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权臣番外六 纵我当时知有恨
阿青是一个小宫女,她家里原本还算殷实,但自从爹爹生了病,家里能卖的就都卖了。
宫里招人时,爹娘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她知道她嘴笨,不如其他姐妹招爹娘喜欢,而兄弟必然是不到山穷水尽之时是不会卖的,所以家里再继卖了牛,当了首饰以后,就轮到卖她了。
“我进宫里。”她主动说了,爹娘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进宫里也好,进了宫就能吃得饱了。”娘安慰她道,绝口不提她在宫里比蝼蚁还卑微的地位,进了宫都不需要正经的主子,随便一个比她职位高的内侍宫女都可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处境。
阿青嘴笨,不会说话,在村里时所有人都说阿青是个不讨喜的笨孩子,但在进宫以后,身边的人却说阿青很聪明,想在宫里活得久就要少说话。...
阿青是一个小宫女,她家里原本还算殷实,但自从爹爹生了病,家里能卖的就都卖了。
宫里招人时,爹娘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她知道她嘴笨,不如其他姐妹招爹娘喜欢,而兄弟必然是不到山穷水尽之时是不会卖的,所以家里再继卖了牛,当了首饰以后,就轮到卖她了。
“我进宫里。”她主动说了,爹娘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进宫里也好,进了宫就能吃得饱了。”娘安慰她道,绝口不提她在宫里比蝼蚁还卑微的地位,进了宫都不需要正经的主子,随便一个比她职位高的内侍宫女都可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处境。
阿青嘴笨,不会说话,在村里时所有人都说阿青是个不讨喜的笨孩子,但在进宫以后,身边的人却说阿青很聪明,想在宫里活得久就要少说话。
阿青已经入宫好些年了,这些年里宫里的主人换来换去,皇上御驾亲征被俘了,变成太上皇了,皇上的弟弟就成为新皇帝,但新帝不算天下真正的主人,摄政王才是,后来又听说摄政王死了,于是新帝终于成为天下真正的主人了。
但这一切都与阿青无关,她只是沉默地做着手上的事,期望着今年她的职位能再往上提提,要是月俸再多一点那就更好了。
很快她的愿望就实现了,也许是她一贯沉默的表现入了贵人的眼,她被调入乾清宫在御前伺候。
兴安公公站在宫门前,提点她们这一批新被调入的小宫女小内侍们。
“进去以后少看少说多做事,如果咱家在外面听见了什么风声,小心你们的脑袋。”
众人唯唯称是,待到进入房内收拾之时,阿青才明白为什么兴安公公要这么说。
只见帝王的龙床上坐着一个很明显不是帝王的男人,那男子看上去面容约摸四五十岁左右,具体年纪看不出来,尽管只着中衣坐在床上,但周身气场威严深沉。
阿青一惊,她不认识这人,但总觉得这样的人是不应该以一种金丝雀的姿态出现在帝王的寝宫里。
可这不重要,想在宫里活的久,就要学会在该做哑巴的时候当哑巴,该做瞎子的时候当瞎子。
乾清宫的掌事姑姑唤那男子为于公子,于公子的双手双脚都被镣铐束缚住,最多只能在房屋内走动,阿青不知道于公子究竟做了什么会被这般对待,只是若说他是陛下的仇人,观姑姑与公公们的态度又不像。
阿青只知道,无论公子的身份是什么,都不是她们能怠慢的。
每天晚上,皇帝都会来,他来的时候,大家都退到屋外,帝王叫她们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
其实绝大多数时候,屋内都是静悄悄的,有时会有一些暧昧的声音,宫人们都很有眼色,自然不会去打扰。
但偶尔屋内会传出一些噼里啪啦的瓷器碎响与人的争执声,姑姑鼓起勇气去询问陛下,只得到帝王不允许她们进来的指令,她们也只能在门外守着,等一切结束了再进去收拾。
阿青进去时,有些担心于公子惹怒了陛下,是否会受到什么伤害,她悄悄抬眼看去,只见于公子好端端坐在床上,除了衣服发丝稍稍凌乱了些,脸色有点臭外,并没有任何异常,倒是陛下眼圈红红的,掌心还有被碎瓷划破的痕迹,正坐在椅子上让太医上药,脸别过去对着门外,一丝目光都没有给于公子。
阿青了然,看来帝王的怒气都冲着无辜的器皿去了。
她退出去时,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他们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变,有一种莫名忧伤的气氛在他们之间环绕。
阿青不明白,为什么帝王看上去那么喜欢于公子,而于公子看上去也不是对帝王无情,可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点也不开心。
帝王不是喜爱奢侈的性子,但他总会把最好的都留给于公子,无论是岭南进献的瓜果,还是苏杭一尺千金的锦缎。
这些世间珍奇放在于公子面前却得不到于公子半点好脸色。
于公子被陛下悄悄养在屋里,不见天日,尽管一直锦衣玉食的精细养着,但是精气神还是不可避免的一日日衰颓下去。
入冬后于公子生了一场大病,那是阿青第一次看见帝王这般惊慌失措,帝王把奏章都搬到屋内,除了上朝议事外,其他时间都守在于公子身边,阿青看着都担心帝王累倒。
好在不久后,于公子的病情有了好转。
太医私下对帝王说,于公子应当出去多转悠转悠,不能再这般天天关在屋子里了。
他这么说时,帝王的神情十分阴沉,阿青都为太医捏把汗,好在帝王到底是讲道理的,他沉默了很久以后,让人把于公子手脚上的镣铐取下,以后于公子可以自由地在院子内活动,但更远的地方却是不能去的。
于廷益不知道自己在宫里究竟待了多久,起初他只能在屋子里待着,大病一场后,也许皇帝还没有折磨够他,不想他太早死去,便允许他能小范围在屋外转转。
于廷益没什么兴致,他想左不过也就是从每天在屋子里等皇帝回来变成在院子里等皇帝回来罢了,真没意思。
虽然觉得无趣透了,不过他也没想过要自杀,他这人比较喜欢顺其自然,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所以每次看见宫女们受了帝王的命令,对他小心翼翼寸步不离地盯梢时,他都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就这般如同怨偶一般的日夜相对,有时于廷益也很好奇,帝王的执念究竟会持续到何时,毕竟他也不年轻了,都说色衰爱弛,他不知道帝王对他的感情里爱还有多少,还是只有恨,不过想到帝王还是经常喜欢和他欢好,他想也许还是有爱的吧。
不过再有爱,他已经岁数这么大了,帝王总该厌倦吧,会厌倦的吧?
于廷益有些不确定的想。
景泰觉得很烦躁,有言官不知从哪里听来了风声,便上书指责他不应该在寝宫里豢养宠侍,他狠狠责罚了那个言官,怒斥他作为言官竟然不懂得辨别,听风就是雨,拿这荒唐的谣言来上书指斥乘舆。
那言官被训斥的脸色苍白,唯唯退下,好在这言官知道的也不多,并不清楚帝王的寝宫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人,不然宫廷内外多半要迎来新一轮的大范围清洗了。
景泰回到宫里,那人正安静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他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他没有打扰于廷益,只是也搬来一个摇椅在旁边,跟着躺下去。
那人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他们绝大多数时间就是这样沉默的相处着。
景泰心里有些压抑,其实早在他夺权之前,他们之间就很少交流了,现在想想或许他们的关系早就该走到尽头了。
但是景泰不想放手,他也绝对不放手,都说强扭的瓜不甜,那又如何?他是大明的天子,他想要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
“朱骥在当地办案立功了,我打算把他调去南京。”景泰突然开口道,于廷益没有说什么,景泰也早就习惯了他没有回应,他只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见济该大婚了,等过几年皇长孙出生,朕就大赦天下,给于冕于康一个恩典,让他们在锦衣卫领个差事。”
于廷益终于有了动静,他说:“你没必要这么做,他们的父亲确实是罪人。”
“你闭嘴,少来教朕做事,”景泰道,“我乐意。”
于是于廷益不说话了。
阿青以为陛下与公子会这样一直既爱又恨地纠缠到死,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点,公子的年纪。
无论陛下如何强求,死亡都是人力所无法阻拦的,大明的天子在阎王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一群废物!朕花那么多钱养你们,你们怎么连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帝王勃然大怒,阶下哆哆嗦嗦跪了一地太医
“别难为他们了,”于廷益看得很开,“生死自有定数,这是迟早的事,我毕竟大了陛下这么多岁,我这个年纪走也算喜丧,陛下要学会面对。”
“你是不是早就期盼着这一天了!”帝王根本没有被安慰到,他开始无理取闹起来,“你早就腻烦朕了,所以现在想要迫不及待抛下朕了!我告诉你于廷益,不可能!你欠朕的还没有还清,朕不许你死!”
“唉……”于廷益叹气,“小钰,你这么多年和我纠缠在一起你觉得自己开心吗?”
“开心又如何?不开心又如何?”景泰鼻子一酸,他当然不开心,他直到今天也弄不懂自己在于廷益心里究竟是什么,于廷益这辈子究竟有没有正眼看过他,他在掌权以后的勤政爱民,又是否能得到于廷益的认可?
于廷益看着景泰,对方也早已不年轻了,鬓角发根也生出了白发,于廷益还记得他们初见之时年轻灵动的亲王,在看向他时眼睛里带着不自知的爱慕之情,如此灵动活泼,而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纠缠后,帝王的眼底是满满的疲惫。
于廷益心里有些难过,这些年来他看着帝王夙兴夜寐,对方的努力都映在他的眼里,他偶尔也会后悔,会质疑,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做出那个决定,是否他们不会走上这样的结局?一切都未可知,但于廷益确确实实觉得是自己害了景泰。
“你放过自己吧……”于廷益道,“如果有来生,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这样的人了……”这样你就不会这样难过痛苦了。
景泰瞪大双眼,“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遇见我?你下辈子不想再遇见我?”
景泰死死攥住于廷益的手道,“你别死,你不许死,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你敢死,朕就要把你这个乱臣贼子的尸骨丢去乱葬岗喂狗,把你挫骨扬灰,骨灰丢……对,丢河里!”
于廷益感觉自己回光返照的劲头逐渐过去了,他听见皇帝绝情的话语,并没有伤心,只是轻笑一声:“那样也好……”
也许就能一路顺着水回家了……
“喂!于廷益!”
“于廷益?”
“于廷益你回朕话!”
“于廷益!摄政王?老师!”
“我错了,我不会丢你骨灰的,你理一下我啊……”景泰的声音慢慢变低,“你回个话啊……”
景泰安静了,他握着于廷益的手,静静坐着。
很久很久,直到跪在地上的太医与守在一边的宫人们都想上前发声时,他才有了动作。
“你想摆脱我?休想!”他喃喃道,“朕要你生生世世与朕纠缠在一起,无论青史还是来生,你都休想摆脱朕……”
很早以前,帝王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巨大的足以容纳两人的棺椁,现在这个棺椁迎来了它其中一个主人,而另外一个主人要在稍晚一点才会来。
都说人死前会走马灯闪过自己的一生,景泰终于可以验证这个传言所言非虚了。
他回想自己的一生,许多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在他面前划过,只留下那唯一一个人气质卓越,面容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在回忆里他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站在王府看百姓为那人求情。
恶贯满盈的大太监在民意之下也要节节败退。
这一次他跑出束缚他的王府,把成敬的呼声抛在身后,挤开团在一起激情搏斗的大臣,一脚踩过倒地的马顺,向那个正在走向他的人奔去。
『你知道你们未来的故事一点也不美好吗?』
『我才不在乎呢!』
难得叛逆一次的青年道:“爱也好恨也好,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这一次他回握住了那双穿过人群伸向他的手。
【后记】
新帝继位后,按惯例要给前朝修史,但负责修史的翰林们遇见了一个大难题,就是该如何记叙先帝与于廷益之间的关系。
小翰林去问老上司,老上司也摸不准,决定去问皇帝。
老上司想,先帝在时最恨摄政王,甚至恨屋及乌到任何人都不允许提起摄政王,哪怕是攻击辱骂摄政王的话语,让先帝听到了,先帝也要生气,因为对方提到了摄政王。
摄政王之名禁忌如此,皇帝很可能会不允许他们记载摄政王的内容,这可就难办了,实录里将会有大量内容空缺,不行,他一定要劝谏陛下公正地记录历史。
但不想老上司还没开口劝谏,皇帝就道:“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于是景帝与他的摄政王之间的爱恨纠葛就这样被记载了下来,民间还因此创作出许多话本,戏剧。
而此刻,拿到修好的完整版实录的鸿嘉皇帝朱见济正派人把实录往父皇地宫侧室里塞。
“真是的,父皇竟然还要我把实录修好以后给他过目……”朱见济嘟囔,他实在不理解父亲与亚父之间的爱恨情仇,一想到最近沂王闹着要娶大他十几岁的宫女为正妃,他的头就更大了。
都说外甥肖舅,难不成侄儿也会肖叔吗?朱见济暗自嘀咕道。
又过了些年,某个皇帝在自己的老师死后终于得到了自以为是的自由,他翻开实录,越看越觉得景帝与于廷益的这一段是在内涵他,他感觉太难受了,尤其是于廷益给他的感觉和老师实在太像了,于是皇帝下令把这一段内容统统夹掉,给后人研究史学再添不少麻烦。
景泰与他的摄政王之间的关系也就变成只流传于民间野史的桃色绯闻了。
后世
京城西山附近的地铁工地:
不好了,把景帝的侧墓室挖塌了,赶紧叫考古队来!
PS:还剩两个番外,太久没写了,我甚至快忘记自己原本打算的剧情是什么了!多么可怕!怪不得很多太太一旦断更就会坑掉!
我这个人写文其实比较喜欢先想剧情,但是正式动笔时,又往往是人物推动剧情,我笔下的角色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不按我原本想的走。
比如这篇原本是偏向虐老于的,老于家的结局也不好,但是正式写的时候小钰说:no
我看了万张,想来点阴间剧情,比如终其一朝无人敢名于廷益,无人敢提于廷益。
结果小钰说:no,朕不让他们提,必然是另有其他原因,因为他们一提就是骂廷益,朕不允许!
原定的于家儿女就是终生在锦衣卫监管下,且不能当官。
小钰说:no
写到最后反而变成了虐小钰,老于每天该吃吃该喝喝,非常淡定,尤其是看见小钰这个皇帝当的不错后更淡然了,反倒是小钰天天内耗,到死前还在怀疑老于究竟有没有认可他这个皇帝,竟然还莫名其妙和前面正文里小钰多次渴望得到老于认可的内容呼应上了,这是我脑大纲时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果然还是这对CP太阳间了,根本暗黑不了半点。
然后说点题外话,某年某月某日,我正在备战期末突然收到朋友消息,我被人给挂了。
我汗流浃背,想不出来自己干了什么值得人针对,正好最近休闲时喜欢看厕大战,一时脑洞大开,猜测是不是因为我这个无差杂食天天到处两边蹭粮给人制裁了,但我觉得我蹭的还是满低调的啊。
然后朋友告诉我,是被镇钰\钰镇姐嘴了。
她们不仅嘴我,还嘴了其他谦钰&钰谦太太,当然我被嘴的最狠,因为我太爱辱堡了,我被她们嘴了一整晚。
这实在是太棒了!感谢异食癖解们送来的认可!
(本来想叫对家解但觉得实在抬举她们了,叫敌家解又感觉怪怪的,算了就叫异食癖吧!)
这说明虽然我的文虽然在文笔剧情感情线上都有许多不足,但是至少在辱堡事业上,我已做大做强,做出成果,做出成绩!
谢谢异食解的支持与肯定,我会再接再厉,再创辉煌的!
但是我有一点不解,我明明没有打堡tag,哪怕孝子贤孙那篇第一男主是堡,我也没打tag,她们怎么看到我文的呢?
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我打钰个人tag了,不是吧,异食解们,你们不会以为在钰tag里发文的人除了你们这些异食癖还会有其他人对堡有好感吧?
而且我文基本都是千字以上的在乐乎里也算中长文的,知道我厌堡还要看,别是暗恋上了哈。
还说什么都是磕CP,谁比谁高贵,嗯,就是比喜🐷癖高贵,就是比磕血糖高贵咋滴?
我CP正史上就是cb,我把他倒过来磕一磕我开心,你们的那就是纯纯恶心玩意儿,和飞构那种东西一样的上不得台面只配被原地脚刹。
所有磕钰镇\镇钰本质上是喜🐷,i堡梦女把钰当皮套穿走yy,我的评价是丑拒,你们要恋🐷自己上哈,我们景泰帝就不参与这个活动了。
其实本来早该发这些吐槽,但当时我太忙了,时间一长我就忘了,本是如此,结果昨天又给异食解贴脸了。。。
太棒了,我仿佛犯了一个和小钰一样的错误。
小钰把堡宗当人,我也把异食解当人,从来都是如此温良的圈地辱堡,从来没有想过去贴脸,这实在是太棒了,哈哈哈
挺好的,从现在开始指路小号@我俘了堡堡 ,欢迎大家去围观
最后我就辱堡咋了,我不仅给堡写沟子史学
我还给他免费进行垃圾分类
我给他p表情包你也管不着
我乐意把他p成这样你们也阻止不了
我和朋友搞个这样的动图,你们堡嬷肯定超爱
耶✌🏻
【皇兄何故造反】阅读体11(下)
接1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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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太后一阵头疼,她知道,这事儿还没结束,后宫的事儿是处理了,但是因为这番事情,刚刚朱祁钰又闹起的请辞,还没个说法呢。
少不得要再说些好话……
忍着心头的恶心,孙太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煦一点,然而还未开口,底下便有一人出班,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
“圣母容禀,如今圣驾北狩,国势危殆,人心汹涌,故臣冒死,请圣母早定大计,以奠宗社。”】
在终于摆脱了辣眼的黄纸文书,又被迫围观了一场“精彩”的后宫大戏之后,老大人们终于又吃上了他们领域内的瓜。
回想起那场几近等同于逼()宫的劝进,当时在场的胡濙等人仍......
