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绍瓒】蛛丝
很雷,很欧欧西。
袁绍在发小公寓与其谈古论今时,他的秘书兼临时司机公孙瓒蹲在路边上,吸完了身上最后几支烟。
老毛病,坏习惯,头痛的时候就吸。
他小时候挺皮实,虽然穷,但没病没灾,茁壮得像棵青桐树。遇上袁绍之后,前途虽然大放光明,却不知怎地老是做连续剧似的梦,伴随搅浆糊似的头痛。年纪越长越猛烈。
不是没去看过医生。神经内外科医生均无计可施,建议他出门左转精神科。公孙瓒出门左转,直接开车回家,在等红绿灯间隙吞下止痛片,尽管无济于事。
心理医生不值得信任,起码他不会去信任。
很痛。没办法,他有时候抽烟,抽得很猛,有时候很想把办公桌上的裁纸小刀随便捅进身体哪个部...
很雷,很欧欧西。
袁绍在发小公寓与其谈古论今时,他的秘书兼临时司机公孙瓒蹲在路边上,吸完了身上最后几支烟。
老毛病,坏习惯,头痛的时候就吸。
他小时候挺皮实,虽然穷,但没病没灾,茁壮得像棵青桐树。遇上袁绍之后,前途虽然大放光明,却不知怎地老是做连续剧似的梦,伴随搅浆糊似的头痛。年纪越长越猛烈。
不是没去看过医生。神经内外科医生均无计可施,建议他出门左转精神科。公孙瓒出门左转,直接开车回家,在等红绿灯间隙吞下止痛片,尽管无济于事。
心理医生不值得信任,起码他不会去信任。
很痛。没办法,他有时候抽烟,抽得很猛,有时候很想把办公桌上的裁纸小刀随便捅进身体哪个部位。养成另外一个坏习惯,没事摆弄小刀,好几次无意划伤手指。
瞧见他手上的创可贴,袁绍关怀备至,说这好歹也算工伤。遂送给他一个礼物盒。细长条,白绸盒,金缎带,惹得过往员工羡慕视线。
公孙瓒毫不客气,扯掉缎带,掀开盒顶。
——里面俨然躺着一把更精致更锋利的小刀。
送文件过去时,袁绍竟然还问他礼物怎样。
他说:“谢谢,下次不用送了。”
“你不喜欢?”袁绍表现得很讶异,“用来裁纸不是很好?省得你裁半天,把手都弄破了。”
公孙瓒敷衍道:“我很喜欢。”
从送小刀这件事上,公孙瓒就很难明白袁绍到底在想什么。二十几岁的现在的他搞不明白,十几岁的以前的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竟能扯上关系?
公孙瓒认识袁绍那会儿,还戴着红领巾。绿色配红色,丑得分外娇艳,但没办法,他那时候是好学生。好到袁绍来他们学校做慈善活动、出席典礼的时候,还是他给献的花。
他从家里那个破烂电视上,知道这位年轻有为的大人物的名字。但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个人产生什么交集。献花的时候,甚至还在走神。
花束是漂亮的,可是献到袁绍手里,就显得没那么漂亮。因为袁绍太漂亮,当时又年轻。
公孙瓒前几天刚从图书馆里借来芥川集,记得《蜘蛛丝》里的莲花描写:净白如玉,花心之中,金蕊送香,其香胜妙殊绝,普薰四方。
公孙瓒把花献上去的时候,心想,这位袁总白发金眸,嘴能叭叭,享誉四方,就跟这莲花成精似的。
面对他这么个学生献来的花,袁绍竟还俯身来接了。指尖不经意间相触的时候,他察觉到这位大人想在他耳边说点什么,但最终,仅将一个轻巧的笑作为回礼。
他记得那个笑。凭借幼兽般的直觉,觉得危险。
典礼结束后,他果然被叫去校长办公室。
四处有摄像机,身边有捧着花的袁绍,有校长。他站在袁绍和校长之间,直视镜头,挤出微笑。闪光灯一阵乱闪,袁绍的手搭在他肩上,手指修长,指甲莹润,像一只侵入他领地的美丽怪物。
流程走完之后,无关人士通通退场。他想他该走了,却被留在这里。
黑与白的单调办公室,只有他和袁绍。
之后的对话虽然重要,却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他只记得他问为什么要如此特意资助他一个人,袁绍说觉得他亲切,“像自己小时候”。
哈。
公孙瓒礼貌道:“谢谢您,可惜我无以为报。”
按照一般规律,袁绍应该说一些无需报答、为了祖国的未来的场面话吧。但是那个人只是把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戒指硬硬地、凉凉地,有点硌。
“有何不可?总有还给我的时候。”
那只手很漂亮,可是很重,压在心上。年少的公孙瓒紧紧盯着对方,反刍听到的那句话——明明轻柔而笃定,却有让他很不喜欢的地方。
要还什么?公孙瓒问。
“你无需考虑。到那时候,我自然会取到它。”
在年长者明亮的愉快里,蜘蛛之丝悠悠垂下。
公孙瓒抓住了它。
后面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他聪明、勤奋,只是缺少资源。袁绍给予他缺乏的东西,甚至更多。有一次他们甚至在咖啡馆用下午茶,袁绍喝茶,公孙瓒吃抹茶蛋糕,不声不响。
面前的人对他应当说是很好,但心理防线始终在拒绝,冰冷的金属叉握在手里,也像一件能使自己安心的武器。他吃完了还没有放下它,轻轻地咬住了叉齿。
他的资助者被这孩子气的一幕逗乐了。
“最近不错,成绩优异,我全都知道。”袁绍把骨瓷茶杯放上托盘,双手交叉,“有什么烦恼吗?”
“没有。”公孙瓒直视他,很想早点结束这无聊的对话。
“没休息好?你的眼睛有红血丝。”
公孙瓒随口答:“梦做得比较多。”
袁绍露出了然的微笑,仿佛这正是他期待的答案。他很快把笑意收敛了一点儿,关切地微微探身。
“猛兽,鬼怪,凶杀?”
少年公孙瓒急于否定这些他根本不怕的东西,摇头。
“是雪。”
很大的雪。
伴随着狂风,像暗器般袭击人们,在眼前晃出恐怖的残影。最洁白的,最凶残的。那些雪片儿,旋到脸上,像要割掉肉一样疼。很多人被割着割着,就变薄了,站不住了,轻轻地一晃,就歪倒在雪里了。
无情的雪顷刻湮没了他们,消除一切存在痕迹。
他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那些奋力制造出的脚印,很快就消失在漫天飞雪里。
要到哪里去?
母亲的声音吻过他的耳朵。
“瓒儿……”
袁绍并没有问是怎样的雪。他只是再次端起茶杯,饮尽最后一口。盈满克制笑意的眼,是冬季冷白的太阳。
公孙瓒很少再梦见雪,取而代之的是火。
很大的火,连天接地,足以烧掉人相信并引以为傲的的一切。火里炽烈的油味儿,残存指间滑腻的触感。那些火像许多许多蛇,小的吐着信子,从他的衣角缠绕而上,大的是狂舞的巨蟒,投下极其惨淡的阴影。
浓烟渐渐填满胸膛。
他在喊一个名字。
“——!”
一个在火里被焚成灰烬的名字。
现代的人们仍然经常用到火。灶台上的火,打火机里的火。大学毕业那年他被袁绍邀请去做客。主人那个精巧得像个玩意儿的鎏金色雕花打火机,冒出一小簇静谧的火苗,点燃了袁绍指间的烟。
火苗同时在两个人眼睛里燃烧。太近了,公孙瓒稍稍退开一点。
袁绍轻轻吐出一口烟:“怕火?”
公孙瓒道:“不怕。”
“会抽?”
“有时。”
袁绍笑,把烟盒朝他推了推。
他就从中取出一支,可是袁绍把打火机却握在手里。他看看袁绍,看看那支未点燃的烟。那些雪白的烟雾,编织出一些不应存在的缱绻气息。
他叼上那支烟,欺身向前,有种年轻野兽的勇猛劲儿。可是他的对手显然更有余裕,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势在必得地把他放倒在沙发上。
曾经硌在头顶的戒指的触感,又硌上他的手腕。
很快将到达更多的地方。
之后他就给袁绍做秘书。
他办事办得不错,偶尔还陪老板办办别的事,物尽其用的一种。这是幼年时袁绍要他报的恩吗?他有时想,很快否定,如果这样,那袁绍得进局子。
他相信那个时刻还没到来。
在等待里,他们耗费着对方的生命。
距离远的时候,袁绍是一尊高大塑像,线条流利,美的化身。若摆在广场中心,每天要被闪光灯欢迎几百次。但当距离近了,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更像人、更不像人的东西。
某些早上,公孙瓒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袁绍撑着头假寐,眼下有很浅的青黑,宛如天鹅扬翅留下的影子。
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不知哪朝哪代的下属为讨好贵人,按照祂的脸雕成神像。其实,公孙瓒想,袁绍更适合享受这份待遇——若他会为此在谦让的同时流露一点儿赞许,千百人将朝这份荒诞的工作奔赴而去。
公孙瓒看了他半晌,袁绍感应到视线,猛一睁眼,首先登场的是转瞬即逝的防备。那种防备是如此根深蒂固。
公孙瓒搁下文件夹,包着创可贴的部位蹭到夹沿上,过电般的疼:“咖啡或茶?”
“茶。”他的上司做了个请的手势,“Please.”
便从一头初醒的雄狮重新回到一个温和的绅士。
袁绍喜欢观察他,被戳穿就说他好看。
他觉得这话半真半假。什么好看的人没见过,一定要盯着他看?那种视线一定有其存在的意义。
袁绍的发小——隔壁集团曹总有时候来串门,也常常看他两眼。他察觉到那里面浓烈的防备,然而对这种防备视若无睹。
某次他碰见他们说话。曹操倚在墙边,虽然黑眼圈浓得像天天修仙,可眉目里还是有股锋锐气。吐出来的字也一样:“本初,你这是养虎为患。”
袁绍貌似苦恼地歪了下头:“可是好玩。”
曹操嗤笑:“混蛋的恶趣味。”
由于这话并不避着他,公孙瓒很难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在说自己。他也不在意,平静上前,喊声曹总,又道:“……袁总,开会。”
他的“袁总”喊得很生涩,如若不是在外人面前,他并不这么叫。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称呼。而在某些隐秘的时刻里,他大胆得很,把袁绍的名字在齿关里磨碎了再吐出来。反正对方默许这种行为。
按说是应该对袁绍尊敬点儿,他年长,对自己有恩。但当公孙瓒看到对方那种胸有成竹的表情时,他就会把本不存在的所谓尊敬抛得更远。
他还在还债。
要还的到底是什么,虽然还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确认的。即当那一天来临时,袁绍自信能拿回所有等价的东西。
所以,现在就尽情冒犯吧。
头很痛,痛得想死。
即使再回忆过去的事情,也遮掩不住现在头痛的事实。在还债完成前死掉会怎样?袁绍的表情想必将很精彩。
手机震了一下。
公孙瓒把杂念抛开,随之抛进垃圾桶的还有一直捏在手里的烟屁股和空烟盒。他站起身,摸出手机。
果然是袁绍:你在哪儿?过来。
他慢腾腾挪回去,打开车门。
袁绍在副驾,双目微阖,心情看上去好得要命。歌剧《奥赛罗》的旋律回荡在车里各个角落,他头更痛了,蹙眉坐上驾驶。
风没吹干净他身上的烟味儿,袁绍分给他一点眼神:“头又痛?”
公孙瓒屈指狠狠叩向额心,连一个“嗯”都没力气说。
“我来开。”袁绍说,“今天没喝。”
老板亲自开车,还有什么不满意。公孙瓒与他交换座位,跌回副驾。袁绍关闭音乐,看到情人的眉施展一点儿:“回哪儿?”
没等公孙瓒答言,便道:“回我那儿吧。”
公孙瓒勉强道:“不……”
在颅内冲撞的幻痛,几乎可以毁灭一个人所有的理智。愈演愈烈的疼痛,与一闭目就会浮现在他眼前的,那些破碎而诡谲的画面,有时真的会让他以为自己是尚存地狱之中的犍陀多。
袁绍说:“回我那儿。”
清醒的时候,公孙瓒对袁绍的住处了如指掌。疼痛泛滥成灾的时候,他是被彻底废除五感只余疼痛的废人。
被搀扶着下车。鞋底在级级台阶上磕着、迈过门槛,更多、旋转的台阶……口腔里闯进的薄荷味……身体上流过的水流………丝绸的触感…………天旋地转的失重感——狠狠地跌落下去、跌落进柔软的床铺。
“不要怕。”在大脑的轰鸣之中,袁绍的声音又远又近,“感觉还好吗?”
公孙瓒在疼痛里寻找自己的舌头。他要小心,不能一口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被你伺候,感觉很好。”
袁绍俯视他,慢慢卸自己的钻石领针:“强弩之末。”
被丢在床铺上的人像疯犬般死死咬紧牙关,脸上青筋直冒。如若不这样,恐怕下一秒,他就会将自己的手腕塞进嘴里,并毫不犹豫地撕下一块肉,把它吞进腹中。
那张惨白的脸上,渐渐失去人类应有的表情。
袁绍一定程度地理解这些疼痛,早些年,他曾经历过它们。尽管没有达到这种程度,但也足够摧心。被折磨的那二十年里,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但是这个他曾经的手下败将,竟然在他面前展露出了这一点。
“Oh, my…真是可怜。”
他解下自己的领带,目光里一点悯然,一点愉快。
在无边的疼痛里,灵魂却好似安睡了。
不,是要死了吗?
转瞬即逝的画面,是所谓临死前的走马灯吧。
幽州的风雪好大,吞噬了母亲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心声,在孤寂里一遍遍放大,一遍遍喧哗——
喧哗过幽深的密林、成群的白马,喧哗过高悬的头颅、滴血的宝剑,喧哗过界桥的强弩、层叠的高塔……那种喧哗最终止息在漫天的大火里,火舌把一切都吞噬了,包括这个长长的梦。
他睁开眼。
在那些颠簸、混沌、游离、糅合里面,他要花好长时间来找回自己躯体与精神的联系,才能明白自己指尖的颤动,并非幽州成丘的积雪在风里坍塌,才能恍然胸膛至喉口炽烈到压抑一切的幻痛,并非那日易京楼蔽日烈火的喧哗。
他的耳朵曾在刺骨的风里爬满鲜红冻疮,曾在跳跃的火里被灼成焦黑片状。
这一刻,公孙瓒用它听到声音。
“看来,要还的东西,我已经取到了。”
涨满血丝的恶鬼的眼睛,清晰倒映窗前那个令人作呕的身影——披着丝袍,肩上洒满月光。
“公孙将军。”
万籁俱寂里,蛛丝崩断的声音那样清晰。
End.
感谢阅读到这里!
俺能有幸得到大噶的评论吗✨
The Thing with Feathers-17
43. 约瑟夫·科尔瓦斯基的便条
(和一整个烤好的苹果派一起放在詹姆家的门口)
詹姆,
昨天聊得太晚,希望你休息得还好
我想分享给你一些我的经验
只有时间能治愈这样的伤痛,但与此同时,请你一定要相信,时间也一定会治愈一切
曾经我也觉得痛苦难以承受,但是站在旅途的另一端,我明白了爱无关相处的长短,也无关生死
现在想起她,我不会再哭了,反倒会微笑
我会感恩每一秒她陪我度过的时光,在黑暗、寒冷、漫长的宇宙里,这段时光只不过是一个瞬间,却足以点亮我的全部
在这个被她照亮的世界里,我想好好地生活
希望你也能好好地生活,和你身边的人一起
给...
43. 约瑟夫·科尔瓦斯基的便条
(和一整个烤好的苹果派一起放在詹姆家的门口)
詹姆,
昨天聊得太晚,希望你休息得还好
我想分享给你一些我的经验
只有时间能治愈这样的伤痛,但与此同时,请你一定要相信,时间也一定会治愈一切
曾经我也觉得痛苦难以承受,但是站在旅途的另一端,我明白了爱无关相处的长短,也无关生死
现在想起她,我不会再哭了,反倒会微笑
我会感恩每一秒她陪我度过的时光,在黑暗、寒冷、漫长的宇宙里,这段时光只不过是一个瞬间,却足以点亮我的全部
在这个被她照亮的世界里,我想好好地生活
希望你也能好好地生活,和你身边的人一起
给你所有的支持,
约瑟夫
44. 西里斯·布莱克的遗书
(用从狱卒处要来的纸笔写就,行与行之间有大片洇湿的墨迹)
我想明白了,假如詹姆还活着,还能说话,他一定会按便条上写的,想办法来找我。这么多天杳无音讯,说明他可能还在昏迷中。介于我走的时候检查过,他确实还有呼吸,所以,如果我没搞错的话,那代表着魔法生效了一半,保住了他的命,而现在是我完成剩下一半的时候了。
我必须对自己动手,假如我不这么做,他就不会醒来。而且时间有限。
我想过几次我要不要写下事情的经过。我死后,如果詹姆能活,这整件事看上去会是我,被误认为叛徒,在阿兹卡班被折磨到自缢。我觉得他可能会非常难过,并花很大的功夫去替我声讨,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留一封信,说清楚为什么我会做我接下来要做的事,确实是非常必要。
如果这个魔法没能奏效,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任何人能证明我的清白无辜,我的尸体大概会被秘密处理掉,像这里的其他囚犯一样。那么,应该没有人能看到这封信,即使看到了也会觉得我是个臆想的疯子。无论如何,真相都不重要了。这是我应得的。
所以我决定把前因后果写在这里。
从哪里开始讲呢?我想,首先我可以解释一下我在他和我身上种下的魔法是什么。我的祖母叫厄尔玛·布莱克,她像每个纯血统的老太太那样,拥有一房间的黑魔法物品,比翻倒巷的种类还要齐全,大多数都是祖传的。她平时一般不会让我们进她的储藏室,更别提是翻看那些物件,但机缘巧合之下,我拥有了她的一件物品。
那是一个小巧的、和首饰盒看起来并无区别的黑色匣子,匣子上有一把锁。要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匣子在每次使用途中是打不开的,直到有人为它而死。匣子里面有一小节荆棘。我拿到的时候,根据荆棘的颜色判断,它已经被许多人使用过。我也恰好偷听了家里大人足够多的谈话,知道它的使用方法。
简单来说,荆棘一旦沾上人的血,便能从血液中汲取那人一部分的灵魂,并将其暂时保存在匣子中。这个魔匣就像一个防腐棺,一旦上锁,灵魂便不会轻易消散。锁上这个匣子的人,需要将自己的血注入锁孔,这就相当于和魔匣定下契约。一旦决定好了,锁匣人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从匣子里换取灵魂主人的生命。
詹姆,假如你读到这里,请你不要为我的死而难过。
我一个人像这样在阿兹卡班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我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的呢?具体日期记不清了,是在你又一次从食死徒手下逃生之后。那次真的只差一点点,我太害怕了,便趁你不备,取了你的血液。
过了几天后,我想到,假如我仍然是你们的保密人,万一我遭遇不测,这个匣子将无法在危急时刻发挥它的效力。于是我自作聪明地向你建议把保密人改成彼得,以为这样的话,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对你们相当于又多了一层保障。
那晚,我听说了消息,感觉不吝于被闪电击中。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只魔匣看似可以救人,却被祖母锁了起来,和其他诸多危险的黑魔法物品摆在一起,不以示人。
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想,我可能还可以在这里写一下我这么做的动机。
我认识詹姆十年了。在认识他之前,我一直活在压抑、单调、令人痛苦的环境中。所谓“古老而高贵的布莱克家族”——古老意味着腐朽,高贵意味着势利。腐朽和势利意味着圈地为牢。我并不想一直被圈在那种人生里,但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幸好我遇到了詹姆。詹姆用他独有的乐观,幽默和活力带领着我度过了我人生中最自由释放的一段日子,而且他不吝耐心地引导我怎么去唤醒真实的自己。我在家庭教师那里只学过贵族的繁文缛节,很难把握住和同龄人交往的分寸,一开始感觉和同学格格不入,是他用最体贴,最不留痕的方式引导我应该说什么做什么,而且从来不会借机嘲笑我——事实上我在霍格沃茨第一个月听到的鼓励和赞美比从小到大在家听到的都要多。我的母亲会因为我做错小事而体罚我,但在他面前,他从来都是夸我足够好,在他心中哪方面都好,我说“我不相信你所说的”,他回答“那我就说到你相信为止”。
我暗自想象过什么样的家庭会教育出这样的孩子。聪明,磊落,对世间的规矩毫无惧意。后来在见到他爸妈之后,我能理解了。有段时间,我甚至还很羡慕。不过,那种羡慕在六年级暑假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后也消失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让我永远不可能变成詹姆的样子。他的亲人纵使对我再好,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变成我的亲人。他们给我的照顾是带一点点客气和距离的,对詹姆即使是偶尔责骂,也有一种外人难以介入的温暖的氛围感,不像我家,要么是冷冰冰的寂静,要么是比那种寂静更糟糕的事情。
住在他家的时候我们有些越界了,我也很难说清楚原因,也许是太想融入一种不属于我的,而我在他身上能看到的幸福生活,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对他产生了依恋。他和我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会不停地想到他,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忘记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事情。我没有对莱姆斯、彼得或者身边任何其他朋友产生这种感受,并且我能嗅出这种引力是双向的。这让我很不舒服。
一方面,我意识到自己有强烈的靠近他的欲望,另一方面,我发现他只要过于靠近我,我就会觉得自己被困在一栋火焰熊熊,即将坍塌的房子里,控制不住地想逃开。我记得,有一次在天气很差的情况下我陪他去魁地奇训练,他出了事故,从高空直接摔下来。我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手脚发麻,呼吸困难,心脏疯跳着几乎要竭力,对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
我想了一段时间,想了又想……如果失去他的恐惧就能让我失控,那等到真正失去他的时候,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还能回得去现在的状态吗?
我逃开,因为我害怕留在他身边之后会发生的事:也许我们会……谈恋爱?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们因为不可预知的原因分开,万一他再也不想联系我,那我岂不是因为选择他而失去了他?
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概率还不小。比我们大一届的亚历克斯和山姆现在再也不说话了。我也很少在布莱克家的那些结了婚的长辈脸上看到谁是真正快乐的(也许这是我家血统的问题,不是爱如何终结的问题)。当时我担心的很多可能性,后来长大了想想,大多数还是有道理的。我身边的幸福结局不多,我不觉得自己有这种运气,或者这种禀赋,成为其中之一,但我能非常清楚地看到詹姆的幸福未来——他会过上一种人人羡慕的生活,也许会有一个或者很多个后代,都像他那样淘气又讨人喜欢,然后他会在这种生活中逐渐转变成一个被孩子们骚扰得应接不暇的父亲形象,身边还是不缺朋友和笑声。
而……我?我看不出来我要怎么融入这样的生活,我是说,我可以。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我也是真的很开心,很投入,但我很少跟詹姆讲我小时候的经历,所以我不觉得他100%地了解我,抑或是在没有选择地接受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之后,我为什么成为我,为什么又厌恶我。我总觉得在这个方面,莱姆斯理解我比詹姆更多,因为詹姆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他无法想象黑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
那个夏天我们偷偷喝很多酒,干了不少随心所欲的事情。有一个瞬间我们搂在一起,他身上的热度对我散发着引力,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我真希望我再在酒精的作用下头脑发昏放纵一点,可是我知道自己没有喝醉。他对我来说是一个过于珍贵的,不能草率对待的人。
我想告诉他,詹姆,我亲爱的詹姆,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我的脑海里只能把“永远”和“友情”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另一种可能。我觉得能够这样留在你身边我已经满足了。
但是我也没有说出口。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人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随随便便分享出来,但你最爱的,最爱的东西,或者是你最痛最痛的弱点,你只想把它揣在怀里,藏在箱子深处,或者钉在你的心房壁上。永远无法轻易示人,也不可以随意谈论。
当然在他看来,我的行为是明显的拒绝。所以后来我变成了他的第二顺位。对此我可以接受也有心理准备,并且远远看着,我都觉得詹姆和莉莉真是天作之合。
即使学业繁忙,要通过各种考试,还不理解被我疏远的原因,詹姆仍然在我家接连出事,雷古勒斯失踪和父亲去世那段时间来关照我,希望我过的不要太糟糕。其实我那阵子的崩溃,只是因为我怀疑我妈对他们俩都下了毒,并且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我找个借口休学了几周,回霍格沃茨的时候,是初冬,我发现他们俩已经变成了如胶似漆的一对,双面镜已经不适合再用了。后来我们把它改造成了出任务时的通讯工具,但再也没有用它聊过悄悄话。
也确实没有那么多闲话可以讲了。战火的阴影中,人生好像按下了快进键,我参加了詹姆父母的葬礼,没过多久又是他的婚礼,哈利的baby shower. 离开学校,加入凤凰社,生活突然变得繁忙起来,我们都为了信念捍卫着巫师界,除了在那些正式场合,甚至很少有私下小聚的机会。
詹姆还是邀请我当他的首席伴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装作轻松地说:“你知道我会愿意为你死,伴郎当然是不在话下。”
其实我说出那些话也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变形成动物的时候,情绪基本消失,但是还能依靠本能运转。
“那不是我想要的,大脚板,”詹姆说,“我希望你过得比我更好,生活里有花不完的快乐。” 他还说,“我没法一直照看你了,但你如果觉得无聊,随时来我们家玩,好吗?”
写到这里,很难不感觉到万箭穿心。真的好想回到过去的那些时候,在每次他们邀请我去吃晚饭的时候都答应,而不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辞。我只去过……居然只去过一次,看着他们家里满地都是的婴儿用品和玩具,以及两个人对我毫无保留的笑容,那真是一种奇怪的,又幸福又痛苦的感觉。我回自己的住处时,想着,这就是我想要尽我全力守护的一种生活。
詹姆和莉莉的未来。
对于她,我感到死也不足以洗清我的罪孽。但是,他也许仍然能拥有他的未来,如果我速度够快的话。
我爱他,但我的决定不全是出于爱。客观来讲,我也希望这个世界应该有更多的詹姆和更少的我。这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选择。我相信这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写于11月18日清晨
阿兹卡班
The Thing with Feathers-16
42. 约瑟夫·科瓦尔斯基的日记
亲爱的日记,
我平静的生活里迎来了又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夜晚。那晚,我用记忆中奶奶的食谱尝试做了一道炸猪排,结果不可不谓相当成功,我饱餐一顿后正惬意地休息时,突然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从天而降,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我束缚在原地,然后我就无法自控地双脚离地,飞了起来,又朝上直接飞上了我们这栋楼的屋顶,然后便看见西里斯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巫正举着魔杖对峙。
西里斯看见我,整个人都紧绷得像一张弓,但最终还是放下了魔杖,我这才意识到我被当成人质了。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很快,西里斯和对方争吵起来,被逼退到了天台的边沿,我正为他捏一把汗,西里斯突然...
42. 约瑟夫·科瓦尔斯基的日记
亲爱的日记,
我平静的生活里迎来了又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夜晚。那晚,我用记忆中奶奶的食谱尝试做了一道炸猪排,结果不可不谓相当成功,我饱餐一顿后正惬意地休息时,突然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从天而降,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我束缚在原地,然后我就无法自控地双脚离地,飞了起来,又朝上直接飞上了我们这栋楼的屋顶,然后便看见西里斯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巫正举着魔杖对峙。
西里斯看见我,整个人都紧绷得像一张弓,但最终还是放下了魔杖,我这才意识到我被当成人质了。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很快,西里斯和对方争吵起来,被逼退到了天台的边沿,我正为他捏一把汗,西里斯突然就被对方的魔咒击中差点摔下屋顶,我还没来得及尖叫,他又被骑着扫帚飞来的詹姆相救,然后局势瞬间逆转。
可能这就是巫师的日常生活?可能这就是答应西里斯请求的后果?也可能我终于进入了人生的主角阶段?
他们两人将坏巫师们扭送去了魔法界的警察局,我便回家把酣睡的小哈利接了过来,自己也睡了一觉。我并没有谁可以分享这件事,所以詹姆回来之前,我还是假装无事发生着过着自己的生活——筹备开店的事,写食谱,给店设计招牌和店名。
但那天詹姆一直没回来,只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不知何时被人放在了我家门口,里面是哈利的换洗衣服,一些孩子的用品和零食。一张信笺,细长的字母:谢谢你,烦请代为照顾哈利。署名AD. 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是我想我能猜到这道信息的来源。
第二天下午,詹姆敲开我的门,眼下的颜色看起来一夜没睡,胡茬支棱着,精神也有些低落。
“你终于回来啦?”我说。
他先是查看了一下哈利的状态,而后径直走进我的厨房,拿起我桌上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同时一挥魔杖,把他靴子留下的脏脚印从我的羊毛地毯上抹去了,与此一起消失的还有我堆在水槽里未洗的碗碟,它们重新出现在橱柜里,闪闪发亮带着光泽。
他花了十分钟给我解释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被他们抓住的人就是臭名昭著的彼得,这一切都是出于西里斯的计划,他故意让哈利和詹姆暴露在彼得的视野下,以引蛇出洞一举拿下他——但是西里斯在执行时仍然出了差错,这也是我被飞上顶楼的原因,幸好有詹姆及时察觉和介入。
“既然真相大白了,有一件事我也想承认——”我说,“其实也是西里斯叫我邀请你来这边住的。他当时搬出的是另一套原因,不过很能说服我。”
“他怎么说?”
“他说你们俩之间需要距离。你需要安慰,而我……”我耸耸肩,“他觉得我能理解你。”
“需要距离……”詹姆重复着这几个字,长叹了一口气。
“约瑟夫,我知道了一些事。”几秒后,詹姆的声线微微颤抖,仿佛说出这些话就已让他压力很大,“它们让我觉得有点心碎,不知道怎样办才好。”
詹姆——据我对他的了解——幸好是个听劝、听开导的类型,不像有些人喜欢把烦心事憋在心里。我明白他是在向我倾诉。
“是关于前些天那一出?“我问他,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完全是,“詹姆抿着嘴唇,想了一阵才开口道。
“约瑟夫,如果你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将你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甚至愿意为你而死,愿意用自己的死去换你的生——甚至还企图这样做过。而你,也非常、非常在意他,将他视为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之一。你会怎么想呢?”
我暂停了几秒,看向镜片后那双明亮却有些湿润的榛色眼睛,花了几秒去理解我听到的话。
“你是说——西里斯?“
他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眉间微皱,就像在忍耐痛苦。
“他现在没事吧?”
“没事。这发生在……一阵子之前。”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去追问具体情况。
“呃,老实说……听到这样的事并不让我吃惊。”我慢慢地说,“并不是这件事本身具体如何发生,而是关于他……你知道,我第一次和西里斯相处是在圣芒戈。据我那段时间的观察,我很难再相信任何人指控他是所谓的‘叛徒’……“
更像是叛徒的反面。嗯,圣徒这个词用在这里也许很合适。
“你能看出来他心智坚定,甚至有些偏执,宁折不屈,只是暂时隐藏在虚弱的外表下。对自己认准的人和事,会毫不犹豫地追寻,对厌倦的不喜的对象,连斜看一眼都不屑。比起稳定燃烧,他更接近一种穿越于两极间的热情迸发的状态,所以不难想象他会对你很……投入。”
“我不知道你说的投入是什么意思。”
我耸耸肩,“嗯,看起来他显然把你当兄弟,肝胆相照的那种。”
这句话似乎打破了詹姆身上的一层看不见的外壳,他面上流露出了真实的痛苦表情,紧紧咬着牙,下颌角旁肌肉鼓起。
“约瑟夫,有一段往事最近在困扰着我。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忘记它了,但是最近那些记忆时常在翻涌。”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这很难讲清楚。”
他沉默了,并且看向我,像是希望我能凭空把这句话接起来一样。我打量着他支棱的头发,和苍白的、年轻的脸上冻出的红晕,意识他也只不过是个刚满二十一岁的成年人,各方面还远远算不上成熟。我想象着我认识的一些和他年龄相仿的麻瓜小伙子,包括我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自身的无知,很少有人像他一样,这么早就经历了这么多。
失去了这么多。
“你觉得把这些往事告诉我会让你感觉好一些?你需要我的建议还是什么?”
