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承花]Young &Beautiful
合志完售了,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这篇也就公布出来,仍然是迷之时空的paro,两个人一开始的设定大概是多年的朋友。
不擅长的东西大概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这篇我非常不服。一点被ping要素都没有,接吻都不能写的话也太过分了。我就直接重新发了。点了禁止转载。走过路过帮忙点个赞什么的看看现在会不会在重审里继续ping。
0、
一个小时后花京院在副驾驶座上醒过来,路灯很亮,整个城市还处在夜晚的浮躁里。他眨了眨眼看向车窗外,一个不疾不徐的上坡正带着他们驶离刚刚那段不短的隧道。他在心里抱怨了一下,他记得上车前跟承太郎...
合志完售了,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这篇也就公布出来,仍然是迷之时空的paro,两个人一开始的设定大概是多年的朋友。
不擅长的东西大概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这篇我非常不服。一点被ping要素都没有,接吻都不能写的话也太过分了。我就直接重新发了。点了禁止转载。走过路过帮忙点个赞什么的看看现在会不会在重审里继续ping。
0、
一个小时后花京院在副驾驶座上醒过来,路灯很亮,整个城市还处在夜晚的浮躁里。他眨了眨眼看向车窗外,一个不疾不徐的上坡正带着他们驶离刚刚那段不短的隧道。他在心里抱怨了一下,他记得上车前跟承太郎交待过,到隧道叫醒他,他的下一副画作打算以城市隧道为题材。
“你睡得太熟了,我得专心开车。”承太郎在驾驶座上抱歉地说道,“等会那顿我请,算是赔礼。”
花京院张张嘴,觉得睡了一路空调嗓子有些干,咳了几声把一些抱怨咽了回去。他心想哪顿你不都这么说,最近几年学来的成年人的谦让。
“AA”花京院哑着嗓子说,“算了还是我付,你那些黑卡拿出来不够吓人的。”
承太郎撇撇嘴表示同意,继续看着前挡风玻璃里的路。他们的目的地就快到了,一家他们经常光顾的餐厅。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到了这样的周六晚上,只要承太郎还在这里,没有出海或者待在美国的学校那里,就会开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来到花京院那间占了整层阁楼的画室,一般是五点半左右,比闹钟还要准时,然后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就会出现在城市另一头的那家餐厅里。
这种习惯让花京院有点分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哪一年几月份的哪个周末里,刚刚那种对话似乎也总在发生,简短,没什么营养,却让他能够安心地合上眼皮重新睡下。
于是承太郎顺手把CD的音量调小了点。
最后飘进花京院耳朵里的是那几句声音越来越轻的歌词。
……The crazy days. The city lights.
The way you’d play with me like a child……
Young &Beautiful
1、
几年前。
复健花费的时间比他们想像地要长,等到花京院从病床上走下来,恢复到一个生活自理完全没有问题的健康状态,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承太郎也已经读到了大学毕业。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在病床上完成了一部分函授课程。出院的时候花京院不无自豪地说。只不过想拿文凭得再念几年。
那我也继续读吧。承太郎做出这个决定只用了一秒钟。在此之前从导师到家长都几次三番地问过他的意见,劝他早点定下来,他都只回答了一句,再说吧,到时候再说。
这其中戏剧化的过程花京院并不清楚,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承太郎念graduate的学校读着艺术史了。
也挺好,他想,并没有为借了好友(的殷实家底)的东风申请到不错的学校而感觉到什么不快。他只希望乔瑟夫没有为自己捐出多于一块石碑以上的金额,这个数额的话他觉得自己将来还算还得起。
虽说原本花京院对于大学的打算,是一些更实用的或者更危险的专业,但现在,对于一个曾经昏迷长达两个月,并收到过无数封病危通知书的人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被重新赐予的奖赏。决定学美术也就是在他醒来后的第一天而已,随随便便地。
我是不是比受伤前更幼稚了,花京院这样问道。那是他还在复健的那几年,承太郎抱着一本厚厚的什么什么生物学课本(花京院根本分不清楚具体门类)坐在病床旁边专注地准备下一周的考试。
承太郎从书页中抬起头,摘下只有看书时才戴的散光眼镜。
“你指什么?”
“学美术。”花京院也拿掉了耳机,并给游戏按了暂停键,“还有其他一些决定,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现在变得很草率。”
“如果你是指上个月,你怂恿我想办法把你偷偷弄出医院。”承太郎不无调侃地回道,“是挺幼稚的。”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问我想不想出去走走的。”
这个原本严肃的话题最终以打闹和拌嘴收场。
例如从医院偷偷跑出去这种事,不仅仅是住院期间,后来在大学里,甚至毕业后回到日本,花京院都没少做。不过总结一下,主旨基本都只有一个字。
跑。
跑出病房,跑出教室,跑出原先定好的轨迹。
最近的一次是在某个画展颁奖的时候,本来好好在后排等着发表,结果奖真的颁给花京院了,他却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一溜小跑从一个偏门走出了展厅。
这天晚餐的时候承太郎又说到这件事了。
“我还以为你在艺术界有了这么些新朋友,画也小有名气了,社交障碍该治好了。”
“污蔑。”花京院把刚切下来的那块羊排送到嘴里恶狠狠地嚼起来,“第一你所说的那些朋友,其实也只能算是熟人。第二我从来没有得过社交障碍之类的病。”
“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为止也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承太郎不以为然地回道,“这不是社交障碍?”
“下一幅我要画人像。”花京院忽然转换了话题,“标题就叫[卑鄙的你]”
“这是报复。”承太郎像模像样地抗议了一下,“要我当模特?”
然后花京院居然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歪着头想了一会,说果然还是算了,我拿你当模特画了太多幅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办个个人画展?”就算是为了我。承太郎这么打着趣问道,话题转换地更快,“你可以不用出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除了能多卖几幅画,有什么意义吗?”
承太郎知道这不是最终答案。
“……是的没错我不想让人认识我。”花京院摊摊手,“我和你不一样,你适合闪光灯,一个学术角色也能被你搞成偶像实力派。”
“那些胡说八道的电视栏目又不能怪我。就算你不信,乔斯达家的确没有涉及过媒体业,老头子他鞭长莫及。”
“难道怪我?”花京院咽下最后一口羊排,一副领先比分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好心,承太郎。可是这么个人崇拜的东西,我真的…嗯如果办完了我就能从日本消失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我知道你要说,可以去你那边你也认识些搞艺术的,或者让我去你们大学里教课之类的。你知道,我不喜欢小孩子。”
这次承太郎没有再回话,默默摊摊手算作休战,心里却回味起刚刚花京院的那句“从日本消失”
看来以粉丝的名义给花京院办一场画展是行不通的了,承太郎想。这不是个好主意,花京院会因为这个又换一次笔名的。他换过至少四次笔名了,却仍然有人能从他初期的画作开始,分毫不差地辨认出他来。
这我可做不到,承太郎在听说这事的时候自愧不如地感叹道。做不到才是正常人啊,花京院用看病人一样的眼光看着网路上那个帖子。
“新笔名我已经想好了。”花京院说,显然已经知道了承太郎在想些什么,“如果你真的打算那么干的话。”
“我打算怎么干?”
“你在想怎么样完成你在绘画模特这行的华丽出道。”花京院咳了几声,抓起餐巾抹抹嘴算是表示吃完了,“你头衔够多了,空条博士,还不满意?”
“岂敢。”承太郎一挑眉,没敢多嘴。每当花京院开始这么称呼承太郎的时候,可就是真的生气了。似乎是为了表示诚意,他当场就跑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十分郑重地说:
“我刚刚让人取消了这项安排。是的我的确做了这种打算。”
有理有据让人信服,花京院微微叹着气表示好好好我相信你。
“也就是说我不用绞尽脑汁想新笔名了。”花京院叫来服务生示意结账,“没错,我还没想过什么新的笔名。”他的嘴角露出止不住的笑。
“幸亏咱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我有更多的把柄抓在你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不,你至少可以设想一下小时候被我喂一碗特制粥是什么感觉。”
承太郎撇撇嘴:“这让我开始担心了,为了未来的花京院夫人和她的下一代。”
听到这个话题,花京院的眼神明显暗了下去,甚至不经意地透露出了一股烦躁。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承太郎适时地提出回自己那喝两杯。
开着车不能喝酒,承太郎有意无意地强调道。
2、
餐馆附近不好停车,他们把车停在了一个街区以外的地方,晚上八点多,他们迎着夜里窜进高楼间隙的寒风,向停车的地方徒步行进。
“我的母亲,最近又在问我了。”花京院突然说道,一面把大衣紧了紧,“贺莉女士难道没有催过你吗?”
承太郎很自然地摘下自己的围巾给花京院戴上,一边歪着头若有所思地回忆着。
“催?你是指什么?”也分不清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当然是指成家立业了。”咱们的岁数马上就要三打头了。
“又不是无家无业,哪来的成家立业。”承太郎回地义正词严。
“…你就这么回复贺莉女士?”花京院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她没问过你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去看看?”
