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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没写文，正在写的那篇有点卡壳，正好前两天晚上失眠听着雨声又有了新灵感，那就先写一篇3k短打找找手感

（这篇感觉写得不是很贴）

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着整个东京。

已经过了雨势最盛之时，雨点拍打在窗玻璃上的声响减轻些许，正好是不会令人感到嘈杂的程度。野末洗漱完无所事事地披着睡衣在床边坐下，又抬头瞥一眼挂钟，思来想去要不要给外川打个电话。

明天是外川在北海道出差的最后一天。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参加庆功宴，然后明天会和同事们一起享受在北海道的最后一天，去观光聚餐，买伴手礼，泡泡温泉，然后晚上带着给自己挑的礼物结束为期五天的出差回来见他。

年轻人聚餐免不了要喝酒玩游戏，就不打扰他了吧。野末退出通讯录，打算给外川发一条line提醒他不要喝太多酒。

外川总喜欢打趣野末说他打字的速度就像他本人一样不急不躁，手指在按键上慢吞吞挪动的样子尤为可爱。所以这次也一样，野末一句叮嘱只打到一半，来电显示就弹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野末接起来:“喂，外川？”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醉意:“晚上好，野末先生。今天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哎呀，”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野末轻笑一下，“白天太忙，也怕耽误你工作，刚刚想打的，又怕打扰到你参加庆功宴。”

“没那回事，野末先生的来电无论何时都会是我的最优先事项，即使是半夜三点打来也没关系哦。”

“半夜三点哪还有给你打电话的必要啦。”

“也是，毕竟野末先生就睡在我怀里，睁开眼就看到了。”

又在若无其事地说一些逗弄他的话了。野末现在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被说得害起羞来，但也还没能熟练到充耳不闻。如果外川现在就坐在他身边，他肯定会笑着轻轻捶他一拳，但是四天没见，要他打他也舍不得。

“在札幌出差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今天晚上大家都很有兴致，在庆功宴前就开始讨论明天要去哪些地方观光，还说要去定山溪泡温泉。”

“是嘛，听起来很有趣，外川可要好好享受啊，现在这个时候定山溪的枫叶应该都红了吧？肯定很美。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泡温泉了。”

外川向来热衷于和他计划一切可以一起做的事:“等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一次。您想去哪？北海道还是箱根？”

“都行，和你的话去哪里都无所谓。不过这个点庆功宴还没结束吧，离席给我打电话没问题么？”

“应该快了，我就想给你打个电话听听声音。”

野末听出来外川语气里那丝淡淡的抱怨，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今天真的不是故意不给你打电话的，我刚刚还在给你发消息让你别喝那么多酒呢。”

“嗯，我相信您。”

“那你有喝多吗？”

“我没喝酒。”

“庆功宴喝一点也没关系的啦。”

今夜雨声淅沥，正是个适合互诉衷肠的夜晚。野末倚在床头，突然意识到耳边有一半的雨声是从通话那头传过来的。

“外川，北海道也下雨了吗？”

外川望望天，空中乌云密布，夜色浓稠厚重，但天的另一边却能看见半个月亮撕破云层，泄下薄薄一层清辉。

“嗯，但是乌云并没有把月亮遮住，也许再过不久雨就要停了。”

野末闻言也望向窗外，确实能远远望见天边那抹淡淡的月色:“我这边也是呢，真巧。”

一阵凉风吹过，外川缩缩脖子，将雨伞稍微倾斜以挡住随风飘来的雨丝。“野末先生，快入秋了，今天温度降得厉害，您有好好穿我给您买的新睡衣吗？”

野末拢好身上的睡衣，不自觉回味起被外川紧紧拥抱着的温暖，打开免提后准备查一查北海道的气温:“穿着呢，放心。札幌应该也降温了，还下着雨，很冷吧？”

“……是有些冷，不过我有好好穿衣服，不会生病的。”

外川的声音混杂在在淅沥雨声中有些模糊不清，不知怎的野末感觉对方刚才回话时好像顿了一下。野末没多琢磨，看着终于加载出来的页面，缓缓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外川……你现在真的在札幌吗？”

“嗯？”外川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你那边在下雨？”

“对。”

“那你现在在哪？”

“酒店的……阳台。怎么了？”

野末还是觉得不对劲，突然窗外响起一声车喇叭，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拉着行李箱路过，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野末翻身下床趿着拖鞋就往外走，语气罕见的急匆匆:“你说你在酒店的阳台，那你为什么要……”

走过拐角又推开门，野末终于来到阳台上，看见了楼底下正站着的声音的主人。

“……打伞。”

“啊咧？”刚刚路过的小车还没开远，外川拉着行李箱在楼下抬头和他遥遥对望，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咚咚脚步声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原来是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暴露了我吗？”

“本来只是怀疑，但是札幌的天气预报显示今天并没有下雨，直到我听到那声车喇叭，”耳边和扬声器里同时传出一样的车喇叭声时野末心头骤然炸起一朵烟花，他手撑在阳台栏杆上，心情惊喜又复杂，“你这家伙……怎么提前回来了？很累吧？”

“因为想你，就回来了。”一路奔波给外川带来的疲惫终于在看见爱人的身影后被彻底冲散，他整个人都放松起来，“快下来让我抱抱，真的太想你了。”

野末挂断电话转身飞奔下楼，在玄关处接到了风尘仆仆的外川。外川收好伞，把行李箱随意扔在一边，抖落一身雾气，抬手张开双臂将野末迎进自己怀里，嗅着那股熟悉的发香。

一番良久温存，两人才舍得松开对方。

野末轻轻摩挲着外川的脸庞，端详他这几日是否瘦了:“笨蛋，明明可以多休息一个晚上再回来的。明天不是才是在北海道出差的最后一天吗？”

外川低头看他，一动不动任他摸:“对。”

“不是说要和同事们参加庆功宴后一起去观光泡温泉给我买礼物的吗？”

“和他们去没什么意思，我就先回来了。”

“你用什么理由说服他们的？”

外川抬起右手亮给他看:“我和他们说我新婚。”

出差的这几日里外川借着工作间隙转遍了札幌，精挑细选后的劳动成果此时就戴在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映着灯光微光闪闪。野末有些不知所措:“新婚？和……我？”

“他们一听都觉得我刚新婚就被派来出远差好可怜，催我快点回来不要让你等太久。”

明明摆着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说出来的话语却难掩得意和雀跃。野末脑袋发懵地问他:“那你这算是在求婚吗？”

“唔，”外川思量片刻，“野末先生是想要一个正式的求婚仪式吗？如果是的话也可以哦，我现在就联系朋友和家人商量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野末按住了外川要掏手机的手，终于破功笑起来，“哎呀，你这个人……总是会做出一些让我大吃一惊的事情呢。求婚……我不介意的，就这样两个人在家里安安静静地交换戒指，我觉得也很好呀。”

戒指盒此刻就躺在西装裤的口袋里。外川推着野末往屋里走:“快进屋，一会儿你把你的那枚戴上看看合不合尺寸。”

暖黄灯光下，两个人依偎在沙发里。外川举着另外一枚婚戒，捧起野末的右手无名指小心翼翼给他戴上，神情无比认真。

“尺寸正好。”

野末抬起手来细细端详那圈银白良久:“真漂亮。”

“很适合你哦。”外川相当满意。

野末扭头问他:“为什么要特地跑到札幌去买？”

“因为想要偷偷准备一个惊喜，但是在东京的话每天都想和野末先生待在一起哪也不去，没有空闲时间去挑。”

“就因为这个？”野末失笑。

“就因为这个。”外川一脸坦然。

“嘛……是外川的话，好像也没有很惊讶。”野末向外川摊开手，示意外川把手放上来。

“交换戒指应该是两个人互相交换才对吧？把你的那枚摘下来，我给你重新戴上。”

“好。”

没有红酒烛光，没有鲜花礼炮，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客厅，一方小小的沙发，和窗外下了一夜的雨。野末和外川就在缠绵的雨声里手起手落，虔诚地彼此交换了余生。

野末站起身，问他:“那么，来吃点东西吧？就当做是庆祝。你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一定也饿了。”

时针已经指向夜里十点，外川收回目光:“我不要紧的，而且已经很晚了，野末先生也应该去休息了。”

“偶尔晚点睡也没关系呀，”野末披着睡衣在厨房里开始忙忙碌碌，“毕竟新婚嘛。”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像是一罐蜜骤然浇进心间，外川笑得春风得意，挽起袖子跟进来:“那我帮你。”

“不用了，你才刚回来，好好休息一下，”野末不由分说把外川推出厨房，“在外面等我，很快就好。”

“好吧，”外川依言，低头亲他一口，“新婚快乐。”

野末踮起脚尖回吻他。

“新婚快乐。”

是一个 分手后lp退圈没了音讯 几年后jz到云南一个小镇拍戏两人再次相遇 的故事 俗是俗了点儿 就是想让jz也做一次lp的光

（❶破镜重圆 半现背❷本文有伤病梗 虐受 勿深究勿上升真人现实 注意这篇也是虐受‼️）

「龚俊看出张哲瀚突然收敛了几分的情绪，以为自己猜对了，其实他不懂，人看人不会流眼泪，看太阳才会。」

1

当初张哲瀚刚淡出人们视野的时候，赶上月底冲业绩，营销号还会编几个瓜，后来连瓜主们都懒得再编下去，张哲瀚这三个字就彻底在圈子里落了灰。

娱乐圈真的是个挺魔幻的地方，一个人火的时候好比众星捧月，两三年没有曝光没了热度，就成了压进地里裹满灰的砖头，可能硌着脚都没人乐意扒拉一眼。

但是龚俊总扒拉。

这三年，他想起来就把张哲瀚的微博从头到尾扒拉一遍。

龚俊还总爱拿小号在张哲瀚三年前发的最后一条微博底下留言回复，絮絮叨叨的，类似「四川辣椒就是比江西辣椒辣」「我新电影上了你看了没」「票房这么好都不带祝贺我一下的」「你那部存货终于播完了，我熬了个通宵看完的，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你长头发更好看」「突然想起来那次去云南找你的飞机上，我用了最后一片五百多的面膜，tmd还浪费了」……总之什么屁话都说过，像个得不到爱豆关注怨念颇深的毒唯。有一回忘了切号，用大号刷了一次评论，然后#龚俊留评疑对张哲瀚余情未了#的词条就在热搜榜上挂了整整一个礼拜。