接1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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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太后一阵头疼,她知道,这事儿还没结束,后宫的事儿是处理了,但是因为这番事情,刚刚朱祁钰又闹起的请辞,还没个说法呢。
少不得要再说些好话……
忍着心头的恶心,孙太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煦一点,然而还未开口,底下便有一人出班,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
“圣母容禀,如今圣驾北狩,国势危殆,人心汹涌,故臣冒死,请圣母早定大计,以奠宗社。”】
在终于摆脱了辣眼的黄纸文书,又被迫围观了一场“精彩”的后宫大戏之后,老大人们终于又吃上了他们领域内的瓜。
回想起那场几近等同于逼()宫的劝进,当时在场的胡濙等人仍然心绪难平。虽说是为社稷计,甚至现在看来颇为明智,他们对此也并不后悔,但终究有违人臣之道,免不了心里打鼓。
【“早定大计?”
孙太后坐在上首,脸色沉沉,口中轻轻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慑人。
早在军报到京的那天晚上,她便曾经想过,可能会有这番场景,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第一个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她设想中的于谦,而是……
丰城侯李贤!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孙太后轻声问道:“丰城侯,你此言,是何意?”
……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尤其是顶着太后娘娘锐利的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即便已经有了准备,李贤还是感到压力山大,瞥了瞥毫无反应的郕王殿下,李贤咬了咬牙。
豁出去了!
勋戚能不能翻身,就看现在了!
“咚咚咚”三声闷响,李贤头上冒出一丝血痕,开口道。
“圣母容禀,如今天子北狩,瓦剌大军压境,我朝野上下无君无父,惶惶不已,虽有郕王殿下总摄大政,然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政令不通,难以上下一心。”
“自军报到京以来,我朝中百官主张各异,议论纷纷,社稷空悬,朝局危难,瓦剌挟持天子,屡屡提出过分要求,我等囿于礼法大义,拒之则不忠君,由之则负社稷,实乃惶惶无终也。”
“摄政监国,终非长久之计,先有群臣互殴于朝会,后有内监横行于宫中,此皆朝廷无主之故,臣斗胆冒死上谏,请圣母顾全社稷江山,另立新君!”】
王文眉头一挑,第一次对这位吉祥物一样的丰国公刮目相看:没想到这老头平常怂了吧唧的,被逼急了莽起来居然也能有两把刷子。若非文武相交容易犯忌讳,他倒真有点想和这位“直言敢谏”的李公爷好生“交流”一番……
与王文不同,俞士悦对李贤并没有太关注,相比之下,他更在意于谦在这次劝进中发挥了多大作用。然后,然后我们的俞阁老就成功地把自己噎住了。什么叫“不是她设想中的于谦”?这是什么要命的印象!若这帘幕是出现在他或于谦的私宅中,他大约会揪着人的领子唠叨(?)一番,但现在这种场合……俞士悦选择躺平。反正也劝不动不如干脆不管,省得自己还要生一顿闷气。
王翱和金濂神色平静。他们二人并未站过队,与“天子党”也没有什么亲近的关系,对他们而言,知晓这些不过是多掌握些信息罢了,不关碍到手头的政务便无需过多关注。
【……
“另立新君,也需遵礼法,明日便是东宫册封之礼,你们皆是朝廷重臣,应知宫中太子不过幼冲,便是得正大位,又能当得什么事情?这种不合礼法,又无意义之事,何必要谏?”
事已至此,孙太后也算豁出去了。
她还就不信了,有礼法大义挡在前头,这帮大臣真的敢开口让郕王继位。
果不其然,底下一干保持沉默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这……这不是耍无赖吗?
……
“圣母,古语有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臣冒死,请圣母命郕王殿下嗣位,承继大统!”
语气平和,然而却十分坚定,李贤惊讶的转过头去,却见于谦目光清朗,深深叩首。
“放肆!”
“大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一道又惊又怒,是孙太后的,后一道又气又急,是朱祁钰的。
孙太后是因为没想到,真的有朝臣胆敢不顾天下物议,悍然插手干预皇位承继。
他就不怕被天下士林诟病为逼()宫篡()位吗?
至于朱祁钰,他则纯粹是气的!
……
这件事情要做,只能让整个朝堂百官联合来做,民心民意,才能扛下违背礼法的后果。
除此之外,任何一人,胆敢提出这样的谏言,必定会受到天下非议。
于谦啊于谦,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下,并不知道当时经过的四人纷纷侧目,俞士悦更是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先前看到李贤出头,他们还以为这件事就是勋贵为了确保以后的地位联手向孙太后施压,文臣这边最多顺水推舟一把,没想到最后竟是于谦做了那定鼎之人!
王文:老夫就说丰国公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果然不顶事。于石灰这次所为倒是很对胃口。
俞士悦:……老夫上辈子到底欠了于石灰多少这辈子才会被他连气带吓拖累了这许多年?!(这才哪儿到哪儿)
王翱&金濂:本来只想随便吃吃瓜,结果被刚到了。是于少保的风格没错了。
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于谦低眉敛目,让人看不清表情。唯有被捏出了一道道褶皱的袍角,泄露出了一丝内心的波澜。
【……
过了良久,于谦道。
“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也带着一丝挣扎。
朱祁钰心中叹了口气。
……
重活一世,朱祁钰自认他能看得懂于谦,但是他却知道,于谦看不懂他。
……
要知道,当时的场面,朱祁钰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缄默不言。
他之所以站出来,是为了保于谦,也不是为了保于谦!
……
前世的朱祁钰,瞻前顾后,既想要名,又想要权,失了坦荡之意。
那么这一世,他便光明正大的做自己一切想做的事。
所以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于谦,今天的事情,就是他谋划的,他不会,也不愿做朝臣心中期待的那个完美无缺的明君。
就如今日之事,朱祁钰知道,朝臣心中期待的,是他三辞三让,推拒不过再答应,但是他不愿做这个面子工夫。
一方面是因为,当此危局,朝臣除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另一方面,他也想告诉朝臣们。
他想要的,就会去拿。
别人想要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便是!
皇权巍巍在手,他绝不会再被人所制。
希望于谦,是真的听懂了……】
终于知晓了当初朱祁钰话中之意,于谦怔然抬头,对上了皇帝深邃如渊的眼睛。
陛下说得对,他确实,看不懂他……于谦略有些狼狈地避开了与朱祁钰的对视,却怎么也无法压下心底的那一抹酸涩。这段时日磨合下来,他早就认可了朱祁钰堪为圣天子,也期待自己能与他成就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但朱祁钰的态度让他对前路产生了迷茫。陛下,竟不愿做那人人称颂的圣君吗?
朱祁钰目光沉沉,语气却并不冷硬:“于卿,不要多想,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并不算亲近的称谓,代表着皇权极致的权威,却也是君上对臣下最郑重的、如同圣旨般的承诺。
我知你会冒犯,也默许你的冒犯。所以,不要迷茫,无需斟酌,就这样坚定着,和我一起面对未知的变数。
“陛下……”于谦的眼眶微微泛红。这一次,他真的听懂了。
见于谦会意,朱祁钰没再多说什么,将目光转向众人。
“如朕之前所言,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若非前世太上皇所为实在有失为君之道,朕也不会对上皇复位之事如此耿耿于怀。或许诸位先生都在想,朕除了这皇位还想要什么,”说到这儿朱祁钰略顿了顿,整个人似乎都柔和了些许,“朕还想求个善果,让朕和朕身边亲近的人,还有我大明的诸多肱股栋梁皆能善终。”
“陛下圣明!”
这确实是一个无人能拒绝,且皆愿为之付出的美好希冀。
【皇兄何故造反】阅读体6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迟来的更新奉上~
【】内加粗的为原文内容。所有内容均为手打,如有错漏请帮忙捉虫~
这次直接跳到了原文34章,我尽量让剧情能接上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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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幕继续稳稳地滚动着。从否定南迁到议立太子,一切都距离那个震惊了整个朝堂的夜晚越来越近。
期间,老大人们敏锐地发现似乎少了一部分内容。但看了看上首对此毫无表示的天子,老大人们心下了然,默契的谁也没提。
朱祁钰对众人的识趣表现很是满意。
他其实想过要不要透露些吴氏的行事风格,好衬托一下孙太后和他那位好哥哥的“母子情深”“一脉相承”,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迟来的更新奉上~
【】内加粗的为原文内容。所有内容均为手打,如有错漏请帮忙捉虫~
这次直接跳到了原文34章,我尽量让剧情能接上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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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幕继续稳稳地滚动着。从否定南迁到议立太子,一切都距离那个震惊了整个朝堂的夜晚越来越近。
期间,老大人们敏锐地发现似乎少了一部分内容。但看了看上首对此毫无表示的天子,老大人们心下了然,默契的谁也没提。
朱祁钰对众人的识趣表现很是满意。
他其实想过要不要透露些吴氏的行事风格,好衬托一下孙太后和他那位好哥哥的“母子情深”“一脉相承”,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自信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今世的朝局,孙太后和朱祁镇他迟早要将他们拉下马,没必要为了加快这方面的进度就冒然将吴氏和汪氏、杭氏她们牵扯进朝局的漩涡之中。
似是察觉到了众人略有些焦躁的心情,帘幕滚动的速度变快了一些。很快,土木堡的军报就出现在了帘幕之上。
哪怕如今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在座的老大人们仍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不为别的,大明这次的损失太大了!
尽管现在一切向好,但想要恢复仁宣时的国力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回想起当时那位正统天子的表现……老大人们实在很难给出什么高分的评价!
【第三十四章:有人来劝
朱祁钰坐在上首,沉吟不语。
翰林院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的多。
前世的时候,文臣内部在这个问题上,同样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
朝廷的态度暧昧不清,就直接导致了边境守将和京城上下,一直都动荡不安。
直到后来,不断有守将假托天子口谕,行弃城而逃之事,而也先又贪欲不足,一边索要越来越多的财帛,一边挥师南下,直逼京师。
朝臣们才意识到,也先根本没有诚意送还天子,朝野上下让步的声音才彻底消退。
但是那个时候,距离土木之役,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
朝廷犹豫的这些日子,让边境的防线迅速崩溃,直接导致了北京防卫战打的无比艰难。
……
他现在回想起来,有太多次的可能,他们会在那场守卫战当中失败。
哪怕是重活一次,他依旧没有万全的把握,敢说必定能够守住京师。
所以现在,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争取每一分的可能。
他当然知道重文轻武的危害,也当然知道,这个时候锋芒太露,会引起很多人的忌惮。
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若是这场仗打输了的话,一切皆休!
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明要面对的是什么。
俘虏了大明天子,让也先的野心空前膨胀,他从来都没有一丝要和谈的想法。
从抓到皇帝的那一刻起,他想的就是,如何攻破大明京师,重现大元帝国的雄威!
所以哪怕朱祁钰知道,他哪怕什么都不做,过些日子,在现实的面前,陈循等人也同样会不得不低头。
但是他还是要在今天,打消所有人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等危急时刻,早一天统一所有人的想法,便能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多一分胜利的把握。】
看到此处,众人的心里尽皆叹服:当今天子,果然是社稷之主!
对于天子的胸襟气度,老大人们在平日的奏对中多少隐有所觉,但终究比不上直面天子的心理活动这般清楚明白。
不要说什么“重活一世多有经验”之类的空话,有多少人在临死前发出过“若能重来一次”的感慨,但在这等天大的机缘面前,真正能稳住心性步步为营的又有几人?普通人尚且难免急功近利,更遑论是尽掌生杀予夺之权的帝王。
今上能以大局为重,甚至不惜牺牲己身的名誉与利益,实为大明之幸,更是他们这些臣子的幸事!
不觉间,空间内的气氛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似乎变得更加圆融了。
陈循此刻有些愧疚又有些尴尬。帘幕上他和高谷的所说所为,放在当时的情景下并不能算错,可现在掉回头再看,简直就是在拖后腿!
若非当时尚是郕王的陛下英明圣断,只怕朝廷的决策还是会受到他们态度的影响,从而在实际中摇摆不定,留下后患。
从前他一直不解为何陛下对清流一脉好感欠奉,现在倒是隐约有些明悟了。
“陛下,臣……”陈循有些踌躇。他直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至少要表明一下态度。
朱祁钰抬手表示理解:“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朕对此早有准备。至于朕的这一番心意,有诸位先生知晓便足够了。”
【第三十五章:自作孽
要说重活一世,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莫过于清楚的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
朱祁钰心里叹了口气,这份军报,应该算是他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在这场战役当中,屈指可数的几次正面作用了吧。
虽然实际上,内容还是很丢人……
但是终归,对现在的朱祁钰来说,这份军报是他劝服朝臣的杀手锏!
……
金英合上军报,重新递回朱祁钰的手中,然后敛容退下。
群臣便知,军报到此结束了……
……
回想起出征之前,骄傲的不可一世,口口声声要重现父祖英姿的大明天子。
再看看如今,这个怯懦的不成样子,为保性命不顾一切的皇上……
朝臣们心中皆是复杂不已。
所幸后头的两句话,听起来还算是靠谱,没那么让人失望。
但是隐含的意思,无非也是安稳守将之心,让他们不要再想七想八的,策划什么武装营救。】
“陛下!”从第一份军报开始王文的血压就一路飙升,能努力忍到现在才爆发已经实属不易。
因此,看到王文从座位上跳起来,其余几位老大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启了滤镜加防御模式。
然而事实告诉他们,王天官的暴击伤害没有上限。
“陛下,臣以为瓦剌既无和谈之意,此次使团一案又内情不明,再行派遣使团之事当从长计议,以免再出纰漏!”
啊这……王简斋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老大人们现在就是特别庆幸自己是好好坐着的。这要是在朝堂上,那不得平地一个趔趄。
虽然他们也对太上皇的种种表现很是不满,但人该接还得接啊。什么叫“从长计议”?咋地,你还真想把天家血脉就这么撂在迤北吗?
朱祁钰也是哭笑不得,无奈道:“许彬等人朕自有计较。再派使团一事确需多加斟酌,但也不宜拖得太久。这件事届时再付诸廷议吧。”
王文轻哼一声又坐了回去。他不是不清楚迎归上皇乃是必然,也没打算真的阻止,不过是看那位不爽,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罢了……
【这个时候,朱祁钰开口了。
他先是扫视了大殿一周,才斟字酌句的出声,似乎每一句话,都经过了一番仔细的思量。
“这封军报,已可见皇兄之意。”
“此番大战,上干天咎,贼虏奸诈,皇兄一时不慎,已陷于贼营,所幸,皇兄深明大义,早察贼虏之心,为防贼子借机逞凶,挟天子而令我朝廷,愿陷己身于危难,此诚君王死社稷之大义也。”
……
高谷和陈循眼见着殿内一波波的大臣跪倒,直到见到王直也站了出来,便知道……
真正的大势,成了!
……
望着众臣纷纷走出了集义殿,朱祁钰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这一番布置,总算是没有白费。
待今日议事的内容传开,恐怕整个朝野上下,再也不会有主张退让的声音出现了吧……
朱祁钰收敛心思,将目光收回,放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刚刚的时候,他遣散了群臣,但是唯独留下了一个人。
于谦!】
空间中一片安静。
老大人们这次没有再将目光集中到于谦的身上(虽然还是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又一眼),表面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模样。
在场的都是朝堂上最核心的一拨重臣,虽然性格各异,但对局势的敏感性和对危机的直觉却都是一等一的,此时众人便默契地觉出了后面内容可能的不寻常——那是陛下曾经试图回避的沉重往事,是历经百年变迁也难以释怀的心伤。
朱祁钰隐于袍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尽管他知道这一切早晚都会被摆到台面上来,但他仍私心希望这一刻能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两百年了,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可只要想起当年自己在病中被告知的噩耗,想起那年被鲜血染红的正月灯火,他就会觉得胸口发闷,心中疼痛悲愤尤胜目睹明亡之时。
半晌,朱祁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缓缓靠在了椅背上。
“于先生,”他向于谦招了招手,“先生坐过来吧,离朕近些。”
于谦迟疑了片刻,依言挪了座位。他能感觉到朱祁钰压抑着的不安——这位一向有主见、善谋断的年轻天子在用这种方式向他求助。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天子执念至此,但他相信,这一次,不会了。
于谦衣袖微动,好巧不巧地遮住了朱祁钰勾住他衣摆的手。
【皇兄何故造反】阅读体4
【】内加粗的为原文内容。所有内容均为手打,如有错漏请帮忙捉虫~
为了满足大家欣赏花样社死的愿望,从本篇开始会酌情跳段/跳章,忘记原文的朋友可以自己回去重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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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入宫觐见
照理来说,朱祁钰刚刚醒过来,虽然精神头瞧着还不错,但是身子还虚着,不宜出门。
但是今时不同往常。
汪氏毕竟是王府正妃,就算再迟钝,此刻也看出来,朱祁钰是想借故进宫。
……
朱祁钰是临时出门,不讲太多的虚礼,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便已准备停当。
临出门时,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带上成敬,反而带上了兴安。
前世的时候,......
