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睡前报告(Bedtime report)
This is a small fic I wrote for "The Farewell song of 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aven" - a 60-hour Orpheus x Alice relay activity 4 months ago (time......
This is a small fic I wrote for "The Farewell song of 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aven" - a 60-hour Orpheus x Alice relay activity 4 months ago (time flies so fast...). Because I wrote this in English, I didn't plan to post this on lofter at all. But, once again, @青紫Wonder kindly translated the whole thing (I was really shocked!!!). Thank you again so so much for support!!
一些原文背景设定:德罗斯男爵/庄园主是奥尔菲斯的另一个人格。整个庄园都笼罩在一个空间循环里,所以在现今的情况下爱丽丝和男爵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和最初相比他们之间已经不再表现出过多的敌意。
⒈
“既然我失眠了,你也失眠了……我……我觉得我们应该……”
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进来吧,不要客气,毕竟这曾经是属于你的庄园。”
⒉
当他漂浮在奥尔菲斯的潜意识里时,他总能看到他们两人每天晚上互相哄睡。躺在彼此的身边,轻声诉说着他们今天过得如何,直到他们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让睡意所占据。这件事每天晚上都会发生,直到他用短笛诱导他前往了庄园。(他不在的时候她能睡好觉吗?)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德罗斯男爵”来和她共享同一张床,肯定少不了紧张。他们确实没做什么事情,只是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盖在同一张被子下面。她近在咫尺的温暖令人感到很舒服,她平稳的呼吸让他放松了下来。但是她的金发和闪耀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如此梦幻,这让此刻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发出许多响亮的“砰砰”声。
难道这就是“爱”吗?
长期以来,他一直被执著、疯狂和仇恨所折磨,所以当他感受到这种情感时他觉得十分困惑。他完全不懂得这种“爱”的情感是否属于他自己,还是来源于小说家在他体内的残余。现在他感到一种极度的悲伤。他是一个不能去爱的木偶,从已逝的过去的自己那儿借来了爱。如果他把这个展露给她,她会因那过去的伴侣而哭泣吗?
而这对他们三个来说都不公平,所以他决定把这种感情封锁起来。
⒊
“你的调查报告进展的如何了,德罗斯小姐?”
“你绝对会笑话我的,”她撅起了嘴,“你可是个心理学家。”
“能了解到对自己的另一种看法从不亏。你曾经和我的其他人格间有特别的关系,所以说你的观点非常有价值。”
如果他坚持要听的话……
“在所有的甜点当中,你最喜欢奶酪蛋糕。”
“啊——嗯……”
“你对酒类并不挑剔,但你总会喝加了冰的酒。”
“没错。”
“你有着能吸引他人的魅力和自信,但在接到电话时你就会烦躁无比。”
“通话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更喜欢使用书信来交流。”
“你……将同理心当做匕首来使用。”
“……真是个有趣的比喻。这或许是受到了小说家的影响?请你再详细讲一讲。”
爱丽丝开始对他来来回回的问题感到不耐烦了,有些生气地说道:“你用‘同理心’ 去理解别人,但也将他们引诱进了你的陷阱中,并对此做进一步的研究。但这种‘同理心’也让你背负了罪恶感,所以你想出了不同的方法来安慰你的受害者。然后当看到他们变得‘快乐’时你好像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再次将他们投入到实验中。再次给他们灌下毒药,继续折磨,给他们又一次带来了伤害。于是愧疚感再次来袭。周而复始……”她的声音逐渐变弱,“这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循环,就像我曾经喜欢的西洋镜……”
爱丽丝沉默了,她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反应,但身旁的那个人就像是一尊雕像。她开始不再那么担心自己的长篇大论是否会让他睡着,因为现在她反而担心起自己尝试性的心理分析会不会扰乱他的呼吸功能——
爱丽丝被男爵突然一下的动作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此刻他们的脸只相距几英寸了。
“告诉我,德罗斯小姐,我有办法去逃离这个循环吗?”
⒋
她能感觉到热度正攀上自己的耳朵和脖颈,她的心在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天哪,她想念这张脸。她如此想念他像这样近距离地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她,寻求她的指引。
她的声音变得磕磕巴巴的,无法组织出任何语言。“奥尔菲斯”仿佛是注意到了她紧张的心情,他轻轻笑一声然后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耳朵。
她同样也好想念这种触摸……
爱丽丝发出了一声挫败般的叹息∶“我……如果我不先评估出形势,我就无法给出解决方案。”
“嗯哼。”他赞同般地哼了一声,“也许我应该叫个仆人去取来你的笔记?”
“别,不要,我到这里是来睡觉的,不是来干活的。”她将自己的脸埋入枕头片刻后,继续说道∶“但既然我已经有了这一系列的想法,或许我应该总结一下我今天的观察报告。”
男人梳拢着她的头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⒌
[你就是这座庄园。
你就像是一个玻璃箱。
你像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试图从抓挠开始重新学习。
人们总说你需要用自己希望被对待的方式去对待别人,但是你对待自己的方式实在是太糟糕了,我甚至要怀疑你是不是一个受虐狂。
你很在乎这一切,尽管笨拙到了能造成灾难性后果的地步。同时你也会被关心,但过去的伤疤实在是太深了,你的手颤抖着、不能正确紧握住它。你以这种方式对待监管者、求生者和我……而最重要的是,你也在以这种方式对待“你自己”……
你是一团混沌惑乱的存在,庄园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这就是你选择他们的原因,不是吗?而且这也正是他们所留下来的理由。你们是彼此破碎灵魂的映射。
我本以为将你带离庄园就能解决问题,但现在我不再确信这一点了。那就像试图抹去一些你最基本的东西,然后我将会重蹈覆辙。所以现在,就在这里,我在你的身边尝试着去从头开始了解你。
不要发愁,我们会共同一步步地解决问题。我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外面的世界算什么!在这里只有你(“奥尔菲斯”)和我(“爱丽丝”),以及这个“家”。]
⒍
这就是爱丽丝所想说的。
但是随着他每一个穿梭于她发间的动作,一股睡意开始不断变浓。她的脑袋变得越来越迷糊,她的话也失去了条理性,或许她已经重复某一个观点好几次了(他是多么像玻璃箱)。
她说得越多就越感到尴尬,毕竟她非常需要自己的笔记。而如果她的想法被完全传达了,他的下一个问题就使她更加疑惑了∶
“你们两人有想过其他方法来应对失眠吗?……除了并排躺在一起……聊天……入睡……”
爱丽丝沉默了一会才回答说∶“如果你想尝试的话,我们可以——”
她突然被一阵如雷鸣般响亮的鼾声打断了。
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爱丽丝觉得她的大脑已经累到无法感受任何的失望了。她歪起头,就像最近这些天那样观察着这位庄园主。
“我们也像这样亲吻过……”她低声说着,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们也曾……像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爱丽丝小心翼翼地用胳膊环住他,将自己的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她听着一切来自他的声音,响亮而有节奏的鼾声和他缓慢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她能感受到他胸部的起伏,身体上僵硬的部位在渐渐松弛。他身上有着消毒水、某种怪药、药草、墨水和鸟类的味道(他真的洗过澡吗?这也太臭了)。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一点,相反爱丽丝实际上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
他给人的感觉与“小说家”截然不同,但他所散发出的舒适感与她所熟知的一摸一样。
对,她可以习惯这些……
“晚安,奥菲。”
⒎
“奥尔菲斯”突然从梦中惊醒,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讨厌睡觉的。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回想起这是一场怎样的噩梦,他发现爱丽丝正紧紧抱着他,睡得很香。现在噩梦已经被赶得很远了,他只关心自己最心爱的记者小姐。
他将自己的脸往她淡黄色的头发上蹭了蹭,随后便再次睡着了。只要爱丽丝还在他的臂弯中,噩梦就再也不会让他害怕了。
“晚安,爱丽丝。”
⒏
这是一个充斥着蓝色的梦,梦里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树林。
在那个树桩上,有一位头戴绿帽子、打着绿色领带的小男孩正坐在那里吹着短笛,一只渡鸦正作为观众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
“这听上去就像是夜莺的歌声。”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去看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谁。
他松了一口气,很开心地发现来的人是你。他继续演奏起夜莺与渡鸦的离歌,这一次只为你。
译者注:这篇同人文是作者当时根据情人节活动的作品写的,个人认为这个故事与其说是记叙文不如直接称它为议论文——故事的主体内容包含了大量温姐本人对于男爵人格以及奥尔菲斯整体的看法,她借以爱丽丝之口将自己的观点表述了出来(在本文中出现以及我平时最常听到的,关键词大致就是“empathy”和“confusing mess”)
【进卫】畜生
*很癫
1.
进忠送来那只兔子,是在他们因凌云彻一事翻脸后。
彼时说着“本宫就是不想让凌云彻死”的人盛气凌人。进忠连连点头,腰板都挺得笔直,头次背过了身不看她。竟也一副一拍两散的姿态。
魏嬿婉真有些想谢春婵。在进忠咬牙低脸朝她跪下的那一刻。
他背对着她,被气得笔直的背脊又不知为何软下去。他转了身,面颊上仍有两个坑,可见牙咬得紧。背脊弯了膝盖也就软得快。他一掀袍角,端端正正跪到她座下。
魏嬿婉的心气儿这才顺了。甚至通顺得过头。
是了,正是如此。
你合该跪我。时时朝本宫称臣。
进忠的头低了。魏嬿婉的脑袋便扬得愈发的高。
这一事过后不知怎么,俩人共走的那独木桥仿佛被人用力一推...
*很癫
1.
进忠送来那只兔子,是在他们因凌云彻一事翻脸后。
彼时说着“本宫就是不想让凌云彻死”的人盛气凌人。进忠连连点头,腰板都挺得笔直,头次背过了身不看她。竟也一副一拍两散的姿态。
魏嬿婉真有些想谢春婵。在进忠咬牙低脸朝她跪下的那一刻。
他背对着她,被气得笔直的背脊又不知为何软下去。他转了身,面颊上仍有两个坑,可见牙咬得紧。背脊弯了膝盖也就软得快。他一掀袍角,端端正正跪到她座下。
魏嬿婉的心气儿这才顺了。甚至通顺得过头。
是了,正是如此。
你合该跪我。时时朝本宫称臣。
进忠的头低了。魏嬿婉的脑袋便扬得愈发的高。
这一事过后不知怎么,俩人共走的那独木桥仿佛被人用力一推,再没了原先的平衡。两人见面,说话,动作哪个都不顺畅。
魏嬿婉如惊弓之鸟。进忠的触碰成了猎人的弓箭。一次他不过按寻常在座下替她理了理衣摆,她竟脑袋一空狠狠一脚踹出去。将人踹翻在地。她正心慌烦闷不知如何收场,便见那太监自顾自伸手抚了抚衣摆,慢慢坐起来回到她脚边。
“令主儿您可当心些。别伺候皇上的时候也伸出一脚来,到时候奴才我可救不了你。”
话毕,仍接着之前害人的话头说,手却只规规矩矩去拿案上的橘子剥。
惊弓之鸟。原是并非只有鸟惊。箭亦不知该如何上弦。
直到那日。
魏嬿婉刚用完了午膳,在榻上歇着。便听得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春婵不知和谁讲话。嘟嘟囔囔的吵得她心烦。
“主儿。”春婵的声音飘进来了。
她缓缓睁开眼,见自己眼前怼着黑漆漆毛茸茸一团,吓得她伸手一推。
“什么东西!”
“主儿,是进忠公公送来的。说是,冬日苦长。叫这小东西给主儿解解闷。”
魏嬿婉这才眯了眼细看。
原来是只黑兔。毛发倒是油光水滑,瞧着品相极佳。就是那一双眼睛,红色的滴溜溜的看着她,叫魏嬿婉浑身不舒服。想起那个阉人觊觎的模样来。
“去去去,拿开。别叫这畜生在本宫跟前儿碍眼。”
春婵一副可惜的样子,低头称是,安慰似的抚抚小兔的毛发,抱出了寝殿。
冬日长。魏嬿婉有的可忙。
她忙着做冬日里第一株开的寒梅,早上枝头。忙着在这偌大的花园里压其他花儿朵儿一头。时日长了,她倒也生出几分疲累。
又是一日。
魏嬿婉倚窗而坐,又闻得殿外吵吵闹闹,欢声笑语。她听得心烦,喊了春婵来问。便见平日端庄的大宫女面上染上几分活泼,笑着同她说那畜生好生伶俐。竟是亲人的很呢。他们当差办事,总要跟在脚边儿满宫里跑。刚刚不小心被澜翠踩了一脚,正仰面装死呢。
魏嬿婉不知为何,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她瞧着春婵灵动的脸,心下竟生出几分恶毒来。
一个畜生,这样会讨巧,讨得她满宫里人都念他的好,活该叫她拿来打死。
她正想着,那只兔子便蓦地没规矩的蹿进来。一跃而上,带着满脚的泥便跳到了她怀里。
春婵和后面儿追进来的澜翠面色大惊。赶忙欠身道罪。
魏嬿婉尊贵的眼这才敛下,瞥一眼那兔子。
一个茫然无知的畜生。不知自己将被杀死的命运。一个劲儿的朝魏嬿婉怀里供。小鼻子亲亲热热地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儿,像是爱极了似的。
春婵毕竟不忍这么一个小小生灵因魏嬿婉一时脾气送了性命,小心开口道,“这兔儿,真是格外亲近主儿呢。奴婢们养了好些天它才肯理。想是它也识得主子的尊贵之气。”
魏嬿婉最是爱听这些奉承之语的。一下子心情倒是好了许多。屈尊降贵的伸手去抚那兔子的毛发。一抚竟觉格外舒滑柔软,倒是贴心的很。
于是窗边的美人徐徐开口道,“倒是个好东西。行了,以后便在本宫身边养着吧。”
2.
舒妃薨了。
皇后和太后的眼睛便盯到了魏嬿婉身上。
日日掌嘴,极尽羞辱。
魏嬿婉被打得没个人样,东倒西歪之时,晃眼间总能瞥见那兔子在一旁看着。
这时刻它倒也没被吓走。一双红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盯着容佩。叫魏嬿婉看得心生怨恨。
畜生果然是畜生。养不出什么心肝来。是在看她笑话吗?
夜间,春婵给她被扇红的脸上药。平日里乱跑乱窜的畜生倒是规规矩矩了。安安静静趴在她腿上。倒像是知道她疼似的。
春婵不知是哪里寻来的药。竟有奇效。冰冰凉凉的,敷在脸上倒真能压一压那肿痛。魏嬿婉开口一问,才知是那阉人托人送来的。
“这药是民间一圣手的秘方。说是轻易不给人呢。想来进忠公公是废了一番力气的。”
春婵知道自上次凌云彻的事之后,两人有龃龉。拿准了时机便朝主子递话。
魏嬿婉不应。只抬手摸了摸兔子光溜溜的毛发。那兔子知趣一般很快便把脑袋往魏嬿婉手心儿里送。
“哼,算他知趣。”
掌嘴再痛,总有个结束的时候。
最后一日,似是打不够似的,容佩用了十乘十的力气,直扇得魏嬿婉口鼻流血。她才轻轻一欠身道一声“奴婢告退”。
转身走时,却见那兔子忽地蹿到容佩脚下,她脚面一歪,竟噗通一声五体投地。
永寿宫的人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制住自己没笑出声儿来。
容佩的脸青一块白一块,匆匆告退。她刚出宫门,宫内众人便前仰后合起来。王蟾抱起那兔子猛亲一口。澜翠狠声道,“该!叫她欺辱主儿!”
魏嬿婉到底是一宫主位,不如他们那样失态。只是微扬嘴角,恨恨抹了一口血。
她一抬手,那兔子就知道过来。乖乖地叫她摸。
“算你是个有心肝的畜生。本宫没白养你。”
话音未落,便听得——
“奴才给令主儿请安。令妃娘娘金安。”
那阉人一来,魏嬿婉很快便收了笑脸儿。
“呦,这是怎么了。娘娘被罚你们喜什么。”
澜翠嘴快,把刚刚的趣事三言两语说了给进忠听。
魏嬿婉却不乐意叫他知道。好像莫名其妙矮了他一头似的。
挥退众人。进忠在魏嬿婉身边儿蹲下,嘉奖似的抚兔子的毛发。
“奴才挑它的时候便见这是个伶俐的畜生。不想还知道帮令主儿报仇呢。”
魏嬿婉不知哪来的别扭,两手抓起那兔子朝进忠脸上一扔,“喜欢便拿回去!省得在本宫跟前儿碍眼!”
进忠不愧是御前当差的。眼疾手快的一抱,兔子便在他怀里落得稳当。
“生气了?”进忠一手抱着兔子,另一手小心地朝魏嬿婉脸上伸去。食指绷紧了,轻轻的,才终于没被人挥开的揩掉黛绿的一抹泪珠。
魏嬿婉只轻轻一拧头,瞧着倒是娇气。
进忠心下松口气。知道这主子终是不跟他置气了。
于是便将那兔子一扔,双手搀着魏嬿婉起来。又拿出以前油嘴滑舌的腔调——
“奴才我这是心疼您。”
3.
木兰围场的机会叫他二人抓得好。
从前婉转娇气的人,知道拉开弓骑上马,叫那飒爽坚韧的影子落入皇帝的心房。
皇帝的青眼又落到了她身上。令妃一夜之间复宠。
莺歌燕舞的夜宴上,春婵却满脸为难的朝她附耳。
那只兔子丢了。
魏嬿婉一拧头,那还不赶紧去找?
春婵知道魏嬿婉这段时间很是喜欢那只兔子,不敢懈怠。
找了,他们的人都找了。只是这草原太大,早不知那兔子跑到哪儿去了。
跑了。
魏嬿婉放下筷著,一时有些失了胃口。
果然是个畜生。养不熟的。
皇帝似乎看见她面色不佳,朗声问她。
魏嬿婉心神杂乱,只好起身依了实话回答。
哦,一只牲畜而已。皇帝随口道,你若喜欢,朕来日送你更好的。
魏嬿婉低眉称是。不知怎地,竟一时说不出奉承讨好皇帝的话。
皇帝甚少见令妃这样失神。新鲜之下,倒也愿意惯着她。
他喊了进忠,叫他派人好好去寻令妃的兔子。
魏嬿婉听见进忠的名字,方梦醒一般。想起自己刚刚的样子,只觉面上发热,懊悔不已。
她抬起头,瞧见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的阉人眉目带笑,满面桃花一般。竟侧目看了她一眼,笑着退下。
魏嬿婉心头大怒。
一只畜生而已!他喜什么?
她又是恼恨。一只畜生而已,如皇帝说的,丢了再养一只便是。有什么好找的?
她心头带着恨,于是等进忠提着那兔子的颈子到她营帐里向她回话的时候,她便半分好脸也没有了。
“公公还当真去找了?”魏嬿婉倚着榻喝茶不瞧他,“本宫又不想要了。扔出去打死吧。”
“别呀。”进忠眉目含笑,挪过来在她脚下跪着,“娘娘明明在意着。在皇上跟前儿都失了分寸。这回又说要打死。真打死了您又得朝奴才撒气。”
“本宫在意什么!”魏嬿婉撂了茶盏,猛一拍桌子。双目瞪视着他。这才发现进忠面上隐隐显着一片巴掌印子。
不消问她也知道是李玉的手笔。进忠帮她进木兰围场争宠,皇后的人自然不快。官大一级压死人,自能收拾他。
魏嬿婉的火气又莫名其妙小了些。
进忠“啧”一声,轻轻捧了她的手心儿过来吹着,“您生气归生气,您这手这么嫩,拍坏了多可惜啊。”
魏嬿婉移开眼睛,瞥到在她脚边蜷着的那只兔子。
看起来蔫蔫的。腿的样子不大对,似是跑出去受了点伤。这会儿也不知道趁这机会朝她卖个乖,只乖乖窝在她脚边不动弹。
魏嬿婉瞧着刚被她撇开的茶盏,正倒在桌上。淅淅沥沥的茶水顺着桌角淌下,直淌到进忠落在地上的袍角里。打湿一片。
魏嬿婉的脸扭到一边,直扭到视线里半点儿看不见进忠这个人。
“上次你拿来的药膏。这儿还剩了些。去找春婵拿吧。这副样子御前当差就好看了?”
脚下的人半晌没回话。
魏嬿婉扭头扭到脖子都酸了,只好转回脸看他。一看便见那人一副怔愣的神情,傻得像狗,仿佛听不懂她刚才在说什么。
进忠从未有这副样子。一时看得魏嬿婉心头烦闷。她伸腿一踹,“怎么着?还要本宫请你?”
下方跪着的人才梦醒了一般,急道“不敢”。一张脸这下全无控制地展成了一朵花儿,金榜题名时也不过如此。
他弓着腰起身,一时喜不自胜,向左向右都不对。才想起来谢恩。
“奴才谢令主儿——惦念奴才。”
“说什么!”魏嬿婉又是拍桌一喝。进忠见好就收,忙弯腰退去。转身的时候竟还绊了一下。
这蠢奴才。
魏嬿婉瞥了一眼座下的小黑兔。它翕一翕鼻子,拖着瘸腿往魏嬿婉身边蹭着。
魏嬿婉轻轻踢它一下,它被踢开了点,也不走开,又蹭过来。魏嬿婉又踢它,它又蹭过来。几次往复。瞧着像被踢残了也要往魏嬿婉身边凑似的。
她从胸中泄出口气。
魏嬿婉弯腰,抱起了它。
4.
凌云彻成了太监。
魏嬿婉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抚着那兔子顺毛。她心中一痛,手下用力在兔子身上一掐,竟掐得那畜生叫出声来。
她心下愤恨,将那兔子扔到地上。
是谁干的?
春婵惶恐着低目作答。皇上下旨,进忠动手。
魏嬿婉盯着地上被她扔下瑟瑟发抖的兔子,突然发笑。
好啊。
畜生就是畜生。阉人就是阉人。
你做了畜生,便要叫旁的人都和你一起做畜生。
大约老天恨她还不够。次日,她的两个孩子也死了。
这些消息听得魏嬿婉浑浑噩噩。魏嬿婉偶尔抬头瞧见红墙围着的天,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那日她正在这宫墙内走,忽地听到那阉人的声音,颐指气使。
魏嬿婉侧目去看。正看到凌云彻弯低了腰去捡一把破烂的扫把。而进忠,双手收于腹前,正直着腰高高俯视着他。嘴角划起一个轻蔑的笑。
他似是听到动静,侧脸来看。或许是他实在太过得意,那副阴翳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落入了魏嬿婉的眼睛。
她心口一滞。只觉自己如被蛇的口涎滑腻腻地舔过一遍。她恶心,又觉头顶生寒。只仿佛一条恶蟒的牙顶住她的灵台。
魏嬿婉从心中满上一阵细细密密的恐惧。进忠得意的,高高在上的神情映出那个湿冷黏腻的雨夜。一个卑微到尘里的奴婢哭诉着跪他,跪一个太监。比此刻的凌云彻还不如。像只上岸的鱼,蹦跶着朝他摇尾乞怜。求您疼我。
谁是奴才。谁是畜生。
她心中盲乱,竟是忍不住转身要走。
“令主儿。”谁想他远远的便高声请安。
进忠慢慢走到魏嬿婉面前。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
“奴才该死。由得这不懂规矩的贱奴叨扰了令主儿。”
魏嬿婉冷笑,“他是贱奴。那你是什么。”
进忠快意的表情落了。两人之间一时针落有声。
那只兔子竟不懂事的从澜翠怀里挣扎出来,它滴溜溜跑到魏嬿婉的脚边,去扯她的衣角。扯得那衣角往进忠的方向飞。
魏嬿婉心头大怒,抬起一脚把它踢出老远。
那可怜的一团落在宫道上细细叫着,游街示众一般展示着它的惨状。
“春婵,去把这不知死活的畜生打死。”
“主儿…”春婵弓身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本宫的话如今不顶用了是吗!”