他点点头,喃喃说:“我觉得自己快被脑海里的念头逼疯了。”
“好吧,”我说,我有个主意,“如果你还保存着那段记忆,你可以直接让我进去看,这样你就不用费劲讲了。你知道,”我用手指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绕了绕,“像上次那样。”
詹姆照做了。
嗯,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我看到的细节写在这篇日记里,因为它们感觉相当私密,如果着实描写,我会觉得自己很变态……但是,大致概括一下,我看到了一些他和西里斯在五六年级的闪回片段。他们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在有一段时间,这段关系似乎发展得过度亲密,过度浓郁了。
我看到了一些充满渴望的凝视,难以用友谊解读的肢体接触,节日派对上对彼此的过度关注,心照不宣的单独相处,将吻未吻又最终被拉远的距离。即使是记忆外的我,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张力,和两人间纤毫毕现的情感流动,以及那种极度罕见的,不容他人插足的,滚烫的能量场(要知道他们在学校都是相当受欢迎的孩子)。
但是到了七年级开学的时候,事态悄悄发生了变化。詹姆没让我看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能看到的只是,他们之间从那种险些失控的边缘状态回归到了友好但充满边界感的位置上。似乎是出于一种默契,也似乎是由西里斯推动的,因为詹姆在一些片段里看起来很失落。
他们很少再单独相处,身边也从来不缺热闹和朋友。我可以嗅出来莱姆斯对此也有一些看法,在某些场合,他的视线会充满探究地分别落在他的两个朋友身上,但是他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几个月。直到年底,詹姆在苏珊的葬礼后给莉莉伊万斯送去了一枚戒指。
我们从他的记忆雾团里抽身后,詹姆跌坐在我的沙发里,摘下他的眼镜,抹了一把眼睛。
“你看到了吗?”他说,“从始至终,我都一错再错。”
我试着理清事情的经过。
“你们有没有——”
“没有。”他说。
“那你对她——”
“我可以对梅林发誓我是忠诚的。”詹姆说,“从开始到最后。”
我想了想,还是不太理解。“所以那又怎么样?我是说,即使你们真的约过会,在那个年纪,和不同的人约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以为他——”詹姆说,“讨厌我,不想和我——无论那是什么。所以我有一段时间还挺难受的。甚至努力调整自己,才和他回到好朋友的状态。但是显然,现在看来,他不是那样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颤抖,“我刚刚知道,我本来在10月31号那天就该被伏地魔的魔咒杀死。是西里斯——莱姆斯告诉我,他用一种古老的魔法暂时阻止了我的死亡,然后在监狱里试图自缢,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我带回人世。”
“他本该已经为我死去了。”詹姆说,“是纯粹出于巧合和运气,他被邓布利多救下,我们两个现在才都活着。”
“西里斯知道你知道了吗?” 我问。
“他还没有。”詹姆说,“是莱姆斯告诉我的。我现在也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面对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我迟钝得出奇,居然没有早一些看出来他的感情和想法。”
“你指的想法是……”
詹姆悲惨地笑了笑,“这是莱姆斯的原话,不是我单方面的看法。他说,西里斯可能一直爱着我,是超出友谊的那种爱,从十六岁到现在没有变过。他看着我和莉莉走近,结婚成立家庭,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也从没有打算表露自己的感情,只是默默地私下为我做了一些事情。比如……那个咒语。”
“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多虑了呢?”我说,“客观来说,他既然主动提出当你们的保密人,本来就是愿意为了你扛事的。再说,没有规定人不能为自己的朋友两肋插刀。你怎么判断这不是对他友情的一种轻视呢?”
“那件事和这种咒语的性质不一样,约瑟夫。”詹姆说,“我的判断是莱姆斯没有说错。从我们认识以来,大部分时间,我认为自己至少非常了解西里斯。我知道他最深的秘密和渴望,我知道他的衣柜里有几件麻瓜衬衫,我觉得自己能看穿他灵魂的深处。唯一我不理解的,就是那段他不愿意回望我的时间,每次我想找到他,他都会移开双眼,所以我想,好吧,我尊重他的意愿,也许就做一辈子的朋友也挺好的,我可以接受,至少这样我不会失去他。但我当时没有想到的是,也许他恰好和我想法一样呢?也许我们在这方面也无比有默契?也许是相似的动机导致相似的行为,我却迟迟没有看穿。直到现在,当所有的谜团都一起解开,我发现答案是那么简单和直接,但恰好又能解释所有的事情。”
“约瑟夫,你说我的解读有可能是对友情的轻视,而我觉得,不可否认,这种解读的反面是……我对爱情的无视。
而真相也许更接近后者。”
我站起来,给他的杯中续了一点酒,也往壁炉里添了一些柴。
我们望着炉火沉默片刻。
“这真是太操蛋了,是不是?”我问他。“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找些话宽慰他,想劝说他不要再钻牛角尖了,但也知道我毕竟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你知道最让我想发疯的一点是什么吗?”詹姆说,“我自从理清楚了刚才和你说的那些,便在一直一直不停想象假如我没有和莉莉在一起,我们几个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控制不住地想象。”
他的眼睛盯着炉火,几乎出神地说,“这真的不是出于自私,而是说,假如我们顺着树的另一株枝桠走下去,选择了人生的另一种走向,会发生什么……
我会失去和她在一起幸福快乐的记忆,如果没有这些记忆,今天的我不会完整,我们的哈利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但也许,也许……
莉莉还能活着。”
他哑着嗓子说。
我想告诉他,詹姆,这不是做计算题,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能这样衡量得失和命运,你也永远无法预见它的残忍和荒唐。
但最终,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只是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魔教无差】安眠
存档
——
郑允浩总习惯于熬夜。
他怕黑也怕寂寞。
睡觉像一场战争。
当沈昌珉向他询问起最近的睡眠状况时,郑允浩正坐在落地窗边端了杯冰美式。他眼睛黑亮像宝石,盛满了阳光。
“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太想睡觉。”他轻描淡写地说,“也不会觉得很困。”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皱起眉,郑允浩于是又宽慰地笑笑,好像担心他失眠是一个比失眠还严重的问题:“其实没什么影响的。”
沈昌珉不置可否。
郑允浩习惯于侧躺在床上,面对着墙玩手机。他开一盏夜灯,通讯录里总会有活跃的朋友和他聊些有的没的。他不想闭上眼睛,放下手机就觉得不安。
郑允浩是个自制的人,却唯独在这件事...
存档
——
郑允浩总习惯于熬夜。
他怕黑也怕寂寞。
睡觉像一场战争。
当沈昌珉向他询问起最近的睡眠状况时,郑允浩正坐在落地窗边端了杯冰美式。他眼睛黑亮像宝石,盛满了阳光。
“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太想睡觉。”他轻描淡写地说,“也不会觉得很困。”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皱起眉,郑允浩于是又宽慰地笑笑,好像担心他失眠是一个比失眠还严重的问题:“其实没什么影响的。”
沈昌珉不置可否。
郑允浩习惯于侧躺在床上,面对着墙玩手机。他开一盏夜灯,通讯录里总会有活跃的朋友和他聊些有的没的。他不想闭上眼睛,放下手机就觉得不安。
郑允浩是个自制的人,却唯独在这件事上有着明知道不好也要去做的固执。他喜欢把被子卷成一个茧,自己缩在里面,就觉得安全。他还嫌卧室摆着的双人床太大,对沙发有难以言明的特殊偏好。
他其实是个不太适合独居的人。
沈昌珉拉着行李箱找上门来的时候郑允浩一脸困惑。他前一天睡得晚了,没工作时第二天自然睡到日上三竿。面对站在门外的男人时他还没能完全清醒,怀里就被塞进仍旧热气腾腾的早饭。
“等会儿午饭我做,你这里有什么菜吗?”
沈昌珉鸠占鹊巢的效率很高,把带来的物品收拾好时郑允浩才刚刚吃完他带来的三明治和热牛奶。他看着自家弟弟忙前忙后整理房间,随手扯过放在沙发角落的毛绒熊,把脸埋进去含混不清地问:“昌珉是要和我同居吗?”
“是。”
沈昌珉承认得落落大方。他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就算十几年前的磨合期再重演一遍也没关系,更何况他们已经相处了半生。
他不见得就喜欢时刻毫无隐私的生活,可问题会像滚雪球一样变得更加棘手,他不是救世主,却也要拉郑允浩逃出生天。
沈昌珉的些许信心来源于,他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之一。
他们晚上睡在一起。
郑允浩难得在零点之前就洗漱好乖乖躺在床上。他仍旧习惯性地侧身,接着沈昌珉的手伸过来,试探性地抓住他的手臂,然后凑近了把他抱在怀里。
刚洗过澡,沈昌珉身上仿佛还带着热腾腾的水汽。他把郑允浩的双手箍在自己身前,语调是带了困意的模糊不清:“早点睡吧,哥。”
这个姿势实在是暧昧极了。郑允浩想。可他马上也困了,于是只一言不发地合上眼睛。
十几年前刚去日本的时候,沈昌珉还经常失眠。
他那时也怕闭起眼睛,异国他乡,似乎连黑暗都带着陌生的味道。郑允浩常哄他入睡,两个少年挤一张单人床,翻翻身就要摔下去,只好贴得更紧一些。
沈昌珉也会哭,郑允浩从未戳穿过他。他把潮湿的枕头和睡不着的夜晚全盘接收,留下一个干净温暖的梦。
于是他又把梦境还给他,在多年以后。
睡醒时天光未亮。郑允浩在黑暗中打量面前的男人,轻轻吻在他冒出来的胡茬上,又闭上了眼睛。
-END-
【魔教无差】独白
沈昌珉第一人称,入伍前时间线设定
胡编乱造,概不负责。
————————————————————
独白
我正在准备入伍。
五月,风已经很热。我天生怕热,古装戏拍起来实在是辛苦。最近郑允浩入伍已经提上日程,我也在空闲时抱着义警考试的内容让自己在高温里头昏脑涨地挣扎。大家都说我像个准备入学考试的高中生,也就没有人来问我关于郑允浩的事情。
他会不会来探班,为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联系,能不能帮我要一个他的签名……这样的问题我在个人活动时听过千百次,甚至一度觉得我们总要写在一起的名字可能是从遥远过去就种下的诅咒。
我们组合只有两个人,而我现在也要提前入伍——为了组合更早回归。...
沈昌珉第一人称,入伍前时间线设定
胡编乱造,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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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白
我正在准备入伍。
五月,风已经很热。我天生怕热,古装戏拍起来实在是辛苦。最近郑允浩入伍已经提上日程,我也在空闲时抱着义警考试的内容让自己在高温里头昏脑涨地挣扎。大家都说我像个准备入学考试的高中生,也就没有人来问我关于郑允浩的事情。
他会不会来探班,为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联系,能不能帮我要一个他的签名……这样的问题我在个人活动时听过千百次,甚至一度觉得我们总要写在一起的名字可能是从遥远过去就种下的诅咒。
我们组合只有两个人,而我现在也要提前入伍——为了组合更早回归。
这大抵是我对诅咒的以毒攻毒。
而现在,我们正因为这件事冷战。
其实我考虑得清楚——我不像郑允浩,对待亲近的人在意的事就忍不住情感泛滥失了理智。我早说过私人情感不要过多地带入工作,他什么道理都懂,却还是忍不住要掏心掏肺,到最后落得一身狼狈。我不在意艺人所谓珍贵的二十代,当初做决定时可能只是潜意识里要和身边的男人节奏同步的习惯。说我懒惰也好懦弱也好,我想和郑允浩做同样的事,我想,那就要做。
认真讨论,提前入伍与否都利弊参半——保持曝光率和提前以完整体回归都是件好事。我们不是小学生,早就明白人生总不能鱼和熊掌样样都有。我第一次向郑允浩提起这件事是在日本的巡演期间。他当下只是惊讶,勺子里的汤泼在桌上。顶灯映在小片水迹上反射出让人心烦的光亮。我盯着那里,慢吞吞地想一会儿收拾起来也许会很麻烦。
惊讶过后他就生起气来,吃了一半的拉面被晾在一旁,指责我做事冲动,又说不许我去。我一句“你没资格命令我”停在嘴边,到底还是不想火上浇油,听他数落完把我给经纪人讲的那一套说辞拿出来说服他。郑允浩对我总是心软,但这种时候就变得凶狠又精明,对我来说难对付极了。我也不指望能劝动他,一直都没这么指望过。我听他说教,到最后变得不耐烦的时候挪动椅子发出巨大的噪音生生打断了他的激愤,说:
“我已经报名了。”
他明显怔愣了一下,张张口不知该如何继续。
我那时心头突然冒起一股火气,因为他总把自己摆在兄长的位置对我照顾有加。换种说法就是把我当做一个不能担起责任的男孩,习惯于把我的命运前途都担在他的肩上前进。
可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两岁也不是八岁。我说不出我能对谁负责的话,但我非常清楚地明白我责无旁贷地要对自己负责,也完全不需要另外一个人来替我分担风险和未知,以及困苦折磨。
即使他是我生命里最亲近的男人,是和我成长共事骨血都融在一起的队长和兄长。
我站起身甚至还比他高出几公分,我俯视了他两秒,然后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哥也总该尊重我。”
我端起残羹剩饭去了厨房,刷碗的时候才觉得我刚才那句话可能对他来说太难以接受。我想他如果愿意冷静下来找我谈话那我就认真给他道歉,但后来我等了很久,只看到一扇关起来的房门。
我知道他失眠了,我也失眠了。这理所应当,我早就说过,诅咒而已。
如果我们在韩国,那这件事就会在我们公寓的距离间变成幽深的裂谷。但我们那时还在日本,同一屋檐下总得粉饰太平,更别提入伍前最后一次巡演,无论如何无法让私人情绪影响到演出效果。第二天起来郑允浩先给我打了招呼,我刻意忽视了他通红的眼睛和憔悴的神情,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巡演的终场是东京巨蛋,结尾时他哭得不能自已,最后稍微缓和下来就时不时看向我的方向。我能猜到他想让我说什么,盛大的送别只为他准备似乎对我来说不太公平。但我只是唱完最后一首歌,挥手谢幕退场。
他那时也知道我要入伍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我猜他期盼过我考试不合格,因为这男人总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幼稚。后来我们去了中国深圳,不明所以的粉丝也依旧只哭着对他说出送别。其实我们还在冷战,而这冷战不同寻常且旷日持久。我们对工作有一向的认真,但又将所有温情抽离。明明是分别前一分一秒都该抓紧的时间,但郑允浩跳不出他给自己画下的圈套,而我又决定袖手旁观。
我通过他成长,他也需要通过我成熟。
现在我坐在桌前,是准备记日记的。我无法自控地想起以前的事,可能是因为晚餐时喝了点酒,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正在吵架而吵架的路数也一如既往。往常总是我先败下阵来,毕竟郑允浩实际上就是个固执的疯子。但我想了想,还有点希望这次我能赢。
——看吧,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总会变得有点相似。
说来有些好笑,我最喜欢的是睡着的郑允浩。
这男人总让我头疼——字面意义上的那种。从前组合里人多,兄友弟恭的戏码总有人附和,我偶尔和他亲亲热热,转身的时候也不会冷场。但后来情势骤变,缓冲消失之后难免就尴尬起来。
空白期那段时间他总是喜怒无常,我可以理解,却不代表我愿意包容。我劝他不要藕断丝连抱着无谓的幻想,看他不接受我的好意也就不再多言,甚至还觉得他的痛苦也是自作自受。
郑允浩一向觉少,宿舍里安眠药的空瓶摆的到处都是。我买了长相相似的维生素片换掉里面的内容物,偶尔在他睡不着敲敲打打的时候暗骂自己。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如果醒着就会去床边看他。他的脸半遮半掩地藏在被子里,漂亮得像睡美人。他喜欢光亮,睡觉也开着灯,五官在暖色的灯光中晕染出柔和的阴影,显得无辜又宁静。
我想他如果可以放下从前不再折磨自己就好。但后来我又明白过来,逼他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记得那是我报名义警的晚上,我关掉显示着“信息登记已成功”的网页,在深夜里幡然悔悟。
可残忍的不是我,而是生活。他总对世界抱有不切实际的善意,幻想美得像是乌托邦和伊甸园。我从前觉得是他太强大能够撑起一个沉重的梦,后来我发现他只是逞强,逞强背后是深不见底的软弱。
而这些软弱现在被我全盘接手。我知道他什么都明白,知道他甚至比我活得更明白透彻,可我因为此而无所畏惧,他因为此却遍体鳞伤。我也知道他天生心软多情,但我不同。我帮他恨他舍不得恨的人,想必有朝一日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身上。
我不想让他受伤。他比我更需要幸福——应该这么说,我不幸福还舍得下脸怨天尤人,比起只会责怪自己的他,总要更幸福些吧。
现在要我说,复出之前的我们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困兽之斗。毕竟我那个时候也才二十出头,人生大抵算得上顺风顺水,自然没什么面对天降横祸和无妄之灾的经验。我决定留下来,好像也只是出于为人处世的原则。如果说是为了梦想等等,我心里清楚,倒也不好意思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其实我们都不是傻子,也能从形影不离的日常生活中找出各种端倪。但人类是惯于自我保护的,我除了静观其变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不知道郑允浩是什么想法,但他在舞台上只挨着我,于是我想我要多听他说话,多帮他做事。
郑允浩是我进公司时认下的第一个人,帮我练习舞蹈,也用前辈的身份训斥过我。我直觉他是个严肃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出道的过程颇多波折。我们阴差阳错成为了同一个组合的成员,我看他渐渐变得柔软,才明白他在命运摧折时凶且倔强,在意气风发时反而更温和纯粹。
说到底只是个害怕失败的小男孩罢了,可又因为这个,他才值得他想要的一切。
我见不惯他责怪自己,挑了个两人都失眠的深夜直截了当地问他:
“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很相似?”
“是,昌珉像是另一个我。”他不明所以,语调也依旧诚恳。
我看他一眼,停了停,然后才说:“那你恨自己是不是就是在恨我。”
他一下子哽住,嗫嚅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我知道我用话堵他赢得不光彩,可那时我想不了太多,只觉得得拉他一把。
要不然东方神起怎么办呢?
或者我可以不在意东方神起,那郑允浩怎么办呢?
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常使用的手段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开始在他睡不着的深夜睡在他身边,他若不睡觉我绝不合眼。几天下来我在镜子里看到一张憔悴苍老的脸,还在精神恍惚时顺手打翻了滚烫的水。
我的小腿和脚背一片通红,痛觉让我说不出话。郑允浩跑过来看到一地狼藉,先是一惊,接着就打开水管让我去冲冷水。他找了放在药箱里的烫伤膏,又马上找来了冰袋。这时候他就又变得冷静清醒,我看着他忙碌,竟然突兀地问出一句:“原来你知道药箱放在哪里。”
他瞪我一眼,给经纪人打去电话。也许是他难得表现出像从前还正常的样子,而我烫伤的地方又被冻得觉不出疼痛,总之我只觉得昏昏欲睡,最后靠在床头一觉睡到第二天亮。
我印象里他就是在这件事之后开始按时吃饭睡觉,即使睡不着也会在夜深时安静地躺在床上休息。我看我学不会解决问题的其他方法郑允浩也该负一半责任,毕竟我只发现折腾自己永远都比劝说他更有效率。
这种事情我做起来还是得心应手。
我们开始复出,一切都很难,重新开始永远都有一个定语叫做“重新”,提醒你曾在这里摔倒,从顶峰摔倒谷底,以前拥有的一切都变成赤裸裸的嘲讽。而很不幸的是,我们以前拥有得实在太多。
但还好,我们都还年轻,也不是孤军奋战。
我站在他身边,就这样过了多年,听他偶尔说起对我的依赖和信任,还以为他终于可以把我当做与他共担风雨的人。
我面对边角已经有些泛黄的笔记本,忍不住叹了口气。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正写下日期和天气。我吓了一跳,看到屏幕上显示着郑允浩的名字,我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一边,手里的笔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却什么都没落上纸面。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轻柔如五月的风:“昌多拉。”
“哥。”
“最近拍戏辛苦吗?衣服穿得多你又爱出汗,记得多喝水,别中暑了。”
我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觉得鼻尖一酸。我有点想质问他怎么可以对我们的冷战轻描淡写,又唾弃自己等来一直想要的结果还想着无事生非。
他又说了些琐事,入伍前的准备,保龄球和朋友,还有和我一样正在拍摄中的新剧。我一条一条的听着,钢笔点在纸面上晕染出小块的印记。他最后温柔地和我说晚安,我看一眼手表,才发现已经将近午夜。于是我催他去睡觉,在潦草的道别声中匆匆挂断电话。马上手机又亮起来,是郑允浩的消息。他难得用了表情符号卖萌,和我说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想要多多见面。
“我会很想你的。”他这样写着。
我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再眨眼睛。我觉得马上就要入伍的人因为这点小事就哭并不怎么光彩,也知道两年时间已经是最短,甚至我们还有假期,总会出来见面的。
于是我静静地又坐了会儿,最后拿起笔在纸面上写下四个字:
今日无事。
-END-
感谢阅读
【魔教无差】食与味
00
一饭一食,一粥一菜,是我们年少时建立的对于家庭的第一认知。
烟与火,你和我,柴米油盐酱醋茶。
后来我们把它称之为生活。
01
在分别的第六个年头,第一次不是从别人那里,沈昌珉知道郑允浩还是没学会生活。
下了节目他们难得一起回去,在保姆车上摇摇晃晃,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近来专辑准备和打歌活动时期,他们见得不少,甚至比上往常要更频繁许多。工作时见得足够多便无需私下见面是他们长久以来达成的共识,分开时说着要给彼此留下私生活的空间,因此也就这么不闻不问好多年。
离开大楼时郑允浩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有些困倦。等待的过程中沈昌珉注意到他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消息...
00
一饭一食,一粥一菜,是我们年少时建立的对于家庭的第一认知。
烟与火,你和我,柴米油盐酱醋茶。
后来我们把它称之为生活。
01
在分别的第六个年头,第一次不是从别人那里,沈昌珉知道郑允浩还是没学会生活。
下了节目他们难得一起回去,在保姆车上摇摇晃晃,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近来专辑准备和打歌活动时期,他们见得不少,甚至比上往常要更频繁许多。工作时见得足够多便无需私下见面是他们长久以来达成的共识,分开时说着要给彼此留下私生活的空间,因此也就这么不闻不问好多年。
离开大楼时郑允浩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有些困倦。等待的过程中沈昌珉注意到他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消息明明灭灭大约是晚上有约。他看着男人略显消瘦的背影在他前一步走,太近的距离只要伸手就能触碰,事实上比起瑜卤允浩,他对郑允浩总是陌生的。瑜卤允浩是他的哥哥,休戚与共的,名为命运的那一条红绳上的蚂蚱,而郑允浩则是某个陌生的,他竭力避开也竭力避开他的某个人,他有血有肉也鲜活,明艳艳的光芒四射要灼痛他的视网膜。
推开玻璃移门郑允浩要先走,他鬼使神差拉住了哥哥的衣袖,郑允浩回头看他表情有些惊讶,却还是停下步伐转过身来看他,卸了妆后的素颜少了过分精致的锐利感显得温柔,他的哥哥捏着手机揣进口袋里对他微笑,拍拍他的手臂问一声怎么了。
“怎么了,昌多拉?”郑允浩问,“昌”字的音节后有一瞬间的迟疑,转瞬即逝的停顿,沈昌珉听到了,也只是垂下眼轻轻松松地忽略了过去、
他其实也曾经觉得意外,他和郑允浩不知什么时候起私下相处时总这样,明明是本应该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却又隐隐约约的不自在,他说不上缘由,郑允浩兴许知道,但他从来不会真的去问。
再后来,他学会不去想它。
“我有些想喝酒,”他说,“今晚没有人陪我。”
其实他知道郑允浩有约了,他也想过郑允浩会拒绝,并不是什么真的重要的事情,即使不会达到目的也没有关系。所以他没有把它说成一个邀请,或者是一个身为弟弟对哥哥有些可怜兮兮的诉苦,总之无关紧要,甚至不能说真的有什么目的,只是那一刻鬼迷心窍,他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郑允浩看了他一眼,对他摆了摆手,在他说出更多紧接着而来的解释之前掏出了被塞进衣兜的手机,走了两步退到旁边打了个电话,声音很低,沈昌珉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觉得语气很温柔。
“走吧,”挂了电话郑允浩走回他身边搭上他的手臂,“去酒馆吗?还是你有想去的餐厅。”
“跟我走,”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是惊人的低沉与认真,“哥只需要跟我走。”
于是郑允浩回以微笑,他点头算是认可,下一刻就被轻易拉扯着,坐上了沈昌珉的车。
傍晚的霓虹灯招牌一个个亮起,郑允浩系上安全带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彩色的灯光斑斓映在他的侧脸,精致的线条婉转,冰冷又艳丽。
02
沈昌珉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分开太久,但对此大部分时候郑允总是一笑而过,他甚至能回忆起哥哥带着笑意的轻柔语气,他指尖挟着明灭的烟火坐在阳台吹着风,晚风微凉掠过他的发梢,飘扬的烟雾被带进室内,烟味便在不大的屋内弥散。沈昌珉皱眉把手里的汤锅盖上盖放在桌上,被呛得咳了两声挥了挥手,郑允浩便掐了烟,把玻璃窗开得更大了些。
“我们其实从未分开,”郑允浩说,嗓音是烟熏出的沙哑,清淡又飘摇,“我还记得你做的汤。”
画面会消退,声音会模糊,他曾经听说过最恒久的记忆是气味,从鼻尖探去一路烙在心里,历经漫长岁月也不会被轻易抹去。是一起做过的哪个节目或是访谈时共同参演的人员说过的话,但沈昌珉对这些没兴趣,郑允浩也对这一切没兴趣,当时他们都只是一笑而过,小声谈论着下一次巡演要去的地方,和演出结束后要犒劳自己的吃食。那时他们总是很容易饿,其实现在也会饿,但不知不觉中饿的感觉其实变了,他说不上为什么,但对于食物的冲动总归是不再一样,后来他对自己解释,人是会变的。
两年的阔别后他们真正的重逢是在日本的家里,沈昌珉两年里学了很多东西,包括厨艺。婉拒了经纪人邀请他们出去吃的盛情,只去临近的市场买了些简单的原料回家张罗餐桌。郑允浩不挑食,沈昌珉也就省事,由着自己的兴致挑了些,郑允浩推着推车把他递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接过,在他身后慢慢悠悠,一步一步跟着走。路过果蔬区的时候他捡了盒草莓,新鲜漂亮,郑允浩就笑起来,他总是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哥回去要自己洗才行。”沈昌珉说,郑允浩鼓了鼓脸颊故作生气的样子,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
“明明是昌珉总嫌我洗的不干净,”郑允浩抱怨,“我也在努力帮忙了。”
“哥很好,”他说,“哥什么都做得很好。”
清清淡淡的,像是敷衍的安慰,郑允浩抬眼看他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又觉得其实无需多言,他的哥哥什么都懂。
“我学了很多新的菜色,有的很好吃,也有的不好吃,有的酸也有的咸,有些是甜的,更多的是辣,我喜欢辣。”
“你都喜欢吗?”郑允浩问。
沈昌珉愣了一下回头,郑允浩正弯腰从冰柜里挑一盒切好的肉片,低头时目光专注,甚至没有转头望他。
轻飘飘的语气,问得问题也奇怪又多余,他像是没有在听,又偏偏像是什么都心下了然,于是他在沉默中想,果然,这个人是他的哥哥。
“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酸甜苦辣咸,各式各样的滋味,你都喜欢吗?”