“我说我有男朋友了,她见过。”承太郎咧嘴笑笑,表情是,我的确是在逗你。
“不开玩笑。”花京院锤了承太郎一拳,“认真回答。”
“我告诉她说,想玩孙子可以找仗助商量一下。”方方正正的严肃脸庞又回来了,“我的确太忙了。”
花京院想了想,附和了一句我也是。
太忙。多好的借口。说到工作忙这个话题,总能把所有那些长辈们关于婚姻幸福的关怀给搪塞过去。
虽然没过多久,这些问题就又开始了。
贺莉听到承太郎说过太多次,我有男朋友,你见过的,花京院,我们过地不错,性生活和谐,每周烛光晚餐,我上星期刚送了巧克力和玫瑰。如此这般一长串就开始了。
甚至在花京院在场的场合,他也一点都不忌讳,讲完这一大堆还会转头问花京院一句是吧,花京院也会迅速地不过脑地回上一句,是是是有时两次有时三次。
贺莉是过来人,看得当然很清楚,就算是玩笑,也就不再追问了,还会打趣地顺着话头说下去,仔细询问保护措施和事后细节,这种时候一般承太郎会把碗筷端去厨房,而花京院,负责接着编。这几年下来,他们编过的艳情小剧场足够写出一本厚及[追忆似水年华]的颇受小姑娘欢迎的boy’s love小说。
这当然有些夸张。但也算是一部分的事实。
这也间接导致了贺莉每次给承太郎打电话的时候总要惯例问候一下典明君(的屁股),承太郎总是忍不住想回答说好着呢没得*,想想觉得万一让花京院知道了,自己一定会被人道毁灭,于是努努力把后半句又咽回去。
花京院的生日快到了,和以往一样他并不想庆祝,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到马上就要奔向一个会被小姑娘们叫大叔的年纪,整个人都想缩回二次元的世界。
但要按照承太郎的说法,那更不能就这么算了。
每隔一小段时间,承太郎的海上作业完成了,或者论文发表了,又或者纯粹没什么理由,他们都会结伴出去旅行。承太郎想起第一次邀请花京院一起出远门的时候,心里面还打着鼓,谁想花京院答应地十分痛快,像半夜十二点忽然一个电话就叫出去吃宵夜一样,他们的确也这么干过。好本该如此。
最远的时候他们走出了日本,坐船到亚欧大陆上,再坐着火车行进。一开始承太郎还微妙有点自顾自的愧疚,他自己这么天南海北的跑,大部分是有目的的,各种关于替身使者的调查,他不习惯带着财团的那些跟屁虫,又总碰上些一个人搞不定的状况,他不得不承认,每每告诉花京院的都是,去哪里哪里玩吧,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花京院总是帮了他很大的忙。
曾经有一次在越南的边境城镇上,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融入当地的服饰,花京院面对承太郎晚了很久的不知道为了哪一次危急情况下的解围的道歉和感谢,轻车熟路地摸出承太郎的信用卡说,就当免费取材了,我得谢谢你,然后径自拿去结了账。
花京院喜欢跑,那承太郎就带着他逃离。
另一个事实就是,得益于到处行走的经历,花京院也的确画出了不少他自己也颇为满意的画作,并因此稍有了点名气。
所以当他们坐在承太郎自己公寓的沙发里碰着杯的时候,承太郎说这次咱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吧,阿根廷怎么样,花京院想都没想地答应了,嘴一快,说,好啊,地球另一端,听上去还挺酷的。
过了一会花京院才反应过来,这简直就是国际玩笑。他把杯子往茶几上咣当一放,质问着承太郎,说你这玩笑开大了吧,那可是横跨太平洋。
“你知道我戴着这玩意不能坐飞机。”花京院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当然是指心脏起搏器。
“我知道。所以我们坐船。”承太郎轻巧地回答道,“老头子给我弄了艘游轮。”
听到这句,花京院不由地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承太郎说的可是“弄了艘游轮”,而不是“我们坐游轮”。他早知道乔斯达家有钱,却只在承太郎那一堆黑卡和所开的车上微妙嗅到了点味道,皮毛。他甚至自嘲地怀疑着这么近距离接触的话会不会被钱压死。
“你刚才可是答应了。”承太郎这边不无得意,“不能反悔。”
一般家庭的外公,到了这个年纪,有点耳背,牙齿状况堪忧,做了手术仍然有后遗症的白内障,听到外孙在电话里说“老头子,给我弄艘船。”一定得气地背过气去。
可问题在于,乔斯达家不是一般家庭。
乔瑟夫听到这句话以后的第一个反应是,谁用?你和花京院?承太郎说当然,还能有谁。
“所以说你们是去度蜜月?”乔瑟夫的反应速度丝毫不像是个耄耋老人。
托乔瑟夫的福,没多久这事就在乔斯达家以及SPW财团内部上下传开了,承太郎不断地收到各种祝福问候,埋冤他金屋藏娇,不把女友介绍给大家,但每个人在得到“你认识啊,花京院。”这个答案以后,都是一副被驴了的表情,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人一脸嫌弃地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们连孩子都有了。
出人意料的是,贺莉在听说他们准备坐游轮跨洋出行的时候,却一下子有些沉默。半晌又开口了,有些语重心长地说:
“虽然我知道你们是在开玩笑,我倒宁愿你们是认真的……说真的,承太郎,你应该找一个陪你一辈子的人。典明君也是。”
可能是不想给承太郎太多压力,说完这番话之后,贺莉马上就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还在挂电话之前调皮地说,有好姑娘我一定先介绍给典明君,而不是你。
无论怎么说,这趟旅行总算是要成行了。
3、
虽然事先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承太郎所说的“弄了艘游轮”的时候,花京院还是觉得眼睛有点闪地疼。船他坐过不少,基本都是跟承太郎一起,科考用的,民用的客轮,等等等等,总之从来没有过游轮这个概念。面前这东西让他想起了那些世界名画,顿时也有了一种自己坐了这一趟再画上一副就一定能从新星变成泰斗的错觉。
承太郎正在从后备箱把花京院的行李往外拿,大半箱子都是画具,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用上,但这次承太郎拍着胸脯打包票说,真的不会节外生枝了,再说海上要走个把月,想带什么就带,可以画个够。于是花京院就姑且带着,权当承太郎没有诓他。
上船之前时间紧,花京院拿出相机找好角度仔细拍了几张。他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充满了“钱钱钱”的作品,偶尔纸醉金迷一把,他觉得也不坏。
船上的设施富丽堂皇应有尽有,而且没有其他客人,花京院对于这是个什么级别的待遇已经完全不去想了,既来之则安之,欣然接受了这段不短的超豪华旅程。
睡惯了晃晃悠悠的船舱以后,大船的平稳反而让花京院有点不适应,第一天晚上直到后半夜才睡着,吃早餐的时候他顶着黑眼圈跟承太郎抱怨着床铺的过分豪华,承太郎权当夸奖,嗯哦应了下来,话锋一转说,你要不要加个樱桃派。
好吧,花京院得承认这豪华游轮的厨师手艺的确很对得起规格。
中午的时候花京院找到了一层不算特别大也还挺私密的后方甲板,自己支起了画架,承太郎刚刚换了潜水服下了水,说实在的,花京院挺怀疑承太郎才是有社交障碍的那个,他和那些鱼待在一起时比在人群之中要开心多了。
之后花京院搬出了那大半箱的画具,又翻出了昨天刚拍的游轮的全景,几个角度都还算理想,他把颜料和调色盘准备好,打算以这张照片为蓝本,画一副随意点的水彩。
可半个小时过去,他却连第一笔都没画下去。他把灵感的姗姗来迟归咎于正午刺眼的阳光,船上的工作人员并不算多,他向舱内走了一会才找到人帮他从不知道哪里的储物间翻出一个遮阳用的大花伞,他得自己搬到那块后甲板上组装一下。
花京院望了望还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调色盘,反正颜料已经干了,他索性坐下来仔细研究着遮阳伞的构造,想让它坚固点,心里已经定好了主意要在船靠岸之前把这里盘踞成自己的临时画室。
遮阳伞撑起来需要点蛮劲,花京院毕竟是曾经长期住院的体质,干这个有点费力,撑到一半时他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越过栏杆看到一艘小汽艇随着船尾的浪边一路迎上来。
承太郎推开后甲板的门时,浑身都还滴着水。
“你这船上的阳伞品味也太……夏威夷了。”花京院扶着刚支好的大花伞不无炫耀地说,委婉地回避了那些稍带挖苦的刻薄字眼,“你还穿着潜水服?有什么急事?”
承太郎浑身上下看了看自己,说哦没什么,转身就要回去换衣服,又在关门之前突然探出半个身子,他想起来了,自己刚爬上船来就这么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是为什么。
“我听说你在自己组装它。你可以叫工作人员过来一起。”
“你也可以直接说以我现在的体能搞不定它。”
反而是承太郎被堵地没话讲,一脸挫败,是好对没错地一通乱答,最后撂下一句我去换衣服就消失在了门后面。
二十分钟后承太郎回来了,简单的休闲裤和开着领的牛津衬衣,仍然带着长年褪不去的海味,他一言不发地搬了椅子在花京院旁边坐下,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专业著作。几年之前的时候花京院还能勉强分辨出来那是本生物书,现在他连大门类都已经搞不懂了。没关系,反正承太郎也看不懂他画板上一开始那团乱糟糟的底色到最后为什么就能变成完整的作品,彼此彼此。
可这是好的情况。到现在这个时点为止,花京院的画板还是一片空白。
几经努力还是下不去第一笔,花京院干脆把东西往圆桌上一放,等等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圆桌?还放着杯凉凉的温度刚好不算太冰的樱桃汁?花京院狐疑地看向承太郎,一面坐进身后早就备好的躺椅里,吱吱嘎嘎的声响让承太郎合上了书本看过来,一个眼神示意着花京院说,喝呗,给你端过来的。
“我今天见到了几条逆戟鲸,远远地听了听声音。”承太郎巧妙而自然地绕开了类似于‘你缺灵感吗’之类的话题,“跟人们在水上乐园见到的那些已经驯化的有些不一样,大自然的野性,眺望一下就好,最好不要靠近。”
“我敢打赌那是因为白金的射程距离不够长,要不然你肯定会让他跟它们好好玩玩的。”花京院接过白金递来的樱桃汁,说了声谢谢。
“如果我有法皇的话。”承太郎这么说道,而不是‘如果你能下水的话’
花京院沉默了一会,指指承太郎手里的书,说给我讲讲课吧教授。承太郎说我还没拿到那个称号,而且这很无聊,一面戴上了放在圆桌上的散光眼镜。
半页都还没出去,承太郎就成功地听到了旁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起伏的频率总觉得比一般人要慢一些,让他想起从前花京院还住院的时候,自己去医院里看他,仪表上的心电图,一种慢悠悠却一定会活下去的频率。
承太郎只好摘掉眼镜合上书,进到船舱里拿了条薄毯子给花京院盖上,又让白金帮忙掖了掖。
等到花京院醒过来,已经是晚餐的时间了,身边没有人,他懊恼地看了眼仍然空着的画板和完全干透的颜料,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
这时候承太郎进到了这个后甲板上,身后跟着两位端着菜的厨师,手里提着一盏规格不那么过分的(相对这艘船的豪华程度来说)蜡灯。花京院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摆好了一桌,一歪头向承太郎示意着,解释一下?
“这地方我本来就打算干这个。”承太郎打开一瓶红酒,给两个高脚杯各倒了半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地发现并霸占它。”
“那就让它派上更多的用场好了。”花京院很不以为然,谁知道承太郎是不是临时起意才把晚餐搬到这里,在突然变卦这种事上,他们俩相差无几。
他们在这块后甲板上享用了一顿还算不错的晚餐,汤有些凉了,主食倒是刚好。虽说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稍微来一点会让人更容易打开话匣子。当然,他们本来就是无话不聊的。
晚餐过后承太郎无视了花京院“我有灵感了,现在的话肯定能画出来”的抗议,连人带架子地把他送回了房间。奇怪的是,虽然房间的空间很大,但花京院在这个像星级宾馆一样舒适的卧室里一点也不想张开画架,仿佛它永远也变不成这里的一分子一样。
这都怪你,回房之后倒头就睡的花京院在第二天又向承太郎抱怨着,你知道我最讨厌灵感被打断。
承太郎摆出十分严肃的表情倒着歉,像是某某官房长官差劲到极点的危机公关,日本人只会这个,把三个音节的抱歉拖成十三个音节的表示诚挚的歉意,听得花京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作为赔礼那块露台你可以随便征用。”承太郎“诚挚”地说道。
花京院轻笑一声:
“哈,你可真慷慨。”
4、
下笔不顺持续了好几天,花京院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第三天的时候画板上终于出现了几抹色彩的轮廓。本质上来说花京院其实是个很拧巴的人,凡事都乐意跟自己较较劲,这张随意的习作就这样成为了他心目中下船前必须完成的一项任务。
又过了一天,照样没什么进展,这个天气晴朗的下午,花京院干脆一身轻装尾随着承太郎来到了小艇下海的地方。他知道承太郎一开始一定不会同意他下水,就说我只是跟到小艇上,然后果真,只是很随便地坐到小艇的边缘,半裤,光着脚,脚掌晃晃悠悠地微妙能够到水面,在一旁看着承太郎打着手势一点点向下潜。
身体条件是一方面,花京院的复健成果其实非常好,另一方面,水流声总会带给花京院一些不好的回忆。
比如破裂的水塔。
很快承太郎就浮了上来,他急急忙忙地摘掉呼吸器,示意一旁跟班的小男孩——可能叫吉米吧,花京院有点记不准船上这些人的名字——“给我拿水下相机,只有两只的逆戟鲸,我应该能靠近。”
在吉米去找相机的时候,花京院翻身站到了小艇上,忽然就开始脱衣服,先是上半身那件有拉链的连帽衫,然后是下半身的半裤,里面理所当然的,是条泳裤。他当然也知道备用的小一号的潜水服以及水肺和呼吸器都放在哪里,他早就把它们拿到身边了。
承太郎半个身子还浮在水面底下,只是皱着眉头叫出白金准备阻拦花京院很熟练的一系列动作,谁知道白金见了花京院身后的法皇就停在那不动了,还进退两难又很是无辜地回头看了看承太郎,趁这个时间花京院已经装备好了,迅速地也把半个身位埋到了水底。
“忘了告诉你了,我上过几个月的潜水课。”红色刘海被海水打湿了的友人带着笑意靠近了说,“嘿吉米,把它给我,对没错,好孩子。”
承太郎的脸上闪过五味杂陈的表情。
“医生……”
“医生建议我多尝试各种运动。”花京院拍了拍承太郎有点僵掉的肩膀,“别愣着了,你那些大朋友跑了的话我可不负责。”
然后他迅速戴好呼吸器,沿着承太郎上浮的轨迹缓缓扎到了海平面以下。
水底的世界比花京院想象地要平和,总有一种宏大又轻薄的轰鸣声围绕在耳边,他简直要开始相信海底居住着神明这种说法了。没多远承太郎就跟了上来。呼吸器和海水的阻隔让一般人在水下只能靠手势沟通,而他们,显然有别的捷径可以走。
法皇和白金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他们两人的呼吸和发声没有障碍,白金和法皇的沟通就很会顺畅,不过比起说话,这两个家伙似乎对刚从主人身上学会的潜水手势更感兴趣,像模像样地比划了起来。
要你何用,承太郎心里面一阵摇头,把白金叫了回去,竖起拇指比了个垂直向下的姿势,然后挥动四肢向更低的深度潜下去。
花京院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没多久他们就靠近了那两头巨大的海洋哺乳动物,黑白分明的色块让它们在水下不算好的光线里看上去更为鲜明,似乎黑与白才是最亮的颜色。
承太郎放慢了速度,缓缓靠近了它们,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其中一头的侧面,黑色的潜水服和逆戟鲸的脊背上几乎融成了一片。花京院在不远处停着,看地有些出神,直到承太郎回过头向他比手势才反应过来,立即举起了相机。承太郎靠在逆戟鲸身上,嘴唇好像动了动。
你还真的跟这大家伙说话?花京院想,说什么?来看镜头?