说实话，三年前张哲瀚提分手的时候，龚俊根本没多想，他当时就是觉得，这人分手挺会挑时间的。

张哲瀚那时候刚从北海杀青回来不到一个礼拜，之前该两人一起跑的宣传都跑完了，该上的通告也都上过了，《山河令》播出后的那股热浪也渐渐平息，这个时间点，以机会难得事业为重无缝进组全身心投入角色为由提分手，让同在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另一个人根本无从拒绝。

不过龚俊也一时头脑发热过，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他就直接查了通告去现场蹲人，还是张哲瀚那个总跟行程的发小打电话来告诉他的，说张哲瀚行程都取消了，人一早就打包行李飞国外为新戏特训去了，龚俊再问，那边就一句话，项目签了保密协议，后来干脆也不接他电话了。

估计再投胎个八百回这傻狗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说了句分手，一个大活人就能在他视线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龚俊那阵子就不信邪，他给那几个明知道打不通的号码打过无数次电话，也跟各路身份的人打听过张哲瀚的消息，甚至因为一个小道消息就飞去云南找人。查得到组讯在云南有取景的剧组就那么几个，他挨个找过去，连张哲瀚的影子都没见着，跟个傻子似的。

起初龚俊还有些窝火，后来慢慢就开始心虚——万一那人就是想专心拍戏，就是诚心要躲他的呢。

其实这姓龚的还真有几分像鸵鸟，谁说的来着，一点儿错都没有。

2

云南的白日里总是碧空如洗，太阳却也总是过分毒辣，龚俊是第二次来了，在户外待久了还是觉得睁不开眼睛。在三张反光板里拍完一场戏，眯着眼流满面地进了遮阳棚。

剧组在云南取景的戏份不重，带的人少，负责补妆的工作人员还在另一边没忙完，龚俊就默默贴着边站在一处不碍事的角落，闭着眼睛等着。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个人影凑到了跟前，他下意识抬眼去看，却因为眼睛还没有适应室内的光线，只隐约看出个轮廓。

“先擦一下眼睛吧。”来人说着把一张微凉的湿巾搁到了龚俊手上。

龚俊却在那一瞬间呼吸一滞，像被湿纸巾的温度烫着了似的，手指尖儿都颤了一下。

拍摄现场人声如沸，对讲机扩音器的声响混成一阵嗡鸣，那场被锐化过的兵荒马乱里，龚俊依旧精准又迅速分辨出了张哲瀚的声音。

就和这三年来时不时在他脑子里碾过的声音一样，如有实质，磨得龚俊眼眶发涨。

龚俊久久没有动作，大概是觉得这人眼泪糊成一片睁不开眼的样子实在让人看着难受，张哲瀚又把湿巾从龚俊手里拿了回来，好心地替他擦干了眼睛。

“能看清吗？要不叫组里医生来看看？”

张哲瀚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动作甚至说得上亲密，但龚俊就是感觉到了那三分理所应当的距离。

“不用，别……”龚俊想说哪儿也别去，伸了一只手出去，却没真的碰到对面的人，他把那张湿巾接回来捏在手里搓着，竭力把握着他原本没打算把握的分寸。

“好久不见，过得好吗？这么久了……那部戏还没拍完吗？”

“拍了一半，剧组出了点问题，暂时搁置了。”张哲瀚说。

“那怎么……”龚俊斟酌了一下措辞，“怎么没回来？”

张哲瀚像是没听出龚俊话里的意思，不以为意地回道：“这两年没遇见喜欢的本子，正好就陪陪家人，打打高尔夫，四处玩一玩，当给自己放假了。”

张哲瀚看起来确实和之前连轴转赶通告拍戏的时候不太一样，他此时的头发和当时拍完《山河令》的时候差不多长短，是没有刻意打理过的蓬松，左边的头发有些随意地别在耳后，散落几缕垂在额角和鬓边，就和他整个人的状态一样温然随性，随性到透出几分与光同尘似的淡薄。就连声音也是温温沉沉的，听不出情绪，不雀跃，也不疏离。

龚俊从前觉得张哲瀚这个人，眼睛里都透着执拗，好像一辈子都逃不脱自我纠缠，所以他没觉得张哲瀚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让他有些措不及防——这份淡薄让龚俊更找不到合适的情绪和由头去继续追问，沉默了许久，才把话头接上。

“阿姨身体挺好的吧？”

“挺好的，最近迷上插花，都不跟我出来玩了。”

“那你来这儿是？”龚俊指了指棚子。

“哦，我有个朋友在你们组，我刚好来滇池，就来探个班。”

龚俊突然感觉耳朵被硌了一下，却没来得及捋清楚那是什么，就被副导演扩音器里的声音打断了。

“是不是叫你了？”张哲瀚回头看了棚外一眼，让出了通道，“你去忙吧，别耽误拍摄，我也去找找我朋友。”

最后龚俊从张哲瀚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面前这双熟悉的眼睛，扯出一个类似自嘲的笑来，明明居高临下，却仿佛时刻准备降心相从。

他说：“哲瀚，我又不是块狗皮膏药，其实你不用躲着我。”

3

凌晨，窄巷子里一间小酒吧停了布鲁斯准备打烊的凌晨。

男人独自在吧台边坐了一晚上，林林总总才喝了不到一瓶洋酒，此刻却醉得像是在酒缸泡了一宿，坐在高脚凳子上，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嘴巴里还振振有词。

吧台里的小酒保认不得太多明星，只想赶紧打烊下班，他看了看时间，凑过来刚要张口轰人，男人便识相地递过了账单夹。

“可以支付宝吗？”吐字还算清楚，但双眼已经被酒精撞得有些睁不利索。

“不好意思先生，本店不支持移动支付。”

“嗷……能用微信吗？”

“不能先生，本店不支持一切移动支付，您可以现金或刷卡。”

“嗷……那……可以支付宝吗？”

“……”

围成圆形的吧台，中间立着个酒柜，小酒保一边翻白眼一边绕到酒柜另一边，敲敲台面：“老板，有个醉鬼没带钱，估计得赊账了。”

从未开通过移动支付的酒吧老板此刻正对着电脑，认真准备着明天晚上的歌单，头也没回地随口应付道：“他手机里有钱吗？让他先付到你那儿。”

过了一会儿，小酒保去而复返，哭丧着个脸回报：“那醉鬼彻底喝大了，手机也没电了，我们怎么办，老板？”

大度的张老板把员工放回了家，又赶紧把手头的事情收了尾，他不是第一次解决在店里落单的醉鬼，估么着一会儿又是一场硬仗，于是从抽屉里翻出个皮筋，绑完头发，又摁了摁左膝，活动了一下左腿，才从吧台里走出来。

醉鬼倒没有不省人事，此时正歪坐在高脚凳上，俯着上身，整个左脸贴着台面，后背弯成一个看着就让人难受的弧度，以至于张哲瀚走近的时候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其实他那天见完朋友从剧组回来就托人查了龚俊在滇池的住处，离他的酒吧不远，张哲瀚还想过要不要去别处躲几天，最后还是犯了懒。

该着他不让他安生。

面前人站的角度刚好挡住了唯一的光源，龚俊挣扎着撑开了眼皮，歪着脑袋，有些不满地盯着头顶的罪魁祸首。

张哲瀚拿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好心让你赊我的账，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不满？”

龚俊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就在张哲瀚以为他又要睡过去的时候，龚俊突然猛地站起来，倾身压到了他身上。张哲瀚左腿来不及收力，左膝吃痛，整个人被龚俊带得往后错了半步，手却是条件反射般地稳稳托住了面前的身体。好在，身旁就是吧台，两个人不至于一起栽到地上。

几秒钟的功夫，张哲瀚的额角已经浮起一层冷汗，神色都有些扭曲，他靠着吧台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换了个不压迫左腿的姿势托着龚俊。

“龚俊，你站好，我撑不住你。”张哲瀚声音有些不稳，却依旧温温的，并不急切，像是怕吓着人似的。

怀里的醉鬼把身子撤开一些，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迷茫。

张哲瀚有些无奈，却还是好脾气地解释：“我左腿有旧伤，你知道的。它最近不太舒服，所以不太能受力，现在一条腿撑不住你，你起来，自己站好，好不好？”

醉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次坐回座位上，退而求其次地抬起手，一把揽过了张哲瀚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人圈在了怀里，整颗脑袋顺势埋在张哲瀚胸前。

“我去你拍广告的地方找过你……”龚俊的声音不大，带着酒后特有的黏糊糊的语调，不知到底是醉着还是醒了。

张哲瀚不打算跟个醉鬼装蒜：“我知道，他们跟我说了。”

“我还来云南……找过你……”

“嗯，你还用掉了最后一片五百多块面膜。”龚俊给他微博的每一条留言张哲瀚都看过。

“我给你打过好多电话……”

“嗯。”

“还跟站姐打听过你的消息……”

“嗯……”张哲瀚想笑，却没忍心笑。

龚俊就这么一句句念叨着，张哲瀚也一句句地应着，大概是终于有些累了，龚俊停了一会儿，重重地呼吸着。

刚才被挫那一下，左膝的痛感实在有些难以忽略，张哲瀚其实是想坐一会儿来着，但是最近的凳子也有点远，所以他还是没动，就任身前的人这么死死地搂着。

良久，龚俊从张哲瀚身前慢慢抬起头，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眼睫间有些湿漉漉的，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此刻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问他：“那你知不知道我还喜欢你……知不知道……我有点儿想你……”

张哲瀚低头看着龚俊，突然觉得胸腔里哪个位置有点儿疼，疼得他眼前都模糊了一下。

张哲瀚想错开眼神，却又有些舍不得，于是只能挨着。

他还喜欢他，他知道啊，他当然知道。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不喜欢太难了。

张哲瀚把龚俊拖回家的路上，这醉鬼搂着人脖子又开始絮叨，嘴巴一刻都没有停。

“……我还给我拍的那个电影唱主题曲了！”说着突然正了正神色，一脸审视地回过头，努力捋直了舌头问张哲瀚，“你觉得我唱歌进步了吗？”