春婵忙上前,拖了那兔子到一旁暗处。
进忠此间未发一语。
直到春婵重新回到魏嬿婉身边,他才开口。
“娘娘,您可别后悔。”
魏嬿婉只觉心中快意,仿佛是进忠死过一次。她上前两步,扬了脸道,“怎么,一只畜生,本宫还处置不得吗?”
进忠头次未在她跟前儿弯腰。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甚至是平视着。平日里阴鸷的眼睛此时难得半分奸险也无。只光明正大的睁着,倒叫雨后的日头晒出几分澄澈来。一眼能望到底。
“当然。”
进忠突然笑了。像笑撼树的蝼蚁,笑埋头移山的愚公,笑固执己见的精卫。
声音落地,竟掷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和滑稽。
“既是奴才给了您的东西,那便一辈子是您的。但凭您处置。”
5.
那畜生没死。
它是在魏嬿婉成为皇贵妃的那个晚上回来的。
彼时魏嬿婉正梳妆。忽觉脚下蹿入了什么东西。她这些日子本就疑神疑鬼,此刻一吓直大叫一声跳起来。
魏嬿婉用手抚着胸口。
那兔子浑身的伤。原本乌黑油亮的皮毛竟也秃了一块。
春婵早已叩首请罪。
原是那日春婵心中不忍,又料想到她会反悔似的,只将那兔子带到一边偷偷放了去。
不过几日,它竟又跑回了永寿宫。
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魏嬿婉没心思问春婵的罪,拔下头上锋利的金钗。兔子浑然不觉危险一般,瑟缩着还要往她跟前儿凑。踉跄着俯首到她脚边,嘴巴一动一动去贴她的衣角。亲热得很。
魏嬿婉垂眼看它。那一大块秃掉的皮毛白花花的亮在她眼前,晃得她眼睛疼。
她盯了许久。脑子里忽然想起从前它将皇后的大宫女绊得五体投地一事,蓦地一笑。
手中高举的金钗终是缓缓插回了旗头。
“春婵。咱们去见皇上。”
春婵心中一喜,为着猜测的那个想法小心翼翼道,“主儿这是…?”
“本宫留着他还有用。”
春婵忙应一声,几乎要落下泪来。死里逃生的竟不像是进忠,仿佛是她自己。
进忠的命留下了。主子也越爬越高。春婵却无一日不如履薄冰。
她心中害怕。不只是为着魏嬿婉一日比一日古怪的脾气。更为着那人与她主子的关系。
进忠来永寿宫来得越来越勤。竟直把这地界当他府上了一般。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大胆。竟像是打杀的权力已全由魏嬿婉掌了般,视旁人如无物。
那一日是主子的伤心日。
七公主不孝。于长街之上辱骂生母。
魏嬿婉在宫外还能勉强维持一点体面。回宫便是发了疯。玉手一挥将满宫的东西打砸了去,看得春婵心疼。
进忠来的时候,魏嬿婉早已跌坐在地上。她不好过,又痛又恨地拔了簪子砸他出气。
簪子的尖角乘风势下,在进忠脸上拉开一条细细长长的口子。一根血条突兀地现在那张白净的脸上。凝滞半晌,忽如决堤一般淅淅沥沥落下一片。
进忠公公被砸了,看着竟也不恼。只挥挥手叫他们下去。
春婵只得告退。在门外守着。她生怕二人又生出什么龃龉和争执来,于是借着门帘的空隙暗自往殿内瞧去。
春婵倒吸一口凉气。怨自己太多事。
主子和进忠头一回这样平齐着坐着。魏嬿婉眉目有恨,泪却落得伤心。进忠一手抚在她的背上,一手曲起去试她的泪。他说什么听不清,大约是些安慰讨好的话。
这些本都没什么。
可春婵偏看到魏嬿婉的眼泪落到了进忠的肩膀上。偏偏看到他二人跪坐着相依。竟像是…
夫妻一般。
春婵打了个冷颤。忙把帘子的口摁实了,不叫他人看去。
她心惊之余,竟也生出几分理所当然来。
其实这样也好。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进忠除了少了胯下那二两肉,对她们主子真算得上是沥尽心血掏心挖肺了。皇上无情,还不许旁人寻情吗?左右紫禁城里这样的事不少。皇后如是。嘉妃如是。都被困在妃嫔的躯壳里去企望真心。
主不主,奴不奴。人不人,鬼不鬼。
然而当晚,进忠走后,魏嬿婉又变了一副模样。自凌云彻走后,自十四和十六阿哥死后,自她做了皇贵妃后,她的脾气便是如此。阴晴不定。
安置时,那只兔子又爬上她的榻来寻她。之前秃掉的毛又长了出来。油光水滑一片。它蹭到魏嬿婉肩头。嘴巴翕动着在上面亲了亲。
魏嬿婉却忽然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把将那兔子挥开。她手抚上自己的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青白一片,狠声骂一句“狗奴才”。
“怎么不拦着他!”
春婵叩首,只得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求主子示下。
她怎么拦呢。夜间她瞧得分明。分明是主子的眼泪去寻进忠公公的肩膀。而不是进忠的肩膀去接主子的眼泪。
主子啊,主子。你分明需要靠着这副肩膀,却又恨自己靠着这副肩膀。
长此以往,春婵实在忧惧。
永寿宫和进忠。他们和皇贵妃。
他们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这根绳却越绷越紧,越紧越危。她只觉无处下脚,更无地容身。
春婵便只好盼着进忠也能有所察觉。
是了,他应当会察觉的。进忠公公是如此神算聪慧之人。
可惜。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着这一个“情”字。
情可暖心,也可乱智。
6.
春婵心中头回生出些绝望来。是在永寿宫的一个清晨。
进忠公公带着皇帝的旨意来,来得早也来得巧。十五阿哥正要去学堂。跑得快摔得自然也快。啪一声头便栽到了雪地里。
春婵还未来得及去扶,便见进忠很快把阿哥扶起来。他在小孩子身前蹲下,伸出手拍拍他身上的雪。
“阿哥您慢点儿啊。真要摔着了令主儿可要心疼。瞧瞧——”
他的手又来到十五阿哥的脸上,替他蹭了蹭面上的脏污。
“您快回屋换身衣服吧。弄湿了着了寒可怎么好。”
春婵少见进忠这样的神色。凌厉的五官卸干净了刀斧,只柔成一块雪。半点儿算计阴鸷也瞧不见。倒像是——
春婵被自己的想法骇得一寒。
倒像是见了他自己的孩子一般。
十五阿哥鼻子冻得通红,瞧着却是高兴。他扯了进忠的手,嚷嚷着要他帮自己换。
是了。进忠勤来永寿宫。面对十五阿哥更是细心爱护。也难怪阿哥倒和他亲厚。
春婵正想上前,却忽地瞥见站在正殿门前的主子。遍体生寒。
魏嬿婉的眉目前所未有的狠辣。她在暗处盯着进忠,似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大卸八块。
她手上正抱着那只兔子。
不,是掐着。
春婵看清了魏嬿婉的手指,正掐在那兔子的脖子上。
春婵忙出声唤人。十五阿哥和进忠都扭身看她的时候,魏嬿婉的脸又忽地变成了一朵红梅。在雪中娇艳地开着,笑着。
兔子没死成。捡回一命,蹭地从她手里溜走。
这次没死成,那下次呢?
春婵知道,进忠这颗脑袋岌岌可危了。
她心慌,也怨怼。怎么平时如此聪慧的人竟生出愚蠢?
主子可以容忍在某时的绝境里靠着他。短暂的将他当做一根绳索抓着。可以片刻的容忍他们主不主,奴不奴的关系。
可她怎能容忍,他视己为父。得寸进尺地生出越来越多妄念和贪婪。
可春婵转念一想,她的主子,又何尝不是这样的贪鬼。无权要权,有了权便要情。情多了又不容情。偏想把什么好的都攥在手心儿。
他们终归是一路人。
一丘之貉。谁又更胜一筹。
7.
皇帝病重。
天子宝座。平日再不敢想的人也敢想了。
进忠几乎是要住在了永寿宫。
他与魏嬿婉日日相谈。春婵怕极,总严防死守着门口。
这回要害的,可能是皇帝的性命。她焉能不怕。
事情再大,终有落地的一天。
他们准备好去换传位诏书的那个晚上,进忠又来了。御前的人他已安排妥当。只差最后偷天换日的一笔。
多日来的谋划使他的面色看上去颇为疲累。但这丝毫难掩他的快意。他的眉目喜洋洋的像是要飞起来。
他的腰背终于一丝不弯的笔挺。为着将要到来的做人上人的位置,为着他能光明正大的扶着魏嬿婉的手。
春婵请他进去,守在门边,长出口气。
原是她多心。
哪里就有她先前想得那样坏呢。
主子和进忠公公识于微时。一路是彼此互相踩着肩膀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两条性命早拧成一根麻绳。铁索连舟也不过如此吧。
春婵放了心,松了劲儿。她的眼睛胡乱转着,瞥到映着二人影子的窗纸。
她瞪大了眼睛。
“所有事情,奴才都给您安排好了。”进忠额上有汗,声音带着些急促说道。不只是急得,还是喜得。
“御前的人呢。”魏嬿婉温柔的抚着那只兔子,不疾不徐。
“都妥了。只待此夜成事。”
魏嬿婉点点头。她终是抬起头看他。她仔仔细细将他浑身瞧了一遍。似要把眼睛鼻子的位置都记个仔细。
“进忠。这么多年,本宫都未真正赏你什么。”
魏嬿婉朝他勾勾手。
“今夜,本宫成全你。”
进忠的眼睛直了,呆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嬿婉,疑心自己是否会错了她的意思。
魏嬿婉一瞪他,“还要本宫请你不成?”
进忠可劲儿摇头。嘴巴都不知该往哪个地方咧。他似是六神无主一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仿佛很是不满意。左手掸掸右手的灰尘,右手拍拍左手的脏污,似是怕有什么脏东西玷污了此刻良宵一般。
魏嬿婉怀中的兔子虚弱的睁开眼睛。它忽然双腿一蹬,跑离了魏嬿婉身边。
进忠向前的步子忽然停了一停。
他看着那只跑开的兔子,不知在想什么。一时竟磨磨蹭蹭的不动弹。
魏嬿婉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倾身向前。朱色唇瓣贴上眼前人的。谁知晓进忠这样一个狠辣无心的人,唇竟是这般柔软。
烈火烹油,顷刻燎原。
魏嬿婉感受到他的目光,似是要把她烧穿。于是她闭上眼睛。抬起手,去松进忠颈上的帽绳。
她的手指听到了他喉结滚动的响声。咕咚一声贴着面扇到她脸上。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塞入嵌入另一个怀里。似要永生永世绑紧纠缠着一般。
魏嬿婉闭着眼睛。手指去摸头上的金簪。
她只得闭着眼睛。
她的手比眼睛和心狠。
金簪入颈。眼前人蓦地浑身僵直。魏嬿婉唇间被咬得一痛。
她伸手推他,谁想这人竟是推也推不开。双手使力掐住她的腰,叫他们身上每一处都相贴着。胸口,腰腹,嘴巴。贴紧贴严,叫浆糊粘牢了一样。
魏嬿婉要骂他疯狗。嘴却被吮着发不出声来。
她只得狠了心,拔了簪子出来,又是一簪正中喉咙。
身上的力道终于松了。
魏嬿婉这回是睁不开眼了。因为血溅满脸。
她抹了一把脸,勉强睁开眼。看到那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嘴角竟还向上扯着。
他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着。最终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张口无声朝她说了一句什么,便是气绝。
魏嬿婉听见春蝉的声音,听见自己齿间的颤抖,听见自己拔下金簪的手腕正嗡嗡作响的时候,终于听清了进忠的话。
他说——
“恭贺太后。”
8.
春婵知道。春婵猜到了,进忠注定是要死的。
可她想不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
春蝉永生难忘那夜窗上映出的一双影子。
她不明白,魏嬿婉究竟是在羞辱进忠,还是在羞辱自己。亦或是在羞辱他们之间这段上不了台面的情谊。
是想恶心透了永远忘干净,还是永生永世记着这种恶心。
总之她进去的时候。瞧见了魏嬿婉的眼泪。
双目写着恨和恶心。眼泪却作了伪证。
魏嬿婉将金簪擦擦干净。叫她把人处理好。
春婵点头称是。
将要出去的时候,魏嬿婉又叫住她。
“那只畜生。”她依旧在擦那根永远也擦不净的金簪。
“药死吧。给它个痛快。”
春婵低头,只觉心口有风。呼啦呼啦把满身都刮得发寒。
她依旧称是。
处理了进忠的尸首以后,她没跟主子说他身上带着一只匕首的事。
一只可封喉,可叫人陪葬的匕首。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
反而可能叫主子平添懊悔或猜忌。
既然手早已洗不干净,干脆永远不要回头。
9.
他们的时间很紧,主子唤她上路了。
他们将去偷天换日,送十五阿哥上青云。
春婵口上忙应着来了,手下掰开了那只兔子的嘴,药死了它。
这次春婵再没对它留情。
她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end————
【进卫】斗蛐蛐
双重生蛰伏时候的那些事儿。
————
皇帝知道,他的皇贵妃和他的大总管,是这世界上最小心眼的两个人。
从前那惯会媚主的太监看炩贵妃得宠,为了点赏赐,是个很会拜高踩低的,时不时在自己耳朵边上念几句炩贵妃的好处。后来水玲珑那事儿,自己让刚晋位份的皇贵妃去了结了这奴才,从此之后,可算是反了目了。
皇帝闭着眼睛,听着他二人在自己身边吵吵。
一个喊冤,说这太监着实是冲撞了自己,才不得已罚他跪了两柱香。另一个更冤,赌咒发誓自己好好伺候主子们绝没有轻慢之心。
皇帝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年少时养在盅里的两只蛐蛐,好蛐蛐精力旺盛得很,很会给主人寻乐趣,一掀开盖就看见在缠斗,撕咬起来得拿细棍才能分开。......
双重生蛰伏时候的那些事儿。
————
皇帝知道,他的皇贵妃和他的大总管,是这世界上最小心眼的两个人。
从前那惯会媚主的太监看炩贵妃得宠,为了点赏赐,是个很会拜高踩低的,时不时在自己耳朵边上念几句炩贵妃的好处。后来水玲珑那事儿,自己让刚晋位份的皇贵妃去了结了这奴才,从此之后,可算是反了目了。
皇帝闭着眼睛,听着他二人在自己身边吵吵。
一个喊冤,说这太监着实是冲撞了自己,才不得已罚他跪了两柱香。另一个更冤,赌咒发誓自己好好伺候主子们绝没有轻慢之心。
皇帝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年少时养在盅里的两只蛐蛐,好蛐蛐精力旺盛得很,很会给主人寻乐趣,一掀开盖就看见在缠斗,撕咬起来得拿细棍才能分开。
于是皇帝拿起了自己的“细棍”。
奴才和主子斗,总是要吃亏的,但今个儿他的贵妃先斩后奏,在养心殿的门口就罚过了人,大冷的天外头还飘着雪花,他的总管在地上跪着还没止住抖。
瞅着可怜,让你赢一局吧。
“进忠做事是细致的,你也不要总是搞出那么多的花样来为难他。你如今涉事六宫,当大度才是。”
皇贵妃娇滴滴的坐在了他的腿上,偷偷摸摸狠瞪了跪在地上的总管一眼,憋着嘴委屈屈的回话。
“是皇上,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谨记大度的教诲?下次怕不是要整治得更过分。
但那也是下次的事儿了,眼下这算是暂时休战。
皇帝心满意足,看着两只蛐蛐追着他的细棍,停止了撕咬,于是盖上了盅盖。
殊不知,盅里面,那两只蛐蛐依偎在黑暗里,等着时机,要啄他的眼。
【进卫】荒诞静寂
·替身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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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内务府今日新拨了几批奴才送进了永寿宫,彼时卫嬿婉已经是皇贵妃,穿着明晃晃的服饰斜靠在椅榻上吃着冰镇葡萄,看着春婵在院里指挥着他们。春婵已经成熟了许多早没了四执库当差时怯弱,卫嬿婉用余光瞧着,忽然眼前一亮似乎是看见了什么。
“春婵”身侧的王蟾扶着她走了出去,只见她伸出指尖“把他带到本宫跟前来”
那新太监垂着头恨不得钻到底下,跟在春婵后面颤巍巍地朝卫嬿婉行礼,高高在上的皇贵妃瞧着他这副模样竟笑出了声。
“本宫很可怕吗?”她抚着鬓角,厉声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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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内务府今日新拨了几批奴才送进了永寿宫,彼时卫嬿婉已经是皇贵妃,穿着明晃晃的服饰斜靠在椅榻上吃着冰镇葡萄,看着春婵在院里指挥着他们。春婵已经成熟了许多早没了四执库当差时怯弱,卫嬿婉用余光瞧着,忽然眼前一亮似乎是看见了什么。
“春婵”身侧的王蟾扶着她走了出去,只见她伸出指尖“把他带到本宫跟前来”
那新太监垂着头恨不得钻到底下,跟在春婵后面颤巍巍地朝卫嬿婉行礼,高高在上的皇贵妃瞧着他这副模样竟笑出了声。
“本宫很可怕吗?”她抚着鬓角,厉声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太监面容素净,一双眼睛微微上挑隐约透着股邪气。可人又唯唯诺诺闪躲着目光,硬是将这股子邪气压了下去。
春婵瞧着心头一惊,斟酌着向卫嬿婉开口。
“这太监瞧着怪不讨人喜欢,奴婢这就将他领下去再不出现主儿眼前”
“谁说不讨喜了”
卫嬿婉拉长语调,眼里带着几分讥讽与戏谑看着面前跪着的人。
“以后便在跟前伺候吧”
那太监喜出望外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卫嬿婉瞧着这副样子心底没由来的憋气,转身回房时将开的正盛的凌霄花扯下几朵,狠狠地碾磨成碎片落在她脚边。
(二)
次日清晨卫嬿婉懒散地起了床,虽说免了后宫妃嫔的请安,但今日是她生辰免不了要有人来坐坐。她睡眼惺忪地坐在镜子前,看着春婵在一旁调理着桂花油,忽然想起来什么。
“仲心呢?让他进来伺候”
“他和王蟾正守在屋外”春婵柔声开口,手上动作不停“他刚来怕是伺候不好主儿,还是让奴婢来吧”
“是本宫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
见她生了脾气春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去了门口换新太监进来。他慌慌张张地接了羊角梳,对着卫嬿婉满头乌黑的秀发发起了愁,摆弄了好几下也不知从哪里入手。
“慢慢来”卫嬿婉带着护甲,斜着眼瞧他“随便梳个寻常发髻即可”
新太监的手法果然青涩,竟硬生生折断她好几根头发。卫嬿婉揉着眉心摆手示意他停下,看着镜面里他不知所措的神色生了一肚子火气。
“身为太监连梳头都不会,内务府是怎么教你的!”
她重重一拍桌面,惊得他忙跪地求饶。门外的春婵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夺过他手里的羊角梳示意他退下去,转身侍弄起卫嬿婉金贵的发丝来。
“主儿息怒”齿梳轻柔地解开发丝中的结扣“还是换奴婢来吧”
她偷瞧着卫嬿婉的神色,见她怒气渐消后思索良久才温声开口。
“恕奴婢多嘴,并不是所有太监…都如进忠公公一般”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这下她的火气彻底被点燃,春婵忙丢下手中的梳子跪在她脚边。卫嬿婉气极反笑,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凤尾发髻越来越不顺眼,索性直接将那镜子挥落发出好大的动静。
“春婵”良久她闭着眼睛缓缓开口“你去好好教教仲心,好好教教”
(三)
立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新太监跪俯在她脚边,将橘瓣递到卫嬿婉手里,她满意地看着这个由春婵精心调教出来的作品。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只能学得了进忠的三分形似,不过对于卫嬿婉来说这也足够了。
他不敢随意地将自己的爪子放在她身上,只会听从她的命令做什么干什么,任由她去消遣。
“听说昨日你打了颖嫔的宫女”
“主儿息怒”他诚惶诚恐道“那贱蹄子出言不逊,奴才一时恼怒…”
“本宫又没说要罚你”她最讨厌看见他这副怯懦的表情,可不论春婵如何调教也没能掩盖下去“只是担忧你伤了自己”
“罢了罢了”她站起身,衣裙上落了几道褶皱“本宫乏了,你先下去吧”
许是昨夜没有睡好,她竟做起了梦。恍恍惚惚间好似看见了进忠坐在她脚边,替她仔细地去除橘子上白色的脉络,轻而易举地替她出着害人的主意。
“橘子火气重,剩下的便赏给奴才吧”
还未等她同意进忠便手腕一转,将剩下的半个橘子藏进了衣袖。卫嬿婉还没吃够,见他这样便气着转过头,进忠也乐的看她使小性子,索性慢条斯理地替她抚平衣裙上的褶皱等她什么时候消气理自己。
“没个奴才样”
卫嬿婉憋不住率先开口训了他一句,进忠连忙顺着台阶下应声道错。
“进忠…”她摩挲着衣裙“本宫一定会走的很远走的很好”
“对不对?”
可还没等进忠回答,她便只觉得天旋地转。再次睁开眼时只见床边跪满了人,春婵哭的梨花带雨,王蟾见她醒了一蹦老高便跑了出去。
“发生什么了”她额角胀痛,皱着眉问道“本宫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了”春婵扶起她,抽噎着道“都是仲心那个狗奴才,他原是颖嫔的人,趁奴婢不备给主儿下了药”
“什么?”卫嬿婉难以置信“他人呢?”
“已经关进慎刑司了”春婵闪着泪花“主儿就别想着他了,何况进忠公公…”
“带本宫去见他”
卫嬿婉从来没这么冷静,她看着面前满身鲜血的人,眉眼处豁开好大一个口子,再也找不到那人的半点模样。
“本宫自认昔日待你不薄…”她伸出手缓缓掐住那人的脖颈“你竟敢背叛本宫!”
她自认完美的作品,到头来是如此残破不堪。
“来人,传本宫口谕”她松开手接过春婵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擦拭着掌心里的鲜血“颖嫔意欲谋害本宫,即日起禁足咸福宫等候发落。此人心思歹毒,即刻杖杀”
(四)
慎行司外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卫嬿婉站在台阶上向下望,蓝底蟒袍地太监身后跟着谄笑的王蟾。见她走出随即转过身,挺直腰背恭敬地行礼。
“奴才请炩主儿安”他双手交叠在身前,笑的一脸无奈“江南水患奴才走的匆忙,未向炩主儿告知特来请罪”
“却听闻炩主儿不知被哪里来的野花迷了眼,险些将自己折了进去?”
进忠是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开口,本以为能看见卫嬿婉恼羞成怒的表情。却没曾想面前着盯着自己良久,一双眼瞳如秋水般清亮,柔得他心神微动。
“可是吓到娘娘了?”他柔声宽慰“炩主儿放心,虽然奴才人不在紫禁城中,但是大大小小的事情早已为您安排好了”
“势保炩主儿周全”
卫嬿婉仍没有回答,他和她陷入了一种荒诞的静寂。
“本宫只是…”
她踌躇良久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奴才知道”他接过她的手臂,微俯下身子“奴才也是”
万物与我皆是荒诞的静寂,此时我最想你。
[进卫520特辑/甲辰春序]第十四枝春
上一棒:@晨起念月夜念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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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死了。
死的干脆利落,被绳索勾住脖颈硬生生的断了气,以至于现在喉咙间还火辣地疼。
阴曹地府也有下人的庑房吗?