然而几秒钟过后逆戟鲸居然真的摇摇摆摆地向花京院的方向偏了一点,给了他一个合影的最佳角度。
第一次用水下相机,花京院不怎么会摆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拍了多少张,拍到了没有,于是就一直举着,直到承太郎和那两条逆戟鲸分开了,向自己的方向笔直地游了回来,镜头里只剩下承太郎,他仍然在按快门。
承太郎知道花京院是起了玩心,还用相机不停地追赶远去的那两个黑白相间的身影,他无奈地抓起花京院的手腕,缓缓地向小艇停着的位置上浮。花京院当然表现出了几分不舍,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承太郎就算在闲暇的时候也那么喜欢下水了,水下的寂静让他非常着迷。
快升到水面的时候,水流的声音开始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并没有想太多,手也还那么握着,五米,三米,两米,一米。
哗啦————
像是高台落水一般的海浪声混杂着雨滴密集打下的声响,还有进满了水的小艇近在耳边的排水声,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冲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花京院企图用空着的一只手去扶小艇的边缘,却越抓越远,他摘下呼吸器和眼镜,却只看到水流从排水孔里汩汩流出,近在眼前。
哗啦——
他隐约听到承太郎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却在水声之中越来越模糊,视线也跟着朦胧了起来。他只觉得头很痛,像是万匹的马达在嗡嗡作响。
哗啦——
哗啦——
哗啦——
醒来的时候花京院听到了门外近乎争吵和责骂之间的声音,微妙的颠簸告诉了他他们仍然在船上,或许暴雨也还在下,医护人员把整张床都围地严严实实,鼻腔和手臂上都插满了各种管子。
“空条先生!花京院先生醒…”跑去开门的医护人员话才说到一半,承太郎就推开他冲了进来。
“花京院。”声音却比刚刚那些责骂声要低许多,似乎并不想惊吓到花京院。
花京院伸手示意了一下,让人帮忙摘掉了呼吸器,平平地喘了几口气以后开口道:
“你刚才,咳,在跟谁通电话?”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呛了不少海水,嗓子还是哑的。
“没谁。”承太郎搪塞道,“要不是刚刚我还抓着你的手,那种大浪里,我没有把握再找到你。”
“你会的,承太郎。”你一定会的。
说完这句,花京院接过承太郎端来的杯子喝下几口温水。
“没谁,是哪位?”
承太郎沉吟了一会,居然乖乖开了口。
“…你的主治医生还有潜水教练。你显然还不能…”
“虽然这么说有些拆你的台,不过承太郎,你似乎错怪了他们。”花京院打断道。
仪表显示心率正常,其他的数值也无异样,医护人员散开了不少。
“看来我昏迷的时间还挺长,足够你兴师动众地搬来这么多人。雨还在下吧?冒着暴雨找来真是难为他们了。”
花京院撑了撑上半身坐起来,示意承太郎贴近点。
“我听到了水从水塔里流出来的声音。”他低声在承太郎的耳边说,“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实在太像了。”
承太郎的眉头立刻一皱,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这些急救设备就能简单搞定的问题,他回头吩咐着这些千里迢迢飞过来的医护人员。让他们暂时先退出去。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你没跟我说过这个。”承太郎的语气里显然有些埋怨,“知道的话我不会让你下水的。”
“没有这个你也不会让我下水。”花京院纠正道,“事实上水下的感觉很不错,打个比方的话,嗯或许不大恰当,那感觉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
承太郎愣住了,这让他想起他们救起花京院的最初几天,心跳几乎是停的,身体机能完全靠着外界维持,花京院的整个身体都泡在一个液体的密闭容器里。
那时的花京院蜷缩的样子,就像一枚刚刚成形的胚胎。
“而那些暴雨,海浪,排水声。”花京院补充道,“像是提前破掉的羊水。它们让我恐惧。”
5、
只是溺水,花京院第二天就下了床,一切如常。要不是承太郎坚持,他本来当场就可以下地了。医生所带来的消毒水味、白大褂以及口罩立刻就从游轮上消失了,整艘船马上恢复了花京院喜欢的那种人口密度。有钱人的特权。
那幅习作仍然没什么进展。倒是承太郎和花京院狠狠地吵了一架,为了能不能下水,什么时候复诊,以及其它一些累积起来的。承太郎这些天一直憋着点闷气,没能成功地发泄到医生和潜水教练的身上,而花京院,他觉得承太郎又回到一开始那个样子了,他一定是把他当成了残疾。
承太郎把潜水服藏到了花京院怎么翻也翻不到的地方,也发誓他们虽然不至于在船上大打出手(以白金的破坏力,真打起来的话整艘船都岌岌可危)但是假如花京院跟到小艇上,他不介意在离开游轮的地方打上一架,再把花京院绑回船上。
然后他们陷入了长达一个下午的冷战。这够长的了,上次他们毁掉SPW财团的实验室,和好只用了半小时。
整个下午花京院都坐在那块后甲板上对着只有几团色块的画板发呆,心情糟到了极点,等承太郎回到船上他一定得让法皇给他点教训,花京院想,白金不敢帮忙的,它在这种事上会听我的。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基本也算是花京院负面情绪的阕值了,傍晚时放晴的天气让他忽然想动笔了,他把空白的背景涂成了晚霞的橘红色,只用几笔,又十分有耐心地补充了水面反射的波浪,完全没发现身后已经站上了一个人。
直到他准备把上白下黑的色块细化一下,转身要去拿另一个调色盘,才被一言不发站在后面的承太郎吓了一跳。
“你该出点声音,健全人。”花京院挑着眉说,他得显得像是没消气才行。
“事实上我叫了你一声。”承太郎半真半假地辩解道,“我刚来没多久。我不想打扰你。”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说完他转头看了看那幅好像完成了一半的画作,他突然又不那么想把它画完了。
“晚餐的甜点是樱桃芝士。”承太郎试图把话题岔到和好的轨迹上。
“哦。替我夸奖一下甜点师傅。”花京院丝毫不为所动。
“好吧,咱们各退一步。潜水服我藏在了甲板下负一层大副房间的床头柜里。”
“但是潜水我就别想了,对吧。”花京院干脆冲着椅子的椅背撇开腿坐下,两只胳膊交替着扶在上面,下巴搁在手背上仰起头。反正无论怎么样,他看承太郎都是要抬头的。
“听着,承太郎,我记得在我出院的时候咱们就讨论好这个问题了不是吗。没有后遗症,没有障碍,没有限制。”
“你差点溺水。”承太郎的语气听上去已经没有中午的时候那么坚定了。
“不是差点,我的确呛了不少海水,因为一些精神上的问题,那味道苦地吓人。暴风雨也不是天天都有,你不能因为这个就…”
“……”承太郎找不出其他坚持辩解下去的理由,这已经是十分诚挚的和好的姿态了。
花京院见状也停了嘴,就那么趴在那里斜着眼睛跟承太郎对视了一会。说到底这其实也的确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他也并没有承太郎那么热爱潜水。
“你刚才说樱桃芝士?”
事情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承太郎开始默许花京院在晴好的天气里跟到小艇上,甚至偶尔地陪着他自由潜水。花京院把那幅进展一直不顺的画作摆在原地,另起了一组画架,以水下拍摄的照片为蓝本,十分轻松地画出了完整的一副。
新作品一气呵成画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花京院放下画笔的时候,承太郎居然端出了一碗味增汤,味道还不坏,他开始感叹这艘船上大厨的渊博学识。承太郎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他,问他正画完的这幅准备取一个什么标题。
“大鱼。”花京院一面说着一面提笔在画面的空白处写上这个标题。事实上整张画基本都是一片单一的深水的颜色,中间是正一名在向画面外游过来的潜水员(显然是以承太郎为原型),而且,一条鱼都没有。
“指的是我?”承太郎当然很快就get到了花京院给出的隐喻,“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我可不记得让你拍过我。”
“就是海浪把我整地特别惨的那次。我还不大会用这种相机,就多按了几下快门。”
“那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哦是的,不能,花京院笑着拍了拍承太郎僵掉的肩膀,他们于是坐下接着聊。
“我花了很多天在前一副画上,收效甚微。”他看似转换了话题,“但一旦来了新的灵感,新作品突然之间就出现在画板上了。”
“换个角度看事情,或许会有更好的答案。”
“即使换一个角度,你也不能在暴雨的天气里下水。”
“承太郎,我不想弄坏你外公的船。”他在“外公”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但重音尚未落地,豆大的雨滴就已经抢先沾湿了甲板。
承太郎很是不满地嘟哝了一声,说,就像这种暴雨天气。
他们立刻起身收拾着画具,花京院把画板利索地拆下来,朝下夹到胳膊底下,先冲回了室内,还好画的表面没有沾水,承太郎不大懂这个,把笔往箱子里塞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的,幸而他没用错画架的箱子,让花京院冒着雨赶回来的时候能够跟他一起收拾了剩下的东西,并把画架拆卸好,塞到它们应该在的箱子里。
一切都收好回到船舱里时他们浑身都湿透了,箱子向走道的脚边一搁,各自站直了身子喘着粗气,他们的头发滴着水,单层的衬衣紧贴在身上,状况都挺糟糕的。
“其实暴雨的时候很适合待在水下,水面下面没有浪。”承太郎说,一面用手扶住面前的墙以应对稍微剧烈起来的颠簸。
花京院也扶住了身后的墙,向承太郎抛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哦不,你不要想。”承太郎坚决地回答道。
“也不看看是谁先提出来的。”
交换完几句拌嘴之后他们才有空看向自身现在的状态,走道本来就窄,因为刚刚的颠簸,他们贴地有些紧,浑身被雨淋地湿答答的,还因为刚刚的一通折腾保持着很快的心率。两双眼睛都很不自在地互相巡视着,哪哪都不是地方,总不知道该看什么。
他们就这么僵持了一会,颠簸总算平缓下来,承太郎首先松开了点距离,咳了一声说我去冲个澡。
走出没几步,承太郎挠着头低声说道,等会餐厅见,我让他们弄点宵夜。也没等花京院回话,就迅速消失在了拐角处。
可那股海洋的味道却久久不散,花京院深呼吸了几下,仍然闻到了浓厚的海盐溶解在浪花之中的潮湿气味。
他觉得他需要去检查一下自己的起搏器了,心跳怎么都降不下来。
6、
和解达成了,旅程也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的几天里,花京院画出了不少很随意的新作品,也完成了之前那幅一直没收尾的画(虽然一完成他就把它烧了个精光),承太郎蓄谋已久的某件事也越来越包不住了。
船靠岸的前两天,花京院发现承太郎在拐角低声讲着电话,他刚刚明明说要去潜水。但直觉告诉花京院,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承太郎至少兑现了旅途上没有节外生枝的承诺。
等到游轮靠了岸,花京院发现路上画好的那几幅水彩不见了踪影,才略微地有了点警觉。该不会……
这个“该不会”在他们乘坐火车穿越安第斯山,几经周折终于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证实。确实是那个“该不会”
走了这么远的路,穿越了半个地球,在一片完全陌生的,没有人认得他们的土地上,承太郎还是为花京院举办了一场个人画展。
以无名画家的名义。
直到进到展厅里的前一秒,花京院都还保留着一丝“承太郎答应过我”的侥幸心理,电梯门一敞开,他简直哭笑不得。
“承太郎,你把我的整个画室都搬过来了吗?”你这是入室抢劫。
“是借,不是偷。”承太郎试图给自己开脱。
展厅里摆满了花京院画好之后从未公开过的作品,有些是随手的即兴之作,有些也的确倾注过不少心血,中央是那幅《大鱼》。
来参观的人不少,大多是一口花京院听不懂的当地口音。和以往花京院参加过的画展有些不同,所有的画作上,都没有标示价格信息。
但这个举办场地的的确确是个商业画廊才对,花京院有点狐疑地想,进门的时候他还确认过。这时候他也混入了参观的人群里,从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这些被自己压了箱底的东西,有一些甚至让他感到非常陌生。
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几束白色光束聚集到了演讲台的位置,花京院这才发现承太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身边了。
大人物要讲话了,他心想,如果什么时候承太郎不把自己的登场弄得金光闪闪从天而降,这天的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
果然几秒钟后承太郎款款走上了演讲台,先是向着在场的所有来宾鞠了一躬,然后用流利的英语单刀直入地开始讲话,掠过了那些女士们先生们之类的寒暄环节。
“感谢各位光临今天的画展,我是主办方之一,大家可以叫我Mr.Q。”
花京院简直要捂着肚子笑到地上。
“今天展出的全部作品,都来自我的一位朋友,出于他强烈的匿名要求,我从遥远的亚欧大陆,把他和他的作品搬了过来,在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为他举办了这个个人画展。劳烦各位放弃向我以及场地方询问作者真实姓名或笔名的努力,这是我们最低限度的最诚挚的请求。”
“在我们原来所在的地方,他在当地小有名气,画作会在参加的展览上进行出售,但如您所见,今天展出的所有作品,全部都没有标价,是非卖品。这是由于,所有画作都是我以个人名义向他借用的。”
“举办这个画展的目的,首先是想作为生日礼物,给他一个惊喜。虽然他一直拒绝着个人画展这种形式,但我相信他会喜欢这个的。”
“我们认识了很多年,现在终于步入了一个不能再用孩子来形容的年龄,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第二个目的,我想单独地,私下地告诉他,请允许我在公开场合有所保留,它有点,你们可能不想知道,有点不合适。”
底下扬起了一阵似懂非懂的笑声。
“抱歉占用大家宝贵的时间。”
承太郎再来到台下的时候,花京院当然早就没了影。他甚至有点担心花京院究竟有没有听完最后那段。
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他不介意当着花京院的面再重复一遍。
他迅速地搭电梯离开了展厅,果不其然,花京院靠在右手边的走廊上,应该是在等他追出来。
“出去透透气?”花京院一抬下巴说。
他们走出画廊,肩并着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这反而让承太郎开口的难度加大了不少。
“你有话要跟我说?”花京院首先问道。
“哦是的。”承太郎咳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我的母亲问起我的感情生活的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记得。”花京院故意放慢了脚步,他知道承太郎可能需要酝酿。
“你介不介意,”承太郎组织了好久的语言。他能应付公众面前的演讲和亮相,但回到这种事情上的时候,他毕竟是个传统的日本男人。
“你介不介意把它们变成真的?”