“进步了，真的。”张哲瀚一脸真诚。

没想到这醉鬼蹬鼻子上脸，伸过手来，弯起一根手指轻轻松松扯掉了张哲瀚绑头发的皮筋，还对着张哲瀚散落到他脸上的头发吹了口气，酒意带着几分调戏吹到张哲瀚脸上。

就听这醉鬼大言不惭地问道：“那……我是你爱豆吗？”

张哲瀚气得想笑，却认命似的空出一只手，拢了拢龚俊身上的外套。

“你是我祖宗。”

4

张哲瀚在云南的房子是个二层小楼，带个小院儿，离滇池有名的景区不远，但是游客一般逛不到这儿。

其实三年前他刚来云南的时候，这房子是租的，租了一年，突然跟房主说要买下来，房主看着合同上的价钱，犹豫了大概零点三秒，就签字盖章了。

张哲瀚原本也不是爱养花养草的性子，但是这么大个房子，不安置点儿活物，还真显得怪冷情的，所以他才操持起了这项手艺。

早上龚俊从一楼主卧出来的时候，张哲瀚正在阳台上浇花，他一眼认出了张哲瀚的背影，接着迅速打量了一下整幢房子，显然有点儿诧异。

“你……我……这是哪儿啊？”龚俊的记忆就止于昨天喝的第四杯酒。

张哲瀚随便扯了个谎，说是昨晚去酒吧喝酒，恰巧碰见，看他醉得不省人事就好心捎了回来，至于房子，张哲瀚的说法是，来旅游，临时租的。

龚俊刚起床，呼吸里都还是酒气，脑子还有点儿发木，张哲瀚说什么他就信了，也不觉得租客轻车熟路地替房子主人浇花施肥有什么不对。

张哲瀚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问到：“今天没你的戏吧？要不再去睡会儿？”

龚俊摇摇头，挠了挠脖子：“那个……有吃的吗？”

张哲瀚简单做了个鸡蛋饼，还熬了个百合粥给龚俊醒酒。

两个长手长脚的人对坐在不大的餐桌前，膝盖快要顶着膝盖，阳光透过窗台绿植繁茂的叶子洒在灰蓝色的桌布上，还有桌布上龚俊干净又修长的手指上，满屋子都是涌动的暖意和，龚俊喝粥的声音。

龚俊吃得有滋有味儿，头都不抬。他打从前就有这个本事，老大个人了，总能开心得跟个孩子一样。

张哲瀚放任自己看着龚俊的头顶出神，嘴上便忍不住想逗他，他说：“你现在好歹也算半个顶流，能不能注意点儿形象？你粉丝知道你吃饭像饿死鬼投胎吗？”

龚俊从粥碗里抬起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张哲瀚在说什么，浑不在意地抹了把嘴，回嘴道：“怎么不知道？我有一阵儿还开过吃播呢，再说，我跟你注意什么形象，我哪儿你没见过？”

张哲瀚被龚俊噎住话，开始低下头搅和自己面前的粥。

“不喝别糟蹋，”龚俊说着把张哲瀚的粥碗夺过来，把粥全数倒进了自己碗里，“你这粥煮得真可以，偷偷练了？”

张哲瀚笑了一下：“什么叫偷偷，我光明正大练的好不好。”

三年，学个厨子大概都能出师了。

龚俊舀起一勺，却没继续往嘴边送，也没抬头，顿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

张哲瀚放在左腿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忽然感到一阵条件反射般的局促，连带左膝上的神经都跳了一下。

他昨天把自己的卧室让给龚俊了，客卧空调的暖风不太管用，大概夜里有些凉，打早上起来膝盖就不是很舒服，关节有些肿，微微胀痛着。

看来今早的太阳还是过分明媚了，以至于张哲瀚都快忘了这份不适，也差点忘了这错位脱节的三年时间。

张哲瀚给龚俊夹了一块蛋饼，又把碟子往龚俊跟前推了推，像是没有思考过的样子。

他说：“龚俊，我过得挺好的，别惦记了。”

好的坏的，都别惦记了。

其实张哲瀚是个挺自私的人，这三年，没人找得着他他就当没人找他，他不用去见他却能天天看见他，刚刚好不煎熬又刚刚好忘不掉，所以张哲瀚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挺好的。

龚俊咽下最后一口粥：“可是我不好。”

不等张哲瀚反应，龚俊突然伸过脑袋，把脖子送到了人眼前：“你看，我在剧组安排的房子住得都起疹子了。”

张哲瀚下意识接话：“所以呢？”

“所以，你走之前，让我住你这儿呗？”

张哲瀚愣了一下，三年没见，他猜不透龚俊是个什么路数。

张哲瀚大概没听过，有个日本人说过，勾引的第一步是抛弃人性，然后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某只被雨淋湿的大狗此时正一边伸手挠着脖子上的疹子，一边眨着一双深邃又柔情的眼睛，默默等着对面的漂亮人类点头。

5

第二天龚俊是早上的戏，他早早就起来了，到另一间卧室门口晃了一圈，还是安分地转过身，去了阳台。大狗假装好心地替房子主人浇了花，其实是为了找点儿事做好压下那过分雀跃的心思。

临出门时，龚俊翻遍了所有衣服口袋和房子里目光所及之处，就是没找着手机，终是又走回了张哲瀚的房门前。

听见里面有动静，知道人起来了，龚俊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推开了门。

“哲瀚，看见我的……”龚俊推开门就看见张哲瀚坐在地上，左腿的睡裤卷到了膝上，露出的膝关节处缠了几圈扎眼的蓝色绷带。

张哲瀚手里的另一条绷带正扯开一半，还没来得及往腿上贴，他抬眼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眼神不自觉透出几分慌乱，但很快就被掩饰过去，手上也只是顿了一下便又接着扯绷带。

“怎么了？你刚想说什么？没说完。”

龚俊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你膝盖又不舒服了？”

“有一点儿，”张哲瀚耸了耸鼻子，“我这膝盖你又不是不知道，时好时坏的。”

龚俊刚蹲下来，张哲瀚便利索地缠完绷带放下了裤管，一边收拾手边的东西还不忘嘱咐龚俊：“要下雨了，出门带伞。”

之前一起拍《山河令》的时候，张哲瀚的嘴就比天气预报还准，龚俊还纳闷了好久，他是后来有一次刷微博的时候才知道的，张哲瀚膝盖受过伤，还不是小伤。

最后龚俊出门的时候倒是拿了伞，但是把正事儿忘在了脑后。

张哲瀚晒被子的时候抖出来一只手机，弯腰捡起来，按亮屏幕，盯着屏保上那吉利的四个大字，深深叹了口气。

他真是他祖宗，活祖宗。

张哲瀚的车前几天借给邻居出远门了，今天又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走出去老远都没打到车，好在片场离得不算很远，张哲瀚便干脆走了过去。

不过说句实话，他很久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了，刚才走在路上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停下来，感觉整条左腿都是麻的，髌骨处一跳一跳地发着胀，膝盖周围的肌肉都有些痉挛。

片场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张哲瀚前些天来探过班，轻车熟路，也不用人招呼，他跟几个迎面走过来的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便打算去里面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一打眼便注意到了不远处导演监视器里的画面。

导演和演员到别处讲戏了，此时的监视器上正在循环回放之前拍过的一组镜头。

这是一部特种兵题材的片子，镜头里的男人眼角和额头都挂着未愈合的伤口，鼻梁和下巴染着没卸干净的伪装油彩，黑色的工字背心将腰身包裹成紧实有力的形状，迷彩裤的裤脚紧紧扎进军靴，踏出的每一步都稳健又坚定。

路过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儿身边，男人停下了脚步，抽了下裤腿慢慢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彩色包装纸裹着的糖果递到了女孩儿手里。男人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别扭又含蓄，面部线条甚至透着几分严肃。

剧本和镜头刻画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军人，但张哲瀚却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男人眼底那一瞬间的柔软，恰逢其时，恰如其分。

他能看到那个军人走到他面前，坚硬却温暖，真实而具体。

就好像他也能看到那人身上闪着光，在镜头里永远最摄他心魄，最绚烂耀眼。

“你怎么来了？”龚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张哲瀚身旁。

他突然出声，张哲瀚不自觉往旁边错了半步，却重心不稳地晃了一下，龚俊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人捞回来扶稳，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他的左腿，便直接伸手探上去，掌心下具是不规则的跳动，明显有些肌肉痉挛的迹象。

“路这么远，你走过来的？”龚俊看见张哲瀚脸颊的汗和他手里的手机，大概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就为了给我送个手机？”

“不……”张哲瀚推开了龚俊的手，却因为左腿突然受力一阵吃痛，紧抿着嘴唇才把那声痛哼吞回了喉咙里，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不是很远。”

龚俊知道，张哲瀚倔起来，天王老子来了也白给，他不让人扶，那就是不让人扶。

龚俊松开了手，视线却没离开张哲瀚的腿：“我给你搬个椅子过来，你坐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结束。”

张哲瀚挑眉：“戏呢？不拍了？”

“您老这膝盖骨开过光，咋拍啊？”

张哲瀚顺着龚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棚外已经开始飘雨了，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还真停不了。

回去的时候，龚俊找剧组借了辆车。

刚上车，龚俊就看出张哲瀚眼眶泛红，刚才在监视器前龚俊就看出张哲瀚不对劲，只是那时候注意力都在他的膝盖上，没细琢磨。

“怎么还哭上了？”

“谁哭了？”张哲瀚装蒜。

“你自己照照，看看谁哭了。”说着把后视镜掰到了副驾的方向。

张哲瀚面子上挂不住，立刻又把镜子掰了回去：“你有病啊，好好开车行不行？”

龚俊嘿嘿地笑了两声：“三年不见，难道张老师是被我的演技折服了？”

张哲瀚扭头看向龚俊，被他傻呵呵的模样戳得心里一动，脸上的笑意便有些不自然，故意打岔道：“不是，我是想吃你手里的糖，叔叔还有吗？”