他正思索着身后却传来一声碰撞,紧接着便是女子的惊呼。他皱着眉转过身却看见了熟悉的面容,粗布麻衣也难掩她清丽的美貌。
“你…”她瞪大双眼,却在看见他身上绣着金线的蟒袍时俯了身“公公吉祥,奴婢不是有意…”
太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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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死了。
死的干脆利落,被绳索勾住脖颈硬生生的断了气,以至于现在喉咙间还火辣地疼。
阴曹地府也有下人的庑房吗?
他正思索着身后却传来一声碰撞,紧接着便是女子的惊呼。他皱着眉转过身却看见了熟悉的面容,粗布麻衣也难掩她清丽的美貌。
“你…”她瞪大双眼,却在看见他身上绣着金线的蟒袍时俯了身“公公吉祥,奴婢不是有意…”
太监意欲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摩挲着自己脖颈后发觉沾了满手的鲜血。卫嬿婉跪在地上只觉得面前人好生奇怪,半天也不开口,于是偷偷地抬头刚好撞见那人脖子上可怖骇人的伤口,见到她惊恐的神情时还缓缓扯出了抹笑。
她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卫嬿婉再次睁眼时日头已经落了西山,她听见门外嬷嬷咒骂自己的声音,连忙从地上爬起。刚要推开房门余光却瞥见一抹蓝色的身影,那人靠在墙边笑得邪气,脖颈处已没了白日的鲜血,只留道突兀的红痕。
“公公…”她自知是撞了鬼,双手合十颤巍巍地道“奴婢没做过什么恶事,只当差时偷了会闲,您绕了我…饶了我”
太监歪着头指了指自己的喉间后又摆摆手。卫嬿婉瞧着他说不了话,斟酌良久后小心地开口。
“我…学过些手语”她伸出白皙的食指向上“要我教教您吗?”
卫嬿婉早些年间受过不少的苦,后来位列贵妃便更不愿意提及此事。可他仍能从蛛丝马迹中寻到,然后慢慢朝那些人报复回去。
从金玉妍到凌云彻再到乌拉那拉氏,他刀刀都在致命处不留任何余地。
他垂阖着眼眸,唇角抿成了一道薄线,然后点头同意了卫嬿婉的提议。
太监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不出半日便可以熟练地应对平常。面前姑娘教的仔细,瘦白的胳膊上几道青紫的痕迹赫然落入他的眼里。卫嬿婉有些不好意思,她往下拽了拽衣袖试图遮盖这些印记。
「疼吗?」
太监打着手语,眉眼泊着一抹冷光。
“习惯了”卫嬿婉伸出手想拍拍这位多愁善感的人,指尖却穿过他的身躯,于是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受点罚再正常不过了”
他胸口泛起一阵阵的刺痛,自己本应该恨她的。明明已经发过誓,却在看见她的伤口时仍心软了起来。就和多年前一样,见不得卫嬿婉受一点苦。
「我有办法能让你脱离这个境地,你要不要听我的话?」
这个时候的卫嬿婉还没有被深宫磋磨,眼睛还是亮的,收敛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黑如鸦羽。她是一个聪明又努力的人,但凡有希望便会不留余地的向上爬。
所以他有把握再一次将她拽出沼泽。
(二)
进忠承认自己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养心殿副总管太监李玉的徒弟,手上不是干净的。所以撞鬼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紫禁城是吃人的魔窟,这红墙砖瓦之下死过多少人。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刻意忽视掉身旁明黄服饰的女子,可那女子像是故意般飘到他身边,吹着冷气在他耳畔幽幽开口。
“进忠…你怎么不看看本宫?”
她是死了,一碗鹤顶红肝肠寸断,死后被追封成令懿皇贵妃。皇贵妃,多少人渴望不可求的地位,可偏偏她最争气。她冷笑着看着那皇帝白了头,捧着装着断发的银盒断了气。
人生前不见有多爱惜,死后却做长情子。
薨逝前发丝凌乱散在脸上,下人们也只是为她草草穿上皇贵妃的服饰,然后棺椁一盖葬入乾陵。等到她再次睁眼却发觉回到了几十年前,进忠还只是个养心殿普通的太监,心性还没有被磨砺得成熟稳重,想装作看不见自己额头上却渗出细汗。
“皇贵妃娘娘!”进忠跪俯在地上,他认得面前人的制服样式,思来想去宫里也就只有一位去了的哲悯皇贵妃“您有什么未了的愿望…奴才替您去办,您饶了奴才…”
皇贵妃端得一副主子样,伸手下意识想搭在春婵的胳膊上却扑了个空,她有些懊恼地磋磨了下指尖,望着地上的进忠默不作声。进忠约莫着抬头,只见那皇贵妃发丝凌乱,但缝隙间一双琥珀色眼睛美的动人心魄。
以发覆面,死后阎罗地府下也难以见人,进忠想,她生前是受过多少嫉恨才落得如此下场。
哲悯皇贵妃受皇帝宠爱,棺椁里的玉枕都价值连城。进忠望着眼前人,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是宫里的哪位娘娘,但目前看来她似乎不想伤害自己,他垂眸思索后开口道。
“奴才蠢笨,不曾见过娘娘。敢问娘娘曾是住在哪座宫殿,奴才也好差人多打听,了了娘娘心愿”
皇贵妃扬起嘴角,她最喜欢看见进忠对她俯首帖耳的模样。五指素白修长,朝着进忠的方向慢慢收拢。
“你过来,到跟前来”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她多久没有见过进忠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有那些年她焚膏继昼为永琰谋划皇位的夜晚,闭上眼睛时才会在梦里见到他几乎落泪的双眼,字字泣血咒骂她不得好死。
他说,我爱了你一辈子,你居然想让我死。
“娘娘?”
此时此景进忠只想用诡异形容,屋外正值春和景明,屋内不知哪里来的野鬼娘娘正用手轻抚他脖颈。可她触碰不到自己,进忠只能感觉到脖颈处泛起阵阵凉意。
“你…”她如琥珀琉璃的眸子转着“想不想往上爬?”
做副总管,做大总管。
衣食无忧,喜乐安康?
(三)
十四春,是太监最讨厌的日子。他生于农历十四春分,是家族最落魄的时光,人人食不果腹没人在意这个新生儿应该叫什么,于是逢人便喊他春十四。
春十四,软婉缠绵像个姑娘名,以致后来他断了根后更记恨这个名字。
若是不叫这个名字,会不会就不轮到自己进宫做太监。
也是在那个时候起他的心理开始扭曲,过强的胜负欲,过强的占有欲,再加上宫里伺候人的差事都是提着脑袋去做,令他时时刻刻没有安全感。然后在大雨磅礴的夜晚遇见了卫嬿婉,她脆弱无助,最容易被自己套牢在掌心。
“公公?公公?”
思绪骤然被人打断,他有些不满地眯起眼,面前的卫嬿婉捧着玉兰花,软的像只白兔子。
“往常送花我没走过这条路”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这是去养心殿的路吗?”
「急什么?」他抻慢动作「你听…好像有动静」
皇贵妃没见过会受委屈会落泪的进忠,从前的他很冷静,也很能忍,哪怕她言语再刻薄他也能拐着弯拆解开来。她有些好笑地飘在进忠身边打趣他,这个地界是他下值后发现的,人烟稀少草木茂盛,每逢受了罚挨了打他都会自己躲在这个地方舔舐伤口。
“不过只是挨了那狗奴才的罚,就这么狼狈?总靠着你师傅李玉可不是长久之计”
“这做人啊…”她盯着自己的指尖,白了进忠一眼“还是得舍出别人保自己”
两个人相处些时日,进忠很容易就摸清她的脾性。皇贵妃表面上像朵带刺的花,实际上进忠只要先服软那些利刺很快就能消磨掉。
“公公?”
到嘴边的话语被人打断,目光所及处是褐色的宫婢装,进忠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来儿时自己捧在手心里不舍得吃掉的那颗快要融化的小甜豆。
卫嬿婉不理解太监的行径,但他领的路确实是个好地方,桃红柳绿春意盎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她蓦然看见个穿着灰蓝色褂子的小太监,光影斑驳处眼尾残存着一抹红。
卫嬿婉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人家的伤心处。
「去看看吧」太监懒散地抬眼,指着卫嬿婉腰间的手帕「人心难测,保不准日后会有大用途」
一条绢帕就能承恩情吗,卫嬿婉虽然不解,不过她还是很愿意安慰下这个小太监。
毕竟宫里当差,他们这些当太监的最不好过。
“你还好吧?”她伸出手指向进忠脸侧的红痕“公公怕是一会还要当差,留着印子就不好了”
卫嬿婉解开腰间的香囊,里面是捣碎的蜂花碎末。
“这花末可以消肿止痛,公公若是不嫌弃就赶紧敷上吧”
皇贵妃有些惊诧,她并不记得自己在那个雨夜之前见过进忠,余光扫过身旁的人,倒仍是副呆滞入迷样。
“多谢姑娘”他忙接过香囊,摩挲着上面的细线“我叫进忠在养心殿当差,不知姑娘在何处,日后我好将此物归还”
“我叫卫嬿婉,在四执库当差”她弯起眉眼“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去养心殿送花”
略过进忠身侧时,太监望着自己那张熟悉的脸,只觉得他周遭温度要冷下几分。还未等他想明白,卫嬿婉便捧着花靠了过来。
“那太监的眉眼长的倒和公公你十分相似呢”
太监侧头看了她一眼,唇瓣微抿,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卫嬿婉也不过多纠缠,玉兰花盆有些重,她努力地将它捧好,转移话题分散着臂弯里的注意力。
“我只是稍稍安慰他一下,日后他真能帮我吗?”
当然会帮你,太监在心底开口,只要看你一眼他这辈子都会帮你。
他的手指拢在袖中, 唇角莫名抬起点儿笑容。卫嬿婉见他不想探讨,便也识趣不再开口,一人一鬼就随着午后的日光慢慢地向养心殿走去。
(四)
「好啦好啦,别哭了」
卫嬿婉坐在石阶上,眼睛肿的像核桃。太监无奈地抿嘴,意欲抬手却又在半空收了回去。
“要是我在努力一点”她不甘心地拿衣袖擦拭眼泪,添了几分苍白的脆弱感“就不会因为差三两银子而不能离开四执库去伺候大阿哥了”
「你不是有个情哥哥叫凌云彻吗?怎么不去求求他?」
“我…我不好意思开口”她平复气息,手指不断地搅着手帕“他只是冷宫的侍卫,俸禄也都贴补家用,我不想他为难”
太监闭着眼睛喉头滚了滚,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卫嬿婉深吸一口气,露出个不算好看的微笑。
“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既然选择你,就是要彼此扶持共同进退」太监的眼眸沉若寒潭「只你一面隐忍付出,他哪里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
「身为男子不能护得心上人无忧,算什么大丈夫」
“云彻哥哥是对我好的”卫嬿婉蹙起眉,她咬着腮边软肉愤愤不平“公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他!”
她索性闭上眼睛,太监便彻底成了哑巴。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卫嬿婉起身推开门,院落内进忠身着深蓝马褂,手里捧着香囊和绢帕朝她微笑。
“嬿婉姑娘”他弯了眼梢,微风吹起身侧的衣带“我来送还此物”
卫嬿婉忙应声接过,进忠偏头瞧着她不自然的神情,眼珠微动,沉下声音开口。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点点自己的眼梢“不妨说给我听听,也许能帮上忙呢?”
眼前人神情诚恳,瞧得卫嬿婉心头一紧。她略微侧身去看太监,那人神情俊冷,指尖搭在自己的小臂,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嘴角缓缓扯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钱串子这不就来了」
真是个钱串子。
皇贵妃嗤笑,面前人眼眶泛红她几乎不用怎么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也好,她在心里想,若是进忠先出手自己也能好过几分。
落到这个境地,她早就不对情爱有什么盼望,金钱权势才是这个世道的活路。
“怕公公笑话…”卫嬿婉攥紧衣袖,神色不安“内务府来选近身伺候大阿哥的宫女…”
进忠心下了然,四执库的环境是紫禁城中最差的差事,里面的宫婢但凡钻到空子都想往外跑。
“还差多少?”
“三…三两银子”
说完卫嬿婉便垂下头,太监不比宫女金贵,况且两人只见过一面,她拿不准进忠会不会帮自己。银锭闪闪发亮,再往上便是进忠瘦削的下额,他将银块轻轻塞进卫嬿婉手里,宽大的帽檐遮盖眉眼叠着细小的阴影。
“公公…”她仓惶地跪在地上,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公公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报答吗?”
进忠尾指勾起她掌心里的锦绣香囊,上面的凌霄花栩栩如生。他神色自若,眸子似乎倒映着瞳瞳的火光,跳跃不止。
“我这个人挑的很,很难遇到合眼缘的东西”他失笑道“嬿婉姑娘若是愿意,便将此物送予我吧”
“不过…”他垂眸勾勒着卫嬿婉的眉眼“大阿哥虽然养在纯嫔娘娘名下,但到底是没有亲额娘靠山的皇子”
“你若是相信我,就且再等等,我替你寻个更好去处”
“真的吗?”
皇贵妃和太监几乎同时抬眼,一个笑若蛇蝎,一个眉眼阴翳。
“好啊”
「好啊」
“答应她”
「答应他」
“她最能帮你”
「他最能帮你」
(五)
春来暑往,燕雀在树冠里筑了巢。王钦冲撞贵妃,被乱杖打死,李玉顺势成为御前大总管,进忠和进保也跟着换上蓝底蟒袍。
这几日李玉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经常对着手里的簪子发呆,御前伺候时差点出错,还是进忠想法子帮他躲了罚。
“师父”进忠叹气“您最近是怎么了?”
皇贵妃扶着额角嗤笑一声。
“还能如何”她嘲讽道“为情所困喽”
李玉和惢心的事,她略有耳闻,听说出嫁之日李玉送了百亩良田作为贺礼。他效忠乌拉那拉氏多年,最后却为江与彬做了嫁衣。
不过也对,皇贵妃微笑,谁又能心甘情愿喜欢上太监呢。
“可是惢心姑娘的事?”
李玉喜欢惢心不是难以察觉的事,进忠装得一幅愿意为其分忧解难的模样。
“耽误人家做什么呢”李玉深吸一口气“谁不羡慕儿女双全的福分”
这话可是戳中太监们的痛处,进忠哑然,尽管他心思再缜密此刻也没了心情。
李玉收起臂弯中的拂尘,只留下句好好当差。进忠望着他绯红蟒袍的背影,只觉得好笑。他微俯下身回到养心殿门前,调整自己的气息。
“有些话本宫还是应该提前告知你”皇贵妃眯着眼“卫嬿婉是天生凤命,你扶持她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不过…若是起了旁的心思,怕是会不得好死”
“奴才谨遵娘娘懿旨”
进忠当差多年早已练就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皇贵妃看得出来他话虽说的好听,但眉眼泊着阴影分明是有自己的主意。
金簪戕害,粗绳索命。
皇贵妃沉下眉眼,若是你仍选择这条路便怪不得旁人,更怪不得我。
凉亭内凌云彻支着腿,卫嬿婉穿着褐色的衣裙站在身边,眉宇间是散不开忧愁。
“不过话说回来”凌云彻忿忿“你额娘和弟弟真的跟无底洞似的”
“若是我能去受宠的嫔妃那儿当个差或许手头还能宽裕些”她叹口气看着凌云彻“或许还能拉你出来换个好点儿的差事”
“我额娘可能就没那么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凌云彻有些不以为然,他开口劝慰道。
“做宫女的被主子打骂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他皱着眉“四执库清清静静,我倒是觉着安生”
卫嬿婉抿起嘴看着脚边的花草,太监翻起白眼对着她比手语。
「这就是你看上的人?」他冷笑「你看上他什么了?」
看上什么了?卫嬿婉扣着指腹再没开口,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一同进宫,云彻哥哥是这深宫里唯一个对她好的人了。
“你懂什么”卫嬿婉斜瞪太监一眼,小声开口“只有他对我最好”
「瞧,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急什么?」
太监漫不经心地理着腕袖,目光瞥见凌云彻满不在乎的神情微微一凝。
这扎人心窝的刀就在最亲近的人手里。
慢慢品吧,嬿婉。
近日四执库挑选着贴身伺候大阿哥的宫女,为首的太监眼透精明。卫嬿婉在一众人里垂着头,她有些紧张的攥紧衣袖,自上回进忠答应替自己寻个好差事,直到如今也没有消息,她纠结着要不要将银两交给为首的太监。
“海公公”
身着烟粉色宫装的常在从门外走来,温婉可亲,一双眼睛带着柔柔的笑意。
“婉常在”海公公忙迎上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海公公说的是什么话”一旁的侍女呵斥道“是我家主儿来不得公公这吗?”
“这可冤枉奴才了”海公公轻拍几下自己的脸“是奴才说错话了”
婉常在也不恼,她本人性子温和入宫又不得圣眷,因此在小是非上也不过多计较。
“闲来无事想去御花园走走,发现这边人群攘攘,便有些好奇”她浅笑道“没影响公公做事吧”
“奴才请婉主儿安”
众人回首去望,只见身后太监俯身请安。蓝底蟒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好看之余又有一些让人感觉到疏远。
“婉主儿可让奴才好找”他走上前,温声开口“皇上近日观洛神赋图,想起您工笔最佳,特命奴才将此图赠予婉主儿”
进忠拍拍手,身后的小太监将画卷呈给婉常在。见她颇为激动的神情,他又开口恭喜道。
“婉主儿好福气”言罢,他身子又低几分“皇上念您侍奉多年,欲晋封您为贵人,不久贵人位分的俸禄和内侍就会送进钟粹宫”
无人察觉处进忠向卫嬿婉使了个眼色。
“哎呀…”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众人的耳朵里。
“什么声音?”
“回婉主儿”进忠抬眼向卫嬿婉的方向看去“好像是哪个宫女挨了打,脸上受不住疼呢”
“皇上与皇后娘娘一向宽仁待下”婉常在微蹙起眉“顺心,带上来让我瞧瞧”
卫嬿婉被扶着从宫女中走出,她半捂着脸颤着眼。婉常在本就心善,瞧着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忍。
“瞧着怪伶俐的,叫什么名字?”
“回婉主儿”卫嬿婉跪下,恭顺道“奴婢名叫卫嬿婉”
“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婉常在微俯下身子“是被人欺负了吧”
她刚晋封为贵人,因此底气也足了些。海公公忙跪地解释,自己只不过是教训下蠢笨的丫头,一时失手重了些。
“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籍,岂容他人随意作践”婉常在眉皱的更紧,半抬起下颌道“往后便来钟粹宫伺候吧”
“是”
进忠瞧着卫嬿婉雀跃的神情,无声地笑了。皇贵妃飘在他身边咂咂嘴,终是没有开口。鬼知道他收集顾恺之真迹废了多少力气,又不留痕迹循循善诱将话题引到陈婉茵身上。
他倒真是舍得,皇贵妃垂眸,洛神赋图本是想让进忠去皇上面前邀功混个脸熟的。
不过…从今往后她应该会好过自己。
“进忠公公!”
卫嬿婉小跑着追出来,进忠也不急侧过身子等着她。
“此番多谢您”她咬着唇瓣,眸光闪烁“听闻公公晋升之喜,还未曾前去道贺”
锦绣的香囊针脚细腻和他腰间的如出一辙,进忠愣了片刻伸手接过,望着卫嬿婉清丽的眉眼笑出了声。
“多谢嬿婉姑娘”他忙将香囊系在腰间“婉主儿虽比不得嘉妃娘娘得宠,但性子温和宽宥下人”
“你…不介意吧”进忠斟酌着开口“还是说你更想去伺候大阿哥?”
“不”卫嬿婉重重摇头,弯着眼睛“如此再好不过了”
进忠终于松了口气。
(六)
卫嬿婉这便在钟粹宫当了差。
皇上鲜少踏足,婉贵人又只注重研墨作画,一时间她倒是变得清闲,得了空便就去寻凌云彻。
「冷宫的蓝翎侍卫,值得你这么上心」太监站在卫嬿婉身旁一齐望向窗外如黛的景色「再过几年你便可以出宫,真甘心和他过上清苦的日子?」
“不甘心又如何”她歪着头裁下一截白绢“这是我能为自己选的最好的结局”
清苦却安稳的日子,倘若这世的她真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吧。太监尚有犹疑,卫嬿婉却直视着他微微笑了,手中是裁剪好的绢布刚好可以遮住他脖颈上的疤痕。
「你…害怕?」
“一开始有点,但现在已经习惯了”她拿起布带比量着太监“不过总是看您经常摩挲,似乎是不太喜欢”
“要我烧给您吗?”
火盆里青烟袅袅,不多时一条完整的绢带缠在太监的脖颈上,和曾经那条粗粝的麻绳不一样,它滑顺柔软规规矩矩地替他遮掩伤口。
“白日谢过进忠公公,还未曾谢过您呢”卫嬿婉满意地看着出自自己手中的物件“料子不算珍贵,公公就别嫌弃了”
腊月二十,凌云彻被提拔成坤宁宫侍卫,两人撑着伞在细雪里行走,卫嬿婉捧着婉贵人差她送去长春宫的画卷,看着身旁凌云彻清俊侧脸。
“你光顾着我和画卷,自己肩头淋湿了都不知道”卫嬿婉左顾右盼“快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不碍事”他揶揄道“我是护着婉贵人的画”
“云彻哥哥,从前我还以为你不求上进,只想做冷宫的守卫”她轻轻摇头,笑道“原来是我想错了”
“多亏了娴妃娘娘…”他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是娴妃娘娘心善才帮了我”
不远处淡青色宫装的妃嫔缓步而来,眉弯而细长,见到他们时隐约带着笑意。
“给娴妃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她笑着看了眼凌云彻“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卫嬿婉缓缓抬起下额,眼前的人衣料华贵上面绣满了黄色的花纹,她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就是凌侍卫常提起的嬿婉姑娘吧”娴妃带笑的嗓音道“真的很美”
“娴妃娘娘夸赞,奴婢不敢领受”
“主儿”惢心在一旁开口“这嬿婉姑娘眉宇间有那么一丝像您呢”
“奴婢卑微”卫嬿婉诚惶诚恐“不敢与娘娘相较”
“起来吧”娴妃轻笑着“你拿着画卷是要去哪儿?”
“奴婢奉命将婉主儿新作的姚黄牡丹图送去长春宫,只是…奴婢从未去过皇后娘娘宫中,怕错了规矩”
“皇后娘娘正值中宫,姚黄牡丹最合适不过了”她微敛眸“本宫正要带永琪去长春宫请安,你随我一起吧”
长春宫里雍容华贵,她捧着画卷等候在殿外,直到娴妃离去后莲心才将她领了进去。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一片安静,她尽量减轻自己的步伐将存在感缩到最低,却仍在回首时被一个太监撞翻在地。
“什么动静?”
卫嬿婉眼前花白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提起衣襟,重重挨了一耳光。
“哪来的蠢丫头”嘉妃呵斥“笨手笨脚的,将她拉出去掌嘴!“
“娘娘饶命啊”她挣扎着喊道“奴婢头一回跟娴妃娘娘过来,不懂规矩……”
“慢着”皇后这才开口,她缓缓上前“你说是跟谁来的?”