【】内加粗的为原文内容。所有内容均为手打,如有错漏请帮忙捉虫~
为了满足大家欣赏花样社死的愿望,从本篇开始会酌情跳段/跳章,忘记原文的朋友可以自己回去重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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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入宫觐见
照理来说,朱祁钰刚刚醒过来,虽然精神头瞧着还不错,但是身子还虚着,不宜出门。
但是今时不同往常。
汪氏毕竟是王府正妃,就算再迟钝,此刻也看出来,朱祁钰是想借故进宫。
……
朱祁钰是临时出门,不讲太多的虚礼,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便已准备停当。
临出门时,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带上成敬,反而带上了兴安。
前世的时候,不论是成敬还是兴安都是他的心腹。
兴安自不必说,自幼随侍于他,最是忠心不过。
至于成敬,朱祁钰却有些拿不准。
……
只可惜,前世的朱祁钰,因着得位不正,一心将精力扑在国政之上,希望这样来取得朝野百姓的认可。
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却不甚在意。
现在想来,若是他当时多留心几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相比之下,兴安虽然因为年轻,有些莽撞,但是胜在忠心可靠。
……】
看到这儿,老大人们眼神一凛,脑中皆是飞快地思索起来
。这段文字看似没什么内容,但其实暗藏着不少玄机。首先便是那个叫曹吉祥的宦官。对这个人,在场的除了王文和王翱,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印象。当时曹吉祥先是被文臣们扯过来作为拉陈懋下马的幌子,后又被御史们集火,最终被下了狱,这事儿当时在京的几位都是亲历者,甚至有的还是背后主力。
俞士悦知道的相对更多些,毕竟曹吉祥在狱中“畏罪自杀”的案卷还是他给找补的,为了让事情看上去“合情合理”,时任大理寺卿的俞大人还颇费了一番脑筋。
当时老大人们只当曹吉祥是个普通宦官,所以在把他坑进大狱之后很快就抛诸脑后了。现在转回头重新一合计就发现,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当初御史们在早朝上发难之前,不是没上过弹劾曹吉祥的折子,但都被天子留中了。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天子有意袒护拖延,现在想来,拖延是真,但不是为了袒护而是要把事情闹大,要人尽皆知、名正言顺地除掉曹吉祥!
至此,天子的谋划已经很明确了:太上皇可以回京,但他复辟的所有可能必须全部堵死!而曹吉祥就是天子出手拔掉的第一根钉子!需要注意的是,曹吉祥只是主要参与者之一,这就说明天子要拿下的绝不止他一个,而这种事想要做成,没有分量足够的朝臣参与其中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次就是成敬。这可是外朝公认的天子的心腹内官,没想到居然背着这样一桩可疑的事。作为沟通内宫和外朝的枢纽,如果此人不可信,那就不得不让老大人们心生警惕了。
最后就是天子觉得自己得位不正这件事。看到此处时胡濙等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
所以,陛下,这就是您老人家当初死磕禅位不肯松口的原因?我们瞅着这大位您现在坐得不是挺舒服的么,完全没有觉得不合适的意思啊!
老天爷,咱商量一下,把上辈子那位勤政的小白花皇帝还给我们成不??
朱祁钰自是不知道这帮老狐狸的心中又萌生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顶多日后找个由头多安排些棘手的政务下去罢了。至于现在么,他选择性地忽略了某些有损形象的句子,决定体贴地进行一些安抚工作。
“诸位先生不必紧张。成敬的事朕已经调查清楚,他未曾想过要对朕不利,你们日后见到他还如从前一般便是。至于前世上皇复辟一事,暂时还牵连不到诸位先生的头上,诸位先生尽可安坐。”
天子一如既往的表情温和,但可以放缓了语速的“暂时”两个字怎么听都觉得有些玩味,让老大人们不免心中惴惴。
除了一向坐得稳的胡大宗伯,一脸“我是有什么大病才会支持那个傻*所以肯定不关我事”的王天官,以及从来不知心虚为何物的于少保,其余人都有些如坐针毡。
幸好马顺和金英及时出现,转移了老大人们的注意力。至于郕王和马顺相互套路阴阳怪气……装无辜忽悠人嘛,谁没干过!
【第四章:初次交锋
金英办事妥帖,过来的时候直接传了肩舆。
朱祁钰从马车上下来,换了肩舆,一路往文华殿行去。
坐在肩舆上,朱祁钰裹着厚厚的披风,手里抱着暖炉,朝着一旁的金英问道。
“太后召见朝臣,为何不在慈宁宫?”
……
“回王爷,这个内臣不知,不过想来是和朝政有关。”
金英没有立刻回答,斟酌了片刻,方开口回道。
朱祁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
朱祁钰进去之时,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皆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朱祁钰打眼一瞧。
除了成敬报给他的那些人之外,还有几个面孔。
分别是工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高谷,左都御史陈镒,翰林侍讲徐珵,以及六科的几位给事中。
同时,朱祁钰醒来之后,也头一次见到了,那个他不知该如何对待的人,于谦!】
重头戏来了!作为土木之役后的第一次核心高层会议,这场议事毋庸置疑非常关键,尤其是对于当时不在场的几位来说,这种复盘的机会十分难得。
但陈循老大人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看到高谷和徐珵的名字出现在了帘幕上,陈尚书只想立马走人!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跳个不停的右眼,陈老大人的脸上一片冷漠,冷静,冷静……嗯?
陈老大人很快就庆幸地发现自己还能再苟一会儿,并愉快地和其他人一起把吃瓜的目光投向了某于姓人士。
什么叫“不知该如何对待”?听起来就好像瓦舍里的某些经典戏码……
于谦此时也坐不住了。此生第一次与当时还是郕王的天子单独奏对时,朱祁钰那复杂的目光他至今仍记忆犹新,一向不喜做无谓猜测的他此时竟也有些迫切地想知道那所谓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陛下,臣不知陛下所忧究竟为何,但请陛下明示!”
若真是刚重生不久的朱祁钰,面对此情此景只怕会忍不住倾诉一番。但经过一年多的磨合,又刚得了于谦认可的朱祁钰心结已解了大半,此时看着拜倒在地、神情认真又迷惑的于谦,忽然生出些恶趣味的念头来。
于是朱祁钰故作为难地别过头去,口气黯然道:“不关先生的事,是朕……是祁钰从前让先生失望了。”
“陛下……”一年多来,朱祁钰在朝臣面前向来是沉着冷静、运筹帷幄,何曾流露出过这般低落伤心的模样,于谦一时竟也无措起来。
朱祁钰转回头来,装模作样地揩了揩刚才努力憋红的眼眶,轻声道:“于先生先起来吧。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朕,不知该从何说起,先生让朕再想想,可否?”
这番却是真心话。虽然曾经的那些情绪已经淡化了不少,但要朱祁钰亲口揭开心里最深的一道伤疤,他还并未做好准备。就允许他,在此处逃避一会儿吧。
于谦抿了抿嘴,依言起身,想了想还是道:“陛下,臣不知从前陛下与臣之间发生过何事,但臣从未对陛下失望过。”
朱祁钰的眼睛亮了亮:“先生此言当真?”
于谦平生第一次在人前说出这种话,此刻顶着同僚们带着些惊奇又促狭的眼神,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强自镇定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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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墨迹的浮现,老大人们皆是大惊失色。这这这……一上来就这么要命的吗?!
朱祁钰倒是毫不意外。即便他重活一世改变了许多,也没指望过他的这位哥哥能因此老老实实地不再给他找事,再谋划一次夺门之变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老大人们的眼神交流中,十分“荣幸”地被推举出来的王天官内心愤懑表面恭敬地试探道:“陛下,这……”
“方才的白发女子是朕的一位故人。她既说此处可观过去未来之事,便不会有假。至于所见的内容,朕...
第一次写阅读体果然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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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墨迹的浮现,老大人们皆是大惊失色。这这这……一上来就这么要命的吗?!
朱祁钰倒是毫不意外。即便他重活一世改变了许多,也没指望过他的这位哥哥能因此老老实实地不再给他找事,再谋划一次夺门之变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老大人们的眼神交流中,十分“荣幸”地被推举出来的王天官内心愤懑表面恭敬地试探道:“陛下,这……”
“方才的白发女子是朕的一位故人。她既说此处可观过去未来之事,便不会有假。至于所见的内容,朕以为可信。”朱祁钰知道他们一时之间难以相信,想了想还是决定顺其自然,毕竟无论之后会看到什么,结果总会是对自己有利的,既然如此,他就不必急着在此时做无用的解释。
于是朱祁钰摆了摆手,止住了王文的提问,正色道:“此处所见必事关天机,涉及众多隐秘之事。既然天意让朕与诸位先生共享此机缘,想必不是为了追究彼此私事,而是希望能让诸位先生与朕上下一心,以此为鉴,再续我大明盛世之章。”
懂了!虽然“上下一心”这个词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所见内容是否为真也有待验证,但天子既然说“想必不是为了追究彼此私事”,那就说明天子他老人家不会以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话本里的事为凭据怪罪下来,当然他们同样不能靠这个去抓天子的把柄,最多像平时私下奏对那样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打个圆场也就过去了。于是老大人们纷纷暗中松了口气,拜倒在地。
“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望!”
“朕自然相信诸位先生。都坐吧,就当是陪朕休沐了。”朱祁钰此时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表情,正准备继续看下去,却发现于谦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
“于先生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于谦毫无悬念地第二次受到众人目光的洗礼,多数都只是单纯的疑问,唯有俞士悦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紧张。天可怜见,他是真的怕于谦现在就和天子顶起来,要真是这样,后面可咋整!
“陛下,目下还不知要在此处花费多久的时间,我等来的仓促,恐会耽搁朝中政务。”
听得于谦的话,众人皆是嘴角一抽,若不是天子就在旁边,闭眼、扭头、扶额这些个动作怕是一个也少不了。于少保,这额外的休沐机会多难得啊,你咋还不想要呢??
朱祁钰也略感无奈,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这书中说此处的时间与外界不同,一旦离开此间就会自动回到来时的原点,不会耽误政事,于先生就放心看吧。”
唉,看来不能名正言顺地旷工了。老大人们咂咂嘴,莫名觉得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若一夕之间皇帝和他们都失踪了,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
朱祁钰看了一圈,确定这次没问题了,便再次敲了敲小册子,帘幕上的墨迹随即开始翻滚起来。
【第一章:前世今生
无尽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远处是一片火海。
一缕孤魂飘飘荡荡,落在一棵奇形怪状的歪脖子树上,望着远处仓皇而来的十数人,目光复杂。
这些人明显是在逃难。
周围数人手持长刀,身上淡青色的飞鱼袍沾染着大块大块的血迹,长刀早已卷刃,身上除了血迹,就是与尘土混合之后的干涸。
他们簇拥着一个中年男人,仓皇而来。
那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但是鬓间已经有簇簇白发,穿着蓝青色绣暗纹的袍服,虽无血迹,却沾满了灰尘。
他头上带着黑色的翼善冠,但似是被什么东西打偏,就这么松松垮垮的挂在头上,掉下几缕散发,显得狼狈至极。
周围众人神色惶急而警惕,纵然已经疲累不堪,但是手中长刀却仍旧紧紧握着。
然而中间那人却不一样,他似是丢了魂一般,双眼无神,走路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踉跄跄地被身旁人搀扶簇拥着往前走。
他们走到了树下,那人被搀扶着坐下,似乎是注意到远处冲天的火光,那人恍惚间醒过神来,木木地问:“他们,已经占了紫禁城了吧?”
身边人闻言,跪在地上,膝行上前,痛哭着道。
“皇爷,您保重龙体,失了京师,咱们还有南京,您才是社稷之本,咱们重新整军,定能夺回京师,光复日月的。”
“呵,光复日月?”那人低喃一声,木然的脸上浮起一丝悲凉,眼中映着远处的火光,神色忽的又平静下来:“王承恩,备墨,朕要下诏。”】
“孤魂”朱祁钰十分淡定。再次看到大明原来的结局,心中虽然仍是叹息,但当初的那种悲凉已经减轻了许多,至少现在的大明一切向好,这就足够了。
然而一旁的老大人们心情就没这么平和了。继太上皇被“预言”造反之后,他们受到了进入空间以来的第二次惊吓,如果不是看到了“三十多岁”这个关键信息,他们差点儿就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也先把京师给攻下来了!等等,不对啊,如果不是也先,那攻入京师的又是谁?大明难道还是重蹈覆辙了吗?
帘幕上的墨迹并没有给老大人们细想的时间,很快又再次变化起来。
【被唤做王承恩的身边人看着他不似刚刚般心如死灰,只以为自家皇爷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取出随身的朱砂御笔,跪在地上,恭敬地递了过去,只神色有些为难。
“皇爷恕罪,奴婢走的急,未带绢帛……”
“无妨。”
那人起身,撩起蓝青色的衣袍下摆,“撕拉”一声,扯下两尺余长的布匹。
又一撕,便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布帛落在手上。
他将衣襟上撕下的方帛摊在身旁的大石头上,拿过王承恩手中的朱笔,落笔似刀。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短短几句话,仿佛抽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书毕,他搁下朱笔,伸手将头上的翼善冠取下,端端正正的放在方帛旁,将剩下的衣襟结成长长的布条,抬头望着伸出一节粗壮树枝的歪脖子树,笑着道。
“这倒是个好去处!”
王承恩跪在地上,低着头,等着自家皇爷录诏。
过了半晌,却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他大着胆子抬起头,却见皇爷披头散发,摇摇晃晃的挂在歪脖子树上,已然没了气息。
“皇爷,驾崩了……”
王承恩发出一声似哭般的嚎叫,一头撞在了身旁的大石头上,同样没了气息。
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喊杀声由远及近,原本四散在一旁的护卫们醒过神来,卷起手诏和翼善冠,朝着追杀而来的贼人冲了过去。
大火烧的越发厉害了,火焰直冲云霄,仿佛要在一场大火之中,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他就这么静静的倚在老歪脖子树上,看着远处的大火,望着自己这个后辈失了气息。
过了许久,他飘飘荡荡的从树上起身,望着北方的陵寝,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喃喃。
“二百七十六年国祚,今日毁于一旦,哥哥,你恨我恨到连祖陵太庙都不让我入,可这大明朝,最终还是毁在你的子孙手中了,你和我,都是朱家的罪人……罢罢罢,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随风飘荡着,毫无目的的朝远处飘去,可归去之地,又在何处?】
朱祁钰摸了摸下巴,觉得使君果然还是不怎么通人情世故,上来就给看大明是怎么亡国的,这劲儿未免太大了,别给人看出个好歹来。转头打量了一圈九位先生的反应,嗯,果不其然,快看傻了。表情呆滞都还算正常,看看于谦和王文,眼睛都有点红了,朱祁钰觉得他如果不干预一下,其他人未知,这两位恐怕很快就要骂人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劝慰道:“二百七十六年距今还有许久,后世之事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大明如今也远未到此等地步,诸位先生不必太过在意这些文字。”
闻言,老大人们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些许,但仍无人开口说话。朱祁钰很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也不觉得尴尬,但当他看到下一段的时候,脸色不由得精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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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今晚还有一章,会把书的第一章更完qwq
【钰谦】后会有期
⊙《兄反》背景,时间线于谦致仕
于谦离开京师时,是个大雪天。
早年共列朝堂的同僚尽皆致仕,路过奉天门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老友俞士悦的一句挤兑之辞。
“你兵部从上到下一副熬死六部的样子。”
到底,这位景泰元年最年轻的尚书也辞别了宫城。
早早嘱咐了送行的后生们回去,于谦乘坐的马车在顺天府街面上压过厚厚车辙,缓缓出了正阳门。
城门檐上掉下一根冰凌,砸在雪地里,噗的一声,把几只老鸹惊地扑棱棱飞走。
于谦忽然吩咐家仆停车,兀自掀帘回望,往日几次奉命出京,回来后便是这般望着正阳门城楼,然后匆匆往城内去,过左顺门,入文华殿、乾清宫。
只是这次离京,再不回来了。...
