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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奥利奥
上一棒:@姆们五折 下一棒:@...

上一棒:@姆们五折 

下一棒:@加德满都少女 

张立宪拿起虞啸卿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就这么向上看着他的师座,像是在撒娇似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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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斯特呱呱
鱼小青巡视祭旗坡战壕的时候江对...

鱼小青巡视祭旗坡战壕的时候江对面突然打了几炮,龙团座为保护虞师座不幸手上,师座虽担心,但碍于面子故作强硬姿态命令对方把衣服脱了。谁知轮章却低头扭捏起来:“这不好吧,等没人了我再……”

师座发话:我让你脱就脱!

于是轮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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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座发话:我让你脱就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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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波波

画了含羞草这个梗

兰晓龙说是枣树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为啥是枣树,反正也是树,就私心改成松树了。兽医说含羞草,但他说是因为他媳妇说是含羞草,而且本人更倾向于仙人掌这类的多刺植物(还是在强调不易接近)

反正概括下来一路都是:挺拔、另类、不易接近

结果一个张译一个段段给了不一样的答案

段段说是含羞草是因为“没什么距离感,但他很害羞,张译张国强他们没事就喜欢逗他”

但是最喜欢逗师座的难道不是龙团么,他哪有资格说别人🤣🤣

张译说的兰草也很戳我了,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是美人呀!(´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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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来福
陪家人看了好几遍士兵突击算是给...

陪家人看了好几遍士兵突击算是给我整坑里了,摸点可爱的袁小狗甩头


(tag是吃饭倾向,全剧主吃友情,希望有同好一起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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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手术刀

【袁许中秋24h】事关机密

       上一棒:@Blanca0423 

  下一棒:@大桃寺知柿 

  联合任务结束,硝烟还未散尽,各方均已陆续返程,部队里的人总是这样,聚散如星。

  

  唯有袁朗和楚成峰两支队伍被留下一部分,具体来说,是被当地驻扎部队的副总参赵楚河强令留下。

  

  这位首长曾任老虎团指导员,是两人的老领导,他阔脸方嘴,嬉笑怒骂自在,是个敞亮人。

  

  “别急着走,来交流交流。”赵楚河说,“我的兵个个都是望天猴,你们留下,铩铩他们的傲气。”

  

  他一发话,袁朗和楚成峰只得唯命...

       上一棒:@Blanca0423 

  下一棒:@大桃寺知柿 

  联合任务结束,硝烟还未散尽,各方均已陆续返程,部队里的人总是这样,聚散如星。

  

  唯有袁朗和楚成峰两支队伍被留下一部分,具体来说,是被当地驻扎部队的副总参赵楚河强令留下。

  

  这位首长曾任老虎团指导员,是两人的老领导,他阔脸方嘴,嬉笑怒骂自在,是个敞亮人。

  

  “别急着走,来交流交流。”赵楚河说,“我的兵个个都是望天猴,你们留下,铩铩他们的傲气。”

  

  他一发话,袁朗和楚成峰只得唯命是从。

  

  这次晚饭,是袁朗做东,此番王冉借了老领导的面子,下手毫不客气,全要好菜好酒,袁朗懒得理他,倒是赵楚河瞪他两眼:“这么些年了,还这么没出息!”

  

  王冉贫嘴:“哎呀,老领导,这有什么,您的爱将袁朗大队长有出息就行了。”

  

  “去你的吧。”赵楚河笑骂,他的目光移到袁朗的脸上,他依然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团里头号种子时的模样,年轻,不甚明显的骄傲,此刻他垂目倒酒,手稳而轻。

  

  “袁朗,这些年不容易吧。”

  

  “我这一路走得多顺啊,要是还说不容易,老楚老王得把我毙了。”袁朗笑着道,“我敬您一杯。”

  

  这几位故人说起旧话来,别人插不上话,却也不敢动作,都垂着手像是迎接领导检查,赵楚河有所察觉,大手一挥:“这不是在军营里,都别杵着,该吃吃,该喝喝。”

  

  他这样说,大家才有所放松,纷纷动筷,把他们几个的闲聊当故事听,一边埋头苦吃,偶尔闲聊两句。各说各的,倒也热闹。

  

  成才瞥了一眼张扬那猛虎扑食的吃相,低声对许三多说:“喂,你们那怪人真多。”

  

  “不是啦。”许三多筷子夹得也不停:“我们那可不是天天能吃上这饭的。”

  

  眼见一旁听着的老a们的目光变得同情,子曰忙插话:“哎,怎么说得我们跟要饭似的!我们是受限制,要是赶上能出差的好活儿,那也不错,不过,说到底中国胃还是得吃中国饭啊。”

  

  “兄弟不容易啊。”齐桓给自个倒了点酒,“我敬你一杯,我们家完毕同志得蒙你们多多照顾了。”

  

  张扬咽下口中食物,突然开口:“什么完毕,这我们白羚。”

  

  许三多“啊”了一声:“张扬!你都听见了?”

  

  “废话,谁叫你们说小话还这么大声。”张扬一开口就惹人生气,“你们老a,整天没好心眼。”许三多忙来心虚捂他的嘴巴,众人笑做一团。

  

  这边的热闹引来赵楚河的注意,楚成峰对首长解释,本来两方联系不多,后来因为袁朗的一个兵来了他手下。赵楚河哦了一声,这倒巧了。袁朗紧跟着道,怎么,不向老领导介绍介绍你的爱兵?

  

  “我的爱兵。”楚成峰默念一遍,突然提声道,“许三多。”

  

  许三多几乎像是弹射:“到。”

  

  在老首长审视的目光下,他的想法才跟上过快反应的身体,这感觉让他想起上学时被点名的可怕经历:“首长好。”

  

  楚成峰毫无保留地谈及许三多,谈那些他从档案里以及听说的故事,和他的小小奇迹,首长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了眼前这个青年的脾性,他既能带出袁朗,便也欣赏得来这种兵,打量便带上了一些重量,笑眯眯说:“小同志啊,既然你这么勇猛,怎么还跟个雏儿似的。”

  

  座上传来零星的笑声,许三多大窘,忙求助地望向楚成峰,可赵楚河已经点了袁朗:“别看着啊,不也是你的兵,谈谈看?”

  

  袁朗闲适地靠着椅背,语气不冷不热道:“当然是好兵,被老楚抢了呗,谈什么?”

  

  楚成峰适时开口:“这兵脸皮薄,您就别逗他了。”

  

  赵楚河大笑,许三多终于如赦坐下,他真不适应这种被关注的场合,一旁的吴哲摸了摸下巴,他始终觉得袁朗和许三多之间也忒生疏了点,倒不是说生气吵架,总归是隔了层玻璃似的。

  

  他捣捣旁边的齐桓:“他俩是不是有点冷淡了。”

  

  齐桓叹了口气:“那谁能知道呢?”

    

  冯理将一切收入眼下,他离许三多有好几个坐席,他独自喝酒,偶尔隔着人影幢幢,去看许三多的侧影。

  

  这注视不可谓不隐秘,略带一些醉意的恍惚,许三多头发长了些,碎发快要压住耳侧,听说他的驻地常年冰封,可他微笑时的湿润双眼打消了他的猜测,哪里有冰?