答案是喜欢呀,当然喜欢。不一定好吃,也不一定都对胃口,有时候不喜欢吃,却也还是会喜欢。
看见它们出锅的那一刻,总归是要心怀着未知的期待与喜悦。
“是我自己做的,好不好吃我都得尝尝它。”最后他斟酌着只是这样说,在推车里放了一盒豆腐,郑允浩握了握他的手,指尖冰凉,他又觉得温暖。
“那我也喜欢,”郑允浩说,“那都是你做的。”
是你的味道,你的味道也是我们的生活。
他在两年多无人问津冷锅冷灶的家里做久违了的第一顿饭,郑允浩在旁边为他打下手,洗菜理菜都做的整整齐齐,厨房用的纸巾放在手边,水压大了溅了些出来打湿了衣摆,沈昌珉洒下调味品盖上锅盖,郑允浩弯腰擦去地板上的水迹。
那一刻,他把它当做他们真正的久别重逢,是漫长分别后的重聚,他们又回到了一起。
03
日巡之后他们得了短暂的休息,接下来是回归的准备时期。他们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一切如常展开,他们依然在工作时见面下班时分离,见得不多也不少,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肩并着肩,刚好足以扶持的距离,又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平稳前行不远不近,寻常得让人安心。
三月是早春时节,在日本有早已预订的行程,回归前的准备中途他们飞去日本去开Fan Meeting,是熟悉的环节配置,从几年前起就惯例存在的允浩大厨的厨房环节在上一次变成了两个人的战争,被连带着拖下水的是沈昌珉,只是他也甘之如饴,投入地享受这一年难得的乐趣。
郑允浩还是郑允浩,在工作时哪怕是恶意卖萌也尽心尽力,沈昌珉一向觉得无所谓,郑允浩很努力,郑允浩也很开心,只要他开心就行,放松的玩闹做一场恶作剧也不是坏事。
至于味道,他想的很好,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
食物的五味不过酸甜苦辣咸,熟了的食物不生不腥不涩,也不至于真的有苦味,再者强烈的辣味与甜味时常遮掩了大部分味觉,从来不至于真的超出他忍受的极限。他吃完总是点点头张口就夸,旁边有伴舞面容扭曲苦兮兮,沈昌珉摇摇头,觉得也不过就这么大点事。
在后台休息的时候郑允浩不知道玩到哪儿去,他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等Cody姐姐帮他卸妆,伴舞和乐队前前后后结束了收拾跑来窜门,顺便瞻仰那一锅被供在桌上的郑允浩的大作。有人充满好奇跃跃欲试,也有人心存善意极力阻拦,他觉得颇有意思,笑着低头摆弄手机。
“允浩不管做什么菜昌珉都觉得好吃。”
有人说,声音带着笑意像是感叹也像是揶揄:“允浩不管做什么昌珉都说好。”
“虽然说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但食物未免也有点……”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工作人员都是多年来的老相识,一路也陪他们在日本闯荡到如今。这些年允浩大厨的料理时间没少整出惊天动地的幺蛾子,在烹饪的创意上可以说是无人出其右。放松下来做着收拾工作的人们发出善意的哄笑。沈昌珉嘴角上翘也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心里却有些突兀地在意。
有一刻他很想出声为郑允浩辩解,关于他的哥哥,他认真做饭时其实并不难吃。
多好吃算不上,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大厨手艺,但也绝对算不上难吃。
只是甜,不管做什么,男人总是喜欢放上很多很多的糖。吃不惯的人会觉得难以入口,他习惯了便也觉得还好。
还好,还挺好,并不真的是什么糟糕的手艺。
“我喜欢他做饭的样子。”他轻声说,声音很温柔,于是忙碌的人们都看过来,后台的灯光很明亮,虽然不像台前绚烂的打光,也仍是亮。
他迎着光坐着,灯管撒下明晃晃的光照亮黑夜,和这一片原本没有窗也没有天光的空间,他侧开脸了却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因为很罕见吧,”Cody姐姐收拾着化妆品总是善解人意,像是看穿他难得认真的心思,“允浩在家里应该不怎么做饭?我丈夫难得做饭时我也很欣赏他那时的风姿。”
难得下厨的人认真在厨房做一顿饭,你看他努力的样子就是风景,食物滋味的好坏反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
允浩总是突发奇想,允浩总是大大咧咧,允浩是个优秀的队长,生活里却不总是个靠谱的哥哥,允浩应当是不会下厨不常收拾也不会洗衣打扫的样子。
沈昌珉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人们长此以往对郑允浩的认知,而真实的郑允浩是什么样子并不在他们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内,那时他们不该理解的事,而他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解释太多。
当他认真做一顿饭的时候会有人给他打0分,他看他笑看他闹看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知道他还是最终不可避免地伤了心。
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但他还是知道郑允浩难过了。
“偏见,”他说,姿态是要为哥哥出头的气势,“大家这是偏见。”
昌珉做出来总是更好吃,允浩一定是笨手笨脚的样子。他会笑他会闹,为了节目和舞台效果很努力,做出一些样子,给那些为他们而来的饭们逗个趣。可又不是真的是傻子,怎么可能一直都是那副样子。当人们已经产生了刻板印象的时候解释往往毫无意义,所以他不说,常常只是沉默。
两个人生活一个人料理起居从来就不公平,所以郑允浩做饭,并且味道并不难吃。
这是只需要沈昌珉知道的事。
“怎么了?”从外面回来的郑允浩看大家都在笑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坐在桌前的沈昌珉身上,他的弟弟眼里藏着很多东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于是他微笑起来,总是宽厚又柔软。
无端地让人安心。
“昌珉在夸奖允浩做饭的样子很好看。”有人总结陈词。
“也不难吃吧。”郑允浩笑着说,拍拍胸膛一本正经,在人们的笑声中露出些假惺惺的委屈。
04
“因为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厨艺,”沈昌珉说,“所以被说难吃也不行。”
“那昌珉就是偏心。”郑允浩听完他的道理点点头,盖章认定一锤定音。
沈昌珉哑口无言,琢磨了半天,觉得似乎这么说也没错。
结束了工作他们本打算出去吃,沈昌珉早找好了几家口碑颇高的店打算趁着难得的闲情和哥哥一起去探探究竟,郑允浩对他一向是点头答应,但这次出门前他却突然改了主意。
“哥,”他坐在沙发上托着腮若有所思,“我想在家吃。”
“什么?”郑允浩愣了一下,像是没搞懂他的心思,却也还是点点头,“好。”
“你做饭给我吃,”他说,难得露出些许弟弟样的任性,“我好久没吃过哥做的饭了。”
郑允浩说好,他便点点头,但他知道每当面对自己的时候,郑允浩只会说好。
冰箱里的食材是经纪人一早采购好的,新鲜的叶子还青翠,郑允浩拿出来清洗,微凉的水没过指节,沈昌珉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拥着他,一双手也跟着按进清悠悠的水中。
“你要洗吗?”郑允浩问。
“不了,”沈昌珉摇摇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想呆在这儿。”
一个黏糊糊的小跟屁虫,郑允浩失笑摇头,想来大约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事。这是个活得过于清透的孩子,会为一点事想很多,但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总是干干净净像块水晶,他习惯了对此不闻不问,从不强求,弟弟想说点的时候什么自然会说。
对于沈昌珉,他从不操心。
择菜与洗菜都不是什么技术活,做这些事时郑允浩通常比人们想象的更细致,沈昌珉趴在他背上从身后玩闹似的拨着水,也有在帮他,把摘下的菜叶一叶一叶理整齐。
直到郑允浩拿了砧板洗干净刀,沈昌珉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黏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亦步亦趋地跟着,郑允浩觉得他应该扯着自己的衣服,然后他就有了一个怕自己走丢迷路的孩子。
“哥在干什么呢?”伴随着手起刀落节奏分明的切菜声,沈昌珉像是终于回过神,脸埋在哥哥肩头突兀地发问。
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郑允浩却并不在意,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抬手将黏在刀面上的菜茎刮去。
“我在给你做饭。”他说,像每一个宽厚又包容的哥哥,对自己家的小孩总有数不清的耐心与温情。
“哦,”沈昌珉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好,你给我做饭。”
郑允浩没有再接话,只安静地低头切着菜,沈昌珉默默看着,手指摩挲哥哥日渐清减的腰窝。
“哥以前总切到手。”
“但现在不会了。”
郑允浩切菜的手微微一顿,又重回原来的节奏切了下去。“人不能总是毫无长进,”郑允浩会这么说,他在心里默默排演好一切,郑允浩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接口。
他低头把自己的脸埋进哥哥肩窝,鼻尖是浅淡的香味,他们用的是同一款香水,他却总觉得郑允浩更甜。
“哥尝起来是甜的。”
郑允浩摇摇头:“我记得你以前总抱怨我苦。”
苦也是甜,他想,那时候我还小,但我味觉变了。
“你应该吃糖,”最后他这样说,“甜丝丝的。”
郑允浩手微微一抖,整勺白砂糖便落入锅中,他看着纯白的晶体融入放了酱料的红色汤汁里逐渐消融不见,缓缓松懈紧绷的肩膀,在温暖的拥抱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05
苦涩的咖啡不适合你,沈昌珉按下一条消息的最后,也不适合任何人。
你不要让他长大,生活也不应该是苦的。
他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做饭也一个人吃饭。
很长时间里他来往都是一个人,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人生是一个人的人生,酒是一个人的酒,饭也是一个人的饭。
我们来去都空空。
沈昌珉以为他要永远爱这样的生活。
一个人生活总是要更好的,他常常会这么想也这么说,做自己的饭喝自己的酒,吃拌饭时放很多很多的辣椒。
他独居了六年,与人同居却不止六年。
有一天他手抖放多了糖,做的早饭便不可避免地有些甜。他坐在餐桌前一个人慢慢地吃,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郑允浩为他做的早餐的味道。
甜,总是很甜,过量的糖分占据了味蕾对于食物味道其他部分的理解,甜到几乎让人忘了生活的苦。
可生活总是苦的,是咸与涩的,是最常尝到的眼泪与汗水的气味。小时候他这么对他的哥哥说,他的哥哥摇摇头拍拍他的头,他并不真的比他大多少,两年的年龄差在很多人看来微不足道,那个人却也总还喜欢把他当小孩。
明明他更爱撒娇也更喜甜,自己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有人会爱苦,就像有的人喜辣,”生活又千姿百态餐桌也有千百种滋味,人有千样喜好就有千样,“让人牙根发软的酸,齁到舌根麻木的咸,和使人发腻的甜都是一回事,有人偏爱一种滋味,也有人喜欢清清淡淡,在平淡中品尝五味的调和。”
“但偏爱是一回事,”郑允浩揉乱他的发,起身去给自己倒一杯水,“所有被人偏爱的,都是他真正需要的。”
接着他想起来,他和郑允浩口味也不总是相似的。
他嗜辣如命,郑允浩对辣却并不感兴趣。
说来遗憾的是,同居十年,一直到分开他才意识到这样一件事。那时郑允浩已经跟着他吃了很多很多的辣,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着牛奶微微吐着舌头,手搭在唇边扇扇风,姿态倒是优雅含蓄,看不出多辣的样子。
辣味的实质是痛觉,是热与痛,他不善吃辣,却能忍痛,舌根燃烧着一团火,他却依然波澜不惊,是遥远天边清凌凌的一泓水。
永远云淡风轻,永远安然自若。
沈昌珉后来想,郑允浩这么多年对他影响最深的,其实是天下无事的坦然。
昨日无事,今日无事,明日亦无事。
所以你要爱糖也爱甜,所有被偏爱的都该被珍重对待,你需要它,你就该好好爱它。
“其实我也我也不喜欢苦,”他要对他的哥哥说,“我真正爱的滋味,是辣,还有甜。”
是被你养出的滋味。
06
当他决定要搬出宿舍的时候郑允浩很平静,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决定也平静地看着他收拾东西搬空屋子打包行李准备要走,最后一晚他们坐在餐桌,郑允浩垂着头安静地研究桌面的纹路,沈昌珉抱着手臂看他,久久才叹了一口气,低声叫了一声哥。
他知道郑允浩难过,他也难过,突然要离开原有的生活,谁都要不舍。
但郑允浩应该说,难过也好伤心也罢,孤单和寂寞和离别时应当有的依依不舍,他都应该说出来,而不是沉默,可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沈昌珉在心里摇摇头,却又觉得心软,因为这是郑允浩,郑允浩总是什么都不说。
好也不说坏也不说,疼也不说累也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也不说,明明又失落又不舍却也仍要装着无事发生,沈昌珉也会想,可我是不一样的。
我不是他们,你应该要对我说。
“我要走了会没人照顾你,”他走近了拉着他的哥哥,用上了些力气强迫他抬起头,郑允浩坐在椅子上仰头望他,目光有些茫然,空空洞洞的没有落点,左右摇荡最终避开他的眼睛,“所以哥要学会自己做饭才行。”
沈昌珉很少会对郑允浩展现出他的强硬与坚决,当他认定一件事的时候他也是个不可动摇的人,这一点上他的倔劲不比郑允浩少分毫。僵持良久后郑允浩终于还是拗不过他,半是强迫地被拉去厨房,清理了冰箱的存货后放水架过切菜做饭。
沈昌珉几乎是把郑允浩按在了流理台前,把洗好的萝卜塞进左手,再把菜刀放进右手,郑允浩这才慢腾腾开始了有气无力的动作,沈昌珉出门去拿抹布,一转眼的功夫里面就没了响动。
他才意识到这是郑允浩骨子里的那点任性泼皮,总是无处释放,日复一日便成了他消极抵抗的方式。
当他觉得他在做毫无意义的事的时候,他就像这样,故意把一切弄得乱糟糟,假装是自己真的做不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顽劣又任性。厨房里切碎的萝卜落了一地,沈昌珉皱了皱眉头,这次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让他称心如意。
他推开门走进去,从身后拥着正跟自己闹着脾气的哥哥,握着他拿刀和按着蔬菜的手引导他正确的切法,郑允浩手臂略微施了里故意和他作对,僵硬地切了两下之后他叹一口气,说话时却是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有温和耐心。
这是他的哥哥,此刻又让他的心软的,是他的孩子。
“哥再这么闹的话会切到我的手。”他说,声音很平和,手上却固执地发力。郑允浩与他僵持了一会还是松懈下来,卸了力道随他折腾,两双手就这么交缠在一起,缓慢又有力地将案板上的白萝卜切成均匀又漂亮的薄片。
这一次没有落了满地的碎屑,郑允浩沉默,任由沈昌珉牵着他的手切一块没什么技术水平的菜,沈昌珉呼吸和缓又温暖,柔柔地落在他颈侧,姿态柔软却坚定,温和中是不可动摇的决意。
他应该生气,郑允浩想,他不该这么温柔又有耐心。
脾气上来的时候郑允浩也会抱怨说你不要管我了,而这个弟弟分明大部分时候对他温柔和顺像黎明的风,却总在这些事上展现出少见的固执。他会扣死死着他的手腕与他对峙,郑允浩会突然意识到沈昌珉已经长大很久了,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
“如果哥要这样说的话,哥以后也不要管我了。”
他原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神,可我要把他拖入凡尘。
我要他浑身染满烟火气,我要他懂得一个人类的一生。
“可我想教会你怎么生活,”沈昌珉说,“我想教会你怎么爱自己。”
郑允浩垂眼,手下一滑,白色的砧板上染上一片鲜红,那是他第一次切到手。
“我知道什么是爱,”郑允浩说,“也知道什么是生活。”
傍晚时他们一起坐在客厅,共度所剩不多的同居时光,郑允浩手指上还裹着创可贴,是沈昌珉找来的,早前不知道谁买的卡通小动物图案,粉红色的细致地缠在受了伤的食指上。最终他还是切完了那个沾着血的鲜红的萝卜,沈昌珉就在旁边陪着他,坚定的不容置喙,固执的非让他好好做完不可。
他很少有机会能对上沈昌珉的坚持,更早的时候这样的僵持通常发生在他不照顾自己的身体,总忘记按时喝水吃饭吃药时,也许比起自己沈昌珉确实更爱他,他也曾这么想过,有时候太多的多愁善感也会让他觉得自己可笑,只是更多的时候他顾不上那么多。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太糟糕了,远比自己能想象的要更糟糕的多,他其实知道自己不太好,于是他不去细想,逃避是他对付自己的解决方式,只是现在他要难过。
连沈昌珉都要走,这件事在最大程度上挫伤了他,尽管他知道沈昌珉是对的,他的昌珉总是对的。这孩子活得清醒又冷清,比他更理智也更成熟,甚至他也会觉得沈昌珉更像个哥哥,但沈昌珉从来不说。
第一次,他受了伤,锋利的刀片割破了手,沈昌珉拿了药水与纱布细致地为他消毒包扎,却没有让他停下手,只是靠在他身边,温柔地重新递过刀,让他切完那块再也无法下锅的鲜血萝卜。
“你只是需要再对自己好一点。”沈昌珉平静地回答他,翻过一页手中的书,用大拇指别紧,腾出一只空余的手拨乱哥哥的额发,遮掩了一双秋水般的眼睛。
郑允浩低下头,电视开着却无人去看,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蜷着腿抱着膝盖,目光低垂飘忽无定点,沈昌珉侧卧在他身后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揉揉他裸露的脖颈。
他像是累了,他也该累了。
“我喜欢独自生活,并不是意味着我的私人空间里容不下一个你。”
只是只能容下一个你,再多的人都不行。
我们想要的终究不一样,我无法成为你的唯一,那个世界太小了,我无法放更多的人进来,还能保持安心。
“我不在人家留宿,不与任何人同居。”
“可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的哥哥。
“我困了,昌珉。”郑允浩抬起头,一双眼微微眯着,清明了无睡意。
沈昌珉去拉他的手,在手心握着,抚摸他消瘦的脸颊一路延至眉心,他们头顶着头额头相抵,沉默中发酵出太多暧昧的感情。
“你不能总是任性,”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你要学会长大了。”
你要长大了,我的哥哥。
要学会离开我,要学着过没有我的生活。
07
“那时候你对我说,我要长大了。”
“可我后悔了,”沈昌珉摇摇头,“是我错了。”
阔别两年后的再见,要有一句话作为久别重逢的寒暄。
“哥,”沈昌珉张开双臂对郑允浩微笑起来,“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你要做给我吗?”郑允浩问,抬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勒紧的手臂饱含力量,他的手在弟弟挺拔的背上用力拍了拍,于是那就是在漫长的等待全部的深沉的思念了。
他们之间有很多话从来也不说,关于生活,他们有更多属于自己的默契。沈昌珉抿着嘴唇低了低头,嘴角掩饰不住地微微上翘。
“痛啊,哥,”他说,“好啊。”
那是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八月还是夏,柔软的手仅隔了一层单薄的布料在他背后摩挲,很轻柔的爱抚,碰触原先被拍过的地方。他动了动肩膀,扇动的肩胛骨像是振翅的蝶,温热的手心贴在背心,燥热的空气中撩拨人意动。
他们很久没见了,在服役中偶尔也会通话,没什么意义地碎碎念上很多,关于零碎的片段和罕见闲暇的生活,两年真的是很漫长的时光,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长久的离别之中总有什么要改变,沈昌珉夹着电话一边做饭,锅勺碰撞出清脆的响动,热水壶烧开了水,发出高远的鸣声。
“下班回家的时候坐地铁,虽然说带了口罩和帽子,”他往锅里加了一点水,“有女孩认出了我。”
“嗯?”郑允浩静静听他说,偶尔传来一两声键盘敲打的声音,玻璃碰撞木质的桌面是一声闷响,沈昌珉笑了笑,挺好的。
至少他一个人在家还记得喝水。
“她对我说,很想我们,很多人在等着东方神起,她们期待我们回来。”
“不要喝冷水,记得煮热了,喝温的。”
郑允浩发出一声柔软的气声,尾音婉转飘忽在空气中,电话那头又传来几声细微的碰撞,他便知道郑允浩正在玩着水杯。
“昌珉,人们还没有忘记我们,”他说,“我也还没有忘记你。”
和和你一起的生活。
“是温水,”挂电话前最后一句话应当是道别,郑允浩微微摇了摇头,“我的身体好了很多。”
“好。”沈昌珉笑着挂了电话,没有说再见,听着那头忙音嘟嘟。
很想你,想见你,他盖上锅盖放下锅铲去洗了洗手,用毛巾擦干了才去碰手机屏幕。暗下去的屏幕自动锁上了屏,他漫无目的点了两下,看到聊天软件里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一个玻璃杯和一杯热水,在室内也冒着氤氲的热气,配一个有些笨拙的,龇牙咧嘴的微笑表情。
“你还差一个温度计。”他失笑,摇着头点了回复。
郑允浩翘着腿在电脑上忙着工作,他退伍得早,不比沈昌珉的闲情,总还有很多事要做。叮咚的提示音让他举起了冷落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沈昌珉家里构造熟悉的厨房台面。
一口锅,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厨具摆放很随意,没什么正经构图,画面零散没什么重点,只是一张随手拍下的图。
“我在做饭,”沈昌珉发来新的消息,“朋友给我推荐了新的菜谱。”
“下次见面我做给你吃,味道闻起来还不错。”
电脑端口传来工作的催促,他没再回复,手机屏幕向下扣在了桌面,认真地研究起了新的修改意见。沈昌珉盯着手机等了一分钟,新的消息通知再没有亮起,他习以为常地收起手机,却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一直到再见面时他们的聊天界面也还是停留在那一页,关于厨房和一顿饭的约定。他小声抱怨郑允浩没回他的消息,声音里带着笑,也不是真的埋怨。
“你知道我的答复,”郑允浩挂着宠爱又宽厚的笑容搭着他的手臂,“总要有人先说再见的。”
你要多愁善感,但那不是生活。
08
“日本的调料和韩国的味道不太一样,我曾经给你煮过的汤,有一次和圭贤珉豪聚会的时候我也做了,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好。”
也许不仅是调料变了,国家变了土壤变了水质也变了,所以食物的味道上总是要有差别,他咬下第一口萝卜皱起了眉头,秀珉告诉他,哥你的口味变甜了。
太多的糖和适应了甜味而无法重建的味觉,他自己也知道,只是很多事情,知道并不意味着能够改变,更不意味着他想要改变。
“哥一直不愿来我的家。”
“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这个,”郑允浩托着腮看着窗外的灯火,“你不也是一直不要过来。”
“那不一样,只是见一面或者一起玩的话哪里都可以,而且哥也不喜欢和我一起玩儿,因为我是个无趣的酒鬼弟弟。”
沈昌珉耸耸肩,像是在抱怨,听起来倒是没所谓的语气,“我说过要给哥做饭来着,结果除了在日本,在韩国一直都没有机会。”
“你不是说了在日本做的比较好吃吗?”郑允浩笑了一下,“我尝过了。”
沈昌珉沉吟一声,听起来有几分迟疑,倒是十足的罕见。郑允浩扬起眉梢转过头,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才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就是我在探究的,我要讨论的问题了。”
究竟是一水相隔的水与土,蔬菜与肉,酱料与调味品变了,还是别的什么。
我想知道的事。
郑允浩垂下眼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想问为什么是今天,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和沈昌珉的关系就像这样,他们总在摸索,彼此之间装得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可其实对方都知道,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他总是知道。
他在沙发上醒来时沈昌珉皱起了眉头,于是又有一场风要吹起,他们之间的战场永远弥漫硝烟,硝烟之后是厨房的烟与火,是过着自己生活的两个人。
“我要担心你,因为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好。”
“如果爱自己真的是一件太难的事,”沈昌珉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告诉我。”
“那之后我总是会切到手,很疼,”郑允浩说,“但不再有人给我包扎伤口了。”
“于是我学会了不要切到手,不要受伤,那样就不再需要人照顾,也不会再痛。”
后来我长大了,像你所说的,你期望的那样,我放下了全是糖的饮品开始喝咖啡,可你为什么还是后悔了?
“很小的时候,”沈昌珉踩下刹车,抬头仰望高楼那一间属于他自己的屋子,那是他的生活,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样与郑允浩毫无关系的东西,“我总以为我长大了,我会对你说,我不是个孩子了,哥不要总是担心我。”
“再后来过去了很多年,三十岁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一件事。”
“我还是个孩子,永运都是那个小孩子,我需要有人爱我,有人担心我,有人照顾我,在我面前为我遮风挡雨,我从来没有真的长大,多少年后他还是我哥哥。”
可他其实也没长大,也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他在原地徘徊着等我,等我回去收拾冷清的厨房,点亮灯火去为他做一顿饭。
他等我去爱他,就像我的孩子永远需要被爱。
“长大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他们说长大了就不该再爱甜味,于是我想,我不要长大了,我也不要他长大了。”他隔着驾驶座去摸郑允浩的手,他的哥哥指尖冰凉湿润,他把那只手握在掌心,尽管他自己也掌心冰凉。
“可是长大了才能喝酒。”郑允浩说,拖着慵懒绵长的调子,鼻音黏腻。
“你不需要再逼自己,爱自己也一样。”
“我爱了你十年,拉拉扯扯和你一起走了那么长的路,继续下去也没什么关系的。”
大人总会出尔反尔,所以他想,我后悔一下,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00
后来他尝了那一锅汤,味道还是变了,时隔了好几年,从日本到韩国,即使还是那个人,味道也还是要不一样。
不再是熟悉的滋味,并不难喝,但也没记忆中好喝,他皱着脸对郑允浩说这件事,他的哥哥正在他的沙发上裹着他的毯子打盹,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晒得暖洋洋,他像一只慵懒的大猫舒展身体,歪着头看他时目光朦胧又懒倦。
“回忆是最好的调味料,我记得那一锅汤,”郑允浩笑了起来,“并没有那么好喝,你放了太多的糖和胡椒。”
END
谢谢你们看这么胡闹的故事❤
【HP】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十二)
*去年摸的鱼今年翻出来补成一章,但是感觉永远完结不了()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痒,拼命跟一股毫无来由的笑意作斗争。莉莉过去总说我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默感,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亲昵,好让我知道那是一句赞扬。如今她已不在我身边,我却越发意识到她是如何像剥落陈年墙纸一般地看穿了我的伪装,但只挑了那面尚未长霉斑、还算体面的墙来点评。
彼得在低声喘气,他的脸和外套都沾满了泥土,在地上侧身蜷成一个防御般的球形。他和西里斯曾经厮打过的地面上蜿蜒出一道血痕。西里斯半蹲下身,朝彼得伸出手,后者再次尖叫往后逃开——彼得生来就擅长这种机械的、令人生厌的嚎叫,比起人,此刻的他更像……一只在泥地里...
*去年摸的鱼今年翻出来补成一章,但是感觉永远完结不了()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痒,拼命跟一股毫无来由的笑意作斗争。莉莉过去总说我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默感,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亲昵,好让我知道那是一句赞扬。如今她已不在我身边,我却越发意识到她是如何像剥落陈年墙纸一般地看穿了我的伪装,但只挑了那面尚未长霉斑、还算体面的墙来点评。
彼得在低声喘气,他的脸和外套都沾满了泥土,在地上侧身蜷成一个防御般的球形。他和西里斯曾经厮打过的地面上蜿蜒出一道血痕。西里斯半蹲下身,朝彼得伸出手,后者再次尖叫往后逃开——彼得生来就擅长这种机械的、令人生厌的嚎叫,比起人,此刻的他更像……一只在泥地里挣扎的啮齿动物。西里斯的神态属于一位正宗的捕食者。他抓住彼得的前襟将他按在车门上,以防他逃跑,又狠踹了彼得的伤处一脚,后者的脸因为痛苦而皱成一团。“行行好吧,西里斯,”他躲闪着,发出哀嚎。西里斯用看呕吐物的表情看着他。他揪住彼得的领子,让他坐起来面向我们。
“来吧,亲爱的老朋友,我们都洗耳恭听呢。”西里斯说。
“……西里斯,西里斯求求你了,我快不能呼吸了……”彼得的身体微微发抖,一双小圆眼睛飞快地在我和西里斯的脸上来回扫视——活脱脱像一只在粘鼠板上的老鼠。
“西里斯,他在说谎。”我说。
“我也这么想,”西里斯没看我,手上使劲,彼得发出一阵干呕。“也许我该把他跟那个生锈的锚绑在一起,一块丢入大海——当然,那可就是在污染环境了,要知道,我是个环保主义者。”
“我他妈的可没有足够的耐心跟你耗下去!”他吼着,手上的劲儿却松了点。而彼得几乎立即就察觉到了。
“我的伤口,它们还在流血,西里斯……发发慈悲……”他发出几声长喘,转头用那种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向我求助,“莱姆斯,我快撑不住了……血流了一天……”
你瞧,此情此景的滑稽之处在于,我一直都很信任彼得,老天,如果我们都生活在一个以彼得为中心的平行宇宙里,而他要选出全世界最信任彼得·佩迪鲁的人,那么我一定是那个孤零零站在冠军领奖台上的笨蛋,噢,不,旁边的亚军席还会有詹姆·波特这个饭桶,西里斯只会坐在观众席上哈哈大笑。
听起来很荒唐,但在西里斯重新回到我的生活里之前,我一直怀着某种侥幸心理,认为彼得·佩迪鲁死于那场大火。那时摆在我面前的只有这两个选项,要么相信新闻,要么就得接受彼得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鼠这个事实。前者似乎艰难得多,毕竟那意味着我相信西里斯·布莱克是个叛徒,而他谋杀了詹姆。但在心底深处,我知道自己不过是对那种晦暗不明的恐惧妥协了。我相信彼得已死、相信西里斯犯下的罪、相信詹姆·波特和莉莉·伊万斯永远不会再在一个秋天的傍晚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我的起居室里,因为那是公众眼中尘埃落定的事实。而否决彼得的死亡,就必须面对我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即很久很久以前,这个鼠灰色头发男人第一次出现在掠夺者乐队休息室里,对我们大家伸出汗津津的手掌,而詹姆站在他身后微笑,用像在宣告什么重大新闻的语气说“这是彼得,彼得·佩迪鲁,我的中学朋友”时,从那一刻起,到我从收音机里听到“凶手是被害者的挚友,西里斯·布莱克”的播报然后站起身起泡茶为止,这之间的全部记忆都已经被玷污了。
我总是对西里斯怀着某种敬畏之心,却认为彼得是世界上最无害的人。到头来,这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误判,彼得在很早之前就看透了我的想法,并时时都在利用这一点。
我们当初都看轻了彼得,认为他只是个迫切需要友谊的、迷茫的后来者。其实彼得才是最清醒的人,他了解詹姆的傲慢,西里斯的狂妄,莉莉的尖锐,而他自认也看穿了我——卢平,一个懦弱的老好人。某种意义上他是对的,但他如果以为这代表着我比西里斯·布莱克更仁慈,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镀着劣质红漆的弹簧刀。几年前,在瑞士旅行的时候,我曾经路过一间叫Coutellerie du Jet d'Eau的店,它的刀具世界闻名,那时,我在它的门口徘徊了一阵,最终选择在日内瓦的旧货市场买下了这把不起眼的冒牌货。摊主告诉我,施陶芬伯格曾经用这把刀刺杀希特勒,结果失败了。我扬起眉毛,她却耸耸肩,懒得去编一个更为可信的背景故事。但我还是买下了它,不知怎的,我认为它会在未来派上用场。现在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即使它只是由某位蹩脚的工匠制作的一把冒牌弹簧刀,对彼得来说也足够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准备刺入他的脖颈。
莉莉总是对的,也许我真的有那么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默感。
“西里斯说得对,我们还可以再杀你一次,”我把刀架在彼得的脖子上,没有用力,却足已引起他新一轮的恐慌,“你知道,我们没打算活着回英格兰。”
“别这样,”彼得哭道,“我知道詹姆的下落……我发誓,我可以……”
“撒谎!”我把刀压在彼得的颈动脉上,一瞬间,塑料质感的刀柄似乎成了他的心脏,在我的手掌里激烈地跳动着。
“莱姆斯,莱姆斯,求求你了!”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汗味,我面无表情,胃里却升起呕吐的冲动。
“把你刚刚说的话解释清楚,”西里斯哑着嗓子,一只手按住我握刀的手臂。
“先给我止血吧,”他哀求道,“西里斯,救救我,我真的快要昏过去了。”
“闭嘴。”西里斯捏得我的手臂发疼,他咬牙切齿地凑近了彼得的脸,却控制着刀子让它不划断彼得的脖子,“解释你刚刚说的东西。”
“他在撒谎,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为了保命、为了钱、为了毒品,他是只老鼠。”我说,“让我杀了他。我会给你干净利落的一刀的,虫尾巴,你不配,但把它当作我们两位老朋友送给你的礼物吧。”西里斯没说话,神情可怖,却没松开手让我用刀子割破彼得的动脉。看来今晚没有人会死 ,彼得比我更快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梗着脖子,又转向西里斯,“除非你让莱姆斯把那玩意儿从我的脖子上拿开,给我治伤……”
“我现在就杀了你!”西里斯说,但听起来已经没什么威慑力。
“那你永远也见不到詹姆,活着的詹姆。”彼得尖叫起来,小眼睛里闪着几近恶毒的光。
“我知道他在哪里,杀了我,你们这辈子也找不到他。”
“你在撒谎,”我说,“你只是想拖延时间。”
“我没有,”他立即说,然后又转为哀求的语气,“我本来在见面的时候就该告诉你们,但你和西里斯都没给我机会……那天夜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会解释的,先给我止血好吗,我快要支持不住了……”
西里斯瞪着他良久,最后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抓着我的手。他转向我,非常平静地说,“莱姆斯,我们回去吧。”
“我们能够相信他吗?”我没动。
“我不知道,”他面如死灰,“我不知道。”
TBC(maybe没有
我未来的前男友
CP:佐鸣子
SUMMARY:正在和前任月抛,勿扰。
BGM:Creep
注:部分限制级内容有删减,不影响阅读。但这部分内容会让故事完整性更高一些,有需要可到A03自取。
尴尬。
小组领导站在大办公室中心,用他富有特色的大嗓门介绍道:“……总公司调来了一位员工,工作能力很出色,以后就是我们大家庭的一份子……”
新员工微微欠身以表友好。新员工走到工位上坐下。新员工和组员们交换礼物。
漩涡鸣子冷汗涔涔面色青白,高跟凉鞋里的每根脚趾都想往不同的方向逃命。她只能...
CP:佐鸣子
SUMMARY:正在和前任月抛,勿扰。
BGM:Creep
注:部分限制级内容有删减,不影响阅读。但这部分内容会让故事完整性更高一些,有需要可到A03自取。
尴尬。
小组领导站在大办公室中心,用他富有特色的大嗓门介绍道:“……总公司调来了一位员工,工作能力很出色,以后就是我们大家庭的一份子……”
新员工微微欠身以表友好。新员工走到工位上坐下。新员工和组员们交换礼物。
漩涡鸣子冷汗涔涔面色青白,高跟凉鞋里的每根脚趾都想往不同的方向逃命。她只能拿手遮住脸,指望对方看不见自己,心里还在暗自腹诽:这个性格冷淡的家伙居然还会准备回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邻座的山中井野使劲拿胳膊肘戳她,一向身强体壮的鸣子小姐都感觉自己快被她尖尖的肘骨扎出一个大窟窿。
“你不是一心想找个帅哥当男朋友吗?现在装什么鹌鹑,快上去要联系方式啊!”
鸣子叫苦不迭,心想这个帅哥就算了,人不该往一个坑里来来回回地踩。于是她胡编乱造道:“我脑袋疼……”
新员工总不可能一直在一个位置上坐着。他一站起来,鸣子就把脑袋缩下去,动作之灵活弹性堪比游乐场的蹦蹦车,她家附近公园池塘里的大王八都没她会缩头。就这么反复弹缩了半小时,可惜天不遂人愿,王八寿命再长也难逃被做成甲鱼汤的命运,就在她拿两个肩膀夹着脑袋仿若智力有什么问题的时候,新员工路过她的工位前,低头说了一句:“你好啊。”
尴尬。
这回躲也躲不掉了。漩涡鸣子只好展开自己的弹簧脖子,干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哈哈、新同事你好、你好啊!”
新同事不知道是不是嘲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离开了。鸣子顶着一脸汗水,感觉自己每个毛孔都在流眼泪。旁边的山中井野继续用胳膊肘扎她,但她此时都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自己是一只纸风筝,被戳一下就裂成了八瓣。
“他冲你笑了耶!”
漩涡鸣子心想,那叫笑吗?他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今晚家里就要吃最新鲜的甲鱼刺身。
井野见她一反常态,没有对帅哥的容貌大加评论,忍不住奇怪地问:“怎么?你对他不感兴趣?”
“男人啊……”漩涡鸣子往座位上一摊,恨不得夹一支烟,发出历经风霜的评论,“不能光看脸……”
“哟!这是怎么了?”井野被她逗笑了,“你不感兴趣的话,我可就要出手了!”