太监怵然跪在她面前,他伸手指了指脑袋,又点着卫嬿婉的眼睛。地上的画卷散落开来,她骤然想起娴妃身上的纹样,那不是什么普通的花纹,正是如画卷上所示名贵的花中之王——姚黄牡丹。
“是娴妃娘娘…”她眼珠微动“奴婢在钟粹宫婉贵人手下当差,主儿特绘姚黄牡丹图,祝娘娘福寿安康。奴婢是头回来长春宫,娴妃娘娘听说奴婢要来送牡丹图,怕奴婢冲撞了您才领奴婢来的”
“连婉贵人都知道,这姚黄牡丹是中宫所有”嘉妃叹口气“想来这娴妃娘娘是真不懂规矩”
皇后没有开口,她沉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嘉妃转了转眼睛刚想出声,门外却传来进忠的声音。
“奴才请皇后娘娘安,请嘉妃娘娘安”
卫嬿婉如梦初醒,将头重重往地上一磕,后背上全是冷汗。久旱逢甘霖,她恍惚觉得进忠就是滋润干涸土地的雨水。
“进忠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嘉妃娘娘说笑了”进忠慢慢踱步到卫嬿婉身边,身影笼罩住地上的她“皇上挂念皇后娘娘凤体,特命奴才前来看望”
“皇后娘娘凤体初愈,何必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他垂眸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极轻地叹了口气“若是有损凤体,皇上又该担忧娘娘了”
“罢了”皇后闭了闭眼,神情疲惫“都退下吧”
卫嬿婉忙爬起身如获大赦,进忠则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盯着嘉妃粉紫色的衣角,良久转过身往殿外走去。
太监只是缕孤魂谁也看不见,他索性盯着进忠的眼眸观摩起来,这世的自己似乎爬的更快,心思也更狠毒些。
也许是提早遇见卫嬿婉的缘故,太监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安生日子过得太久人就会变懒散,他得让卫嬿婉提起心气往上走,不然以后进了后宫即便这世的自己相护,也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进忠公公”卫嬿婉垂着头,强撑着不落下泪“谢谢您帮我同皇后娘娘说话”
“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的脸…”进忠看着她脸上的几道抓痕,眸中全是清冷“这不怪你,宫里主子们的脾性大不相同,以后当差做事需得谨慎”
“本想去钟粹宫寻你,听闻你来长春宫”
“公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闻言进忠微眯起眼,明媚的阳光落在卫嬿婉身上,散发着柔柔的暖意。一想到刚才听说她在长春宫挨了罚,立马和进保换了值,进忠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目光扫过周遭最后落在她发间的绒花上“发饰很好看”
卫嬿婉眨眼等着他下一句话,却见进忠扯着笑脚步拐回了养心殿方向。
钟粹宫外见卫嬿婉回来,顺心忙搀扶着婉贵人上前。她抽出绢帕敷在那红肿的侧脸上,卫嬿婉眼眶微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听说你在长春宫受了罚?”
“是奴婢手脚蠢笨,惹怒了皇后娘娘”她轻声道“主儿,奴婢没事,您别担心”
“我让顺心给你熬了红枣汤,回去趁热喝下”婉贵人语气担忧“明日便歇息一天,不必来伺候了”
“多谢主儿体谅”
卫嬿婉的委屈几乎要溢出心头,她看着婉贵人的双眸,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侍奉面前的贵人。
晚间她被喊了出去,只见凌云彻垂头坐在石阶上,卫嬿婉还当他是听说了白日的事情想要来安慰自己,于是笑着走了过去。
“云彻哥哥”
“嬿婉”他皱着眉“你今日去长春宫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娴妃娘娘被罚了俸禄还禁了足”
“你…”卫嬿婉不解“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凌云彻忙站起身走到卫嬿婉面前,伸出手拉住她。
“不是这个意思”他叹息道“娴妃娘娘帮了我们这么多,是我们的大恩人”
“哪里是我们…”卫嬿婉抽出手,脸侧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地疼“我从四执库出来靠的是自己,不像你能有贵人提拔”
“嬿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晚来不是问我遭受了什么”她苦笑着开口“而是怀疑我连累了娴妃娘娘,对吗?”
凌云彻被怼得哑口无言,卫嬿婉侧过脸猛然向后退一步,伸出手隔在两人之间。
“你口中良善聪慧的娴妃娘娘”她闭着眼睛忍不住嘲讽“她明知道什么是姚黄牡丹,明知道那是中宫所用”
“也明知道我是要去送姚黄牡丹图,可她仍穿着绣了那纹样的衣服进了长春宫”卫嬿婉的指尖几乎在颤抖“她不仅差点害我丢了性命,还差点害了婉贵人”
“凌云彻,我们两个人都冷静冷静吧”
(七)
街边闹市喧嚣,卫嬿婉独自走在路上,旁边吹来酒香和脂粉香,让人心旷神怡,可她却对这些恍若未觉。
“嬿婉,怎么好久都没看见你那个侍卫哥哥了”
清晨春婵来找她,两日谈天说地玩笑间她突然问自己,卫嬿婉这才想起来自从两人上回吵架之后已经有好久没看见凌云彻了,听说他救了落水的孝贤皇后被提拔成御前侍卫调去了养心殿。
“他在皇上身边当差,肯定要比在坤宁宫的时候忙啊”
“是吗?”春婵挠挠头“我前些日子去给娴贵妃娘娘送东西时还碰见他了”
“应该是皇上有事找娴贵妃娘娘吧”
“可是后宫内的事不一直是李玉公公通传吗?”
“也许…”卫嬿婉咬着下唇“是娴贵妃娘娘找他有事呢…”
“自孝贤皇后崩逝,娴贵妃娘娘圣眷正浓,说不定会入主中宫”春婵点头赞同,拍拍卫嬿婉的肩头“娴贵妃娘娘在冷宫时凌云彻帮过她,兴许日后凌云彻能当个一等侍卫”
也许吧。
卫嬿婉垂头沉思着和春婵的对话,全然没有注意身前的人。额头忽然被人轻推,她懵懂地抬眼,青年男子手拿玉骨折扇,头佩蝉冠,俨然副贵公子模样。
“进忠…公公?”
她声音逐渐降低,进忠轻笑了一声,展开折扇挡在面前,只露出那双摄人的桃花眼。
“好巧啊,卫小娘子”他看着卫嬿婉手中提的糕点“是替主子买东西?”
“主儿最喜欢城南董家的糕点”她点点头“今日休沐,我给主儿带点回去”
“正好”进忠看着她眉眼间散不开的郁气,思索片刻道“景西楼排了出新剧,嬿婉姑娘可愿意赏脸去看看?”
景西楼是京城内最出名的戏剧班子,卫嬿婉也是头一次来,她看着小厮将他们引到上三座后泡了壶峨尖雪峰。戏曲刚刚开演,台上的戏子步伐轻盈,眼含泪滴惹得人动容。
她偏头去看一旁的进忠,靠着椅背,指尖在桌上打着节拍,竟有几分王权贵族的模样。他察觉到卫嬿婉的目光,莫名弯了一下唇向她靠近。
“怎么了?”
“我…”被抓了个正着,卫嬿婉耳尖泛红“我没看过这出戏…讲的是什么?”
“金玉奴”
薄情寡义攀高枝,谁知新人是旧人。
卫嬿婉没有说话,她看着台上莫稽科举高中,封官乘船上任,把金玉奴推入水中,意欲攀上官家小姐。
“可惜玉奴一腔真心错付流水”
卫嬿婉脑子里突然空了一下,不知怎么接下一句。进忠也没再多说,他轻呷口茶水,将掌心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莹白色的耳坠,润如珠光。
“这…”她连忙摆手“我不能收”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进忠指了指腰间的香囊“礼尚往来”
这耳坠是进忠闲逛时顺手买来的,他并不像宫里其他太监喜欢金银首饰,只是看见莹润的玛瑙突然觉得也许有人会喜欢。
“进忠公公,我阿玛犯事丢了官,弃下满门孤苦,罪臣之后…”她垂下眼喉头哽咽“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离去的时候进忠下意识在人潮里护住卫嬿婉,指尖擦过她发髻上的绒花,无人注意到角落他慢捻着收回衣袖。
回宫的路上进忠刻意忽视掉身边皇贵妃如吐白焰的眼睛。可那目光太过毒辣,他只能揉着额角赔起笑脸。
“本宫告诫过你,她是天生凤命”皇贵妃神色阴霾“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
“是吗?”进忠满不在乎地笑了“奴才…偏要勉强”
我可以帮她走的更高更远,只是她这颗心必须是我的。
月落西边,夏夜的风驱散些许燥热。
卫嬿婉揣着白玉霜糕去找正当值的凌云彻,没想到刚好撞见他急匆匆地往外走。
“云彻哥哥!”
她扬起笑脸以为凌云彻是要来寻自己。
“嬿婉?”凌云彻惊诧“你怎么来了?”
“我…”卫嬿婉瞧着他的神色有些失落“今日休沐我去城内买了甜食,带给你尝…”
“对不起啊嬿婉”他打断话语“娴贵妃娘娘找我有急事,我得赶紧去趟翊坤宫”
“可你在皇上身前当差哪能说走就走啊”她连忙跟上凌云彻的脚步,劝阻道“皇上知道了是要怪罪的”
“更何况你是御前侍卫,怎能随意出入嫔妃的宫殿?”
“娴贵妃娘娘帮了我那么多,她有难我是一定要去的”他急着向前跑“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可是…”
卫嬿婉望着消失在宫门的身影,油纸袋被紧紧攥出褶皱,她神色似乎有点儿疲态。
可是…今日是我的生辰。
她等了很久,远处宫门又很暗,她需得瞪大眼睛才能看清。太监飘在她身边,看着那白玉霜糕的热气逐渐散去,就好像卫嬿婉的心正在一点点变凉。
「别等了」太监转动着目光「回去吧」
“再等等”
宫门外逐渐出现凌云彻的身影,他心情似乎很好,哼着曲调慢慢走着,直到看见卫嬿婉时,才懊恼地拍了下脑袋跑了过来。
“对不起嬿婉,等急了吧”
卫嬿婉站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她仍温柔地微笑着看着凌云彻狼吞虎咽地吃起那早已凉透的霜糕。
“云彻哥哥,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凌云彻满眼疑惑,他想起前段日子发生的事终是垂下头。卫嬿婉也不恼,她呼出口浊气似乎终于卸下担子,慢条斯理地替凌云彻整理衣襟。
“云彻哥哥”她声音平淡“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凌云彻难以置信地抬眼,似疑惑似不解。
“从前我以为两个人只要爱着,什么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卫嬿婉的视线落面前人身上,他仍是初遇时的少年模样,眉眼俊朗,眼神清澈又明亮。
“可人并不总相爱”
她说。
“你已经不爱我很久了”
回到庑房,同屋的顺心困倦地睁开眼,她没有注意到卫嬿婉低落的神情,指着桌面上的纸袋道。
“嬿婉,那是养心殿进忠公公送来的”顺心打着哈欠“见你不在,他在院落等了许久才离开”
卫嬿婉没有心情,随意地掀开一角。袋子里红豆糕甜腻的香气传来,正是白日里她踌躇半晌也没舍得买下的。卫嬿婉喜欢甜食,可凌云彻偏钟爱寡淡的霜糕,她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了后者。
面前的红豆糕早已凉透,卫嬿婉的心却热了起来。那甚至不是街边普通商铺所卖,而是城内最出色的季家糕点。
“进忠公公长的蛮好看”顺心回忆着“只是…皇上已经止了宫中对食,虽然仍有人暗中寻找慰籍”
“嬿婉,你不要凌云彻了吗?”
顺心打心眼里担忧起来,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披着薄被替卫嬿婉分析利弊。
“虽然他长的好看俸禄也比我们多”她蹙起眉“可倒底是个太监比不得侍卫啊…”
“顺心姐姐”卫嬿婉忙开口打断,她看着身旁太监越来越冷的眼神“我和进忠公公只是从前当差见过几次面,比较熟悉”
“姐姐就别多想了,天色不早了,赶紧歇息吧”
深夜如墨,卫嬿婉躺在床榻上,她本以为和凌云彻分开是件很难过的事,但现在内心平静不起波澜,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太监常问过她,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爱。那时候她坚定地认为就是自己和凌云彻,但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
她想过二十五岁出宫同凌云彻成亲,过上柴米油盐的小日子。也想过有朝一日被皇帝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是现在,卫嬿婉困倦的阖上眼,她沉溺在红豆糕的香气中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梦。
(八)
仲夏夜,钟粹宫门外盘旋千只萤火。皇帝被勾起兴趣移驾婉贵人住处,许久不见他发现面前的女子容貌清丽不少,惹人怜爱。
“参见皇上”婉贵人压抑住自己激动的神情“皇上怎么来了?”
“怎么?”萤火摇曳在两人周遭,是皇帝最喜欢的雅致“朕许久不来,婉卿是生朕的气了?”
“臣妾不敢”
皇帝大笑,牵着婉贵人的手进了内殿。
夜色浓重,卫嬿婉拢住一只火虫,看着它尾部的荧荧亮光出神,全然不知身后人的靠近。
“看什么呢?”
她指尖一颤,火虫便顺着缝隙溜了出去。卫嬿婉气急败坏地回头,见进忠头顶巧士金冠,身着蓝底蟒袍,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进忠公公”
“这法子是你出的吧”他掀开衣袍同她坐到一处“你远比我想的聪明”
卫嬿婉点点头,满意地听着身旁人的称赞。进忠望着她秀丽的眉眼,颇有洛水神女的风韵。
若是靠着这张脸和头脑进宫,他沉思,别说妃位就是贵妃位也不在话下。
“你想不想…”
进忠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二人初遇时,少女眉眼灵动,携着浅色的绢帕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开朗的像天边的云燕。
她不应该困在这里,进忠想。
见他停顿良久卫嬿婉微有困惑,她催促着进忠,他却只微微一笑。
“想不想吃红豆糕?”
此话一出卫嬿婉笑出了声,眼尾弯起像狐狸般狡黠。瞧着她开心进忠也不禁扬起嘴角。
“公公哄人就只会这一个法子吗?”
“那你要还是不要?”
枝杈交横将月色切割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鸣。卫嬿婉望着进忠清亮的双眸,他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眸海始终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我将一颗真心捧给你,要还是不要?
“当然要”
不远处传来顺心的声音,卫嬿婉果断地收好手中的糕点。进忠有些怔愣他一把擒住卫嬿婉的肩头,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出自己弦外之音,良久才缓缓松开手。
“你疯了吗?”
卫嬿婉身影越来越远,皇贵妃气急。
“不想让她进宫,不行吗?”进忠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望着发丝缝隙里她琥珀的瞳孔“等她二十五岁出宫,寻个如意郎君,过着相夫教子的安逸生活,不行吗?”
“我为什么非要把她拖进深宫,和我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提着脑袋活着”
皇贵妃哑言,进忠只不过见到未受苦楚的自己,怎么会转变心性如此之快。这些年她始终认为进忠是阴狠险毒之人,她把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全部归咎于他,实际上他比自己还厌恶这座宫城。
原来旁观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智者。
“即便是没有卫嬿婉奴才也能往上爬,不是吗?”
后位空闲已久,娴贵妃早毓名门,素娴内则,以册宝封为娴皇贵妃。同年婉贵人重获盛宠,在十月诞下七公主,晋为婉嫔,移居永寿宫。进忠携着赏赐来到永寿宫时,卫嬿婉正抱着公主哄着,皇贵妃在不远处遥见一眼。
公主生于王母诞辰,皇上大喜赐名璟卉,有匪君子,充耳琇莹,如卉似星。
皇贵妃不由得想起璟妧,前世怀胎十月不幸早产被人特地派宫女来告知母亲死讯辛苦生下的女儿,她总说她是坏女人,说另外两个孩子的夭折是报应。
但她仍极爱她,璟妧出嫁之日永寿宫的嫁妆厚重的阖宫上下独一份,却始终听不见她唤自己一声额娘。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进忠等人抬进赏赐,嘴里念叨的喜词。婉嫔乐得开心,接过卫嬿婉怀里的七公主,眉眼间都是笑意。
“嬿婉,去送送进忠公公”
窗外细雨连绵,卫嬿婉笑应一声拿过折伞。婉嫔凝视他俩的背影,顺心疑惑询问,婉嫔也只是摇头。少年人的心思她不是没有洞察,深宫六院得一知心人不易,只是……
行至永寿宫外进忠接过卫嬿婉手中的伞柄,朱红色的宫墙映出他们的倒影。进忠垂头打量着她神色,思索着开口。
“你看起来很开心”
“娘娘垂念皇上许久,如今有了和皇上的孩子,我自然替她开心”卫嬿婉蹙着眉“听闻嘉妃娘娘又得皇子,皇上也也晋了她的位分”
“怎么?”进忠睨了她一眼“羡慕了?”
“谁愿意一辈子伺候人啊”她听出进忠阴阳怪气的语调,故意开口道“不过我只是个卑贱的宫女”
“卑贱不卑贱得看是谁”
进忠凝眸深深看她一眼,似乎真在考虑她的话语。卫嬿婉有些无奈,她不过是起了玩心想逗逗他,谁知还当真了。正要出声解释,却见他神色挣扎几分停下脚步。
“嬿婉…你这张脸愿不愿意赌一赌?”
皇贵妃闭着眼飘在进忠身边,她似乎是累极了,神情厌厌,食指有意无意地敲在衣袖上。
——你这张脸愿不愿意赌一赌?
“赌赢了…”
——赌赢了,你便做我向上爬的梯子。
“我便做你向上爬的梯子”
皇贵妃猛地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身侧的进忠。可他仍自顾自地说道,泛着暗光的眸子注目卫嬿婉。
“一辈子扶持你走到中宫的宝座上去”
皇贵妃几乎要跳起来,她望着进忠的神情,双眸中好似淬了冰雪,她恨不得揪住进忠的耳朵骂他说错了话。
不是这样的!皇贵妃在心底嘶吼,你应该说让她做你向上爬的梯子,保你荣华富贵安然无忧一辈子。
太监闻言和卫嬿婉一起停住脚步,落雨中他望着那张自己在熟悉不过的脸,眉眼上挑自成风流。进忠看不见她身边的太监,只觉得卫嬿婉身旁冷了几分,于是手中的纸伞便更偏向身旁。
答应他吧,太监想,答应他然后我们再走回相同的结局。
“若是不成呢?”
卫嬿婉的声音脆灵灵的,好像树上的黄鹂鸟。进忠最喜欢听她说话,而此时却没了心思,他收回目光落向自己绣了金丝的袍边。
——若是不成,你便跟了我。
“我便跟了你”
——谅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谅谁也不敢欺负我”
卫嬿婉莫名起了怨气,她看着身边巧士金冠的进忠。这个人玲珑巧思婉转心肠,御前伺候的皇上都难免夸赞,此刻却也竟和她犯浑。卫嬿婉撩开衣裙在进忠惊诧的目光里跪了下去,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瞧着进忠心里发疼。
“进忠公公,求您疼我”
太监揣着手满意地笑了,皇贵妃抚着凌散的发髻也满意地笑了。
——求您疼我,让我赌这一回吧。
说吧说吧,我的好嬿婉。
太监眼里闪着碎光,无人察觉的暗处里眼尾却红了起来。
你我合该如此,你我本该如此。
“让我跟了您吧”
雷声滚滚,紫禁城天光大亮。
(九)
太监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他阴沉着脸跟着卫嬿婉回到庑房。偏身边的主儿还沉浸在和心上人相知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你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太监伸出手,掌背青筋泛起「怎就要选个太监过一生?」
“他爱着我护着我,这就够了”
卫嬿婉神色认真,太监从她眼瞳里找不出半分假意。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他游弋片刻,始终理不清思绪。脖颈处的伤口似乎再次崩裂开,流出滚烫的鲜血刺入自己的心房。他抬起手胡乱的抹了一把,掌心触及柔软的布料。
「爱?」太监眸子漆黑阴沉「你真的懂吗?」
“我不懂难道你懂?”她变了脸色“你怎么总是质疑我,凌云彻这样,进忠也这样”
卫嬿婉彻底被惹急,像山野里护食的小兽。太监沉默地停下指尖的动作,卫嬿婉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从前她护着凌云彻,一旦自己稍有动作,便如现在这般要同他撕破脸皮。
想成全自己的爱,可他又怕她后悔。
深宫里的人心怀鬼胎,他也怀着鬼胎,想再次扶着她的手把她送回荣华富贵的安乐乡,同这里的自己重新变成两股纠缠的藤蔓方死方休。
“除了他谁都不行”她眉眼素冷“你也不行”
太监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可他是个鬼不会流血也没有痛觉。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太监几乎想要嘶吼,扭曲的阴暗感自心底蔓延,他强撑着找回一丝理智。
「我一个孤魂野鬼,哪里管的了您呢」他深吸一口气「您自己的路还得您自己走」
而另一边的皇贵妃似乎要更生气,她咬着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去骂进忠。明明最初她只想让进忠提早帮从前的自己一把,让她过得好些。进忠没有管身侧人的震怒,他只是从匣子里掏出个金贵的宝盒。
绿翡翠的戒指莹润透亮,红宝石的戒指璀璨夺目。
“你刚成为副总管不久,哪里来的闲钱买这么金贵的东西”
两枚戒指品质上佳,皇贵妃打眼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进忠笑着将盒子举到她眼前,满意地眯起黑润的眼眸。
“一点点攒的罢”他挑起眉,视线重新落回戒指上“娘娘帮奴才瞧瞧,哪一个更好看些?”
“那怎么不继续攒了?”
她素白的指尖拨弄着盒中的绿翡翠,翡翠种色翠绿将她的思绪勾回从前。饶是进忠看不惯凌云彻送的那枚低劣的红宝石戒指,于一个清晨将枚翡翠戒指塞进她指间。龙石种水细腻,将凌云彻那枚衬得黯淡无光。
可她不在乎,仍把那劣质宝石当成宝,哪怕后来龙石翡翠磕掉了个角,春婵他们心疼的不行,她也只是在乎翡翠豁开的口子会不会划伤自己的红宝石。
“送给嬿婉的东西自然要最好的”
皇贵妃的指尖停在翡翠戒指的表面,屋外篱栏上盛开几朵紫色的小花,随着微风飘进清香。她眼皮阖拢似乎在思索,进忠看着她指腹下的绿翡翠也觉得不错,却没想到她转了心思落到红宝石戒上。
“红宝石更衬她些”
她这次不会再担忧戒指被刮伤了。
因为最好的只有这一枚了。
(十)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永寿宫内又过了一年。这日愉嫔和纯妃来到永寿宫,正好看见屋外卫嬿婉带着七公主玩耍,公主刚学会走路,正嘿嘿笑着走向拿着红拨浪鼓的卫嬿婉。
见愉嫔看着卫嬿婉出神,纯妃低声解释道。
“这就是婉嫔妹妹最得意的宫女”她以手掩唇“当年钟粹宫的萤火就是她想出来的法子”
“我怎么觉得她眉眼间倒有几分像皇贵妃姐姐”愉嫔皱眉“听姐姐方才所言这个宫女也不是什么安生人,宫里怕是要出第二个阿箬了”
婉嫔整理好衣衫走出内阁,见她们正对着窗扇看的认真,她抬眼望去只见七公主搂着卫嬿婉的脖颈,口水都打湿了她的前襟。
“你们在聊什么呢?”
秋风渐起,花落枝桠,堆积如雪。婉嫔拨弄着盘里的葡萄,听着愉嫔和纯妃的话微微皱眉。
“所以妹妹和姐姐的意思是,嬿婉是个狐媚坯子会引诱皇上?”