  

  酒杯渐渐见了底,又被他添上。

  

  这顿饭在良好气氛中结束,王冉不知为何喝了不少,醺醺然撑不住身体,许三多和张扬一左一右搀着他走向街边早就停好的越野车,袁朗从里面打开后门,他接替了张扬的位置,把王冉接过来。

  

  手指和手指在王冉后背无意触碰,许三多抬眼,袁朗已注视着他,路灯从侧方投下昏黄灯光,这一对视明暗参半,长久而短暂。

  

  “去上车吧。”袁朗轻轻说,“晚安。”

  

  许三多收回手,背在身后:“晚安,队长。”

  

  夜深,月晦。

  

  许三多放下车窗,从窗外涌来潮湿的热风,他没有喝酒,却被酒气熏染,稍一诱惑,便有些头晕。

  

  他听见司机说,很快就要下雨了。

  

  越野车破开夜幕,基地安静,另有探照灯和手电筒的光,扫过车牌后又收回。

  

  众人落宿于基地的招待所里,许三多被安排到三楼的房间里,他先去厕所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对着镜子理理凌乱的头发。

  

  然后许三多端坐在床上,墙上的钟表一格一格缓慢前进,他默数心率,这是一个惯常的游戏,计数,控制,平静,循环往复。

  

  倏忽间,敲门声打破了他的计数,一种秘密的节奏传导在他的耳膜上,许三多仿佛从水面下钻出,忽然吸入一大口空气。

  

  他跳起来开门。

  

  正要按下门把手,他停顿了下,出于某种莫名的心态,他先关了灯。

  

  门一开,他便被撞得向后倒去,男人把他按进全然陌生而炙热的身体里,两人踉跄着后撤屋内,撞到玄关为止,许三多被大手托住后脑,被迫仰起头来,这接吻野蛮,犹如漫长战争。

  

  许三多看不见他的眼睛,却听见了他的声音:“许三多。”

  

  灯被打开,白光骤起,许三多被刺得眯起眼,他在虚焦的视野中看到袁朗带着笑和凶狠的眼,他在亲吻自己的手,许三多脸红了,喊:“队长”。

  

  招待所的窗外向着一片树林,冯理开了窗,开始有水丝偶尔潲入,下雨了。

  

  他的酒意稍醒,脑袋却更加昏沉。

  

  许三多就在楼上,这个事实填充了他大部分心神,他拥有和表姐类似残酷而现实的特质,尽管,他在佯装理智。

  

  你们真能修成正果?现实不同于理想,就在这里,在这个森严的基地里,它无处不在,密不透风,网罗这种越界情愫再容易不过。

  

  今日饭局上,袁朗和许三多那样疏离的距离,印证了现实的坚不可摧,冯理忽然感到寂寞,在这样一个阴郁雨夜中,没有寂寞的容身之处。

  

  他忽然有种冲动,迫使他坐到沙发上,从口袋掏出电话,拨打了许三多的号码。

  

  铃声随即许三多枕边响起,袁朗拿起,看到了来电人的姓名——冯理。

  

  “有人打电话吗?”浴室哗哗的水声停下,传来许三多的声音。

  

  “是冯理。”袁朗嘴上温声,眼却紧密注视屏幕,“应该没什么急事,你先洗吧。”

  

  “嗯,我快好了。”

  

  水声再度响起,这铃声依然锲而不舍地响着,袁朗按下接通键:“喂。”

  

  “……许三多呢?”

  

  “他在洗澡。”袁朗淡淡道,“一会儿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对面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袁朗重重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暗灭在烟灰缸中,他走到窗边,开窗散气,耐心地等待,等冯理挂断电话。

  

  水声再度关闭,许三多已裹着浴巾走出浴室,他用毛巾擦着脑袋,正要说话,却注意到袁朗端着自己的手机,电话似乎已经接通了。

  

  许三多急忙跑过去,袁朗没逗他,由他轻而易举夺走,用气声说:“不小心接通了,没说话。”

  

  还好,还好,许三多心想。

  

  他这才放下心来,屏幕亮着,电话确实是通着的,可对面也确实一直没有出声。

  

  许三多出声:“喂?我是许三多。”

  

  冯理:“我打扰你了?”

  

  许三多:“我一个人,没什么可打扰的,有事吗?”

  

  冯理:“没事,误拨,先挂了。”

  

  许三多刚撂下手机,便看到袁朗在笑望他,仿佛在笑他那点小心思,许三多有点红脸,也有点埋怨,这不算他的责任呀。

  

  正尴尬站着,袁朗拉了他胳膊一下,没拉动,又拉了一下,还是没拉动,他只好温声说:“干嘛呀,是我的错,我的错。”

  

  这才拉动了,许三多像只轻飘飘归巢的鸟儿,就这样被他填补到怀里,他发丝上带着潮湿的清香,袁朗闭上眼,“今晚见你。”克制带着疯狂:“饭桌上就想干你。”

  

  许三多的身体震了一下,他抬起脑袋,认真地说:“队长,我们做吧。”

  

  冯理一夜未睡,他坐着,酒精的作用渐渐消去,逐渐清醒对他是一种残忍,直到黎明到来,微光从天际升起,冯理突然笑出声来,他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室烦忧。

  

  天光还没大亮,王冉被心事困扰,早早醒了。

  

  少有人知道,最近他被女友提了分手,因此心情不佳,索性楚成峰在,尚能主持大局,他便放任情绪自流。

  

  王冉一直憋着,如今特别想找人倾诉,可这个点连鸡都没起,恰巧他听见隔壁房门被合上的声音,他记得隔壁住的就是袁朗。

  

  袁朗这么早就醒了,出门了?

  

  他嘀咕着,想找袁朗倒倒苦水,一解忧愁,于是也开了门,悠长走廊里却不见人影,王冉突然意识到,袁朗是回了房间。

  

  他没多想,就敲了隔壁的门,等半天,才传来袁朗沙哑的声音:“谁?”

  

  “王冉。”

  

  “等会儿。”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王冉只看见袁朗着短袖的背影。

  

  “坐那等着。”这神出鬼没的朋友甩下一句话,浴室的门便在他面前关上,“我先换套衣服。”

  

  王冉一边坐着,一边给自己点了根烟,他酝酿了下说:“其实我分手了。”

  

  里边没应,他料想袁朗应该听到了,继续说:“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了,不一样的是你是作的,我是被分手,懂不懂?”

  

  “她说我没办法给她太多陪伴,真的,我看到的时候,心酸得不行,其实……其实我都哭了,我做不到,从南极跑到北极的,咱这工作就这样,我真的做不到。”

  

  王冉的眼圈都红了,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袁朗还是没声,他又等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袁朗,你在听吗?”

  

  不敲还好,这一敲,虚掩着的门便缓慢地打开了,在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王冉因为他的失手而后悔无度。

  

  这一眼他妈的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袁朗赤裸着上半身,索性他穿好了迷彩裤,正低头系腰上的皮带,这当然没有什么,突兀的是,他这上半身布满了人为痕迹,新鲜的血道和吻痕,跟袁朗的伤疤交叉错落着,在后者投来的深沉目光中,王冉的烟,啪嗒掉到地上。

  

  “我操。”王冉说,“你他妈怎么弄的。”

  袁朗说:“干了一晚上。”

  王冉都要颤抖了:“哪个晚上?”

  袁朗:“昨晚。”

  王冉:“跟谁。”

  袁朗:“你们队里的白羚。”

  王冉:“许三多?”

  袁朗:“嗯。”

  王冉:“我操。”

  

  跑出房间时,王冉的两条腿软的像面条,找袁朗谈话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实现,他魂飞魄散,哪里还能想失恋这事儿。

  

  走廊里,王冉跟刚出门的冯理撞在一道儿,两个人都没发现对方的失魂落魄,王冉抓着冯理说:“老楚,楚成峰住哪屋?”

  

  冯理匆匆指了一个方向,王冉便踉踉跄跄冲了过去,正好把楚成峰堵在门口,他干脆把楚成峰往屋里推,“我跟你说个事儿。”

  

  王冉少有的强硬让楚成峰颇感意外。

  

  两人相对而坐,王冉脸上明显是一种酝酿,或者说他自己都没有缓过来神,许久后,他纠结着开口:“出大事儿了。”

  

  楚成峰坐直了:“什么事?”

  

  “你知道袁朗喜欢的那个狐……那个人,是谁吗?”王冉摸了把脸,这事说出去都不可能让人相信,“是......”

  

  “是许三多。”

  

  “啊!”王冉发誓他发出了如同女人般的尖叫,“你怎么会知道!你早知道了!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成峰淡淡地说:“嗨,就这事啊。”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变成王冉所不能理解的样子了,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楚成峰,不肯相信他的反应这么平静,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怀疑起自己。

  

  他在做梦吗?

  

  心神动荡片刻,他好不容易找回声音:“就这事?像话吗,袁朗跟许三多搞在一起了,你知道他给我说什么吗?一晚上啊,整整一晚上啊。”

  

  楚成峰轻轻“啊”了一声,王冉发誓在他眼里看到一抹揶揄:“一晚上,某人憋够久了。”

  

  “这是重点吗!”

  

  “你不是说,你讨厌那狐狸精吗。”楚成峰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总不该讨厌许三多,现在这心结解开了,不好吗?”

  

  王冉蹙眉,他起初从袁朗口中听到那事,首先是怀疑那个女人,毕竟他与袁朗相处多年,以袁朗的个性和定力,怎么做出这种事情,必然是那妖精勾引,不知道使出什么策略,让他昏了头。

  

  今天他算知道了,不是女人,是男人,还是许三多!