现在鸣子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说:“你随便咯……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尴尬。
她居然忘了公司来了新同事会有例行聚餐。坐在桌子的一端,她恨不得自己可以躺在地上,来规避坐在她正对面的新同事的目光。他一把脸移过来,鸣子就赶紧假装夹菜、喝酒,或者跟旁边的同事聊天。她绞尽脑汁想话题,嘴巴都聊得干燥缺水堪比撒哈拉大沙漠。鸣子只能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啤酒。再加上她中途努力离席尿尿,这场大型的折磨终于快要到了头。
最后一次上完厕所,漩涡鸣子感觉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她动作笨拙地从隔间出来,立马就撞上了刚走进来的新同事,只恨自己不能马上回头钻进马桶里,于是硬着头皮洗完手就要离开。就在她急匆匆地往外赶的时候,新同事突然站在她面前挡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说。鸣子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生怕这家伙前来讨债,只得把自己僵硬的脑袋抬起来,摆出一个友好善良、热情洋溢的笑容。
这是她时隔五年,再一次看到宇智波佐助的脸。
一张跟从前一样好看,且让人不爽的脸。他比她印象里身材高大了一些,小时候那种青涩又别扭的气质不知道消失在她缺席时间的哪个角落里了。鸣子抬着脑袋,怕他说出什么她承受不了的话,又怕他不说。
可是他没像鸣子想象的那样前来质问和指责,反而态度很不错,就像对普通同事那样指了一下对方的脸:
“这里沾了汤。”
漩涡鸣子扭头去照镜子。一枚红色的汤汁迸到她眼睛下面,简直像在血泪控诉什么怨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吃成这副尊容的。
“啊。谢谢,谢谢。”她赶紧拿纸擦干净脸,然后飞也般逃离了盥洗室。
尴尬。
聚餐结束时,她已经错过了回家的末班地铁。领导假情假意地问她怎么回去,鸣子刚想说打个车好了,没有眼力见的新同事就提前一步说道:“我送她回去吧。顺路。”
“你们住的很近?”领导表情里有点揶揄。
“我们是邻居。”宇智波佐助回答。
还有什么事是比你断联五年又重新出现的前男友送你回家更可怕的吗?尤其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臭脾气,那张耷拉的脸看起来马上要把她拖到荒郊野岭挖坑埋了,明年的今天她爸妈就提着祭品来看她吧……她坐立难安,大气不敢出,一个劲地拽衬衫上的线头,恨不得把衣服都拆了。
不过很快她就安全到家,而且司机显然对她没有任何兴趣,好像几年前他俩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点破事都不存在一样。前任拿你当空气,你能有什么办法?假如她内心坦荡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心怀鬼胎,所以没法无所谓。
“到了。”佐助开口提醒。鸣子只感觉这家伙着急撵她走。
“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漩涡鸣子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像个普通的同事。
“可以啊。”他很坦然地接受好意。
老天爷啊,我这是在做什么?鸣子打开家门的时候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明明她怕见这人怕到要死,却忍受不了被他忽视;明明她知道求个答案是徒劳无功,但被放弃的困惑和痛苦一直以来都在困着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前男友随口答应来喝茶的时候她就恐慌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完全地变了。
宇智波佐助,已经根本不在乎她了。
房间里没开灯,爸妈好像去朋友那里做客,还没回来。鸣子在玄关脱掉鞋子,听到身后他随便地感叹了一句:“你现在会穿高跟鞋了。”
……你这混蛋!她鼻子一酸,想起来上高中的时候她买了双高跟鞋,出去约会就嘚瑟地穿上,出门十次有九次崴脚,总得求男朋友把她背回来。后来没人背她了,鸣子勤学苦练了好几个月,终于能穿着这玩意健步如飞。
他们走进厨房,点亮餐桌旁的灯光。五年前他常来这里做客,托着下巴等待跟鸣子一家一起吃晚餐。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没有桌子高,而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鸣子已经忘了是哪一次了。
现在他不是她家的一份子,只是个客人。漩涡鸣子背对着他烧水沏茶,听他又无心说了一句:“你家也没什么变化。”
别说了,别说了!鸣子赶紧仰起脸用手扇风,期望自己的情绪冷却下去,涌起来的眼泪能悄悄钻回泪腺里。她深呼吸几次,端着茶碗走到餐桌旁边。宇智波佐助接过茶,礼数周全表情友好地喝了一口,真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邻居重回旧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你泡的茶还是像以前一样难喝。”
放在过去,鸣子肯定要怼他一句“不爱喝就还我”。但是他们现在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她只能局促地拽拽袖子:“哈哈……不好意思啊。”
话虽这么说,佐助还是把茶喝掉了。房子的主人就站在桌子边看他,眼见着杯子快见底了心里直着急,想让自己说点什么有用的——比如你小子当初为什么甩我?为什么不许我联系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
可惜现在的气氛让她开不了口。对方明摆着划出一条边界,不许她跨过去。哪怕她再大胆,也没法无视已经存在的隔阂。
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好运,她家厨房的灯泡突然开始闪。灯丝努力抽搐了两下,光线灭了,房间里一下子进入黑暗。
“又坏了。”佐助说,“就不能找人修一下?”
他吐槽的倒是没错。以前佐助来家里,不知道帮她修过多少回厨房灯泡。鸣子撇了撇嘴,摸黑爬到椅子上,踮脚站起来,开始用手去够那只发烫的小小玻璃球。
“用帮忙吗?”他在旁边客气地问。
“不用。”鸣子声音蔫了。
她在那里努力忙活了半天,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汗。鸣子个子不算矮,但修灯泡还是有点超出能力范围了。她恨不得爬到桌子上,这样距离天花板更近一点——但是现在有客人正在桌边优哉游哉地喝茶,她可不想把脚伸到人家杯子里。
“整个厨房的电路系统从最初布线的时候就有问题,所以几乎没办法修。”她一边努力干活一边小声解释,“你明白吧……很多事情,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她倒不是在刻意影射什么,但是即使一片漆黑,鸣子还是感觉自己这话刚落地,佐助就有些不高兴了。气氛变得凝滞又古怪,她希望这是错觉。灯泡已经拧紧了,却并没有再度亮起来。就在漩涡鸣子心里忐忑的时候,玄关突然传来声音,她妈的大嗓门比人更先到:
“鸣子!你在家吗?”
这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因为一直踮着而酸麻的脚下打滑,“哇”地喊了一嗓子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厨房灯泡又坏了?忘了跟你说,爸爸今天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电工加了一条线路,安了个新开关……以后就不会灭了。”波风水门的声音从门廊里穿过来,很快到了厨房门口,“鸣子,你没事吧?”
他按下开关,灯亮了。地上摞着两个人:波风水门心爱的女儿,和她的前男友。
“呃……”她爸迟疑地说,“看起来你没事。”
几分钟以后,邻居家的宇智波佐助坐在客厅沙发上,怀有歉意地跟认识已久的伯父伯母解释:“本来应该正式上门拜访的,不过我回来得比较仓促……”
“没关系、没关系。”玖辛奈忙摆手,“不用那么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漩涡鸣子站在沙发边上,像个苍蝇一样搓手。她其实早收到了前男友要回来的消息:宇智波美琴长了个肿瘤,良性,虽然不严重但多少需要人看顾。大儿子在国外工作,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于是家里次子就申请了工作调动回家陪伴母亲。其实他们分手后,佐助大学假期偶尔也会回家,但是只要漩涡鸣子在院外看见这家伙的影子,就赶紧飞奔冲刺向自家院墙,一个跟头翻进去,经常摔得鼻青脸肿。
归根结底,鸣子没指望能再见他。站在客厅里,她偶尔抬起脑袋瞥他一眼,发现对方也刚好在看自己,就赶紧把头耷拉下来。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像你哥哥一样远走高飞,把这个不大的城市、无甚特别的小家,还有脑袋笨拙的青梅竹马都丢到脑后。你离开了我们的伊甸园,徒留我一个人在那里忍受着无知的折磨。
不一会儿邻居就告辞准备回家了。佐助站在玄关,看着很熟悉的鸣子一家人来送他出门。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玖辛奈阿姨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似地说,“我始终把你当我家的孩子。”
宇智波佐助把脑袋垂下去,穿上鞋子:“谢谢。”
鸣子她妈说完这话,赶紧拽拽丈夫的袖子,希望他也配合自己表达一下好意。但是波风水门一声不吭,脸上虽然没有情绪,但是却也没笑——任谁都能知道,他这种好脾气的人,如果做出这幅态度,已经非常不悦了。玖辛奈拿他没办法,眼瞅着好闺蜜美琴家的孩子转身出门。
佐助走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又回过头。他对鸣子开口,倒是把站在边上发愣的前女友吓了一跳。
“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他说,语气堪称和煦,“以后就是同事了。”
“以后就是同事了。”鸣子呆呆地重复,掏出手机,又一次得到了宇智波佐助的电话号码。这事多少有点荒唐,佐助的手机号她倒背如流,要不是被他拉黑也犯不着重新添加好友。很快他的头像就从Line上亮了起来,恍如隔世。
“明天见。”他说。
“明天见。”鸣子挥挥手。等到房门关上,她飘在半空的手掌马上掉了下去。
“鸣子,回你房间。”玖辛奈转过身子往客厅里走,语气很差,“我要和你爸单独谈话。”
漩涡鸣子这时候没有心情听他俩吵架,很快地往自己房间里走。进了屋,她慌忙地拉上窗帘,生怕透过那扇薄薄的窗,能看到隔壁房子里已经到家的前男友。他们的距离太近,以前她很喜欢趴在这里偷偷看佐助的卧室,一心痒就翻窗户过去找他。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更怕的是拉开那两片布帘,却只能看见紧闭着的百叶窗。跟他的心一样。
父母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门另一边透了过来。
“你搞什么?别那么大意见!”玖辛奈生气地喊,“那孩子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你要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爸爸不满的声音传来,“鸣子那时候天天哭哭啼啼的。而且暴饮暴食,胖了十斤!”
“那是你家丫头太能吃了!”玖辛奈凶道,“年轻人恋爱分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使性子了!”
鸣子坐在床上愣神。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前男友发来消息:明天记得把报表给我。
以前鸣子也没少逼他跟自己用配对的头像,不过现在对话框亮起,头像是一幅她没见过的风景照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跟何人去了她没能到达的地方。
她回复:收到。晚安。
对面再没有消息。父母的争执声也消散了。
坐在床上抱着双腿的漩涡鸣子抿紧嘴唇,控制不住地爬到床沿。她从床缝处掏了半天,终于抓到一枚小小的钥匙。书桌的抽屉上了锁,五年没动过,她今天不得不打开。走到桌子旁,漩涡鸣子以为那把锁头已经生锈。但钥匙插进去很顺利就开了。
里面的照片也没有她想象般发黄,崭新得如同她的记忆。那只抽屉装满了鸣子珍藏的前男友照片,从幼儿园开始,直到二十岁鸣子去他的城市最后一次约会。沉甸甸的抽屉掉出来,砸到地毯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漩涡鸣子坐下,一张接一张地看。看得咬牙切齿,如同吃掉一只苦胆。
她以前想,再也见不到这个人是世界上最让人心碎的事情。不过现在她发现,变成互不关心的点头之交,才是她能想象到的最残忍的结局。
前男友跟她保持了一个很妥当的距离。工作的时候他是友好的同事,周末偶尔会帮亲爱的邻居锄草。除非鸣子错过了电车,他不会主动捎她回家——漩涡鸣子甚至感觉如果自己提出要他上下班接送自己,这小子会让她分摊油费。
经过几周的磨练,鸣子终于习惯了工作时间见到这个人而心无波澜,努力不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追忆起少年时代的共同回忆。
某天宇智波佐助请假,她内心有些疑惑但也不方便多问。直到回了家,妈妈手脚麻利地给她手里塞了慰问品,她才一拍脑袋想起来,今天是美琴阿姨做手术的日子。
“开你爸的车!”玖辛奈对她喊,“怎么加班到这么晚?我们两个都已经去过了。”
鸣子小姐一个头两个大。她也不是不会开车,只是考了驾照以后没怎么用过,上路了以后好像一只上刀山下火海的蜗牛,战战兢兢缓慢移动。
果不其然,坐进驾驶位置之后,她花了正常时间的两倍才蹭到医院。日光都散尽了,鸣子还反复在停车场倒车入库。通过不懈的努力,她的车门跟旁边的车尾巴都快贴一块去了,也没停进位置里。漩涡鸣子坐在车座上满身大汗,欲哭无泪。
祸不单行,后玻璃窗雨刮器还被她一通猛如虎的操作触发,像两只欢快的小胳膊左右晃动。鸣子努力寻找按钮,最终结果是把玻璃水喷了一车窗。
就在她头晕目眩不知道作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发现前男友在她车前方不远处叼着冰棍,望向这边的目光明显就是在嘲笑。
漩涡鸣子快要气裂开了。
她把车窗放下来,凶狠地叫道:“你看什么看啊!?”
宇智波佐助面无表情:“看笨蛋犯蠢。”
鸣子气急攻心恨不得瞬间变成绿巨人把这混球一脚踩爆,但是毕竟是她自己没能耐,不管她如何努力想争一口气,结果就是在后视镜快刮掉的边缘来回试探。这个过程里宇智波佐助这小王八蛋就找了个最好的观景位置看前女友手忙脚乱地出糗,表情愉快程度堪比吃米其林三星。
最后漩涡鸣子只能再次把脑袋探出去,嚷嚷道:“我是来探望你妈妈的耶!就不能帮我一下?”
“可以啊。”佐助双手插兜走到车附近,“你求求我吧。”
“……说真的,我现在就想撞飞你。”
如果放在五年前,男朋友肯定什么都不说就帮她把车挪到原处了——不如说男朋友都不会让她开车出门,生怕她死在半路上。他这人向来操心过度。
如果放在五年前,鸣子肯定也在第一时间向他求助,还没等他说话就一口一个好哥哥撒娇耍赖了。但是现在她可开不了这个口。
“我给你买一周的咖啡,可不可以帮帮我?”漩涡鸣子眼一闭心一横,忍着火气向佐助求援。
“请。”他不依不饶。
“请帮帮我。”鸣子双手合十,紧咬牙关,把这个仇怨狠狠记到脑子里。
可能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佐助的手从车外伸进来,把后窗雨刷关上。
“下车。”他把门打开。
十分钟以后,他们已经到达宇智波美琴的病房门口了。她不想搭理前男友,自己走进去,把慰问品放在美琴阿姨床头。鸣子把脑袋垂下去,看到对方脖子上裹着纱布,手上插着管子,心里怪心疼的。
“阿姨,”她轻声细气地问,“感觉还好吗?”
宇智波美琴转了转眼球,苍白的面色在见到鸣子的时候突然泛起了奇异的红晕。她忽然伸起两只手,一把抓住了鸣子的两只耳朵和金色头发,咧嘴笑道:“这不是我儿媳妇吗!”
漩涡鸣子脸红得都能煎蛋了。美琴阿姨表情飘飘然,往常端庄温柔的样子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看着很不正常。鸣子诧异地转头向佐助,磕磕巴巴地问:
“怎么了这是?”
“全麻效果。大概半小时后以后就恢复正常了。”
漩涡鸣子被扯着头发,病患正一口一个“儿媳妇”然后拼命亲她的脸。她被嚯嚯得都快哭出来了,房间里又没有别人,鸣子只得用唇语跟佐助求援。
“救我……”
宇智波佐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录像键。
鸣子感觉自己快气昏过去了。
她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掰开美琴阿姨的手指,指缝里还留着为数不少的金色发丝。鸣子安抚了她半天,觉得看美琴阿姨这幅不体面的姿态实在不太礼貌,马上就准备溜了。刚才还在录前女友洋相的佐助这会儿又装上了好人,送她出门。
漩涡鸣子被薅了头发,痛得眼泪汪汪,从手提包里拿出梳子赶紧理了理鸟窝一样的脑袋。她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前男友,忍不住骂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混蛋……”
谁成想佐助毫无愧疚之心地说:“我向来如此。是你不了解我。”
鸣子压根没想到他会说这句,一下子气笑了。
“我不了解你!我不了解你?”她恼火道,“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气我!”鸣子咬着牙,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能不能别自恋了?”宇智波佐助冷笑了一下,“漩涡鸣子,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等到鸣子以树懒速度到达家里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诸事不顺,她觉得心灰意懒,洗漱了一下就栽进床里。原本的火气消散在路上,涌上来的是一种悲凉。
从小她就一心觉得,宇智波佐助在她身边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分同一份便当、下雨天为她打伞、她摔伤了背她回家,乃至之后漫长又短暂的生命,都理应两个人共同分享,这是她内心唯一恒定的真理。十六岁生日那天,佐助站在学校天台上吻她,漩涡鸣子天真地认定这样他们就有更多的理由共享人生。但她不明白,甚至友谊都不能天长地久。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成为她未来的前男友。
今天跟前任吵架的时候,她只感觉这个人故意表现得很恶劣,兴许是心里对她有恨。但是她越想越丧气:也许他根本就是变了呢?或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我压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斜躺在床上,感觉到一股深刻的孤独。她从有记忆的年岁开始就认识佐助,今天却发现自己或许完全不懂他,简直就是在她的人生里挖一个大窟窿。我们曾经紧贴得像一个人,如今却变成了不相交的两条线,甚至曾经的并行,或许都是一个谎言。
床脚竖着一只穿衣镜,鸣子盯着它,就能回忆起自己以前非要在这里表演脱衣舞,佐助说不想看都不行。然后她就绊到自己的裤脚,直挺挺地摔到地上,牙齿磕破了口腔内侧,弄得满嘴是血。男朋友赶紧送她去医院,缝了三针才回来。如今她用舌头轻轻去顶,就能感觉到嘴巴里面有一块小小的疤,缝合进愚蠢、轻佻又美丽的回忆。
她想不明白这些事,干脆闭紧眼睛不去想,内心暗自希望一切问题能迎刃而解——佐助不会再惹她不开心,她也能顺利地从这段执念里脱身。过了这么久,她也该死心了。
不过现实证明,想要不被前任气个半死,她还有很漫长的路要去修行。第二天早上鸣子起晚了,妆都没有化完就急匆匆地去赶电车。站在公司楼下,她随便找了一只反光的车窗搽口红,动作太着急涂得里出外进,一张血盆大口像刚刚在上班路上啃了一个人。鸣子心急如焚,慌张地从口袋里找纸巾,险些把包摔到地上。
就在她乱得手脚都快打结的时候,贴着深色玻璃膜的车窗突然降下来了。鸣子没想到车里还有人,尴尬得恨不得从地缝逃跑。窗后递出一张面纸,她定睛一看,又是她可恶的前男友。一想到透过单向玻璃被人当个猴儿一样看了半天,她就崩溃得快要尿血了。
“怎么哪都能碰到你?”她气急败坏地说,“以后我上班走下水道!”
“我的车你又不是不认识,是你自己非要站在这里犯傻。”他心平气和地说,把那张纸塞她手里,“快擦干净吧,别那么冒失。”
“都是你害的……”鸣子小声念叨。佐助纳闷地瞅她一眼,她就低头擦嘴不说话了。漩涡鸣子总不能说自己想前任想了一整晚,没睡好觉差点迟到才弄得自己像个吃了人的丧尸……这也太扯了!
好消息是她终于摆脱了感伤,坏消息是这份感伤变成了闷气,让她一整天都像个气鼓鼓的皮球,看到佐助就恨不得丢出去一个眼刀子。小组会议的时候,山中井野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俩之间拧巴的氛围,想要开个玩笑调节气氛:
“你们两个不要在工作场合打情骂俏了好不好?”
漩涡鸣子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只得用力掐自己的人中:“井野,有的话可不能乱说……”
“不是我说的,全公司都在传你俩有一腿诶!”井野哈哈笑了两声,“能不能关系别那么紧张啊?免得别人误会!”
她说得倒是挺坦荡,但是鸣子已经臊得快坐不住了。可能是她抓耳挠腮的样子还不够可怜,正在一边看文件的宇智波佐助突然往房间中心放了一枚核弹:
“不是误会。我们确实睡过。”
“我知道你对我有所怨恨!”鸣子猛回头,恨不得拿辫子甩他一脸,但是宇智波佐助好像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提前躲开了。
下班后,漩涡鸣子终于耐不住性子把前男友约到楼梯间,好几天积压的火气蹭蹭往头顶上冒,非要跟他掰扯一下不可。
“这是工作场合!非要我下不来台不可吗?”
不过他好像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毫无愧疚地说:“实话而已。”
“井野对你也算有好感。你这样别人也很尴尬啊!”鸣子开始寻找新的论点来攻击他。
“我不需要别人对我有好感。”佐助的表情有点无奈。
“为什么?”
“关你什么事。”
“你怎么这样?”鸣子被他的话扎得有点疼,一激动就要飙眼泪了,“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说话!”
“以前是以前。”佐助突然笑了,“你现在是我什么人?”
鸣子不吱声了。她把脑袋垂下去,想让自己显得别那么不体面,毕竟她是个大人了,又不是只会撒娇的小姑娘。但是五年前的疼痛和如今的愤怒叠加在一起,害得她泪腺像挨了一拳,俩眼睛跟水枪一样往外发射泪珠。明明被拉黑所有联系方式、被无情抛弃的人是我,为什么你现在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我早就该知道……”她听到自己牙齿都被咬得吱嘎作响,“你这人除了脸和老二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嗯。”宇智波佐助没什么表情,但鸣子知道他生气了,“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可以供你开心的东西。”
漩涡鸣子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应该那么失控,但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抓着前男友的领子把他撞到墙上了。佐助就由着她动手,显得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随随便便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她扯着嗓子喊,声音变调,眼珠痛得要死,“以前那些都算什么?算我倒霉吗?”
佐助盯着她,然后把她用力到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鸣子感觉自己一个劲地在抖,气都喘不匀,看着他眼睛的时候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已经这么高了,自己穿着高跟鞋还会被俯视。一股不讲理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她好希望把这家伙的个子压回去,让他变回二十岁……不,干脆变回十六岁,一切最开始的时候。
但是这不过是异想天开。宇智波佐助不留情面地开口:
“……算我倒霉还差不多。”
“为什么?”实在是受不了他恶毒的嘴巴,鸣子“哇”地一下哭出了声,“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漩涡鸣子,别忘了是你提的分手。”佐助把她一个劲拽他衣服的手拨掉。
“是、是我提的,所以你就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我断绝联系。”她抽抽嗒嗒地说,“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就去了你的城市,结果哪里都找不到你……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看他的表情,似乎的确不知道这一段。但宇智波佐助好像彻底烦了,把头扭到一边去,说出的话让她如坠冰窟:
“别表演了,你最爱的只有自己,跟我恋爱只是因为你想要被人喜欢。在你心里谁都比我更重要。早知道和你在一起会被你如此看轻,还不如只跟你做朋友。”
好吧。现在漩涡鸣子能认清前男友是个恶棍了。仔细想来,他上学的时候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虽然看着像个好学生,但动辄会跟人打架,距离她印象里温柔可人的小男朋友相距甚远。鸣子终于明白:他这个人柔软的地方本就不多,过去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女朋友,但现在我不是了……
一想起刚才自己又哭又闹的丢人样子,鸣子就恨不得揍自己一顿。她其实心里清楚,也许自己是看上去被甩的那个,但是论起亏欠,总归是她欠宇智波佐助的更多。
前男友在十八岁的冬季,突然染上了急性肺炎,高烧不退被父母送去急诊。当时她正在外面和同学堆雪人,一如往常没有看讯息。等她晚上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清醒过来。鸣子眼泪汪汪地趴在他床边道歉,眼角瞥见他手上的输液管,心乱如麻。
“没关系,”他当时很难得地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不明白这个一向冷淡的家伙那天在笑什么。但直到很久后她才知道,那个夜晚她最心爱的男朋友差点死掉。也许是再一次活着见到她的喜悦冲散了被女朋友忽视的不快,他并没有怪罪鸣子,这件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可她做的错事又不止这一件。比如说好了一起约会,她却临时去给朋友过生日。比如和闺蜜去做头发,把跟佐助去图书馆学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比如跑到游戏厅玩一整天也不回消息,回到家里还和男朋友扯谎……每次提分手的都是她,耍完脾气就觉得后悔。他始终都在原地等着,直到有一天他不想等了。
漩涡鸣子觉得过去的那些事情无足轻重,作为她最亲密的人,总归会理解和原谅她的江湖义气、感情用事。但所有的微小矛盾,桩桩件件拆开了揉碎了都是她做得不对。佐助表达过不高兴,但是不愿和她吵架。失望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他或许真正想明白,人和人之间靠的是彼此筛选,而不是互相改变。更何况,人终究无法改变彼此,除非对方心甘情愿。
到家的时候,玖辛奈正在一边哼歌,一边给家里的植被叶子喷药。鸣子看到妈妈,突然涌上来撒娇的心情。
“妈……”
玖辛奈回头看她:“怎么眼睛这么红?又哭鼻子了?”
鸣子嘴巴抖了半天,最后却开口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爸爸和美琴阿姨,对你来说谁更重要?”
漩涡玖辛奈不知道她吃错什么药了:“这问的什么傻问题?”
“别管那么多啦,”鸣子哀求,“给我个答案嘛!”
她妈妈把手里的剪子放下。玖辛奈虽然疑惑,但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认真回答:“虽然不喜欢这么比较,但是当然是你爸更重要。”
“哈?”鸣子傻眼了,“我还以为你得说男人比不上闺蜜呢!”
玖辛奈翻了个大白眼:“要是美琴更重要,我跟她结婚不好吗?”
“呃……嗯……”鸣子感觉自己脑子有点打结。一直以来,她想着自己义薄云天的人生之路,从来不敢去把爱情和友情放在天平上衡量。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却往往将最亲密的人缝在自己身体内侧,而外侧的一切都需要她的守护和义气。但归根结底,亲密的人也从来不是她的一部分。他们走得太近,于是她到底分不清你我。
“伴侣应该占有你最优先的排位,无论是时间、精力、还是重要性。”她妈又回过头去,继续收拾花草,“如果做不到的话还不如单着,少点祸害别人。”
鸣子不知道她妈是不是在指桑骂槐地骂她,但是感觉自己中枪了。她想给自己打个圆场,接着问道:“那如果只是在一点小事上忽略另一半了呢?我是说,也没必要因为一点事就很生气吧!”
“你在说佐助?”她妈瞪她一眼,“能不能对你的人生认真点?不要觉得是一件小事就轻易伤害别人。每件小事都是大事。”
“好吧……好吧。”鸣子被她妈拆穿了,泄气地垂下脑袋,“是我不好。”
“知道就好,下次恋爱吸取教训。”玖辛奈把园艺手套摘掉,拍拍她的肩膀,“有负佳人,便是欺天啊!”
漩涡鸣子不知道是该吐槽她妈受老公影响变成了个中二病,还是吐槽她妈居然把波风水门当成佳人。鸣子心想,我的佳人都被我给负了,原本是第一顺位的朋友,成了恋人却让我丢到了排序末尾,变成一个可以睡觉的朋友……还不如说成了可以睡觉的熟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总是会被纵容和偏爱,于是佐助的感受变得没那么重要。这根本就是主次不分嘛。
她躺到床上,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什么是爱情——原本她只是依照本能行事,也以为人工雕琢的并非真心。但是爱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而情感的体验甚至可以从牛郎那里买来。之前同事带她去夜店叫过陪酒,请的小哥特别会聊天,发消息向来秒回,再忙也会挤时间来陪你说话。爱的形式很容易被复刻,被爱的感受可以人工获得;鸣子差一点就动摇了,最后还是被牛郎小哥的发型劝退。她一心想找个比前男友帅的,算是满足自己一点小小的报复之心,可惜至今没能成功。
他妈的,前男友实在是太帅了。一想到她就连生气的时候都要夸一嘴前任的脸(和老二),鸣子就觉得自己像个显眼包。
过去的愤懑情绪终于被浇灭了,她开始认真复盘自己失败的感情经历。她想知道,是不是只要做出爱的表达,就是爱情了?但心里怀揣着感情,却不懂如何表达,又怎么能算作爱呢?
宇智波佐助回来以后她就经常想这些没用的,不灵光的脑子都快报废了。思考来思考去,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不懂他,也不懂爱。她只是迷恋佐助,而迷恋是一种我执,漩涡鸣子不过是爱上了内心投射的幻想,在晕轮效应的光辉里执迷不悟罢了。
她跑到窗户边上,透过玻璃去看佐助的窗子。她无数次翻过矮矮的院墙,去敲响那只方块,以为那里可以框住她的一切。合紧的百叶窗里隐约透出光线,鸣子控制不住地打开窗户,再次爬墙过去。在夜晚冷空气里只穿一条睡裙,多少有点冷。她抱着手臂,伸出手想要敲敲玻璃,却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于是漩涡鸣子掏出手机,胡诌了个理由发给佐助:
今天给你的文件,你有没有带回来?我想再检查一下。
装出一副热爱工作的样子,鸣子有点心虚。不过前男友很快就回复了:来我家拿吧。
她心跳开始变快了。鸣子知道今天自己到这里是为了求和,甚至心里还抱着一些隐秘的愿望。其实她根本没必要取得佐助的原谅,也没什么理由再去理解这个人。跟宇智波佐助回到普通的邻居关系,这是最有效率的选择。毕竟修复一段已经破碎的感情,比带着曾经的爱情经验去开展崭新关系要难得多。
可是每当想到自己会爱上另一个人,与那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一起躺在沙发里看电视,她就觉得毛骨悚然。鸣子回想起小时候和佐助一起去郊游,忽然遇上了雷暴天气,两个人逃到水坝的水泥筑台下躲雨;当时还不是她男朋友的宇智波佐助把外套裹在她身上,紧紧地抱着她。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这小小的一隅却给了她无限的安心之地。对于生命历程并不复杂的鸣子来说,这已经是属于她响彻云霄的冒险故事。而和佐助在一起分摊生命的二十年,层层叠叠堆积了太多如此这般的回忆。她很难想象,到底有什么人、到底有什么样的爱情可以厚重过这些经历。
鸣子从宇智波家的房子侧面往正门走,边走边愣神,直到按响门铃,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刚刚蹭在灌木墙上,刮了好多叶子。她就这么穿着睡衣、顶着满脑袋绿叶敲别人家的门,实在是有点不体面。但是佐助已经打开门了,而且见到她这副德行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说:“进来吧。”
她想抹除自己不久前的泼妇形象,表现成一个礼貌的好邻居,于是开口问道:“美琴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好,今晚父亲陪床去了。”佐助往卧室里走,回头看她还在玄关踌躇,开口问,“你不是知道怎么走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那么天经地义,让鸣子有点受不了。她老老实实跟着佐助进房间,边走边把自己脑袋上的叶子都摘下来。前男友从文件夹里翻了一下,最后找出那摞纸递给她。鸣子乖乖接过,想了许久还是开口了。
“你说还不如跟我做朋友。”她说,“可是,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看你怎么想吧。”他随口回答。
鸣子心里清楚,曾经做过恋人的两个人,几乎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彼此。越过佐助的肩膀,她看到书架上有一套阿加莎的小说,是十三岁的时候鸣子送给他的——那一年她最要好的朋友宇智波佐助对悬疑小说有些兴趣,于是这便成为了他的生日礼物。
“你不把我当朋友的话,为什么还留着我送你的东西?”她垂头丧气地问。
“你想把那套书要回去?”他顺着她的目光扭过头看了一眼,紧接着用下巴指指她背后的置物柜,“那里有你从幼儿园开始送我的礼物。你要是想要可以都拿回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是想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别的可能了?”
宇智波佐助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
“如果你这么需要一个答案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硬邦邦地说,“我们再也不可能做朋友了。”
他说完就扭过头去。鸣子知道这家伙在下逐客令了,却控制不住地去抓佐助的手。她干脆把那一沓狗屁文件丢到地上。
“别的呢?”她大声问。
“什么别的?”他看上去心情不好,“我想我没必要否定过去发生的事。但现在我们只是同事。”
她现在拿另一只手去抓佐助的胳膊了,脸上露出他很熟悉的那种神情:八头驴都拉不回来的倔强表情。以前他每次看见这种神态,就知道这丫头要死不罢休了。
“如果我说……”鸣子很艰难地开口,“想跟你维持身体关系,可不可以?”
也许他完全没想到漩涡鸣子会说这个。惊诧和愤怒的表情从佐助的脸上浮起来。他咬着牙把鸣子的手甩开:“你脑子有病吧。”
可他厚脸皮的前女友很快又抓住他的袖子:“我认真的。”
这次他是真生气了。鸣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拎住了领子,前男友不太客气地把她丢到床上。她感觉自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马上就要被残忍的屠夫割喉了。后面发生的事让鸣子惊惧不已:她的想象大差不差,自己的确是只祭品。佐助压过来,用牙齿咬她的后颈,力气很大,感觉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了。
“啊!”身为羔羊的鸣子吓得惨叫了一声,“我明天还要上班!”
“穿高领。”他没好气地说。
她刚才说出那么大胆的话,其实只是头脑发热。今天和母亲的对话让她心中既愧且悲,总想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犯的错。她心想,要是早一点她能尝试着去靠近这个人真实的一面,是不是也不用落得哀伤的结局?可惜在那个年纪,她什么都做不到。从她的脖子上传来痛楚,那是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传递过来的,属于他的痛苦。
鸣子的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了。她发现自己不可避免地在害怕,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句:“你本来不是这样的。”
这话她说完就后悔了。她今天又不是来跟前男友重温旧梦的——好吧,其实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佐助似乎只是在故意吓她,很快地松开了嘴唇,坐回了床沿,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别再开这种玩笑了。”他皱起眉毛,“而且我都说了,我本来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直到分手,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完美男友拥有缺陷——哪怕脾气怪又嘴巴坏,也没办法掩盖宇智波佐助的温柔。十七八岁的时候她常常半夜想念他,于是翻墙爬进佐助的房间。对方什么也不说,只是把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怀里,然后抱着她乱糟糟的脑袋入眠。她觉得自己会永远这么受宠,永远可以任性地随时见到喜欢的人,即使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一整个白天,还会一起度过无数个明天。对于少女时期的漩涡鸣子来说,时间永远不够。
但那时候她岁数太小又过分迟钝,直到如今漩涡鸣子才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恶劣、顽固,以及非常可怕的占有欲。她也许曾经看到了,但没有懂。从头到尾,她都是一只低维生物。就像蚂蚁看不见人类,她也看不见自己内心丰富的恋人。
鸣子把他的手拽过来,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那就再试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在抖,眼睛里全是眼泪,“无论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接受。”
前男友眼神里似乎露出了感伤。
“你不要后悔。”他迟疑了很久才说。
第二天漩涡鸣子当真穿了高领。不仅如此,她连头发都没法盘起来,生怕人看到她耳朵上的牙印问东问西——她就只能说被邻居家狗咬了。最要命的是,当天她彻底迟到了。鸣子一进公司,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大热天穿着厚重衣服、被憋得满头大汗的奇葩,暗自猜测这家伙去哪里春风一度了。
午饭时间,她终于捕捉到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宇智波佐助正一个人在桌边吃便当,看到脸色发青的前女友抬了一下眉毛。
“你怎么不叫我起床!”鸣子走到他身边小声埋怨。
“叫了。你睡得像死了一样。”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她无望地拿双手捂住额头。经此一役,有关他们两个的流言肯定到处都是了。今天早上她美美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干燥舒适的被窝里,身上穿着自己小时候买的睡衣——好像是过去落在男朋友家干脆就懒得带回去,现在穿着非常不合身。她昨晚穿的裙子估计被佐助拣去洗了,鸣子只好穿着傻乎乎的卡通衣服翻回自己家,然后火急火燎地去上班。这种情况,她高中时代经历过很多次。
“怎么成这样了……”她恼火地说。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佐助叹了口气,“而且折腾半天,你也该有答案了吧。”
鸣子站在他旁边,盯着他的后脑勺看,突然感觉到一股尘埃落地的安心。
“……我承认,你确实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那你还不离我远一点?”他低着头立马说。
“宇智波佐助,”她开口,“你要是想把我赶走,就压根不该给我接近你的机会。”
佐助终于抬起脑袋,速度很快地瞥她一眼:“你该不会是爽到了吧。”
这家伙又开始了。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总要赢一下。鸣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恼道:“不要总是拿我取乐。”
他把餐具丢到便当盒里,抬起头盯着她的脸,作出一副“你都得到我的人了还想怎么样啊做人不要太贪心”的表情。鸣子耸耸肩,表示自己压根不想顺着他的心意行事。最后宇智波佐助只能又叹了口气。
“我只是拿你没办法。”
直到晚上小组聚餐,还有人用异样的眼光偷偷扫她。鸣子小姐坐在吧台旁边如坐针毡,头盖骨都发麻了,只能一个劲低头喝酒,但心里又觉得她活该——这些流言倒也没错,爬人床的精彩八卦不就她自己搞出来的嘛!