在放慢的脚步里承太郎首先停了下来。做得很好,空条承太郎,他在心中给自己打着气,你问出来了。
“把它们?”花京院也停了下来,装糊涂似地反问道,“你是指什么?”
“……你是要我重复一遍?”承太郎感到一阵无力。
“哦不,并不,我不是想为难你。”花京院笑着回道,“我只是……”
随后他抿起又长又薄的嘴唇沉吟了一会。
“你总把它们当成理所当然的玩笑。”花京院微微低下头,“理所当然到…就算你今天在台上说这是你夫人的画作我也不觉得奇怪。”
“可现在我不是在开玩笑。”承太郎揣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这是在大街上,他告诉自己,他真想立刻握住花京院的手或者捧起他的脸。
“哦,那你能先告诉我你刚才所说的公共场合的不合适是什么吗?”花京院又抬起头,脸上又浮现出了吵架占上风时的那种笑意,“等你说完我再考虑考虑看看。”
“……你不会想听的。”
“好吧。”花京院摊摊手,“既然你不开玩笑,那我也认真回答你。”
承太郎立刻屏起气。
“我父母希望我能找一位年轻漂亮的配偶组建家庭。”
承太郎刚想回复说,真巧我就是,我也不老,我对自己的长相也很有自信。
“…但这是他们的意愿。我一直都在按我自己的想法生活。”
也就是说,答案是肯定的?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认真的吗?”花京院十分郑重地问道。
“是的。”
“嗯…”花京院一耸肩,忽然又迈步向前走了起来,“那我考虑一下。”
走出两步他仍然没有听到承太郎跟上的脚步声,微微回过身子说:
“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早该……唔……”
后半句被吞进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吻里。
只举办了一场个人画展就消失的神秘画家,理所当然在当地留下了一个传说一般的话题。
“哦那个演讲,根本就是求婚。”
“朋友之类的肯定是说辞,我猜对方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那男人说的话你们还记得吗?非卖品。你们可以看,但TA是我的。”
“认识很多年是多少年?爱情长跑吗?”
不过传说也只能是传说了,人们得不到答案,自然就让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地被飞速下滑的经济、唯一可取的足球以及出轨被拍到的明星们所取代了。
当然,要说起他们把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玩笑们真正的付诸实践的事,又是后话了。
FIN.
注1:Young andBeautiful是首很新的歌,细节请不要在意。
注2:笔者其实一点也不懂潜水和绘画,见笑了。
台风过境
送给 @卡迪小飞猪 老师
琛南琛无差
伪现实背景,私设如山
大胆猜想,合理假设,都是假的
不要上升正主
之前在分段方面有点误判,不太好分上下篇。所以合并成了一发完。
01
还在韩国的时候,大家偶尔会凑在一起夜谈。
那天又有熟人决定要走,因此聚会上大家都喝多了,宿舍夜谈的话题逐渐朝一些平日心照不宣禁忌的方向发展。
姚琛当时年纪还轻,也没什么情感经历。被问到“有没有什么非...
送给 @卡迪小飞猪 老师
琛南琛无差
伪现实背景,私设如山
大胆猜想,合理假设,都是假的
不要上升正主
之前在分段方面有点误判,不太好分上下篇。所以合并成了一发完。
01
还在韩国的时候,大家偶尔会凑在一起夜谈。
那天又有熟人决定要走,因此聚会上大家都喝多了,宿舍夜谈的话题逐渐朝一些平日心照不宣禁忌的方向发展。
姚琛当时年纪还轻,也没什么情感经历。被问到“有没有什么非常想得到却无能为力的”,也只是愣了几秒,接着很乖又很认真地说:“出道。”
他顿了顿,带着鼻音低声强调:“我真的很想要舞台。”
上铺的哥哥伸手下来,揉了揉姚琛的发顶。语气却带着微妙的笑意,用韩语说我们弟弟还小。
于是在这个话题里,姚琛直接被跳掉了。他卷在被子里,听着哥哥们聊了很多有开头没结尾的,莫名其妙又欲说还休的片段。姚琛在一片黑暗中攥着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弱光线映亮他的脸庞轮廓。他手机一直有消息不断地进来,震动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啊?”有人促狭地问他:“已经是能在深夜互相联系的关系了吗?”
这时屏幕上跳出一条新讯息:“现在身边有人不方便,明晚跟你打视频。“
姚琛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朝问话的人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鼻子会稍微往上皱,有点傻乎乎又有点像可爱的大狗狗。他老老实实地坦白:“是周震南。”
那时的哥哥们都还记得周震南。而随着时间推进,年复一年,姚琛的室友换了一批又一批,逐渐没人知道有个与姚琛同期选进JYP的中国练习生曾经来过。更为人所知的是明日之子周震南,活跃在国内的舞台上,披荆斩棘,单打独斗,发光发热。
而多年过去,当姚琛也只身一人,以未出道练习生的身份回到故土,等在凌晨机场的并不是拥挤人潮和热情粉丝。成都机场的到达出口人烟稀少,每个行人脸上都挂着奔波的劳累匆匆走过,只有正对面的奢侈品广告牌在尽职尽责地闪亮与发光。
公司委派的经纪人举了块手工痕迹明显的接机牌,上面用马克笔圆圆地写了他的拼音,角落里还画了好几朵奇形怪状的小花。
经纪人身边站了个坐拥微博百万粉丝的少年,相当于以一己之力携百万粉丝前来接机,给足了姚琛应得的排面。周震南穿了一身黑,头发也是黑的顺的,柔软地垂坠下来,把一张巴掌脸裹得愈发的小。他带了一副很大的口罩,朝风尘仆仆的姚琛笑弯了眼睛。
姚琛拉着行李箱朝他们走过去的同时,周震南也径直迎了上来,一边抬手一边笑意盈盈地哇哦了一声——
随后他们各自手握成拳,轻巧地碰了一下,接着十足默契地上下击掌,最后才握住了手,肩膀与肩膀相撞。
这一撞,就撞散了横在他们之间所有未曾谋面的日日夜夜。
“这个花是有寓意的,你回去好好辨别一下。”
周震南坐在狭窄车厢里,指着接机牌角落里扭扭曲曲的图案,朝姚琛神气活现地扬起眉毛,“周大师倾力大作,只送未来巨星。”
司机把车开得平稳而飞快,道路两旁的路灯逐渐连成长线被甩在身后。从车窗里透进来的昏黄光线映亮少年的脸庞又很快熄灭,转瞬即逝的还有他殷红饱满的嘴唇,和漆黑潮湿却闪着细碎光芒的一双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坠进了另一个人的心里。
02
这些年周震南一直在主动联系姚琛,时不时地简讯,电话,还有视频聊天。
周震南会在聊天最开始就概括陈述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什么,在忙什么,将要干些什么,跟被查岗惯了于是主动交代的男朋友一样。
然而没人查他,他讲这些也是为了顺理成章地逼姚琛与他分享心事。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出道推迟,姚琛除了永无止境的练习外变得越来越沉默。他什么都不说,因为说了也是徒劳的,眼泪只是失败者的无用示弱。
可周震南是不一样的。他循循善诱地抛出自己作为一个又一个饵,让姚琛笨拙地关心他安慰他,同时也逐渐展开了自己。
姚琛表达些什么的时候会讲得比较慢,经常要停顿,偶尔会补充,被打断就会一直保持沉默。
周震南很清楚这些,所以他总是安静地听人讲话,给他大段的空白时间,不催促不插话,用旁人难以想象的温柔去倾听姚琛。
于是他们视频的时长几个小时地翻上去。姚琛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都坐在宿舍走廊转角的楼梯上,借着窗外那一点微弱的月光,把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掰碎了再小心翼翼地坦露出去。周震南那边灯火通明,镜头里能看到散了一桌的稿纸和键盘编辑器。男孩子没做妆发,黑眼圈浮在薄薄的皮肤上隐约可见,额前刘海被随手扎成一个冲天揪,显得随性又不怎么聪明。
他们在分开的岁月里交换了许多点滴,成功的喜悦的,痛苦的失落的。他们是彼此的倾听者,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对方说出来,再妥帖地接住那些难以与外人言说的情绪。
然而当姚琛终于即将回国,被安排参加一个从一百零一个练习生里杀出血路的选秀出道节目时,成名已久的周震南告诉他,自己也同样决定参赛。
“从决定离开首尔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还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周震南与姚琛一起站在夜色四笼的嘉陵江畔,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凌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对岸的霓虹灯五光十色,投影在江面,反射出整片变幻的璀璨光河,也隐约斑驳了少年清秀的脸颊。
他们也曾经这样漫步过首尔的汉江。与那时相比,周震南的轮廓清减了很多,眉眼间压住了某种青涩的锋利,透出近乎矛盾的微妙少年感。
他扭头注视着姚琛,目光沉沉,咬字几乎是磨出来的,坚决又坚定,仿佛背水一战,誓破楼兰。
“就当从头开始——我会陪着你,这次我们一起出道。”
03
节目开始录制以后,姚琛才明白那句“一起”包含的意义。
作为有粉丝基础,人气一骑绝尘的卫冕选手,周震南奶他奶得丧心病狂,对着镜头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
然而录制和播出之间有着时间差,第一次公演播出和淘汰的录制之间相隔很短,姚琛的排名一直处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他与家里人通话的时候提到了这个,那时候周震南离他很远,通话结束也没有过来。当晚排练照例结束得很晚,姚琛洗过了澡,湿漉漉地摸着黑悄无声息地回大通铺,却在摸索着掀开被子的时候被一只软乎乎的手紧紧抓住。姚琛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时,搭在头顶的毛巾也滑落到肩膀。周震南缩在他的被子里,也不说话,只是闷声不吭地把姚琛往被窝里拉。
创造营的宿舍床不算很窄,但是容纳两个大男生还是太过拥挤了。周震南几乎是贴进了姚琛的怀里。附近床位有人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哑声响,呼噜声此起彼伏,也有个别床榻还亮着光线微弱的台灯。而周震南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紧紧握着姚琛的手,掌心是热的软的,渗出了细微的汗,力度却一点都不肯放松。
“你不要怕……别怕啊,姚琛。”周震南的声线很低,与年龄不相符的沙哑。每个字都贴着姚琛心脏表面的筋膜摩挲,震颤中带来近乎痉挛的痛感。
姚琛隐约预感到危险,有什么被推倒又在逐渐重塑。可他太累了,体力的透支让他想不清楚很多事。就像他想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震南开始直呼他的名字,却再没叫过他“小琛哥”。