龚俊看出张哲瀚突然收敛了几分的情绪，以为自己猜对了，其实他不懂，人看人不会流眼泪，看太阳才会。

6

滇池的雨下得挺黏人的，好几天了，窗外还是淅淅沥沥的。

剧组户外的戏偏多，这几天算是半停工状态，龚俊于是都窝在张哲瀚的房子里没出门。

因为龚俊在，张哲瀚也去不了酒吧，小酒保从前天就在跟他抱怨辛苦，张老板在电话这头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嗓音。

“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你老板膝盖疼得睡觉都成问题，体谅体谅吧年轻人，月底多发一块钱奖金给你。”

有气无力是装的，不过腿疼是真的。

张哲瀚经常半夜被疼醒，镇痛的药也不能总吃，就只能挨着，有时候疼得狠了，扯得腰背的神经都跟着抽痛，还会生理性地干呕。

不过和这破膝盖纠缠这么多年，张哲瀚倒也习惯了，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那么轻易地就被痛觉搅得心绪不宁。现在就算前一天晚上一宿没睡，张哲瀚第二天依旧可以按部就班做该做事。

听见电话那头一阵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回应，张老板这满意地挂了电话。

“你在打电话吗？是要出去了吗？”龚俊午觉睡得太久，揉着脖子从卧室走出来，眼神还打飘。

张哲瀚笑了一声：“天都黑了，我去哪儿啊？”

龚俊这才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眼时间：“都这么晚了啊，你吃饭了吗？”

张哲瀚摇头。

龚俊琢磨了一会儿，问：“想喝酒吗？”

张哲瀚皱着脸撤了下身子：“你又想吐脏我几件衣服？”

“不会了这次！”龚俊竖起五指，“保证不喝多，点到为止，你看咱都多久没一块儿喝酒了……”

没有一个漂亮人类能躲过大狗狗的粘人攻势，于是张哲瀚给龚俊手机发了个地址。

“就是你上次去过的那间酒吧，到那跟吧台里的酒保说，拿张哲瀚的酒，他就会给你了。”

龚俊自然不知道整个酒吧都是张哲瀚的，只以为是张哲瀚这几天去玩的时候存过酒。

张哲瀚已经跟小酒保打过招呼，小酒保认出龚俊就是那天的醉鬼还诧异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短暂地打量了一眼。吧台这离不开人，小酒保说酒瓶下面都有卡片标注，便给了酒库钥匙让龚俊自己去拿。

龚俊一边装酒一边纳闷，怎么这店这么随意，客人都能出入酒库，直到他看见了角落里那个轮椅。

这些天来张哲瀚隐约透露出来的局促和下意识的掩饰，还有那零星琐碎的被他忽略掉的片段，此刻都在脑子里串连成了一片，龚俊盯着那个角落，突然就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劈到的感觉，身体都木了一下。

因为，那个轮椅甚至还没有落灰。

龚俊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向吧台里的酒保开口，他不求对面的人跟他说那人过得很好，但是，但是至少别跟他说，三年前张哲瀚腿伤复发做手术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老板一看就是朋友很多的那种人，但是不知道他怎么做那么大的手术却谁也不说，就像生怕走漏了什么风声有人知道了一样，就连我都是他手术前在招聘网站上临时招来的。”

“来云南的头两年，他都在做复健，说自己有一次经验，轻车熟路。”

“酒吧是一年前才开的，他原本是想等能正常工作正常生活的时候，再回去演戏的，后来医生跟他说继续演戏确实会比较吃力，他为了以后长远打算，这才慢慢放下了。”

“我看你们挺熟的，你也是演员？你和我老板是拍戏认识的吗？……”

龚俊没再接话，道了句谢就拎着酒走了。他怕这小孩儿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也怕张哲瀚等他太久。

7

龚俊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怎么淋成这样？不是带伞了吗？”张哲瀚把酒接过来放到地上，想去取浴巾却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龚俊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呼吸粗重，透着凉意。但是他的怀抱在那一刻是温暖的，起码张哲瀚这么觉得。张哲瀚不知道这人周身这份剧烈又深重的情绪来自何处，心底却莫名跟着一起颤动着，忍不住抬手回抱他。

感受到腰背上的力道，龚俊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整张脸都埋进了张哲瀚的颈窝。好像呼吸着这人身上的味道，才勉强可以正常呼吸。

龚俊开口，声音已经沙哑，染着浓重的鼻音：“所以当初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龚俊是从酒吧回来的，而唯一知道他的事的人就在那儿，所以张哲瀚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龚俊话里的当初，是什么。

既然这人知道了，张哲瀚也不打算再装糊涂，他强自定了定心神，一五一十地回道：“你当时正在组里拍戏，又是上升期，我能说什么呢？说让你去陪我去治病？还是说我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我……说不出口啊龚俊……”

其实刚才话一出口，龚俊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只是一想到张哲瀚离开他的这三年，龚俊心里就剜着疼，疼得他无所适从。

“我应该再努力找找的……”再努力找找，兴许三年前就找到了，“我应该再努力一点的……”

龚俊一遍遍重复着，那份懊丧夺着通红的眼眶溢出来，砸在张哲瀚肩窝上，把张哲瀚这些日子强撑出的平静燎成了一片废墟。

“够了，你已经够努力了……”张哲瀚心里软成一片，忍不住侧头贴近怀里的人。

他垫着脚，因为左腿不太能受力，所以不得不和面前这副身体靠得更紧以获得支撑。他亲吻他，动情又仔细，急切又慎重，吻他湿润的眼睫，吻他滚烫的泪珠，吻他冰凉的耳朵，吻他柔软的嘴唇。

这人明明攒了满肚子委屈还淋了雨回来，他应该生气的，他甚至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可他只是紧紧抱着他，怪自己没找着他。

好像故意要让做错事的人更心疼似的。

张哲瀚一下一下轻抚着龚俊的脊背，感受他呼吸里的颤动，他像哄孩子那样哄他：“你拍了那么多戏，无缝进组，全年无休，还要怎么努力？说出来怕你太得意，这三年，要是每天不看看你，我都不知道这一天怎么开始。”

龚俊是张哲瀚眼前那片黑压压的海平面里的一处灯塔，是死气沉沉的阴雨天里的一米阳光，是他当初精疲力尽的时候留在现实里的一个记号。

无论坠入多么幽深又崎岖的梦境，只要循着这个记号，就还能把那个完整的自己找回来。

等龚俊渐渐缓和了呼吸，张哲瀚才慢慢把人放开，他左腿站得有些僵了，龚俊感觉到张哲瀚有些勉强，就直接把他放到了椅子上，而后便蹲下来继续红着眼睛看他。

“我知道你不想听我道歉，我也不会为三年前道歉，只是……”张哲瀚一边说着一边撩起来左边的裤腿，露出受过伤的膝盖，他今天没绑髌骨带，那几次手术留下的疤就清清楚楚地烙在膝盖上面，参差又斑驳，就像他这三年时光，“只是要替我现在的身体跟你说句对不起，我没能养好它……”

龚俊盯着那个伤痕累累的膝盖，低下头轻轻用嘴唇贴了贴，然后抬起头说：“以后我替你养。”

张哲瀚放下了裤管：“那你好好养，我很娇气的。”

龚俊愣了一下才问：“张哲瀚，你刚刚在撒娇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是示弱，是投诚，是记号回收。

注：昆州，隋开皇四年 (584) 置，治所在益宁县(今云南昆明市西郊马街)。辖境约当今云南滇池周围的西北东三面。唐天宝后废。

（首先感谢这位甜心儿没日没夜的催更@烟鬼  然后大纲和中间部分都是酒后产物 可能会有狗屁不通的地方 但那就是我当下想要的他们 敲键盘的时候心里很满 所以没有改 有戳到你的话请给我心心手手和评论 评论真的是码字的动力啊啊啊啊 最后一句 我就是爱狗血别叫我停下来！！）

另一个段子👉🏻【俊哲/RPS】未晚（7k一发完） （是一个假如他去了他那场首唱会假如他听了他的「不说」假如花期未过假如流年未晚假如不清醒没错过的故事）

初开的后续有点卡，于是打算换一种写法来写个另类的伪现实向故事。

全文1W4。

summary：如果zzh是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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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哲】怪物狂想曲

张哲瀚不喜欢下雨天，猫普遍都不喜欢。

这种时候应该选一个无人叨扰的空间，趴躺在干净的绒毯上，敞开利爪和尖牙，慢条斯理地梳弄蓬松柔软的毛发，再将灰白的尾巴雄赳赳地翘成天线，一下下拍打窗户，和雨声作斗争。春雷惊蛰，百草招生，疫情期间的平静生活快结束了。他毛茸茸的脑袋来回在地面拱着，剧本顺畅地翻到全剧终那页，啪嗒一声，整本册子合了起来。他翻滚一周，摊开小肚皮，张嘴打呵欠。

他不喜欢下雨天，但故事确实是从雨天开始。

那天制片人约吃饭。末春感受不到雨滴，扑面是湿润的水雾，张哲瀚从停车场出来，一路小跑去店门，没带伞，站在门口等着验体温时，用手不停地扒拉头毛。排位的人挺多，前方几对情侣，伞尖左左右右地戳过来，水滴砸在他手腕，猫不喜欢碰水，他猛地后退一步，结果不合时宜地撞了身后人，跻身一把蘑菇般的巨大黑伞之下。

身后是个好心人，下意识倾着伞往这边罩了罩。握伞的手指纤长漂亮，指甲修剪得很短，张哲瀚用余光斜瞥一眼，那人站得端正笔挺，个头起码185以上，双眼晶亮。他戴了顶鸭舌帽，口罩捂住大半张脸——此时正疑惑地侧过头回望。前后也就三秒，那人恍然大悟瞪眼，又连续眨巴好几下。

那人：“啊。”

张哲瀚：“啊。”

“啊！”

第三声来自旁人，制片人发现了他们，迅速收伞，眼神在他俩身上挪来移去，之前只能靠图片比对，这会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角同框。