井野在她旁边晃荡半天了,似乎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她搭话。鸣子救命般拽拽她的袖子,她就立马瞪着发光的眼睛坐到流言中心的旁边,似乎想听一下最核心的花边剧情。
“你俩又睡了?”她问。
鸣子灌了一嘴气泡酒,差点喷出来。这问题问的,相当直击重点。
“你俩怎么总睡?”井野继续问。
“你小点声!”鸣子着急忙慌地去捂她的嘴巴,“也没有总睡!”
井野把她的手打掉:“你嗓门比我还大……多睡少睡不都是睡吗?”
漩涡鸣子投降了。她知道山中井野虽然好奇得很,但是不会把她的事到处乱说,干脆坦白道:“他是我前任……”
“旧情复燃呗。”井野乐了。
“也不算,只有我单方面偶尔一小燃。”
“哇真有你的,用身体留住男人啊!”
山中井野简直是她的翻译,把她支支吾吾绕着圈子的丢人事迹直接译成简单好懂、让人下不来台的劲爆标题。
鸣子脑袋一耷拉:“我知道你得说我没出息,一把岁数了还要倒贴男人……”
没想到,这位好同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多少有点奇怪地说:“都什么年代了?喜欢什么就去争取嘛!不要放弃哦,我会祝福你的。”
“我没放弃。”她小声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
她明白,爱情并不是美妙的、幻想中的玩意。小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只是贪恋在一起的快乐罢了。是我一直只满足于浅层的亲密关系,从未拉近彼此心的距离。其实你身上有那么多被打破的缺口,但我一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鸣子越想越伤心。她竭尽所能去做了,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可是有的事情也许再无挽回的余地,命运注定给她伤心的结局。二十岁的失恋回忆随着酒精一下子冲上天灵盖,那种席卷灵魂的伤痛几乎一下子把她击得七零八落。漩涡鸣子突然嗷嗷大哭,好像一只大鹅成精。
这可把旁边的井野吓了一跳——刚刚还正常说话来着,怎么突然耍酒疯啊!她没办法,赶紧在场地里到处乱转,见到佐助就开始告状:
“宇智波佐助,快把你女朋友带走!”
他还真就去了。鸣子一见前任过来,像个猴回归山林,一口气爬到他后背上挂住了。为了避免她继续丢脸,佐助简单告辞就立马走人。
走到马路上,他们终于远离开同事们看好戏的注目礼。宇智波佐助忍不住开口:“别装醉了。”
话虽这么说,他倒是没把鸣子放下来。他前女友趴他身上“哼”了半天,最后委屈劲又上来了:“你希望我不要再出现在你生活里,对吗?”
“……对。”
“你骗我。”她咬牙说道,“那你现在怎么还背着我?”
他没回答,只是说:“你就是不甘心而已。”
“我凭什么甘心!”鸣子感觉自己心脏都快碎了,“我无数次想过,和你在一起的未来是多么的明亮、多么的柔软……可我再也不可能看见了。我怎么能甘心?”
他又不说话了。天黑透了,佐助背着她走过一盏一盏路灯,两个人的影子团在一起,像抱着桉树的树袋熊。低沉的云压下来,空气又闷又热,隔着衬衫鸣子能感觉到他出了汗。但是他没去停车场,只是沉默不语地在路上走。鸣子不知道他要上哪里去,但是却不想跟他分开,便没有作声。
“非要这样不可吗?”过了好久,佐助又开口问,“其实你只是害怕孤独,而且你觉得我也害怕。”
鸣子却觉得他是在问自己。她说:“你不害怕吗?”
“没有人不害怕。只是我不想勉强。”
听了这话,漩涡鸣子一下子觉得火大:“不许你这么说!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对你不是真心的?你怎么就觉得我们是勉强?”
宇智波佐助没回答她,于是鸣子觉得他是回答不上来。
“我性格很不好。”他们经过河岸的时候,佐助说。小学六年级的春夜,他们在这里赏过樱花。鸣子非要爬树,最后摔到佐助身上,砸得满头满脸都是花瓣,鼻子都出了血,一脸泥土还在傻乐。
“我早就知道。”鸣子说。
“……而且一意孤行。”他们踏过河上的桥梁。上初中的时候他们组团打架,在这条桥上被一大群人撵着跑。还是佐助叫到了一辆计程车,她才虎口脱险——仔细想想,打架的事好像也是她惹的。
“你别不让我联系你就行。”漩涡鸣子抱紧他的脖子。异地恋的苦涩,她再也不想体会一遍了。
“跟我在一起,你会一直受伤。”他走下了桥,站在河坝上。鸣子能看到路灯的焦黄色灯光下有一只长椅,高二假期的某个晚上她在这里和男朋友吵架,上蹿下跳恨不得跳河,被路过的警察问话。于是她立马装出一副跟男朋友情深似海的模样。
“我……”她感觉眼泪往眼眶里爬,特别小声地说,“我愿意。”
鸣子赶紧抽回一只手擦擦眼睛,让自己显得别太可笑。她努力展现自己并不伤心,但是触景伤情物是人非,原本她所拥有的人变得咫尺天涯。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她心头,鸣子喃喃地问:
“你这么推拒我,是不是……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其实只是随口的猜测而已,佐助却非常平静地回应道:“如果我说是,你想怎么样?”
“等一下、等一下!”鸣子脑子懵了,在他后背上折腾了两下,猛地跳到地上。她绕到前男友面前,努力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从始至终,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压根不知道怎么办。
漩涡鸣子捂住脑袋,特别慢地转过身去,浑浑噩噩地向远离他的方向走。脑子里的噪音越来越大,她也越走越快,直到某一刻她发现自己在狂奔。
跑了好久她才停下来,脑袋贴到金属路灯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脚踝有些疼,大概是被高跟鞋磨出了血。鸣子无暇去管,内心陷入了无比沉重的恐慌——过去不管佐助再怎么不理睬她,在内心深处,漩涡鸣子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们属于彼此,哪怕两个人站在地球的对跖点上,隔着最遥远的距离。宇智波佐助会爱上别人的想象,几乎可以把她坚信的一切都击毁。贴着路灯的额头离开那根金属,又重重地砸上。她像个傻子一样拿头撞着灯,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她感觉自己被拽了一把,呆滞地回过脑袋,看到身后站着前男友。佐助问她话,她脑袋天旋地转,好久才能听清。
“你又在做什么?”他问。
“不关你的事。”这话终于轮得到她说出口了。
他垂着眼睛说:“我得把你送回去,不然你父母会怨我。”
鸣子想原地打滚大吵大闹,但是这些景象在她脑子里过了一圈,最后只剩下无助感。她抱着灯柱,嘴里重复:“我不回家。”
宇智波佐助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久。最后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卡片。
他说:“我用这个。所以你别再做蠢事了。”
漩涡鸣子看着那东西,觉得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它来自哪里。那是一张彩色的卡片,用塑封包装保存好,卡上画着手绘图案,似乎出自她的手笔。她好奇地接过来前后看了看,鼻子突然酸了。
——卡片的正面用彩色蜡笔写着“心愿券”,背面标记着“宇智波佐助可以许一个愿望。”
鸣子的目光移到它底部,看见那里写了小小的一行字:
“使用期限:永远。”
她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画了这东西。也许是幼儿园,或者小学低年级,因为她连佐助的名字都写错了。
“怎么还留着,好傻啊。”鸣子捧着那张穿过岁月的卡片,想要笑话一下眼前这个人,但是说出口的声音都是抖的。她突然觉得,如果佐助要拿这张卡许愿的话,自己连命都愿意给他。如此强效的咒语,就这么随便地用掉了吗?
但是她抬起脑袋看看熟悉的这张脸,意识到,这张卡已经在最恰当的地方使用掉了。
“希望你言而有信,永远就是永远。”他转过身,等着她再次爬到自己后背上来,“跟我回家吧。”
家越来越近了。漩涡鸣子趴在佐助后背上,觉得自己真的是又好哄又好骗。一件留了二十年的信物,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有杀伤力,都让她快忘了自己正在和前任纠缠不休,这位可恶的前男友说不准已经爱上别人了。回想起他挂在脖子上的礼物,她问:
“你的项链到底哪来的?”
佐助像听见了精神病说胡话,特别不爽地回答:“你送的。”
“啊?”她傻眼了。
前男友冷哼一声:“你连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都忘了。你大学放假来我在的城市找我,走的那天喝了太多酒,经过首饰店的时候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非要买下它。”
“怎么还有这种事啊?”鸣子使劲追忆,却只能想起来那天自己醉醺醺地在已经到达老家的飞机上睡醒,男朋友早就没了影子,她因为伤心和恶心跑到机场卫生间大吐特吐。
“少喝点酒吧。”佐助不留情地讽刺她,“那天你还要在嘴唇里纹我的名字,因为没钱而作罢;送你去机场你大闹特闹,差点被安保人员撵走。”
鸣子有点没面子,但是抓住机会小声揶揄:“我看你倒是一点都忘不了我啊!我送的东西留到现在。”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嘴硬了。宇智波佐助的语气坦然,但这话说得也很艰难:
“确实是忘不了。但也不想回到以前那样了。”
鸣子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惧。她意外地发现,无所不能的男朋友,居然也有着自己力不从心的事情。他们分手除了距离产生的沟通困难,以及鸣子粗枝大叶的性格,宇智波佐助不懂如何表达也添了一份功劳。鸣子忍不住开口问他:
“你到底怕什么?”
她能看见,他们的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亮着温暖的光。宇智波佐助背了她一路,显得并不疲倦。此时他却停下来了。
“……得而复失。”
鸣子看着远处的光线发愣。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再次失去的痛苦,只要稍稍幻想就让她五脏俱焚。一段失败的感情可以完全摧毁一个人,这话没错。假如他们只是贪恋糖果里的多巴胺一样头昏脑热地再次相爱,最后岂不还是重蹈覆辙,蛀得一颗牙都不剩?
如果明知未来会分开,十六岁的自己还会选择眼前这个人吗?
鸣子知道答案。十六岁的我会,二十六岁的我会,牙齿都掉光了我还是会。求仁得仁,我万苦不怨。即使来世,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我只变成一片风雨,落在你的肩头。可是来世我们就不是我们了,能不能让我只争眼下朝夕?
只差几十米就能走进房门,天空憋了许久的眼泪在此时掉了下来。雨来得又快又猛,一下子就把他们两个浇湿了。鸣子拿两只手挡在前男友的脸孔上方,自己的脸上淋得都是水,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傻——身上都湿透了,自己还一心想着守卫他的漂亮脸蛋。
已经到了家门口,鸣子从他身上蹦下来,却不想现在回去。她站到前男友面前,突然跳起来亲了他的脸。偷袭结束后,一股斗志再次充盈了她的胸口,冰冷的雨把她从头到脚浸湿,也没法将她的心火浇灭。
“你这人好像缺乏勇气!”漩涡鸣子站在雨里大声宣布,“所以我分你一点!以后五年也好,十年也罢,你什么时候需要勇气,都可以从我这里要!”
“是吗?”他说,“那我现在就很需要。”
于是鸣子环住他的脖子,这次亲的是嘴唇。
周末的午饭后休憩时间,漩涡鸣子终于有时间修补一下自己的珍珠项链。她披散着头发坐在书桌前,刚拿起来胶水,窗户就从外面被拉开了,吓了她一大跳,手里的珍珠飞出去掉到了小地毯上。
前男友居然从窗户进来了,这事未免有点离奇。从小开始,就算他们心照不宣地从不关上自己卧室的窗,几乎也只有鸣子往他房间钻;宇智波佐助向来规规矩矩地从正门进来。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来找她叙旧的,鸣子开始心跳加速,趴到地上把那颗月白色的珠子捡起来。
“在做什么?”他开口问。
她捧着那枚珍珠开始故意撒娇:“你把人家的眼泪都弄掉了!”
“你是河蚌成精了吧。”佐助说。
“我是美人鱼啦!”鸣子气道,刚才那点旖旎浪漫的心情都没了,“你有什么事啊?”
他刚要开口,漩涡鸣子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波风水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鸣子,你在房间里吗?”
“啊啊我在!”她慌张地答应,想推佐助从窗户出去,结果这家伙纹丝不动。爸爸一边说着“那我进来啦”一边推门,嘴里还嘟囔着:“上周请咱们一家看演出的我的学生,说想要明天单独请你吃饭诶……”
他一抬头看见房里的人,嘴里的话挂在唇边上,上下不得。水门不知道应当作何表情:“佐助在啊……”
“啊?为什么要请我吃饭?”鸣子抓抓脑袋,努力回想那个人的脸。
“喜欢你呗!还能为什么?”玖辛奈的大嗓门从她老公后面传来,“你也挺大岁数了,多去接触陌生人,谈谈恋爱不是挺好的……”
她的声音在看到佐助以后逐渐变小。玖辛奈干笑了一下:“佐助来啦……”
邻居家的好孩子一脸平常地打招呼:“伯父伯母好。”
“你们聊,你们聊!”漩涡玖辛奈拽着老公就要离开,走前还不忘了补一句,“鸣子,跟人相亲的事你自己考虑一下!”
漩涡鸣子有点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她回头看看佐助,对方也在看她,眼神里包含了很轻微的不悦。鸣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老妈这是在给我助攻啊!
于是她气定神闲地斜靠到床上,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心里想:你小子可算被我拿捏住了吧!小样儿,这还拿不下你?
“你明天有约会?”佐助如她所料地开口问道。
“嗯哼。”她嘚瑟地翘上了二郎腿,“你找我什么事?”
“本来想明天约你出去。你要没时间就算了。”
他说完这话,就打开窗户出去了。鸣子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来,急匆匆地去追他,却被关上的窗封在了屋里。隔着玻璃,臭小子对她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就凭你,还想拿捏我?
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窗户关上后鸣子花了好久才拽开。她着急地往佐助房间去,忍不住暗骂自己,漩涡鸣子啊漩涡鸣子,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好在他的窗没有锁,像是默认允许一个人的进入。因为一个劲抻着脖子往里瞧,她差点从窗台上掉下来。她的青梅竹马竟然已经躺到床上,准备睡午觉了。
鸣子可没心情等他睡醒。谁都知道这小子起床气大,说不准醒来以后就变主意了。她趴到佐助旁边使劲摇他胳膊,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她意料。
就像老鹰抓一只乳鸽,宇智波佐助一下子把她捉到自己被子里,一只手从她的衣服下摆摸进去,把她的内衣解开了。
鸣子此时脑袋里就一个念头:
哇靠,好色啊!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她磕磕绊绊地说,心跳快得都要出幻觉了。
“不是你要和我维持身体关系吗?”他又拿出了那副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口吻。
鸣子又不是真的想和他当炮|友,于是开始耍性子:“可我明天还要和别人约会呢!”
“有什么关系吗?”他毫无反应,“我不介意。”
“你这家伙,”鸣子这会儿被他气得头晕眼花,说话都结巴了,“不会等我结婚了你还要当小三吧?”
前男友“切”了一声,立马把手从她的衣服里拿出来。鸣子眼疾手快,赶紧又捉住他的手,贴着自己光溜溜的皮肤塞回去。
没想到这个好色之徒竟然来这一套,宇智波佐助有点无语:“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啊?真是厚脸皮嘛?”她一撇嘴,铿锵有力地大声嚷嚷,“我就是想跟你好,有什么错啊?起码我对自己很诚实!”
他嗤笑了一下:“我想说你这人真是胆大。”
鸣子还没反应过来,佐助就展开手臂,用肘弯把她的颈部扣住:“这次要不要掐你脖子试试?”
人菜瘾大的漩涡鸣子立刻就怂了。她在被子里拧来拧去,又是赌气又是求饶,挣扎了快十分钟,恶棍终于把她的脖子放开,掐了一下鸣子的脸。这感觉好像十六岁,他们光溜溜地在被子里打闹,突然佐助妈妈来敲门,然后两个孩子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鸣子贴过去,把两条手臂挂在他脖子上,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有戚戚,小心翼翼地开口。
“佐助,我想好了,我会戒酒。以后不会闹你、让你丢脸。你对我发脾气,我也全都接受。还有啊,你想玩sm也可以。过去五年你不搭理我,我就当你在玩放置play了……”她越说脸越红,声音越来越小,简直像个苍蝇在哼哼。
“也不是那么想玩。”他说。
“哎呦,你可真是我祖宗!”她急得想蹬腿,“难道我就算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也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这回佐助沉默了。过了半晌,他翻身压到前女友温暖的躯体上,低头吻了她一下。鸣子抬头看看他黑洞洞的眼睛,感觉脸皮特别烫。
“好吧。这次算你赢了。”他说。
圣诞节的白天,波风水门一边往火鸡肚子里塞香料,一边拿手肘碰碰给蛋糕裱花的妻子。
“女儿没事吧?”他担忧地问,“这孩子怎么眼皮抽筋了?”
玖辛奈觉得好笑。她从门廊瞥了一眼坐在客厅里的邻居家次子,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是在抛媚眼啦!”
看着宇智波佐助把圣诞礼物放在桌子上,鸣子有点坐不住了。她很想把它打开,但又觉得现在拆礼物不太礼貌。
漩涡鸣子在茶几旁边左扭右扭了快十分钟,佐助实在看不下去,给她个台阶:“要不要回房间?”
她眼睛一亮,抱着那只大盒子就往卧室里跑。一进屋她也不管客人在不在了,把蝴蝶结和包装纸一口气撕开,打开盒子后却看见里面装着另一个小一点的盒子。
鸣子:?
这一点小事不能让她气馁。漩涡鸣子又伸手去拆,但打开这个盒子后竟然还有一个。这回她可算是急了,坐在地上疯狂拆盒,一口气拆了五个,终于拿到了一个小包装袋。礼物小成这样,可和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鸣子恼怒地回头,看着坐在床沿上憋笑的邻居,恨不得往他的脸来上一拳。紧接着她劝自己:不行,脸还是不能打的。
拿出自己最后一点耐心,鸣子把那个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一点点撕开。最后她从那袋子里掏出了两张机票,目的地是罗马。
她有点不敢想象,嘴巴都不好使了,像个哑巴一样指着那两张卡想要佐助给她一个解释。
“没什么,只是想到好像从来没和你一起旅行过。”他说,“我打算去欧洲转一圈。你新年假期有时间吗?”
鸣子点头频率高得堪比啄木鸟了。她脑子里飞速掠过罗马斗兽场埃菲尔铁塔比萨斜塔披萨热狗猪蹄啤酒,以及这一路上要带的衣服鞋子首饰化妆品,还有轻薄内衣特制玩具口|球绳结……
但是宇智波佐助很快打散了她的高涨热情:“……说不准一起出门就又闹掰了呢。”
“别瞎说!”她气得捶地,“又不是没和你一起旅行过!怎么会闹掰?”
“什么时候?”
“之前不是一起去过水库嘛……”
佐助回想起高中的暑假鸣子穿着件竞技泳衣,在水库里瞎扑腾差点小命玩完,心想这也算旅行吗。明明刚学会狗刨,她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好像恨不得立马去参加世界游泳锦标赛。
“你溺水那次?”他问。
“对对!”她嘻嘻笑道,“你当时救了我,我还欠你一条命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你随时可以要我还你……”
虽然当时确实是他把这只不会水的蛤蟆捞了上来,但是他也不是很想要鸣子以身相许。他很怕欠了的没有还清,更怕所有欠了的都已还清。
“我要你命干什么?”他说。
她一边捧着两张机票爱不释手地看,一边随口答道:“你不是早就已经拿走了嘛……”
佐助盯着她看。好像注意到他的目光,漩涡鸣子从地毯上窜过来,趴到他两条腿中间。他感觉一只热乎乎的大金毛扑他膝盖上,内心感慨漩涡鸣子真的是人类的好朋友,尤其她嘴里这时候还恰如其分地说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是。”
“那女朋友呢?”她蹬鼻子上脸。
佐助把嘴闭上。鸣子心里有气,这家伙回来已经半年了,现在完全变成了两个人一起上下班、周末出去约会、一周有五天在对方屋子里睡的关系。公司都有人问他俩有没有结婚打算了,这小子还死不松口,就是不承认他俩和好了。鸣子感觉他就算老到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也会对前来探望的孙子说:我跟你奶奶不熟。
“那你亲我一下。”鸣子不大高兴地说。
这回他倒是没拒绝,两只手捏着青梅竹马的娃娃脸在她眼睑上吻了一下。鸣子的睫毛扑闪,一个劲扫他的嘴唇,感觉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她故意悄悄往佐助的脖子上吹气。
“我们认识好久了。”她说。
“是啊。”佐助把下巴搭在她的头顶,“可我觉得,也许我们还需要重新认识一下。”
鸣子把脑袋挪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的脸。她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认真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是漩涡鸣子。”
他看着那只细细的手,原先握着他的未来。后来他才知道,这只手本就是一把披荆斩棘的武器。
“你好。”他抓住鸣子的手,重新对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宇智波佐助。”
世界上的海都消失了(十四)
“鸣子!帮我找一下车钥匙!”
宇智波带土插着腰站在一楼,毫不客气地使唤自己预产期将至的青梅竹马。鸣子慢吞吞地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他穿着一身款式时髦的皮衣,一副花枝招展、准备寻欢作乐的模样,火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不会找吗?!”
带土在玄关抬起腿,展示他款式复杂的靴子,飞行员墨镜下的脸孔呲出一个笑容。
“我鞋都穿好了,换起来太麻烦。”他补充,“就在我昨天穿的那件大衣口袋里!”
漩涡鸣子骂骂咧咧地往更衣室走。这混球向来不去支使他侄子,只会折腾他性格不错的朋友。她钻进更衣室,开放式衣柜里挂着一长排花里胡哨的名牌服饰,每一件都带着“全场酒水由宇智波先生买单”的气质。唯独靠墙......
“鸣子!帮我找一下车钥匙!”
宇智波带土插着腰站在一楼,毫不客气地使唤自己预产期将至的青梅竹马。鸣子慢吞吞地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他穿着一身款式时髦的皮衣,一副花枝招展、准备寻欢作乐的模样,火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不会找吗?!”
带土在玄关抬起腿,展示他款式复杂的靴子,飞行员墨镜下的脸孔呲出一个笑容。
“我鞋都穿好了,换起来太麻烦。”他补充,“就在我昨天穿的那件大衣口袋里!”
漩涡鸣子骂骂咧咧地往更衣室走。这混球向来不去支使他侄子,只会折腾他性格不错的朋友。她钻进更衣室,开放式衣柜里挂着一长排花里胡哨的名牌服饰,每一件都带着“全场酒水由宇智波先生买单”的气质。唯独靠墙的一排是她音乐家小男朋友款式简单的衣服,除了衬衫就是运动服,另加两件演出用的礼服。
这房间对于漩涡鸣子来说实在不太友好,家里的另外两个人都比她高出一头,衣服都恨不得挂到天花板上。鸣子检查完带土的大衣也没找见车钥匙,只好在他另外几件外套口袋里翻来翻去,额头很快出了一层汗。
她一路翻到房间角落,一无所获,正准备打道回府,扭头却看见了一件眼熟的衬衫。鸣子慢悠悠地蹭过去,眯着眼睛在佐助的衣服旁边琢磨了半天,在他白色衬衫的领口处看见了半枚口红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这是他们初次见面时他穿的衣服。当时佐助给她送工牌,鸣子一不小心撞到了他的领口上。
不对,那怎么能算初次见面呢?回忆让她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她当初像个傻子一样被这小孩溜得团团转,还对自己干的荒唐事毫无印象。但是她抓着那件白衬衫害羞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替佐助感觉尴尬——这小子再怎么装作满不在乎,内心都纯情得让人招架不住了。
“鸣子?”她正惦记的人眼下走进了房间,“找见钥匙了吗?”
“……没有。”她早就把带土的车钥匙丢到脑后了。漩涡鸣子从来不长记性,任凭她在佐助那吃瘪无数次,当一个得瑟的机会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受不了诱惑。于是她一脸得意地拎着那件衣服,狭促地问:
“哎呀,这是什么呀?该不会是鸣子小姐的唇印吧?到底是哪个痴情的家伙几个月不洗衣服……”
“别烦我。没找到钥匙就走吧。”佐助打断她,扭头就要走。
鸣子死皮赖脸地过去缠他,笑嘻嘻地说:“嘴上说我烦,还不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她很快就会因为自己的得意忘形感到后悔。宇智波佐助突然转过身来,从她手里夺走那件衣服,又挂回原位。鸣子觉得自己的玩笑冷场了,正感到没趣,两只肩膀就被用力钳住了。
刚抬起脑袋,佐助凶神恶煞的脸孔已经贴到了她面前。下巴上传来痛感,他的牙齿已经压迫在自己的皮肤上,像叼着一只小兽。她再次意识到这个小孩儿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
宇智波带土在楼下等待了十分钟,彻底没了耐心。他费劲巴力地脱掉鞋子上了楼,刚走到更衣室门口就觉得眼前一黑:漩涡鸣子正跟他侄子滚在一起不知道天地为何物呢,带土都担心她那只会说蠢话的嘴唇啃在侄子脸上,会把她的白痴病毒传染给佐助。
“这里是我家!”带土掐着人中感觉脑溢血快要犯了,“你们两个就不能出去开个房吗?”
等待生产的那段时间,不开玩笑,鸣子以为是她曾渡人生中最轻妙的一场梦。她光脚踩在羊毛地毯上,拿带土的唱片机随便放一首黑胶碟,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杀时间。她不再给佐助上课,虽说她早就没有严肃教学的心思,动不动就像一只动作迟缓的考拉黏在他后背上。宇智波佐助是她的桉树,时常散发一些让她头脑发晕的香气,于是她动辄就沉睡做梦。睡醒了他端来一盘食物,有时是烤得酥脆的枫糖夹心华夫饼,有时是牛油果蒜香法棍。她的肚皮越来越沉了,血液开始往另一个崭新的生命里供给;但胎儿活动空间变小,变得不爱动弹,鸣子有时甚至忘了自己还揣着一个小孩,只当自己拥有了一个缓慢柔软的假期,随时可以把脑袋贴在自己喜欢的人怀里,不必再去经历激烈的欢欣和痛苦。现在她拥有特权:不用劳动的特权,不够漂亮和清洁的特权,无需照顾他人情绪的特权。
但是现实总是存在着,即使闭上眼睛也避无可避。某天漩涡鸣子从睡梦里醒来,发觉自己不能再躲了。哪怕预产期只剩下一周半。
佐助正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看一部烂电影。他扭过头来,看到她湿漉漉的眼角:“做噩梦了?”
鸣子把头搭到床沿:“跟我去见家长吧。”
“好啊。”他很随便地答应,就像答应放学回家的时候给她买甜甜圈。宇智波佐助又把脑袋转回去,接着剥坚果。
没错,就算漩涡鸣子解决了生活里的各种困难——棘手的恋爱关系、曾放弃的钢琴梦想、甚至还有现实层面的育儿问题,她始终都想要让这个因为自己犯错而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孩,是被祝福的。她知道这孩子其实并不是她美化出来的一个惊喜,而是将她生活逼进绝境的一份苦厄。漩涡鸣子拿出手机,深呼一口气,拨下了给母亲的电话。
漩涡玖辛奈很快就接了。鸣子喉咙干巴巴的,胆怯地喊了一声:“妈妈。”
喊完这句她突然想哭。原先她是别人的女儿,现在也要做别人的妈妈。她全心全意地依恋着母亲,将妈妈说的话奉为真理;母亲指引的去处,她刀山也去火海也跳。如今她离经叛道让母亲失望,内心其实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但却感到痛苦。否定妈妈就是否定自己的一部分,可她不能永远得到庇佑——这一条道她非证不可,这一部分她不得不杀。
“鸣子,是妈妈不好。”玖辛奈却突然开口,“你都是成年人了,我不该干涉你的人生。我们两个工作请了假,下周会去陪你。”
漩涡鸣子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爸爸……他还好吗?”
“哼!你爸吓得差点口吐白沫。”玖辛奈哈哈大笑,“但是他说好久没给你录像了,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他要多给你记录一点。”
“哈哈……”鸣子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出声来。
就在漩涡鸣子以为生产以前的生活将一直这么平静下去时,她那个大部分时间都懒得说话的男朋友,居然来找她的茬了。
“这个,”他指着鸣子手腕上的手链,“从哪来的?”
当时他正像往常一样,把盛着西班牙烩饭的盘子周边擦干净。有了鸣子这个女朋友以后他再也没办法摆盘,他在盘子边缘摆上一颗小番茄就会被鸣子吃掉一颗,菜还没上桌就被这只馋嘴耗子偷掉一半。她正试图把鱿鱼圈往自己嘴里送,看他指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旧金属链(就是当初险些把佐助裤子扒掉的那一条),随口答道:
“你叔叔送我的生日礼物。怎么了?”
那时候她刚上高一,除了当音乐家的理想,人生最大心愿就是完成一乐拉面的集章活动,换一个限量款的纪念品。其实只是个破手链而已,但为了得到它,鸣子和带土足足吃了半学期的面条。那段时间鸣子感觉自己嘴里随时散发着味增味儿,而带土听到“拉面”两个字就恶心得想吐。当带土终于忍着难受把这个礼物塞到她手里的时候,鸣子喜极而泣,认定这小子是她一辈子的好麻吉,以后有她一口面就有他一口汤——事实上,带土这辈子也不想喝面汤了。
佐助听完这话,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的手拉过来。就在鸣子一脸纳闷的时候,发现这小子居然把她的手链撸走了。
年轻劫匪抢了她的东西掉头就走。鸣子没心思接着吃鱿鱼圈了,急急忙忙地去追他。虽然知道小孩就是在吃飞醋,对象还是根本没可能的二货叔叔,鸣子还是抑制不住地生气了——毕竟她肚子沉得厉害,走路实在是不太方便。宇智波佐助很难得地耍性子,他的白痴女友笨手笨脚地在后面跟,嘴里还一直喊着“停下!”
他还真就停下来了。鸣子像辆载满了货物的卡车,根本来不及转向刹车,一脑袋就撞到他后背上,气得唔哇乱叫。
“还给我!”她怒气冲冲地说。
“不许你戴。”佐助语气冷冰冰的。
鸣子隐约感觉到他在激怒自己,但不明白为什么。她伸出手,火大地说:“我的事你少管!”