姚琛低下头,用逐渐适应黑暗的视线描摹周震南的轮廓。少年的眼睛是黑的湿的,又明亮到仿佛整个星辰宇宙碎在里面。而周震南用这样的一双眉眼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姚琛,嘴唇开合,认真到近乎执拗地说:“你一定会被更多人看到……我们会一起出道的。”
周震南是对的。第一次公演以后,姚琛像是终于拭去蒙尘的明珠,意外之内地开始被更多人关注。他从摇摇欲坠的59名开始翻盘,上升的趋势凶猛得绝无二人。
这时有许多别有用心的声音出现,工作人员和经纪人都开始来劝说周震南要学会适当避嫌。姚琛站在风暴中心却最为平静,因为周震南半步不肯退,冷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似乎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所有让他更换剧本的建议。
“我愿意配合一切节目效果,也希望节目组能给我实现个人心愿的权利自由。”
周震南冷淡却坚决地说:“我非常,非常,想跟姚琛一起出道。”
姚琛当时也在后台准备彩排,听到一墙之隔外谈论的内容有关自己,觉得尴尬也不好直接出去,结果听到了周震南掷地有声的宣告。他虚靠着临时搭建的背景板,左手握拳紧紧捏着挂在嘴边的耳麦,似乎是在害怕呼吸声泄露踪迹,又像是更加畏惧逐渐鼓噪不受控制的心跳声出卖自己。
他只觉得心跳太快了,越来越快,震颤着要冲破胸腔,带着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感一起破骨而出。
04
这种心动会在很多时刻闪回。
比如周震南坐在哪里都回头叫的一声“姚琛”,比如深夜从练习室回宿舍的路上,周震南下意识贴紧又缠绕上来的手,比如他们在难得休息时坐在阳光房的床上,周震南鬼故事听一半就怂了,黑着脸无理取闹地扑过来要捂姚琛的嘴巴。
姚琛笑得快倒进被子里,眉眼弯弯地说哎呦周震南,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哦……话还被说完就被小男孩恼羞成怒地一口咬上锁骨。周震南牙尖嘴利,犬齿尖尖磕在皮肉上是真切的疼,偏偏主人一触即收,随后柔软而湿润的嘴唇包裹了上来,舌尖似乎还软绵绵地舔了一下磕出的凹痕。
姚琛收敛笑意,低垂眉眼去看人。周震南却很满意这个结果,抬手环住人脖颈,直接把姚琛摁进了被子里。他整个人都覆在姚琛身上,算是躺进了人怀里,手肘撑在姚琛胸口,压得人呼吸不畅,心跳狂飙。
“我怎么了?你说说我怎么了呢?”他笑眯眯的,嘴角神气活现地微微上翘,“南哥超NICE的,说啥都不会生气哦,也不会公报私仇。”
姚琛的好是润物无声的好,所有人都理应喜欢这样温柔又包容的人。很多练习生学周震南一样称呼姚琛,姚老师姚老师地叫,无论是练习还是其他的,都喜欢围在姚琛身边。
周震南第无数次发现姚琛身边的座位被人占了的时候,忍不住冷了脸。他没理姚琛和其他朋友的招呼,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卫衣帽子扯紧,径直溜达到对角线那么远的另一边。
下一次聚集时,周震南惊讶地发现姚琛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他的姚老师朝他勾了勾手,笑得眉眼弯弯,做着口型说这儿这儿,像是在召唤一只傲娇的小家猫。周震南心满意足地挨着姚琛落座,感觉周围似乎有视线隐隐约约地汇聚过来,可他抬眼环视一圈,所有人都在眼观鼻鼻观口,各自管自己的事。
“哼。”周震南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勾了勾姚琛的小手指,侧头过去小声地哼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这些点点滴滴汇聚到一起,积少成多,滴水穿石,有些东西在冥冥之中被逐渐改变。姚琛经历过太多的希望和失望,让他不敢再轻易对一些没有握到手中的美好的东西提前心怀期待。
而周震南用尽全力告诉他是可以的。当每次公布的排名都在稳步上升;当他一次又一次地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灯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底下是绚烂斑斓的灯海,欢呼声如浪如潮,几乎要把他吞没;当姚琛十六岁刚决定走这条路时就遇上的那个人,兜兜转转又站在了他的身侧,与他在万众瞩目下击掌拥抱,眼底是同样的兴奋与欢愉。
聚光灯追着他们打下来,除了台上的人,四周都是模糊且暗,应援灯牌晕出成片的光点,闪烁在遥远的边境。姚琛侧头望向身侧的人,那个做过他对手又做了队友的少年偶像被汗湿了发梢和脸颊,在聚光灯下像钻石一样亮晶晶地闪烁着光芒。
在这一刻姚琛想到许久以前被问到过的一个问题,只有前半部分——你有没有什么非常想得到的?
姚琛的答案没有变过,只是在无声无息之间被当事人从“出道”进一步完整填充,严丝密合地变成了——
“与周震南一起出道。”
05
姚琛第一次排名进入出道高位,是周震南在天台拆出结果的。
那是最后一次淘汰,周震南眼底还噙着为别人伤心的眼泪,却在拆开信封后直接倒吸一口气。他猛地合起信封,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姚琛。
“你猜。”他先说这个,随后又想骗人,说没进前十一。然而周震南眼底明亮的光芒已经出卖了他。
姚琛发现,原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会发光并不是夸张的修饰手法。周震南噙着眼泪,也噙住了水一样柔软的笑意和更多复杂的情绪湿漉漉地望着他。
那一眼跨越了三千个被困在练习室里看不清前路的黑夜,跨越了从重庆到首尔再到青岛的遥远距离,跨越了填充着那些日夜的每一通电话每一封简讯每一段视频,成百上千页的聊天记录,未完成创作的一小段demo,以及宿舍楼道转角常亮的那盏台灯。
摄像机还在对着他们尽职尽责地工作,而姚琛在反应过来之前,就率先崩了情绪。他猛地背过身,抬手用手臂挡住大半张脸,遮掩住眉眼,只露出一点泛红的鼻尖,和抿得平直锋利的唇线。姚琛在这一刻抑制不住眼泪,呼吸凌乱,溃不成军。他等这一天真的等得太久,久到他已经说不出这段漫长的等待里到底摧毁和消磨了什么。
这时周震南抱住了他。他同样哭得厉害,却抱着姚琛,什么都不说,没人比他更懂姚琛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是不足与外人道的辛酸往事,好在它终于即将彻底过去。
那晚所有练习生们共享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周震南和姚琛被人群相隔,却也站的不远,姚琛回头就能看到他的小男孩,仰着头专注地望着天空尽头炸开的璀璨烟火。
周震南在姚琛望过来不久后,就心有灵犀一样地侧头,他隔着人群朝姚琛笑开,注意力又很快被旁人吸引。
那晚大家暂时抛弃了什么晋级与淘汰,出道与总决赛,只是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场只为他们而燃烧的烟花。烟火大会结束后,练习生们三两成群,陆陆续续地散场。周震南跟姚琛在回宿舍路上经过一条小径,人迹罕至,光线昏暗。姚琛想人怕黑又怕鬼,便打算走快一些。可周震南不肯,他在漆黑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他抬手看了看表,就说什么都不肯再走。姚琛转过身站定,看着月色温柔地洒下来,隐约映亮了周震南的眉眼轮廓。周震南看着他,眼底是俏皮的促狭和温柔的笑意。他眨了下眼睛,伸出了右手举到姚琛面前,手指弯曲虚拢在一起,像是握住了什么。
某一刻周震南突然张开了五指,摊平整个手掌。同一个瞬间,他们头顶的那盏路灯闪了又闪,暖黄色的光束毫无征兆地划破长夜,驱散黑暗,同时彻底映亮了路灯底下,少年嫣红的嘴唇和漆黑的眉眼,纤细的睫毛被自上而下的光线拢住,在他眼下投射出一排细密的阴影。
周震南舌尖抵着上颚,极轻又极脆地弹了下舌。他朝姚琛笑开,说:“这是额外准备的庆贺礼物,只给你的烟花。”
他笑起来的样子太过好看,不近人情的冷感都消融在嘴角上扬的弧度里,光与暗变幻着晕出三分艳丽。今晚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烟火,还在首尔的时候,他们也一起去汉江边跨年,同公司的练习生们一起,漂亮又光鲜的少年少女们聚集在一起,在钟声敲响礼花炸开的瞬间一齐欢呼雀跃,闹得无法无天。
但今晚的烟火太漂亮,现在的气氛太好,他又第一次触碰到了他追求已久的愿望,以至于姚琛在那个瞬间横生了无尽酸涩的勇气。
于是他低下头,指腹摩挲着按上周震南的眼角。男孩的眼尾带了点没褪掉的红,像晕开的胭脂,又像化在清水里的一滴鲜血。那一刻周震南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飞快地眨动着眼睛,浓密的睫毛簌簌抖动,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姚琛在蝴蝶飞走之前,捧着周震南的脸直接吻了下去。
路灯尽职尽责地沉默着发光,路灯下的少年们身体交叠靠得很近。周震南的嘴唇是软的,又软又凉,却僵着没给任何回应。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背脊挺直到岌岌可危的平衡边缘,仿佛下一秒就会应声断裂。
姚琛的吻跟他的人一样温柔,不带侵略性,只是轻轻地覆上来,温暖又干燥。周震南大脑持续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屏息到最后只觉得胸腔一片火热的烧灼。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唇,舌尖抵到了一点温热又柔软的皮肉,下一秒润湿的触感就隐约蹭上了他的嘴角。
周震南跟触电一样猛地抬手,把人往后一推。
姚琛被推得踉跄后退了一步。他抬眼望向周震南,那一眼情绪复杂难测。他声音压得很低,近乎匆忙地问:“是我会错意了?”
周震南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我……”
姚琛稍微往前了一点:“周震南,我……”
周震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那一步把姚琛钉在了原地。他们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周震南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姚琛下嘴唇沾染了一点水痕,投射出一点点晶莹的光。
而这时姚琛笑了起来。他嘴角上扬,噙住了近乎敷衍的一点温柔,像是在潦草地维持着某种体面的表象。
“对不起,南南。”姚琛声线好温柔,却侧过头不去看人。他近乎倦怠地抬手捏了捏鼻梁正中,还仿佛哄诱一般好脾气地与人打着商量。
“你就当,没有任何事发生过,好不好?”
06
张颜齐问周震南:“你最近跟姚琛怎么了?”
周震南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张颜齐用一双下垂狗狗眼惊奇地盯着他,半晌后很微妙地开口:“……你现在是要向我出柜么?”
周震南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面无表情底下死死地压住了烦躁和疑惑。
他吸了一口气,“我一直把他……把姚琛,当作非常重要的朋友。”
张颜齐听到这儿,眉心跳了一下,表情开始变得愈发微妙。“你们朋友之间,都玩儿挺开啊。”
周震南听出了这句话里隐藏的那点意味不明的攻击性,于是直直朝人望了过去。
他眼底一片清白,坦坦荡荡,避也不避地直面迎上去,与其说是辩驳,不如说是认真地在发问:“我做了哪些让人误会的事吗?”