“妹妹所言全是为了姐姐”愉嫔沉声“绝不掺半分虚假”
“是吗?可我瞧着也就是年轻活泼好动些”婉嫔低眼理着袖口“妹妹也要和她计较?”
“我知道婉嫔姐姐心善”愉嫔犹豫片刻“若是姐姐不忍便由妹妹开口”
“不必了”婉嫔干脆道“妹妹是侍女出身,应当知道下人不易”
“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皇上的,若皇上真喜欢,我们还能阻拦不成?”
见婉嫔脸色不虞,愉嫔和纯妃也不再多说,扯了个借口离开永寿宫。踏出宫门之际,愉嫔回首望了一眼,卫嬿婉抱着七公主,脸上沾染几道水墨,可她仍笑着没有半分虚假。婉嫔被顺心搀扶见她们如此嬉闹,也不由得笑出声。
真是一片好风光。
进忠替皇上来送婉嫔的生辰贺礼正好瞧见此景,他靠在墙边微眯眼眸遥望着卫嬿婉的身影。
“那玉簪品色不佳,也就她当个宝贝稀罕着”
树荫里卫嬿婉发髻上的的玉簪泛着柔光,皇贵妃嗤笑一声开口嘲讽。身边的进忠却不应她,他环抱着双臂斜靠在廊柱旁,看着卫嬿婉扶着婉嫔时不时还和她逗几句趣。
婉嫔是个好主子,皇贵妃想,他也算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
“那是我娘留给我未来妻子的”他声音温和,嘴角勾起难忍的笑意“我和她说是主子赏的,她还偏就信了”
早些年进忠是送过根玉簪,不过那时她已是贵妃,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可他偏偏在她头上插上个棉质水料的玉簪,说是什么恭贺晋位之喜。她气急骂他狗奴才,什么东西都敢往永寿宫送,难得的两人没有起争执。只有进忠低垂着眉眼,闻言良久后才开口,娘娘若不喜欢扔了也无妨,明日奴才再送根更好的来。
原来如此。
卫嬿婉下了值回到房中,刚好看见那太监飘在门口笑眯眯地望向她,蓝底金线的衣袍不由得让她想起了进忠。
“等很久了吧”她洗净手开口解释道“娘娘今日心情好,当值时间难免长了些”
「无妨」
太监看着她从发髻上拆下来根玉簪,小心翼翼地放进妆匣里。收拾好后卫嬿婉才转过身,那太监垂着眼看不出神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
「簪子…很好看」太监打着手语,指尖轻微发颤「是他送你的?」
卫嬿婉笑着点头,眼眸莹润,没有任何的虚伪和矫饰。太监闭了闭眼,等到他再睁开时却多了卫嬿婉看不懂的涟漪,再也无法平静地和她对视。
「那你…怎么收起来了?你不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卫嬿婉错开眼神,她的视线落在窗外的一株玲花草上“他说是主子赏的,我才不信”
“可当差做事总怕会磕碰到,倒不如等出宫后再让他亲手替我簪上”
而后两人再没有对话,微风拂过窗棂花,发出泠泠的响声。
“我好像…知道爱是什么了”
他确实送过卫嬿婉一根玉簪,是额娘生前的遗物,后来被她扔进妆匣再没看她戴过。他是从底层里摸爬滚打爬上来的,人间冷暖自知。曾几何时他透过卫嬿婉的心性便能察觉出她对情感上的偏颇,五年的苦痛折磨造就她心底扭曲的脾性。他看在眼里然后在暗处替她一点点捋顺,他想教卫嬿婉什么是爱,可怜的是他自己也不懂。
而现在…他似乎是成功了?
太监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在黑暗里待久了所以在看到卫嬿婉的时候索性想把她一起拉进来,纠缠磨砺方死方休。
但原来事情竟可以走向另一个结局。
太监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成为孤魂野鬼几年早已脱离人类的五感,但哪怕他还是人的时候也已经很久没有落泪的感觉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上一滴液体很快消散,野鬼没有眼泪,这不过是他残存的精魄。可太监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原来情至深处自己也能落下泪一滴。
那么他的卫嬿婉,自己死后的数十年时光里,过的好不好呢?
(十一)
清晨微凉,婉嫔披着外衫唤进卫嬿婉。
“娘娘醒了?”她系好床榻旁的薄纱“可要梳洗打扮?”
婉嫔靠在床头朝她微笑,伸出手拢了拢示意卫嬿婉靠近些。鼻尖传来婉嫔常用的木质檀香,卫嬿婉有些困顿,但还是近了几分。
“本宫问了顺心”她神情温和“再过三年你就到了出宫的年岁”
“可有称心之人?若是有便和本宫说说好成全你们”她有些迟疑“若是没有本宫也可为你挑位家世卓越的郎君”
“娘娘…”
闻此卫嬿婉忙跪俯在地上,重重一磕。良久,她听见上面婉嫔的叹息,似无奈似忧愁。
“是进忠吧”
卫嬿婉不敢去看婉嫔的神色,只垂着头默不作声。
“紫禁城内宫女和侍卫有私情败露,都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话音未落,婉嫔又平静下来“罢了”
“你真的喜欢他吗?”
卫嬿婉看着指间红宝石戒指,释然地笑了。太监站在她身侧,那宝石红的透亮,和前世砸在他身上的那枚全然不同,一看就被人养得很好。
“皇上因王钦之事禁了宫中对食,本宫也不好违背”婉嫔有些迟疑“你愿意再等等吗?等年岁一到,本宫便将为你备好的嫁妆送入他的府邸”
“从永寿宫出去的人,也不能被人瞧不起”
卫嬿婉动容一个劲地磕头谢恩,婉嫔瞧着她的模样有些好笑,抬抬手让她退下换了顺心。
金川战事僵持不下举国不安,安吉大师远道而来为边地战事祈福。然嘉贵妃向皇帝告发,称娴皇贵妃与安吉大师有奸情,并将七宝手串和方胜一并呈上。皇帝大怒,将娴皇贵妃禁足翊坤宫惢心罚入慎刑司,待查明真相后才可放出。
满宫闹的沸沸扬扬,永寿宫里却一派安静祥和。
卫嬿婉提着刚从御膳房拿的梅子蒸糕,半路上遇见了凌云彻,他一袭黄色的侍卫服饰,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云彻哥哥”她微敛眸“有什么事吗?”
“嬿婉”
自二人上回分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卫嬿婉看着他发亮的眼睛,一时间想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
“皇贵妃娘娘受人陷害,身边的宫女也进了慎刑司”他急切道“你能不能求求婉嫔娘娘,让她替皇贵妃娘娘向皇上说几句话”
“你身为皇家侍卫不好好在皇上身边当差,反倒是对后宫嫔妃颇为关注”
“清者自清,若是皇贵妃娘娘真是被冤枉的,相信用不了多久皇上一定会还她清白”卫嬿婉蹙眉,她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我家娘娘自诞下七公主后身子一直不见好,如今连家宴都推辞了去”
“这种事情就不必劳烦她了”她思索“凌云彻,念着我们之间多年的情谊,我奉劝一句”
“在其位谋其职,不该插手的事就不要多管”
她行的果断决绝,擦过凌云彻身边再没回头。入宫多年又经进忠和太监的教导,她早已看出如今的娴皇贵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再尽心尽力,她平淡如菊的内心也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卫嬿婉摩挲着食盒,何必让自家娘娘趟这趟浑水呢。
「做的不错」太监轻拍两下掌心「婉嫔娘娘自来不参与后宫中事,若真如他所言去了皇上跟前…」
“皇上疑心…反增不减?”她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会连累娘娘吗?”
「婉嫔娘娘说了是姐妹情深,不说也只是信任无间」他抬手按上了眉心,沉默须臾「戏中人谁会在意看戏人」
卫嬿婉抿唇,反正事已至此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皇上和娴皇贵妃已经心生隔阂。既然如此,她不介意亲手'帮一帮'这位淡泊名利的娴皇贵妃。
八月十日,纯贵妃进言,帝默。
八月十一,婉嫔进言,帝思。
八月十二,惢心断腿。
八月十三,万寿节,李玉换七宝手串被察觉,帝大怒,贬杂役房。
八月十四,进忠统管养心殿。
八月十五,帝至翊坤宫。
……
八月二十,嘉贵妃行迹败露,降为嘉嫔。
(十二)
杂役房内李玉躺在板床上,自升为御前总管,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下等太监的庑房。房门被人推开,喧嚣的尘土飞扬间,进忠一身红底蟒袍太监服,衬得他容光焕发。
“师父”他清咳两声,将食盒放在桌上“您过的如何?”
“你怎么来了?”
李玉直起身,进忠掸了掸衣上的灰尘,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他看着庑房内陈旧的摆设,皱着眉开口。
“住在这种地方,属实委屈师父了”他将食盒打开,摆出里面的饭菜“皇上念您御前侍奉多年,特命徒弟我来看看您”
见李玉纹丝不动,进忠又笑着开口。
“皇贵妃和安吉大师的事情被查明,惢心姑娘已经从慎刑司放出来了”他掩唇似乎有些惋惜“不过慎刑司的人下手重些,可惜惢心姑娘一条腿了”
“若是皇贵妃愿意差人去打点,怕也不会伤的那么深”
李玉气息不稳,手背上泛起青筋。他看着进忠摆好一盘盘饭菜,又斟满杯酒放在他面前。
“偷盗证物,欺君罔上”进忠垂眼“皇上有旨,此事与皇贵妃毫无干系”
“只能是您的错”
杂役房遍植翠竹,郁郁成林。李玉忽然想起当年就是在这成片的竹林里遇见了进忠,他跪在自己身前一双眼睛湿漉,带着旁人不曾有的韧劲。
他们之前也曾有过师徒情深,历久弥坚。直到后来他选择了娴皇贵妃,疏忽了对进忠和进保的照料。等到回过头来,他才发觉早些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太监,已经成长到有了属于自己的野心。
“那年夏季是您带我出杂役房,现在天凉入秋我送您离开”他将盛满鸩酒的瓷杯呈到李玉面前“师父…人总要往上爬的”
出了房屋,外面正值艳阳高照。有什么液体滴落在进忠手背上,冰冰凉的。可他眼皮都懒得抬,抬手示意身边人进去。万寿节养心殿是他的手笔,他瞧见李玉的神色慌张,不用细想就知道发生什么。所以他故意劝皇上小憩醒酒,刚好撞见李玉跪在地上拆手中的香囊。
紫禁城吃人的地方,进忠缓缓地眨了眨眼,总得有人跌落,才有人爬起。
总得舍出别人保自己。
李玉的死很快被人遗忘,日后史书工笔甚至绝不会有他的只言片语。初秋已过,进忠坐在门槛上看着卫嬿婉捡着地面掉落的桂花。她很开心,发丝间都沾染了几片花瓣,进忠笑着朝她招手。
“奴家我一条身守空家”他撑着脸故意拉长音调“怎知那侍妾忙摘花”
卫嬿婉瞪着眼睛将手里的花枝撇进进忠的怀里,见他笑意盈盈也不恼时彻底没了脾气。
“养心殿的差事这么清闲?”
卫嬿婉放好手中的花篮后坐到他身边,看着进忠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红枣燕窝汤。热气腾腾的,她就着他的手浅尝一口,是自己喜欢的甜口味道。
“再喝一口”他笑意更深“我马上就要回去伺候皇上了”
“得寸进尺”卫嬿婉拍了下他端碗的手,任由他又喂了两口“听说玉氏王爷犯了事,嘉嫔被降为贵人了?”
“不是你搞的鬼吧”
“诶呦”他挑起眉梢,故意用起贱称“奴才哪有这本事呢”
“玉氏王爷苛待发妻,嘉贵人咎由自取,我再厉害也只能管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看着卫嬿婉乖乖喝汤的模样,进忠心情大好。皇贵妃飘在他身边见他这副不值钱的模样,只觉得无语。反观太监这边早对自己心知肚明,唯独庆幸这里的卫嬿婉喝起汤来倒是听话。
竟有几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意思。
八月三十秋分,惢心出嫁。
进忠换了差,宫门前惢心遥望一眼,恍惚以为看见了李玉。红底蟒袍巧士金冠,再回神面前是进忠递来的数亩良田礼。
“师父生前嘱托我定把这个交到姑娘手里”他身姿挺拔,垂眸浅笑“姑娘莫拂了他的心意”
临行前惢心回首望了眼,娴皇贵妃站在众人堆里,端得副娴静淡雅的模样。臂弯处是江与彬的手,稳稳地,一步步搀扶着她走出朱红色的宫门。
她终于被交付出去,可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亭台楼阁里进忠望着他俩的身影,卫嬿婉好奇惢心会不会怨尤娴皇贵妃,进忠磋磨了下指尖笑出声。
怨不怨恨进忠不知道,不过午夜梦回间惢心想起李玉那张脸,想起京郊五十亩良田贺礼时,时间便成了最好的毒药。
(十三)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进忠的眉眼变的更加凌厉,卫嬿婉时常看着他出神。这日立冬他携了盘猪肉玉米馅的饺子,热气腾腾的,可眼前人却发起了呆。食指轻叩桌面,卫嬿婉才回神,她将桂花酒倒进杯盏递给进忠。
“这几日总觉得你心不在焉”进忠有些疑惑“可是当差累着了?”
卫嬿婉摇摇头,捧起酒杯小口抿着。桂花酒入喉温热,几杯下肚她隐约泛起困意。恍惚间她伸手摸向进忠的眉眼,他也不躲任由葱白的指尖划过眉梢。
“奇怪…”她嘟囔着“碰到你了”
“碰到还不满意?”
卫嬿婉没有说话,她昏昏沉沉地倒在桌上睡了过去。进忠无奈地垂眸,起身将披风搭在她身上。皇贵妃的眼睛如琉璃玉盏隐藏在发丝间,他抬手举杯洒在地面上,沁染出一道水迹。
“娘娘的眼睛…”他略微思索“真美…”
“狗奴才”
皇贵妃转过身理着衣袖,卫嬿婉身旁的太监微蹙起眉,望着桌前空空如也,不由得意识到什么。
太监有些恍惚,他行至桌前那处,指尖颤抖仿佛再打理女子的秀发,一如当年在永寿宫里替卫嬿婉挽出好看的发髻。他什么都触碰不到,可眸光里却好似看见那抹熟悉的明黄。
皇贵妃近段时间愈发不愿看见进忠这张脸了,在他眉宇间自己总能看见那人熟悉的影子。
皇贵妃会懊悔吗?不会。
那卫嬿婉呢?
皇贵妃的头似乎又开始痛了,自进忠死后她一个人撑起整座永寿宫,就得了这个毛病。太医来看过,一碗碗苦涩的药汁灌进去也不起作用,半梦半醒间她总想起进忠,那双最会伺候人的手。
清醒时痛着,睡梦间痛着。她变得越来越躁郁,春婵不得已找来了佛堂诵经的大师。晦涩难懂的佛经如流水般涌进永寿宫,她的病竟真的好了起来。
佛子诵经声澈如清泉,皇贵妃望着他眼尾处的红痣出神。佛子解释道,前生情债,今生结晶。
那么进忠来世也会有吗?
绳索绕颈之时,她似乎看见进忠眼底滑落一滴泪。于是她问,师父,什么佛经最能消除孽障,渡人往生。
千百遍佛顶尊胜陀罗尼咒送进佛堂,除一切罪业等障,拔一切秽恶道苦,得永离一切恶病众苦消灭。
万卷之后,不要再纠缠我了。
(十四)
皓月当空,东边明星乍现。檐下树梢的露珠滴落,太监伸手去抓,水滴透过着指腹滑落,空无一物。
“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好奇件事”卫嬿婉屈指抵着下额“你是怎么死的?”
这些年她成长很多,举手投足间褪去了小宫女时的青涩,唯独一颗心被进忠护的很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太监装作没听见,仰着头望着天上的点点星子。卫嬿婉也不恼,她看着那张和进忠愈发相似侧脸,心底了如明镜。
“我听说留存人世魂魄完成愿望后便可转世轮回”她熄灭莹莹烛火,屋内瞬间陷入黑暗“进忠,你还有什么愿望?”
卫嬿婉是聪明人,所以太监从来没心存侥幸,他知道总有一天她自己会发现。可真当这一天到来卫嬿婉就站在他眼前,问他还有什么愿望时,太监居然有些惊慌,因为发现自己好像再无所求。
「我想知道…」呼吸可闻的寂静,他神色落寞「你是真的选择进忠?」
卫嬿婉没有答话,太监看着她湿润的双眼,很快就明白。她对情爱的执拗不比他差,认准一个人绝不放手,他只是有点不甘心。
偏他来时不逢春,偏他走时春满城。
“所以…你是怎么?”
“你杀的”
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诉说什么平常事,蟒袍衣襟下是一颗细小的伤口,鲜红如血烙印在他的心口。他看见卫嬿婉的眼神先是茫然,无措,再到汇聚成泪光留在眼眶里。
“没关系”他抚上自己的心口“已经不疼了”
“我啊…”他长叹息道“要去找我自己的炩主儿了”
庑房内。
进忠点燃了烛台转过身,微弱的光亮里他看着面前的皇贵妃,眸光浮沉,晦暗不明。然后她听见进忠的声音,平稳地,冷静地唤自己嬿婉。
嬿婉。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吗?”
皇贵妃以为他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她为什么成为皇上的嫔妃,然后自己就驳问难不成要选择一个太监,看他挂脸后才舒心。可进忠没有,他首先在乎的是她为什么死相惨凄,为什么他没有保护好自己。
“是啊,没有保护好我,所以我面容可怖遭人人唾骂”皇贵妃眼尾渗出一滴殷红如血“不过不打紧,你不是他”
你不是那里的进忠,我也不是这里的卫嬿婉。
“既然你发现了”她恍然想到了什么“那你爱着的是哪个卫嬿婉?”
发丝凌乱的挡在眼前,她透过缝隙瞧见进忠那双狭长的凤眼,黝黑的眼瞳里只有烛火的光影。
然后她听见进忠说。
“我只爱一个,你也不行”
恶人多磨,善者自欺。
彼时她在四执库当差总听见身旁的嬷嬷摇着蒲扇念叨这句话,她那时不懂只想着多挣点钱换个得宠的娘娘宫里。那个嬷嬷也不恼,说年轻人卯足劲往上爬再正常不过了。
我这难道不是心思不纯,蓄意媚上?
嬿婉啊,没有人生来就作恶多端。嬷嬷按揉着她被罚跪青肿的膝盖,将金疮药洒在她的伤口上。后来嬷嬷离宫,她被调到启祥宫处处受尽折磨,整整五年里眼泪拌饭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她再也成不了善者,不能自欺欺人了。直到如今,她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皇贵妃挪开视线,夜色里乌鸦扇动翅膀发出呕哑嘲哳的叫声。
他喜欢的是那个活泼生动,真挚赤诚的卫嬿婉,而她这个恶事做尽被鹤顶红一朝毒死的皇贵妃才是没人爱的。
可是…她曾几何时也是有人爱的。
「所以放下吗?」
“放下吧”
乾隆第十四年,梅子熟时,乍知春去,始觉情深。
[进卫520特辑/甲辰春序]【金簪埋香炉】
上一棒@景和
下一棒@瑞白bai.
进忠死法沿用番茄修订版设定
宫斗向,OOC
“王蟾,把他埋到凌霄花下做花泥”
嬿婉走到窗下,顿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仿若无事人一般出了门
王蟾和春婵对视了一眼,见嬿婉出去,春婵拉了两下进忠的尸身,实在是拉不动,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无比恐惧地看着王蟾,低低道:“王蟾,澜翠死了,进忠也死了。会不会我们也逃不了?”
王蟾咬牙拖起进忠的尸体往外拉,累得满头是汗:“想这些做什么?仔细被主儿知道了,今儿个就是个死。”
王蟾拖着进忠的尸体吃力地出去,春婵无助地趴...
上一棒@景和
下一棒@瑞白bai.
进忠死法沿用番茄修订版设定
宫斗向,OOC
“王蟾,把他埋到凌霄花下做花泥”
嬿婉走到窗下,顿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仿若无事人一般出了门
王蟾和春婵对视了一眼,见嬿婉出去,春婵拉了两下进忠的尸身,实在是拉不动,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无比恐惧地看着王蟾,低低道:“王蟾,澜翠死了,进忠也死了。会不会我们也逃不了?”
王蟾咬牙拖起进忠的尸体往外拉,累得满头是汗:“想这些做什么?仔细被主儿知道了,今儿个就是个死。”
王蟾拖着进忠的尸体吃力地出去,春婵无助地趴在地上,角落里,一个硕大的戒指微微地闪着光芒。春婵不自禁地爬过去,捡起,悄悄藏在了怀里
到底一起为魏嬿婉做了许多年事,两人凑了些银两,给他好歹整了一副薄棺埋在了西湖行宫的凌霄花墙底下
因着主子喜欢,永寿宫的院子里并未种那些名贵的花花草草,而是攀了满墙火红的凌霄花,这满墙的花,就像永寿宫的那主位娘娘,在盐碱瘠薄的土壤中也能生长,攀援。就连这西湖行宫里住的地方也是一片火红的凌霄花
是以,兜兜转转间,进忠竟被脑子不太好的王蟾埋到了西湖行宫里炩皇贵妃住的地儿
春日迟迟的时候,圣驾才结束南巡回銮,皇上回宫后不久,便下令将后宫所有事宜交予新晋的皇贵妃魏嬿婉处置。永寿宫中气焰更盛,众人日日奉承簇拥,将永寿宫捧到了高处
进忠死了,李玉被打发去了圆明园,如今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是进保。嬿婉晋了皇贵妃,赏赐也颇多
这日进保又带了一队小太监来送赏,嬿婉有心拉拢这位新任总管,便让春婵上盏信阳毛尖,春婵愣了愣下去泡茶
进保声音不似进忠那般阴柔婉转,有些尖细:“谢皇贵妃赏,皇上那边还有事,茶就不喝了,奴才先告退了”
说着,进保倒退几步,出了大殿这才转身走了
春婵盯着手上泡好的信阳毛尖欲言又止,但到底未开口,只是这赏下人的茶,主子也不会喝,果然,嬿婉赏了春婵
春婵却也没喝,回了宫之后,她想着进忠公公临死前说的那句:“我喜欢了你一辈子,什么都为你做了,你却想让我死”,鬼使神差之下,将那枚扳指偷偷埋在了永寿宫的凌霄花下
即便进忠公公素日与主儿走得近,不拿自己当外人,三五不时像只哈儿狗似的绕着主儿,他们底下伺候的却不得不上心,这御前的人喜好总得记着,是以,主儿刚刚让她上信阳毛尖时她也愣了神
这信阳毛尖……分明是进忠公公爱喝的……可……主儿最讨厌进忠公公的触碰不过,怎么会记着他的喜好
春婵偷空将茶淋到了埋戒指的地方,碎碎念着:“进忠公公,您莫怪我们主儿,是皇上要了您的命,我们主儿也没办法,她还是念着您的,她受过的苦比得到的甜多的多,您莫怪她,进忠公公,您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主儿啊”
凌霄花叶摇曳了两下,又静止下来
嬿婉已是皇贵妃,继后又断了发,她有心撤去继后的一应供给,只还不知皇上态度
还未等嬿婉打探一二,她却先梦着了进忠,只是场景仿佛仍旧在永寿宫,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嬿……炩主儿,您何必这时候惹了皇上的眼呢?皇上虽晋了您为皇贵妃,但到底还未明令废后。继后当日说的虽然难听,却句句都是实话,咱们这皇上只会在人故去后百般追念,您若是此时撤去翊坤宫的份例,日后她去了,皇上想起她的好来难免迁怒于您”
“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一应供给照旧,您还得大张旗鼓的去内务府敲打一番,让他们紧着翊坤宫,您呀,离中宫之位一步之遥了,别急~”
“进忠,幸好有你提醒本宫”
嬿婉醒来的时候只觉似有故人入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故人是谁,只记得字字恳切的关照
她想了许久,等春婵提醒她妃嫔们都来请安了才如梦初醒
请安时,嬿婉听着底下的叽叽喳喳声只觉烦躁,皇贵妃又如何,还不是得想方设法的博得皇上的恩宠,又不能惹他疑心,真是厌烦透顶。思绪翻转间,她想到,既然皇后那边不裁撤什么,那请安索性也不要每日都来了,还能卖皇上个好,博一些怜惜
“诸位妹妹,天气愈发热起来了,以后不必日日前来请安,只初一前去安华殿上香之后有空来永寿宫略坐片刻就是”
庆妃还欲说些什么,嬿婉却有些不耐听,接着说道:“何况皇后娘娘依旧正位中宫,本宫也不想僭越,就这么定了吧,本宫自会去回禀皇上”
嬿婉同皇上讲免去六宫请安的时候,和敬恰好也在,闻言她有些不屑的冷笑了一下:“皇贵妃知道就好,你也就是能生,否则凭你卑贱的出身,连贵妃都做不到,皇后之位你就更不配肖想了”
嬿婉闻言只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来,皇上果然觉得她懂事,斥责了一番和敬不尊庶母后让她先回府去,嬿婉略坐了一会儿,门口的小太监进来说容嫔来了,嬿婉便极有眼色的告退走了
也不知皇上是不是又在容嫔那里受挫想起了她的懂事,还是想着她在和敬那里受了委屈,午后进保又带人送来了一堆赏赐
进保一如往常没有留下喝茶,王蟾在送这位新任总管的时候,听得一声叹息,但也未放心上,倒是转身回到殿外廊下的时候,见着春婵在用茶水浇灌那簇凌霄
殿内炩皇贵妃挑挑拣拣,选出没打内造标记的金饰,语气着实欢欣:“春婵,你找个空闲时间,把这些送去给进忠,他也真是的,平日里往本宫这里跑的勤,本宫晋位皇贵妃这么久了却不来了”
春婵看着桌上堆叠的赏赐,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又迅速收敛恢复镇定自若的模样:“主儿,进忠公公死了”
嬿婉愣怔着,春婵正想着她若追问进忠公公怎么死的该怎么说,嬿婉却恢复了炩皇贵妃的派头,也没追问什么,只叹息着说了句:“死了啊……那就算了,让她们去把东西入库吧,你也下去吧,本宫乏了,想歇一会儿”
春婵忧心忡忡退了出来,王蟾一无所知的在廊下管教着下人,春婵冲他招了招手,“王蟾,你觉不觉得……主儿她有些不对劲?”