张哲瀚伸手，幸会幸会，那人也握了过来，笑答一句我是龚俊，宽大的手掌一把包住张哲瀚的掌心，他又补充一句，张老师好。

年龄上，张哲瀚比龚俊大一岁，辈分上，比那人多拍两年戏，但并不太习惯别人叫他老师。猫本就认生，对新环境警惕，对新朋友戒备，不容易给出真实的信任，接触之前，总会蛰伏着观察。观察脸——龚俊很帅，小女生见了会尖叫的那种；观察行为——从始至终言笑晏晏，颇有礼貌；再倾听对话——字里行间如同挂了个漏勺，制片人问啥，他就答啥，什么都能说，就差自报身份证号码和银行存款了。

他是成都人，他说家里都是男人负责做饭，耳濡目染下，他做菜手艺还行。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坏习惯的话，睡觉磨牙算不算。他说以前拍过一些古装，纯武侠是第一次接触，喜欢这次的剧本，总之非常期待。来之前……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扭头看看张哲瀚，说自己还查了查张老师，就很好奇，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取名叫疯子。

猫咪“疯子”考察完毕。这位新朋友，不能说傻白甜，但称得上实诚，娱乐圈鲜见的实诚，没法儿跟他生气。张哲瀚眯了眯眼，一时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板凳往龚俊那方挪近了些，打破距离第一步，先给他夹菜。一筷子菜中带了颗火红的辣椒，龚俊没留意，一口囫囵进去，当即呛得耳根发红。

“张老师，好辣。”

猫咪得逞，揉脸狂笑。喜滋滋的，像寻到了一根新的逗猫棒。

第二次见是在武术训练场。

张哲瀚短袖上阵，吊着威亚，花样翻跟头。甫一回头，旁边那位朋友左挥拳右踢腿，伸展运动带了丝不和谐的广播体操风，龚俊练得衣衫湿透，锁骨盈了一汪汗，背肌隐现。他用手蹭蹭鼻翼，不厌其烦地试着下一套动作。张哲瀚叉腰看了一会儿，然后拉着威亚蹦蹦跳跳过去，一伸手，说：“来，我带你飞。”

以前还打球时，张哲瀚不靠外力也能飞挺高，猫的弹跳能力不容小觑，球场上就他一人踩着凌波微步，往篮筐一记猛扣，细长的两条腿悬在空中晃荡——好像离天空越近，生命力越蓬勃。事实证明，猫虽有九条命，但伤病仍然不可逆，这两年他老实多了，斗斗地主打打高尔夫，直接把生活过成退休老职工。

他似乎在龚俊身上看见了那个曾经横漂的自己，初出茅庐却一腔赤诚，提着仅剩的一口气——撞栅栏、钻火圈、跨越独木桥，拼了命往前冲。

结束训练，两人在换衣室背对背穿鞋。

张哲瀚突然问：“你喜欢唱歌么？”

龚俊弯着身，边系鞋带边看他：“喜欢是喜欢，但是……”

“喜欢就行！”

张哲瀚勾住他，说：“走走，放松放松，带你去个地方。”

张哲瀚的发小开了间酒吧，里面经常出入驻唱歌手，时不时张哲瀚会去嚎两嗓子，蹭一蹭乐队live。一般他会变装，戴假发戴耳钉之类，借着昏暗的灯，演员这个职业变成了芸芸众生，黑暗中悄悄伸出利爪，化身怪物也无人察觉。

他的嗓音气质适合唱情歌，肯定是化猫种群中音色最好的。这会儿他头发不算长，之后入组，估计会留更长。准备室中陈列着许多摇滚风的假发，龚俊观摩了一圈，如同发现新大陆，随便顺了顶长发及腰的，他在张哲瀚侧面比划，说：“我感觉这个适合你。”

张哲瀚蹙眉，然没等龚俊上手，一旁的发小和乐队朋友们一拥而上，立刻给张哲瀚按头，刨开额前碎发，再给他扎个歪歪的马尾。张哲瀚气到快扑腾出猫爪，嚷着：“真会欺负人！哎等等！耳钉给我弄掉了！”

一屋子大老爷们，弯腰找耳钉。

龚俊捡着了。他吹吹灰，指尖拈着那颗硬邦邦的金属，化妆镜前的张哲瀚捋开耳发，脸颊发红，他自镜中恶狠狠地望着龚俊：“你戴啊！会不会戴？”

龚俊“哦”了声，膝盖屈下去，一手扯着张哲瀚嫩软的耳肉，一手摸索着耳肉中凹陷下去的耳洞。乐队朋友们暖场去了，房内就剩他俩，风扇呼呼地吹，瀑布长的假发扬起弧，蹭得猫咪浑身发痒，真想用爪子挠。张哲瀚忽地盘起腿，往后一躲，说：“离太近了，我热。”

龚俊盯了盯他，自觉后退，又将电风扇调转方向对着张哲瀚：“张老师，你戴耳钉还挺好看的。”

张哲瀚哼哼一声，又将那假发重新扎正，准备上台。上台前，他蓦然一个回旋镖转身。

“告诉你个秘密。”张哲瀚没好气地说，“其实我是一只猫。”

龚俊皱了下眉，似乎不感意外，反倒接起他的话茬：“那我是一只狗？然后呢？我俩有生殖隔离？”

张哲瀚一拳捶打过去。

什么脑回路！

待张哲瀚正式入组，他跟龚俊已经见过好几次。聊天记录翻了许多页，也听过那人惊世骇俗的军歌嗓，连张哲瀚的发小都敢调侃着叫龚俊一声“老龚”，之前张哲瀚待过那么多剧组，从没遇过这样的——不算兄弟，不是同事，也非亲友。就像雨天里给流浪猫打伞的陌生人，仅仅因为打一下伞，之后就要领它去往一个崭新的家。

张哲瀚是单亲家庭长大，母亲也是猫，他们这一系，其实已经不剩多少亲戚。小时候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有段时间不爱和人类打交道，一旦跳离群体，很容易受欺负。长这么大，他能真正数出来的朋友，没几个。选择当演员，一来是有兴趣，二来只有当演员，他才能体会一只猫不能体会的各式各样的人生。他试图做一个人，但又不愿仅仅做自己。猫也需要精神世界，需要感受人类的微小善意，生活的冷暖滋味。

剧本围读会上，制片人分外满意，说：“情绪不错，两个人有那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龚俊坐在张哲瀚对面，托着下巴沉思。夏天到了，桌上两个方位各摆了一瓶冰镇可乐，都是龚俊买的。

张哲瀚想，明明是猫咪惜傻狗。

从龚俊给张哲瀚带可乐开始，这种习惯便被延续到剧组。那人全程负责投喂，变着花样来：葡萄苹果小荔枝，鸡汤鱼粉三明治。房车就是个简易小厨房，也不知他那些旺盛的精力从何而来，俨然成为打工人的业界标杆。

张哲瀚则不同，猫咪嗜睡，钻着空子也要补眠小憩。一次醒来，他脸上被盖了层降温贴，随后昏昏沉沉一抬身，发现剧组的空调大管子，竟对着他的方向一个劲儿送风。

龚俊正在远处和导演说话，他穿了几大层厚实的戏服，手上的小风扇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似乎聊完话题，回头瞧见张哲瀚醒了，登时露出白牙笑。笑什么笑，张哲瀚隔空向那方蹬蹬腿儿，再伸一个懒腰，然后他看见龚俊大步走来——轻摇白扇，墨绿衣衫，窗户的碎影一格格分割在他身上，明明暗暗交错，一瞬好似经历岁月雕琢，模糊了应有的时光。

龚俊的真实性格和温客行不太搭边，但穿上角色服装，演员都能神奇地化为戏中人。

戏中人该怎么样？谈谈知己，聊聊风月。

“张老师，脸上睡出印子了。”

“什么印子？”

龚俊突然抢了化妆老师的活儿，往他脸上扑粉：“上次你不是给我画眼影么？来，这会儿我伺候你。”

张哲瀚被粉呛出一个喷嚏，他问：“对我这么好干吗？”

龚俊回：“大哥，对你好还不行啊？”

夏天够热，吹着空调仍旧冒汗。张哲瀚收回细溜的小腿，他还未换上正式的戏服，只穿了短裤，一双洁白的袜子提到小腿肚，长发贴在窄薄的腰脊，整个人比入组前更瘦——看来龚俊的投喂行动，并没带来显著的效果。

这会儿龚俊察觉张哲瀚不搭腔，便将化妆品交还化妆师，自己转过身，单单这么直挺挺站着。看似埋头读剧本，实际却在替张哲瀚遮挡阳光。

他这角度，恰好挡得住。

有什么东西汩汩地淌，温流蒸腾成海，夏日时节，躁得很。张哲瀚挪开目光，恍然不能自控，比如猫耳猫尾，比如那些似人非人的情思。

猫咪心想：完蛋。他妈的完蛋大发了。

这种完蛋大发的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没什么问题，顶多受点同性间的道德谴责，但对于化猫体质的种族，一旦有了大幅度的情感波动，猫性的体态特征，很容易显露人前。大部分猫有着敏锐的感知力，慵懒、惹人怜，它们永远最爱自己。包括张哲瀚之前认识那么多异性朋友，猫咪的情感波动从未失衡过，更何况吸取母亲的前车之鉴，和人类在感情上划分楚河汉界，才能让他们这一系远离背叛和伤害。

但……张哲瀚想了半天“但”后面该接什么样的转折——此刻他身处制片人拉的团建小饭局，一杯杯往嘴里送酒。戏份进度三分之一，制片人说主角团们关系不够亲密，每次去化妆间探班，气氛静谧得仿若大理寺佛堂，不都九零后么，怎能如此不活泼。

“特别是你们俩！”制片人拍着龚俊和张哲瀚的肩，“能不能多玩耍玩耍？”

张哲瀚被拍洒了半杯酒，龚俊开了瓶新的，重新帮他倒上。气泡激荡，人也凑近了。

“张老师，教教我斗地主呗。”

张哲瀚懒散地说：“这不是你们四川人与身俱来的出厂技能么？”

叮。龚俊碰他的杯子，说：“你都世界第七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你呀？”