⊙《兄反》背景,时间线于谦致仕
于谦离开京师时,是个大雪天。
早年共列朝堂的同僚尽皆致仕,路过奉天门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老友俞士悦的一句挤兑之辞。
“你兵部从上到下一副熬死六部的样子。”
到底,这位景泰元年最年轻的尚书也辞别了宫城。
早早嘱咐了送行的后生们回去,于谦乘坐的马车在顺天府街面上压过厚厚车辙,缓缓出了正阳门。
城门檐上掉下一根冰凌,砸在雪地里,噗的一声,把几只老鸹惊地扑棱棱飞走。
于谦忽然吩咐家仆停车,兀自掀帘回望,往日几次奉命出京,回来后便是这般望着正阳门城楼,然后匆匆往城内去,过左顺门,入文华殿、乾清宫。
只是这次离京,再不回来了。
内心隐有莫名愧意,仿佛将谁弃在了偌大的京畿。
垂首欲吩咐起行,视线划过,城楼下赫然有个熟悉的身影。
朱祁钰着墨色斗篷站在雪里,笑着望他。
对上风雪中长身玉立的天子,于谦先是怔住,而后喊来仆从扶自己下车,走过去拱手:
“……陛下,怎么出宫了。”
“四下有锦衣卫相护,于先生莫要担心。”
见于谦面上稍有忧色,朱祁钰主动道了宽慰,又低声说:
“先生且陪朕走走。”
天子带了几分罕见的小心,于谦便知他是悄悄而来,还记得当日几人震后出宫,不消半日,六部七卿内阁辅臣齐齐来找人,怨不得天子此后分外警惕,再不露行踪。
于谦叹口气,俯首称是。
正阳门外几里,便是京郊村落,朱祁钰从锦衣卫手里取来一赤狐大氅给于谦披上,便吩咐旁人退到几步之外跟着,独与于谦在积雪的村路上相携缓行。
农闲时节,又逢地冻天寒,路上不见一个行人,于谦循着天子的脚步拐过村口,眼见之景颇有几分熟悉。
紧邻村落的小溪早已上冻,间或有几个村人在凿开的冰窟窿旁取水。村后的农田覆着厚厚的雪,沟垄规整,可见小麦播种顺利。前头的民房多是在当年地龙翻身后重修的,下层石块老旧,上层泥瓦要新一些,不过也早就有了些风化的凹凸。
这会儿正在午间,日头还好,偶见几家老翁老妪晒着太阳剥玉米,而更多的民户则是全家一起猫冬,户户只有炊烟升起。
“经年累月,这里的百姓还是老样子。”
二人在村口老槐树下驻足,朱祁钰主动开口,语气淡淡。
“是啊,”于谦推拒再三,与天子同坐,“百姓还是老样子呢,陛下。”
这话里则含了更多笑意,朱祁钰回头望他,亦见他面上笑意盈盈,便明了了他话中之意,粲然一笑。
——这许多年君臣相得,于谦带着他的政令,北上固边、南下剿匪,更别提宗室、钱粮、土地……朱祁钰坐在乾清宫内,可以见到账目税收越来越稳定、瓦剌扰边越来越少见、粮产人口越来越富足,也可以见到于谦日渐年迈,笑颜却更多。
而走出宫城,故地重游,这村子里的百姓似乎还是老样子,朱祁钰有片刻的失落,但是——几经天灾,他们无一人成为流民,无人再卖儿卖女,无人再卖身葬亲——这就很好了。
经过这么些年,于谦也早就不再为天子私下出宫的事挂心,雪又纷纷落下来,于谦帮朱祁钰系好斗篷,又恭敬俯首由天子帮自己遮好帽兜,心里快慰了些,这一遭意料之外的出行,看到自己日夜奔忙时还是老样子、繁衍生息的百姓,实在是最好的离京赠礼。
而天子心思活络的很,于谦尚在眼中描摹雪中京郊的景色,欲要谨记心内,朱祁钰已经问起他杭州是如何景色。
“水光艳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天子往日便莫名偏爱描摹西湖的诗词,此刻便一句句道来,问于谦那究竟是何种美景?缘何让千百年来文人骚客惦念不已。于是于谦又朦胧想起来幼时求学的往事,湖面上大片大片不见尽头的荷叶,荷花在春日露出淡粉色的一角,又在盛夏与艳阳争辉,等到深秋,在朦胧细雨中片片零落……可到底时日太久,除却近处的荷,远处的苏堤、山色,于谦也朦朦胧胧记不太清了。
耳畔似乎响起幼时读书时,雨打荷叶之声,恍惚之中,于谦郑重道,还是要请陛下亲来同观才好。
言罢却觉不妥,天子又要如何去那西子湖畔呢?
可再观天子面色,朱祁钰只是唇角含笑:“好,朕答应先生。”
于谦眨眨眼,慢慢觉得心内的郁结不再,畅快不已,亦笑道:“臣当为陛下向导。”
远处有些动静,二人一同望去,几架马车远远停下,制式不俗。上头下来几个绯袍大员,不消说,定然是这一代的七卿重臣们来寻失踪的天子了。
二人对视失笑,携手起身,也罢,该回去了。
end.
【钰谦】天人永隔,但只隔了一会儿⑥
① ←首章
⊙醉酒buff的鱼鱼,不高攻只低防的猫猫,艰难复健的我。
朱祁钰的陵寝上,照旧散落一片清绝月色。往日天子出不得地宫,于谦自西湖畔自家祠堂,千里迢迢来此作陪,白日话旧逗趣,夜里天子就寝后,他便独自飘上君王坟头赏月亮。
那时不免暗自叹惋,月华流光被黄土隔绝在人世,天子难以得见。
于谦这般想着,缓缓落入地宫中,便见内里燃着数枝红烛照明。他本就有些醉酒昏沉,被烛光一晃,更是神思迷蒙,连桌案后天子的面庞也看不真切,只是一时茫茫然不愿行繁琐礼节,脚步勉强稳健着走过去,抬手描摹天子眉眼,欲要看清楚些。
“先生?”
朱祁钰有些愕然,却并未向后躲开,由着于谦...
① ←首章
⊙醉酒buff的鱼鱼,不高攻只低防的猫猫,艰难复健的我。
朱祁钰的陵寝上,照旧散落一片清绝月色。往日天子出不得地宫,于谦自西湖畔自家祠堂,千里迢迢来此作陪,白日话旧逗趣,夜里天子就寝后,他便独自飘上君王坟头赏月亮。
那时不免暗自叹惋,月华流光被黄土隔绝在人世,天子难以得见。
于谦这般想着,缓缓落入地宫中,便见内里燃着数枝红烛照明。他本就有些醉酒昏沉,被烛光一晃,更是神思迷蒙,连桌案后天子的面庞也看不真切,只是一时茫茫然不愿行繁琐礼节,脚步勉强稳健着走过去,抬手描摹天子眉眼,欲要看清楚些。
“先生?”
朱祁钰有些愕然,却并未向后躲开,由着于谦在他面上乱戳,甚至贴心端近灯烛,叫人看的清楚些。
可于谦细细一瞧,却蹙起剑眉,面上有了困惑之意。
“陛下,”指尖戳上天子双颊,“陛下何故发笑。”
天子原本便忍笑忍得艰难,闻言噗嗤笑出声,顺势将自家少师指尖拢在掌心:
“先生海量。”
于谦怔怔注视天子面庞,半晌才摇摇头,认真回奏:
“臣少时擅饮,入仕后难得闲暇,但也偶有小酌抒怀之乐……可后来,后来天子不让。”(。•́︿•̀。)
前半句尚且恭谨奏对,说着说着竟挂上了半分委屈怨念。
朱祁钰正含了心思调笑,冷不防被点名怨怼,又见了人这般神情,心下罕见的恍惚起来。愣愣拢着人十指,竟不由得一点点拽到怀中环抱。
于谦朦朦胧胧听到人在自己耳畔,絮絮解释,言“祁钰心忧先生病体”,又言“我亲手酿了梅子酒补偿先生可好……”一味地呶呶不休“烦言不要”,一时觉得聒噪,竟就着这个依偎在怀的姿势,埋首在人颈侧。
这一下,朱祁钰哑了火。
“先生?”天子怔愣发问。
“嗯。”于谦早便困倦,又在外头吹了冷风,此时落入温暖胸怀,神思倦怠,睡意沉沉。
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强撑着睡意喃喃:“方才席间趣事,臣本欲说与陛下,陛下莫要独守空坟……”
颈侧被人碎发扫弄发痒,耳上又触着清浅吐息,朱祁钰茫茫然片刻,方轻咳找回声线:“是何趣事?”
“忘了,”于谦摇摇头,“陛下前言繁琐,臣老迈昏聩,已然忘记……”
啊,被嫌弃话多了……
朱祁钰眨着眼亦欲做无辜状,可怀中人早已睡去。
四下针落可闻,天子将人往怀里又紧了紧,一时交颈相拥。
次日,于谦转醒时,前夜记忆,犹如当头一棒。
可叹于少师,何尝当真年迈昏聩?大司马心思清明坚毅,便是醉酒,也从不断片儿。
半晌不敢睁眼,只恐入目是天子戏谑神色,待到偷偷眯眼一瞧,唯见青翠颜色,再张目细看,却是四方小院,春兰翠竹。
顺天春日还晚,于谦心内一喜:是回到家乡来了!
自己正安卧于亭下竹榻,四面晨阳映着早春花草,鸟鸣啾啾。
春色怡人,于谦一时忘了心头惶惶,旋身去寻天子:“陛下——”
却见朱祁钰闻声自花丛后头直身,手上竟生疏挥着一柄锄头,朝这边一瞧,抬手去擦额上薄汗,笑道:“先生免礼,莫要起身。”
见于谦安然坐定,天子笑颜方一点点促狭起来,指着身畔梅树:
“朕将这梅树侍弄好,夏日好结梅子,与先生酿酒。”
“陛下啊,”于谦哑然失笑,“臣酒后言行荒诞,做不得数。”
朱祁钰拈着腰上棉巾擦手,上前与于谦同座,擒了人食指细细揣摩,面上笑颜更甚:
“先生如今再说做不得数,已然迟了。”
tbc.
【钰谦】天人永隔,但只隔了一会儿②
① 上章
“东宫传承有序,社稷万民皆安,朕未曾留恋什么,也不会有所遗憾,先生莫要替朕伤怀,朕此生所求……”
朱祁钰见眼前人安然坐在身畔,粲然一笑,方继续道:“朕此生所求,皆得偿所愿。”
于谦方觉心下松快了几分,只是自己累得陛下早逝,想必再难释怀。
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在此候上数十年,待君至。
如今么,寒月才得一回圆,天子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
合目压下眼眶酸涩,于谦怔怔接过话口:“陛下唯愿社稷安定,谦与陛下同心,所思亦如是,得偿所愿,不曾遗憾。”
朱祁钰见他垂眸,半晌才道:“同心么?也好,也好……”
于谦觉天子话中有无可奈何之意,茫然抬头,...
① 上章
“东宫传承有序,社稷万民皆安,朕未曾留恋什么,也不会有所遗憾,先生莫要替朕伤怀,朕此生所求……”
朱祁钰见眼前人安然坐在身畔,粲然一笑,方继续道:“朕此生所求,皆得偿所愿。”
于谦方觉心下松快了几分,只是自己累得陛下早逝,想必再难释怀。
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在此候上数十年,待君至。
如今么,寒月才得一回圆,天子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
合目压下眼眶酸涩,于谦怔怔接过话口:“陛下唯愿社稷安定,谦与陛下同心,所思亦如是,得偿所愿,不曾遗憾。”
朱祁钰见他垂眸,半晌才道:“同心么?也好,也好……”
于谦觉天子话中有无可奈何之意,茫然抬头,恰恰好见到他掩口苦笑,竟心绪稍乱。
然而朱祁钰再望过来时,只言笑晏晏,问些江南风物不提。
“朕可以出这地宫?”
君臣二人促膝半日,朱祁钰才想起问这身后之所的种种。
“待陛下实录修撰完毕,您可携之而出,拜见诸位先帝,此后来往寿陵便不再有所掣肘。”
“朕的实录?”朱祁钰立刻抓住了关键:“二十年间种种,诸先皇不知?竟要查阅史册么?”
“是,虽可知民间万事,但涉及天家子嗣,血脉屏障,无可得见。”
也就是说,这天寿山的诸位,可在整个人间来去自如,但独独入不得紫禁城,见不到后辈子孙,更是不知宣庙之后,几番动荡。
朱祁钰沉吟片刻,问道:
“先生来此,可见过先皇?”
“未曾,臣只因配享太庙才可驻足于此,生平记载想必是附于陛下实录之后,除却返乡受祭,也暂时出不得陛下地宫。”
朱祁钰于是笑道:“待拜见先皇之日,还请先生同去。”
口气云淡风轻,于谦却听出了几分凉薄之意,虽有疑惑,但仍拱手道:
“臣遵旨。”
三个月倏忽而过,人间已是春和景明,于谦多数时间在杭州自家祠堂盘桓,每隔一日借着打探实录修撰进度的幌子来寿陵相见,朱祁钰也不觉时日无趣,甚至拾起了因政事繁忙,而抛却的丹青之好,只是某次绘得一副促织图,免不得想起,曾有人称自己的画作有“宣庙遗风”。
父皇。
至亲至尊的两个字眼,朱祁钰刻意在舌尖细细咀嚼,也觉不出半分触动。
搁下画笔,朱祁钰一身燕居服靠在椅背上,今日是于谦来谒见的日子,想来时辰将至。
地宫中有模糊的身影开始凝聚,朱祁钰直了直身子,正要出声免了参拜,却愕然定住了。
眼前竟有两人拱手为礼,一位自然是着蟒袍的于少师,手中所持乃是天子钦赠的仪剑,而另一位着绯袍的……
“天官!?”
王文闻得天子又惊又喜的声音,竟有些哽咽,附身行了大礼:
“臣王文叩见陛下。”
朱祁钰立刻嘱了平身,待二人一同落了座,才向于谦道:“先生从何处寻了天官来?”
于谦笑答道:“陛下,天官大人奉使命而来。”
王文从袖中取出厚厚奏折:“陛下实录修撰完毕,臣前来奉上。”
这……
朱祁钰此前以为,待朱见深修完自己的实录后,那书目在某日倏忽出现在地宫桌上也就罢了,据说历代先皇皆是如此,到了自己这里,怎么还劳动先臣亲自送来呢。
王文直觉天子有惑,便道:
“臣于今日方才凝魂,大约是因为葬于京中,距皇城不远,冥冥之中这实录册怠于寻找陛下所在,便差臣来奉上。”
朱祁钰便更是疑惑,实录册后确实附臣子生平册,只是这史书并非祀器,不通阴阳,竟有助人驻足人世的力量吗?
于谦略一思索,便道:“想是陛下身上有异于常人的灵怪之处,这才留得我等在此。”
这话说的颇为委婉,王文却不甚领情:“于少师与老夫不同,乃是配享太庙,自然随祀陛下在侧。”
朱祁钰与于谦对视一眼,只觉得牙齿酸极。
于谦于是再出声道:“陛下曾亲祭天官大人,老夫虽不知个中精妙,但想来机缘在此。”
朱祁钰想,这倒说的通,祭祀之事本可以阳通阴,他曾魂游二百年,借此影响了王文,也有可能。
王天官面色舒缓,甚至有几分自得,拱手谢恩,又问道:“敢问陛下,曾亲祭几位同僚?”
朱祁钰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自然:“告诉二位也无妨,景泰八年,朕于京中祭金濂、陈镒;九年,祭沈翼;十五年,祭陈循;二十一年,遥祭胡濙、俞士悦。”
于谦便有些忍俊不禁。
王天官郁郁半晌,拱手道:“如此,陛下寿陵当要热闹极了。”
眼前人是天子,天官大人只得瞪视一眼于少师,聊表心绪。
话过重逢之喜,王文便拱手而辞,于谦略挽留了一番,天官大人神色莫名一拂袖:“老夫在京中自有去处,于少师随驾,留我做甚?”
不及于谦再开口,天官大人身形已然隐去,毫不徘徊。
【钰谦】飞镜重磨 · 番外
送给@敲1助力猫猫吃鱼 的番外,一条很主动的鱼鱼(猫:惊喜!)
待到战事暂告一段落,景泰君臣也总算是偷得半日清闲。乾清宫中,天子摆手屏退众人,可唯有一袭绯衣伫立在天子身旁,未有离去的打算。
天子的眸中浮现出无限温柔的情意,又执起于谦的手,感受到对方并未挣脱,反而牵得更紧,不由轻笑道:“先生莫不是怕朕跑了?”
被天子一番促狭调笑,于谦也不恼,轻轻颔首竟是应了这般说辞。如今已是君臣有别,身为七卿之一的于少保自是懂得直视天颜乃大不敬罪责,但他依然抬起双眼,撞入一双满含柔情的瞳眸之中。
朱祁钰见于谦应下,心中更是喜不自胜,自土木之变归来至今,他虽被于谦破天荒的亲近打了...
送给@敲1助力猫猫吃鱼 的番外,一条很主动的鱼鱼(猫:惊喜!)
待到战事暂告一段落,景泰君臣也总算是偷得半日清闲。乾清宫中,天子摆手屏退众人,可唯有一袭绯衣伫立在天子身旁,未有离去的打算。
天子的眸中浮现出无限温柔的情意,又执起于谦的手,感受到对方并未挣脱,反而牵得更紧,不由轻笑道:“先生莫不是怕朕跑了?”
被天子一番促狭调笑,于谦也不恼,轻轻颔首竟是应了这般说辞。如今已是君臣有别,身为七卿之一的于少保自是懂得直视天颜乃大不敬罪责,但他依然抬起双眼,撞入一双满含柔情的瞳眸之中。
朱祁钰见于谦应下,心中更是喜不自胜,自土木之变归来至今,他虽被于谦破天荒的亲近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在这短短数月间,他早已确认了于谦的身份——毕竟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比用两百年岁月去反复咀嚼回忆的他更了解于谦——甚至更令他惊喜的是,于谦竟也对他抱有同样的心意!