  

  可许三多,许三多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别说让他勾搭人了,他这木头疙瘩一张口都能气死人。

  

  非要说起来……他对许三多的信任程度,的确比袁朗的人格要高些......

  

  王冉一拍脑袋:“我明白了,是袁朗主动的。”

  

  楚成峰点点头:“是他主动不假,不过我还是劝你,少管这茬。”

  

  “想怎样就怎样?许三多可是咱们的人。”

  

  王冉理智回笼,终于厘清立场,“袁朗是什么身份,许三多的上级吧,你真觉得这俩是平等的,许三多心甘情愿?我没想到袁朗会搞这套,他要是想发泄,怎么把手伸向许三多这种人,再说了,男人跟男人......毕竟不像个样子。”

  

  楚成峰说:“你太小看许三多,也太高看袁朗了。”

  

  这场对话不欢而散,王冉没有从楚成峰那里得到他想要的反馈,他想找袁朗聊聊,但又觉得还不是时候,他需要观察下许三多。

  

  今天的日程安排,无论对老a还是235都堪称度假,略带表演属性的演示,越障,攀爬,模拟格斗,射击......都是玩过的东西。

  

  张扬把士兵甩到地下,这一招赢得满堂喝彩,235和老a们都围在场地左右,彼此挨得近,而袁朗和许三多像是楚河汉界,一个看着张扬表现,一个侧头与齐桓说话,这倒也自然,两个单位,长官和下属,王冉仔细观察许三多表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没有去看袁朗,后者也没有去看许三多,王冉暗自冷笑。

  

  倘若他不是早知道搞什么猫腻,他俩这样倒要把所有人都骗过了。

  

  “三多啊。”王冉提声喊道,许三多转过头来,王冉招手示意,“给你说个事。”

  

  这下,袁朗倒是若有若无向这边看了一眼。

  

  许三多小跑过来:“怎么啦,组长?”

  

  王冉希望自己的表情能自然些:“最近怎么样啊,组长关心关心你的生活,有对象了吗?”

  

  “有了。”

  

  王冉差点没崩住:“啊,我认识吗?”

  

  许三多飞快看他一眼,低下头:“你不认识。”

  

  好你个许三多。

  

  王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把这惹人烦的手下打发走了。

  

  渐渐他也转变了思路,他现在认为这狐狸精实则是袁朗本人,把他好好的一个兵变成这样,要知道许三多可是很少说谎话,多老实一孩子。

  

  许三多一走,楚成峰朝他低声说:“劝你别轻举妄动,小心袁朗发威啊。”

  

  “他还好意思发威,我不骂死他算不错的了,我能怕他?哎,老楚你到底哪国的,替谁说话呢。”

  

  “你不考虑他,也得考虑许三多吧。”

  

  这话说完,王冉倒是不说话了。

  

  他等袁朗找他,给出一个解释,但无论哪个解释都无法说服他。

  

  王冉确信。

  

  远处传来更大一波的喝彩,两人看过去,原来是许三多在做越障示范,他迅捷如风,压低重心从障碍物中穿梭而过,动作简洁,而无丝毫凝滞,流畅如游鱼。

  

  他从来是这样,无声,冷静,忘记自己的存在,只有他的重点,他的目标。

  

  袁朗也停下了和旁人的交谈,专心致志看过去。

  

  中午到了饭点,当地安排的伙食相当不错,楚成峰、王冉、袁朗单独坐在一桌,谁也不说话,王冉抱着胸,靠在椅背上,对食物一点兴趣没有,而袁朗仿佛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楚成峰吃了两口,难以下咽。

  

  他的目光在左右逡巡,还是放下筷子:“这饭不错啊,王冉,你怎么不吃?”

  

  “我难以下咽!”王冉冷冰冰地说,“想吃你就多吃点呗,老楚你今天话真多,奇了怪了,这该说话的反而不说了。”

  

  楚成峰一噎,他妈的,早知道不当这个和事佬了。

  

  食堂乌泱泱的热闹一片,更显得他们这处冷清,不过这古怪的氛围间很快被第三方打破,王冉抬头一看,嗬一声:“这不我们许三多同志吗,干嘛来的?”

  

  许三多手里拿着个小红本,觉察到王冉情绪不好,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找队长。”

  

  “队长。”许三多掏出一存折本递给袁朗,“这是我攒的这一年的工资,你收下吧。”

  

  袁朗放下筷子,接过来翻了翻:“行,我知道了。”

  

  怎么,这就上交工资了?王冉想。

  

  楚成峰看他脸色不对,解释说:“原先许三多家里出事,老a给他凑了笔钱。”

  

  许三多:“是啊,我是还债的。”

  

  王冉心说你都把债主搞上床了,这还用还债吗,他边想着,边看袁朗和许三多态度都挺自然,还隔着距离,顿时觉得他俩真能装蒜。

  

  交完钱,许三多正要离开,袁朗突然叫住他,语气少有的温柔:“今天表现很好,很帅。”

  

  许三多本应该看看左右,应该为这过近的交流而心虚,可他还是忍不住,眼睛笑得弯了:“嗯!”

  

  王冉:……酸不酸。

  

  王冉有心找事,但袁朗是善于打太极的高手,几次都让他找不到机会,他和楚成峰应赵楚河的邀请,去指挥部商谈战术,一整个下午都找不到人。

  

  他找不到,更不要说许三多了。

  

  因着下雨的缘故,下午的活动都取消了,众人被迫待在招待所里。

  

  这里的天气很有趣,本来是人声鼎沸的基地中,一下雨,哪怕只是那种无声的细雨,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

  

  许三多窝在屋里看书,他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可不知为何,他看两页就要到窗边眺望一会儿,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淅淅沥沥的心情持续到晚上,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拍在林叶间。

  

  袁朗坐的车在雨里抛锚,他只好走路回去,拒绝了想要帮他打伞的司机,他扯了一件雨衣来穿,防水布料上传来微凉的触感,他在雨中沉默地走着。

  

  招待所门外只亮着一盏灯,袁朗用房卡开门,黑暗中迎来劲风,用的擒拿的招式,袁朗没有躲,那手臂反而慢吞吞收回,湿漉漉落在他的黑色雨衣上,如同藤蔓渐渐收紧地绕上来,袁朗拥住贴上来的身躯。

  

  他在黑暗中笑了,手沿着脊背的起伏向下,光滑,柔韧,他的手顿住,袁朗眼神不自觉深了,空无一物。

  

  “我身上全是水。”他只说,“不怕着凉啊。”

  

  “我不怕水。”许三多说,“我想你。”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不知道说这些话的代价是什么,袁朗想吻他,不止想吻他。

  

  他用仅存的克制,或者说最后的怜惜,“昨晚累吗?”

  

  “不累。”许三多说,这是逞强。

  

  白天他的腰还残留着昨夜疯狂后的酸胀,可在某种程度上,他知道袁朗在看他,可能在近处,可能在远方,他在袁朗的目光里被迫点燃,欲望焚烧。

  

  “明白了。”袁朗轻声说:“找我泄火呢,啊,许三多?”

  

  灯光凝固,墙壁摇曳,床在天花板上漂浮,遥远的声音唤回许三多的神智,他抬手,虚虚抓住袁朗的手臂:“有人。”

  

  “不用管。”袁朗说,“但你要小点声。”

  

  许三多被捂住嘴,他从指缝间泄露声响,眼泪流到袁朗的枪茧上。

  

  没有人回应,只有无处不在的大雨狂作,王冉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点了一根烟,他看着那烟燃到头,袁朗终于没有开门。

  

  快到黎明的时候,袁朗轻手轻脚地换上衣服,许三多在沉睡,他的眉目柔和,嘴唇微微翘着,他太累了。

  

  或许是个好梦。

  

  袁朗凝视着爱人的睡颜,他这样的饱含柔情,或许生平未见,他只是伸手抚了抚爱人的脸颊,然后起身,回首时已换了一副表情,冷漠而充满思虑,战备状态。

  

  王冉的房门被他敲响,这是一场硬仗。

  

  门很快开了。

  

  王冉坐在沙发里,和他一贯模样不符,他紧皱着眉头,审视地看过来。

  

  “你搞什么,袁朗?”