这晚为了打破制片人的那句“关系不够亲密”，张哲瀚是被龚俊给扛回酒店的，主要其他人没有龚俊那种举铁的体力，那人也乐意扛。张哲瀚一路被颠得满眼冒星，五脏仿佛错位，一进门，他脚踩棉花似的，跌跌撞撞往厕所奔。几分钟后龚俊拿了条干净毛巾，推开微掩的厕所门——张哲瀚靠坐墙壁，双膝蜷着，脑后搭肩的长发散了开，醉态毕露。他脸上没妆，眼下却和越州抱着酒壶晒太阳的周子舒，无甚差别。

可惜，他不是落魄乞丐，不是天涯浪客，那应该是什么呢？

龚俊蹲下去，戳他脸：“张老师。”

“叫魂呢。”

张哲瀚拧着眉，不舒服，他再一睁眼，见龚俊拿着湿毛巾，轻蹭他的鬓角。不知怎地，那些完蛋大发的情绪竟能绕过酒精麻痹，率先游走张哲瀚的四肢百骸。

他一把攥住龚俊的手腕，往前一扯，龚俊的脉搏在跳，有些快，那人惊异地盯住他。张哲瀚嘶了口气，体态顷刻发生变化，尖耳从乌黑的发丛钻出，尾巴游龙般摆荡在瓷砖边缘。

“不是跟你说过么……”完全没有暴露秘密的自觉性，张哲瀚抓抓脑袋，扯了扯那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我是一只猫。”

龚俊的脉搏仍在急速跳跃，张哲瀚不知自己握了多久，肯定僵持了好一会儿。随后的事，他之后两天没能回忆起来，只记着自己将脸一股脑埋进龚俊的手掌心，径自呼呼大睡过去，应该还用了舌头舔。

真糟糕，这算不算欺负后辈。

龚俊知晓了张哲瀚的秘密。

他并未对外宣扬，甚至在张哲瀚面前也绝口不提。

他们照常对戏，只是不打闹了，张哲瀚没再去蹭龚俊的小厨房，反过来想想，也是，普通人能像龚俊这么镇定自若接受这件事的已属罕见——共演者是个怪物，轰炸到娱乐圈定是世界奇闻。张哲瀚纳闷了，龚俊这个人，是不是从来没有害怕的时候？

这日张哲瀚有场单人戏，比计划上提前收工，一走出棚，夜雨倾盆，一叶一声，涤荡了恼人的暑气。助理还没到，张哲瀚脱了外层费事的戏服，直接冒雨往山下狂奔。

结果找错了房车位置，绕起远路，他左右环视，正准备摸电话，忽发现旁边另一辆房车的门开了，有人撑伞下车。张哲瀚扮着一副周子舒的妆容，被雨淋得惨兮兮，龚俊见状，不由一愣。他阔步过来，问：“这是什么新的演员修行方法？你助理呢？”

张哲瀚一个哆嗦，衣服湿透了，有些发冷，实在没工夫开玩笑。猫一淋雨，体质会变弱，和醉酒差不多，加上龚俊离这么近，眸色深如黑海，积攒好几圈旋涡——张哲瀚不能往里跳。他速即捂住脑，扣着两只毛茸茸的耳，说：“走错了，我房车在那边。”

他向前走几步，又突然定住身。雨幕中，有几个粉丝蹲在房车外。这么过去铁定不行，现在手机像素那么高，捂得再严实，猫耳也可能被人拍到。

这般犹豫，那方的粉丝仿佛有所察觉。张哲瀚埋下视线，咬咬牙预备百米冲刺时，龚俊却迅疾地摘掉自己头上的鸭舌帽，反扣在张哲瀚的脑袋上。

帽子热乎乎的，带着龚俊身上的体温。张哲瀚一回身，龚俊按住他后背，整个人站于他身后，以这个动作挡住那根悄然滋生的猫尾巴。

“请你喝绿豆汤，喝不？”

张哲瀚没懂，之后被半推着上了龚俊的房车。

“快上去，她们过来了。”

拉帘锁门，暂时安全。龚俊松了口气，挪开剧本，让张哲瀚坐。绿豆汤不是谎言，昨天在冰箱冷藏过一夜，甜丝丝的，龚俊盛出一小碗，递给张哲瀚。小勺舀着，张哲瀚抿了几口，拂拂额前湿发，瞥一眼龚俊：“你瞅啥？”

龚俊双肘撑在桌间，细细打量着张哲瀚的两只猫耳。

“什么品种啊？”

张哲瀚丢掉小勺，也同样让肘关节撑住桌面：“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反射弧特别长？”

龚俊：“为啥？”

“那你……那……”张哲瀚抿抿唇，说，“你就不觉得见了鬼了？”

“你哪里是鬼。”龚俊笑着，“明明有血有肉有心跳，我扛过我知道。”

“但我也不是人。”

龚俊思索片刻，说：“说实话，一开始是有被吓到，但是……比起吓人，更多的是另外的想法。”

“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这样，一定很辛苦吧？”

他答得这么认真，倒让张哲瀚无从回应。辛苦？做人就不辛苦么？

张哲瀚继续刨着绿豆汤。

“也不算。”他淡然说，“我们这一系生活得挺隐秘，也只有我，大概是疯了，竟然想来当演员。不过之前并没出过意外，我控制得住，也不会随随便便在别人面前变成这样。”

“那现在为什么……”

张哲瀚耸耸肩，往后靠倒：“还不是你。”

“我？”

“你啊，你……”张哲瀚说，“你是个意外。”

龚俊愣了，他伸手，不自觉抚摸上去，又捏了捏张哲瀚的猫耳。

“天啊，软的，还很热——”

张哲瀚扔纸巾盒糊他脸。“你是小学生么？！”

龚俊接住盒子，抽出两张，拭到张哲瀚的嘴边。

“我是意外，但也是意外之喜，对吧，张老师？”

张哲瀚将绿豆汤喝干净了，躁动被平复，耳朵尾巴及时回收。他坐在桌边，心情大好，指挥着让龚俊帮忙拍张侧面照——阿絮被一场雨困在这里，正好发条微博冒个泡。

龚俊照做，不同角度连拍好几张。

点击发送那一瞬，张哲瀚猝地冒出个念头：阿絮哪里会被困住，分明化猫的人才是那个被雨夜困住的怪物。

“哎，俊俊。”

龚俊被张哲瀚冷不防这么一叫，轻咳了声。他撩起

眸，学着某人语气：“叫魂呢。”

“你帮了我一次，谢了。”

“那你请我看电影吧。”

张哲瀚早就适应这人的脑回路，于是扯扯湿漉漉的袖子，说：“行啊，想看什么，我们可以开车溜出去。”

“怎么出去？”

两个人不好出。但一人一猫，混出去半晚上，不算太难。选了个早收工的日子，龚俊换了身清爽的夏日休闲装，走出横店时背了个挺大的包，他压低帽檐，绕过代拍和粉丝。打开车门，将包丢进后座椅，再轻轻拉开包上的拉链。

雪白的猫爪支棱出来，在龚俊的手掌上不安分地挠动。龚俊笑出声，又拍拍他的脑袋。

“张老师，你这办法真不错。”

背包里装着张哲瀚的衣服，那人在后排手忙脚乱地穿，龚俊转过身，瞧着张哲瀚伸直雪白的大长腿，一个脚掌朝前蹬了过来。龚俊拽住他的脚踝，往上捋了捋裤腿。

张哲瀚问：“你以前逃过课么？”

龚俊说：“逃过，高中吧，记不太清了。”

“跟男生女生？”

“都有。”龚俊高深莫测地盯着张哲瀚，“但现在是跟一只猫。”

车程四十分钟。电影演的什么张哲瀚已然记不住，以前他熬在剧组，不太爱参加聚会活动，更不会跟谁做这种偷跑出去看电影的事。去时日落黄昏，归来月光如银。夜路笔直，每秒掠过的路灯如出一辙，龚俊稍微提了速，让这辆车孤独地驶入一条更为漆黑的隧道。张哲瀚没说话，龚俊也沉默着，车上re到一首老歌，“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这一刻，不管他们和歌里的两个人有无瓜葛，在无数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里，是他和他并行夜路，穿越冥茫的烟雾，将一道假设题走出了多项选择。歌曲只有三分钟，足够一场爱情开始，爱情熄灭。

会熄灭么？猫咪的眼中，没有不死不灭的爱情，倘若它们最爱的不再是自己，那么身上的九条命又该交付给谁？

回酒店前，龚俊下车去买了点宵夜。摊贩旁的橙色小灯晃晃悠悠，在龚俊的胳膊间映出暖色调，他像个邻家男孩儿，指着说这个要那个也要，烟火气盘踞在他脚底，他一脚踩碎，抓了几根肉串朝张哲瀚奔来。

电影都能偷偷看，破戒吃点肉也没什么。龚俊囫囵咬了几口，嘴角沾着深色的酱。他侧过头，见张哲瀚没怎么吃，只歪头靠在副驾驶，淡淡地看过来。

他是猫，但此瞬更像有情有爱的人。

龚俊不吃了，愣神望着他，只见张哲瀚动了手指，捏住龚俊胳膊间的肌肉，使坏般掐，力气不小。然后上半身凑去，在龚俊的唇边飞速舔了下辣酱沫子。

类似小猫舔食。

“不辣。”小猫评价。

龚俊垂眸，盯着张哲瀚那双弯弯的眼。

“比不过你们江西猫……”他稍一埋头，鼻子摩擦着张哲瀚的脸，方位不太正。张哲瀚没动弹，几秒，或更短，龚俊压低身子，啄住张哲瀚的唇。

几乎同一时间，哪里的轿车发出刺耳的“滴——”，两人吓得肉串掉了一地，俯下去捡，又互相撞着脑袋。

“疼！”

“撞着哪儿了？”

张哲瀚咬咬牙，耳根发热。

他迅速打开车门，又钻进后座，不等龚俊发话，那人早已拱进背包内层，只在边角露出一撮雪白的毛。

“你这……”龚俊伸手轻拍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张老师，撩完就跑。你说你是不是欠打？”

接////WEN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这里略了一点。搜wb：叶律郎。真的只有一点】

这段日子，制片人不再说他们“亲密度不够”，如今不仅够了，更是超出量杯的盈满。常常情绪浓烈成海，丰富过头，导演无奈：请多多收敛。

情啊爱的，怎么收敛。

这种浓烈的情绪对温客行和周子舒或许适用，对化猫体质的张哲瀚来讲，会产生一定的副作用。比如他越来越难自持猫化特征的显露，每每冷静一次，会耗费极大精神力，如同人类经历一场高烧折磨。