两心相同若斯,饶是沉稳如朱祁钰,偶尔都觉如堕梦中。而今天子的寝殿中又只唯他与于谦两人,这般美梦也难免染上了几许春色。
对于谦而言,这样的相处于他也是一场幻梦。掌心的热意提醒他,面前风华正茂的天子并非又是虚幻泡影。他痴然望入那双逐渐沾染欲念的秀丽双眸,对接下去要发生的一切,身心皆已等候许久。
不等作沉吟状的天子打算如何调风弄月,于谦便已更进一步,将两世萦念化在相贴的唇舌间。
“——廷益!”正搜肠刮肚想着如何将自己心上人引诱至寝殿的朱祁钰被惊得瞪大双眸,神情也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这样像极了被无意间踩到尾巴的狸奴的陛下,真是极少见到,于谦眼中浮现笑意,极体贴地道:人臣事君,定要体君心,为陛下分忧解难。”
【下文见置顶后的粉见内容】
【钰谦】夜话
*正史向,纯造谣
*2k短打,食用愉快
Summary:也许是最黑暗的时光里,最不为人知的暧昧。
1.
是夜。
宵禁后,整个紫禁城都融进浓厚夜色,只有一间偏殿还掌着灯。
自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传来,郕王承监国之责匆匆就位,兵部侍郎于谦临危受命,总算把这个霎陷风雨飘摇的国家硬生生拖了上来。一时虽然局势紧迫、任务繁重,但留守京师的文武官员各司其职,好歹将朝政维持了下去。
似乎有哪里不对。
于谦从翻阅公文的间隙,悄悄分出一个眼神,投向桌案对面的亲王。
以防紧急军报出现,层层禀报降低效率,...
*正史向,纯造谣
*2k短打,食用愉快
Summary:也许是最黑暗的时光里,最不为人知的暧昧。
1.
是夜。
宵禁后,整个紫禁城都融进浓厚夜色,只有一间偏殿还掌着灯。
自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传来,郕王承监国之责匆匆就位,兵部侍郎于谦临危受命,总算把这个霎陷风雨飘摇的国家硬生生拖了上来。一时虽然局势紧迫、任务繁重,但留守京师的文武官员各司其职,好歹将朝政维持了下去。
似乎有哪里不对。
于谦从翻阅公文的间隙,悄悄分出一个眼神,投向桌案对面的亲王。
以防紧急军报出现,层层禀报降低效率,郕王特许他在宫中值守,任何情况直接送入宫内,这没什么问题;殿下重大局不惜己身,同他一起通宵达旦处理政务,更令他倍感欣慰;甚至二人此刻共处一室,也是为了便于彼此互相照拂;连桌案都被殿下命人搬到月光最明亮处,用来补益灯光。
事事都合理,却又总透露出古怪。
到底是哪里……
“先生?”清朗的声音恰时在殿中响起。
于谦愕然回神——是他分心太久了,连忙告罪。
“无妨。”朱祁钰温和道,“熬到现在先生也合该疲惫了。不如去榻上休息一会?”
于谦自然是谢恩后又摇头拒绝。
算了,比起那一点奇怪之处的计较,当然是正事要紧。
于谦揉揉眼,又打开下一份公文。
2.
“睡吧。”
模模糊糊的,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
是谁?
于谦强撑着睁开眼,熟悉的身影在面前浮现出朦胧的轮廓。
殿下……公文……不行……
“先生睡吧。”劝导仍在继续
等等……我不能……
“没关系,有我在。”那个声音还是轻轻的,却无端让人感到心安。
于谦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案上睡去。
3.
朱祁钰搁下笔,支着头端详起对面臣子的睡颜。
他在这世间才只活过
二十年,认识的人并不多。皇祖母是慈祥的,也是威严的;母妃要更温柔些,脸上笑纹间依稀能见到年轻的风采;皇兄与他面容多有肖似,不过自从天子登基后,朱祁钰也谨守臣礼,未曾再直视天颜。侍从们总是恭敬地低着头,登府交游攀附的权贵公子脸上挂着世俗的笑;朝堂上众臣或天真意气,或谄媚逢迎,或沧桑老练。
于谦……与他们不一样。
朱祁钰很笃定。
于谦与他在这世上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朝堂上那样锋利的一个人,会生出如此温柔的眉眼?
为什么他明明不想牵涉进来,可左顺门前被人牵住袖子,他就再无法撇开?
于侍郎籍贯浙江钱塘,朱祁钰在诗句中也曾读到过江南的秀丽多情。柳词云:“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于谦便是这般长成的么?是被西湖畔烟柳画桥所蕴养的么?
似乎是做了梦,那两片纤长的睫毛抖了抖。
他的梦里,也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么?
朱祁钰忍不住好奇地、试探着伸出手。
4.
于谦是被眼睫上传来的扰动惊醒的。
“是何人……”他下意识的诘问在睁眼看到郕王的瞬间顿住,刚睡醒的头脑还未完全清明,一时不知道是该先请罪还是询问。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朱祁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他面上波澜不惊,心下频起波澜。可已错过初醒后询问的最佳时机,此时再出言,不免尴尬,而且显得小题大做——毕竟郕王看样子无非碰了一下他的眼睫而已;若较真起来,又难免有以下诘上之嫌。
可是殿下就这么……毫无异状地、继续认真地处理着政务……
难道在别人瞌睡时触碰对方的眼睫毛,这种事很正常吗?
于谦简直要怀疑自己了。
也许其实,他甚至已经开始为朱祁钰寻找适当理由,殿下是在探究自己是否还活着?或者他睫毛上沾了脏东西?
又或者说……这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皇家异嗜吗?于谦不由得想到北狩的天子,登时一阵恶寒。
有点太惊悚了。
于谦定了定心神,低头专注政务。然而……那一瞬间朱祁钰指腹的触感似乎还若有若无地停留着,从眼睫到心上,泛起绵密的痒。
与其反复纠结,不如问上一问吧,反正他内心坦荡。于谦打起腹稿,确保言辞清楚又足够尊重后,堪堪准备开口——
“噼啪!”
灯光骤然明亮,朱祁钰放下剪刀。于谦才意识到灯芯已经烧了很长一截了,只是他方才小憩一会,才不觉昏暗。
“宋人写过‘烧灯续昼’,今夜孤与先生也算效仿一回古人意趣。”朱祁钰笑道——这笑容比新剪的灯火犹更明亮。
描摹生活雅趣的诗词,用在重压之下的如今,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于谦一半怜惜一半宽慰,不由柔和了神情,点头称是。
然而——
被殿下这么一打断,追问的话,终于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唉。也罢。
于谦强迫自己凝神。
正事要紧。
5.
丑时后,朱祁钰问于谦要不要赶在早朝前稍作休息。于谦前已睡过,见他眼底盈满血丝,便只劝殿下自去休息。
于谦又待了几刻,将自己手上的事务基本理清。桌案对面倒还搁着几本——虽然朱祁钰平时也总听于谦的意见,但没有明示,他不敢越权擅专。
这个点,归府一趟是来不及了;于谦默默盘算,是提前去奉天殿前等候上朝,还是干脆再趴下睡一会呢?
朱祁钰有说过可以去侧殿就寝,但他绝对不会考虑……
屏风将卧榻遮住,宫殿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却仍然间或与闻。于谦听见他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想是睡得熟了。
再次被殿下撞见趴在案上睡觉可不太行;但如果提前离开,最好还是向殿下请示一下吧?
这么想着,于谦鬼使神差地,绕到屏风后面。
朱祁钰安然躺在榻上,果然已经睡熟了。于谦看见他眼下被丝缕晨曦照出的乌青,竟不忍出声唤醒。那再撑一个时辰,等殿下起身再同去早朝,也并无不可……
恰在此刻,朱祁钰似乎有所动作;于谦以为自己还是惊扰了殿下好眠,正要请罪,却见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复又安睡。
于谦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殿下蜷在这里,令他想起女儿幼时冬天救下的一只狸奴。
咳——这想法才一出现,于谦便意识到自己有多……僭越。
但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告罪,而是羞赧呢?
榻上占了他今夜大部分心神的那位,仍阖着眼,毫无知觉地睡着。
这宫殿里——朱祁钰的身边——是再不能待下去了。脚步凌乱地转身走出屏风,于谦在案上留下字条,请门口值守的内宦清晨再回禀给郕王。
他的心意太纷杂,离开得太匆忙,纵使被人看到面上不自然的薄红,也……顾不得许多了。
6.
早朝后,臣僚三三两两离开集义殿,于谦照常被郕王留下。
然而朱祁钰只多谈了几句公事,对他早上私自离宫一事,竟只字不提。
殿下如此体贴……于谦心中感念,不禁多问一句:“殿下今夜可还要臣留值议政?”
“今夜就不必了,”没料到,朱祁钰一口回绝,“于尚书一夜未安寝,孤岂忍再添辛劳?先生且回府好生休息吧。”
话已至此,于谦只得谢恩告退。理不明、剪不断的思绪萦绕心头,却分不清是如释重负,抑或怅然若失。
7.
朱祁钰凝视着绯红色的官袍消失在宫外。
郕王生来天潢贵胄,父皇在时,因为对他无所要求,所以也疏于管教,母妃更是一贯溺爱。长兄登基后,为展现亲亲之情,或许也有什么旁的心思,对他这个亲王几乎从不辖制。
因此他虽然不学那些欺男霸女的跋扈做派,但是从小到大,凡是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于谦不会成为例外。
END.
其实我觉得重压之下大家都会有点平静的疯感……包括正在被final折磨的我本人。我已经有点疯了,但其实你们也没看出来吧,哈哈。
魈生日快乐|和你一起躺卧于舟楫之上…
和你一起躺卧于舟楫之上,听着风拂过荷叶的声音,竟可以静心凝神。
或许凡人一般称这为「闲情逸趣」?
嗯,虽说不上习惯,但若有你陪同,便不算奇怪。
※推荐本篇文章+评论送上生日祝福语,
祝福时间截止4月24日下午18:00点,
当天将公布10名满足条件的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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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生日快乐|和你一起躺卧于舟楫之上…
和你一起躺卧于舟楫之上,听着风拂过荷叶的声音,竟可以静心凝神。
或许凡人一般称这为「闲情逸趣」?
嗯,虽说不上习惯,但若有你陪同,便不算奇怪。
※推荐本篇文章+评论送上生日祝福语,
祝福时间截止4月24日下午18:00点,
当天将公布10名满足条件的用户,
赠送随机角色立牌1份!
【钰谦】心盲
*正史向,有私设,请勿深究
*文中心盲症相关内容经过艺术处理,仅为剧情服务,不具备任何医学参考效用。现实问题请及时就医或咨询专业人士
*OOC属于我,他们属于彼此
Summary:如果闭上眼,我该如何看得见。
1.
于谦从不做梦。
庄生梦蝶的故事对他完全是天方夜谭,友人分享的梦境他更难以产生共鸣。虽说他也曾尝试燃香助梦,但市面上能买到的香草毕竟没有奇效,汉武的怀梦草也实非常人所能求得。所以,在他试过几次——结局往往是一夜失眠后——便放弃了。
于谦素来豁达,他想这大可视为因祸得福:没有美梦,没有噩梦;不会做梦,便能安寝...
*正史向,有私设,请勿深究
*文中心盲症相关内容经过艺术处理,仅为剧情服务,不具备任何医学参考效用。现实问题请及时就医或咨询专业人士
*OOC属于我,他们属于彼此
Summary:如果闭上眼,我该如何看得见。
1.
于谦从不做梦。
庄生梦蝶的故事对他完全是天方夜谭,友人分享的梦境他更难以产生共鸣。虽说他也曾尝试燃香助梦,但市面上能买到的香草毕竟没有奇效,汉武的怀梦草也实非常人所能求得。所以,在他试过几次——结局往往是一夜失眠后——便放弃了。
于谦素来豁达,他想这大可视为因祸得福:没有美梦,没有噩梦;不会做梦,便能安寝。无论身陷诏狱还是瓦剌大军压境,他都能一夜安睡,养足精神,第二天再尽力周旋应对。
旁人听说此事,有意奉承他“光明磊落,坦诚端正,自不被虚妄之事所侵扰”,而于谦只付之一笑。
这似乎的确能称得上一种天赋——纵然梦不到故乡西湖十里荷花与巡抚山西所见风土人情,亦无非是天赋收取的一点代价。
2.
自土木堡之变起,当今对于谦日益信重;经筵侍读,也有意无意地令他多担一些。
“我还有礼物送给廷益。”今日讲读事毕,天子叫住正要告退的老大人。
他展开案上的画卷:画中人眉目清隽,气质脱俗,一身朝服艳红如火,正是面前的兵部尚书兼太子少保于谦本人。
“臣谢陛下。”于谦接过天子画作,认真端详。画中的他被天子加以美化,但是面容、身形竟与他真人相差无几。他知道天子素来酷爱丹青,但面对如此佳作,依然啧啧称奇。
朱祁钰听他称赞,笑道:“廷益,你再夸我可就要脸红了。”
于谦便认真道:“臣是实事求是。臣这几日入宫奏对,经筵讲学,皆不曾眼见陛下作画。陛下不必亲见臣,即能绘出肖像,实乃天资不凡。
“先生又在哄我。”朱祁钰语气不以为意,“先生的面容我熟稔于心,自能绘出,又何必面见?”
什么叫……面容熟稔于心?
于谦细细思索,难道天子竟将他五官位置、尺寸全部记下,再转录纸上?念及此,于谦道:“原来如此。臣昔日出任地方巡抚,地形曲折,臣不得不将地图内容全部记背。道路不似文字,记诵已然不易;陛下却能连五官身形等末节铭记在心,此诚圣人之资,臣不如矣。”
朱祁钰却疑惑地歪头:“记得旁人的相貌,这不是很平常吗?”
“陛下?”于谦更为疑惑。好在他聪颖过人,即时领悟:“陛下是说……能在心里‘看见’臣?”
朱祁钰点点头:“大体是这样。”
“着实令人惊异。”于谦坦言,“臣便看不到。”
“怎么会?”朱祁钰惊讶道,“常人都能做到吧。”他挥手招来随侍两侧的宦官宫女,让他们闭上眼睛在心里试着“看见”宫殿大堂;众人试过,皆言可行。
这一来,于谦也不知如何应答了。“那或许……确实是臣的问题。”
“廷益不必烦忧。”天子转头吩咐兴安:“传太医入宫。”
3.
于谦推拒不过,还是被朱祁钰安置在了内殿龙榻上。太医谨慎诊脉,又细细观察面前老大人的眼睛,可诊来诊去也诊不出什么病因。终于,他难掩惭色,下拜道:“微臣无能。少保脉象平稳,眼睛虽有旧疾,但既然病症是‘心’不能见,恐怕……”
朱祁钰向来对太医院不抱什么希望:“照你来说,少保身体无虞?”
太医小心回答:“除眼疾之外,少保素有痰疾……”
朱祁钰转头:“廷益近来痰疾又发作了?”
“只偶有发作。”于谦垂目,“臣无碍,劳陛下关心。”
朱祁钰想嘱咐他少饮酒,但这种话以皇帝对臣子的旨意来说,未免小题大作;以私下体贴来说,又太过暧昧狎呢。
思来想去,他只对太医吩咐:“罢了,你且回去,将少保眼疾和痰疾的药方并饮食忌口写来呈给朕。”
太医再拜而出,于谦挣扎着便要起身。
“不急,”朱祁钰按住他,“太医诊完了,我还没诊完呢。”
于谦莞尔:“陛下有何良方?”
朱祁钰想,心病的根源还需要从心入手。“廷益,若令你回想自己的家乡,或者家中子女的容貌,你也想不起吗?”
于谦闭上眼,试着“回想”,可什么都不曾出现。他记得钱塘的故园,也记得自己的儿女。可他的“记得”仅限于“知晓”,文字内容存在于认知里,却无法“看见”——闭上眼,一片黑暗。
“陛下不必为臣担忧。”于谦反而宽慰他,“臣几十年来都是这般,早已习惯。”
朱祁钰仍然忧心:“可廷益闭上眼,便不能视物,这怎么好?”
“陛下说笑了,”于谦平静地道,“有谁是闭上眼看东西的呢?”
朱祁钰见状,也无可奈何。
——总归不会影响身体康健,至于眼疾和痰疾,等太医院的方子呈上来,再论赏罚吧!
4.
能看到回忆里的画面,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于谦闭上眼,光亮、色彩哪怕模糊的轮廓,通通消失在他眼前。
原以为不做梦已足够怪异,难为他枉活几十岁,直到今日才知道他竟与常人如此不同——但这种不同,到底是天赋,还是天惩?
这种事,倘一辈子无知无觉,稀里糊涂的也就罢了;一旦知晓,却不禁想起自己身上的缺憾来。所幸于谦素养极高,鲜少自怨自艾,有意地迅速将诸般心绪压了下去。
待到休沐日,内宦登门,带来太医院开出的药方,以及一份神秘的卷轴。送走来使后,于谦打开,里面居然装着另一张画——这次画卷上不只有于谦,而是他和陛下二人,奏对议事,一派君臣相得。
次日早朝后,于谦进宫谢恩,问起新的画作。
“怎么,先生不喜么?”天子反问。
“臣不敢。”于谦拱手一礼。顿了顿,又开口:“臣得圣上御笔,一卷已是天恩;更何况,这第二卷……”第二卷有陛下圣容,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朱祁钰了然:“第二卷朕也入画,你拿回去看着,以免哪天忘了朕长什么样子。”
于谦知道这是在说他那心疾,因而失笑:“臣有幸日日得睹天颜,又何必观画?”