王蟾想了一会儿,他是太监,不比春婵近身伺候,日常也是在廊下侯着等吩咐,冥思苦想半天,还真没察觉什么
春婵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发觉,主儿她好像痴了?”
王蟾回忆着这段日子嬿婉的举动摇了摇头,然后就见着春婵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自顾自走了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皇后禁足翊坤宫,嬿婉摄六宫事也没那么多空闲,一切仿若回到了正轨,只是永寿宫里自十四、十六两位阿哥去了之后就闲置着的小佛堂又燃起了袅袅青烟
春婵察觉不对劲是在一日晨间给嬿婉梳头之时,嬿婉的首饰一向是她打理的,从未假手于人,可有一根挖耳簪却怎么也找不着了,嬿婉只平静的说了句找不到就算了,许是掉到哪里了也未可知
如今不必日日请安,嬿婉除了偶尔去太后面前尽孝便是抄着《楞严经》和《梵网经》,抄完了也不送去宝华殿,只在永寿宫的小佛堂烧了
春婵疑心主子是遇见了什么脏东西,她自十四、十六两位阿哥殁了之后都多久没有烧过香拜过佛了,如今却又捡了起来,可这一日日,嬿婉只是抄经烧经,就连养心殿都去的极少,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感觉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嬿婉突然下令夜间无需守夜,春婵到底不放心,趁着起夜偷偷在寝殿外偷瞧着
殿内本该安安静静就寝的皇贵妃正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的停顿仿佛有人在与她对话,春婵愈发疑心主子撞了邪祟,这半夜三更的,永寿宫自从不需要守夜后,夜间主子安寝俱回庑房歇息了,哪里会有人这么晚还在屋内同主子讲话,可主子这语气,分明是在对话。春婵勉强压了压心头的惊惧,寻思着白日和王蟾商量一下,等休沐出宫的时候给主子求个符才好
还未等春婵出宫给皇贵妃求个什么符,皇贵妃先叫了春婵王蟾进殿,黑色的兔儿在桌上吃着盘中精致的点心,皇贵妃手下抄着经书:“本宫记得进忠是你们俩亲手埋的吧?本宫这几日思前想后,他帮了本宫这么多,到底也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俩不拘哪个,趁休沐的时候,给他打副好点的棺材收敛了尸身,再送去庙里做上七七四十九日法事,然后找个风水宝地埋了”
春婵不动声色与王蟾对视一眼,嬿婉未等到回答,终于停了手下的笔,转头看着他俩,春婵小心翼翼问道:“主儿,进忠公公……埋在西湖行宫里头,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子去敛了尸身啊”
嬿婉点点头,指着砂糖橘让春婵剥了,语气虽是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吓人:“本宫知道,只是想着你素来细心,本宫准你一段时间假,你找几个人,去把进忠接回京,直接送去寺庙再回来,对了,给他供两盏长生灯”
两人喏喏退下,王蟾藏不住心事,凑近春婵,嘀咕着:“主儿她,莫不真是失心疯了?”
嬿婉许是知道她的贴身大宫女和首领太监之间的嘀嘀咕咕,也或许并不知道,总之,她并不在意,也无暇在意
因为,她并不是疯了,她只是见鬼了
看见进忠是在一个进保又来送完赏赐过后的夜里,在看见他之前,嬿婉甚至没有任何症状,只是想起来喝口水,坐起来的时候她还困得很,守夜的宫女听到动静拿了水过来,看到那个蓝色的人影坐在脚榻上的时候她也没放在心上,这么晚了,那人怎么可能会在永寿宫,更何况,她今日也没有传他过来商量什么事,嬿婉迷迷糊糊睡下去的时候,还想着莫不是惦记着最近这段时间的赏赐没给他送去,眼花了?谁知等她嘱咐春婵给进忠送东西去的时候,春婵却说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他怎么会死了?他不是说要扶着自己走到中宫的宝座上去吗?怎么就死了呢?
想不起来他是怎么死的,春婵他们也不肯说,嬿婉也就把这事撂在了一旁,左右也就是一个好用的奴才罢了,没了就没了吧,如今中宫幽禁,她已是皇贵妃,这个奴才作用不大了
直到她晚间卸了旗头,一根金灿灿的挖耳簪掉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卸妆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跪下请罪,皇贵妃竟没怪罪她
看见那根挖耳簪的时候,嬿婉把一切都想起来了,是她亲手将这根簪子刺入了进忠的手腕,是她口口声声说“本宫恶心你”,是她一字一句的说“那你也得做个有本事的鬼才行”
所以不是她晃神,也不是她眼花,进忠真的做了一个有本事的鬼,他来找她来了
皇贵妃提心吊胆的等着这个恶鬼的报复,他们俩联手坑害了多少人,可只有他,是她亲手送走的,他该恨的
出乎意料的是,进忠什么也没做,也是,那是进忠啊,是即便生气也只是咬着牙喊她嬿婉的进忠,他哪里舍得伤害她呢
进忠看着嬿婉将那根金簪供在了佛像前,莫非她以为这东西沾染了他的气息,供着给他添些修行?好吧,他能显形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还得感谢春婵,把戒指埋在永寿宫里
那戒指是他认识嬿婉之后去打的,本以为她不会成功,会成为他的对食,所以他早早就备了这戒指,谁知兜兜转转间,直到凌云彻那枚没了,他这枚才带到了她手上。不过这戒指他随身携带的久了,沾染上了气息,春婵又日日给他浇灌雨前毛尖的茶水,他不知不觉竟能显露身形,但是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两样东西皆有他二人的气息,满宫也只嬿婉一人瞧得见他
嬿婉也着实无情,确认了他不会伤害她之后的第一反应竟是还让他去给她打探消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吃准了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进忠也着实好用。先是在一个午后,王蟾去内务府领了月例却迟迟不归,她如今是皇贵妃,内务府哪敢给王蟾排头吃,必定是出了事
进忠躲在阴影里,循着王蟾的气息找去,竟发现他被绑着跪在翊坤宫的小佛堂里,珂里叶特氏和乌拉那拉氏高高在上,宛如两个悲天悯人的菩萨一般,只是开口说出的话却如贪心的恶鬼:“王蟾,你就认了吧,你觉得为卫氏做事能有什么好下场吗?澜翠死了,进忠也死了,春婵被打发出去了,还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你猜,下一个会不会是你?”
王蟾记着嬿婉不许声张的嘱咐,只咬紧了牙不做声,进忠公公虽然死了,但是他也是会死的,鬼知道进忠公公的鬼魂会不会躲在哪里偷偷看着,万一正好看到了,等他死了,能有他好果子吃吗?虽说……虽说是他勒死的吧,但是到时候全推到皇上头上,进忠公公和他们永寿宫关系这么好,肯定舍不得怪罪,他可得护着主子
进忠绕着王蟾飘了两圈,看他无甚大事,又往永寿宫飘去
“什么?王蟾被翊坤宫的人带走了?翊坤宫的人想做什么?本宫如今是皇贵妃!他们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青天白日的就敢带走本宫的人。进忠,你去帮本宫看着他,一个时辰内若是还不回来,本宫就去禀告皇上”
一个时辰过得飞快,嬿婉左等右等等不到进忠和王蟾回来,径直带着人往养心殿去
嬿婉自来知道自己什么角度垂泪最惹人怜,一双眼雾蒙蒙,芙蓉面上娇怯怯,还未开口,皇上心先软了三分,又照着进忠教的一通哭诉:
“皇上,臣妾宫里的首领太监王蟾,午后去领月例银子,到现在都没回宫,臣妾想着莫非是内务府那里有意磋磨他,遣了人去寻却说早就领了银子走了,臣妾担心他是不是仗着臣妾升了皇贵妃,到别的宫里耀武扬威去了,让人去找他,却说都没见着,王蟾虽说蠢笨了一些,却是臣妾做答应时就跟在身边的,臣妾实在担心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皇上本以为是皇贵妃来邀宠的新把戏,虽说有点不耐,但美人梨花带雨的看着他,总还是满意万分的,没想到竟是美人管不好下人,看来她即便是皇贵妃,依旧还得要他教导着
皇上当即下令让御前的小太监们帮着一起找,东西六宫不管是与嬿婉交好的,还是蒙古那群素来看不起人的都神色自若的说没看见,只延禧宫的愉妃不知道去哪了,宫人也都不在
其他宫殿都问过了,只翊坤宫还没问询过,几个小太监站在翊坤宫门前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进保才不管这些,皇后也好,皇贵妃也罢,他只听皇上的,一挥手,示意其他人推门
皇后身边的几人和愉妃身边的叶心都在,却不见皇后娘娘和愉妃,进保一脸正直的问道:“皇贵妃娘娘说他宫里的王蟾不见了,你们有没有见过”
容佩眼睛一瞪就想骂,进保看着她皱起了眉,转头看向菱枝芸芝,她俩见进保看过来神色慌张的看了两眼小佛堂的方向,隐约还听见支支吾吾的声音,进保心下觉得不对劲,直接推门而入,王蟾果然被绑着跪在佛像前,三宝五福正在海兰的命令下堵着王蟾的嘴
皇后和愉妃见进保闯进来也是吓了一跳,很快又恢复镇定,但也知道今日是逼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由着进保将王蟾带走
皇后和愉妃以为今日就这样了,谁知进保很快又带人折返回来
原来王蟾刚被带到养心殿,才说了他从内务府出来便被三宝和五福掳到了翊坤宫,皇后和愉妃威逼他认下皇贵妃谋害他人的罪行
进忠看嬿婉有些慌乱,急匆匆的在她耳边说着:“炩主儿,别慌,您就哭,王蟾他什么都没说,您就喊冤就行了,您再想想您有没有什么把柄在皇后娘娘手上”
嬿婉一边委屈的哭着,一边想着进忠的话,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还给凌云彻的那枚戒指,眼睛盯着往日带戒指的那只手
进忠多了解她啊,她一瞥他就懂她的意思了,饶是进忠是个鬼魂也快要气笑了,当初她从慎刑司出来,他只看见她手上没了那枚碍眼的劣质的红宝石粉做成的戒指,忙不迭的就将自己备着的那枚往她手上戴,也不顾戒指小了一圈,只满心想着,小了点也好,她就摘不下来了,也没去想那枚戒指去了哪里
没成想,她竟不是将戒指毁了,而是还给了凌云彻,凌云彻当日见得最后一人是愉妃,那枚戒指想必是在愉妃那里
真是死了也放心不下,进忠有心不管,可是美人泪眼朦胧的跪在那里,进忠哪里舍得呢
“好了好了,你就只管喊冤,奴才去给你想办法”
其实他一个鬼魂,能有什么办法,好在嬿婉这段时间日夜供奉,又给他烧了许多经书,他才有了修为
进忠拼着消散的可能,将戒指中的燕舞云间改成了双燕相依,又将小的燕子的头抹成乱线,叮嘱了嬿婉一句“往卫老夫人身上说”
因着王蟾不肯招认,皇后她们也无证据,愉妃竟真的孤注一掷中拿着那枚戒指告发嬿婉与凌云彻有私情,说戒指内燕舞云间的图案就是证据
皇上接过戒指,看着里面的图案,掷到嬿婉面前:“你还有何话说?”
嬿婉看着被改动的戒指,神色微动,泪流的更加汹涌:“皇上,这戒指确实是臣妾的,是当日臣妾额娘因巫蛊之事被赐死时,臣妾求了进忠进保两位公公与额娘最后说几句话时,她叮嘱着留给左禄的,只是臣妾自小没有感受过额娘的疼爱,私心里不愿将戒指交出去,私自将戒指留了下来,又因着额娘是那样的罪行去的,臣妾只将戒指放置在佛像前,以洗刷额娘的罪孽,因着这个缘故,这戒指丢了臣妾也不敢声张。皇上,您看,这图案哪是什么燕舞云间,这分明是双燕相依,只是这小的这只,被不知道谁磨去了头”
皇上听她言语间涉及进忠进保,叫了进保进殿询问,当日他两人带走卫老夫人时乱糟糟的,进保也只看到了卫老夫人拉着炩妃的手不放,哪里能留意到给没给戒指呢,至于她二人说了什么,更加无从得知了,他只照实说了炩妃当时求着他和进忠让她再和她额娘说几句话,她俩拉着手说了几句,只模糊间听见了给你弟弟什么的,很快就被他们分开了
嬿婉又嘤嘤哭了起来:“皇上,当初皇后娘娘和凌云彻的传闻传的沸沸扬扬,后来不知怎么波及到臣妾的时候,臣妾就说过若能杀之而除流言,臣妾愿意。臣妾是皇上的妃子,绝不能因他人而污了自己清白,毁了皇上圣誉,在这之前,臣妾也同皇上说过臣妾与凌侍卫的过往,可这流言依旧一而再再而三的冲着臣妾来,臣妾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使得愉妃这般容不下臣妾”
海兰大怒,不顾在皇上面前,更不顾嬿婉乃是皇贵妃,比她还高了两级,竟不管不顾的要动手打她,被皇上一把抓住了手甩在一旁
一场闹剧最后以愉妃禁足落下了帷幕
嬿婉身心俱疲的回到永寿宫,这才发现,她好像看不见进忠了
看不见进忠的恐慌竟比当日去送凌云彻更甚,嬿婉来不及分辨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慌慌张张的赶走了下人,燃起了香,虔诚的念着:“进忠,若你还在,就加速这香的燃烧,若不在了,便灭了它”
进忠咻的折断了三炷香,嬿婉又惊又慌,不死心的又点了三炷,进忠又折,嬿婉这才反应过来,进忠还在,这才哭着笑着松了口气重新点上了香,烧了抄的经书
没过几日,皇上收缴继后娴妃、娴贵妃、皇贵妃、皇后四份宝册
六月十一日,行皇贵妃册封礼
册封礼结束不久,嬿婉便发现她又遇喜了,趁此机会,嬿婉索性安排那些许久未见圣颜的嫔妃侍寝,宫中逐渐流传出了皇贵妃比皇后管理的更好等话,过了一段时间,风向又转变成了五阿哥是被皇贵妃害死的,五阿哥薨逝后,就只剩下皇贵妃的十五阿哥有望继承大统
嬿婉自不会将流言放在心上,但是皇上却信了,叫了人来传嬿婉去养心殿
嬿婉习惯性的看着进忠,进忠叹了口气幸好他不想看嬿婉侍寝的时候喜欢四处乱转,还真被他探听到了一些秘密:“让春婵去找包太医,告发江与彬给愉妃吃朱砂,脉案在江与彬的行医箱里头”
进忠没说的是,皇后竟疑心嬿婉夺嫡之心深重,伙同江与彬要给皇上下药,那药也在江与彬的医箱里头
春婵虽然不解自家主儿怎么知道的这事,但还是听话的照做,她又机灵,借口说是皇贵妃动了胎气,让包太医快去,慌乱中,春婵提走了不知谁的行医箱。春婵一路低声将事情说了,包太医终于有机会挤走江与彬,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等春婵和包太医提着行医箱赶到养心殿的时候,嬿婉正捂着肚子满头大汗的躺在榻上,愉妃跪在一边不屑的看着她
包太医平稳了一下呼吸,开始把脉:“皇贵妃娘娘这是怒急攻心动了胎气,微臣开两副药喝下去就好”,说着便被进保带去偏殿开药方
片刻过后,进保满头虚汗的回了正殿,在皇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皇上站了起来,瞪着他:“果真吗?”进保看了一眼愉妃,低声道:“千真万确,奴才亲眼看着那脉案从箱子里掉出来的”
皇上带着愉妃往偏殿去,嬿婉示意进忠一起跟过去看热闹,晚上好讲给她听,进忠这才不情不愿的跟了过去
嬿婉安心的开始闭目养神,一刻钟左右,进保过来传旨愉妃褫夺封号,终身禁足延禧宫,江与彬赐死,包太医升任太医院判
夜间进忠才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春婵匆忙之间拿错了江与彬的行医箱,偏当时江与彬更衣去了不在,等他发现行医箱不见了拿着包太医的行医箱追过来正好撞上包太医对着脉案支支吾吾的样子,还有什么好说的,珂里叶特氏为了他人孕期吃朱砂,又试图嫁祸给皇贵妃,江与彬隐瞒不报不说,竟还在医箱里藏毒,只是他还算有点血性,即便处死,也不曾说出药的用处
他不说,皇上也猜得到,江与彬本就是如懿推举的人,更别说江夫人——惢心,曾是如懿的贴身丫鬟,皇贵妃好意留着她皇后的用度,她却一点都不知感恩。皇上下令,翊坤宫一切用度比照答应
珂里叶特氏被幽禁过后,蒙古那帮人也收敛起了锋芒,嬿婉虽然遗憾璟妧不在身边,但到底永琰还在,加上又怀着一个,也没那么多精力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给进忠的供奉多了,嬿婉竟能感受到进忠的触碰,这发现还是在某个夜间她因着遇喜双腿浮肿抽筋醒来,正想叫了下人进来帮她按按,就看到进忠跪在脚榻上帮她按着腿
嬿婉情不自禁摸了摸他的光脑门,这个傻鬼,明知她触碰不到他,还按的这么认真,摸了两下,两个人都愣了,不是,这……好像有触感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嬿婉先恢复正常,踢了进忠一脚示意他接着按
隐患被解决了,平日又有进忠哄着,嬿婉都快忘记还有个幽禁着的废后,直到嬿婉出了月子(三十一年五月十一生十七永璘,六月十一出月子),废后那里来了人请皇贵妃过去
嬿婉听了进忠的建议,先去养心殿求见了皇上,然后才带着进保往翊坤宫去
如懿看见进保跟在嬿婉身后,静默了一会儿,意味不明的说:“你如今的日子,可还满意?”
嬿婉看着身后的进忠,笑了一下:“托娘娘的福,臣妾自然是满意的”
如懿瞪大了眼,眉毛高高挑起:“你还记得你辜负的真心吗?”
进保肉眼可见的有点慌,嬿婉嗤笑一声:“真心?娘娘是想说凌云彻吗?臣妾因为像您在启祥宫被折磨五年的时候,他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只一味的让臣妾忍,他对臣妾哪来的真心?娘娘今日叫臣妾来若是只想说这话的话就算了,臣妾没什么好说的”
如懿还想再说什么,嬿婉打断她:“臣妾会照顾好十二阿哥的,娘娘可有话带给他?”
如懿颓唐的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嬿婉随意的行了个礼,走出了翊坤宫,临走,她最后望了一眼这个斗了大半辈子的故人,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
进保回了养心殿复命,嬿婉屏退了宫人,永璘正在午睡,嬿婉看了一会儿,由进忠伺候着卸了旗头
三十一年七月十四日未时,继后乌拉那拉氏崩,诏以皇贵妃礼葬,不举行国孝三年,九月二十八日,被葬入纯惠皇贵妃的地宫中
斗了大半辈子的故人去了,嬿婉愈发不愿面对薄情寡义的皇上,只一心养着孩子和管理着后宫,进忠开始几年还会念叨立后的事,这几年也逐渐不说了,做这个刚愎自用的帝王的妻子,并不算的上是幸事。且,除了一个皇后的名头,她的用度也不差什么
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日,皇贵妃因病去世,谥号令懿皇贵妃
只她的贴身宫女春婵知道,她的最后一段遗言是:“那根不见的挖耳簪,本宫埋在了香炉里,待本宫走后,你找出来,给本宫簪上。这是本宫命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待我下葬了,你就出宫去吧。”春婵哭着点着头,看着嬿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将进忠那枚戒指挖了出来,套在了嬿婉手上
嬿婉死后,容貌回到了20多岁的时候,她没再回头看自己的尸首,看着进忠眼里的惊艳,伸出手握住了他:“等了我一辈子了,再等我一会儿吧,我去和故人告个别,也不知还有没有故人在等我们的好皇上”
进忠没说什么,只握紧了她的手,两人一起来到裕陵,果然众多妃嫔中只剩下了乌拉那拉氏还留在那里,嬿婉也就没再露面,拉着进忠天南海北去了
[进卫520特辑/甲辰春序]【璟妧公主看到了什么】
上一棒:@渎孱代蒂
下一棒:@浮尘
简介:璟妧公主看到了一段人鬼情未了
* 璟妧视角,没有逻辑可言……
* OOC警告(因为没看过原剧)
01
“皇贵妃是坏女人!”
永寿宫门前的宫道上,璟妧公主的喊声炸开,吓得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金尊玉贵的皇贵妃娘娘去拉自己女儿的手,却被小姑娘狠狠甩开。推搡之间,皇贵妃的护甲划到了璟妧公主的脸上,尖细的甲尖登时落下红痕,疼得小姑娘“哇”地哭了出来。
颖妃匆忙赶到,又哄又劝了好一会,才堪堪让璟妧止住泪。把小姑娘放还在身后,颖妃对皇贵妃怒目而视:
“你拿小孩子撒什么气,璟妧愿意...