  

  袁朗笑了:“谈恋爱。”

  

  王冉先是一愣,然后说:“你也好意思说啊。”

  

  “怎么不好意思。”袁朗摸兜,打火机落屋里了,“我都离婚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冉语气很严肃:“离婚这事,是能够让你用这种语气来说的?”

  

  “不是,但我不得不这样,否则我走不到今天。”

  

  “因为许三多?”

  

  袁朗不喜欢这个说法,他说:“因为我的私欲。”

  

  王冉冷笑:“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对他是早就有了,他对我,我不知道,他从来不说。”袁朗说,“他是那种人,什么都摆在脸上,但心沉,我也琢磨不透。”

  

  这气氛像是审讯,但谁也没有尝试除此以外的方式,仿佛他们从一开始便达成共识。

  

  “袁朗,如果是别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会怀疑他的动机,可这人是许三多,就没有别的可能。”王冉的语气堪称严厉,“你军衔高,要是玩弄他,他根本没法招架。”

  

  “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舍不得这么做。”

  

  王冉盯着袁朗的脸,他不怀疑这点,曾在他第一次从袁朗口中知道许三多,就知道袁朗多爱护这个兵。

  

  袁朗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说实话,我没有这种癖好,可是能怎么办?总归是碰上了许三多。”

  

  “老王,我知道,你不怀疑,只是为我们担心,这路很难……”

  

  王冉这辈子没见过袁朗这么低三下四给谁解释,可他不是为了赢,他撑着的气势忽然松懈下去,露出真实的忧虑。

  

  他看着袁朗从列兵到中校,他手把手带着许三多度过柯加西的苦寒,王冉或许早就有了一种感觉,这段感情已覆水难收。

  

  因为它源于他所认识过最坚定的两个人的决心,无人可以更改。

  

  两人长谈半宿,离开时,王冉对袁朗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得保护好他。”

  

  袁朗认真道:“一定。”

  

  在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口时,王冉从背后叫住他。

  

  “袁朗,你也保护好自己。”

  

  袁朗停顿片刻,挥了挥手,然后离开。

  

  次日清晨,楚成峰见到挂两个黑眼圈的王冉,后者表情似是一种惆怅与释然。

  

  楚成峰了然:“跟袁朗说过了?”

  

  “嗯,人家真心相爱,我能说什么,棒打鸳鸯?”王冉说,“哥们倒也不是不开化,你知道咱们那,这种事见得多了。”

  

  楚成峰:“我就知道,你还是心软的。”

  

  王冉:“哼,多亏袁朗,显得我这失恋也没那么惨了,我再给她写信去,就不信了……”

  

  “你往好处想想,此后他的心头肉在你手里,岂不是轻松把袁朗拿捏了?”

  

  王冉想了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啊。

  

  一切暗流在许三多尚未察觉时便已平息,可他惹了大麻烦,差点睡过头,错过会议。

  

  上级重要通知,要求前往大礼堂进行战后汇报及表彰,因此次参与人数众多,整个礼堂几乎要坐满了,许三多差点迟到,好在战友们给他占了位置,他弓着身子穿过层层人海,总算安稳坐下,张扬问他:“我还以为你要迟到了,今天还得上台呢。”

  

  许三多:“我、我没睡好。”

  

  前排的王冉赫然发出一声冷笑,许三多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随后被演讲台的人吸引了注意力,台上的人不疾不徐做着汇报,还能是谁,袁朗呗。

  

  许三多突然有点恼火。

  

  及至发言完毕,会议流程到了表彰环节,许三多等人被叫上台,他们排成横队,向台下敬礼,收获如雷的掌声。

  

  这礼堂大得实在有点过分,许三多有点走神,他在想他那本没耐心读的书,想遥远的柯加西,想375峰。

  

  想袁朗笑起来的样子。

  

  灯光太炫目,许三多的眼睛始终被虚晃,直到袁朗的脸挡住光芒,不如说他背对着万千人群,只这张脸在许三多的眼里真切。

  

  他向许三多敬礼,把勋章挂到他的胸口,说:“前途似锦,来日方长。”

  

  许三多说:“谢谢,首长。”

  

  (完)

清水手术刀

【袁许】深海(五十)

第五十章  简单日常


天色黑蒙蒙,起床哨还没响,齐桓就被他们队长早早叫到办公室了,在袁朗桌前站着,面上多少显出一点困倦来。


“要是碰上紧急任务,就这么睡眼惺忪着上战场?”袁朗不冷不热地说,“打起点精神,我可一晚上没睡。”


你一晚上没睡,跟我有什么关系,大早起来就折腾人……齐桓在心里无声喊道,他用哀怨的眼神刮了两眼袁朗,发现这烂人的确是神色如常,精神抖擞。


“是。”齐桓只好应道,“什么事?”


他猜想约莫不是什么紧急任务,不然队长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地坐着了。


果然,袁朗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这话是问到齐桓心坎里了,换届之期,...

第五十章  简单日常


天色黑蒙蒙,起床哨还没响,齐桓就被他们队长早早叫到办公室了,在袁朗桌前站着,面上多少显出一点困倦来。


“要是碰上紧急任务,就这么睡眼惺忪着上战场?”袁朗不冷不热地说,“打起点精神,我可一晚上没睡。”


你一晚上没睡,跟我有什么关系,大早起来就折腾人……齐桓在心里无声喊道,他用哀怨的眼神刮了两眼袁朗,发现这烂人的确是神色如常,精神抖擞。


“是。”齐桓只好应道,“什么事?”


他猜想约莫不是什么紧急任务,不然队长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地坐着了。


果然,袁朗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这话是问到齐桓心坎里了,换届之期,齐桓接手了许多袁朗的工作,这过程可不容易,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才能勉力支持,虽比不上袁朗从容,倒也算稳健了。


他掏心掏肺说了不少感想,袁朗边听边点头。


“一开始肯定有难度,细细琢磨吧,有不懂的就问我。”袁朗这样评价道,“哪怕狼狈一点呢,也是新阶段,新生活。”

  

他们惯会留心眼的队长在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齐桓都快被他感动了,他和袁朗又聊了几句,不知怎的话题转到住宿问题上了。


“关于你的宿舍,许三多那儿就没必要搬回去了。”袁朗的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下敲着,节奏时而快时而慢,“怎么样,这待遇不错吧?”


“其实我跟许三多住的挺好的,我都习惯他了。”齐桓倒有些舍不得,“他是个好室友,又不闹腾又勤快,我......”


他看见袁朗的嘴角渐渐平了,迷惑地停住:“怎、怎么了?”


顿了顿,袁朗问:“他不踢被子吗,或者……”他在齐桓愈加困惑的目光中停住,转而说起别的事,“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今天上午有个会,等到下午,我来带队。”


齐桓脸一肃:“特殊任务?”


不怪他这么猜,自从袁朗逐步接手大队长的工作后,带队的任务基本上交给齐桓了,他很少出现在作训场上,这次他这么早找自己,恐怕也不只是为谈心吧。


“别紧张,常规训练而已。”袁朗解释道,“……得给我们新鲜南瓜们上节思想教育课。”


齐桓了然,点头应下,他走后,袁朗看了好几次表,一夜未睡让男人有些疲惫,却在意志和别的什么情绪里显出几分渴盼,终究是没什么睡意。

  

上午作训结束后,许三多在收发室门口排了半天队,终于轮到他了。


微胖的收发员大叔把几封信塞给他:“许三多,你的!”


许三多道过谢,随手翻了翻,有班长寄来的,还有马小帅寄来的,他的目光在看到一封信时停住。


那是一个许三多只见过一次的名字。


他身后的成才瞥过来,许三多反手一扣,本来还没什么,下意识的躲藏却让成才起了疑。


“哎,谁寄的啊,藏这么深!”成才直接上手来扒,许三多就防,俩人你推我搡间引来不少排队的兵探出头看热闹。


四中队的一个喊:“成才,你又欺负人家许三多了!”


二中队的一个兵也喊:“哥们,排着队呢,你俩别闹了,着急拿我女朋友的信呢!”


故意扯大了要炫耀的一嗓子引来嘘声四起,场面顿时热闹起来,拿了信的吴哲一手把住一个,直接把他们拖离了地点。


“丢不丢人啊,你俩?”