朱祁钰走下御阶,一步步逼近,轻声道:“不入宫时廷益也想着我,不好吗?”
言语直白到近乎露骨,于谦心中一震。原来天子的心意居然……眼前的青年丰神俊朗,白璧无瑕,他却不敢再直视天容,垂头闭上眼睛,嗫嚅道:“陛下……君不密则失臣……”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便听到朱祁钰走回的声音,之前那股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于谦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天子已背转过身。
此刻的陛下……会是什么表情?
他想象不到。
于谦又等了一刻,终于等到天子一句“你退下吧”,才如蒙大赦,顾不得御前仪态,逃也似地离开乾清宫。
——不过于谦还是把画挂进密室收好,和朱祁钰之前赐予的物件安置在一起。
如果天子那份私情也能被这样锁起来就好了……于谦臼好门,轻轻叹出一口气。
此事虽然荒唐,但是,前日里得知身患怪疾所引来的心绪起伏,却似乎在陛下这一闹中消退了不少。
不行。
这种念头刚一产生就被于谦狠狠掐断——君臣之义在公,他岂能让私情受到牵动?
几月来,于谦留意着天子的状态,发现他与往日并无不同;还是照常的奏对、经筵,仿佛那天的试探不过是他多虑。
他自知绝非多虑,可……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于谦无法在心里还原当时的情景;思绪太混乱,也不够他依靠记忆复盘。
直到改易东宫一事在兴安拿来易储疏时尘埃落定,于谦再次想起这件事;他本欲打个文官的头阵,但正当落笔时,又忽然生出些恐惧:仿佛他稍微表现出更多靠近与支持,就会被天子一把扯过,跌入君臣失格的深渊。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慎则失身。
于谦终究搁下笔,等大多数人签完,他才将自己的名字签上,藏进群臣中间。
5.
这个于谦!
朱祁钰咬牙切齿地盯着兴安拿回的易储疏。
先前他的试探出于私情,老大人持身清白不肯接受,他多少有所预料,这节倒也罢了;可他预备改易东宫,关乎国本大事,于谦竟敢摇摆不定,比明言反对的王直还要落后签字。
这算什么?
他虽早已不是当年初登大位、事事倚杖重臣的新帝,可他毕竟是藩王即位,对于立嗣易储自然要重视敏感些,于谦难道不明白吗?
管他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朱祁钰已决定对这位态度不甚明朗的臣子稍加敲打。
他命于谦等人进太子太傅,赐二俸,驳了他们还二俸的上疏,又令于谦为更封沂王的复使。他想告诉于谦,无论是否仍旧支持沂王,大局已定,都只有朕这一个选择。
而于谦对此的反应——
——于谦毫无反应。
甚至还有闲心给他讲解古阵法。
堂下的兵部尚书依然兴致勃勃地向他分析黄帝破蚩尤之阵,朱祁钰却并无兴趣细听什么“太公望”“洛书”“八阵”之间渊源,只感觉一股无名火在心头翻涌。
由于易储的事,更因当时“雷击庭柱”的谶语,他已与朝臣多有分歧;将来青史堂皇,更不知要给他安上怎样的骂名。
于谦不知为君分忧,还有幸研读什么兵法,他可真是……
“臣等欲将阵法教演军士,谨绘图上进。”思索至此,于谦刚好讲完阵法,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也罢。
训练将士是于谦作为兵部尚书的分内之事,而安邦定国当然是朱祁钰作为君主的分内之事。
就姑且算他是在为君分忧吧。
不过,还是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朱祁钰忿恨地想道。
6.
于谦将自己关进上锁的密室,跪坐下来,仰头看着墙上的画卷。
他个人的画像,已被他卷起收好——毕竟对着自己的面孔多少有些怪异;与天子的合像,则挂在这间密房,时时供他观摩。
虽然极不愿承认心不能视带来的缺憾,但他还是把画作视为某种慰藉:记忆能用这种方式留存下来,真是太好了。
景泰三年,易储风波堪堪结束;后一年四方天灾人祸不断,期间天子对他奏报所议军事民生、荐举弹劾,仍一律是从谏如流的“从之”;对于他自请解除总督之命的奏疏,亦是“今何乃有猜疑之心”的信任安抚。
猜疑之心,他知道没有;但是就中惮压疏离,他却不能装作不知。
是忌惮他势力过大吗?是不满他对天子的心意不肯回应吗?还是他的君主,这位弱冠之年便仓促即位的年轻天子,终于也炼得了几分帝王心术呢?
这也没什么不好。
于谦勉力说服自己。
皇帝渐渐不需要老臣事事操持,这没什么不好;但守公心,不问私情,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求。那天圣上暧昧的试探,像庄生的梦一般远远地消散了。
其实他也并不清楚梦应是怎样消散的。如果他会做梦的话……
——他从不做梦。
这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于谦在密室睁开眼,画卷上的天子言笑晏晏,看着画卷上的于谦——他叩问着自己的内心:一切都不违本心,却为何还是感到如此孤独呢?
7.
天子手里捏着奏折,笑吟吟地走向恭谨行礼的老大人。
收到王伟的密奏时,朱祁钰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探究奏折内容虚实,而是把它当成一个机会。
一个再次提点这位朝中重臣的机会。
“于先生,”朱祁钰一手扶起于谦,另一只手将奏折递给他,“你看。”
他心平气和地等于谦一目十行读完奏折,等他叩首下拜,口称谢罪——
敲打的话还未出口,朱祁钰见他情状,又不忍了。
于谦面圣的次数因他蓄意疏远而日益减少,他这才察觉,不知何时起,面前的臣子竟消瘦许多。
于谦兀自跪伏在地,朱祁钰从刚才扶起他行礼后,手就没离开他的衣袖,这下更加及时地将人扶住,说出口的话也已变成另一副模样:“我自知卿,何必谢罪?”
——或者,就当是君臣重修旧好的契机,也不错?
然而……于谦偏偏没有要顺台阶下的意思。他只是中规中矩地谢恩,语气毫无起伏;就好像他看不到朱祁钰的示好,就好像皇帝这些时日特意的疏远根本不存在——兴许对于谦而言,本来就不存在?
也对。
朱祁钰冷冷地打量着于谦,借助上位者的优势,让自己饱含怨怼、欲望乃至占有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将对方层层包裹。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起了让他的臣子彻底被锁入深宫的想法。但想法也只能是想法,他连猜忌打压都做得小心谨慎:唯念后世史笔昭彰,仍愿写他们君臣相得。纵令有心人觑得一丝端倪,亦仅仅猜测是他做君主的疑心过重,对于少保清名分毫无损。
而始终回避自己私情的于谦,对这些堪称不痛不痒的敲打,更不会放在心上。
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多情多心?又何必再考虑一个本自“无情”的人,会有什么情绪?
于是天子将奏折递给他,令他“好自处之”,便挥挥手打发人退出。
于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门外。朱祁钰闭上眼,这位名满天下的直臣就端正地站在他眼前,面容俊秀,神色庄重。
他睁开眼,乾清宫外夕阳如血,一派空寂萧索。
8.
怀献太子朱见济,病逝在景泰四年。
太子病逝后,朝中不少复立沂王的声音,都被朱祁钰压下。
于谦不愿涉这趟浑水。他只会偶尔在早朝时怔然一瞬,甘冒大不敬将探究的眼神悄悄投向上首的天子。
他无意揣度圣心,却忍不住好奇朱祁钰的容貌和他们当年共守北京时,到底变了多少?
——或许有很多,或许并不多。他的记忆存不住图像,当然也记不住曾经的朱祁钰。文字性的回忆终究有限,他不过感觉天子似乎愈发老成,愈发疲惫,愈发沉重,愈发令他不可琢磨。就连将王伟弹劾的奏疏递过时,在他心中升起的勉强一点回暖,也要用随后冰冷的神情迅速消融。
他本打算就这样一直和皇帝保持着不远不近、疏离又默契的关系,只做一个纯臣;直到景泰五年初秋,于谦受诏入宫面圣。
“廷益,”朱祁钰又唤起他的表字,仿佛这两年的渐行渐远从未发生过。他定住心神,只听天子继续道,“朕读到了廷益给何文渊画像作的赞……‘春生化笔,辅翊皇储’,先生此心,朕今日方知也。”
何文渊的画像——啊,是了,他记得是有这篇赞。当时何文渊还是太子太保,这两句确和怀献太子有所关联;但也已经是景泰四年的事了。他不知陛下从何处读来这篇赞文,更不知为何今夜提起。至于他“此心”……那又是什么?
思虑至此,于谦拱手一拜:“臣不敢妄测圣意,望陛下直言。”
“记得当初易储疏,先生的名字签在几位尚书最末,朕当你态度不甚明朗,谁知……”朱祁钰笑容颇带歉意,“先前有所疑虑,原是我的不是。还请廷益见谅。”
原来如此。
于谦一阵恍惚。
原来竟是如此……他只想断绝私情,却不料无意中冒犯了圣上天威;他只当是自己权势过重以致惮压,却不知天子真的怀疑过他的立场。
他几乎想要开口争辩——他何时反对过易太子?何时真的信过那些科道冠冕堂皇的令辞?
既然如此,那他这两年的自我开解、反思、委屈甚至暗生怨怼,又算什么?
于谦啊于谦,你自以为看得分明,实际又何尝分明过?陛下才是真正清醒的那一个!
圣眷从来都是即予即收,你在官场沉浮多年,怎么连这点也看不透?
这晚风雨如晦,乾清宫自是温暖依旧,而于谦独感身立飘摇秋雨中。
朱祁钰已自顾自地说起了话。于谦心知陛下本就还未从悲痛中走出,今日重提起故太子,定会再勾起伤心事来。
作为臣子,他理应为君分忧,可是他似乎怎样也无法凝神思考,任由朱祁钰句句或悲痛或感怀的肺腑之言,随着燃烧的烛泪一滴一滴滑落。
他听不到,看不到,想不到。他的魂魄仿佛已经从体内剥离,旁观着殿内发生的一切。
他努力试图跟上皇帝的思维,终于听见陛下又提起被发落的几个提议复立沂王的大臣。
“陛下容禀,”于谦下意识地劝谏,“几位大人亦为国家大事计,还望陛下宽宥。”
朱祁钰冷笑一声:“宽宥?济哥儿尸骨未寒!我至今仍时不时回想起济哥儿临终时的样子……于先生既身为少保兼太子太傅,你想一想,难道能不为所动吗?”
于谦默然良久。
他虽为少保,后又加封太子太傅,但二者皆为虚职。他与已故太子见济的往来不多,偶有交游,亦不会特别记忆。
他所知的怀献太子,尊师重道,聪慧可爱,已现仁君之资,肖类其父。
可是……可是在他的心里,只有一片空白。
于谦再次拱手,淡淡地道:“恕臣无法想象。”
——而朱祁钰在他此话出口后,一瞬间冷静下来。
方才帝王所展现的剖白、悲伤、崩溃……一切一切的情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平时朝会上别无二致的沉静肃穆。
于谦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低下头来,等待君主发落。
过了半晌,天子的声音从上面飘来,不辨喜怒。
他说:“于谦,后世青史,当记你正臣、直臣、诤臣、忠臣。如此这般,和你心意否?”
暴雨中,一声惊雷乍响。于谦魂魄猛然归位,叩首道:“臣不敢。”
于谦不记得他是如何走出宫门的。
他那句话……虽说是事实,但也实在不该。
他等着圣上的处置——然而连续几日常朝,陛下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递上去的折子,也都照旧批复;回到家也没有锦衣卫突然闯入要把他关进诏狱里去。
他的日子如常过下去;夜里也如常安睡——不被梦打扰的安睡。
可见天子并不打算随便找点言行上的错处发落了他,更没有因此在政事上施压为难的意思。
于谦走进存放所有御赐之物的密室。他的目光依次逡巡过蟒服、仪剑,最后落在墙上挂着的御画上。
他深深凝望着画中人嘴角的浅浅笑意,而那晚朱祁钰本人在他面前的种种情状,早不存于他脑海。
于谦望了半晌,才流露出一句叹息。
天恩如是。
9.
景泰五年的冬天,于谦旧疾复发,不得不称病告假。
史书会记载景泰帝派近臣倩医前往探视,又赐汤药资费、羊酒百米,以昭天恩。
史书不会记载的是,于少保病中,皇帝曾亲自探看。
朱祁钰不令通传,只带兴安一人走进于府。步入内庭前,他想了想,还是让兴安留在原地等候。
于谦饱受疾病搓磨,难以安睡,朱祁钰甫一走进,便随即惊醒。然而,终究是病中昏沉,再加以目疾,他未能立刻看清来者,只得眯起眼睛极力辨认。
“廷益,”朱祁钰温声唤他,“我来看看你。”他又改回私下的称呼,一如旧日二人亲密之时。
于谦认出是他,惊讶之余挣扎着坐起:“臣不知陛下驾临,罪该万死……”
“廷益无需如此,”朱祁钰伸手将他按回,“是我私下出宫来看你,又不叫人传报的。”
“陛下万乘之躯,岂能……”于谦张口便要劝谏,朱祁钰也不反对,只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看得于谦几度欲言又止,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于是他也微笑起来:“臣谢陛下挂念。”
这一言一笑的默契间,仿佛又回到了景泰初年君臣同心同德的日子里。第一次将画赠给于谦时,那双明眸中的欣悦与赞赏,时时仍浮现在他心底。
于今也不过几年,再次看到他的臣子展眼而笑,竟令他生出久违之感。
“不必谢我,”朱祁钰顺着他的话说,心思又不免活泛起来,“廷益能常常想起我,那便很好。”
或许是为此刻难得祥和的气氛所染,或许是病中憔悴所致,于谦的神情都比平时柔软了些许。听到这样轻佻的话,他也不恼,脸上还是微笑着:“陛下知道的,臣想不来。”
这一句不能不让朱祁钰回想起数月前他召见于谦的那个夜晚。那时,他的重臣也像这样,面对他近乎祈求的崩溃与质问,答出一句毫无波澜的“恕臣无法想象”——他被这句话震住,登时收起情绪,赶于谦回去。
王伟密奏当事,他恼恨于谦无情,便决议再不逾越;然而爱重之深又岂容他轻易搁置,便忍不住借东宫一题坦言剖白,尝试再次交心,乃至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流露真情,却又得到那般答复。
他从此只当他的好少保是位无心之人,奏对、议事照旧,疏远、隔阂也照旧——到了如今,他来于府探望,心里尚存着重修旧好的期望;就这样不停地、不停地回环往复。
现在想来,于谦原非刻意同他呛声,实是身患怪疾,不能强求。只是朱祁钰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未记起这一点。
他理应向于谦道歉,或者至少稍作解释。可事隔已久,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好像不管如何作解,都显得多心。
其实,朱祁钰想,他和于谦之间,说到底又有何仇怨呢?日常谈论政事,始终称得上君臣相得;虽说亲密不比从前,也不至离心离德。
他是天子,从登临大位开始,固知高处孤寒。他牢记“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何况猜疑忌惮,身在天家,本不能免俗。
而于谦持身不偏不倚,早不知暗中得罪多少朝臣。这段时日他表露出疏远,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者有之,作壁上观、不置一词者有之,却无一人愿意为老大人说句话。
朱祁钰想到这里,心痛之下,忽然有点想笑:“于大人啊于大人,朕是孤家寡人,朕认了;可你又是怎么把自己,推入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呢?”
于谦收起笑容,语气依然平和。
他低声地、呢喃一般地道:“臣也认了。”
10.
于谦在灯下誊写请辞兵部掌印的折子。一面在消解自身权势,以免帝王两难;另一面则是为官多年,加上旧疾反复越发力不从心,即便是他也难免感到疲惫了。
搁笔,于谦不知不觉又走入密室——这间房室总能令他静下心来。
自病愈后,君臣二人又回到平时只谈军事政事的距离。那日难得的温存体贴,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
就当重温一场旧梦。
他对着画怔怔出神。与天子像画里一样谈笑,近似昨日,远如隔世。
倘若他真的会做梦就好了。
奏疏递上,隔日天子的批复传回,还是充满信任的“卿仍掌印,不必辞”——于谦将回批压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总是这样。
天子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用不容分说的猜忌疏远将他推离,再一次又一次刻意展现出爱惜与信重,要将他拉回身边。
他自己也总是这样,从不与同僚结交过密,二三友人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因此天恩垂纶,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从中寻求依赖慰藉。
他们总是这样,离得太远便抑制不住地感到孤独怨怼,可靠得太近,又屡被对方刺痛。
也许——也许他理应达成一种和解。与他这经年心疾和解,与从前君臣相得的岁月和解,与受得的爱重或冷遇和解。
也许,于谦在心底僭越地想到,且容他窃与天子和解。
于谦闭上眼。
闭上眼便不必看见,画中的人像隐匿进黑暗里。
反正他不会做梦。
11.