张颜齐在这双眉眼的注视下哑然,没说完的话语都咽回了喉咙里。没有人是故意的,真心的人都无需为差错负责。他神色变幻到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地摇了摇头。
“这你不应该问我啊。”张颜齐笑了笑,含糊地说,“你得问他。”
07
周震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姚琛。
整个事情的发展都,尴尬又荒谬。周震南再通天也只有十九岁,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给了音乐和舞台,处理感情问题的经验约等于零。
于是他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起了大早,挨个送关系要好的朋友们相继离岛,又在练习室磨蹭过了食堂的饭点。最后是选管姐姐看不下去了,好心地给他塞了个面包。
周震南沉进创作里就不问世事,他灯火通明地熬到很晚,才在熄灯以后摸着墙边回到玻璃房。对于一整天没遇到姚琛这件事,周震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受到类似悬在半空的煎熬。这种矛盾包裹着他拉扯着他,让周震南第一次自欺欺人地希望明天能来的更晚一些。
然而到了新的一天,周震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姚琛避他避得有过之而无不及。没人再跟在他身后,耳提面命地唠叨“周震南你要吃早饭”,“周震南你水杯扔哪里去了哦”,“周震南把牛奶喝完,这是你长高的最后机会了”,等等等等。姚琛在尽可能地避免一切与周震南接触的机会,避不开的必要场合,例如节目录制,他也选择离人最远的,几乎是对角线的站位。
当周震南不再主动要求节目组捆绑他和姚琛一起采访和录制时,他们的同框量几乎跌破冰点。然而在后续的某个单人采访进行到尾声,工作人员一边收麦一边和周震南闲聊,提到是姚琛曾经来找过节目组,非常委婉地表达了对外界那些是非争议的看法,希望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端。
所以姚琛早就贴心地为他们的分道扬镳找好理由,估计现在旁人都以为他们是为了舆论而避嫌,所以距离越隔越远。跟这些有个屁的关系。周震南心想,他又开始无法自控地暴躁。什么避嫌,他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呢?明明是姚琛自己说的,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周震南突然找到了突破点,给自己的烦躁和愤怒都冠上了合理的缘由。他想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与姚琛这么多年的交情都是真的。就算发生了一些意外,一些小插曲,但他们总不能真因为这个老死不相往来吧。
于是周震南妆都没卸,就气势汹汹地杀去练习教室,挨个拉门进去,巡视一圈再面无表情把门关上,接着去闯下一个房间。
他在倒数第二间练习室找到了姚琛。
夜已经深了,空荡的教室里只有姚琛自己。宽大的T恤被汗湿了一半,松垮地挂在人身上,湿掉的部分吸附在他锁骨的位置。姚琛整个人都是愣的,似乎完全没想过会遇到找上门来的周震南,那一刻的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惊愕。
周震南更生气了,他踩着小高跟皮鞋清脆顿挫地踏过去,抬手就毫不客气地啪地一下打在姚琛的手背上。他手腕挂了好几圈亮晶晶又花哨的装饰,链子和吊坠摇晃着撞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都甩到姚琛手背,立刻磕出了一片肉眼可见的红痕。
姚琛吃痛地躲了一下,捂着手背去看人:“你干嘛啊?”
周震南声音更响:“你干嘛啊!”
于是姚琛不再说话。周震南大怒,气得牙根都开始泛酸,俯身就要朝着人裸露在外的侧颈咬下去,跟惯常一样地磨一磨牙。姚琛吓了一跳,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拦住了他。
周震南抬眼,神色不善地看他:“干嘛?”
姚琛看了他很久,眼神和态度都率先软化了下来,手上的力度却没有松。
“别咬了……我现在一身汗。”他带着鼻音,妥协又柔软地说:“周震南,你乖一点。”
08
很乖的周震南靠着练习室的巨幅玻璃,等姚琛抠完剩下的几段细节。
没等多久他就坐不住了,直接甩掉不那么合脚的小皮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跟姚琛一起对着镜子顺整个舞蹈。
播放器的下一首是麋鹿最新专辑的主打,周震南忍不住翘起了一点嘴角,他记得这首歌,舞蹈还是当初姚琛和他一起扒的。
空空荡荡的练习室灯火通明,夜风从敞开的窗口拂过。他们一个穿着上镜需要的丝绒衬衫,发型精致妆容闪亮,一个挂了最简单的白T,头发凌乱素面朝天,站在一起却还是合称合拍,几乎完全同步地合完了整支舞。
周震南跟姚琛一起熬到了深夜,回到宿舍以后,再蹑手蹑脚地拎了换洗衣物冲了个冷水澡。浴室没有镜子,周震南妆也卸得异常潦草,顶着毛巾湿漉漉出来的时候,被姚琛一把抓到了吸顶灯正下方,捏着脸颊左右细看。
小男孩的脸上只剩了一点软肉,捏起来手感还是一样的好,软乎乎地挤成一团,就是眼尾还飞了好多亮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细密的光。于是姚琛一手托着人脸,另一只手捏了一块蘸了卸妆水的棉片,借着光线仔细地给周震南把没卸掉的妆色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周震南皮肤嫩,反复擦拭的地方很快泛出了红,衬在白皙的皮肤底色里,像是从眼尾晕出去的淡淡胭脂。他也不躲,安静地乖乖站在那里,只有睫毛不住地眨动。
姚琛擦掉最后一点亮片,捏着润湿棉片的手指紧了又松。他心尖酸涩得像是被人握在掌心揉捏,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他温温柔柔地开口,尾音也轻得像是叹息。
“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周震南眼睛和颧骨都是红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就像要哭了一样。可他眼底又很干燥,清清白白,只是没那么明亮,像是沉进太平湖底的一点没化开的浓墨。他声音放得很轻,却近乎固执地哑声说:“什么都没变,你也不许躲我。”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半晌他终于听到姚琛叹息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半句:“周震南你真的是……”
他没说完,另一个人也不会去问。这句话代表的向来都是妥协,退让和休战。周震南后来尾随着姚琛回到大通铺,在一片黑暗里捏住放在人床尾的那只顽皮豹。他记得那年初到首尔,这是他给姚琛抓到的第一只毛绒娃娃,这么多年过去,它依旧被妥帖周全地善待。
所以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没改变。周震南又开始惯常地粘着姚琛,姚琛也还是有求必应地宠着小孩儿。他们如约定好的那样一起出道。在盛大绚烂的灯光和掌声里,彩带和亮片从上空倾洒下来,像是落了整个舞台的星光。周震南对着直播镜头抬手环上姚琛脖颈,把人紧紧地摁进自己怀里,哭到不能克制也不想克制,一次又一次地去拥抱他最在乎的兄弟,亲人,队友。
姚琛同样热切而温柔地回应了他。那一刻周震南是觉得真的什么都没变,他们都跟当年一样,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实现了最圆满的愿望。那个晚上一切都是最好的,所有关于未来的期望和畅想都被推倒了巅峰,少年们由衷地相信着他们会迎来美好的未来。
然而更先迎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料,非议,与责难。他们想过会有这些,但没想过来的这么快。于是各自的原始公司都开始联系队员,分别进行危机公关。周震南被安排了各种单人采访与个人资源,从离岛第一天就开始排期,孤身一人飞到全国各地去营业。他们在兵荒马乱中搬进了租好的别墅,架着摄像机和手持DV,就开始了为期两年的集体生活。
工作人员来提前统计关于宿舍安排意见的时候,周震南是迟疑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会一如既往地选姚琛,然而因为某些不能言说的原因,让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周震南输入再删除,最后也没发出去,就被提醒即将起飞需要关机。
等他到达以后开机,成堆的消息震成一片。周震南挑着回了几条工作相关,就被人拉着交代接下去的行程,手机自然也收了起来。等到活动结束,周震南才看到工作人员的回复。姚琛贴心得从来不让别人尴尬为难,他已经主动选择了与张颜齐一间。
周震南对自己独住没有意见。可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同时觉得心头扎了根刺。这根刺从扎进去以后就一直没有拔出来,很多时候都无知无觉,但总是会毫无预兆地彰显一下存在感。比如当下,周震南又感受到了那种无可奈何的烦躁。他明白姚琛的避嫌,可他不想让姚琛避嫌。这就是在隐晦地提醒他,有些东西碎过了就不能再恢复原状,他不想这样。
那晚周震南工作结束,整个人都被倦意席卷,又恹恹地生着莫名其妙的气。结果他第一次回到安排好的房间时,被从柜子里蹦出来的姚琛吓得不轻。
周震南头脑空白了好几秒,等始作俑者笑够了走过来,才终于回神,愤怒地抬手握住姚琛手腕,重重地啪了他好几下,咬牙切齿地重复你要死哦。心情却似乎在这场闹剧里明显回升,小男孩的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点鲜活的色彩。
姚琛任他握着,被重重拍了好几下也不躲,就亲昵地轻抚人胸口来回顺毛,对着跟过来的镜头弯起眉眼,笑着说“把我们小猪吓着了。”
这种自然的亲近让周震南感到熟悉与安心。后来队友给他端了一大碗面条,贴心地告诉他是专门准备的爱心夜宵,把小孩儿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不知道是谁插了一句“姚老师晚上也没吃什么”,周震南把吃到一半的面咬断,下意识就很自然地把筷子给姚琛递了过去。
可姚琛没有接。他就是笑了下,朝周震南扬了扬下巴,声音很软地说:“我不饿,你自己吃。”
这时那种微妙的烦躁又细细密密地泛了上来。周震南什么都不说,只是举着筷子死死地盯着姚琛。
他们身边人很多,还有摄像机,姚琛很快就败下了阵。他接过了碗,就着周震南咬断的位置挑了一筷子吃掉。他们所有人轮着一人一口吃完了整碗面,气氛也是其乐融融的温馨。
周震南只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他们依旧亲近,没有隔阂,没有顾忌。然而姚琛退得太主动又恰到好处,他需要压着一些高压底线探出去,急切又有失偏颇地向自己证实他们依旧哥俩好。所以周震南经常无视张颜齐目瞪口呆的眼神,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地要姚琛跟他睡。
好在姚琛总是迁就他的,无论是听什么音乐,看什么电影,还是今晚到谁的房间去。周震南某天大清早去赶新一轮的飞机,出门前正好遇上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下楼的翟潇闻。翟潇闻招呼还没打出来,周震南就眼疾手快地把门关上,食指压唇上比了个嘘,随后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说:“声音小点,姚琛还在睡。”
翟潇闻闻言很震惊的样子,瞌睡都震醒了。他顶着鸟窝头眼神复杂地注视了好久周震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周震南的肩膀,把人拍得莫名其妙。
09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喜欢起哄。在岛上把姚琛和周震南的名牌放一起当王炸出,全员一起磕CP,总决赛宣布冠军以后,成团的队友们都自觉空出了最中心的位置留给姚琛,去迎接他年少称王的竹马。
然而出道后再没遇上类似的事情,大家逐渐都不再认为姚琛就应该与周震南绑定在一起。
站位不绑定,资源不绑定,镜头前也几乎并不营业。周震南连轴转得要忙疯,与姚琛朝夕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有各自的单独活动,时常交错着飞到不同的地方完成不同的工作。
偶尔合体时他们聊得也越来越少,姚琛看他太困了,总是把人摁进座位里先补一觉。周震南带着卫衣帽子,蜷缩成一团靠在姚琛的肩膀上,昏昏沉沉之间嗅到的却不再是熟悉的气味。姚琛似乎是更换了新的沐浴露和香水,而他忙到一无所知。
周震南目睹过姚琛与无数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亲近地打招呼,熟稔地约饭约球约各种。在问了超过三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后,周震南再遇到这种情况都选择了闭嘴。
他也很少再向姚琛介绍当下接触的所谓“朋友”,因为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只是利益牵扯,需要共同营业一段时间的工作伙伴。跟马伯骞毛不易他们不一样,没必要把他的姚老师介绍给这些人认识。
周震南花了很长时间才不得不承认,成团这件事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依旧会有遗憾,有不圆满。而人与人的关系更是难以捉摸,姚琛在他身边的这两年,反而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远。因为过去他们都没这么红,自然也没有这么忙。那时候相隔万里,周震南却几乎每天都与姚琛保持着通讯。