“他先抢我的。”许三多说。


“废话,谁让你躲躲藏藏的,谁寄的信,快给我看看!”成才喊道。


“不给!”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成才猜,“是不是你那相亲对象,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妞?”


许三多无奈地把信一摊,一个看起来就是女孩的名字露在两人面前。


陈小巧。


面对两双暧昧不明的眼睛,许三多忙解释:“是,是我爹介绍的相亲对象,唉,我们之间就寄过一次信,之前都是我爹来说,这次她亲自写来,人家姑娘肯定很生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


“写检讨书。”许三多耷拉着眼说,“道歉。”


齐桓拿着一封信也要寄出去,远远见三人围成一堆,就走上前来。


恰好听见吴哲说:“我觉得你也没必要抗拒,说不定那女孩……”


“什么女孩?”齐桓耳朵尖,直接抓住重点,看向许三多,“好你个许三多,你才多大就搞女孩了,我得告诉队长!”


许三多忙扑上前来堵齐桓的嘴,齐桓爽朗一笑,把扑过来的许三多一挡,就差把个子小的他提溜起来:“不闹了啊,分享个重磅消息,今天下午队长亲自带队啊,到时候可别迟到。”


“看你说的,我们啥时候迟到了。”成才八卦地问道,“他怎么又自己带队了?”

  

想了想,许三多和吴哲一对眼,道:“该不会是要给新人训话吧,嗯,欢迎仪式?”


齐桓薅了把他脑壳,“还是我们完毕聪明,训话,咱们不是主角。”


想到新人,许三多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冯理,对冯理的离开和他留下的“对不起”,许三多很想问一问冯理,可是自从他回来,连一面也没见到过他。

  

下午,演练场上。


除陈水生之外,同时分配到第三中队的还有另外四个人,他们五人被通知下午和三中队一同训练,这可是头一遭,五人面上有些疏离,但个个都在心里憋着劲呢,说什么也不能让老A看扁了。


设想是这样,结果齐桓的哨声一吹响,老A们如同箭矢般快速而无声的冲上去,他们刚开始还能勉强跟上,渐渐就落到最后了。

 

陈水生就有点郁闷,他跟另外几个难兄难弟成功拿下了倒数前五,哨声再次响起,他腿一软,跌倒在地上,而老A们呢,还能站着说说笑笑。


无论在哪个队伍,陈水生都是排前面那一批的,今天练了这么几场,像被棒子当头砸了一下。


正当他打算撑着地面站起来时,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鞋,然后就是递上前的一双手。

  

陈水生借那人的劲儿起身,眼往上一瞧,脸上的笑当即就僵住了。


竟然是许三多,那个奇奇怪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教官。


许三多没注意到陈水生的僵硬,还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靠,为什么会是许三多啊!


陈水生在心里呐喊,他闷闷地道了谢,然后就不说话了。


说真的,虽然冯理对许三多貌似有点好感,陈水生倒觉得他是被迷眼了,他自诩自己识人有一套,许三多一看就是那种冥顽不灵的石头,他陈水生真敬谢不敏。


“没事,我们刚来时也跟不上,你们多练练就好了。”许三多还安慰他。


这人,倒也不是一点优点也没有……


其余四个南瓜也被老A们相继扶了起来,在众人的笑声中,陈水生终于意识到,老A对他们的态度真有点不一样了。


他本就话痨,容易和人亲近,许三多态度一软,他别别扭扭地觉得也不是不能和许三多说两句话,结果一扭头,差点没气死,人家许三多早和另外一个南瓜聊起来了。


那位“同僚”对许三多很是崇拜,比陈水生还自来熟,围着许三多叨叨,许三多也是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耐心倾听着,不时羞涩地笑笑。


陈水生:……

  

这时,人群忽地一静,陈水生跟着其他人的视线看向一处,只见袁朗正在朝这边走来。


队伍不说是噤若寒蝉,也有点过分安静了,以陈水生为首的新人们尤甚。

  

袁朗走到队伍前面,没说话,随意打量了一圈,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不算特别严肃的脸。

  

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当袁朗微微一笑,并招呼大家坐下时,大家是确定了,他心情的确还算不错。

  

众人盘腿坐着,只袁朗站着,他们只能仰头看着他,袁朗一顿,也就地坐下,虽然队列仍然很安静,气氛较之前松弛了一些。


袁朗的目光尤其关照了五个南瓜,很好笑地道:“喂喂,好像我能吃人一样,放松点放松点。”


他忍俊不禁的时候,神光锐利的眼睛眯起,显得很随和,和之前那副随时准备冷笑和面无表情的样子完全不同。


陈水生颇不适应地抖了抖,在他旁边的许三多注意到了,抿着嘴笑了一下。

  

“许三多!”


许三多侧过头来。


袁朗仿佛随意道,“你来给新人介绍下,老A是什么意思?”


当时当刻,许三多突然有点分不清了,当初他们也像今天这样坐在草坪上,被袁朗问起老A是什么意思,除了主角,场景和现在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他恍惚了一瞬,等回过神来,发现袁朗并没有看着他,而是虚虚地注视着别的地方。


“老A,就是骗人。”许三多声音虽小,但大家都听见了,几个南瓜惊讶地看过来。


许三多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看起来没有解释的意思。

  

陈水生看见他们总教官嘴角勾了一下。

  

“惜字如金,多说点话就这么难吗?”袁朗说,然后他的目光从许三多身上飞快掠了一掠,转而投向队列,娓娓道来老A的来历。

  

和去年差不多的一席话,新人们已经听得入神,连许三多他们也有些感慨,无论听队长说多少遍,总是能回归到初次听到时便深沉又厚重的心情中。


这不是表演,而是他的心声,他们在分享这个人的世界。


许三多看了看神采飞扬的队长,又看了看沉静的战友们,觉得这样挺好。


一切都刚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最美好的时候。


他想。


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回归正轨,许三多安心又释然。


在许三多低头思索时,袁朗的目光穿过人群,轻轻落到他的头顶上,再没移开。


“每一次,我都会对新人说,欢迎你们,以后要长相守了。”所有人的注目下,袁朗低声说,“随时随地,一生。”


这一声并不沉,反而极轻,轻得专能让一个人受着。


袁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然后,他扬起眉毛:“好了,解散吧!”

  

清水手术刀

【袁许】深海(四十九)

第四十九章  无情陈罪


见唐梓欣前,袁朗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徘徊了一会儿。


陌生的场景和陌生的人群,像快放的幻灯片,切换间带上冬天特有的冷意。等到夜色落幕,街上的人渐渐少了,靠在路灯底下抽烟的袁朗,一时间很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有路人路过,偶尔透过好奇一瞥,男人慢慢地抽着,脸被昏黄的灯光照得模糊成一片。


调整呼吸,预想反应……袁朗意识到自己仿佛在做战前准备,心情无比复杂。


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不知道,可是此刻,他必须把妻子当作敌人,即便因此而变得很难看。


不远处的商店橱窗如实反映出一个咬着烟身的男人,面容冷酷阴郁、狼狈不堪,在浅晃了一...

第四十九章  无情陈罪


见唐梓欣前,袁朗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徘徊了一会儿。


陌生的场景和陌生的人群,像快放的幻灯片,切换间带上冬天特有的冷意。等到夜色落幕,街上的人渐渐少了,靠在路灯底下抽烟的袁朗,一时间很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有路人路过,偶尔透过好奇一瞥,男人慢慢地抽着,脸被昏黄的灯光照得模糊成一片。


调整呼吸,预想反应……袁朗意识到自己仿佛在做战前准备,心情无比复杂。


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不知道,可是此刻,他必须把妻子当作敌人,即便因此而变得很难看。


不远处的商店橱窗如实反映出一个咬着烟身的男人,面容冷酷阴郁、狼狈不堪,在浅晃了一晃后,袁朗用鞋底把烟蒂碾灭,转身归去。


夜呈现出朦胧的深蓝,小区已没有多少人声,家家户户都安居在小窝中,从众多亮着的窗中,袁朗找到自家,暗着,他却知道,唐梓欣在等他。


夫妻两人习惯那种姿态:平静礼貌的面,暗锋交错的眼……他们自视甚高,却在这种消磨中渐渐厌倦,等着对方撕破假面,或许,到了决断的时刻。


客厅。


钥匙插进门孔转了三声脆响,唐梓欣侧脸望向窗外,矮树微风,暗影摇动,女人静坐,膝盖上的书页被凭空掀起一张。


伴随着浅浅的脚步声,袁朗没有开灯,而是走过相当一段暗处,才进入小夜灯的照耀下,他在唐梓欣面前坐下,等她回神。


“我把玥玥送到她爷爷奶奶家了。”唐梓欣这才看向袁朗,“好久不见了,袁朗。”


“辛苦你了,梓欣。”


两人盯着彼此的脸,没有立刻说话。


“白天打的电话,晚上就到了。”唐梓欣莞尔一笑,直勾勾看着袁朗:“真没想到,许三多竟然会让你这么失态。”


一把明牌,直勾上袁朗的心头肉。


“许三多。”袁朗念出这个名字,然后淡淡道,“你应该清楚,别搞他。”


唐梓欣讶然道:“我还以为你多少会遮掩一下,寒暄寒暄,顾左右而言他?”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是冯理吧,他说要找你,你就是在那时候,知道的我的目的是许三多?”