景泰七年,朱祁钰听闻于谦痰疾病重,亲往万岁山,为他的重臣伐竹取沥。
两年来,他们之间只剩下军政可谈,甚至由于朝政慢慢理顺,兵部事务不再那么繁重,连这些交流也减少了。
于谦痰疾加重虽只寥寥数次,但朱祁钰素日观察,他的于尚书旧疾恐怕落下了病根,随着年岁渐长,脸色日渐憔悴。他这几年身体也不见好,两人奏对间,一君一臣,同带病容,相顾无言。
正如他现在看着于谦。
他同原来那样微服潜邸,习惯性地止住于谦行礼,然后彼此便沉默着,再无话讲。
最终还是于谦率先开口,想是他自觉身为臣子有义务打破僵局:“陛下病体未愈,眼下又正值酷暑,实不该劳心劳力。”
“你别忙劝我。咱们都生着病,我为你劳神,确也是为我自身。想到你受苦,我亦心焦;索性过来看着你病好,我也能好些。”
——朱祁钰又忍不住说这些话了。
刻意的亲近、改换称呼的把戏,说给于谦听,亦或是说给自己。曾经十成十的真心,到如今再说这些,却不知还剩下几分。
于谦笑了笑,一贯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他温言道:“恕臣不敬。也许陛下也该试试臣那顽疾,平时想不到臣,便不必费心了。”
……?
朱祁钰愣住。
于谦竟是这样想的?
“好,好,”他气极反笑,“朕记挂卿家有此顽疾,想不到原是因祸得福——于谦,你平时不必想着朕,看来也果不必为朕费心了。”
他这话着实有点重,于谦的表情瞬间添了分慌乱。
“陛下,”他张口欲辨,“臣不是——”
朱祁钰耐着性子等待他如何解释,然而于谦踟蹰再三,终究放弃般垂下头。
又是这样!
于谦往往在公事上据理力争,牵涉己身便三缄其口。
朱祁钰一阵烦躁。
其实他也知道于谦不常自辨的性子,只是事到如今,他已说不出一句“我自知卿,何必谢罪”。
恰在此时,侍从捧着制好的竹沥,因不敢打扰君臣密谈,只得踟蹰着立在屋外,身影拖过门缝被朱祁钰瞥见。
他堪堪想起此行的正事,便示意人端进来。侍从放下东西告退,朱祁钰也起身,淡淡地道:“朕还有政务,于卿好自修养。”说完便在于谦沉默的目送中离开。
“皇爷出来了,”照例在府外等候的兴安赶紧迎上前,“这就回宫吗?”
朱祁钰扫了他一眼:“不回宫出去郊游?”
兴安赶紧闭上嘴,招呼轿辇回宫。
12.
于谦痰疾过去一阵,旧疾稍缓,尚可强撑;天子身体却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甚至到了无法支持朝会的地步。
天子不能视朝,还拿出“若皆朝廷大臣,耳目不能为社稷计,日日徒问安耳”这样的话。群臣惶惶而退,于谦那日不在场,倒也很快便有同僚说与他听。
众人受了皇帝这句话,似有不平之色;独于谦差点没忍住笑意——他不由记起多年前天子那句“汝等无目乎”,这性情果然一点没变。
可笑过又想到,那时天子年轻康健,现在刚至而立便重疾难愈,不能不令他心中忧虑万分。
圣躬不安,大事未定,有人趁此拎出早立皇储的事宜,学着当初朱祁钰令他们签易储疏一样,起草了立储奏疏让大家签字。文武群臣皆应,于谦犹豫再三,还是落笔签了字。
这大抵又要招致陛下不快了。
于谦默默叹气。
和立储一事他赌气不同,这次他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真的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如果陛下康复后,还愿意听他说话,他自会请罪。这一次,并上之前许多次——尽管有些迟了,他仍想告诉朱祁钰,臣那句不过玩笑,臣每一日都想着陛下。
如果不愿,那么陛下是要继续打压疏远,还是直接发落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没有怨言。
只要陛下能康复的话。
兵部下衙后,于谦举目望向宫禁,他的陛下这会在做些什么呢?
——他是无法想象了。
正月十三,传来了天子将要于十七日视朝的消息。朝臣们仍在无休止地议论复立东宫的事,于谦听着心烦,这两日都未与他们打交道。
景泰五年天子来府中探病时,曾说自己是孤家寡人,说他是孤立无援。
那时陛下的神情,于谦无法在心中复现;但想来应该是同他此刻一样,无奈苦笑着的。
孤家寡人,孤立无援。
明明同样孤独,却为何需要向彼此传递温暖时,又变得十足胆怯呢?
十六日晚,于谦进宫请求面圣。
他并没有等候太久,就被放了进去。
天子病中脸色甚为苍白,湛然双目中也暗淡了光彩。见到他来,天子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还有力气伸手止住他行礼。
“赐座。”朱祁钰吩咐兴安,嗓音沉重沙哑。
于谦难以抑制地感到心痛——他很想劝陛下身体为重,再休息两天也无妨;可他随即想到胡瀅等人不复立东宫不罢休的架势,又实在劝不出口。
“于卿,别担心。”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朕明日主持朝会。”
于谦心神一颤,冲动之下竟提议道:“陛下可需臣今夜值守宫禁?”——他问出来才意识到逾矩,大明从没有大臣值夜的先例,再加上他同朱祁钰剪不断理还乱的丝丝缕缕……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产生这个念头,可能他只是……想陪着他的陛下。
但是朱祁钰温和地拒绝了他。
“不劳卿家了。”他甚至有功夫开个玩笑,“朕一时半会死不了呢。”
于谦大惊:“陛下岂可轻言——”
朱祁钰咳嗽起来,打断了于谦的话。内侍及时送来茶水,天子润了润嗓子,重新开口:“好了,于卿你且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于谦本想再坚持一下,但天子口中唤的,是界限分明的“于卿”……罢了,于谦应下,告退出来。
过往那么多事都在告诫,他们互相靠近只会刺痛彼此,他又何必再多添一次。
13.
注视着于谦绯红的官袍消失在走廊尽处,朱祁钰终于支持不住,倒在榻上。
兴安连忙端药过来,朱祁钰却摆了摆手。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于少保亲口提出留下,朕却叫他离开。”这是朱祁钰第一次开口跟人说起他对于谦的心思。他知道兴安是个得力且忠心的奴才;何况他和于谦的这些事,也只有兴安能多少琢磨出一点儿。
“奴才不敢揣测皇爷的意思。”兴安答得很谨慎,估计是被他怼怕了。朱祁钰瞧着他本来有点好笑,一想到于谦立刻笑不出来了。
“朕又惹他伤心了。”朱祁钰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在询问旁人,“你说,朕为何总惹他伤心呢?”
“这……皇爷说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子哪有什么伤心不伤心的。”
“可他也惹朕伤心过。”朱祁钰并不理会。他闭上眼,用心看见于谦。随着那双略带倔强的眉眼逐渐清晰,他复又微笑起来,“算是扯平了吧?”
“奴才愚钝,奴才想着于少保公忠体国,就算偶尔惹皇爷不快,大约也不是刻意为之。”
此言一出,朱祁钰总算低头看向快要流汗的兴安。他倒不打算为难已经在拼命接话找补的内臣,只是……“公忠体国”,朱祁钰将这四个字在心头滚了一圈,
公忠体国。
形容他的于大人,真是不能更贴切。
他一生清白无二,恪守臣节,若非君王频频试探招惹,又岂会逾越雷池一步?
“你说得对,不怪于少保。”朱祁钰叹出一口气,“是朕太贪心了。”
是他太贪心,将他作为亲王上位的不安与缺乏认同,强加到于谦身上;是他对于谦的爱沾满杂念,要他配合自己的私欲故作亲密,又忍不住打压以帝王之威。
这事原本难得很。
他经年也曾数次梦到于谦,梦里这位心上人倒是和婉很多——立在西湖畔,在满湖莲花的映衬下格外清丽。
于谦患有心疾,不但记不得出巡领略的风土人情,连故乡也无法回首;而自己空有江山,实则从未离开京城以外的地方。
也许,等一切风波都平息后,放于谦归乡吧?
再次坠入梦乡前,天子释怀地想到。
14.
不过是最坏的后果。
于谦身处诏狱,心情淡然。
从他决心同范广起兵讨逆时,就预料到了这一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下狱。当然,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只可惜他的陛下——太上皇一朝夺权,他的陛下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昨夜他还希望天子早日康复,今朝他却宁肯陛下因病去世也不想他受到太上皇的打压迫害。
他复而记起,当年国家危在旦夕,天子圣谕“死,则君臣同死”,字字重若千钧,没成想在最后应了这句谶语。
于谦自安坐狱中冥想——想着朱祁钰的那副画。他记不住画像本身,便用文字在脑海中一遍遍复原。忽然,有人扣了扣监狱的铁门,于谦抬眼,一太监站在栏杆外,千户在旁陪着笑。
想必是太上皇派人来给他找不快。于谦瞟了他一眼,便回到自己的冥想中:庭审时他用一句“辨何益”为自己判定结局,如今更不屑对朱祁镇的爪牙虚与委蛇。
“咳咳!”那太监咳了两声,语气甚为恼怒,“今上有话,让本公公带给于大人。”——“于大人”三个字故意说得百转千回、阴阳怪气。
于谦不卑不亢地道:“既有旨意,公公但请宣旨,罪臣接旨就是。”
太监脸上是止不住的阴险笑意:“大人着急作甚?皇帝非有旨意,不过问问于大人,知道废帝郕王听到钟声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这名号一出,于谦再不能不为所动了。他来不及为“废帝”二字心痛,只凝神听着对方的下文。
“郕王问‘于谦耶?’陛下可怜于大人一片忠心,到头来,你家主上可还怀疑大人谋反呢!”
仅仅如此?
他冷笑一声,甚至懒得接话。他家陛下怎么可能怀疑他谋反?陛下那是……
是什么?
于谦心神巨震。
他忽然然意识到为什么朱祁钰会有此问了。
因为那晚天子其实也是希望他留下的吧?
所以,天子会不会也隐隐盼望着,是自己去找他呢?
——如果他真的在就好了。
如果他在就好了。
如果来的是他就好了。
下狱搓磨多日,于谦自觉神智清明、身脊坚挺不屈,却在此刻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如果我在就好了……哪怕无法扭转结局,但是我和陛下一起、我们一起……
……即使当场就戮,又何妨。
太监见他大受打击,不解其中缘故,以为目的已然达到,得意离开。千户陪人出去,剩下于谦浑浑噩噩地靠着监狱的石墙。
是他太自负,明明自我告诫要恪守臣节、断绝私情,却对天子的爱重患得患失;只许自己关心在意,却理所当然地忽视朱祁钰的心意。
他过早地选择了对这段感情闭上眼,又自以为还能看得见。
实则他何尝看见呢?这些年陛下有多少未宣于口的真心,他何尝明察过?
昨夜天子的目光中,是否也饱含期许的神色,只等他再坚持一下,就许他留值宫中?
于谦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但凡他看得见。
15.
刑场上,寒风刺得人睁不开眼,于谦索性闭上眼睛。
我想见他。
于谦在心中努力回想那位温润如玉的青年,他的陛下,被他无知无觉中放在心上近八年——在心里也好,只是回忆也好。让我再见他一面——
他想得那么认真,以至于都将要依照记忆凭空在黑暗中勾画出朱祁钰的身形,可最终也只看到了一点虚影。
哪怕只是一点虚影。
于谦被缚在背后的双手略微挣动,尝试着触碰心中的幻象,让我看到你——
“行刑!”
景泰八年,于谦以谋逆弃市。天下冤之。
尾声
“心盲症,亦称‘视觉想象障碍’,表现为患者无法在脑内形成清晰的图像或场景……”
于谦头疼地查看百度词条。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于谦绝对不会选择工科,至少不会选择材料物理。
如果他没选材料物理,他的工业制图就不会挂科,他就不会在跟同学们探讨时发现自己有问题,进而在心理咨询后确诊心盲症……
他苦恼地揉着眉心。公园里,一群美院的学生正在写生。于谦颇为羡慕地看着他们用画笔在纸上勾勒出灵动的线条。
虽说写生是照着现实作画,但是学习美术本身,是需要想象能力的吧?
能在脑海里想象出画面,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其实有时候也挺烦人。”清亮的男声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比如忘不掉发生过的糗事,以及看了恐怖片容易做噩梦。”
于谦这才发现他走到了其中一个学生身边,还不小心把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抱歉……”
“没事,”男生笑了笑,冲他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朱祁钰。”
“于谦。”
他握住朱祁钰的手。
END.
本文献给 @小号,前进四! ,终于改完了!就当是我给你的致谢吧!
【谦钰】朕是你的唯一吗
ooc预警
有私设
朱祁钰刚来忘川的时候,喜欢窝在屋里看书,包括但不限于同人太太们写的话本。
后来又喜欢上了看使君玩手机,无他,因为使君的手机里有他家于卿,但是没有他,景泰皇帝觉得很郁闷。
好吧,其实一开始是使君跑到他面前打游戏的,是要在游戏里抽他家少保的卡……嗯,景泰皇帝不理解但是喜闻乐见。
使君表示:景泰陛下是哪个牌子的于谦诱捕器啊?在他身边抽少保真的会十连三金一次不歪啊!
朱祁钰瞥了一眼于谦的天命关系,嗯,只有一个,是阳明先生,哦,不是他。
“敢问使君,...
ooc预警
有私设
朱祁钰刚来忘川的时候,喜欢窝在屋里看书,包括但不限于同人太太们写的话本。
后来又喜欢上了看使君玩手机,无他,因为使君的手机里有他家于卿,但是没有他,景泰皇帝觉得很郁闷。
好吧,其实一开始是使君跑到他面前打游戏的,是要在游戏里抽他家少保的卡……嗯,景泰皇帝不理解但是喜闻乐见。
使君表示:景泰陛下是哪个牌子的于谦诱捕器啊?在他身边抽少保真的会十连三金一次不歪啊!
朱祁钰瞥了一眼于谦的天命关系,嗯,只有一个,是阳明先生,哦,不是他。
“敢问使君,这天命关系是什么意思?上天注定的命中之人?”朱祁钰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气。
“倒也不是,天命关系是志同道合者和命运际遇相似的人的关系,算是一种羁绊。”使君语气平稳,心觉差点被于少保家的醋坛子给淹了。
“光取日月,济世安邦。”倒也不错,他二人的成就人尽皆知。
可再如何强行安慰自己,朱祁钰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于卿的天命没有自己。完完全全把自己酸成柠檬的景泰皇帝已然忘记了这游戏里压根就没有他。
“至少,不论是历史上或者是此时此刻,你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游戏里面如何倒也不重要。”
被使君安慰到的大明皇帝明显心情好了很多。确实,于卿是他的,永远都是。但是……借着这事对廷益撒撒娇也不是不行。毕竟正常状态下的他可拉不下脸来去做撒娇这种事。
......
是日傍晚,于谦准时回到家中,却见屋内灯火未燃,心下有些奇怪,“陛下不在家中?”刚刚推开房门,就有一个漆黑的人影朝他走来,贴上来紧紧抱住他。于谦下意识回抱了他,除了自家陛下也没人敢这么抱他。
于谦抱着朱祁钰走进屋内,燃了灯火,这才发现年轻人眼眶通红,脸上泪痕未干,显然是刚刚哭过。“陛下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于谦的手抚上朱祁钰的脸颊,替他拭去泪痕。暖黄昏暗的灯光下,朱祁钰就这么窝在于谦怀里把游戏的事絮絮叨叨说了一遍。
......
“你就这么喜欢我吗,祁钰?”于谦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这个年轻人,他的心、他的感情都炽热得像一团火,完完全全地给了于谦,就连游戏里没有和他于谦有联系都能难过成这样。这么想着,于谦把人抱得更紧了,低头亲了亲朱祁钰的额头,他于廷益何德何能,被人如此这般爱重,无妨,他受着便是。
于谦轻轻吻上朱祁钰的唇,这个吻炽热而深情,却不带有一点情欲,明晃晃地诉说着爱意,一吻结束,于谦揽住年轻人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说道:“就如同使君说的那般,谦和陛下是完完全全被绑在一起的,后世史笔,抑或此时此刻,我就如同你喜欢我一样喜欢着你。”
“那你证明给我看。”朱祁钰转头把脑袋埋进于谦的颈窝,小声嘟囔道,两只手在于谦腰间摸索着去解他的腰带。
“臣遵旨。”于谦笑了,烛光下的眼神温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风。就着朱祁钰拉扯他衣服的力道把人按在床上,炽热的唇贴了上去。
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陛下不过是想寻个由头找他撒娇卖乖罢了,可那有怎么样呢,反正他的情,他的欲,是完完整整地袒露在他的面前的。
“他们是彼此的唯一,这当然不容置疑。”
......
小剧场
没有人知道的是,朱祁钰为了让这出戏显得更真实,努力去想故世的经历,本来就是想掉几滴眼泪,没想到到最后想着想着哭到情难自已,这才有了于谦进门点灯时看到的那一幕。
【少东家×赵光义】其道直如弦
此文时间线:白日参辰-黑煞阴阳-黑财神-官话考试-雪夜定策-金明池-太一宫镇守-河伯
官方哪天给了建议顺序我再写一篇官方意见指导版
——
剑光如水。
比月光更亮。
霜华一线,顺着剑刃而下,凝在紫袍人喉前。
府尹大人盯着那一点寒光。
少侠最终还是恨恨地收了剑,这才去扶起跪着的金发公子。
“你、你没事吧?”颇为小心翼翼,手足无措。那半人半鬼的公子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脸上的温顺让观者疑心自己眼花。
看得刚刚还在被用剑指着的人心中一噎。他难得有这样踟蹰的时候,但那点微妙的想开口的心情也在黄袍人出声后散去。
生金瓯案结,还没过所说的七日毒发...