“我就要管。”弟弟开始无理取闹了。
“你又算我什么人?”她大声嚷道。说完这话,她发现宇智波佐助面色不太好,才觉得自己失言了。
“好。”他说,“把手给我。”
鸣子咬着牙挪开脸,气得脸颊鼓起。她抬起左手,等着这个混蛋小孩儿把手链还给她。其实她并不是非要一直戴着这东西来证明一段友情,只要佐助提出愿望,她大可以将它收起来做个纪念。她只是怨他不讲道理。
佐助伸出手,指尖覆盖在她手指上,很冰凉的金属触感滑过她的皮肤。当他移开手掌时,鸣子讶异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并没有出现那只已经磨损的链子。一个新的礼物出现在她的无名指上——
那是一只钻戒。
“啊!啊啊啊啊啊啊!”鸣子开始大吼大叫,直到宇智波带土的骂声从楼上远远地传来。鸣子没空搭理这个烦人精,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喜欢吗?”他问。
漩涡鸣子紧着点头。她不太懂珠宝的款式,但这只戒指美得让她心头开花,嘴角都挂到耳朵上了。她终于知道宇智波佐助今天为什么故意惹恼她了。她悄悄抬头,看到他黑眼睛里的笑意,脸有点红了。
“那就留着吧。”他笑了一下,转身回厨房了。
鸣子在原地傻乐了五分钟,刚想爬上楼给带土炫耀一下自己的新收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你倒是跟我求婚啊!?
她不知道宇智波佐助到底是自作聪明还是故意报复。下午带土坐在院子里吃小饼干的时候,鸣子在一边故作姿态地扇风,嘴里说着“哎呀今天天气怎么这么热啊?”然后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像脱掉一件厚重的外套。
现在都深秋了,宇智波带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只得装腔作势地配合:
“你手上的是什么?该不会是戒指吧!”
“没错,没错。”她得意洋洋地点头,“今天刚收到的。”
带土夸张地捂住嘴巴,捏着嗓子说:“天呐!你被人求婚啦?”
鸣子干笑了两声:“哎哟,这个嘛,这个嘛……”
她紧着往佐助那边看。他正在泡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根本不想搭腔。漩涡鸣子下不来台,只好把手背到身后,酸溜溜地说:“呃……我朋友送我的。”
在她的计划里,佐助这会儿应该主动过来介绍未婚妻了。可惜鸣子的美梦出师未捷,弟弟虽然面无表情好像聋了,但她总感觉这小子正在心里嘲笑她。不久后她就趁两人单独相处时拦下他,直接质问道:
“为什么买戒指给我?”
“不为什么。看着好看。”他皱了一下眉毛,“一定需要理由才能给你买礼物吗?”
不对,这事儿不对啊。鸣子像只草原鼹鼠呆立在地上,都快把自己脑袋挠破了。哪有买了钻戒戴到女朋友无名指上,但是不求婚的?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让我主动求婚?
漩涡鸣子站在原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该不会我们根本就没谈恋爱吧!毕竟他也从来没说过“喜欢你”、“我爱你”、“和我在一起”这种话。难道现在年轻人的玩法和当初不同了?这世界变得也太快了!
直到夜间躺在卧室里,鸣子感觉自己都处于大脑宕机的状态。她对着房间灯光伸出手指,希望能在那颗宝石的反光里勘破这小孩的心思。她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鸣子自认和佐助已经足够亲密,却还是猜不透他。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年龄差使然,让他们之间天然有了鸿沟,还是她本身就对这个不爱沟通的人应付不来。她猜想,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太蠢,才没法参透一段关系里的种种表象。她以为爱就能解决一切了。
就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她男朋友(或者是她自认的男朋友)推门进来,一脸不满地问:“怎么不来我房间睡觉?”
漩涡鸣子正在独自经历“也许我俩压根不是恋爱关系”的情感困惑状态,听到他问这个问题,一副迷茫又生气的表情。但宇智波佐助根本不客气,直接挤到她床上躺下了。
“你这个人怎么……”她老大不开心地挤兑他,“这么没有边界感?”
“没有。”他枕着手臂,干脆地说。鸣子算是发现了,只要一个人素质够低,这世界上谁也不能打败他。
她憋得受不了,把左手举到他面前哀怨地问:“你知不知道只有求婚才送钻戒啊?”
“知道。”他回答得倒是利索。
这彻底把鸣子弄懵了。她拿自己不大好使的脑子思索半天也没想出结论,只好吞吞吐吐地问,“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的说?”
好家伙,现在彻底变成她求婚了。鸣子咬牙切齿一脸不服气,但是又拿他没招。明明是你小子单恋我那么久,怎么次次都是我主动?她鼓着脸蹭过去,把脑袋搭在佐助肩膀上,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他摸了摸鸣子的金色脑袋,沉默了许久。一时间,她只能听见床头柜上的手表的滴答声。时间拖得越长,鸣子感觉这个答案变得越沉重。就在她心痒难耐地想要弄出点动静来的时候,佐助终于开口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他问,“你……并不了解我。”
“你这家伙!”她意识到这句话非常熟悉,思索半天才想起是她生日那天自己曾说过的话。报应来得比闪电还快,又反弹到她自己身上了。
“我其实一直很自责。”他突然来了一句。
他没接着说,鸣子也知道是怀孕的事。在恋爱脑上头的结婚冲动消失后,她不得不认同佐助的想法:自己已经在一件人生大事上草率决定了,不应该再次随便做重大的选择。她完全没必要奉子成婚,大可以慢慢地谈恋爱。想起那个夜晚,她并不后悔……假如没有那一天,她也许永远不会认识宇智波佐助,也永远不会再次弹琴。他会长久地在人群里注视着她,直到视线模糊,她的背影消融进人海。
原来爱真的会让人变得无私,又变得害怕吗?或许他在顾忌年龄,但他的犹豫更像一种挑衅。鸣子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你对我没信心?”她闷闷不乐地说,“我确实做事三分钟热度,经常头脑发热,很容易感觉无聊……好吧、好吧,这些都是事实。但我也不是那种玩腻了就把人一脚踢开的坏女人吧!我可是百分百大好人啊!也有可能是百分之八十……嗯,百分之六十……”
漩涡鸣子越解释越抹黑,说起自己是好人就觉得心虚,早些年干过的种种缺德事都在脑子里循环上演。佐助翻了个白眼,冷笑道:
“这是免得你以后后悔。毕竟钢琴你都能放弃。”
“你小子是来气我的吧!”她猛地翻身坐起来,“既然这么瞧不起我,又为什么给我买钻戒?”
“预支。”宇智波佐助很平静地说。
鸣子鼻尖发酸:“……预支什么?”
“一个承诺。”他拉过漩涡鸣子的左手,“你可以等到绝对不后悔的那天。”
她盯着弟弟的脸,嘴巴瘪下来。在更年轻的时候,她认定人类其实并不需要语言。动物并不说话,可是却能切实传递自己的感情。人类将语言用来伪饰和欺骗。当然她的荒唐理念遭到了旁人的嘲笑。现如今她看着佐助的脸,却觉得自己滑稽的想法有了成立的论据。漩涡长门说的没错,他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写在眼睛里。他见过流星划过人间,灼灼闪亮;又见证这颗星坠向地面,破碎成一片片滚烫的陨屑。他却试图徒手把碎片捡起,拼凑回她破裂的身体。宇智波佐助已经等了太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并不介意接着等待下去。
“你这人说话好爱绕弯子。”她拿手指一个劲地卷自己的发尾,做出一个含羞带怯矫揉造作的表情,“就不能直接和我求一下婚吗?”
“我很早就说过了吧。”
漩涡鸣子哑口无言,想起自己在知道佐助名字之前,他就已经求过婚了。
“那你、那你就不能说一下‘我爱你’?”她有点无理取闹了,“你还一次都没说过呢!”
他叹了口气:“这个也说过。”
这话一出鸣子吓了一跳,在自己的小脑仁儿里疯狂搜索查询,却一无所获。她扑过去拼命摇他的胳膊,脸上带着窃喜和嗔怒,开始大耍特耍:“什么时候的事啊?你少骗我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说!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嘛……”
然而心如铁石的小兔崽子并不吃她这一套。佐助彻底烦了,干脆转过去背对着她:“……真够笨的。”
鸣子气得脑瓜子青筋直冒。要你跟我求婚你不愿意,连说爱我都吝啬,现在甚至还说我笨。她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说谁笨?”
“你。”
“收回你的话!我才不笨!”
“你蠢。”
正在卧室呼呼大睡的宇智波带土要是知道这两个白痴又在因为一点屁事大吵特吵,肯定得掐人中了。但是鸣子这会儿并不觉得自己在惹是生非,只感觉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恋爱是谈不下去了。她翻身就要下床:“好、好,我现在就走!你永远别来找我,反正我是笨蛋!”
虽然对她自认笨蛋的陈述表示肯定,佐助也并非想要撵她走。他拽着鸣子的手臂:“这是你房间。你要去哪?”
她哪里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只是一心想闹脾气:“你松手!我的事你少管!”
谁成想佐助并不知道怎么哄人,只是说:“好吧。”
他把手松开。鸣子刚凝聚起全身的力气跟他对抗,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自己身体的惯性甩了出去。她“骨碌碌”地在床上滚了几个圈,一屁股从床沿坐下去了。
吵闹归吵闹,待产期的孕妇就这么掉地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佐助担忧地把脑袋探出去:“鸣子?”
她的床很矮,鸣子几乎没感觉到痛。但是鸣子意识到她正在给自己离谱的人生经历增添新的一笔。
“呃,”她哭丧着个脸,“我裤子怎么湿透了……”
【咒回/五夏】《百年飘摇》
*涉谷篇后夏油杰存活设定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哲学讨论时间
*讨论的话题是——“老婆,你还爱我吗?”
*私设高专时期的二人已交往
*已经躺尸的脑花听罢,在棺材里发出“真恶心”的腐朽声音
《百年飘摇》
01.
“我不需要爱情,我需要爱。但只有你才能给我爱,所以说你是爱情也没差。”
02.
夏油杰作为发动涉谷事变重要参与人员、一年前百鬼夜行活动组织者、赫赫有名特级通缉诅咒师,在涉谷事变后没有被第一时间处理掉的...
*涉谷篇后夏油杰存活设定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哲学讨论时间
*讨论的话题是——“老婆,你还爱我吗?”
*私设高专时期的二人已交往
*已经躺尸的脑花听罢,在棺材里发出“真恶心”的腐朽声音
《百年飘摇》
01.
“我不需要爱情,我需要爱。但只有你才能给我爱,所以说你是爱情也没差。”
02.
夏油杰作为发动涉谷事变重要参与人员、一年前百鬼夜行活动组织者、赫赫有名特级通缉诅咒师,在涉谷事变后没有被第一时间处理掉的原因是——
他的灵魂最终夺回了身体的主导权,解封了被困狱门疆的五条悟,促成了事变后续的和平解决。
开玩笑。这当然是次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五条悟决定保他。他顺便也坚定不移要保护因宿傩暴走而屠杀大批涉谷路人的学生,虎杖悠仁,的性命。至于为什么能保住,因为对方是五条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要这么胆小嘛。即使是十根手指接连不断吃下去,悠仁也很快就夺回了身体的主导权喔,那孩子还是很强的,另外我也会对他严加教导的。啊,还有杰的事,还是由我来负责吧。”
长久沉默。
随后,当然会有人提出微弱的异议——涉谷大幅增加的意外死伤量,咒力暴走的虎杖悠仁作为罪魁祸首,首当其冲应当接受惩处,万死难辞其咎;并且,比起乖小孩虎杖悠仁,前特级诅咒师夏油杰的处理方案似乎显得更为棘手——百鬼夜行失败后,五条悟拒不交出夏油杰的尸体,当初为了回收尸体就已经和五条悟磨破了嘴皮还是宣告失败,现在直接把人整活了,五条悟信誓旦旦自己负责,但谁都无法保证他会不会放跑这个定时炸弹搞第二次百鬼夜行。
五条悟笑眯眯把这些反驳全都推翻了:“啊啊,我都说了不要这么胆小嘛!杰的话我想应该没事,他的魂和肉体的连接并不稳固,估计活不了多久的;至于悠仁嘛!他是个乖孩子喔!”
仍旧有反驳声。
五条悟这回懒得笑了,他抱着手臂往椅子后背重重一靠,疑惑不解:“那么,是在座的哪位把我从狱门疆里放出来的呢?”
没声音了。
他心情愉悦,起身走人:“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喔!”
乐岩寺盯着他,于漫漫寂静中喊住他,声音沉沉,目不转睛:“五条家的小鬼,没有下次!”
五条悟耸耸肩,懒得回头搭理这个老头,自说自话离开了。
03.
在对于年轻术师成长方面的包容度,五条悟始终和夏油杰始终都抱着一种固执而几近不分安危的想法——不要杀,不能杀,让他们自由而疯狂地成长。
这也是为何当年百鬼夜行时他要与立场已经完全对立的夏油杰再多解释几句派遣学生前去支援乙骨忧太的原因。虽然当时立场相背,理应不该多言,但二人理念的内核,尤其是重叠的部分,有关于咒术界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这背后当然有巨大的能力自信在支撑,因为他们二人足够强大,旁人很少忤逆,做起事情来我行我素也没人管得住;如果非要谈论到精神力这种形而上的东西,其实也可以说得通。毕竟二人当初可是“最强”,对理念的执着也不例外。
只可惜,对于未来的最终构想,夏油杰给出的答案是“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当初会被夏油杰劝诫“这没有意义”的五条悟,终究是让二人身份调换了过来,拿所谓“没有意义”这样一个他曾不屑一顾的正论,试图挽回昔日挚友。但夏油杰不愿回头,他杀死双亲自断后路,他再也无法回头了。
对于五条悟而言,普通人就是普通人,在夏油杰叛变之前,他从未想过普通人对于自己的意义,自然也很难理解为何来自吞食咒灵玉、承受普通人的恶意会把夏油杰逼到这种程度。你会对路边的花草心生歹意,说着我要拔光这世上的青草吗?不会吧。他带着无限期冀诞生,自幼知道自己命格不凡,可以完全不去理会那些情感;但夏油杰幼年混迹于普通人中,他一向认为强大保护弱小天经地义,至死如此,只是保护的对象发生了改变。夏油杰,他的温柔有顾忌,他的善良不纯粹,他的憎恶不彻底,所以他痛苦。并将为此痛苦一生,直到死;无法发自内心微笑,直到死;无法安然入睡,直到死。
五条悟在后来的日子里,自己也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有过去的影子,而过去的影子多半是受夏油杰的影响。他杀死了挚友,但挚友又仿佛从未离开过他。他是在杀死夏油杰的时候,才好像稍微理解了夏油杰的痛苦。他的手上滴着挚友心脏的血——在几秒前,它还在跳动,尽职尽责输送血液,让这具身体的主人能够呼吸存活,但现在,它支离破碎了——血是热的,心是冰的,杰的唇角还有着笑,因为临终前一句话的道别,他了无生机血迹斑驳的脸上,还有着未褪去的微红。五条悟为这样赧然的羞涩而心动。
和怀抱天内理子尸体时候的感觉不尽相同,但也有类似的地方。星浆体事件里,五条悟只觉得麻木,周围盘星教的人欢声笑语与他无关,世人的恶意淋漓尽致展现在他眼前——他漫无目的地想,全杀了吧。而此刻他不用想都知道,咒术界一定会为夏油杰的死亡而奔走相告欢呼不已,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杀意,这是“无意义”的,这也是“注定”的结局。他现在只是觉得痛苦,他注定为他痛苦——夏油杰永远离开了他,他的温柔有顾忌,他的善良不纯粹,他的憎恶不彻底,所以他痛苦。夏油杰的叛逃让他认识了痛苦、重新去审视痛苦,而直到杀死了夏油杰,他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学会了痛苦。但是无人与他共担痛苦,没有人了,他变成了独自一人。
甚至在小憩梦回的时候,他能够在学生的疑惑声里,掀开眼罩付之一笑。
因为我爱你,所以哪怕要杀了你,也深深爱你。我为你痛苦,为你心碎,只要这么想着,就根本就没有落泪的必要,也没有过分悲哀的必要,我久久爱你,我至死爱你。哪怕爱你很痛苦,仍旧爱你。
04.
禁闭室里虎杖悠仁的声音怪可爱的:“啊,这样啊……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原来您早就已经死了啊……”
硬了,拳头硬了。五条悟可听不得这个。
里面夏油杰的声音倒很坦然:“虎杖同学,宿傩手指的味道如何?”
虎杖悠仁:“太——难吃——了!!!”
夏油杰笑吟吟:“我懂,我懂。”
“哟!我打扰了你们的茶话会时间吗?”五条悟开门,里面没声音了。
密闭的禁闭室里挂着成百上千道符咒,本是黑黢黢的房屋里也被咒光映得恍若灯火通明。这是倒霉鬼虎杖悠仁第二次被关进这个房间,第一次是他生吞了宿傩第一根手指的时候。不过这次不是他一个人被关小黑屋了,他旁边绑着的还有另一个人,夏油杰。两个人在吃咒灵这方面倒还算有点共同语言。
夏油杰对于昔日好友的出现并不惊讶,还能接着他的玩笑继续开下去:“要开茶话会的话,先把绑着我的绳子解开。”
虎杖悠仁收起笑容,转头去问五条悟:“……老师,我会死吗?”
“嗯……这个嘛……”五条悟摸着下巴,压低了声音,有些支支吾吾含糊不清,“总而言之……我们这边的老人都很胆小……”
夏油杰冷笑一声。
“但是——因为我是五条悟喔!”他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扬高了音调,仿佛在等着谁的表扬,“所以完全没关系,还是和当初一样,死缓啦死缓——但是悠仁,你还得继续关一阵子禁闭。”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伏黑用影子术在监禁室外面放了兔子,禁闭期内如果高层对你不利的话,立刻联络他。”
虎杖悠仁:“哦、哦……”
然后就看见五条悟去给夏油杰解绑了。
虎杖悠仁:?这什么区别待遇。
夏油杰转了转被绳子磨红的手腕,却好像并不打算站起来,而是微笑问五条悟:“所以,悟是打算杀我第二次吗?”
五条悟不回答,他心情好像不错,并未被夏油杰这句话激怒,只是对着不明所以的虎杖悠仁大声宣布:“我们是去开茶话会啦!和已逝挚友的奇妙重逢,这还不值得庆祝一下吗?!”
夏油杰仍旧微笑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窥探得明明白白,最终站起身来,在他耳侧轻声说道:“你又输了啊,悟。”
五条悟不以为然,他现在已经不是一踩尾巴就会发毛的高中生了,就只是搂过夏油杰把他往外带,不听人劝自说自话:“杰怎么不说我这是送给前男友的重逢礼物呢?”开门时却又小心翼翼替他捂住眼睛,“外面很亮喔,眼睛要慢慢适应才可以,你的脚步是不是有点僵?需要我抱着出门吗?”
虎杖悠仁的头更痛了。他现在不是一个死缓犯,他是瓜田里的一只猹。
05.
五条悟担任起了监视夏油杰的工作;出差在外的时候,夏油杰会直接被关进设立在高专内部禁闭室里。比起当场死刑来说,高层这次对他仁慈得过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五条悟太不把他们放眼里。横竖结果都一样,没差;在高专的结界内,使用咒灵操术的权利被直接剥夺,无可非议,应该的。
家入硝子曾经来看过他们一眼。她作为唯一的校医,忙得黑眼圈遮都遮不住。登门造访的时候,五条悟窝在教职工宿舍里抱着夏油杰挤在沙发里拿着平板电脑看《数码宝贝》。
夏油杰没有扎头发,昏昏欲睡,看得漫不经心,眼皮打架;五条悟兴致盎然,嘴里叼着个甜甜圈,含糊不清问夏油杰,下次看《神奇宝贝》吧?
……为什么你们这么闲。硝子探头探脑:“好久不见,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哦。”五条悟仍然抱着夏油杰,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要一起来看《数码宝贝》吗家入小姐?”
工作繁忙,告辞。
她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旁边悄无声息挤进来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啊!夏油老师!果然在五条老师宿舍!”
是新入学的学生啊,听说和夏油一样会咒灵操术来着,来讨教了吗?硝子想。
学生来问问题了。一下子清醒了的夏油杰放下平板想。
路人甲来分散我对象注意力了。五条悟叼着甜甜圈恨恨想。
路人甲摇了摇手里的报告:“老师!我和学校打过报告了!可以来占用老师一个小时时间吗?关于咒灵的驯服,我还有不懂的地方……”
夏油杰掰开五条悟搁自己腰上的手,无视他掀开眼罩湿漉漉的眼神,拿过路人甲学生手里的报告仔细看了几眼,拍拍学生的背,领他去操场训练了。
从头到尾被无视的五条悟缩在沙发里啃完了他的甜甜圈,和家入硝子相顾无言对视了两秒。
家入硝子:“你男朋友跟学生跑了喔。”
五条悟:“家入小姐,请注意你的措辞。”
家入硝子:“会咒灵操术的新入学学生把你男朋友带跑了喔。”
五条悟:“……”
五条悟:“我谢谢你的提醒。”
家入硝子唔了一声:“……我以为你会杀了他第二次的。他活下来的支撑点在哪里呢?就这样被监视着活下去吗?”
五条悟摊手:“说是这么说,但可能也监视不了几年。他的灵魂是被身体的意志强行拉回来的,重新维系起来的连接很脆弱。他可能会走得很早喔。”
“你会放他走吗?你好像离不开他喔?”硝子抱胸靠着宿舍门,有些看不透五条悟,“如果你愿意放他走,早在涉谷事变结束之后,就应该立刻杀了他让他重归黑暗。世界还是这样,他却无力再去改变了,不会觉得痛苦吗?”
“没有办法,因为我向他认输了。”五条悟收起笑容,他摩挲着手指,像是在回忆设什么,却又很快笑起来,“我输了,所以他归我。”
硝子:“……真是搞不懂你们。”
我认输,所以你归我。
06.
五条悟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时候,正在扭蛋机前抓狂。他扭不出他要的扭蛋。最后夏油杰扭出来了,他把他的那个送给了他。
他这才知道他原来还是会输的啊。
剪刀石头布,这个偶尔也会输。
然后是天内理子的死。
而后是夏油杰的叛逃。
再然后,是夏油杰的死。
再再然后,是涉谷再会时的照面,仅仅是那张脸,他就因一刹的犹豫而直接被关进了狱门疆内,只是因为那张皮囊而已。
原来不是次次都会赢的啊。人生总要遇到滑铁卢的。他在感情里竟然是最割舍不下的那个,他可是五条悟哎,他可是五条悟哎,他可是五条悟哎,但他赢不了夏油杰,在情感里游刃有余进退有度的,从来就不是他。不知道是从那个奇趣扭蛋开始,还是从放走夏油杰离开新宿街头的心软开始,因为输了第一次,往后就开始节节败退。
他输了,心服口服,把私心大大方方说出来也无妨,他无法杀死他第二次,于是,夏油杰归他。
07.
五条悟蹲在操场边看夏油杰指导训练那个新入学的学生。
世上会咒灵操术的原本只有一个人,夏油杰。今年新入学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学生,居然能够使用咒灵操术,引起咒术界哗然。寻常教师无法教导他,放眼望去唯一有资格指点一二的也就只有夏油杰。原本想扔给五条悟,五条悟打脸啪啪响,这世上唯一会咒灵操术的人在我身边呢,再给你们一个决定的机会好好想想你在问谁咒灵操术呢。
新入学的学生对于夏油杰不了解,只知道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都头疼不已。他有点犹豫有点担心,这难道是很差劲的招式吗?
一颗黑黢黢的咒灵玉托在他的掌心里,光穿不透,像乌漆麻黑的眼珠子。
“是很强的招式。你想成为特级吗?”
好吓人!谁啊!学生手忙脚乱四处张望。
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老师坐到他身边,学生很敏锐地感觉到,此人身上并无咒力流动。但这位老师,却熟稔地从他手里拿过咒灵玉,四下端详,仿佛在看一位阔别已久的熟人——
“会很痛苦,如果你想往上爬的话。然后,吞下去,制服它。找到一个理由,只要是有意义的就好,不用去考虑旁人如何看待。然后,吞下去,制服它。”他微微笑着,声音又轻又温柔,仿佛有一股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然后他摸了摸学生的头,“野蛮生长吧,努力突破吧。我,很期待你的成长喔。”
学生的脸刷一下红了,他支支吾吾想要应答,身旁的年轻老师却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戴着眼罩的某人推走了:“不是说好了出门去吃甜品的吗?杰不可以溜走啦——”
年轻老师任由自己被推着往前走:“即将是我的可爱学生,不来看看怎么……”
“他没有我好看吧?!”
“不是这个意思吧?”
“总而言之出门去吃甜品啦,我拿了预约票。”
“你的学生正在荒郊野岭和咒灵扯头发吧?你翘班会被扣工资知道吗?”
“哦,没关系,他们不敢扣的。”
……
学生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头发,小心翼翼看着即将成为自己老师的那人的背影远去。夏油杰回头看了他一眼,弯起眼睛笑了笑,用眼神无言鼓励他,学生像是受到褒奖一般,脸更红了。
五条悟:“喂!我醋了啊!我真的醋了啊!杰!你看看我!我气成河豚了啊!”
……
学生是新入学的学生,对咒术界的很多事都不了解。开学不久,他只知道夏油杰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老师。但夏油杰的指导时间很有限,常规情况下几乎无法见到他。而且想要接受他的教导,必须先向学校里打报告,拿到申请以后才可以。
但学生非常殷勤地去和教导处打申请报告,后来发现夏油老师不是在一个挂满咒符的屋子里呆着就是在和五条老师在一起——大部分时间和五条老师在一起。
对此,五条老师自有一套说法:
“我是杰的猫猫保护神喔,杰出门在外我要保护好他的呢。我不空的时候,高专要把杰密封保管起来以免受到攻击呢。”
此乃歪理,夏油老师多半会给他一个爆栗。
……
此时此刻,五条悟蹲在操场边看夏油杰指导训练那个新入学的学生。
让我年轻十岁吧。五条悟喝着草莓牛奶咬吸管,忿忿不平想着,老子也想得到来自男朋友的关爱和指导。
08.
硝子的疑虑也是很多熟知他们关系的旧友的疑虑。无论从他的角度、还是从夏油杰的角度来说,第二次杀死他,这大概才能算是夏油杰为了“大义”的圆满收场。
夏油杰的理念无法允许他在咒术界久留,但五条悟抓住了他,留住了他。照理来说,十年前他无法挽留他,十年后也理应如此。结果大相径庭,夏油杰居然愿意收起爪子居于旁人监视之下,这实在令所有人费解。
五条悟和夏油杰曾在高专时期谈过很短暂的一段恋爱。二人能够在一起是因为五条悟比较勇敢,他的头很铁,同时他也根本没考虑过夏油杰其实是可以拒绝他的。
“我不需要爱情,我需要爱。但只有你才能给我爱,所以说你是爱情也没差。”
于是他们在一起了。
夏油杰怎么回答的来着?
夏油杰说:“好巧,我也一样。”
生活没有大变化。
夏油杰还是吃咒灵吃到吐,但五条悟在和他腻歪到了一定程度后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甚至最严重的时候会发起低烧,吃药吊水,虽然这种情况很少见,但它的确存在。
吃点甜的吧?
不,太腻了,我的那份都给你吃。
那怎么办呢?你把晚饭都吐出来了。
我一会儿去喝点粥吧。夏油杰咂吧咂吧,什么感觉都没有,舌尖发麻,嘴里苦涩,估计吃什么都没味道,还是喝点皮蛋瘦肉粥靠谱。
他问五条,刚刚我是不是脸色很难看啊?
拜托,是真的很难看啦。五条悟想了想,又说,难看也爱你,哈哈哈。夏油杰的眼神透露着无语,五条悟又赶紧说,无论如何都爱你啦。
无论如何都爱你。
五条悟又说,我刚吃过糖,来亲你的话,你不会反胃吧?
夏油杰有一搭没一搭回答,会吐你身上,不怕死就来亲吧。
……
苦夏的状态终于过去了,那段时间五条悟太忙了。回忆起来的时候,夏油杰大概是从星浆体事件后性格逐渐发生了转变。他拿着冰棍坐在路边长椅上回想以前的事。夏油杰面容明明很清晰,他离开的背影很坚定,往日打打闹闹的谈笑声都被夏天带走了,五条悟什么都听不清,他只听见了自己嘻嘻哈哈的声音——
“拜托,是真的很难看啦。
难看也爱你,哈哈哈。
无论如何都爱你啦。”
09.
诚然,夏油杰在涉谷事变后十分坚定地认为自己会被五条悟再一次手刃。所谓茶话会,大概是为了弥补百鬼夜行最后照面太过仓促的遗憾。
五条悟和他说:“老人们都很古板,但我不是那样的人啊。”
从禁闭室出来后,夏油杰还以为自己要被拉去法庭审判,结果是,二人坐在一家甜品店的角落里,真的开起了茶话会。五条悟要了两份一样的甜品,夏油杰不要吃,主动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他。
夏油杰往后坐了坐,窗外行人熙熙攘攘,都市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在他沉眠一年后重新鲜活起来。他仔细思考了会儿,向五条悟问了问自己两个养女的消息。
五条悟说:“被宿傩杀了。”
夏油杰朝他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五条悟说:“还有其他几位在以前与你一道的诅咒师,也葬身涉谷之变——”
是想告诉我如今已经没有同伴了吗?但那又如何?夏油杰打断他:“我的眼中不可有沙子。如今不是我不想,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生命。”他的语气很高傲,很坚决,是藏于深海的冰,阳光照不到的暗,却能在无限的寂静中自得其乐,坚定不移。
五条悟说:“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哦。”
夏油杰:“这可不像是曾杀死过我的人能说出的话。”
“我要生气了。”
“你尽管生气,然后杀了我。”夏油杰卷了卷他耳边一缕头发,“我没有怨言。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五条悟没有再说话。他的视力很好,即使戴着眼罩也能够将所见观察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此外,六眼看不穿的东西,他的魂魄能够代替他看清。他对自己的判断向来自信。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会栽跟头,爬起来,然后再在相同的地方再摔一次。他看见过往的自己,他说我认输;他听见自己说无论如何都爱你。
于是他说:“我认输。所以你归我。”
夏油杰歪头:“这是什么歪理?悟。”
“不是歪理,是‘正论’。”
“你不是很讨厌那个吗?”
“因为杰喜欢说正论,我才这么说的。”
“你变得能说会道了嘛。”
“承蒙夸奖,这是光荣的人民教师必备素养。”
……
“总而言之,我会保你的。”五条悟漫无目的搅着他的热可可,“但是咒术界那边会监督你。但我一定一定会保你的。”
“啊,那我又要开始暗地里培养势力了。”
“做得到就尽管来。”五条悟朝他吹了个口哨,“我不在乎。但如果是百鬼夜行的话,我又得把乙骨从国外喊回来了。”
这回轮到夏油杰无语。好久才问:“为什么?”
“明明已经解释很多遍了——因为我输了,所以你归我。”
“好吧。”夏油杰想,拿他没辙了,因为我赢了,所以我归你是吗?“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五条悟问他:“你还爱我吗?”
夏油杰说:“十多年前的新宿就已经分手了,不要问这种幼稚问题。”
五条悟仍旧看着他,掀开了眼罩,眼神里带着笑,他问:“所以,你还爱我吗?”
“哪种爱?”
“爱情。”
夏油杰问:“爱情是什么呢?”
这个回答很重要。五条悟认真思考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在情感这方面和高中时比起来并没有太多长进。他给出了和当年一样的回答:“说实话,我不需要爱情,我需要爱。但只有你才能给我爱,所以说你是爱情也没差。”
夏油杰:“我不想给你。”
“你想给我。”
“你的自大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比较喜欢实话实说而已啦。”
……
夏油杰简直要被他气笑,于是他回答:“好吧,此刻爱你。”
“下一秒呢?”
“不知道。”
“刚刚还是爱我的吧?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爱我的吧?”
“……”
10.
无所事事的夏油杰很快找到了他所欣赏的事物。一个和他一样,拥有咒灵操术能力的学生。
五条悟看漫画看到半夜睡不着,眼花缭乱唉声叹气,只觉得漫画字里行间无不写着“吃醋”二字。他恨得牙痒痒,又很没骨气想要感谢那个学生。
因为夏油杰在某一次和他逛街的时候提起过那个路人甲学生。在五条悟眼里资质平平完全无法和夏油杰相提并论的学生,夏油杰居然可以夸他整整十五分钟不带重复的。
……杰有夸过我十五分钟吗?
好像没有。
为什么老子不能年轻十岁去当杰的学生。
我好恨。
但是下一刻,夏油杰说:
“我的眼中不可有沙子。如今不是我不想,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生命。留给泱泱年轻咒术师的未来我无法看清。百年之后荒野伫立没有我,但一定会有我的影子。”
“我如今还活着的意义,是为了让我的影子绵延至未来。即使未来没有我。”
啊,就是这个。五条悟这么想着,他牵紧了夏油杰的手。我决定留校当高专的教师,差不多也是为了这个。为了去改变,为了让年轻的人们能够傲立于百年之后世上再无我的荒野,即使看不到未来模样,但风里会写着我的名字。
五条悟正组织措辞呢,就听见夏油杰低声说:“谢谢你,悟。”
……
11.