“更早,你做得太明显了。”袁朗向后靠去,目光里满是审视,“我应该感谢冯理,他的莽撞让我确认了猜测。”


末了,他问,“我知不知道,对你没有影响,是吗?”


唐梓欣不语。


“看来是的。”袁朗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为什么?”


唐梓欣终于开口:“袁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你的犯人……我一直很好奇,只是说了说许三多,你的反应就这么过激,为什么啊?”


“怎么管我的兵,我不喜欢别人来插手、教我怎么做。”袁朗并不客气。


“哦!真是个坚定原则的指挥官,我都佩服你了。”唐梓欣抬手拍了拍,然后拉长调子,“……就是不知道,你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呢?”


她根本不给丈夫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就说是私心吧,也能讲,我是为许三多好啊,怎么了,不就是一片拳拳之心?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有什么问题?”


袁朗眉间一动:“你都猜到我想说什么了?”


“你以为我是冯理吗,轻而易举被你绕进去?到现在了,你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和表弟不同,唐梓欣有直击要点的本事,每一句话都是利刃,毫不留情朝袁朗身上扎去。


袁朗眼帘微垂,不回应,不拒绝。


不知怎的,这种毫不抵抗的姿态反而激怒了唐,她把书甩到一旁,身体前倾,沉声道:“……非要我把你那些脏事抖落出来?你对他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袁朗终于抬眼,直视她,反问:“我对他什么心思?”


唐梓欣轻嗤一声:“说出来我都嫌恶心。”


随后,她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一丝变化,她期待着他慌张、反驳,甚至愤怒。


可是没有。


闻言,袁朗只是沉吟一下,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梓欣一怔。


他默认了,默认了她的试探、指控。


多少次,唐梓欣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一次,袁朗亲口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强忍住喉咙涌上的酸涩:“医院,在医院我就看出来了,庄安安和许三多在一起……”


两人的眼神都有些恍惚,刺眼的红苹果在记忆深处滚动,袁朗想靠近他,却发现他护住了怯生生的女孩。


彼时他和妻子尚还亲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望向另一个人的病床。


“我嫉妒她,是吗?”


“别表现得好像你才知道一样……”唐梓欣轻笑,笑中有刺,“嫉妒一个小姑娘,出于什么心思,你把自己放在什么立场?”


“队长?……还是暗恋者?”


她看到袁朗屈手成拳,抵在唇边,眉眼在颤着,在她面前从来是平静无波的男人,变得焦躁、不安。


只是想一想,便变成这样了?


唐梓欣冷眼旁观,突然不知道,到底是她可怜,还是他更可怜。


一声叹息后,袁朗说:“起初,我没说谎,和普通人一样,去过平淡、幸福的生活,对我们这行,难,那时我想,再难也要试试,他有这个权力。”


“直到他说,他想恋爱,他想相亲,我说再等等,再等等,他把脸扭过去,不再和我说话,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有了距离……”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隐隐带点狠意:“原来是队长,后来就变成庄安安,再之后又是什么别的女人,谁知道?”


袁朗突然停顿,微微闭眼,克制住不禁扭曲的脸,然后继续道来。


“我很愚蠢地,自我折磨了太久。”他冷静地说,“我们一起去了柯加西,我不得不直面自己,一些很可怕的样子,那时我仍然不愿意承认,尽管事态不会因为我逃避问题而停止恶化,再后来,冯理指着我问,你为什么亲许三多呢?这一次,我不能再回避。”


“那晚下雨,我逼着冯理说,也逼着自己听。”


唐梓欣自虐地保持了沉默,听见自己心中的喃喃:


她恨袁朗。


坐在她面前的丈夫,却毫无顾忌地诉说对另一个人的爱意,唐梓欣快把嘴唇咬出了血,眼不带眨地盯着他。


“事后几天,我很难理清思路,不是它太复杂,恰恰相反,太简单了,我不能保持理智,我控制不了情绪——焦虑,踌躇,自我厌恶,但我不能否认我……过度兴奋。”


“我比你想的要龌龊多了。”尽管他坐在唐梓欣面前,却像是说给自己听,“什么长官、战友,什么后盾、依靠……我只想当他的男人,既然我无法保证许三多在任何一个人生关卡都能平稳度过,陪伴他终生的爱人能够忠诚而宽容……那么,为什么不让我来当他的爱人。”


“这个念头,太有诱惑力,我找不到理由拒绝它。”


唐梓欣再也无法忍受:“你忘了你已经有家庭了吗?”


“我没忘,正因为没忘才恐怖。”袁朗说,“责任、家庭、誓言……一切的一切,重视的东西仍然重视,我的头脑依然清晰,但我无能为力。”


袁朗静静地望向唐梓欣,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双眼,深处却滚动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迷幻,并不是对她的:“我爱他。”


抽出一根、两根肋骨,流出全身的鲜血,也有什么无关机能的东西在体内跳动,胜券在握一辈子的指挥官,败给了自己的心魔。


随着那三个字落下,一滴泪迅速从唐梓欣通红、颤抖的眼里滑落,她倔强地不肯眨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袁朗递给她一张纸巾,“啪”——他侧首望着被唐梓欣打掉的手,一言不发。


“你在报复我。”唐梓欣哽咽,“报复我对许三多做的动作,你想折磨我,就像我折磨你一样。”


“我不会拿这种事来折磨你……梓欣,你不懂。”


唐梓欣猛地站起身,仿佛原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为了避免灼伤,只好急促地来回走动。


她环抱颤抖的双臂,忽又转向袁朗,恨声道:“我不懂?袁朗,我不懂爱?为了你,我付出了那么多,承担了那么多,最后,你竟然说我根本不懂?”


袁朗:“是吗?你、我二人,真的如我们设想的一样明智?那时候我们太年轻,还不明白真假。”


袁朗的目光仿佛穿透人心:“你在坚持什么?对我的爱?”


唐梓欣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被她用力按下,她擦了擦眼角,试图让自己重归平静:“可笑,太可笑了,所以呢,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只是你对别人荒唐的什么、什么爱?它能改变什么,有意义吗?”


“或许是有的。”


袁朗平静、温和地说:“我们离婚吧。”


唐梓欣的脸倏然间一片空白。


风声、人声、家用电器的细微嗡鸣声……顷刻间全静默,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当外界无声,唯有人心在低低地哀鸣。


她张了张口,并未发出声音,努力了好几次,才听到自己游丝般问:


“你说……离婚?”


“是的。”


“因为我、我做的事……”


“不,如果你做了什么,我有别的办法解决。”


“你恨我?”


“我才是始作俑者,没有资格恨你。”袁朗该死地平静,“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说的,爱。”


唐梓欣沉默良久,突然她听到风的喧嚣,将她从异境惊醒,她转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目光看着袁朗。


她不能理解,即使是真的爱,又能如何?保持婚姻都是现阶段最理智的决定,就像结婚之初,两手交握不意味着相爱,而是更加紧密的联合。


爱情,爱情算什么?可以为之神伤、愤恨,因为它本就愚弄大脑,而能不能守住底线,才是明智与否的标准。


她认为自己太了解袁朗了,无比笃定他们是同一类人,对世上很多的事,饱含热情,却又冷眼旁观,也许他确实爱了、恨了,但他拥有更宽广的世界,足以拿来淡忘。


就是这样一个人,说了,离婚?