而现在他们每隔一两周总会因为团体活动聚一次,微信的最后一条却停留在一周前,是一句“起飞了,落地再说”。落地以后有落地要忙的事,周震南想着还有几天就见面了,事情也不急,可以等见面再说。然而很多事一旦失去了分享的最佳契机,就再没有分享的必要与乐趣,见面时也无话可说。
这帮男孩子许久未见,在节目上还是很默契地抛梗接梗。十一只麻雀同台真的很吵,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时不时就要靠场控来维持秩序。
那天的访谈节目录得比较出位大胆,轮到周震南的时候,cue的是恋爱取向。周震南挺认真地边思考边说话,说希望以后的对象皮肤白,长头发,还有眼睛要大。他解释说自己对黑长直特别有执念,大眼睛是因为以后要生女儿,女儿像妈妈一样大眼睛会更好看。
周震南说话的时候,姚琛坐在后排,侧着头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对任何人的发言都倾听得很认真,温柔几乎是刻进了他的骨子里。然而在周震南结束了part,朝后递麦克风的时候朝那边看过去时,姚琛却低着头没有看他,似乎是在漫不经心地发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背。
在姚琛即将抬头的那秒,周震南回转了身子,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他被身边人一个幼稚的梗逗到夸张地笑成一团,却在转到姚琛看不见的方向时,几乎是瞬间收敛了笑意。他嘴角克制地抿平,整个人带出种倦怠的茫然。
当夜碰巧遇上台风,飞机高铁全部停载。公司把难得聚齐的十几个当红偶像打包塞进了一辆临时租赁的大巴。高速也不能跑,就走省道绕去隔壁城市,赶明天的一个颁奖典礼。
周震南与姚琛坐在最后一排。前面灯都熄了,大家已经从永无止境的赶场里学会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尽可能休息,何况一个难得的完整夜晚。周震南感冒一直没好透,拖了快半个月。车上也没有预备毛毯,姚琛直接把外套脱下来,把身边人严严实实地包成一团。
周震南没睡,窸窸窣窣地摸出手机,给马伯骞拨了通视频,惯例祝人生日快乐。马伯骞最近突发奇想要去感受大自然,就真的给自己接了个旅行节目,这站是去新西兰放羊。他在大片碧绿无垠的草原上撒丫子奔跑,镜头颠颠晃晃地给周震南看一群一群狂追着顶他屁股的狂躁绵羊。
周震南笑得都要撅过去了,压低了声音毫不留情面地肆意吐槽马伯骞脑子不好,再被人不客气地戳穿他怕一切活着的生物体的事实。两个人视频打了很久,互相提到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周震南没什么保留地倾诉,然而讲着讲着,他的视线就偏过去看身边的姚琛。
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最多的视频是周震南打给他身边这个人的。那时他从未敢奢望过,未来某天还能再有机会与姚琛共同出道。然而在这一天终于来临的当下,周震南发现他们反而不再无话不谈。
中间停了一次加油站,车厢里开了灯。吸顶灯自上而下地破开黑暗,映出毛茸茸质感的黄色光线,投射在姚琛的侧脸上。他靠着车窗抱臂,闭着眼睛休息,侧面轮廓被光影晕染得愈发深邃,却也带出了分不近人情的冷。
周震南看着姚琛因为突然的亮灯而皱起眉头,睫毛簌簌抖动却没有睁眼。已经入秋很久了,夜里温度降得很多,而姚琛把外套给了周震南,自己只挂了件单薄的衬衫,纽扣还系得很低,光影透过大敞的领口明灭在分明的锁骨上。
周震南一边听马伯骞说话,一边不自觉地去握姚琛的手。他触碰到姚琛的一点指尖,就摸到了隐约的冰凉。
而这时姚琛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眉眼细长,到眼尾骤然收拢得锋利,不笑的时候总显得很过分淡薄。眼下的一点泪痣像是淬过火,又被月色浸透浸凉。
周震南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回神,想握着人手往自己这边拉,用外套把两个人裹在一起,“你这样也会着凉的……”
而姚琛抬手摁住了他。车辆重新启动,头顶的小亮灯也再次暗了下去,他们重新被黑夜笼罩在沉默里。
“别乱动了。”姚琛用冰凉的手指握着人手腕,重新塞回裹着的外套里,声线里是疲惫和明显的沙哑,“我没事,你管好你自己。”
那晚姚琛一直闭着眼在休息,可周震南微妙地感觉到对方心情并不太好。等天亮以后这种感觉就又抓不到踪迹,姚琛接下去整天都很照顾周震南,按时提醒喝水吃药,在周震南被媒体留下单独采访时,姚琛把先领到的盒饭揣进大衣的胸口里,等人回来才把还保持着温热的包装袋递过去。
而夜里归程,姚琛没有再坐在周震南身边。他给周震南抱了条足够厚的毛毯,用珊瑚绒把小孩儿整个密不透风地堆起来,再揉了下人喷了发胶的头顶。
“我一会儿要半路下车,就不坐这里了,影响你休息。”他根本不给周震南反驳的机会,状似亲昵地捏了捏小男孩尖尖的下巴,就松手往前走。
于是周震南准备好的话题都哽在了喉咙里。他从昨晚就想跟姚琛说,你看这次的遭遇,像不像我们成团不久去苏州的那次。那时候也是台风,飞机不飞,高速封道,咱们一路高铁晃过去。
那一次他们还在苏州看到了只特别小的黑猫,被雨淋得湿透,瑟瑟发抖地躲在墙角。姚琛和周震南瞒着酒店人员把小猫捞起来藏在帽子里,带到房间用毛巾裹着擦干,再开吹风机远远地给它吹了好久。
最后那只小黑猫被节目组的一个好心姐姐领养。姚琛在临走时给周震南和小猫拍了张合照,还是认生的小猫咪怯怯地趴在人掌心里。周震南想告诉姚琛,前几个月那位姐姐发给他了几张猫咪的近照,小黑长成了大黑,威风凛凛地四处作威作福,一看就是被宠惯了的样子。他之前就想把照片转发给姚琛,却处于某种心态,想留着当面给人看。然而一拖就是好几个月,压着的事越积越多,这也变成了不那么重要的其中之一。
10
再后来这样的场合也少了。
他们开始分小队行动,除了专辑宣传和团综时必要合体外,大部分时间都忙于个人资源的奔波。两年时间过的很快,限定的解散演唱会被飞速推进,近在眼前。他们在解散场上又穿上了最初的制服,仿佛两年真的只是弹指一挥,他们也还是在星光岛上,对未来和成团充满渴望和期盼的待选少年。
那晚台下的姑娘们在落泪,台上的少年们也在哽咽。安可曲的最后,十一个男孩子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从天而落的彩带和亮片闪烁得与两年前那场盛大决赛如出一辙。
团里年纪最小的忙内也已经成年,演唱会之后的庆功宴无一例外地举杯喝得干脆。周震南酒量不算好,却也在今晚来者不拒地喝了很多。他喝到最后眼尾都染上了一片水红色,带着迷蒙雾气,被很多人揽进过怀里,一边拍着肩膀,一边在耳畔低声说话。周震南沉默着回抱过去,所有没说出口的情绪都被包裹在辛辣的液体里一饮而尽。
周震南喝到吐了一轮,回来开始四处问人看没看到姚琛。焉栩嘉扶着周震南去拆纸巾,想帮人擦一下被撞上了酒水的衣角。周震南固执地躲,重复问姚琛在哪儿。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说你打个电话就好了啊。
周震南死也不肯打电话,他找了一大圈,最后在天台找到了姚琛。他迟钝地想起这种涉及告别的场合,姚琛总会在散场之前选择躲到天台。在韩国的时候就是这样,每一次有相识的朋友要走,姚琛表面上不显山露水,温柔得好像百毒不侵,却总归会在散场前躲起来偷偷一个人难过。
姚琛在天台逆着光回头,五官轮廓都模糊得看不清神情。周震南踉跄着奔过去握姚琛的手,整个人都要跌进他怀里,翻来覆去地说今后要保持通讯,你要把我微信置顶,我还是会给你一直打视频,不管什么原因你都要接。
姚琛没有回话,他在一片静谧的夜色里保持沉默,手指却轻柔地覆上周震南的后颈,插进人发根摩挲。
周震南无知无觉,他被离别的情绪和酒精冲得天旋地转,红着眼近乎固执地咬字:“无论如何,无论在哪里……姚琛,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你对我来说,真的是最重要的……”
“朋友?”姚琛打断了他。
夜太深了,晚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已经带上了深秋的凉意。周震南愣在了那里,眼睛不自觉地睁大。
姚琛站在黑夜里,碎发的发梢被风吹得飞扬。他看了对方很久,突然笑了起来,仿佛疲惫万分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平静地说:“你放过我吧,周震南。”
11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勉力维持的太平表象都扯了下去,一切都开始朝着无法挽回的坍塌趋势飞速倾斜。
周震南第二天下午才醒,带着宿醉后常见的头痛,太阳穴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磨钝了感官。
再后来他已经没有印象,他断片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姚琛说了什么。周震南撑着身子坐在酒店宽敞的大床上,低着头沉默地发了很久的呆,就朝后一仰,重新倒了下去。
后面是排得很紧的公告,等周震南抽出时间回别墅时,姚琛已经搬了出去。两年前周震南曾经走过摸过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创造营大通铺,然而两年后他再次站在空空荡荡的别墅客厅,身边才是真正的空无一人。
周震南收拾行李时,看到那个熟悉的顽皮豹玩偶被摆在了个明显的位置。他愣了一下,拿起玩偶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还是把它塞进了行李箱中。
所有行李被直接打包寄回了他父母家里,缺的东西直接花钱添置,比耗费时间翻箱倒柜来的方便快捷。
他们之间再没有联系过。周震南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真的早就不再了解对方。他不知道姚琛接下去的职业规划,还是从相熟的其他人口中才得知,PROJECT C计划已经被正式放弃,JYP的新团将同时兼顾中韩两方市场。姚琛这几年在国内累积了很高人气,却没有选择解约,留在内地发展,而是一如既往地折返旧路,不肯回头。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JYP已经给他备好了未来更加长久的队友,等待他结束这边的限定合约,就以新团队长的身份在韩正式出道。
周震南甚至没有时间去难过,他被连轴的工作逼到无暇顾及一切,脑袋沾到座椅靠背就能三秒入睡,被叫醒后还要立刻恢复容光焕发的积极姿态迎接下一个通告。他出了新专,为了打歌来者不拒地接了一堆当红的综艺节目,玩得又开又有梗,红得势如破竹。新专之后是巡演,他大江南北走了一圈,最终场时对着座无虚席的台下深深鞠躬。周震南穿着最闪耀夺目的演出服,妆容明艳发型精致,哪怕已经到了不该被叫小男孩的年纪,也依旧好看得不行。
他说谢谢大家,就掀起如浪如潮的欢呼和掌声。周震南此时借着一点身后的灯光,看到前排观众席有人比了个他熟悉的手势。太熟悉了,这个手势他曾经比了整整两年。然而在个人巡回演唱会的最后结尾,类似的欢呼和类似的盛况,漫天而降的亮片与彩带,才让周震南后知后觉地恍然顿悟,原来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成团更长。
那晚周震南比了个同款手势,发在了朋友圈,引发了一阵汹涌的追忆热潮。曾经的队友们一个接一个的晒手势。背景五花八门花样频出,凌乱的后台,搭建的戏场夜景,机场的大厅,还有没散场的酒席。然而比的手势整齐一致,时隔多年竟也重现了一把当初怒汉们齐声高吼“那得吧”的团魂盛况。
周震南一串点赞摁下去,来不及回复什么就又被工作人员叫去做准备。
他虽然很忙,但还是在姚琛所在的组合举行中国巡演的那天,态度强硬地给自己放了个假。姚琛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而当下也终于熬出了头。近几年整个偶像经济的市场都比较低迷,他们组合在韩沉寂了将近两年,才终于借了阵东风,爆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年MKMF的男子团体赏是姚琛上台领奖发言,周震南忙于赶场无暇观看直播,却在当晚一掷千金,包了整个节目组的夜场酒水,真真应景了那句今晚的所有消费由周公子买单。
他还是有姚琛的微信,电话,各种联络方式,只是他们不再频繁的保持联系。这样看起来更像是多年旧交该有的样子。
后来他们在某个颁奖典礼上偶然遇到,周震南隔着人群毫无准备地看到了一身正装的姚琛。对视的一瞬周震南居然有了近乡情怯的慌乱,却是姚琛率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也许是场合比较正式,姚琛破天荒地把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领口压得一丝不苟的平整。暗色西装挺括勾勒出他优越的肩线,包裹出那人的宽肩窄腰,是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轮廓。
他这几年似乎换了妆发路线,柔软垂直的额前碎发都被往后拢起,露出了轮廓分明的眉骨和鼻梁,鬓角却剃得极短,映衬着他折角锋利的下颔线条,压出了点过于凛冽的疏离冷淡。
这种疏离在姚琛后来朝他点头示意时也没有消散。周震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高冷同样是他擅长的应对方式,于是他也朝姚琛略微颔首,连寒暄的步骤都省了下来。
只是周震南隔着忙碌奔波的人群,看着姚琛俯下身去,帮他们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细致地整理麦和收音,再抬手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那种亲呢和温柔让周震南感到陌生的熟稔,而不是现在这样。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年,姚琛都从未用这样冷淡的眼神注视过他。