此文时间线:白日参辰-黑煞阴阳-黑财神-官话考试-雪夜定策-金明池-太一宫镇守-河伯
官方哪天给了建议顺序我再写一篇官方意见指导版
——
剑光如水。
比月光更亮。
霜华一线,顺着剑刃而下,凝在紫袍人喉前。
府尹大人盯着那一点寒光。
少侠最终还是恨恨地收了剑,这才去扶起跪着的金发公子。
“你、你没事吧?”颇为小心翼翼,手足无措。那半人半鬼的公子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脸上的温顺让观者疑心自己眼花。
看得刚刚还在被用剑指着的人心中一噎。他难得有这样踟蹰的时候,但那点微妙的想开口的心情也在黄袍人出声后散去。
生金瓯案结,还没过所说的七日毒发时限,府尹大人见不着人也不急。
总归有办法送解药过去的,他不见自己,还能不见他赵大哥么?
他看着匣中丹药,松开袖中紧攥的手。他又不是什么绝命毒师,哪会真在身上带七日叫人丧命的毒药,不过是很难吃的补药而已。他准备给的解药是没那么难吃的补药。
他欠少侠一笔。但少年人当时很爽快地把药丸吞下,根本没想讨价还价。虽然在樊楼,也没人来奉水,可他动作潇洒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对月浮一大白。府尹心想果然是初出茅庐,天真得让人想笑。
少侠又是跑腿又是帮忙破心魔,就算是个傻子看过心魔又听了他叮嘱也该知道他非富即贵。樊楼那时候到底认没认出来?要是认出来了他为什么不挟此恩讨要解药,这样府尹大人也不用纠结如果到日子没毒发被他发现这也是骗他的该怎么办,可他开玩笑似的只要了个口头承诺。
要是没认出来,那他从熔炉出来后望着他时,为什么是那种目光?
手掌被攥着的硬物硌出一圈印子,是少侠抽身走人前沉默着扔给他的玉佩,它原先被截作两段,被人用红缎绕在一起才算囫囵拼好,在那细细的红之下,玉上之字被切得四分五裂。
是他已不再用了的名字。
少侠卡在毒发前摸进了府尹大人宅中。人还没回来他就杵在书房角落发呆,府尹大人回来时看见的就是他手里拿着个瓷瓶抛上抛下的样。
对于少侠而言,如果突然知道身边有一个人是什么大官他大概会紧张,但突然发现身边一堆官一代达官显贵,他也麻木了,于是侠以武犯禁,把能通行的不能通行的民宅官邸挨家挨户连户型都弄清了。但摸进府尹家中也太顺利了,他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摔杯为号等着自己。
没等到玉杯落地,等到紫色官袍款款移动到他面前。
府尹大人是回来找解药准备托官家披皮送过去的,不管有毒没毒形式得到位,要是送过去的时候时限已过就说这人抗药性好,反正他又拿不出吃的不是毒药的证据,总之能解决的办法很多。
……现在有证据了。他不再去看那上上下下的瓷瓶,转而盯向潜入者。
“你这药——闻着像我吃的那种啊?府尹大人在书房放毒药做什么?”
“……”
少侠放下瓷瓶,伸手,“解药。”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用了,府尹大人又没欠我什么,晋公子欠我的,我会按他说的去要。”
“玉佩——”
“我请人帮我算卦顺路拿到的。”言下之意是他不欠自己人情。
“算卦的人说了些什么?”
少侠哼笑一声,“府尹大人别担心,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问出来也治不了我的罪。他说——这玉佩的失主,和我有缘,自会再见。”
“……”
他在被怀疑的时候其实没生气,混进来的没群英帖的可疑人物,他是府尹他也抓。本来想着洗脱嫌疑后再讲,但从熔炉里闯出来后听到的那些混账话真让他火大,有缘的批语更显讽刺,所以才把玉佩摔过去,草率地物归原主。
被眼前人的沉默搞得没太多继续闲聊的兴趣,少侠把药丸一吞,装模作样地问毒性是否已解,得了府尹一个颔首。
他们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地演完这一场,少侠没把瓷瓶还回去,他看人没管他要就给拾走了。
“回来!”
“怎么?”
“走大门。”
赵光义看着少侠颇感遗憾地关窗,晃晃悠悠下楼,快要走出门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拐弯转去库房。
是去讨那丰厚报酬了。
月又将圆。
少侠正在租的小屋屋顶上看月亮。月亮还缺半道,看着疑似被人当锅贴撕了吃。
他摄星拿月毛别人东西毛多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被人塞东西。
他捆吧捆吧修好的那块玉佩在他往楼下走和赵光义错身而过的时候被送了回来,他不太懂府尹大人几个意思。
这段时间偶尔在升平桥遇见白衣公子,他避而不谈,俨然一副切割的样,只招呼他过来吃饭。
挨着坐的时候这人挨一下靠一下的,脸不红心不跳,小动作隐秘得很,大概是在应“有缘之人”的谶。
虽然暗卫离得有段距离可能不知道他俩在桌下的手脚官司,但到时候事情真露出去了别让他给赵大哥打死。为了报复我要用这种方式吗?紫皮狐狸,你这家伙……
他的心本来就软,就算不是以府尹的身份来示弱那也是示弱,少侠在能换钱之后气就消了一半,随着在开封各处打探出的各种消息,串在一块儿大概也搞懂了开封的局面责任该怎么分。
幕后主使是南烛,操盘者是东阙,还有绣金楼的偷梁换柱,府尹大人要行的政是一阵东风。
将熔炉烧得滚彻。
他对各方都没什么好感,只是不想看苍生受苦,于是就这样成了一柄剑,为情义而挥。所有人都看上了他对江湖风云一无所知,九流门未央城醉花阴各显神通,他就算被骗的立时反应不过来,回头看花信风那些人的态度也太不对了,怎么都能猜到一点。
各方都还算满意,只有府尹大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府尹大人不能吃这样大一个亏,决定让别人也倒霉。
这几日开封有雪。
他本来在屋里准备来点红泥小火炉之雅事,结果不允许饮酒的未成年找上门来,邀他出门闯荡江湖。
他把炉火熄灭,又可惜煨好的酒,把它们用个葫芦装了,还没走出几步,赵府家丁就苦着脸寻来。赵承宗吱哇乱叫着大侠帮帮我,他也只能示意家丁们悄悄跟上,自己带小孩在开封府内没太多危险的地方玩玩。
把小孩全须全尾地送回去,在书房看到封书信,江湖人在烤肉云云,想来是魏夫人专门留给他看的,想起来前头约定,也正好赴约。
他寻过去,果然看见偷摸着起的一小圈炽炭,正在张罗烧肉的中年男人听到脚步声连动作都僵了,不敢回头看。
“夫人去哄承宗睡觉了,蒲先生勿惊。”
蒲先生还要嘴硬说什么我没怕没惊着这的那的,少侠看清更远些站着的人影,先蒲先生一步惊讶:
“他怎么也在这儿!”
赵大哥你要来找我算账了吗我冤枉啊是他先动手的我家里真有姓江的人你下手轻点行吗!
哦原来不是。原来只是原料采购。
他的庆幸在自掏腰包买完鱼后荡然无存,你这鱼是鳍是金子做的还是骨头是金子做的,我到时候去做洗澡鱼的生意好了,正好我们清河那边也有想把清河美味鱼推广向天下的人,就这样套皮借壳上市。他腹诽着心疼钱,想着那天偷听到的对话诚不欺我,这税收到五十年以后了吧!
带回去后赵大哥就开始见微知著,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键、啊不是,纸上谈兵,也不是,席上三位是真能定策出兵,所以谈就谈吧,少侠默默开始热酒。
热完还要分给这仨姓赵的。
谈兴已尽,赵大哥拍着赵二哥的肩,笑道:“老二啊!你送送少侠!”
于是他们就一起在雪夜的开封街上走。
“晋公子,你姓赵啊?”
“……”赵光义烦死少侠这种明知故问的卖乖劲儿了。“姓赵!我亲哥都姓赵了我还能姓什么?”
“你觉得鱼怎么样?”
“我自然要凑个鲜字的。”
“唉,晋公子……”他拉长声音喊这三个字,喊得不说是缠绵悱恻那也是回肠九转,“这世上真是太多公子了,你是公子,她是公子,他是公子,还有几个公子是我需要认识的吗?”
身边人突然停下脚步,少侠疑惑地回头望去。
“这世上少侠也多……我只认识你一个。”白龙鱼服的公子缓声道,执起少侠的手,慢慢将脸贴到他掌中。
他脸上适时浮现的凄怆,让少侠恍然想起面前人也曾心肠很柔软、很侠肝义胆。心魔中的愤然、嘶吼、憎恨与隐忧,他都一一看过。
少侠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捧住眼前公子的脸。“我想明白了。”
狐狸看着呆呆的。
“你都愿意让人告诉我你的秘密了,虽然是转述吧,但——”
“你自己也有说过的,对坏人好,就是对好人坏。”
“我应该算不上坏人吧,你别对我太坏。”
“我……尽量。”他早就不是什么好心的侠客了,可面前人目光太灼热,如矢离弦般将他戳了个对穿。
素雪纷纷如鹤委。
投入少侠怀中的却是一只雪白的鹰。
御苑樱桃花常开不败,不知举子踏没踏过这层层落花,又有几人在榜下被捉了去。
宝津楼高处能将御苑南一览无余,远处金明池水师的巨舰也可尽收眼底。
“那曲子词怎么说的来着,吹皱一池……”
被打了一下。
随口感叹的人住嘴,意识到这种场合吟一句南唐前相名句会被怀疑在暗示什么,拽住府尹大人的手告饶,“不懂事说着玩的。”
府尹大人很愉快地笑了声,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了道,意思是已记他一笔。
少侠心中一突,胸中似有雕鹗鹰鹞,飞扬伏窜。“行了,我去问问情况。”
待得众宾齐聚,这晚宴便开起来了。
他们在那打一棒给一甜枣,少侠就像碰巧路过误入宴席一样,斟酒、喝、再斟、再喝。说的什么他也没太在意,无外乎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他只是偷眼看站得笔挺的府尹。革带上金色的飞鹰与领口绣金的鹰羽在暖黄的烛光之下交相辉映,紫衣也沾上几分融融暖意。
说出“起草一份约书”时,府尹微微抬头,而少侠抬手饮尽此杯。
该干活了。
蜀国使节边走边说赵家人又想卸磨杀驴之类的话,少侠蹲在屋檐上看他就像个磨,驴什么时候杀不好说,磨是现在就要卸的,三二一打晕!
深深感受了巨物恐惧并痛切和容鸢打过一回后他才艰难逃出生天,看着金明池冲天的火光,心想这五牙大舰就算损管点满估计也救不了了。
他在残骸里捞了捞没什么收获,放任自己在水里漂了会儿。水流让外界嘈杂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心慢慢静下来,想着赵大哥说只能打得再快些,想着赵二哥说只要速速南北一统岂不比什么都仁义,又想到五牙大舰上被锢锁的将军,想到跌入火海的墨门叛徒与她的木鸢,那样振翅高飞的猛禽——火光与烛光在他阖眼后混作一团,他隐约觉得这是在预示着另一个人将来的血光之灾。直到头轻轻撞上一块木板,他才叹口气爬上岸。
好在设计图收着了还能有个交代,就是那蜀国使臣得吓死。
再望了眼熊熊燃烧的巨舰与救火官兵,他拔足向宝津楼直直掠去。
“你没事吧?!”火是半柱香前起的,按少侠的身法早该回来,可他一直等到现在。
少侠不语,只是将人拉到身边,四下寻处没人的房间坐下。他实在有点信不过他们官府保密性了,从史真到沈义伦到容鸢,难不成你们开封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筛子?只能采取物理手段,凑到人耳边说话。
以后我承包开封府这块的风媒消息好了,至少我知道什么时候该保密,他一边想一边简单讲了情况,给紫衣人气得差点豁然而起,被他勉力按住,于是狐狸只能动嘴,还不能骂太大声。
他顺着人骂,哎呀这容鸢怎么这么坏啊!估计是嫌骂得不够解气,开封爷越说越有官话的腔,少侠只拿了个二甲,听不太懂这人嘀嘀咕咕些什么,只是想起教材第一课情景对话,赵老大说俺有个齐整弟弟,他梳头时好搲香膏往头上这么一摸……赵老二说我冇恁这个哥。
确实齐整,那难道真用香膏擦头发啊?
他闻不太出来,四下都是他身上的水汽硝石火药味,以他现在的呛鼻程度,就算放进樊楼里都能孤身压全楼,更何况高官如判南衙,用的香总不会浓过花信风。
赵二又在骂她炸船动静大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天都烧红了,他也跟着附和对的对的差点没给我炸出个好歹来。
这下真被推开了。
“伤着哪儿了?”
少侠捉过自己的发尾,指了指,“被火燎着了。”
他想着回去用剑割断这截就完事了,但还挨着他坐的讲究男蹙眉,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枚银镖,扳过他的头。
真记仇啊?
却见人执着那锐利银镖,把他被燃焦的头发一缕缕修好,眼睫垂着,神情专注。
少侠发型喜加一。
“哎哟,消消气,眼睛都气红了。”他摸摸狐狸的眼尾。
“是我欠考虑了。”
“什么话,这种事当然人越少越好,你又不知道她有问题。”他点了紫衣狐狸额头一下。“唉,那府尹大人,情况已经是这么个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大势所趋,他们挡不了我。”
就算不是眼下……但总有一天。
少侠想到那值千金的秘密上的两行字,遂点头。
所谓草蛇灰线,他在那个雪夜没应下的话在天上来的河伯现身后终于回收了伏笔。
身后破空声传来,他提剑一格,伸去扶河伯的手紧按在剑上,看向来人。
河伯倒是了然。
等他们谈完少侠才去找人算账。
“你就是这样对我好的啊?”
少侠要被这人气笑了。
真是别开生面、先声夺人的出场。
“……你和他很熟……?”晋中原盯着他递过来的银镖,轻声问。
少侠的语调突然有些哀伤,“我十六岁离家,是他送我来开封的。”
船家、游侠,和一匹神骏良驹。从清河到开封,江水悠悠。
黄河第一渡,天上来;神仙不渡,不羡仙。
返乡的和离家的。
君愁我亦愁。
“我这一路上都在被人骗,在今日之前我还在想,来开封后没骗过我的……只有他了。”他尴尬地干笑两声。“虽然他刚刚骗完,还打人打得特别痛,但我还是很谢谢他。”
“我也知道你们有你们的理由,也没想着你和我说。但——”他这会儿笑得真情实意了些,开始讨好处,“抱一下,安慰安慰我怎么样?”
晋中原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轻易地放过,但这人好像对很多人很多事都很宽容,而且这人怎么净要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这点好处都不给啊?”
“笨。”他转移话题,“他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
这人真不知道怎么养的,看见生民苦难就心软。这边帮一下养父旧交那边助一下养母故友,在地上能跑腿送草编金叶子,在灰坑能挑翻鬼樊楼救人,张错扯谎做局他收到信就立刻来,刚刚冯夷喊他下手轻点他也真的照做。
当大侠果然是绝症,这人英雄病没救了。
按理来说他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在提杜重威时不会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无门无派的,怎么能被天泉弃徒养得这么像天泉。
江晏不语,只是一味地抄默《哭孔戡》。
少侠当然知道,更何况他先找河伯聊完才来晋公子这边。
“虽然有些是假的,”他拿出信方便引述原文,很小心地注意着不让信落到晋中原手里。“自契丹南还……重现当年祸事是假的,但他们日子不好过是真的。”
他刚刚默默盘算了下情况,冯如之、张错、郑鄂的关系在他脑子里打转,还有朱鱼冯夷河伯红袖仙龙蛟帮层层叠叠,给他的震撼程度不下于知道清河其实暗流涌动而暗线主人公揭开一层面具下面还有两层。
张错帮着他养父骗自己,但帮养父也是人之常情,少侠不计较这个,所以开封府张错的账得算到他上司头上。更何况府尹大人也顺势而为,两边都拿他做饵,好悬没让他被龙王吃了。
“你不肯给我安慰的拥抱就算了,至少要赔我一个!”
晋公子只得叹气,扯着人到远处,很温驯地将脑袋放上少年人还带着点黄河水汽的肩膀。发丝携着劈头盖脸的香气闯进少侠的鼻腔,他不由得伸手挑起几缕。
酒肆的少东家当然很会卖乖,晋公子被哄得心软,腻乎着抱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去管这人不太干净的手。
直到他察觉到这人青天白日的在扯他腰带。
“登徒子!”
“诶停停停,在给你别东西呢。从太一宫里摸出来的压胜玉佩。”他发现怀中人身上饰品很多、身形很好、眼睛很漂亮……官威很大,不由得再腻了两下、三下……很多下。
“唉,晋公子、赵二哥,你的东西也太容易被人摸走了。玉佩太多的坏处?”
“你也很容易被人迷晕。”白衣公子抬眼,反唇相讥。“反正……我的玉佩落你手上,又不算你窃的。”
“是是是,我只偷香。”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决定顺了赵二那句叱。
——
不小心看见俩人在啵嘴的鳏夫(两栖生物张嘴大喊):恶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