袁朗仰头,凝望着她,一副预备了去死的样子。


前所未有的冲击袭来,唐梓欣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却转瞬变为满眼陌生,甚至是防备:“袁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


袁朗微怔,然后了然,他不由无奈而自嘲地摇了摇头。


“所有存款,还有我个人名下的存折,我已经整理清楚了,我什么也不要,今天没带在身上,回头把明细连带着离婚协议寄给你。”袁朗清晰简洁道,“早做决断吧,我们……别再相互折磨了。”


说罢,他站起身,转身离开。


“袁朗。”


最后,唐梓欣从背后叫住他。


女人僵立在夜灯洒出的淡黄光芒中,男人的背影正从容踏入无光之地,这一走,终将渐行渐远。


“你正要上任大队长,这个时期很敏感,你知道吗?”


“我知道。”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有这种心思,部队这种地方,仕途……”


“我知道。”


在明暗交界处,袁朗侧头,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我早有觉悟。”


唐梓欣无力地坠到椅子上。


“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从头至尾一无所知的孩子,把你的一切连带着我和玥玥也放弃了,你是疯子,还是傻子?”


女人的喃喃飘散在空中。


袁朗的脚步一顿,仿佛从黑暗中看到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那人也是这样突兀地、宿命般撞入他的人生,他苦涩却又酸甜,毫不留恋地向前走。


瓷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你得不到他的!袁朗!”


“我看着你,最后变成我,这是命!”


女人的恨意犹如实质,被包裹在掷地有声的话语中,响彻在袁朗耳边。


……就这样吧,无所谓去恨我。


袁朗淡淡地想,似乎身体中真的传出崩塌、破裂的声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毁掉了自己的一切。


投入黑夜的男人加快了步伐,越走越快,好似这样就能孤身走入黎明,不知何时起,他的眼里已布满潮意。

清水手术刀

【袁许】深海(四十一)

第四十一章  不坏好意


南瓜晋级为正式老A之后,下一步就是分配各自的中队,每个人都在猜测自己最终会进入哪队,陈水生特想冯理、马大路一起,但是三人进入同一个中队的概率不大。


这批总共留下十个,之前挑衅的五号已被出局,除了一个他们熟悉的三十二号——眼镜,剩下的人都不算熟。


伴随着消息的正式宣布,并且在真正意义上的一槌定音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老A对他们的态度好似变了一点,这让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分配的事被搁置下来,这十个“未来老A”照例组队、单独训练。


这天,训练间隙,一群气喘吁吁的小伙子盯着在他们不远处训练的老...

第四十一章  不坏好意


南瓜晋级为正式老A之后,下一步就是分配各自的中队,每个人都在猜测自己最终会进入哪队,陈水生特想冯理、马大路一起,但是三人进入同一个中队的概率不大。


这批总共留下十个,之前挑衅的五号已被出局,除了一个他们熟悉的三十二号——眼镜,剩下的人都不算熟。


伴随着消息的正式宣布,并且在真正意义上的一槌定音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老A对他们的态度好似变了一点,这让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分配的事被搁置下来,这十个“未来老A”照例组队、单独训练。


这天,训练间隙,一群气喘吁吁的小伙子盯着在他们不远处训练的老A,目光里满是羡慕。


那支队伍恰巧就是第三中队,当指挥官转头,露出一个熟悉的、令人胆寒的侧脸时,大家都认出了袁朗。


陈水生收回目光,问他身边正在喝水的冯理:“你是不是想跟许三多一个中队啊?”


“是。”冯理很爽快,他抹了把嘴,然后低下汗津津的脸,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朝第三中队的方向探头探脑。


“我可不想跟袁朗他们一个队,你知道吗,看到教官那脸,做梦我都能吓醒喽。”陈水生笑嘻嘻地调侃道:“你就不一样了,第一步做到了,下一步是什么,去挑战许三多?”


冯理怔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再说吧。”


“对对,积攒实力,再一扫前耻!”


陈水生的热血丝毫没有感染冯理,事实上,他在方才那阵短暂的怔仲中意识到,曾经的他,日子中是有锚点的,正是对许三多的执着才撑着他走完全程。


谁也不会知道,在开枪的一瞬间,他在心中默念了许三多的名字……他不想让那个人瞧不起自己。


可是,在表姐告诉他那个禁忌的秘密后,冯理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连带着那些青涩、热血的心事。


尖锐的哨声响起,短暂休息后,南瓜们整队,冯理慢慢地回到队伍中,在他们向反方向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老A的队列,对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投注深刻的一瞥。


随着南瓜们那边的哨声响起,袁朗看了看表,也吹了哨子,和因训练而裸露在外的热气腾腾的头顶们相比,他端正地带着帽子,浑身捂的严严实实,黑色的镜片不透露一点情绪。


许三多站在队列末尾,他本就不高,这下更是彻底淹没在其他队友中,即便是这样,袁朗仍从人群中精准地抓住他,微不可见的一顿后,再度移开。


袁朗喊:“许三多!”


队列中响出一声:“是!”


“出列。”


许三多“噔噔”两声迈出来,“啪”一下站定。


谁也没有看谁,仿佛一切都是公事公办,袁朗让许三多进行动作展示,许三多就一板一眼做了,袁朗让他归队,他二话没说,转头就走。


他不再和袁朗说话,这是一种沉默的、态度坚决的抵抗,与之相反的是,在公事上,他表现得更加顺从,对于袁朗的命令毫不迟疑地执行。


由此,两人几乎没有私下的相处。


这点,连成才和吴哲两个大老爷们都看出来了,队列中的他俩给彼此一个眼神:闹毛病了。


训练结束后,大家一哄而散,许三多跟着两个队友慢慢走向食堂,吴哲和成才俩人可劲给对方示意,眨得眼睛都抽筋了,谁也没敢问这茬子事。


——没见我们一向笑呵呵的完毕同志这张木然的脸吗,谁看谁怵头。


许三多在刻意回避着一切和队长碰面的可能性,但刚到食堂,打饭师傅就从窗口里探出头:“三多,袁队长又没来吃饭,你给他带什么饭啊?今儿我做的鱼不错。”


“谢谢你,范师傅。”许三多冷冰冰地说。“我不带了。”


他在范师傅惊讶的眼神里接过饭盒,坐到凳子上就埋头苦吃。


“倔驴!”


成才喊的这一嗓子,他一屁股坐许三多旁边,随后,吴哲也拿着饭慢悠悠走过来,也坐他对面。


许三多看看成才,又看看吴哲,问:“喊谁呢?”


吴哲笑着说:“喊一个嘴巴快撅上天的。”


许三多抿了抿嘴,一句话没说,又埋头干饭,他这架势仿佛要溺死在米粒里,吴哲倒也不急着吃,脸往前面凑:“怎么回事了这是?”


把饭咽下去后,许三多说:“我没请成假,队长不答应。”


“哎三呆子,你回家干啥不带上我!”成才立马捶他一下。


“带你干啥,我去见相亲对象。”


成才和吴哲双双怪叫,惹得食堂好些人看过来,吴哲赶紧压低了声:“你还真是认真的啊。”


“是,不是,不是……唉,我是想拒绝人家,给人家赔礼道歉的,我爹把这事捧得这么高,阵仗搞那么大,说什么我也得回去一趟。”


“为什么拒绝?”


“……没那个心思。”


吴哲和成才心里诡异地舒服了点,就是嘛,他自个去相亲,怎么看,怎么都像背叛了亲爱队友的叛徒嘛。


成才继续问:“那他为啥不准啊?”


许三多答:“说队里需要我。”


成才瞪大了眼睛:“队里需要你?前两天他还批了c3的探亲假呢,这家伙区别对待啊!”


吴哲倒没把问题看得太严重:“照你之前做的,多磨他几趟呗,总会有回环余地。”


“这不一样,吴哲,真不一样。”许三多低着头,神情让两人看不清楚,但谁也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忧郁,“我感觉,这次他不会让步的。”


笃定的态度让吴哲和成才沉默了,虽然他们不知道许三多依据什么原因作出判断的,但既然他这样说了,他们便帮他出别的主意。


“去找个说客吧,我看齐桓最合适。”吴哲建议道。


“别想了,齐桓这段时间忙……你俩怎么不开窍呢,据说快要换届了,齐桓那是作为下一任中队长参与考核的。”成才立刻给两人泼了把冷水,“别给人家找麻烦了。”


最后的办法也没了,许三多本就没报希望,闻言只是叹出一口气:“……我再和爹写信说一下吧,我……”


正在这时,一道男声打断他们:“聊什么呢?”