就像他那次全副武装地坐在台下,听身边的女孩子们热切又疯狂地呼喊着姚琛的名字。台上唱着安可曲的爱豆转身,扶着耳麦朝这边笑开,同时挥了挥手。
那种笑容是真挚的,灿烂的。他与他都发自内心地疯狂热爱舞台,愿意用尽一切力量竭尽所能留在这里。然而周震南看过太多无人见过的场面,独一份的亲呢与宠溺,噙在眉眼间的退让和温柔,还有藏在笑意底下的欲说还休的柔软。那些都被打上了独属于某人的特权,只是手握钥匙的当事人当时并未晓得。
周震南再一次看到姚琛笑开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真的已经失去了什么。
12
周震南在某天跟家里人通电话的最后,像是很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问当年从别墅寄回来的那些行李现在放哪儿。
他妈妈想了蛮久,毕竟已经隔了很多年,说应该在他们老房子这边。当时寄回来以后,他们也没开过,就都扔地下室了。
她问儿子有什么需要找的吗?周震南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没什么要紧的,等有空回去再说吧。
而当天深夜他就冒着狂风骤雨直接杀回了家里。周妈妈手忙脚乱地找了浴巾给人擦头发,又指挥被吵醒的周爸爸去厨房煮碗姜茶。
“怎么搞这么急……你明天不是还有采访吗?而且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台风……”
周震南没听完妈妈的唠叨,就径直朝地下室奔了下去。他翻箱倒柜很久,才从角落里拖出了两个落满灰尘的大箱子,拆开却发现都不是他想找的那个。
周妈妈捧着姜茶站在门口,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说:“当初好像……物流公司说,弄丢了两个行李。那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你说没事。人家也赔了钱,当时就这么算了……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周震南跪坐在地板上,那一刻是愣住的。他看了面前摊开着散落的,乱七八糟的,充满记忆感和年代感的东西,半晌后抬手抹了把脸。
“没事。”他说:“没什么,找不到就算了。”
那晚台风呼啸而过,吹过树梢带起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呜呜哭诉。周震南洗过澡捧着姜茶坐在沙发上挨训,周妈妈唠叨到最后,居然开始语重心长地想介绍女孩子给他相亲。
周震南无比震惊,眼睛瞪得很圆,不可思议地说妈,我是个偶像哎。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妈妈毫不客气地驳回,说我都打听过了,你这个年纪和层次的偶像是可以准备成家立业的。周震南拿行业道德去跟长辈理论到最后也只能举手投降,靠撒娇卖萌换取休战协议。周妈妈抱着他狠狠地拍了下人手臂,却只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
周震南枕在母亲的大腿上,想确实很久没人照顾自己了。不是生活助理的那种照顾,而是像曾经有人做过的那样,盯着自己按时吃饭,盯着自己多喝热水,下雨时会先帮他带帽子,彩排时先去帮他固定麦,会在睡到半夜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把被子拉严。
现在这些可能都被那个人给了别人,他有了新的队友,有更小的弟弟们需要照顾,而他们不会再是周震南。也会有新的人陪他得到更多的玩偶,那只顽皮豹,也不过是被它两个主人都抛弃的,最不重要的其中一个。
13
再往后过了一段时间,周震南遇到了刘也。
那时离他们解散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们上了同一个节目,居然有嘉宾已经不知道他们曾经待过同一个组合。下了节目他们找了个餐厅叙旧,周震南咬着健怡可乐的吸管,听刘也毫无征兆地提到姚琛。
“你们最近还有联系吗?”刘也问。
周震南咽下几乎呛到的那点可乐,含糊着点头又摇头把答案一笔带过。碳酸饮料的气泡炸在他喉咙口,变成一片细密的难以忍受的钝痛。
刘也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晚辈。
“你们分手这么久,关系还没有缓和么?”他顿了顿,“早几年所有的聚会,只要听说你来,姚琛都会推脱缺席,没有一次例外。”
周震南手指瑟缩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痉挛般蜷缩在一起。然而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什么分手?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这次是刘也更为意外。“你们没谈过?”
周震南被各种混乱的情绪击中,总觉得事情的真相与他所知晓的出现过什么严重偏差。刘也看了他一会儿,发现这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反而啧了舌。“那你当初……”
周震南敏锐地记起,似乎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指间的杯子,指腹带上了细密的汗,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玻璃杯壁。
刘也却没说下去,只是问周震南还记不记得一个人。
他报出了个意外却熟识的名字,然后告诉周震南,在岛上的时候,这个人明确地追了很长一段时间姚琛。周震南被这个料冲击得目瞪口呆,反复确认这已经算公开的秘密以后,简直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刘也笑了起来:“谁敢当着你的面撬你墙角……那时候你简直把姚琛打了标,从头到尾都写着这是老子的人。”
周震南哑然,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并从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翻出了些有据可循的蛛丝马迹。有段时间那个人确实很粘着姚琛,以至于他很多次去找姚琛时,都发现他的姚老师分身不暇。但是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因为太明目张胆了。”刘也说:“所以姚琛算是,当众拒绝了他。”
周震南坐直了身子,“他做了什么?”
刘也转头看向他,那一眼温温柔柔的,却像是压住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像是可惜,叹息,亦或是怜悯,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就只有一点时过境迁的平静浅薄地漂浮在表面。
“姚琛当时说……”
当时录制快要开始,周围人很多,姚琛拦下了要坐到他身边空位的那个人,声音还噙着温柔的笑意,却清晰又不容拒绝地说:“别坐这里了。”
他说,我怕周震南不开心。
“当时那个情况,其实他讲的已经算是直白的委婉了。”刘也说:“毕竟你向来比他更直白。”
他等了好久没等到周震南的回应。于是刘也望过去,看到这几年愈发成熟的周震南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懵住的样子显得又有些稚嫩。
周震南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
“对啊。”刘也无奈地笑了一下,“只是后来姚老师私下有来道歉,希望别当着你的面再说些什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们在分分合合,谁知道原来根本没开始过。”
刘也走后,周震南一直低着头,捏着吸管有一下每一下地戳着可乐里的冰块,不太有精神的样子,思绪也很放空。
他不知道这两年姚琛是如何独自在众所周知的尴尬气氛里,配合他佯装挚友的拙劣把戏,就像他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发生在月亮背面的故事。他在这端看到了风平浪静的花好月圆,时过境迁以后才被告知月亮还有不会发光的另一面。月亮一直都挂在那里,现在你知道了,又该不该去看,敢不敢去看。
14
周震南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他突然觉得倦怠,不再想用无止境的工作让自己麻痹。
当红小偶像把自己裹在最普通的黑T里,戴了个医用口罩去城郊的商厦逛街。他路过一排娃娃机,视线余光瞥到某个熟悉的玩偶于是又再次折返。那是一个顽皮豹,跟当初他与姚琛在韩国街头抓到的第一个几乎一模一样。周震南摸遍了身上硬币,试了几次都失败。于是他干脆抽出一张整钞,稀里哗啦兑了一整袋游戏币,撸起袖子跟这个毛绒玩偶一门心思地干上了。
周震南来来回回试了很多次,但是运气实在不佳,光是整钞都换了两次还没把那个玩偶带走。后来连工作人员都围了上来,好心地跟他说,这个玩偶可以直接送给他。
周震南摇了摇头,声音被口罩隔着,显得有点闷:“不用送,我要自己带他走。”
工作人员有点诧异,但还是很好脾气地询问,是否需要把这个玩偶重新摆放位置。周震南让开了点位置,看人用钥匙拧开了玻璃窗户,捏住小豹子柔软的肚皮,摆到了接近洞口的位置。
他在那个瞬间突然就放弃了,摆了摆手跟人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匆匆转身离开。
他想没有用的,这只再像也并不是以前那只。而那只已经被他搞丢了,钥匙也再也不在自己手里。已经都来不及了。
周震南把自己锁在公寓里,拉着窗帘昏天地暗地在B站刷他们曾经组合的节目视频。
他一次又一次看到在自己当时没注意的角落,姚琛侧头温柔地注视着他,嘴角噙住了点不明显的笑意。然而镜头里的自己无知无觉,快乐得跟个智障儿童一样,硬是没往那边多看哪怕一眼。
“回头早一点啊,你个傻逼。”周震南有气无力地说,也不知道在骂谁。
刷到后来,偏好系统给他推荐了一个合集。是关于姚琛的。周震南下意识就点了进去。视频标题上的时间是他们解散第二年,姚琛回了韩国那边,跟新队友一起录的深夜VLOG。镜头歪歪扭扭地快怼到姚琛脸上,偏偏还是把少年拍得特别好看。
姚琛没做妆发,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的干净,穿着轮滑鞋坐在深夜的街头。镜头外有人用韩语询问哥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却无能为力的东西。姚琛侧头斜斜瞥了眼镜头,嘴角翘了一点,却什么都没说。
“那换个问题哦。”端着DV的人又说:“哥哥通讯录里有没有很想联系却不能再拨出电话的人?”
这时候有人径直撞过来,撞得镜头一震摇晃,方灿从后面冲出来抱住姚琛,把人压得一个踉跄,同时笑嘻嘻地朝姚琛做了个口型,什么声音都没发,就又很干脆地跑走了。
那一刻姚琛是愣的。他怔怔地看着方灿,在人跑走以后忍不住笑开,再无奈地朝着镜头摇了摇头。
弹幕上都在扒方灿的口型,猜测到底是韩语还是中文,又是哪个能对应的人名。而周震南在那一刻连背脊都绷直了。他把视频拖了回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方灿的口型,然后他百分百确定了那说的是什么。
不怪没人扒出正确的答案,那是韩语,却不是姓名,而是当年他们都还在JYP做练习生时,哥哥们给周震南起的一个昵称,根本不为外人知晓。
而姚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弯起了眉眼。那时候姚琛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爱意从眼睛里溢了出来。周震南握着手机,心脏狂跳的同时也感受到某种呼啸地下沉,无法挽回,不能自控。他在某一瞬想不管不顾地拨出那个多年未拨的电话,冲动之下去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然而这个视频距离现在已经间隔太久了。周震南上周在微博上刷到姚琛的最新采访,那个节目里CUE到了他们曾经的组合,尤其是其中与他交情曾经很深的自己。姚琛在听到周震南三个字的时候已经能保持平静无波,一点额外的细微变化都没有。
他态度拿捏得很恰到好处,官方地祝贺周震南新专大卖,希望每个兄弟都能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15
所以那个电话最终也没有拨出去。他已经错过了合适拨出的时机。
那天周震南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他被姚琛握着手腕走在首尔街头,镜头下一秒就切到了山城的嘉陵江畔。周遭总是暗的,昏黄的光线自上而下地笼罩住他们。姚琛回身过来看他,轮廓吞着光晕或明或暗。
他们什么都没说,在沉默中,姚琛伸手覆上他的脸颊。
周震南在人俯身下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得到了一个冰冷而潮湿的吻。他在姚琛亲过来的一瞬间就掉下了眼泪,哽咽着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不顾一切地把人拉得更低。
姚琛搂着他的腰,温柔地反复轻拍着安抚,耐心地低声哄他不要再哭。周震南摇了摇头,他有千般委屈万缕爱意回转在唇齿间欲吐未吐,他想说你再哄哄我吧,姚琛,再对我温柔一点。可他哭得太厉害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亲吻都带上了潮湿的腥咸与苦涩。
周震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确实下着雨。窗户被风刮得大敞,而整个公寓只有他一个人。
他赤着脚下床走到窗口,外面夜色很深,树叶被横七竖八地吹落了一地,马路上积了水,反射着红绿灯的斑驳光线,整个城市都被萧瑟的静谧包裹。
台风已经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