上一棒:@渎孱代蒂
下一棒:@浮尘
简介:璟妧公主看到了一段人鬼情未了
* 璟妧视角,没有逻辑可言……
* OOC警告(因为没看过原剧)
01
“皇贵妃是坏女人!”
永寿宫门前的宫道上,璟妧公主的喊声炸开,吓得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金尊玉贵的皇贵妃娘娘去拉自己女儿的手,却被小姑娘狠狠甩开。推搡之间,皇贵妃的护甲划到了璟妧公主的脸上,尖细的甲尖登时落下红痕,疼得小姑娘“哇”地哭了出来。
颖妃匆忙赶到,又哄又劝了好一会,才堪堪让璟妧止住泪。把小姑娘放还在身后,颖妃对皇贵妃怒目而视:
“你拿小孩子撒什么气,璟妧愿意跟着谁,你就算是皇贵妃也说了不算,璟妧自己说了算!”
只见璟妧扑到颖妃怀里:“璟妧跟着颖娘娘”。
短短一句话宛如一把刀子,从卫嬿婉的心扎进去,再从高高的花盆底插出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死死钉在了原地。直到颖妃领着璟妧离开永寿宫门前,卫嬿婉都没回过神来。
璟妧走了好几步,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了眼那位她口中的“坏女人”。只是这一回头,她便坠入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像是受惊的小鹿,又像被欺辱的兔子,委屈中露着不知所措。
“啧,真是个小白眼儿狼。”
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话音被清风递来,无人听见。
02
宫道上不大不小地闹了一场,就这么散了。
颖妃和璟妧回了储秀宫,心中得意洋洋,谁说血缘是斩不断的牵绊?分明七公主璟妧刚刚在亲额娘卫嬿婉和她这个养母额娘之间选了她。
两人坐在榻上,浪费拉起璟妧的小手,夸赞道:
“璟妧聪慧,小小年纪就分得清好人坏人,怪不得连你皇阿玛也说你最像皇后娘娘,最是性情刚强。”
自打记事儿起,巴林氏就在璟妧耳边不住地说皇后娘娘有多好,经年累月下来,她确实是喜欢皇后娘娘,但如今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虽然颖妃娘娘只告诉她皇后娘娘是被皇贵妃陷害,但自南巡之后,皇阿玛是铁了心把皇后所在翊坤宫。这么久过去了,连给翻案的意思都没有。
若是皇阿玛冤枉了皇后娘娘,黑白不分,那自个儿像皇后娘娘的说法,不也成了无稽之谈?
想来想去,璟妧想不明白。
卫嬿婉也想不明白。
她失神地倚着炕桌,泪水在眼窝里打转,不明白为诶什么她当年拼了命生下来的璟妧,如今视自己为仇敌一般。
她当时怎么就打了璟妧呢?她明明只是想抱抱她啊。
是自己太急了吗?如果进忠还在,说不定能有什么好法子。
这样想着,口中不禁喃喃:“进忠若是……”
身穿深蓝蟒袍,头戴巧士冠的虚影飘了进来,笑得勾了唇:
“炩主儿,您可不带这样的。把奴才勒死了,反到念起奴才了。”
他又盯着那张艳若桃李,却带着愁容的脸,觉得自个儿实在狠不下心看她如此垂泪。
“您就别哭啦,奴才给您想办法。”
03
璟妧公主病了。
刚用个晚膳的功夫,白天还生龙活虎的小公主,突然烧得昏昏沉沉。
颖妃连忙传了太医,一碗碗汤药灌下去,不但没见好,还已经烧到了第三天。
烧到后来,面如白纸的璟妧开始咿咿呀呀的胡言乱语。颖妃靠在她身边,附耳去听也听不清晰。
刚在储秀宫里看完热闹的进忠,飘飘忽忽地回了永寿宫蹲在皇贵妃脚边,揉擦着一双水葱似的手。
“炩主儿,奴才就是小小的吓了一下七公主,您甭担心。”
可惜卫嬿婉听不见,王蟾这几日打探来的消息都是七公主高热不退,难不成自己真把璟妧打坏了?
璟妧公主这场病,来得快,生得险,去得也莫名其妙。
烧到第四日,颖妃差点都要学皇后娘娘绣经幡为璟妧祈福了,就听嬷嬷匆匆来报公主大好了。
璟妧茫茫然地坐在床上,眼前都是光怪陆离。
储秀宫的窗前飘着两个身穿宫女服的幽魂,整满眼八卦的往屋里看。院子里有个太监打扮的幽魂,边往外飘边喊:
“七公主醒了!快去和永寿宫里说一声!”
她好像,见鬼了。
04
鬼们不吓璟妧,璟妧就不怕鬼。
见鬼见得多了,她甚至还发现了些奇奇怪怪规律。
比如紫禁城的幽魂们大多藏在四执库、御花园,东西六宫里不多,养心殿的最少,许是皇阿玛龙气太盛,没有鬼怪敢近身。
但有一个鬼是例外,当年的御前副总管,进忠。
她给皇阿玛请安时,碰上过好几次进忠如从前那边立在帝王左右。可他是个鬼,确实没什么伺候圣驾的事可做,太无聊了就胆大包天地去看奏折。
璟妧觉得有意思,别说是鬼了,就算他是个大活人,看奏折有什么用?造反吗?
她在养心殿多坐了会儿,直到看到进忠公公往外飘时,才起身告退。
她跟着那只鬼走过螽斯门,看他往永寿宫飘去。她想跟上,却被进忠瞪了回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去永寿宫再和你亲娘吵一架吗?”
璟妧哪里被这样凶过,立刻回嘴:
“你算个什么东西?拦得住本公主?”
谁知进忠被骂倒也不怒,只是折身停在璟妧面前,笑得似笑非笑:
“小公主,没人教教你们这群天生当主子的?我们当奴才的也是人,若是没宫女奴才们捧着,再高高在上的主子,也得摔得什么也不是。”
说罢,板正的身形飘进了永寿宫,只留下一道音:
“奴才给炩主儿请安——”
璟妧自幼听颖妃额娘教诲,只知道满蒙贵族出身高贵,受宫女太监伺候也是理所应当,从未想过他们是否就真的注定要伺候人,挨打挨骂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她想去御花园散散心,但穿花拂柳还没走几步,又撞见了一群鬼。
准确的说,撞见了一群去世时青春正盛的小宫女的幽魂。
“哎呀,我就是因为这张脸,给皇上送茶的时候被多看了一眼,咸福宫那位就说我是狐媚惑主,下令活生生把我打死啦。”
“那我呢?嘉妃娘娘自己把狗喂的那么胖,害得那破狗直打蔫,然后说是我照顾不周打了二十板子。”
“诶诶诶,你说话归说话,别和我挤在一块啊。”
“怎么了?皇贵妃娘娘当年就是在这里剪松枝来着,我多往这儿靠靠,或许下辈子也能有皇贵妃那般的好命。”
“好命?当人肉烛台、半夜吃馊饭,当了妃嫔还要被打入慎刑司?”
“就是就是,皇贵妃娘娘在嘉妃宫里当差时我还没死,好几次都看她被泼了一身水还得顶着寒风干活。我那会儿就想,伺候贵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喂狗呢。”
她从未听说过皇贵妃还有这样苦难的经历,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再回过神来,
“皇贵妃娘娘可真给咱们宫女出身的争气。”
一群飘在空中的宫女们聊得起劲,还不忘拉上璟妧:
“喂,那个发呆的小公主,你说是不是?”
璟妧突然觉得,她好像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紫禁城。
05
颖妃觉得璟妧公主长大了,不仅爱去养心殿给皇阿玛请安,还总往其他宫去和娘娘们聊天。
但璟妧自己知道,她这是为了堵进忠公公。
实际上,进忠公公去的地方并不多。
要么是在养心殿当他的御前鬼总管,要么是去永寿宫待上一会儿,要么就是去翊坤宫嘲讽也成了鬼的凌云彻。
璟妧在翊坤宫门口堵到了人。
躲了好几日,还是没躲过这位小公主的进忠气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看在炩主儿当初那么拼命生下你的份上,我非把你也变成鬼。”
璟妧缠着进忠公公问,为什么自己烧了三天就能看见鬼。进忠敷衍她:
“你出生时就跟着炩主儿进了一次鬼门关,烧了三天又进了一次鬼门关,一来二去,能见鬼也正常。”
她不知道自己出生时的故事,又缠着进忠给她讲。
就这样,璟妧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在故事里,从泥地里爬上来的小主,一开始是不得宠的,即使当了主子仍被更大的主子当做奴婢一般对待。好不容易得了宠爱,坏了龙胎,发动时却被人算计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拼着命生下了孩子却是个不得圣心的公主,可还没抱上一抱,就被送给了别人养。
皇帝心里没她,她就投其所好的学,从柳琴到昆曲,从满洲骑射到汉家诗词,学了个精通。她的位分也从小小的答应一路升到皇贵妃。
璟妧听完故事,只觉得若是自己异地处之,决计不会比故事里的人更争气,但她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
“你都成鬼了,怎么还成天往永寿宫请安?你不恨额……皇贵妃娘娘?”
进忠和她混熟了,一点也没奴才样,手上浮尘一甩,白眼一翻:
“小爷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06
璟妧最终还是进了永寿宫。
卫嬿婉惊喜得不能自持,拉着璟妧问这问那,但说着说着却落下泪来:
“当时你才那么小就被颖妃抱走,这么多年我也没能照顾你,是我对不住你……”
进忠公公刚飘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皇贵妃哭得哽咽,春婵手忙脚乱地递帕子,璟妧愣在一边,显然是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他连忙飘过去帮卫嬿婉拭泪:
“炩主儿别哭呀,璟妧公主来看您这不是好事儿吗。”
幽魂的劝慰到底无济于事,进忠回头冲着璟妧骂:
“你怎么把她惹哭了!快说点什么岔过去。”
璟妧脑子转了一转,连忙道:
“额……娘娘,我饿了。”
卫嬿婉这才止住了泪,连忙叫人上了点心,又安排小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
荷叶酥、豌豆黄、红枣糕……甚至还有些璟妧从未见过的点心样子,不像储秀宫里似的,点心永远是炒米配奶茶。璟妧有时候多吃几口,就觉得自己能跟草原上的羊似的,啃他个两亩地。
卫嬿婉看着璟妧吃的开心,秋水似的眸子里又漾起了一层薄雾:
“你的口味,果真与我幼时一样。”
慢慢的,璟妧成了永寿宫的常客。
有时打着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旗号,有时说是去翊坤宫看望皇后娘娘,去也真的去了,但总是小坐一会儿便转来了永寿宫。
进忠公公十有八九都在,一个虚影样的幽魂忙碌的不行,不是给贵妃娘娘揉肩捶腿,就是靠在贵妃娘娘脚边说些他打探来的前朝后宫的事儿。
从奏折上写了什么,到哪些妃嫔常去请安,再到若想坐稳皇贵妃之位要如何如何做,事无巨细。
他明明知道卫嬿婉什么都感受不到,但依旧乐此不疲。
璟妧一边吃着卫嬿婉亲手做的点心,一边看戏似的看着进忠公公自得其乐地演他那“独角戏”。
口中豌豆黄清甜软糯入口即化,璟妧笑弯了眉眼。
“真甜,我们就像一家人。”
END
碎碎念:
ddl生死时速的产物。
应该还有个璟妧出嫁后,令妃被软禁折磨的部分,但赶不出来了呜呜呜,大概会放进番外里(如果有人看的话)。
那部分会有比较强的嬿婉和进忠的互动,而不是进忠对嬿婉的单箭头。
谢谢大家捧场!
让我们进卫的爱交给下一棒!
[进卫520特辑/甲辰春序]【救命!我家在闹太监鬼啊!】
2020年 春 香港
燕婉走在盘山而上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轻言细语的打电话,小路漫长,电话也打得久远,等她要走到小路的尽头,那头终于滴滴两声,结束了
她疲倦的往后仰头,然后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这下她语气变得冷淡了,对面的人恭敬的“是是是”,是了一大堆,电话挂断,山顶的白色铁栅栏往上一抬,从里面开出一辆小小的灰色轿车
燕婉冷眼看着车越开越近,最后停在她面前,穿黑色西服的司机恭而敬之的下来,把她迎接上去
车内温度适宜,还备了饮料,燕婉喝了两口凉果......
2020年 春 香港
燕婉走在盘山而上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轻言细语的打电话,小路漫长,电话也打得久远,等她要走到小路的尽头,那头终于滴滴两声,结束了
她疲倦的往后仰头,然后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这下她语气变得冷淡了,对面的人恭敬的“是是是”,是了一大堆,电话挂断,山顶的白色铁栅栏往上一抬,从里面开出一辆小小的灰色轿车
燕婉冷眼看着车越开越近,最后停在她面前,穿黑色西服的司机恭而敬之的下来,把她迎接上去
车内温度适宜,还备了饮料,燕婉喝了两口凉果汁,面色稍微好看了一点,随即问前面开车的司机:“你在家里待着,你说说,那三个保姆是为什么要辞职?”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觉得这话他也很说不出口,等燕婉有些不耐烦了,才期期艾艾的说:“小姐,等会到了您亲自问她们比较好,我笨嘴拙舌的,说不清楚”
燕婉把眼一闭,觉得多半是那几个阿姨年龄大了,要回去带孙子,不过无所谓,她家里人多,缺了三个保姆,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是的,燕婉非常有钱,她就是俗称的,阔小姐
二
燕婉的钱是祖上传下来的,她的身份贵重,是孝仪圣纯皇后的后代,满清还没完蛋的时候,她的先祖目光已放得长远,觉得这地儿迟早不行,于是举家搬迁到了香港。当年的香港是个小小渔村,什么都没有,幸而先祖们不仅在政治上很机灵,在商业一途也很有眼光,几代传下来,积累了一些钱,燕婉便含着金钥匙,在锦绣丛中出生了
本来,家里对她的打算是让她安心做米虫,可天不遂人愿,燕婉天生就是个开疆拓土的性子,说什么都要工作,毕业后折腾了几年,果然折腾出了一点起色,是香港一位新锐女企业家
现在,女企业家坐在自家的客厅里,面前是十几个保姆,手里厚厚的一叠,全是辞职信
空气几乎凝固了
十分钟后,终于有个胆大的阿姨开了口:“小姐,我们辞职确实是家里有事,不得不走啊”
燕婉莫名其妙:“你一个人有事,我能理解,两三个有事,我也能放过,但是你们十几个人全要走,全部都有事?”
然后她感觉自己说话有点不客气,毕竟她年龄小,满打满算才二十七岁,不宜对满头花白的阿姨直言直语,于是又放缓了声音说:“阿姨,我知道,你是想回去带孙子,没关系,我把几个年轻的留下就可以了,我这家里不能没人手啊”
一听这话,年轻的几个女佣脸色立刻发了白,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尤其白得厉害,站起来道:“小姐,实在是有不方便告诉您的原因,您行行好,就放了我们走吧”
“你要是真有事儿,你说,全部放走,不可能!而且你们都走了,谁照顾我啊?”
“小姐!”女仆脸色白了又白,上下牙打颤,终于狠心说了出来:“您也别在这住了!这房里有鬼!”
燕婉默默看着她,心里对这位女性的智商简直有些绝望,干脆利落的回道:“你是突然疯了吗?”
三
一个小时以后,别墅里只剩下了燕婉一个人
她此刻所在的别墅,其实更像是个庄园,里外打通,共有四层,外面爬满了凌霄花和九重葛,因为花的缘故,屋子里采光并不好,而且统一采用酸枝木家具,显得更加阴暗,天花板上低低的垂着水晶吊灯,风一吹,叮当作响,燕婉平时并不把这些声音放在眼里,可听了刚刚那一通胡话,心口有点打鼓,忍不住抬头往上一看
并没有什么,只是风,光影在天花板上荡了几圈,在古董花瓶和字画上忽明忽暗,燕婉呼出口气,给司机打电话,要他速去山下那家馆子定饭菜,然后走进浴室,打算好好解解乏
过了十分钟,她在浴缸里睡着了
再醒来,外面已经全黑,燕婉没有照顾自己的经验,再加上保姆全体跑路,所以一盆热水凉了个彻底。打着冷战爬起来,她发现司机动作麻利,已把饮食给她摆上了桌,颇为欣慰,认为有司机在,她不至于要去住酒店,然后燕婉站到了镜前,要给自己卸一卸妆
取下隐形眼镜,她蘸了卸妆油开始在脸上揉搓,等她揉搓到睫毛,屋外忽然小小的起了一阵风,然后浴室里的灯闪了两下,灭了
好像前两天这个灯就灭过一次,燕婉暗骂那群保姆干活不上心,侧过一点身,她打算借着屋外的微光继续操作,把手伸得长长的,要去拿化妆棉,头一拿没拿到,拿第二下的时候,有一只冰凉的手抚过,把化妆棉递给了她
她被伺候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等她把棉片贴在脸上,才忽然想到
——保姆不都走了吗?
燕婉悚然抬头,巨大的落地镜映出她花猫似的脸,在她的脸旁边,现出一店微光,然后着光被拉长了,临摹出一张高鼻梁,深眼窝的面孔
她今天先是受了保姆的刺激,又泡了半宿冷水,现下又看到一张漂浮在半空的男人脸,燕婉是女企业家,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铁娘子,轮番惊吓之后,燕婉眼白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四
她昏了两个小时
在这两个小时之内,她先是梦魇了四十分钟,然后又做了一个钟头噩梦,最后又无意识的尖叫了起码一刻,可谓是昏得相当精彩,待她再睁开眼睛,却恨不得当时继续昏过去
因为刚刚那个鬼,此刻就在她床尾坐着,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矜贵,简直像是他在自己家,而燕婉才是不速之客
燕婉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定不是在做梦,然后拿出企业家的精神,和鬼双目对视,一人一鬼面面相觑,半晌,她落了下风,开口道:“你是谁“
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发抖,但是仍然带点气场,是有些震摄性的,但鬼明显没有被震慑住,反而把黑浓的眉毛一拧,不开口
鬼不说话,于是便又沉默了下去,燕婉的气场在刚刚那三个字里用了个精光,也不是很敢再说话,半晌,鬼开口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此话一出,燕婉便是一惊,原来这还是个孤魂野鬼,她以前不听话,上课老爱看些小说。里头的孤魂野鬼,无一不是来抢占肉身,吸食阳气的,未免又瑟缩几分,问道:“你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谁,那…那…你在我家做什么?”
鬼冲她一笑:“看过聊斋么?”
燕婉熟读四书五经,非常争气,回答:“没有“
鬼的笑容僵了一下,又问道:“那田螺姑娘你总看过吧?“
燕婉其实也没看过,但是她有点怕鬼生气,要吸她阳气,只得胡乱点点头,于是鬼的笑容扩大了:“那就对了,我是这山里的一只田螺,修炼成精,因为被燕婉你的美德所倾倒,所以特意来伺候服侍你的“
燕婉听他嘴里竟能蹦出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又听说他被自己的美德折服,又吓了一跳,她虽没有杀人放火,但是也决不算什么好人,这样的道德品质,竟还能让他钦慕,可见妖精的社会,果然是没什么王法可言
鬼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没信,便又开口道:“你看,你的司机趁你洗澡跑掉了,我还给你做了一桌饭菜,你饿不饿?快去用——不,快去吃饭吧“
燕婉目瞪口呆,没想到妖精竟然还会生活做饭,更没想到司机竟跑得这样快,连辞职信都不给一封,待她走到桌前一看,发现鬼真没撒谎——盘子里还的确不是饭馆的菜色,她生活中西结合,家具统一采用中式,进嘴的统一采用西餐,这松鼠桂鱼已是快十年没见过了
目瞪口呆的燕婉回头,又目瞪口呆的张嘴:“你做的?”
鬼点点头,因为她昏过去太久,饭菜已经凉了,于是又伸手打了个响指,桌上的东西登时冒出热气来,就连酒也重新结上了冰霜,美中不足的是,鬼应该甚少使用这个法术,力气过大,一响之下,两根指头咔嚓一声,从手上掉了下来
燕婉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五
鬼果然骗了她
燕婉花了两天,连威胁带诱惑,终于搞清楚了他的来历
据鬼的说法,他虽不是田螺姑娘,但也不是孤魂野鬼,乃是某个人灵魂的一部分,这个人倒霉之极,两个月之前,一场车祸,直接飞出去两三米,胳膊腿全断,他作为灵魂的一部分,直接被摔了出去,受了很大的挫伤,无法回到身体里了
他回不去,又怕被鬼差拘,只能在香港四处游荡,无奈这个地方城市化太高,处处都是怨气冲天的办公楼,又阳光猛烈,他实在没办法,便逮着阴凉处钻,这才一头扎进了燕婉家里
至于他怎么知道燕婉的名字,很简单,他在这里盘旋了一两个月,便是听,也听会了
燕婉无言以对,确实,她的华居处处都好,唯一的弱点就是几乎没有采光,被这鬼钻了空子乃是情理中事,但是她个大小姐也不能与鬼同居,便又问道:“那我怎么才能送走你呢?给你做一场法事?“
鬼摇摇头,说她回来之前佣人已经做过,除了让他看了两场猴戏以外别无他用,法事是超度恶鬼的,他来路光明,自然没什么作用,又道
“说不定你帮我找到我的身体在哪,找到之后,我看准机会飞回去,不就可以了吗?“
燕婉深恐被鬼缠上,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振,但是奸商思维作祟,便故作为难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这花费不小,钱还好说,这时间精力….“
鬼看着她,说不清是个什么目光,看了半天,从光晕里取出一枚玉戒指来,这戒指不是实物,只是一团虚影:“我没有什么别的,这是我家传的宝物,你只要帮我把身体找到,它就归你了“
燕婉做古董生意,自然不会不识货,一眼便发现这是顶级的翡翠,看镶嵌手法,估摸着也得有个几百年,便不再扭捏,当场应了下来,鬼也欢喜,还自告奋勇,要承包她这段时间的伙食,她想起前两天鬼断掉的手指,一阵恶寒,便摆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
六
燕婉创业创得如火如荼,行动力自然彪悍,她拉了几个得力的下属,预备好好找一下鬼破碎之肉体——当然,燕婉没告诉他们这是在给鬼找壳,只是语焉不详的说要热心公益,为病患捐款,下属们虽不知道为什么燕婉突然变得善良至此,好在十分听话,立刻着手,开始查过去半年的车祸记录
然后出现了第一个坏消息——鬼的记忆很坏,他只知道肉身在一个高档病房,并不知道在哪家医院
燕婉有钱,有人,还有门路,觉得高档病房也不是什么禁区,不过多些花销,不料鬼又爆出来第二个坏消息:这肉身非同小可,也是一位贵公子,且与燕婉的创业不同,该名公子是某集团内定接班人,出了事儿以后,全家上下生怕搞出大乱子,把消息捂得如铁桶一般,燕婉要查,只怕有些难
难,但是不能因为难就不办,燕婉低头思索片刻,问道:“那名字你总记得吧?我知道是谁家的人,再顺藤摸瓜,不就能找到了?“
鬼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陷入沉默,燕婉大为无奈:“姓甚名谁你都忘了?”