横店发布高温预警那日，午后满满的户外戏。张哲瀚因为中暑晕了一会儿，助理吓一大跳，往常张哲瀚身体素质还行，又经常健身，很少出现这种状况。休息时他被助理摁头咕嘟咕嘟灌着藿香正气水，苦得他头一偏，看见龚俊上了车，手里拿了管清凉油。

助理让出一条道，龚俊坐过去，抹了点东西，在张哲瀚的太阳穴揉按两下。

有旁人，张哲瀚不自然地扭扭，半闭眼学着盲人摸象：“你抹太多了，我被熏得睁不开眼。”

其间助理接了个电话，走下房车，带上门。这会儿烈日跳进云层，空气荡着清凉油的味道，张哲瀚晕晕乎乎，笃定龚俊有话要说，那人什么表情都往脸上写，高兴就笑，不高兴就皱眉，遇到难题……就躲闪目光。

离杀青时日所剩无几，几场大戏已然画上句点，周子舒和温客行的结局肉眼可见，很快将迎来他们各自的归途。演员也有归途，从一条跑道出去，接连另外的跑道，每个接力相助的人，都只限定一场风里飞奔。

张哲瀚坐直身，说：“没事儿，你忙你的。”

龚俊沉吟片刻，翕动着唇：“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持续恶化下去，可能你连演员、或者正常人都当不了。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你怎么办？我在剧组可以帮你，出去以后呢？”

之前是一周一次，后来三天一次，现在几乎每天张哲瀚都得靠意志去缓解化猫带来的痛苦，不用扑粉，脸上自带虚弱。这种灰度感赋予给阿絮恰到好处，旁人以为他是塑造角色故意为之，无人知晓那种撕扯心口的痛苦全然真实，他当真给自己栽种了七窍三秋钉，患上无解无果的病疾。

很显然，龚俊的意思是，张哲瀚不需要这样。只因一场夏日情动，就要搭上自己的全部人生，不是划算的赌注。猫就应该做猫，无需为了谁变成人类，不值当、不可取，也不能说。

解决的办法有一个。张哲瀚缩缩脖子，不徐不疾地开口：“那你离我远点不就好了。”

龚俊愣神，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给我打预防针？一只怪物的秘密如果暴露出去，我当不成演员也罢，你作为知情人，肯定会被媒体追问，现在舆论这么发达，一个热搜就能搞垮一个人，要是影响到你的演员梦……”

“你不是怪物，你就是你。”龚俊即刻打断，伶牙俐齿他比不过张哲瀚，尤其越是这种关键时刻，他越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自己，“张哲瀚，你不用这样激我，我……”

张哲瀚用剧本盖着脸，斜躺着睡下去：“我听明白了。”

他俩相交到现在，基本没吵过架，日常互怼总是事后就忘，更别提闹冷战闹到互不理睬。张哲瀚提出这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想着若龚俊说句“同甘共苦”，他就当这事翻篇儿，身体上的痛苦绝非不能忍，比起当时不能打篮球带来的心理创伤，已经好过得多。可惜他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似乎被龚俊曲解，或许那人当真以为，只要像隔绝感冒病毒一样隔绝一个人，这场情动的温流自然可以不治而愈。

怎么这么傻。猫咪甩着尾巴，趾高气扬地跳上围墙。都傻，傻得很。

没过多久，龚俊请剧组演员吃了顿火锅。那日又下了场大雨，张哲瀚踩着湿拖鞋，敷了张绿巨人似的面膜，姗姗来迟。到场他也没干别的，专注吃饭。一盘接一盘地点肉，猫舌怕烫，几度烫得他泪眼朦胧。

制片人问他怎么了，张哲瀚笑说：“龚老师请客，必须把他吃垮。”

猫的胃，吃不了多少，他纯属硬塞。吃到一半不禁捂嘴，奔去卫生间一阵乱吐，吐到最后只剩干呕，他努力缓缓神，坐上马桶盖。

腿间那条猫尾竖直地扫荡，墙间勾勒出寂寞轮廓。

笃笃笃。有人敲门。

“张老师？”

张哲瀚抓回尾巴，话音不稳，但也“嗯”了声。

“你没事吧？”

张哲瀚说：“没。”

“你开门，让我看看。”

张哲瀚揉了揉眼，之后又掐掐眼角。

“龚俊，我如果开了门，你预备怎么办？”

“……”

对话停在这里。

卫生间有其他人进来，龚俊的脚步虚晃着影子，他们一门之隔，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隔着。

一步之遥，咫尺天涯。

正式杀青那天，演员在片场纷纷留影。为了之后微博有素材，张哲瀚也拍了不少，周子舒的视角缺不了另一位男主，没等他吭声，助理扬声叫了句“龚老师”，随后拉扯那人过来，希望他们能多拍一些双人同框。

龚俊有求必应，看了眼张哲瀚，自然说好。他们走过各式场景——拱桥、凉亭、古街古巷、碧色树林……群演自他们身侧穿行，两人并排而立，肩膀有意无意地贴碰靠近，然后又弹开。

原来从熟悉回归陌生，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最后一张照片，龚俊抢了助理手中的相机，自己举到眼前，对准张哲瀚的方向：“我来拍一张。”

张哲瀚面对相机抿抿唇，意欲别开脑袋，却听龚俊说：“你笑一个。”

啧。插科打诨、佯装无事发生，张哲瀚在行。

“怎么笑？周子舒的笑么？那你得告诉我，你想看他哪个时期的笑，不同时期的周子舒，笑得也不一样。”

龚俊拿起手机比对各处光影，传递过来的声音无悲无喜。

“我要张哲瀚的笑。”

张哲瀚微微怔住，半晌，他比划了个没劲儿的手势：“张哲瀚说他并不想笑。”

没拍到正面，这张拍成了背影。

张哲瀚迈步向前，右手举起来挥了挥，似乎在和夏日告别，他长身玉立，素色袍角飞卷，阿絮说江湖再见、后会有期，却没能听到来自温客行的答案。

他实在不想回头，但这当口，确然听见了龚俊的声音。

“照顾好自己，张老师。”

张哲瀚近日瘦了不少。

好不容易通网开开4G，粉丝也来各种干涉，让他拍戏，让他剪头发，让他多营业。干脆卸载社交软件，继续过他的老年生活。

这会儿他可以窝在家里大门不出，想变猫就变猫，想抓毛线就抓毛线。

可他自己清楚，不自控的化猫症状，并不会因为离开剧组而得到缓解。一次综艺活动，主办方让他连吃薄荷、橘子、榴莲等好几样味道冲鼻的食物，猫的嗅觉细胞多达两亿，这样连番来袭，对他这种体质可谓阿鼻地狱。

主持人问他平时喜欢吃什么水果，他无暇思考，脱口而出荔枝和苹果。话音方落，几乎本能性的记忆唤起——两只猫耳倏地冒出，幸亏有帽子遮挡，没在众人面前原形毕露。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话也说不利索，之后连续几周都没敢再接综艺。

他开始怕人了。

他想治病，他得治病。

忆起小时候母亲带他见过远方亲戚，他们这一系，如今大多迁往了云南。张哲瀚祖宗辈的，则住在泸水。“云南有泸水，椒花落时瘴烟起”，那里风景极好，东部是碧罗雪山，峡谷磅礴壮阔，连野鸟都是自由的。

祖宗姓叶，这里跟长明山连接成平行时空，走进泸水，如同走进另一个慢节奏的世界。

老叶住在一方幽静小院，年龄已然不能计算，每日种花养草，闲了再和猫崽子们玩玩毛线球。

“我想变回去。”

张哲瀚坐在院里的秋千，小腿蹬地，荡啊荡。他开门见山。“老叶，帮帮忙。”

“变回什么？”

“变回一只正常的猫，我现在根本控制不了，搞得我无法和人类一起生活……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祖宗正在浇水，四处绿叶红花，流淌万千生命。

祖宗说：“这个难。”

“为什么？”

“很多猫爱上人类，要么选择做人类的伴侣，要么选择居住到一个远离人类的地方，比如这里。“

“那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抑制这样的特征？”

祖宗停下动作：“怎么？被人类伤害了？”

张哲瀚笑笑，不答。

“有是有。”祖宗擦擦手，转身拎出噗噗冒气儿的茶水，“断尾、拔耳。帮你斩掉化猫特征，你再怎么胡思乱想，也不会在人前暴露，但是，这样会减少作为猫的寿命，所以只能成为一个建议，小哲，我还是希望你能搬来跟我们……”

“那就断，那就拔。”张哲瀚抓着秋千绳，唇角溢着苦笑，“我当演员还没混出名堂，就算要退圈，那也要拿个奖，当影帝，光宗耀祖之后再回归故里，老叶，我肯定是咱们种群里唯一一个大明星，是吧？”

老叶叹了口气，说：“小哲，你啊你。”

“我什么？”

“太苦啦。”

张哲瀚在云南逗留了一段时间。

这场手术需要慢慢恢复，好在断尾拔耳不会危及性命，不过是和过去的自己体面告别。路在脚下，他原地踏步那么久，总要从画地为牢的状态脱离，除了夏天，他得过一过其他的季节。

老叶将那截断掉的尾巴小心翼翼地包起，让张哲瀚自己处理。张哲瀚没打算带走，他在泸水踩点好几日，找了处同四季山庄差不多风景的地方，挖了个坑，将尾巴埋进去。

他拍拍坚实的土壤，一抬眼，每朵云都是碧海孤帆，没有一丝浮絮，他一伸手，好像可以拥抱它们。

阳光泸水地。如果周子舒是一条尾巴，他应该很乐意睡在这里。

发小再次见到张哲瀚，差点没认出来。那人把头发剪得极短，像个部队特种兵，整个人脱胎换骨。他调侃着说自己以前是猫，现在是狼，战狼本狼。

他想唱歌，发小点头，冲舞台上的乐队朋友打了个响指，之后想起什么茬，又问：“今天不戴假发么？上次那顶惊世骇俗的长发，我还给你留着的。”