今天是下雪天。冷得呼吸都仿佛要结冰。雨夹雪的天气本该在宿舍里吹空调吃火锅看相声,五条悟却嚷着要出门买喜久福。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出门了。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把伞。因为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可以直接把自己与这些雨雪隔离彻底。
明明可以瞬移,或者开车过去也好,五条悟却坚持要走过去。
夏油杰撑伞,五条悟走在他边上,二人被伞隔了好一段距离,连手都牵不紧。
五条悟躲进他的伞下面说要挤一挤。
夏油杰:“我的半边肩膀都要湿了,头发也会湿。悟,你快点从伞下出去。”
“躲雨躲雪的人真的好狼狈啊。”五条悟从他手里取过伞柄,稍微举得高了一点。
夏油杰朝他翻了个白眼:“希望你不要让我加入狼狈的一员。”
五条悟大笑:“狼狈也爱你,哈哈哈。无论如何都爱你啦。”
原谅你了。夏油杰想着,居然会被这种高中生情话糊弄过去,我也是很可以。
又听五条悟问他:“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了。
夏油杰把手揣在口袋里,天气好冷啊,他的手都要冻僵了:“爱你。”
“说爱我一百年嘛。”
“好好,一百年。”
“一千年呢?一千年!”
“哦哦,一千年哦。”
“说永远爱我!”
“永远是多远?”夏油杰问他。
——我的眼中不可有沙子。如今不是我不想,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生命。留给泱泱年轻咒术师的未来我无法看清。百年之后荒野伫立没有我,但一定会有我的影子。
五条悟笑眯眯:“永远,就是百年之后既没有你也没有我的荒野啦!”
夏油杰望着他湛蓝的眼睛:“嗯,我永远爱你。”
第一次杀死夏油杰的那个冬天,他站在挚友兼恋人的墓碑前,解开了无下限术式,于雪地伫足,长久沉默。硝子后来与他说起来这件事,她甚至不敢往前与他搭话,肩上落雪不是雪,是不可拂去的寂寥,是死生阻绝的痛苦。
我永远爱你。
五条悟欢呼一声,立刻解开了无下限术式,扔开那把碍事的伞,在雨雪交杂的寒冬里紧紧抱住夏油杰。
夏油杰被他逗笑了,五条悟的拥抱太紧,让他呼吸都要用力:“太狼狈啦!”
“是真的很狼狈啦。但是狼狈也爱你,哈哈哈。”五条悟大笑,似乎是在向谁宣示着久久不灭脱胎于痛苦而生的长情,“无论如何都爱你啦!”
解开了无下限术式他才惊觉风雪寒冷,雨夹雪下得密密麻麻,短短几秒就令他也跟着浑身湿透,这根本就不像五条悟,他像是路过的每一个匆匆要回家的普通人。如此这般,看起来几乎要泯然众人,可他心甘情愿,畅快不已。
夏油杰低声说:“我大概很快就会离你而去。但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不要想着提前开溜啊,”五条悟捡起伞替他撑好,又低头给他拂去身上的雨珠,“再说了,百年后的荒野,本就既没有你也没有我。”
FIN.
世界上的海都消失了(八)
孕妇的作息确实不大规律。时间进入十月,白日长度骤短,天亮得越来越晚。宇智波带土大早上摸黑上厕所,经过鸣子的房间门口,被门缝里突然传出的噪音吓得差点尿裤子。他本来半睡半醒,一下子清醒过来,积了满肚子气,猛地拍她的门:
“你在搞什么鬼!?”
噪音断了两秒,鸣子没好气地回答:“进来!”
带土拧门,看到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缝纫机,正在叮叮咣咣地猛踩。她手里握着一件牛仔裤,正在试图在裤腰上安上一条松紧带。
“我实在买不到好看又合适的衣服了,就只能自己做!”她在缝纫机的声音里大声解释。
“你还会这个?”带土好奇地说。
鸣子缝合好裤子边缘,双手举着裤腰看了看,表情......
孕妇的作息确实不大规律。时间进入十月,白日长度骤短,天亮得越来越晚。宇智波带土大早上摸黑上厕所,经过鸣子的房间门口,被门缝里突然传出的噪音吓得差点尿裤子。他本来半睡半醒,一下子清醒过来,积了满肚子气,猛地拍她的门:
“你在搞什么鬼!?”
噪音断了两秒,鸣子没好气地回答:“进来!”
带土拧门,看到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缝纫机,正在叮叮咣咣地猛踩。她手里握着一件牛仔裤,正在试图在裤腰上安上一条松紧带。
“我实在买不到好看又合适的衣服了,就只能自己做!”她在缝纫机的声音里大声解释。
“你还会这个?”带土好奇地说。
鸣子缝合好裤子边缘,双手举着裤腰看了看,表情满意极了。她兴高采烈地说:“本大爷当年的乐团演出服可都是自己改的!”
她这话说完好久,带土也没作声,只是突然变得严肃沉默,表情似有讶异。一直等到鸣子纳闷地盯了他半分钟,问怎么了,他才开口:“……你以前可从来不说乐团的事。”
“是吗?”漩涡鸣子有点尴尬地说,“可能你也没问过我吧!”
刚才蓬勃的心情一下子被浇了一盆凉水,鸣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得意忘形。乐团的回忆像一道刀口,每逢阴雨季节就隐隐作痛,她想让自己刻意忘记,甚至忘记自己会弹钢琴。但是她现在当上了老师,每天孩子他爸的手臂都贴在她的皮肤一侧,音符的震动从肌肤相接处传来。佐助说话语气依然嚣张,但表演得像一个好学生。只不过那句“不愿弹就不要弹了”一直牢牢印在她脑子里了。
我不怕了。她摸摸裤子上的缝线,心想,当单身妈妈也不是什么跨不过去的困难,挥霍天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天赋我想浪费就浪费,离开乐团算得上什么耻辱?
带土没搭茬,很快转移了话题:
“我今天要去商场。”
鸣子眼前一亮,立马嚷嚷:“可不可以带我去!我的脚都肿了,得买新鞋子。”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带土就来气。每次她蹭车跟带土一起出门,到了公共场合总得故意上演一些花活,让他恨不得原地自焚。
“才不带你!”他一撇嘴,“上次你非要在商场中央表演被抛弃的怀孕情妇,我真他妈想死!”
“我那不是闹着玩吗?”鸣子紧着打哈哈,“带我去吧……你就带我去吧,好哥哥!”
漩涡鸣子这种猴儿一样的女孩撒起娇来可真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带土感觉头晕目眩,恶心得想吐,听她好哥哥长好哥哥短,恨不得跪下来喊她祖宗。鸣子像个复读机重复撒娇,追着损友从楼上走到楼下,客厅走到厨房,遇到正在做早饭的佐助,她本来正在“好哥哥”的舌头一下子打了结,也不知道自己慌些什么。
宇智波佐助抓着炒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他叔叔被念得脑袋生疼,一见他像见了救星,立马想把这个灾星甩到他手里:
“你跟我们一起去!”
带土极其庆幸他带了侄子出来。孩子他爸在的时候,上蹿下跳的漩涡鸣子就老实得像只鹌鹑。一把这个麻烦精卸到卖鞋子的地方,带土就立马溜之大吉,留鸣子和佐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麻烦精本人心情有点忐忑。距离迎新晚会只过去了几天,她现在一见到孩子他爸就心跳加速嘴唇发干。她一边走一边掐自己大腿,一个心声在头顶盘旋:“漩涡鸣子啊漩涡鸣子,你可不能被男人的脸蛋骗了!男大学生不过是跟你玩玩,你还真上头啊?”
但是另一个尖利的叫声立马截进来:“可是他确实长得又好看,人也很可爱啊!”
“他性格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又整天欺负你。你就那么想让自己糟糕的人生雪上加霜吗?”
“喜欢人又不会掉块肉!你都一把岁数了,想做什么就该做什么!”
鸣子脑袋里两个声音吵得不可开交。她头昏脑胀,像个小陀螺一样在原地打转,直到佐助弟弟走过来,把手按在她的脑袋上。
“又在发什么疯……”
她抬头瞟了一眼孩子他爸没表情的脸,心想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本来他们之间也没到互相喜欢的那个份上,还不如维持现状,当个松弛散漫的姐姐算了。
鸣子拍掉他的手,走到鞋店里逛了起来。现在她两只脚都肿得像面包,皮鞋算是穿不进去了,勉强穿运动鞋也有点挤。她不敢去看佐助年轻漂亮的脸,内心忍不住涌起一股自我厌弃。她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又在尖叫争吵了。
“你怕什么呢?佐助不是很关心你吗?”
“你现在一无是处。他不会喜欢你的。”
“他喜不喜欢你有那么重要吗?”
漩涡鸣子坐在鞋店的休息沙发上发呆,脑袋里天人交战。宇智波佐助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走上前却发现鸣子两只眼圈泛红,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委屈。
“到底怎么了?”他拿出点耐心,蹲到她面前。不知是不是鸣子的错觉,他的语气里似乎有担忧。
她堪堪回过神来,抬头瞟他一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满不在乎又夸张轻浮。
“没什么!”她笑闹道,“帮我拿一下柜子上的那双鞋吧,好哥哥。”
说完这话她立马后悔了,因为宇智波佐助的脸瞬间黑了下来。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玩笑。
“鸣子阿姨,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哥哥。”他冷笑着站起来,语带讽刺地说,“有事情也不要麻烦我。导购员会帮你的。”
听他语气带刺,鸣子感觉胸口噎了块乌云,莫名其妙地问:“你犯什么神经啊?”
这话像是火上浇油,佐助表情更差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看着我?”
“看着你……?”她纳闷道。
“只看着我。”他抿紧嘴唇,刚才蒸腾起来的怒火变成了鸣子不了解的事物。好像他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刺伤别人的语言都是徒有外表又不中用的爪子。他把眼睛垂下来,转身就要走。
眼看着他就往外离开,鸣子慌了神,赶紧叫道:“你去哪?要把我自己丢在这里吗?!”
佐助头也没回地说,语气又变得不可一世:“我回家。你如果想要人陪,可以找你的好哥哥。”
这小兔崽子也不知道生哪门子的气!鸣子揣着手在商场里乱逛,心里窝火得很。她没心情去找带土,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商场里转,走了一会儿觉得脚痛,发现了一张椅子就坐了上去。脑袋里的两个小人这会儿不给她出主意了,都闭嘴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她心烦意乱,一转身胳膊却压到了一排键盘,混乱的琴音一下子刺中她的神经。鸣子才意识到自己坐到了商场的钢琴凳上。
按到琴键上的皮肤像是被灼烧过一样疼。她面对着黑白色的长方形,仿佛迈上一条走不尽的长梯。一节节台阶让她心力憔悴,不堪劳累,可她不自觉把手指搭上去,就又开始抑制不住地持续攀登。弹奏是她刻入基因的本能,她如同出埃及的远征圣徒,向往着永不可及的血与蜜之地,宁可死于征途之中。
不愿弹可以不弹……可是我怎么会不愿意弹呢?
鸣子本来只抱着随便弹弹的心态,生怕自己动静太大引人注意。从节奏散漫的几个小节开始,她的指尖不自觉地由缓至快,她像沉入一潭水般,开始不顾周围人偶尔抛来的好奇眼光,进入了忘我的小小空间。音符从她手指下流淌出来,记忆里的李斯特毫无窒碍地奔涌而出。通宵唱歌那天的忧郁苦闷一扫而光了,她突然可以无所畏惧地演奏,再高难度的乐曲也被轻松破解。三年的空白期的确让她技术有些生疏,但是偶尔的错音并不能阻挡她大步向前的意志。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突然被自己的能量所震慑,一股汹涌的激情将她冲刷。长久以来,她把这个小孩当作她需要去处理的难关,一如她曾经仰望钢琴的高山;可是她从来没有在镜子的另一面,看见自己的脸。
这世上并没有神……这世上没有神!
那架老旧的二手钢琴有些走音了,在她澎湃的弹奏里艰难地迸着声响,似乎一生都没有承担过如此庞大的任务。鸣子感觉自己在出汗,一首复杂的独奏曲在耗费她大量的体力,但她乐在其中不能自拔。她过去曾为音乐献祭了自己,甘愿做神明的代言人;但如今她意识到,明明是她来主宰一切定义一切。是她选择了音乐,而不是音乐选择了她。
看着我,她心想。没错,宇智波佐助看着的是她,而不是寄生在她身上的才能。她本不该是被抽走恩赐的行尸走肉,明明这力量本身就来自于她自己。
看着我吧。只看着我吧!
宇智波带土从盥洗室一边甩手一边向外走。走到拐角的时候,他意外地撞见了自己的侄子。佐助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表情有些失神。带土感觉奇怪,想问这小子躲在这里干什么。但他走近两步,原本在他耳朵里不甚清晰的乐声响亮起来:他听到了钢琴的轰鸣。
是的,那是一种轰鸣,给人的压迫感不亚于第一次见到尼加拉瀑布。鸣子坐在人群中间,旁若无人地全情演奏,一双手仿佛要把琴砸烂。他看见她脸蛋红扑扑的,嘴唇周围都挂了晶莹的汗珠,两只眼睛灼热得发光。带土小时候去她家过圣诞,常听她弹愉快的曲子庆祝节日;后来她参加比赛,他坐在观众席上,对她的水平不甚理解。但这是他头一回距离这么近地听她喷泄感情,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恨不得烧毁一片大陆。他终于理解为什么许多人追捧她、许多人妒恨她、许多人恐惧她。
直到这首曲子结束,宇智波带土感觉自己才敢于用力呼吸。侄子在他旁边,突然不知是何等心情地苦笑了一下,用很轻的声音说:
“好嫉妒啊。”
【HP鹿犬授翻】令我无眠的你的幽灵(九)
第九章
傍晚时分,詹姆懒洋洋地用魔杖搅动着空气中的尘埃,那些微尘在暮光中闪闪发亮。在放下魔杖之前,他用意念将它们变成了龙、狮子和海马的形状。
詹姆无聊地把头垂到一边。小天狼星躺在他身旁,全神贯注地读一本皮革封面的古书。他十分专注,眉宇间现出极细的纹路。此情此景下,詹姆的心被爱意和满足所温暖。
“所以,这是你母亲的房间?”詹姆过了一会儿问道。
“嗯嗯。”
“我希望你把床单狠狠清洁过。”
“我烧了,然后用猫头鹰买了新的。”小天狼星漫不经心地答道。
詹姆扬起一边眉毛。
“用她的香水、最喜欢的衣服、令人作呕的昂贵珠宝点了一场美妙的篝火。”
詹姆的笑声响亮而喧嚣,小天狼星从书的封面...
第九章
傍晚时分,詹姆懒洋洋地用魔杖搅动着空气中的尘埃,那些微尘在暮光中闪闪发亮。在放下魔杖之前,他用意念将它们变成了龙、狮子和海马的形状。
詹姆无聊地把头垂到一边。小天狼星躺在他身旁,全神贯注地读一本皮革封面的古书。他十分专注,眉宇间现出极细的纹路。此情此景下,詹姆的心被爱意和满足所温暖。
“所以,这是你母亲的房间?”詹姆过了一会儿问道。
“嗯嗯。”
“我希望你把床单狠狠清洁过。”
“我烧了,然后用猫头鹰买了新的。”小天狼星漫不经心地答道。
詹姆扬起一边眉毛。
“用她的香水、最喜欢的衣服、令人作呕的昂贵珠宝点了一场美妙的篝火。”
詹姆的笑声响亮而喧嚣,小天狼星从书的封面上缘朝他露齿一笑。
詹姆陶醉于日常的轻松时刻。他在小天狼星的主卧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和哈利一起,他们三人互开玩笑、互相哄骗,或者玩巫师棋和高布石棋等激烈的游戏。有时只是和小天狼星一起消磨炎夏,打开所有肮脏的窗户,懒洋洋地聊天,他们的后背靠在床头板上,笑的时候肩膀会撞到一块儿。这里成了他们逃避来自这间房间之外的黑暗情绪、谎言与秘辛的避难所,以至于詹姆发现自己越发离不开它。
詹姆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挚友。小天狼星的注意力已重新转回到书上,正咬着下唇沉思。一股奇异的电流沿着詹姆的脊椎传来,他移开了视线。
詹姆最近也有他自己的沉思。要和小天狼星讨论这件事固然令他紧张,但他在这间房间的温暖怀抱中度过的时间越多,相对于独自待在三楼的冰冷和孤独,渴望就压倒了紧张。
“我在想,”詹姆开启了话头,小天狼星没有从书中抬头,只是点点头表示他在听。“也许我该搬到这里来。这里离哈利和所有人都更近,如果发生什么我能更快做出反应。”
这次小天狼星抬起头来,皱着眉,“你是说其中一间客房?我猜你可以住月亮脸的。那是一间双人房,而且他不常待在这里。即使他在这过夜,我也不认为他会介意有你这个室友。”
“不,我是说这里,这里。”詹姆含糊地指了指他们眼下所处的房间。小天狼星冲他眨了眨眼。
“为什么不?在我和莉莉结婚前,我们又不是没在霍格沃茨和后来租的公寓里分享过房间。”
“在两张分开的床上,在我们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小天狼星反驳道。
“这张床够大了,我们各睡一端,距离大概和我们在霍格沃茨的宿舍没什么两样。”詹姆反驳回去。大声说出想法愈发巩固了他的渴望,“你为什么这么反对?”
“别天真了,叉子,”小天狼星说,“你知道这看起来是什么样。”
詹姆耸耸肩,他俩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对他们的看法。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天狼星反问道。
“因为我在那里很痛苦,”詹姆坦承,“独自一人在阁楼上,被你的旧物环绕,却没有你。我讨厌这样。”
“我们可以安排你和哈利同住,我相信他和罗恩不会介意的。”
詹姆非常享受与儿子重建关系。在他被囚禁的那些年里,他是如此迫切地希望哈利能够奇迹般地幸存,而了解哈利的过程进展得比他最好的想象还要好。如果詹姆只是在与孤独作斗争,那么与哈利同住应该能解决问题,但他心里反对这种妥协。也许是出于怀旧情怀,尽管他享受哈利的陪伴,但作为青少年的哈利对他来说仍是陌生的,而虽然岁月改变了小天狼星,但他终究还是那个在詹姆年仅11岁、还正对自己在霍格沃茨的未来感到既紧张又兴奋的时候就想紧紧抓住的男孩;又或许是一直以来连接着他和小天狼星的纽带在最近在格里莫度过的几周里演变成了一种迫切的占有欲——某种詹姆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细究的东西。
但不管因为什么,詹姆想要这样做。当詹姆·波特想要什么时,他是百折不挠的。
“不,”詹姆说,“我不会让自己成为我儿子和他好友的负担。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里?”
小天狼星盯着他,可能想知道詹姆为何执意要这样做,特别是考虑到小天狼星明明提供了合理的替代方案。詹姆心中也有一个理性的小小的声音不解自己为何偏要如此,但一个更大的、起主导作用的声音敦促他继续坚持。为什么他不能待在一个让他有归属感的地方?为什么他不能从一个了解他、了解他全部的缺点但仍然爱他的活人身上寻求慰藉?尤其是当小天狼星纯粹是基于其他人的想法而反对这个主意——这在詹姆看来根本不成理由。
小天狼星改变了策略, “如果你搬到这里,哈利会怎么想?你是他的父亲,最近刚得知自己丧偶的父亲。”
“哈利和罗恩住在一起,”詹姆暴躁地说。
“他们是青少年,这不是一回事,你明白的,”小天狼星说,他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詹姆的脸上露出笑容。詹姆了解这种表情,他了解坚持不屈从于詹姆的索求会令小天狼星感到痛苦,他明白这是他即将获胜的征兆。“如果你能等到哈利返回霍格沃茨,我们可以重新评估这个想法。”
这与詹姆所希望的仍有差距,但总好过直接拒绝。
“好吧,”詹姆说,面带笑容地重新开始读关于变形生物的书籍。
“我讨厌你总能得逞。”天狼星小声咕哝着,继续看他的书。
詹姆笑了,“不,你不讨厌。”
“不,我不讨厌。”小天狼星轻柔地重复道。
+++++++++
詹姆弯着腰皱眉看着那叠卡牌,它轰然爆炸只是时间问题。他身体后仰到床头板允许的最大程度,退缩了一下,随即把他选择的卡牌放在其他卡牌之上。牌堆吓人地抖了抖,但没炸。
“你爸在七年级的爆炸中烧掉了眉毛,至今心有余悸。”小天狼星以告密般的语气对哈利说,然后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卡牌扔到牌堆上。
詹姆身心俱疲地看着卡牌,“我他妈的一点错也没有,在那三天之后就是我和莉莉的第一次约会。”
天狼星翻了个白眼,“别这么夸张。我们设法让你的眉毛长回去了,不是吗?”
“是的,在最后十分钟里。”詹姆说。
哈利大笑着看着他俩,把自己的牌放在牌堆上。
“我真受不了你把那家伙搁在腿上。”詹姆说,同时小心地放下另一张卡牌。
鹰头马身有翼兽长着尖喙的大脑袋靠在小天狼星腿上,发出响亮的鼾声。
“巴克比克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小天狼星说。
哈利怀疑地皱起鼻子。“你听起来就像海格。在巴克比克攻击马尔福之前,他也说了类似的话。”
小天狼星耸耸肩,“我只说它不会伤害一只无辜的苍蝇,可没说马尔福。”
“说到无辜,”片刻之后哈利小心翼翼地说,“关于你的无罪证明,凤凰社有消息吗?”
詹姆迅速看了小天狼星一眼,然后他们一同将注意力转向哈利。
“哈利,感谢你的关心,”小天狼星说,“但你的事已经够多了,没必要为此担忧。”
“但我就是担心,”哈利坚定地说,“我的意思是你躲藏得够久了。”
“是我儿子,”詹姆骄傲地搂住哈利的肩膀,“他说得太对了。”
“呃,波特们,你们就像被金加隆吸引的嗅嗅。”小天狼星又向牌堆上扔了一张卡牌。詹姆做好了准备,但爆炸仍未来临。
“但你爱我们。”詹姆在确认他不会再次失去眉毛后说道。
“所以,有什么进展?”哈利转回话锋。
“目前为止什么也没有,”詹姆苦涩地答道,“但邓布利多只剩两天时间了。”
“两天之后呢?”哈利问。
“詹姆给邓布利多下了最后通牒。”小天狼星不以为然地说。
“如果再过两周依然没有进展,”詹姆解释道,“我们将自行解决问题。”
“什么叫‘自行解决’?”哈利急切地问。
“希望我们用不着,”天狼星断然说道,他捞起一堆卡片,“没牌了,平局。再来一局?”小天狼星一边洗牌一边问道。
“好啊。”詹姆说。哈利也点头附议。
詹姆原以为哈利会继续和小天狼星争论。但他只是坐了回去,给了詹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显然,他相信他可以在晚些时候从詹姆那里得到答案。然而,詹姆其实大致赞同小天狼星的决定——不向哈利透露任何细节,詹姆脑中的计划雏形中很大一部分并不符合道德准则或行为规范。
詹姆避开哈利的目光,瞥了罗恩和赫敏一眼,他们刚刚离开人群,正在壁炉旁一边取暖一边下巫师棋。 赫敏的橘猫克鲁克山一直对小天狼星有一种奇怪的好感,它和一本厚厚的书分享着赫敏膝头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巴克比克黏在小天狼星身边。詹姆看见罗恩咬牙切齿地向赫敏解释棋子的走法(分明在说这不是他第一次讲授),而赫敏的目光一直落在书上。
“他真有耐心。”詹姆对哈利说。
哈利轻笑一声。 “我想罗恩对于能让她从课本中抬起头来半分钟深感激动。自从韦斯莱太太带回我们的课本,我们整个下午都没法令她分心。”哈利对着她膝上摊开的那本大书点了点头,“赫敏觉得因为信来得太迟,她已经落下了进度。”
“啊,”詹姆应了一声,转身继续他们的游戏,小天狼星给每人发了一组新牌,并将初始牌牌面朝下放在他们之间的被子上,“那你的课本呢?”他开玩笑说,哈利翻了个白眼。“我们该给你来个关于魔药成分的小测验吗?”
“呃,别提醒我这个,”哈利惊恐地说,“再过一周我又得回去坐牢了。”
“抱歉,”詹姆毫无诚意地说。他放下第一张牌,这令三人紧张了一瞬,但马上又放松下来。
哈利慢慢地挑选着他的牌,手指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它们。
“你知道的,”他盯着卡片低声说,“等到我不得不回去的时候,我会想念你们的。”
“我们也会想你,哈利。”小天狼星说。
“只要你需要,我们随时都在。只要一封信。”詹姆说。
“事实上,”小天狼星轻轻地将巴克比克熟睡的头搁在被子上,舒展修长的双腿优雅地站起来,“我有比猫头鹰更好的东西。”
哈利疑惑地皱眉,而詹姆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你还留着它们?”詹姆兴奋的说道。
“你猜?你的可太难找了,”小天狼星的声音从他正在翻找的衣柜里传来,显得很低沉,“我挖了三天。”
詹姆尽量不去想小天狼星的寻找过程——从沦为废墟的断壁残垣里寻觅充满爱和温馨的生活留下的遗迹。
“这儿,”小天狼星拿回了两面非常熟悉的木框镜子,詹姆感到了一股有如老友的拥抱般的怀旧之情。小天狼星递给哈利一个。
“这到底是什么?” 哈利困惑地检视了片刻后问道,拿着镜子翻来覆去。
“双面镜,”詹姆迫切地说,“我们在四年级时发明了它,因为教授们意识到我们一起关禁闭时太开心了,于是让我们分开各关各的。”
“喊出另一面镜子持有者的名字就能激活它。”小天狼星解释道,然后转向手中的镜子,清晰地喊了声“哈利”。
当手中的镜子开始震动时哈利吓了一跳,他把它翻过来对着反光的镜面,在本以为会看到自己倒影的地方出现了小天狼星的脸。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魔法,”赫敏好奇地走近说,兴趣从课本中转移了。
“哇,”罗恩跟着她走了过来,“弗雷德和乔治准会喜欢。他们总抱怨单独关禁闭浪费了策划恶作剧的时间。”
詹姆笑了,“那确实是发明的初衷。但我认为西里斯的主意更好。”
“无论白天晚上,在你需要时随时呼叫我们,”小天狼星正色说道。他回头看着镜子说,“再见,哈利。”他的脸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哈利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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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思?”詹姆在邓布利多大步流星分开人群穿过时快速跟了上去。
“我们真的得开始了,詹姆。能等到会后吗?”
届时你就能不予回答就偷偷溜走,詹姆毫不客气地想。
然而他说,“当然。”随即跟着邓布利多走进厨房,面朝房间落座。他不会让邓布利多溜走的,这次不会。
会议照常开始,邓布利多的开场白全是坏消息,几乎没什么好事值得期待。
然后是各种汇报。一而再再而三的废话。变更了预言球的守卫,但没有任何将它从魔法部取出并加以保护的计划。关于秘密招募人手的泛泛而谈也全都无果而终。
但更让詹姆恼火的是,没有哪怕一个人提及小天狼星的处境以及能为此做点什么。整整两周,詹姆慷慨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
眼下斯内普现在正在做报告。虽然詹姆相信间谍和伪装确实不容易,但斯内普通篇讲述他面临的困难,篇幅远超他所提供的有用信息。
詹姆嗤之以鼻,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斯内普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在我陈述重要信息时请保持安静。”
“抱歉。”詹姆浮夸地说,显然毫无歉意。
“尤其是,”斯内普好像没听见詹姆的致歉似的继续说道,“那些贡献甚微、甚至没有加入凤凰社的人。”
“西弗勒斯,我们不能让宿怨破坏合作精神,”邓布利多轻斥道,“如你所知,詹姆在凤凰社任职期间做出了很多贡献和牺牲……”
“不,不,”詹姆说,站起身来迎接斯内普的注视,“让斯内普说完。我很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斯内普瞪着詹姆。“但自从你……回归后,你还没有重新加入凤凰社。也许你需要来个重新就职的仪式,才能理解我们这个组织所要达成的严肃目标。”
“没错,当然,”詹姆说,“但恕我直言,你达成了什么?你的报告已经进行了十分钟,我们仍没看出你的任何成就或者你掌握了任何情报。我以为时间是宝贵的?”
“你怎么敢?!”斯内普气势汹汹地踏前一步,詹姆但笑不语,“我为这场战争所付出的努力远比你知道的要多,远超过你……或你的……哈巴狗。”斯内普啐了一口,仇恨的眼神落在了小天狼星身上。
詹姆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因为对他挚友的无端攻击而愤怒得发抖。他双手重重拍在桌上,以免让颤抖的手暴露他的失控。
“我和我的哈巴狗在他妈的十八岁就加入了凤凰社。我们都来自备受尊崇的纯血统家族,只用轻轻松松地在我们的庄园里隔岸观火,坐在我们的金条上等着战争结束,无论谁赢我们都将完好无损。但我们选择了战斗。从刚毕业那一刻起我们就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服从命令。说得好像你能理解一样……不对,等等,我道歉……你一定能理解,因为你也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你是伏地魔的爪牙,对吧?”
在座所有人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詹姆全然不顾,只是死死盯着斯内普。斯内普鼻翼翕张。
“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弃暗投明,”斯内普说,“我的贡献比你所有可悲的朋友加起来还多。”
詹姆苦笑起来。
“当然,我们都知道你所冒的风险,你从不会对此闭嘴,但却绝口不提你在第一次战争后得到的奖励。你承担的任何风险都得到了百倍的报偿,不是吗?当了几个月间谍战争就突然结束了。而你,一个人尽皆知的食死徒,甚至不必面临审判。你还得到一份安逸又高薪的教职!怎么会这样?!”
“詹姆,够了!”邓布利多说,也站了起来。
“远远不够!”詹姆回击,转身面向邓布利多,“当你征召我们加入凤凰社时,我们几乎尚未成年。你没告诉我们将以寡敌众,你没有警告我们将失去什么,然后当我们不再有利用价值时,你就把我们当做弃子。我的妻子死了,儿子沦为孤儿。你保护这个人,这个公认的食死徒,而西里斯,你最忠诚的战士,未经审判就被投入阿兹卡班,你甚至从没和他交谈过来确定他入狱的罪名是否真的由他所犯。即便他最终能说出真相,这也丝毫不是拜你的努力所赐,你甚至不能够体面地纠正错误,还他自由。”
“我已经跟你说过,西里斯的处境令人遗憾,”邓布利多平静地说,“我们正在努力。但在目前的政治气候下这很困难……”
“这么多年来,你他妈的一直是威森加摩的首席术士!”詹姆喊道,“就我所知,这些年来,包括去年,当时的政治气候如何?”
“詹姆,我跟你说过很多遍,”邓布利多安抚道,“我正在行动。”
“好吧好吧,先略过西里斯,这对你来说很容易。向我解释一下你为莱姆斯做了什么。他没有因为任何罪行而被定罪,但据我所知,十多年来他一直贫困潦倒,连最基本的医保都无法负担,因此保不住任何一份工作。明明你的宠物蛇就能轻而易举地制作出狼毒魔药,却只在他被突然任命为霍格沃茨教师的那一年才供应给他。好巧不巧,就在同一年,西里斯越狱了。所以计划是什么?让西里斯和莱姆斯自相残杀,这样你就用不着对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
邓布利多摇摇头张了张嘴,但詹姆不让他发声。
“也许虫尾巴才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也许伏地魔才是更好的选择。你毁了我们的人生却假装你没有。”詹姆用袖子抹了把脸,擦去激愤的眼泪,“你甚至不会试着弥补,只想扔些边角余料打发我们。而现在你正在对下一代做同样的事。”
詹姆站起来直视邓布利多的眼睛。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会竭尽所能地防止同样的故事重演。你去做你想做的,但哈利不会成为你计划的核心,他不会像我们那样,充当你的棋子。”
邓布利多迎上他的目光,浅紫色的眼睛悲伤但坚定。
“詹姆,我知道你很不满。但这场战争比我们所有人都重要,我们每个人都要各尽其职地捍卫我们的生活。我们不能让小事分裂我们。”
詹姆笑着摇了摇头。
“然而,你忘了关键因素——我根本不关心了。那些我关心的人……莉莉是麻瓜出身但她已经死了。莱姆斯是狼人,是伏地魔笼络的对象。如果哈利不再构成威胁,他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巫师少年。至于西里斯和我,我们是他为之摇旗呐喊的纯血统。我不在乎魔法世界的其余一切都烧成灰烬,但我不会让你对我儿子重复那些你对我们做过的事。如果这就是你对待凤凰社最忠诚的成员的方式,我将不再是这个组织的一员,哈利也不会是。”
詹姆对邓布利多眼中闪现的怒意始料未及,但他义愤填膺,竟没有丝毫畏惧。他是哈利的父亲,哈利仅存的家长,是他拿出做家长的样子的时候了。
詹姆昂首挺胸,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他拉开椅子,大步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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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第二杯威士忌紧紧握在他仍颤抖着的手中。
“哇,可真是重磅。”
詹姆被突如其来的话音吓了一跳。
小天狼星走进房间,表情深不可测。他走向酒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小天狼星举杯致意,詹姆皱着眉头试图分辨小天狼星的心情。
“敬你,”天狼星嘴角微扬,“我们当中唯一敢把该说的话说出来的人。”
詹姆笑着松了口气,小天狼星收回酒杯。詹姆紧绷的肌肉终于开始放松。
“你不觉得我做错了吗?”