“这个倒没忘”鬼慢慢的舔着嘴唇,因为他是一缕幽魂,自然不会嘴唇干燥,所以其实也无甚可舔,等燕婉快失去耐心,他才接着说:“进忠,我的名字叫蒋进忠”
有了名字,燕婉办事起来就顺利很多,很快,她就见到了数十个不同身份的蒋进忠,其中上有八十岁老汉,下有牙牙学语的幼童,甚至还有两个花季的姑娘,男女老少十分齐全,她先震撼了一番这名字普及度竟如此之广,又震撼香港交通居然崎岖到这般程度,当年要是开了个保险公司,不出三年她就得去卖血
两天之后,她的得力属下向她传来了第三个坏消息——香港的“蒋进忠”,已经找完了,符合要求的,一个也没有
七
踌躇一番,燕婉吞吞吐吐的把这事儿向鬼做了汇报,她有些羞愧,毕竟她是生意人,崇尚一个“信”字,如今事儿没办好,她自觉折了面子,简直有点没脸见人,不,见鬼
苍白修长的手端着一杯茶,鬼盘踞在沙发上,像早有先见之明,并不把这失误放在眼里:“不妨事,跑了两天,饿不饿?吃不吃橘子?”
燕婉心想什么叫“跑了两天”,她又不是碎催,这点事儿哪有她亲自去跑的道理,不过感觉对面没不高兴,便略放了心,过去拿了一瓣橘子
橘子是冰的,而且相当的甜,燕婉吃了一瓣,觉得甚好,就又拿了一瓣,十分钟之后,她盘上了刚刚鬼坐的沙发,鬼也不恼,在地毯上坐下,继续一瓣一瓣给她剥橘子
吃了三个之后,燕婉感觉出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是这感觉她实在太熟悉了,她虽是大小姐,但是接受的是新时代思想,相当尊重家里女仆的个人尊严,从没有让人蜷在脚边伺候的道理,那这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
她偷眼去瞟鬼,鬼全身都浸泡在微微的光圈里,只露出面孔和两只手,神态安详,好似在这剥水果是他的天职,完全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鬼递过来第四个,燕婉清清嗓子,有些搭讪的说:“你是不是特别会挑橘子啊?”
“何止”鬼见燕婉不接,便自己塞嘴里了“蔬菜瓜果,牛羊鱼虾,都能挑,坏了的冒黑气,酸涩的冒绿气,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吗?”燕婉拿起一个苹果,苹果又大又红,一看便知是好果子“那你瞧瞧这个?”
“面的,不脆,保准不好吃”
燕婉不信,一口咬下,果然是又面又难吃,和鬼说得一点不差,随即奇道:“你是一缕魂都看得见,怎么我有肉身,反而看不到了?”
鬼抬头直视了她,她发现鬼虽然面孔苍白,但是眼睛和眉毛都是夜一般的浓黑,被一身金光笼着,简直有些黑得发青,像蛇的眼睛。蛇眼睛鬼冲她笑了:“那是自然,肉身滞重,浊气又多,那些得道的高僧,不都是要脱了肉身,元神飞升的么?”
燕婉恍然大悟,觉得此话在理
然后两人又窸窸窣窣聊了些怎么挑瓜果的知识,又从瓜果说到了果园子,再接着谈到古董,这鬼对于古董,尤其是乾隆年间的古董相当有见解,竟达到了一眼定真假的地步,燕婉问他:“你是有什么窍门?还是有什么法宝?”鬼撇嘴说:“倒没什么诀窍,就觉得和之前见过的不一样”
此言一出,燕婉又是一惊,她没想到这鬼身份竟如此不凡,竟然从小是在乾隆年间的古董堆里长大的,便更不好意思让他在地上蜷着,生怕他记仇,寻回肉身以后要整治她,不料鬼十分谦卑,竟非要再地上坐着不可
燕婉让了他三次,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我不喜欢你在地上缩着”
鬼有些惊讶,好像在地上是非常正常的事,问:“为什么”
“怪怪的,总感觉这场景熟悉得很,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刚刚还笑着的鬼神色有点变了,不过倒也听话,乖乖坐上了沙发,燕婉便接着说:“我刚刚没同你说正事,现在想起来,我找了三天,你的肉体并没找到,这可怎么办?”
鬼听了这话,也正了正神色,低头考虑了一番,道:“会不会是并没在香港?我看那个地方装修华丽,在广州,大湾区也有可能?”随即又笑:“没事,左右这里阴凉,又没什么人来,我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也不打紧”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燕婉已不觉得这鬼恐怖,住几个月她也并不在乎,但是那块质地甚好的戒指她放心不下,心想那戒指是个传家宝,万一有坏人趁鬼肉体休眠,把它抢走,那可不太好办,于是打定主意,还是得找他的身体,且得抓紧找
八
大湾区找了个遍,燕婉一无所获
她甚至动用了自己爹妈的关系,爹妈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嘛,但是爱女心切,也努力找了一圈,人虽然没找着,还好没有白干,起码累着了
燕婉无法可想,在家和鬼商讨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如此过了一周,她时来运转
转运的契机是场应酬
燕婉做的是鉴定行业,竞争对手不多,且绝大部分是女生,女孩子们心思明朗,不铺张浪费,是以这应酬规模不大,只是一场小小的酒会
这时候,她感受到了没保姆的痛苦
酒会虽小,打扮却不能随意,燕婉定了条光华万千的礼服,金色的,上面密密匝匝绣满花鸟,镶嵌亮片和蕾丝,充满金钱的暗语——没有人伺候,谁也别想穿上我
燕婉忘了,她如今并没有女仆伺候
距离出门还有十五分钟,她微微有些出汗,十分艰难的去找后腰拉链,那片小小的金属藏在繁复的设计里,像一滴水化进大海,燕婉咬着牙努力,它却越藏越深
再用力妆会融掉,目光在衣柜里搜索,决定换一条方便的PLAN B——小黑裙,在任何场合都不至于失态,但是也绝不会让她出彩
她褪去半个肩带,腰身忽而一凉,有冰冷的手覆上来
“你穿金色最好看,不要换“
燕婉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没有吃惊:“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穿金色?“
鬼不说话,燕婉便默默站着等他服侍,他的很灵巧,熟练的分开裙身上的闪珠亮片,轻轻向内侧一勾,轻笑了声:“在这里面“
然后手扯住了拉链,往上一带,他的手很凉,就显得燕婉的皮肉格外的热,燕婉忽然有点脸红,要往后退一步,手却立刻从她的背上移开了,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她以小人之心度君鬼之腹了,燕婉讪讪一笑,不过她一向行得端走得直,偶尔一度,也不是什么大错,匆匆抓起手提包,她如一只闪光的花蝴蝶,往别墅外飞去
五分钟后,花蝴蝶回来了
鬼一脸迷茫的把她望着
花蝴蝶无语望天
“司机辞职了,我不会开车啊!!
开车的活落在了鬼身上,因为司机及保姆都已被他吓跑,他必须为此负责,鬼并不会开车,但是他可以使点小法术,让车平着飘出去,只要不细看,就发现不了这车的问题
一人一鬼出了发,鬼的“车技“还不错,至少没有撞树,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路过尖沙咀的时候,有个啃面包的女社畜瞧见了这辆漂车,大为震惊,以为有钱人的车已经进化到了此等地步,后来这位女社畜大受刺激,辞职创业,赚了大钱,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她大名叫做春蝉,此乃后话
车停在酒店门口,门口熙熙攘攘,全是阳气,鬼没法进去,燕婉本身也怕他进去吓到无辜的市民朋友,所以一拍即合,让鬼在门口等候,她去上阵搏杀
燕婉抬脚往里走,跨进去第一步,冰凉的手又附了上来,替她把拉链再紧了紧,燕婉又红了脸,清清嗓子,悄声道:“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果然没了动静,燕婉长舒口气,迈步进了来,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好朋友兼合作商澜翠,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头,拼命向她摇手
澜翠岁数比她还小两岁,所以有点孩子气,燕婉见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待她走到跟前,忍不住轻轻“哟“了一声
这不怪她,澜翠确实变化很大,她本来脖子上有条很大的胎记,求医问药无数,百般的弄不好,而此刻小姑娘穿了一条露肩的长裙,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胎记一点都看不见了
“你这是……“燕婉虽为她高兴,可又怕澜翠是用了什么带激素的猛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澜翠已在她面前转了几个圈,道:“你看我的脖子,是不是全都好了?”
燕婉点点头:“是什么秘方,这么有效?我记得之前医生说激光都打不掉的呀”
澜翠眼睛一眯,乐了,接下来二十分钟内,她把这事儿向燕婉做了详细的汇报
两天前,澜翠去爬山徒步,不料中途掉了队,她本身就有点路痴,在山里更是痴得厉害,于是越走越偏,手机也紧跟着没电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到处找人家,至少借一个电话用,不料人家没找到,倒是让她碰到一处小道观,那道观里有个怪模样的道士,给了她一道符,还给了她一张名片,这符咒可不一般,不仅可以帮她找到下山的路,化成灰兑水喝,还能帮她把胎记去掉
澜翠半信半疑,但是这符咒不过就一张纸,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她真就按照道士的说法,把符咒物尽其用,没想到道士虽然怪模怪样,倒真有点神通,第二天起来,果然胎记就全没了
燕婉听了这话,觉得有些无厘头,转念一想,自己家里都出来鬼了,澜翠遇到个道士也正常,而且这道士既然会找路,那么找个“蒋进忠”,岂不是更信手拈来?
三个小时以后,酒会结束,澜翠的脸被酒精熏得一片潮红,走路都快没有章法,燕婉也醉醺醺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澜翠重重一点头,递出张白底黄字的名片
九
燕婉没把“大师“的事儿告诉鬼
一是她确实喝得有点太多,把这事儿几乎忘了,二是她对这“大师“持怀疑态度,在和鬼”合租“的这段时间,她恶补了许多志怪小说,小说里的大师住的地方都很神秘,诚然,在目前高度发展的都市中,大部分人都神秘不起来,但即使不能住蓬莱仙境,也不至于跑去一个小山丘容身吧?自己找了这么久,一无所获,已经有点没面子,要是再来个假大师,那丢脸就丢大了,说不通能丢得直通地府,让黑白无常都知道
于是此刻,喝多的燕婉闭目养神,一个字没往外说
鬼安静的扶着方向盘,睁着眼睛出神,车飘得极快,过了一会,快醉死的燕婉伸出一只手,戳戳他
“干嘛“
“停车“
“不停“
“我晕“
车停下了,燕婉打开车窗,他们此刻距家里很近,正在山脚下,微风夹杂着植物的味道扑上她滚热的脸,凉丝丝香喷喷,非常舒服
她不说话,鬼也沉默,燕婉觉得鬼这一点很好,她最讨厌男人话多,便奖励似的伸出手,要去摸摸他的手背以资鼓励
伸到一半,她觉得不对劲,她有什么身份和立场去鼓励人家?没想到鬼非常乖觉,她刚一动,手就被稳稳的托住了,自然至极,好像他已经做过千百遍似的
她大窘,鬼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半晌,目光从她的脸转移到手指,又笑了
燕婉不明所以,问:“你笑什么”
“没事,我是在笑——”他的手翻转过来,一点一滴的抚摸着细小的骨节“那个戒指给你,是正正好好,你的手多漂亮,最适于戴翡翠的戒指”
燕婉喝多了酒,浑身发热,被他冰凉的皮肤触碰,本来应该很舒服,但那手指好似烙铁铸就,触摸的地方只觉得更热,更滚烫,还带着略微的麻
她颤抖了,酒意又涌上来:“你说得对,石头里,我最喜欢翡翠”
鬼含笑看着她,周围的光晕忽然盛了许多,把他的眼睛照得很亮:“那红宝石,你喜欢吗?”
她昏沉的思索一会儿,好像很久以前,确实有过一件红宝石的首饰,不过太久了,久到好像前世的事情,摆摆手道:“不喜欢,不衬我,我中意绿色,最好绿得像树叶,你可知——”
她忽然想到一句唱腔,借着酒劲,有些走调的开口:“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
鬼凝视着她,半晌,忽然伸手在她脸侧轻轻抚了一下
她的皮肤很烫,而他的手指冒着寒气,仿佛热水遇冰雪,连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
燕婉心脏一阵狂跳,闭上眼不去理会他
如果找到他的身体………
她的眼珠在眼皮底下略微转了转
如果真的能找到他的身体
燕婉空出的手指紧紧抓着那枚小包,里面硬硬的,带着一点滑,是名片,名片好像长出了触角,随着她的心跳,一点一点的,要爬到她血肉里去
十
燕婉沿着山路往上走,路并不崎岖,只是刚下过雨,有些滑,于是便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然后她在一处开满九重葛的院落下停住了,燕婉深呼吸几下,抬手敲门
门没开,燕婉再敲,然后她发现了不对劲
自动门
燕婉抚额苦笑,摁下旁边的按钮,门应声而开,里头果然是一个破道观,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破,燕婉举目四望,这道观头顶漏风,门前淌水,落叶一层层堆叠,简直破到伤筋动骨,她扭头想走,又想起鬼还在等躯壳,便发挥大无畏精神,大声叫道:“有人吗“
立刻有人答应了,这人并没躲藏,只是站在阴影里,她没看见,此刻连忙聚精会神,眯着眼睛细看,没想到一看之下,把她看了个五雷轰顶
眼前这位大师,约莫四五十年纪,五短身材,头大如斗,眼睛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看便不是凡人,再低头看他衣着,更是非同凡响——大师身着一件道袍,头上戴了僧帽,胸前挂着孔子像,左手端着啤酒,右手捧着烧鸭,且十分懂礼貌,看到燕婉,立刻在胸口画了个十字:“阿弥陀佛,贫道不知女施主到访,未曾梳妆,请问有何贵干?“
燕婉被大师的外形惊得几乎有些呆滞,更不知道这位该如何称呼,半晌才问道:“我是….我来找一位有神通的师父,请问他是在这吗?“
大师点点头“我就是“
燕婉几乎当场休克,大师不以为意,拉着她就往里走,这道观年久失修,又建得层层叠叠,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到了能说话的地方,大师对她亲切一笑,拿出一张单子,又调来收款码,她低头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两行大字——拿铁八十,热茶一百二
掏出手机付了钱,大师开始紧锣密鼓的安排饮料,她简直插不上话,终于,吃喝就位,燕婉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
“姑娘被阴桃花缠上了?“
燕婉悚然抬头,只见大师依旧笑盈盈望着她,她没想到这大师真有点神通,但她不太愿意把鬼和“桃花“并列,支支吾吾道:”没有,只是朋友,好朋友“
大师并不恼,继续温和道:“无妨,施主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只问施主——您家里这位好朋友,是不是从未露出全身给你看过?”
燕婉沉吟了一下,确实,鬼的身体全被笼罩在一层光晕里,只露出脸和手脚,她眉心微动:“是,但那又如何?”
大师摇摇头,提笔写下几个小字,她凑过去一看,字如其人,大师的字写得也是一团浆糊,只能依稀能看出来是个地名
“不挑日子,施主只要下午两点去此地,一切自见分晓”
带着一肚子疑惑,燕婉回了家
十一
鬼正在修牡丹花
他做得很好,手起刀落,没半点犹豫,只是因为没显露身形,许多落叶扑簌簌掉进他身前光晕,燕婉在他后头看了一会,开口道:“不脏吗?你把胸口露出来,就不会有叶子掉进去了”
鬼头也不回:“我太虚弱了,露出全身会消散的”
燕婉点点头
第二天,鬼在阳台喝茶,茶水很烫,有些撒到他身上了,燕婉说:“你露出领口来,我替你洗洗吧?”
鬼说不用,他感觉不到烫
过了一周,燕婉在某个清晨出门了
她按照大师给她的地址走,这地方距她家没有多远,但是十分隐蔽,到了她才知道,原来这是所疗养院
疗养院规模不大,上下加起来不过两层楼,绿化很好,还带一个尺寸可观的泳池,门口戒备也森严,一看便知是服务于某些大户人家,燕婉按着纸条写的方法,从后头绕了圈小路,果然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后门
她在门口静静等了十分钟,出来个穿着白衣的护士,推着轮椅,轮椅上坐了个男人
因为距离尚远,她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这背影微微驼着背,奇瘦,蓝白条纹的病人服被他穿出许多棱角,她心里突然涌出些非常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刻,男人转过脸,燕婉的预感被证实了
这个男人,和鬼长得一模一样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找不到鬼的身体了,原来他一直在骗她,他没有出车祸,也没有被“撞出”谁的身体,这么久以来,一直在看她做无用功,甚至还引诱她,让她对一只鬼动了心
“你骗我”她说
燕婉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了,春日的阳光下,鬼魂显出真容,和轮椅上的男人一样,苍白的的脸,很浓的眉毛,鬼说:“我没有”
她一点都没有被吓到,回头直视了他:“你骗我”
鬼面无表情,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这确实是我的肉体,天生魂魄不全,我进不去,已经飘荡了好多年”
“你没有出车祸,没有进医院,对不对”
鬼微微一点头,毫无愧色:“是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燕婉追问“你知道我今天要过来,是不是?”
“我知道,我觉得有这个机会让你知道也好,其实——”
他说什么,燕婉大半没有听清,目光往他身后望去,忽然一愣
上次那个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这里
她看到了大师,大师自然也看见了她,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大师冲她一点头,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向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她还正在疑惑,疑惑这个姿势是有什么深意,下一刻,大师的手里突然弹出一片尖锐的金光,燕婉眼尖,看到那金光里包裹的分明是一张符咒!
燕婉的脑子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骗不骗的,都不要紧了,都不在乎了,她大叫一声:“进忠!趴下!”
她慢了一步
金光狠狠冲过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架势,燕婉往旁边一扑,用自己单薄的脊背去面对那符咒,要把鬼给护住,可惜她肉体凡胎,行动迟缓,那道光穿过她的身体,直击了鬼的面孔
鬼的真身,终于显露了出来
原来他说自己懒,自己身上有伤,自己只剩个脑袋,都是假话,鬼的身体是修长的,穿着一身刺金绣花的蓝色袍褂,燕婉认出来,这是清朝太监的打扮,他胸前被符咒死死贴住,有血从那周围扩开,燕婉不知道原来鬼也会流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手把他伤处捂着,但血流得滔滔不绝,没一会儿,燕婉的手已经泡在血里,连手腕都沾染上了红色
“进忠,进忠!”她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分明是第一次念,却顺嘴极了,好像这个名字她已经在唇边噙了千百年,打磨得如珍珠一般圆滑“你怎样,你要紧不要紧?”
她抬起头,想去找那个大师,没想到大师跑得飞快,已经没了影子,她欲哭无泪,实在想不到这么件事儿能扯出这样一个后果,惊慌中,进忠开口了
“我骗了你,可我也不是故意的”进忠冲她微微的笑,他平时行走坐卧都端正,只有此刻不得体,青白的脖颈露出来,上面有一道极狰狞的勒痕“我本来是打算报复你的,但是我后面改主意了,没成想……”
他的笑容扩大,露出几颗尖尖的牙齿,白得发亮:“没事…你看,道士都走了,你把我带回去,给我点两盏油灯,我一会儿就好了”
燕婉有些不信,因为他前两句话说得很像诀别,明显和后面对不上,但是她太慌了,几乎要掉眼泪,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燕婉把他带回了家,进忠虚弱得如一片海苔,只能附在她的手链上,她一路揣着这根附了魔的手链,战战兢兢,几乎如同揣了传国玉玺,二十分钟的路走了近一个小时,等她到家以后,已是出了一身的虚汗
她把床头柜的东西全部扫开,点上两盏灯——她家里古色古香,这东西自然不缺,然后把手链小心翼翼的放上去
进忠没骗她,空气里涌动起一点涟漪,然后涟漪聚成金光,描摹出他高挺的鼻梁,很深的眼窝,那双眼睛半眯着,望着燕婉笑
“你看,我说了不再骗你了”
燕婉本来提心吊胆,生怕他在路上就要流血而死,现在看他无事,长出一口气,然后开始破口大骂,因为太害怕了,所以声音里简直带了点哭腔:“你干嘛啊!我他妈帮你找身体!你还骗我!我质问你,你还当没事儿人一样!你气死我了!!你不是飘荡了很多年,不是应该很厉害吗!怎么打不过那个道士!”
进忠被骂得有点头昏,因为确实已经很久不挨骂了,再加上鬼体实在虚弱,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嘴:“我怎么打不过那道士了!我——”
燕婉把他嘴一捂,继续骂,活活骂了快半个小时,而且燕婉不愧是富家小姐,掌握多国语言,是以从普通话到粤语,再从粤语到法语,再到英文,几乎骂了一个遍,进忠一边听,一边感慨这妮子实在水平高超,就算八国联军打过来了,她也能在门口当个翻译
月上三杆,燕婉终于骂累了,放过了该名疗伤的鬼,和衣躺在床上,她问:“如果我今天不去,你打算骗我多久?”
进忠颇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以后总有机会告诉你的”
燕婉听了这话,觉得有理,这么久的事情,的确不必急于一时,于是翻过身去,颇放心的入睡了
房间里只剩下一点轻轻的呼吸声
几分钟以后,手链上方又起了波动,有一只男人的手从光芒探出来,轻轻抚过燕婉发顶
燕婉做了个长梦
梦里,她还是叫燕婉,住的地方古色古香,和她现在中西结合的屋子不同,这个房间是只有中,且中得离谱,连床都是冷冰冰的木板子,梦里的她坐在这木床上,旁边有个顶戴花翎的公公,正伺候她吃樱桃
樱桃个头很大,而且饱满,她食指大动,当即拿起来一个,没想到樱桃汁水过于丰沛,被她一咬,紫红迸出,给公公脸上添了朵花
她万般不好意思,心想这公公穿得如此金贵,想必是九千岁一般的人物,不好得罪,结果她的意识一下子从肉身脱出,另一股力量操纵了她的手,不仅没表现出不好意思,反而把胸口掖着的手绢取下来,兜头扔给了公公
燕婉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觉得自己很有找死的样子,九千岁即将暴起,狠狠抽她两个大嘴巴,没成想后者不仅没生气,反而把手绢掩在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燕婉作为新时代女性,且活了二十多年,情欲一途上颇有建树,脱得精光的男人见了不少,可这公公明明穿得甚整齐,但却让她狠狠的红了红脸
然后剧情开始急转直下
她上位了,上得很快,梦里的她是个人精,在皇帝周围游走,皇帝对她也很好,几年时间内,她从妃到了贵妃,又从贵妃到了皇贵妃,速度堪比坐火箭,然后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了,最后死的是是那个公公
“本宫恶心你,本宫恶心你!”
燕婉尖叫着醒了,她坐在床上,浑身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慌慌张张的掀开被子,她扑到了床头柜上
“我想起来了”她说
没有声音回应她,她又说:“我想起来了!”
手链一点动静也没有
燕婉急了,重拿出两盏灯,点燃了,对着空气大叫他的名字
有风吹过,水晶灯叮当作响,天清地朗,哪里还有个蒋进忠
半年后
燕婉穿着一双12公分的恨天高,走进顶楼会议室
她平时甚少穿得这么华丽,今日打扮是因为要见一下一个大集团的高管,该集团在亚洲盘踞多年,一直以手术器材贸易为主,最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收购燕婉手里这家小小的鉴定公司,且放出话来,如果不卖,那就大批量收购其他股东手头的股份,总而言之,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符不符合商业伦理,燕婉这家公司,他们是势在必得
燕婉无法,虽然家里财力雄厚,但这公司乃是她毕生心血,实在不想被人拿走,在破口大骂了三天以后,燕婉强打精神,决定和该集团的高管做个面谈,争取用高额回扣及人格魅力吸引对方
高管背对她坐着,个头并不高,所以被宽大的办公椅挡得严严实实,燕婉清清嗓子,正要来个严肃而不失柔和的开场白,椅子转了过来,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燕婉,好久不见”
进忠对着呆若木鸡的燕婉,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