张哲瀚却答：“不了，耳钉也不戴了。”

发小瞥他：“咋？大明星不变装了？”

张哲瀚吸吸鼻，故意眯眼笑：“限定花期，懂不懂？”

发小不懂，骂他神经病。

未曾想到，《天涯客》这部本该压箱底的武侠网剧，只隔半年，就被平台匆匆上架播出。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拿到铺天盖地的通告单时，张哲瀚还闷在北海斗地主，一个王炸将将丢出去——微信唰唰唰跳出消息。

演员群热热闹闹，各路人互相艾特互发红包，商量着过几日应当如何营业。

现在的营业路数层出不穷，录单曲、直播、综艺、见面会，火了还会上国民番。这些年张哲瀚习惯做什么都温暾简单，人气这东西，玄学主义，不是谁都有机会逆天改命。

然而等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微博轰然杀来十几万人。

助理激动地拍他：“张哥！要熬出头了！”

线上直播那天，龚俊穿了身红衣，那人最近的势头确实红红火火。张哲瀚比他晚几分钟到场，隔老远听见一阵标志性的爽朗笑声——龚俊低头佩戴话筒，他头发剪短不少，这时边说笑边转身——张哲瀚就这么平静无常地迎面走去，听那人笑音停顿一秒，又接着扩开。

于是，张哲瀚也笑。

节目都得做效果，两个人相性合不合拍，透过镜头全盘暴露。这种相处不似以往，透了点尴尬，却又总能依靠笑容搪塞。

张哲瀚发现龚俊偶尔会打量过来，瞧瞧他的头顶，探探他的后背。

——可惜没有耳朵，也不再会有尾巴了。

休息空档，两方团队寒暄打招呼，之后敲定商务合作，至于要不要双人代言，还在商榷检讨中。

张哲瀚不大想听这些，出去透了会儿气，结果看见龚俊站在走廊上唯一一扇方格小窗前，倚靠墙面玩手机。这时那家伙没那么多笑容，身上红色的衣服更未衬出喜庆，他这般瞥视过来，忽然撞上张哲瀚的眼。

犹豫半晌。

龚俊说：“我一接受采访容易嘴笨，如果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没，你不都顺着我么？”

龚俊一怔，又问：“顺着你，开心么？”

这话听着颇怪。

张哲瀚吞咽了下喉结，挠挠后颈，蹭过龚俊的肩膀往前走。

“开心呀，为什么不开心？”

日程上，两人要合体营业好几天，为了方便谈工作，双方团队选择入住同一间酒店。

这年头，私生难防，特别是刚火的艺人，身边压根儿没什么安保，普通演员，对陌生人更没什么警备心。猫咪虽有超乎常人的机敏，却没料到这年头私生胆色横秋，不仅混入张哲瀚下榻的酒店，还像狗皮膏药般尾随一路。餐厅、电梯、健身房——直到张哲瀚关掉健身房内淋浴间的喷头，才发觉哪里不对。

有人鬼鬼祟祟徘徊在外，一人气音问着“他在哪”，另一个回“没关系，一间间拍”，张哲瀚锁紧眉头，他没拿毛巾，这么光溜溜出去指不定发生什么，可又不能这般任人宰割——酒店里公众人物不少，这两位定是惯犯，得给她们些许教训。

几分钟后，淋浴间下方的细缝，忽地钻出一只湿淋淋的猫——其实已不能称得上猫，它没有正常的尾巴和耳朵，所以掌握不了平衡，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在它眼中，万籁俱寂。

它化身原形，更像一只尖牙利爪的妖怪。

可它勇敢，可它无畏。

纵身一跃，一爪掀翻那两人的手机。

“啊！这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人逮住猫咪的一只腿，狠狠往外摔！

张哲瀚背部火辣辣地疼，他不管不顾，顺势向外飞奔。

走廊上的旅客被这只不明生物吓得不轻，顷时发出凄厉的尖叫。酒店人员、清洁员、保安、送快递的、送外卖的……一束束目光接二连三掠向那只雪白的毛球，人群拿起手边可以作为捉猫道具的东西，踩着楼梯奔跑起来。

“抓住它！”

“不是猫！是怪物！有一只很吓人的怪物！”

“抓怪物！抓怪物！”

张哲瀚向上跑，人太多了，他无路可退，只能寻些难走的路，毗邻窗户，抖抖索索爬上去。他极其谨慎地踩踏，却经不住失去平衡的艰难考验，两只爪子磨蹭好几下，一不留神，从窗边斜斜的雨棚不住地滑坠而下——

他接连跌了好几米，四爪并用。骨架快散了，紧要关头悬住一根杆，四肢颤巍巍地扣紧，往下望去——夜色中车水马龙、灯光如豆，蝼蚁般的人群大规模移动。

狂风呼啸间，猫咪浑身战栗，皮毛耸立。

他知道，死亡距他很近。

若是作为一只猫咪这样死去，或许是个完美结局。反正他已断尾拔耳，鳞伤遍身，体无完肤。连爱也失去。

“它在那里！”

楼上有人喊。

下方不远是建筑物自带的公共阳台，这会儿吸引了不少拍照的路人。其中不乏几个热心肠的，冲着猫咪招招手。

“跳下来！小家伙，你这样太危险了！”

张哲瀚听不见。

正当此时，阳台间的人流出现一个豁口，有人气喘吁吁地挤入人群，推开所有障碍，上半身火急火燎探出阳台——目光自下而上，缓缓聚集薄怒，继而翻滚出数不尽的慌乱无措。他手臂伸得极长，咬牙切齿般，恨不能长出翅膀。

“喂！”

张哲瀚抖了抖身：别喊，别叫，不要说！

龚俊做了个口型。

喊的并非张哲瀚的名字，那人自知不能将昔日旧友的名字如此宣之于口，更不可能在公众场合露出丝毫端倪。

如果他们有过默契。

如果周子舒曾经目睹温客行死去。

如果那场夏日电影明媚又浓烈——那么他们早该知道，那首三分钟的曲目，自打点击播放，从未停止循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断尾拔耳又如何。

不如化成风、化作光、变幻真正的怪物。

那本是该有的爱人模样。

不能叫本名，但他们有暗号。

龚俊喊：阿絮。

阿絮，阿絮。

阿絮、阿絮、阿絮！

阿絮——

张哲瀚跳了下去。

逆着风，被扑来的风浪狠狠一顿抽打。他全身伸展，此时此刻，再无歪念可想，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接住他，并让他接住。

龚俊用尽全力抱紧那只无家可归的猫，整个身体被冲击惯性撞得疾步后退，险些不稳，被一旁的路人齐齐扶住。他脸色煞白，低头不停摸着怀里的猫，揉按动物柔软的皮肤，再用自己的下巴，蹭蹭那只瑟瑟发抖的脑袋。

“好了，没人会抓你的。”

猫咪不吱声，只将爪子牢牢扒着龚俊的衣服。

生怕一个放手，又被他丢下。

这场闹剧持续了十几分钟，草草收场。微博热搜挂着“龚俊酒店救猫”的词条，热度不停攀升，当事人……毫不知情。

龚俊坐在小板凳，拿了个盆，轻柔地给猫洗澡。热水冲洗每一寸毛，肉嘟嘟的手掌也被搓洗得很干净。龚俊打量着这只毛团子，细长的手指停在猫咪缺掉的尾巴和耳朵边缘，他看了很久，不知琢磨什么，他不该是这种性格。

半年而已，仿佛他也变了。

龚俊抱着猫站起，大步向卧室走。方才他接猫动作幅度过大，手腕落了点淤青，猫咪发现了，凑下身，用舌头舔了舔。

龚俊一愣，笑出声。

“不疼。”

猫咪钻进被窝，隆起一座小山，自边角露出一双湛蓝的眼。

它紧紧盯着龚俊的嘴唇，似乎不打算变人。

龚俊说：“你听不见，我怎么跟你说话呀？是不是玩游戏玩上瘾，这会儿还要跟我玩猜口型？倒是忘了，你很擅长这个游戏。”

猫咪沉静地眨眼。

“张老师，我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就把自己照顾成这样？”龚俊点着猫咪脑袋，“耳朵呢？尾巴呢？你这个样子，同类小伙伴不会嫌弃你吗？”

猫咪不动。

龚俊收敛神色。他半跪在床边，歪着头侧趴。

“我这个人，总是搞不清楚别人的意思，尤其是你。你什么事都不跟我直说，每次打哑谜，让我把你当谜语猜。我之前一直想，你不能打篮球那段时日，是不是伤心得很？如果哪天真的因为什么事情让你做不了演员，是不是会要你的命？

现在看来，你的确不要命，你说你是个疯子，你说的对，你真的是。

张哲瀚，你……你肯定不知道，小时候我特别调皮，经常把自己摔得到处是伤，去医院缝针，再怎么疼，我也绝不会哭。我妈说，我怎么什么都不怕。我自己也认为，我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哪里那么简单？张哲瀚，你知道吗？刚刚我怕得要死。

我嘴笨，说什么你都会笑话，那几个月跟你待在一起，我追着你，拼了命地追。你把秘密告诉我，这么大的事，你愿意告诉我。当时我就想，我该怎么回馈你呢？喜欢你，爱你，我都可以。但我更怕你变不成真正的人，被整个世界恶意相待。我说过，你不是怪物。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是，也行，那我来当你的同类。我学着重新喜欢你，学着当你的耳朵和尾巴，学着不再惹你生气，好不好？

我知道，你一定想笑我。猫咪会笑么？那你笑话笑话我吧，求求你了。”

龚俊眼眶微红，他叫：“张哲瀚。”

猫变人时，会先褪皮毛，再将前方两爪变手，后方两爪变脚。

猫脸隐去，逐步生出五官，这类种群向来生得漂亮，爱憎分明。一出来定然赤身裸体，动作上本能性抱膝蜷缩，像个重回母胎的婴儿。

猫有九条命，但只有一颗心。

一旦摘了心挂在别人身上，它便不再是世间赞美的不死之物，张哲瀚知道，从那一刻起，他已然开始慢慢死去。

所幸的是，人一生将近百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倒也够用，却也够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