来,他高二的时候就开始泛了,起初时细碎的微波,经过日复一日的咀嚼品尝,似是偃旗息鼓,又在这一瞬间卷起惊涛骇浪。

李响不太确定自己在干嘛,他太急于找一些别的东西抓住了,更别说眼前这人还如此熟悉,哪怕此刻装在一身精致衣装里,可那脖颈还是一样的,单薄皮肤下的喉结凸起,拉出性感的弧。

他模模糊糊地想,他以前觉得这喉结性感过吗?好像是有的,但被他忽略了。

他低头去吻那喉结,手已经自然地在解高启盛的衬衫扣子,那些圆溜溜的哑光的扣,像是他指尖曾绕过的烟。高启盛一直没有说话,只有脖颈处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提醒着李响他在亲吻的确实是个活人。他没听到拒绝,便当是应允,手指解开那些衣扣,滚烫的手滑进去,指腹蹭上了那双锁骨。

他早该这么做了,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拉着高启盛的手,退了一步坐到了沙发上,高启盛顺着他坐下去的力道,穿着西装裤的腿跪到了李响腿边,拽着磨毛衬衫的衣领,把还在细碎亲吻他锁骨的男人拽得坐直了身子。

“看清楚了,”高启盛低头看着李响的眼睛,表情里有些发狠地不管不顾,声音还是一副无所谓似的尖刻,他拍了一把李响的脸,像是有些嫌弃,“看清楚了你在亲谁。”

李响没答话,他仰着头,只能看到高启盛的那双眼睛,背着光,双眼皮似桃花扇半张,半框眼镜挂在鼻尖,脸上泛着一种暧昧的红。

高启盛看到李响的表情是一种纯然的单纯,李响这人长得挺有意思的,太符合中国自古以来对男人的描述了,双眼坚毅,鼻型宽厚,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糙,十五岁的时候就长成这样,过了这么些年,他还长这样。这张脸该是凶狠的,普世意义里的‘阳刚’的,这一秒却只有单纯的真诚,就好像他真情实意地听懂了高启盛的问题。

他一只手握住高启盛拽着自己衣领的手,另一只手则抬高了,去取那副眼镜,食指轻轻勾住鼻托,那眼镜原本就滑在高启盛鼻梁上要落不落,被他这么一勾,轻而易举地就握进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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