“当然,这是一个错误,”第三个声音传来。
小天狼星和詹姆转身看向闯入者。莱姆斯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詹姆,你得回去道歉。现在!在邓布利多离开之前。”
小天狼星站在他这边鼓舞了詹姆的信心,他嗤笑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你不明白,”莱姆斯绝望地说,“这不是霍格沃茨,詹姆。这不是游戏。我明白这很不容易。这对我们任何人都不容易。但是你得把你的自大放在一边。邓布利多是我们打败伏地魔的‘唯一’希望。”
“既然如此,”詹姆仿佛困惑不解地说, “那他还要我们干什么。我又不会阻止他,我只是无意再为他押上自己的或者我爱的人的生命。”
“而且你以为只要你决定不参与,哈利就不再是靶子了?”莱姆斯争论道,“你疯了!”
“如果哈利不再为邓布利多效力,伏地魔为什么要针对他?”
“因为伏地魔不是一个理智的人类!”莱姆斯说,五官因愤怒而扭曲。 “你还不明白吗?邓布利多是伏地魔公开追捕哈利的唯一阻力。你还没意识到这是你做过的最愚蠢、最自私的决定吗?你的自大将哈利的生命安全置于了危险中。”
詹姆气得涨红了脸,但出声的却是小天狼星。
“你为什么会关心?”小天狼星说,声音冷酷。
“什么意思?” 莱姆斯转而指责小天狼星,“我当然关心哈利。鉴于你们俩此刻的莽撞和愚蠢,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把他的安危放在首位——”
“哦,是的,因为你始终关心着哈利最大的利益,不是吗?”小天狼星反唇相讥,“特别是考虑到他在那些可鄙的麻瓜家庭长大而你一次都没去看望过他。”
詹姆的目光从小天狼星的刻薄表情转向莱姆斯内疚的脸。
“这是真的吗?你本可以去看看他,你本可以给他带去点安慰,但你从来没有?”詹姆说,他感到心碎。他现在已经足够了解哈利的成长经历有多么可怕,他的监护人是多么冷漠和阴险。詹姆一直认为莱姆斯把哈利留在德思礼家实属无奈,和他保持距离也有不得已的原因。
“邓布利多很清楚,哈利在成长过程中最好不要接触巫师世界,这更安全。”莱姆斯舔了舔嘴唇,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悔意,但很快就被坚定的决心所取代。詹姆忍不住将莱姆斯的表情与一周前在客厅里的那场谈话中小天狼星流露出的痛苦内疚和自我厌恶做了对比。
“在哈利重回我们的世界后,你的借口又是什么?”小天狼星像一只追逐猎物的捕猎者一般步步逼进。“哈利去了霍格沃茨,你仍旧什么也没做。”
“这指摘不太公平。他没从亚当那儿认识我,”莱姆斯辩称,“当海格问起我的时候,我做了我该做的,我发送了照片。当邓布利多让我教授黑魔法防御术时,我同意了,假定你会对他造成威胁——”
“抱歉,是我的错,你发了照片还当了教授。你为你已故好友的儿子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啊,”天狼星刻薄地说,眼底闪过危险的光芒,莱姆斯气得满脸通红。“那在那之后呢?哈利说自从你离开学校,连一封信也没给他写过。”
“詹姆,这根本风马牛不相及,”莱姆斯说,转身不再看小天狼星,“你的傲慢和西里斯的自负导致了你家人被发现,也造成了莉莉的死。别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次听从理性。”
“相信邓布利多吗?”詹姆问道,他盯着莱姆斯,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的朋友。
“是的,”莱姆斯说,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他是我们最大的希望,我们唯一的希望。”
“不管他做了什么。”
“我相信他有他的理由。”
“就像你对哈利一样,对吧?或者就像你对西里斯入狱的反应?”詹姆苦涩地说,“我们都有自己的理由。”
莱姆斯对他眨了眨眼,他短暂的宽慰又转为了担忧,“别这样,詹姆,想想莉莉会想要什么——”
“莉莉会希望她的儿子在爱中长大!”詹姆爆发了,“莉莉会希望他有一个童年,至少有一个他可以信赖的成年人。”
莱姆斯平静地看着詹姆, “你忘了充当哈利的监护人不是我的责任。我不是在你和莉莉出现状况时应该负责照顾他的教父。在哈利成为孤儿的那天晚上,那个弃责任于不顾去进行鲁莽的、近乎自杀的复仇行为的人不是我。”
小天狼星在一旁退缩了。詹姆看了一眼他最好的朋友,小天狼星瞪着莱姆斯,却没有为自己辩白。
“他,至少,在他能做到的时候陪在了哈利身边。”詹姆顿了一会儿,说道。
“一旦涉及西里斯,你就总是那么盲目,”莱姆斯嘲讽道,“这已经害死了你的妻子,如果你再不小心,还会害死你的儿子。”
“要说盲目,就像你对邓布利多一样,”詹姆反击道,“他每十年施舍你一星半点的尊严,你就永远感恩戴德。相比一直支持着我的西里斯,我知道我该和谁一条战线。”
“在与伏地魔的斗争中,我知道我该和谁同一阵营。”莱姆斯说。
两个朋友互不相让地瞪视着对方,直到莱姆斯移开视线。他抚过自己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
“很明显,你至少要等到晚上才能清醒过来。我希望你能为哈利想想。”不再多言,莱姆斯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肾上腺素在他的血管中涌动,詹姆接连做着深呼吸。小天狼星则接二连三地倒满了自己的酒杯。
詹姆看着他的挚友,为他的举动感到有些不安。
“莱姆斯在有一件事上是对的……”小天狼星神情凝重地转向詹姆,“在听过那则预言之后,伏地魔不会放弃追捕哈利。”
“我知道,”詹姆承认道,手插进头发。随着肾上腺素逐渐消退,他开始感到他可能要为一时的怒火付出沉重的代价。“但邓布利多肯定不会狭隘和残忍到仅仅因为我说了几句刻薄话并退出凤凰社就把哈利扔给伏地魔吧?”
“不,不管我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怎样的异议,我不认为他是那样的人,”小天狼星说,“而且至少,哈利得活着才能实现那个预言,‘两个人不能都活着,只有一个生存下来’”
“无论代价如何,”小天狼星继续说道,“我认为你与凤凰社切割是好事。你将能够纯粹基于哈利的利益做决定,而不必被邓布利多的影响力或凤凰社的政治所左右。”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詹姆说,他伸手搓了搓脸,在漫长的一整天后,他脸上长出的胡茬刺痛了他的手,“不然我就只是出于自私而冲动地切断了关于我儿子的事的主要信息来源。”
“嘿,”小天狼星的声音忽然更近了,“我还在会议里呢,毕竟他们征用了我的房子。任何有关哈利的消息我都会告诉你的,去他的保密协定。”
“你不是被施了什么保密咒语吗?我想斯内普所说的重新就职仪式就是指这个吧?”
天狼星露齿一笑,“他们没费这个力。我被软禁在这幢房子里,能告诉谁?”
詹姆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这桩担忧解决了。但他脑子里还想着另一件事……
“公平的警告,游戏结束了。我们在这里是为了我们自己和哈利,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从我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该这么做。这也意味着,我再也不会坐等邓布利多或其他任何人来帮你获释,再也不会了。如果你胆敢告诉我我不该这么做,”詹姆坚定地说。
“我做梦都不敢,”小天狼星说,举手以示投降,“只是答应我,”他继续说道,被逗乐的表情重新凝重起来,“在哈利回到霍格沃茨之前什么也别做。”
“行,”詹姆说。他打个哈欠,“败给你了。该睡觉了?”
詹姆看到小天狼星点头前目光飘向了酒柜。詹姆皱起眉头,但他实在已经疲惫不堪,这个问题他打算留到明早再解决。他最后一次撞了撞小天狼星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向楼梯和楼梯尽头的他的卧室。
小天狼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詹姆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小天狼星轻轻拉着他的手,沿着长廊向他自己的卧室走去。
“真的吗?”詹姆问道,声音中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急切。
“你在厨房里大骂一通之后,得有人来确保你不会在睡梦中被人谋杀。”小天狼星开玩笑说。
“如果早知道激怒凤凰社就行,我几周前就会这么做了。”詹姆大笑着作答,任由小天狼星拉着他走向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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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爱这章。开头,就争取同床共枕这件事,詹姆•无忌:“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做甚。” 西里斯•芷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结尾詹姆和我都如愿以偿,甜晕~
关于詹姆的爆发,我看原著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还是小学生,很理所当然地觉得每个人都该为正义之战倾其所有,奉献一切。看到这篇文时早已长大成人,不评价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各自的优劣,但看到这章时强烈地感到,即便在集体意志凌驾于个人意志之上,每个人都得化作宏伟战车上的齿轮,为崇高目标而战的时期,个人的牺牲也终究是牺牲,是难以下咽的,不会因为被渡上崇高的色彩就轻松半分,也永远不该被视为理所当然,不该被遗忘。
【HP鹿犬授翻】令我无眠的你的幽灵(八)
第八章
“我跟邓布利多说了给你清洗罪名的事。”
小天狼星绷紧了身体,强忍住因为詹姆突然出现而生出的惊慌和愧疚。
“我看到了,”小天狼星说,一边谨慎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他用上全部的意志力克制住手的颤抖,这不是他今晚喝下的第一杯,甚至不是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里的第一杯,而詹姆不会知道。
詹姆皱着眉头一屁股坐在对面沙发上,“他毫无帮助,用一堆诸如‘现在是艰难时期’和‘仓促行动会酿成大错’之类的废话打发我。”詹姆将邓布利多严肃的语调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都能告诉你会是这样的结果,”小天狼星耸耸肩,“如果你问了我的话。”
“如果我问你,你会劝我别去和他对峙,你一贯是这么做的,”詹姆抱怨道...
第八章
“我跟邓布利多说了给你清洗罪名的事。”
小天狼星绷紧了身体,强忍住因为詹姆突然出现而生出的惊慌和愧疚。
“我看到了,”小天狼星说,一边谨慎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他用上全部的意志力克制住手的颤抖,这不是他今晚喝下的第一杯,甚至不是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里的第一杯,而詹姆不会知道。
詹姆皱着眉头一屁股坐在对面沙发上,“他毫无帮助,用一堆诸如‘现在是艰难时期’和‘仓促行动会酿成大错’之类的废话打发我。”詹姆将邓布利多严肃的语调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都能告诉你会是这样的结果,”小天狼星耸耸肩,“如果你问了我的话。”
“如果我问你,你会劝我别去和他对峙,你一贯是这么做的,”詹姆抱怨道,“我得怪你用了让我神魂颠倒的魔法,你从一年级开始就这样对我做了,虽然我认为即使是你也无法真的在十一岁时就能施放这种咒语。”
小天狼星弯起了嘴角。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詹姆问道。“在这破房子里待到发疯?”
“或者到伏地魔被打败,看哪样先发生,”小天狼星轻佻地说,愉悦地看着詹姆恼火地抿起嘴唇。
“这不可接受。”
“恰恰相反,这是唯一可以接受的选择。”
“但是——”
“我们在打仗,詹姆,”小天狼星慎重地说,“需要我提醒你你和莉莉在一战中做出的牺牲吗——”
“别——”詹姆举起食指打断小天狼星,“试都别试。我知道你这么说服了哈利,但这对我不管用。”
小天狼星喜欢看詹姆为他火冒三丈的样子。
“从你的反应来看,我得说它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小天狼星说道,只为进一步惹恼他。
他没有失望。詹姆眯起眼睛,眼底火花迸溅,他和小天狼星一样享受这一切。
“你得庆幸你是个迷人的家伙,布莱克。”他说起了俏皮话。
这是个标准回答,是詹姆和小天狼星说烂了的玩笑话之一,但它却令小天狼星重回现实。此刻,他们并非围坐在格兰芬多熊熊的炉火旁互相打趣,逗得莱姆斯和彼得乐不可支;他们在这儿,在他死去的母亲那弥漫着恶意怨毒的旧客厅里,和那段漫不经心、轻松快活的时光早已隔了多年漫长痛苦的光阴。
“很晚了,”小天狼星将喝了一半的杯子放回咖啡桌上,啪地一声打断了詹姆的话,随即站起身来。
“哦,就这样?你又要逃跑了?”
小天狼星眨了眨眼,不仅对詹姆的直率感到惊讶,更被他话语间的苦涩震惊。
“我要睡觉了,不是逃跑,”小天狼星自我辩护道。
詹姆哼了一声,从咖啡桌上抓起小天狼星的杯子,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我猜这里面是帮你入睡的东西。”
“詹姆?”小天狼星被詹姆突然爆发的怒火吓了一跳。
“只要你想,你可以接着否认,但自从我回来后,你就一直在躲着我,”詹姆用一种已经忍耐到极限的语气指控道,“而你显然无意改变。但我想告诉你我早就注意到了,而且我并不特别享受我的新角色,像一只被忽视的小狗似的满屋子追着你跑,这太可悲了。”
“我想……”詹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放低了声音,“我原以为你会和大家一样为我还活着并且回到这里而高兴……但如果你真不想让我待在这里,你可以让我走。”
小天狼星浑身血液骤然冷却。
“我不是——我没那么想——我——”小天狼星太急于辩解,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那些年里一想到你……不在了,我简直都喘不过气来。我当然……当然很高兴你在这里。”
“那你的表达方式可真有趣。”詹姆说,仍不去看他的眼睛。
“梅林啊,詹姆,我只是……”小天狼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没法直视你的眼睛。那些年里,在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之后,我却是这样回报你的——完全没有践行任何承诺。但凡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或者我没做到什么……”
“我愚蠢的计划没能保护你的家人,我允许海格在邓布利多的命令下将哈利带走,没能尽到监护人的职责。我复仇心切,从来没能保护好哈利。我在阿兹卡班自怨自艾地虚度了十二年,而哈利在莉莉可怕的姐姐家长大。我豁出一切复仇,却两次都没成功。我不值得你原谅,更不值得你继续爱我。”
詹姆终于皱着眉头抬起头来。
“这就是你一直躲着我的原因?错置的负罪感?”
“没有错置。瞧我给弄得一团糟,我本该抚养哈利、保护他、给他一个幸福的童年。”
“你正在为他做这一切。我看得出他是多么信任你——”
“——太晚了,而且常常爱莫能助。” 小天狼星插话打断了他,詹姆总是给予他过多的信任,“你也看得出他有多害怕被送回去和那些麻瓜一起生活,你也看得出他衣着破旧,你也听到了他给我们讲述的那些故事片段,而对于更糟糕的部分他有所保留。”詹姆脸色苍白,终于能令他感同身受,小天狼星体会到一种忧郁的满足,“我不知道他在他们那儿究竟遭受了什么,但我敢肯定那很可怕,这都是我的错——我本应该——”小天狼星艰难地说出口,“——抚养他长大。我也许……我肯定不会是你和莉莉那样好的父母,但至少他会被爱着。这一点上你不该原谅我,詹姆。”
詹姆沉默良久,小天狼星凝视着自己的膝盖,膝上覆盖着詹姆前几天刚给他买的华贵的海蓝面料的长袍。他不敢抬头,他无法忍受失去这个永远对他无限忠诚友善的人的信任和爱,即便他自认那是他罪有应得。
“你知道我获救那天发生了什么吗?”詹姆问道。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詹姆略过了他的问题,“我没有呼喊求救。我什么都没做,即便确定了他们是来救我的之后也没有。事实上,我希望他们错过我的牢房。”
小天狼星抬起头,詹姆的表情扭曲成了非常熟悉的模样——自我仇恨。
“你说你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好吧,我十四年间一直尽量尝试不去逃避,因为我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他破门而入。我告诉莉莉带着哈利快跑,但我心里明白他们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其实并不难想到,如果虫尾巴泄露了我们的位置,那么你作为诱饵也可能身陷险境。然而我……什么也没做。如果我待在牢房里,我就可以假装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都还活着,如果我走出去……那就得面对现实。我懦弱又自私,如果要说哈利是由那些人抚养长大以及你在阿兹卡班受尽折磨是谁的错,那错的也是我。”
毁灭感淹没了小天狼星。他的手在身侧微微抽动,若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拍拍詹姆的膝盖,但他没有,他只是靠得更近了些。
“叉子,我甚至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多年处于茫然不定的未知状态,妻儿生死未卜……这对你产生的影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小天狼星说。
“好像你经历的就更好似的?”詹姆一针见血地说,“知道我们已死,哈利成了孤儿。这不也给了你同样的宽恕自己的理由?你不能一边宽恕我,一边拒绝为自己辩护。这是虚伪。”
小天狼星哼了一声,他忘了就像他擅长说服詹姆一样,詹姆也同样擅长说服他。
“精彩的辩论。”
詹姆笑了笑,但很快重回严肃。
“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詹姆坦白道,淡褐色的眼睛带着恳求,显出动人的脆弱,“我一个人做不到,我需要你们在我身边,你和哈利,而不是你内疚地跑开。”
小天狼星把脑海中闪过的一千零一个借口咽了回去,他点了点头。詹姆靠回垫子上,好像刚才的辩论让他精疲力尽。
房间一角,古老的座钟为他们的沉默读秒。
“那么,我们该为你的处境做点什么?”詹姆终于问道,“在同我争辩之前,记住你被困在这里对战局或对哈利的健康成长都没有好处。如果不是被你头顶的悬赏束手束脚,你对二者都更有帮助。”
小天狼星歪着头,默认了詹姆的观点。
“我可以为你作证,你不是我们的保密人,”詹姆继续说道。 “那是指控你是伏地魔得力助手的主要证据,对吧?”
小天狼星摇摇头,“但这无法洗清我涉嫌谋杀十二个麻瓜的罪状。”
“可你就没有动机了,”詹姆皱着眉头说,“既然是小矮星彼得出卖了我们并投靠了伏地魔,你为什么要杀死麻瓜?”
小天狼星哼了一声,“全世界都以为我是个疯子,叉子,有我在犯罪现场歇斯底里地大笑的照片为证,我不需要动机”——他在空旷的房间里泛泛比划了一下——“毕竟我是一个布莱克。”
詹姆脸色苍白,似乎对小天狼星的说法深恶痛绝。
“我知道你未必同意,但我认为有能力推翻对我的指控的人只有邓布利多。”小天狼星说。
“我们可以和疯眼汉和唐克斯谈谈……还有金斯莱……他们都是傲罗,对吧?”
“对,但都是效忠于邓布利多的傲罗。承认吧詹姆,他就是眼下唯一既有政界人脉又有强大影响力的人选,即便他的声名在最近的事件中受到了损害。”
“你懂的,还有其他……办法……”詹姆说,眼神闪烁地看向小天狼星,“我记得福吉还是副部长时就有收受贿赂的事迹,我不觉得在他当上部长后会改变多少,所以我们并不是没有办法……”
“不。”小天狼星用一种足以让大多数人终止话题的语气否决道,但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詹姆,因此詹姆继续说道。
“西里斯,我知道这不是完美方案,但至少值得考虑……”
“不,不予考虑,”小天狼星更强硬地说。他想起了前几天他在这间房里找到并扔掉的他父亲那枚用不光彩的手段获得的梅林勋章,也许也正是在这间房间里,奥莱恩制定出了贿买魔法部最高荣誉的计划。“我终我一生都在试图证明我和他们不一样,也许过去的十四年让全世界相信我最终还是屈从了家族的影响,但我会证明他们是错的,尤其是洗清名誉这件事上。”
“好吧,”詹姆说,声音里的怒气逐渐攀升,“我们先坚持邓布利多这条路。我一有机会就会死缠烂打问他进展。”
小天狼星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因为詹姆顽固的保护欲而隐隐感到温暖。
“如果他没有及时取得进展,我们将自己掌握主动权。”詹姆不容反驳地宣告。哈利提到过的那种表情正在他淡褐色的眼睛里燃烧。
+++++++++
“……不是吗?”
“嗯?”詹姆心不在焉地答道。
尽管一开始罗恩对他的新扫帚所做的详尽描述挺有趣,但当谈话超过三十分钟后,詹姆开始走神,他的全副精力集中在以视线追踪小天狼星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小天狼星终于穿上了詹姆为他买的麻瓜衣服。不过是简单的一套,深色水洗布牛仔裤,配以颇具艺术感的褪色T恤,以及那件黑色皮夹克,但看着他的朋友这熟悉的着装,一股怀旧之情占据了他的心神。
“爸爸?”
听到哈利试探的呼唤,詹姆猛地回过神来。三双眼睛好奇的盯着他。
“抱歉,哈利,你刚才说什么?”詹姆内疚地摇了摇头,试图清除对昨日的追忆。
“我只是告诉罗恩和唐克斯,小天狼星曾经说过你俩都不是级长?”哈利说。
“是的,没错,”詹姆慢条斯理地说,惊讶于话题转换之迅速,先前他参与其中时大家还专注于扫帚的话题呢。直到他再次看到莫莉装饰在房间里的临时横幅,上面自豪地写着“恭喜罗恩和赫敏——新级长”。
他用更幽默的语气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之中有人得到了级长徽章,我们会被吓坏的。我们当年很不成熟,会觉得这破坏了我们不当行为的完美记录。”他咧嘴一笑,沉浸在他们年少时的回忆中,再次不自觉地以目光寻找小天狼星。 “所以不,这项荣誉属于莱姆斯和莉莉。”
“妈妈是级长?” 哈利问道,声音出奇的沉闷。詹姆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儿子。尽管哈利试图隐藏心绪,但他垂头丧气的表情告诉詹姆,方才的话中有什么触动了他的神经。
“嗯……是的,”詹姆说,不知该如何在不公然撒谎的情况下挽回错误。
“好吧,”哈利沮丧地说,“只是……西里斯没提妈妈是级长,只说了卢平教授。”
詹姆绞尽脑汁地想说点什么让他儿子感觉好受些,但哈利一边咕哝着要去加点南瓜汁一边退出了人群。
詹姆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儿子弓着肩膀走开。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却不明究竟。小天狼星的笑声从他的左侧传来,詹姆循着笑声走向他的朋友,小天狼星会知道该怎么办。
“嘿,”詹姆说,插进了小天狼星与那个叫顿格的男人的热烈交谈中。詹姆向顿格报以一个他希望显得友好的笑容。
“我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大脚板?”詹姆说着,在得到回应之前就箍住小天狼星的肩膀将他拉向自己。
“……当然,”小天狼星说,看上去既困惑又好奇。“待会儿再找你,顿格。”
顿格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点点头,然后拖着步子走开了。詹姆看都懒得看他离开的身影。隔近看小天狼星比从远处看更完美。很难说这是一种魔力,还是因为詹姆选择的麻瓜衣服合身,但它们的确和小天狼星无可挑剔的相称。
“所以?”小天狼星提示道。詹姆这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手头的问题。
“我想我可能对哈利说错了话,”詹姆不好意思地坦白,“但我真不知道怎么……”
“你究竟说了什么?”小天狼星问道,一边皱着眉从人群中寻找哈利。
“我只是……他问我们是不是级长,我说我们不是,但莉莉和莱姆斯是,他似乎……不知为何难以接受。”
“哦,”小天狼星说,他厘清了困惑,将目光转回詹姆身上,“是的,那确实会导致这种情况。我想哈利对于没能当选级长可能有点……失望。我告诉他你也没选上,这似乎让他感觉好了一点……但发现他妈妈是级长可能抵消了这种安慰。”
“我明白了,”詹姆说,一手扒拉着头发。 “可恶。”
小天狼星摇摇头,“你又不知情。”
詹姆咬着两腮。如果他专注于哈利和他们的谈话而不是被小天狼牵走心神,他本可以搞清状况的。
也许是感到了詹姆的自责,小天狼星将手搭在他肩上。
“哈利很坚韧,他会没事的。这只是很轻微的失望,真的,完全在正常范围。”詹姆点点头,试图接受小天狼星的安慰。“而且之后我们还可以和他谈谈——”小天狼话未说完,突然低吼了一声,注意力转至了房间另一端。
“妈的,穆迪。”他大步冲向哈利和穆迪所在的方向。
詹姆紧随其后。
“……你那儿做什么,疯眼汉?”小天狼星明确地问。
哈利看起来因为被打断而大松了口气,他脸色苍白地趁机溜回人群。詹姆担心地转向穆迪和小天狼星。
“你在给他看什么?”
小天狼星一把夺过穆迪正同哈利分享的照片。照片里的图像映入眼帘之际,詹姆咽下了一阵反胃。那是第一期凤凰社成员的合照,摄于他和他的朋友们刚加入凤凰社不久——彼时他们还满怀希望凤凰社能对抗听命于伏地魔的食死徒。他的视线痛苦地流连于照片中一张张快乐的面容,他的密友,他的熟人,仅仅几周之后他们就在冷血的谋杀中死去。他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落在21岁的自己身上,他站在笑意盎然的莉莉和扭着身体的虫尾巴之间。詹姆连忙转开视线。
“詹姆?”小天狼星温柔地拿走他手里的照片,“你还好吗?”
“哈利去哪了?”詹姆焦急地问道。如果连他都对这画面感到如此糟糕,他无法想象他儿子要对这突如其来的照片作何感想。
“他上楼了。”穆迪粗声道,随即拖着脚步朝楼上走去。
詹姆迅速与小天狼星对视,两人同时冲向楼梯,轻松地超过了穆迪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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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传来哭声。在他们加快步伐寻找噪音来源之前,詹姆再次对上了小天狼星担忧的目光。他们没找一会儿,当小天狼星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客厅,哭声陡然增大。
莫莉跪在地毯上,她一手紧握着魔杖,用力到指节发白,另一只手擦着眼泪。哈利站在她身边,急切地叫她离开房间……
地板上有一具尸体。
即使浑身是血,肤色和床单一样惨白,那具尸体也毫无疑问正是哈利。詹姆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令他窒息,但随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哈利……真正的哈利……仍然站立着呼吸着,他温和坚定地捉着莫莉的手肘,帮蹲在地毯上抽泣的她站起来。
“滑稽滑稽。”莱姆斯出现在他们身后,笃定地念出咒语。尸体逐渐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色的球体。如果莱姆斯的咒语提供的线索还不够,那么因莱姆斯走近而出现的月亮也足以让詹姆搞清状况——那是一个幻形怪。
“真傻,真傻。”莫莉说,她转身靠在莱姆斯的肩上抽泣。
“一点也不,”莱姆斯说,犹豫着将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笨拙地试图安慰她。
詹姆转向哈利。
“你还好吗?”他问,把手摁在哈利肩上。
“还好,”哈利说,他看起来很震惊,但脸颊已经恢复了血色。 “只是有点……你懂的……冲击。”
“我可以想象,”詹姆说, “不是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尸体。”
哈利对他父亲微微一笑。
“你想聊聊吗?或者谈谈穆迪给你看的……?”詹姆提议。
“不用,”哈利坦诚地说, “我很高兴小天狼星打断了我们。”
“我也是,”詹姆说。
当哈利离开并祝大家晚安时,詹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他的好友。
小天狼星仍然盯着地板上那个博格特幻化成哈利的尸体的地方。
“大脚板?”詹姆皱着眉头唤道。
小天狼星猛地抬头面向詹姆,他风暴般的双眸中翻涌着某种狂暴的情绪……恐惧。
在詹姆的印象中小天狼星从未真正害怕过什么,无论是因为过火的恶作剧而面临被开除的危机,或是被食死徒突袭以寡敌众,甚至与伏地魔本人正面対敌。事实上,最接近的一次是那天夜里,天亮前的几个小时,16岁的小天狼星不期而至地出现在波特家门口,除了他的魔杖和身上的衣服之外身无长物。
詹姆惊呆了,他踏前一步,想要安抚小天狼星的想法压倒了一切。但小天狼星眨了眨眼,恐惧的表情被苍白空洞取代,而这却更加令人不安。
“很晚了,我也该说晚安了。”小天狼星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声音的平静。
莱姆斯正安慰着莫莉,抽空向他挥了挥手,莫莉沉声咕哝了一句晚安。小天狼星不等詹姆回应便溜出了门。
詹姆犹豫了片刻,也跟出了门,沿着走廊跟着他。
尽管很担心,但当小天狼星闪身走进二楼的一扇卧室门(染成深色的木料和剥落的镀金浮雕),詹姆不禁好奇——他终于知道了小天狼星睡在哪间卧室。
小天狼星不可能没注意到詹姆跟着他穿过大厅,但出于礼貌,詹姆敲了一次门,没有回应,他又敲了一次才试图进入。有一瞬间他担心门对他上了锁,所幸门把手流畅地转动着。
房间里很暗。唯一的光源是落日从肮脏的窗户里透入的昏黄的光晕。尽管光线不佳,詹姆仍能看出房间极整洁,这是小天狼星在霍格沃茨时的一贯作风,与詹姆常年乱糟糟形成鲜明对比。他一眼看见小天狼星伫立在巨大的窗户旁,在暮色苍茫的深蓝色天空下勾勒出一道剪影。
“大脚板?”詹姆喊道,同时步入房间,“你——?”
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詹姆急忙后退时差点被自己绊倒。他从口袋里用颤抖的手疯狂地掏出魔杖。
他默念荧光闪烁咒,发出的光芒让当下的场景显得更加可怕。一只怪物张开了硕大的翅膀,黄色的眼睛炯炯发光,锋利的喙发出威胁似的的咔哒声。
“梅林的蛋蛋,这他妈是一只鹰头马身有翼兽?!”詹姆鼓足声量大喊道。那只生物用一只爪子狠狠扒着破旧的地毯,詹姆紧靠在墙上。
“詹姆遇到了巴克比克,巴克比克,是詹姆。”小天狼星在房间的另一端面无表情地说。他话音中明显的幽默令詹姆放下心来。
这只生物停止了它的威吓,转回小天狼星身边,用他的大脑袋蹭了蹭小天狼星的胸膛。小天狼星摸了摸这只生物强壮的肩膀,他收起闪亮的羽毛露出厚厚的皮毛。
詹姆在脑中重整并迅速过了一遍他记忆中早已生锈的关于神奇生物的知识,准备好一旦鹰头马转身面对他,他便低头鞠躬。鹰头马用它锐利的黄色眼睛审视了詹姆几秒钟,随后屈膝回礼。
巴克比克对小天狼星打了最后一个响鼻,然后大步走开,蜷缩在看起来相当于几个枕头的羽毛堆和多只小啮齿动物的骨头上。詹姆打了个寒颤,移开视线。
“以梅林的名义,你房间里怎么会住着一只鹰头马?”詹姆边说边走向小天狼星,同时对鹰头马和它的巢穴敬而远之。
“哈利一直没讲完那晚我逃出霍格沃茨的故事,对吗?”小天狼星沉思道,“长话短说,那天晚上哈利和赫敏以巴克比克作为我的坐骑和搭档,策划了我的逃亡。”
詹姆回头又看了一眼蜷起来的鹰头马身有翼兽。看着这只拯救了小天狼星灵魂的生物,他的思绪都变得柔和起来。
“所以我欠你一件趣闻?”小天狼星盘起一条修长的腿,轻松而优雅地坐在有顶篷的大床上,“你听说这里有一只凶猛的鹰头马,想亲自来看看?”他笑道。
詹姆毫不犹豫地在他身旁的床上坐下,和多年来在霍格沃茨以及毕业后那几年里别无两样。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在幻形怪的那出闹剧之后。”詹姆说。小天狼星转过身去,神情隐藏在颊边垂落的黑色长发之后,有那么一会儿,小天狼星仿佛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如同詹姆来到格里莫之后他一贯所做的那般。但他再度开口了,詹姆很高兴他把他们先前在客厅里的谈话放在了心上。
“我看到了那个万圣节之夜的重现,”小天狼星声音沙哑地说,“我满脑子都是那样失去你……就像世界停止了转动。我不能那样失去哈利……我不能让这种事再次发生在你身上……”
“你不会的,我们在这里很安全。”詹姆将手摁在小天狼星的肩上以示安抚。
小天狼星摇摇头,“能安全多久?伏地魔回来了,正在重获力量。哈利是他的目标,比上次更甚。”
詹姆咽下了恐惧。
“这次我们准备得更充分了,”詹姆重复着他在最近一次凤凰社会议上听到的话,小天狼星嗤之以鼻。“虽然我不同意他在清洗你的罪名这件事上的作为,但我们应该相信邓布利多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会带领我们度过难关。”
“我们会吗?”小天狼星晦暗地说,转身凝望窗外,“别忘了上次邓布利多也站在我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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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喜欢这章第一部分你侬我侬的调情和随后情绪激荡下的内心剖白🥰呜呜呜快点给我谈恋爱!
接下来就是这篇文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一章,全文的高潮!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