吴哲和成才迅速收了收脸:“队长!”


袁朗“嗯”了一声,拿着饭盒到许三多另一边坐下。


成才问:“您怎么来食堂吃了?”


“没人给我带饭,我就来了呗。”袁朗轻描淡写道,随后他注视着成才和吴哲,两人秒懂,一个说自己找别人有点事,一个说自己消化不好,一眨眼就溜得没影了,成才走前还给许三多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许三多:“……”


他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拾掇拾掇餐具后,准备拿去洗。


正在许三多准备离开时,他饭盒的把手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把住,许三多拽了两把,没拽动。


他只好低头看袁朗,袁朗倒很从容,眼睛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示意许三多坐他旁边:“干嘛不吃了?吃啊。”


许三多说:“我吃饱了。”


“你先别走,有话跟你说。”


“准我假?”


袁朗吐出俩字:“不准。”


他顽固,许三多比他还顽固,坐下之后,一句话也没说,打定主意做锯嘴葫芦。


袁朗看他一眼:“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是个独裁者似的。”


许三多有点恼怒,平平地说:“难道不是吗?”


袁朗叹了口气,他是端着饭过来的,却一副不急于去吃的样子:“我不是说了吗,队里需要你,除了基本的规定,对假期,偶尔也要相机决断,这你是知道的呀。”


“你骗我,队长。”许三多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你又骗我。”


他的眼睛像镜面,澄澈到已经没了自己,只能倒映别人,世上一切的伪装像雪花一样在这双眼里融化。


食堂人声鼎沸,一整个两人的世界仿佛都是这样嘈杂吵闹,而悄无声息中,袁朗忽地一窒。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许三多转头,而冯理正朝这边走来,很快便走到两人面前,礼貌地说:“介意我坐这边吗?”


许三多赶紧往旁边坐坐,给他腾出空来,而袁朗托着下巴,一直盯着许三多,目光厚重非常,复杂无比。


冯理把他俩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朝许三多笑笑。


许三多问:“你们训练完了?”


“嗯。”冯理不免有些怠懒,青年语气闷闷的、带着不自主的亲近,“可累死我了,许三多。”


袁朗这才抬眼看冯理。


许三多却毫无察觉地说:“没办法呀,老A的训练强度就是这样,没事,过一段时间你就适应了。”


在袁朗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冯理也像是才注意到他似的,“姐夫,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俩了。”


“你知道就好。”袁朗笑了下,并不客气道,“在这里别叫我姐夫。”


“是,袁队长。”


冯理和许三多聊了几句闲话,突然,他像是一下子想到什么似的对许三多说:“对了,你不是还没对象吗,我姐说她给你准备了份相亲名单,让我姐夫转交给你了,里面有你感兴趣的女孩吗?”


他本是轻快地说着,渐渐就闭上了嘴,因为许三多猛地看向袁朗,而袁朗的注意力,也不得不从冯理身上离开,他回视许三多,手指轻微摩挲着。


正在这种沉默中,冯理惊讶的、细微的声音响起:“不会是……袁队长没给你说吧。”

浅绛

【枣祯】子不语

朱由检获救if,私设有

春草拔节疯长,淹没乾清宫的琉璃瓦,李闯的披风在北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是滔天的血浪,朱由检跌坐在朱红剥落的宫门前,进退维谷,谁知对面那人非但没有拔出腰间的剑,反而向他伸出了——

在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秒,他被一双手托了起来。

朱由检颤巍巍地睁开眼,确认自己是否身处地狱,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派极其静谧的景象,自己置身于一个清净无尘的房间,夕照透过雕花的窗,把万物镀上一层金黄,那光影就像小时候吃过的饴糖,看得人心内一动,几欲怔怔地落下泪来。

可一个小宫女的惊叫,到底是打破了这一枕黄粱,她本是坐在朱由检的床边守着,困得神魂颠倒,恍惚间瞥见他睁开双目,心中一惊,头“咕咚”一声撞在...

朱由检获救if,私设有

春草拔节疯长,淹没乾清宫的琉璃瓦,李闯的披风在北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是滔天的血浪,朱由检跌坐在朱红剥落的宫门前,进退维谷,谁知对面那人非但没有拔出腰间的剑,反而向他伸出了——

在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秒,他被一双手托了起来。

朱由检颤巍巍地睁开眼,确认自己是否身处地狱,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派极其静谧的景象,自己置身于一个清净无尘的房间,夕照透过雕花的窗,把万物镀上一层金黄,那光影就像小时候吃过的饴糖,看得人心内一动,几欲怔怔地落下泪来。

可一个小宫女的惊叫,到底是打破了这一枕黄粱,她本是坐在朱由检的床边守着,困得神魂颠倒,恍惚间瞥见他睁开双目,心中一惊,头“咕咚”一声撞在板壁上,这才捂着痛处喊人过来,把消息报与闯王知道。

闯王?朱由检不禁晃了神,但疼痛早已先他一步抵达,颈部仿佛被一条毒蛇缠绕,它不住地收紧身躯,用一阵阵剧痛提醒他先前的惨伤,他颤着手凑过去,摸到了一道嵌入皮肉的勒痕,三月十九日的血泪交织历历在目,覆水难收,可他却被落在了这个世上,落到了李闯手里。

不,不,朱由检顾不得瘫软的经络,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对于一个身心都衰弱到极点的人来说,如此这般无异于蚍蜉撼树,还没等他撑起身子,便失了力,连同身上裹着的一床被子一起跌到了床下。

底下人连忙上来搀扶,朱由检靠着床沿,勉强抑制住胸口的起伏,想让他们别碰他,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只能发出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呻吟声,像一只落入网中的小兽,竭尽全力露出尚未齐全的獠牙,可怜中透着一丝滑稽。

他失声了。

1

李自成赶到小院的时候,方才的宁静已荡然无存,他嗅到汤药与血腥味儿,甚至还有香灰。伴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个太监拥着一位深目高鼻的洋人走了出来。大抵是出于非我族类的芥蒂,李自成并不喜欢他和他胸前垂着的十字架,更讨厌他足以把人戳伤的鼻尖和披在肩头的卷发。

对方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快,上前几步作了个标准的揖:“闯王,在下是钦天监的传教士李悯德,粗通医术,那位大人请我来...瞧瞧病人。”他示意跟在李自成身后的李岩。

“是,洋人治外伤,倒是有些心得。”李岩恭谨地答道。

“现在人怎么样了?”

“我为他包扎了伤口,好在他身子本就虚弱,那一下虽然破了皮,也并未伤到根本,静养即可。只是病人自缢时伤到了声带,怕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开口讲话了。”

“知道了。”

“不过说实在的,您的手下不能这样强硬地捆住病人,他简直要被做成标本了!”洋人还想喋喋不休,李自成一个肃杀的眼神扫过去,对方连忙噤声,绕开他走了出去。

“怎么叫个洋人来?”李自成有些不悦。

“是这样,”李岩连忙接过话茬,“与其防着有人将消息泄露出去,微臣以为,不如找个彻底的外人。”

“好吧,”李自成吩咐道,“你在外间候着,我进去看看。”

朱由检静静躺着,四肢分别和床栏的四角捆在一处,颇有些五马分尸的架势。尽管姿态狼狈了些,但依然掩不住往昔的丰仪,李自成不得不承认,一个男人的脆弱与疏离也能称得上一种美,端着个中看不中用的空架子固然矫情了些,倒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也对,只有在锦绣堆儿里长大的皇族才能养出如此憔悴、纤弱、白皙的金尊玉贵,恍若和田玉雕成的观音大士,若是在米脂即便是再俊俏的小伙子,也会被西北的风沙吹老的,他们的悲恸,又有谁能瞧见呢?而这样一尊静默无言的神祇,本该垂眸怜恤众生,可如今他的双眼直勾勾望向房梁,眼中分明写满“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真是的,刚醒过来就寻死觅活,”李自成在床畔坐了,伸手去碰朱由检头上的绷带,上头渗出的殷红与颈项间可怖的疤痕是他面上唯二的血色,除开这些,对方几乎成了一个苍白的影子。

朱由检猛地转过头去,躲开李自成的触碰,尽管目前的窘态比案板上的鱼好不了多少——鱼起码没有四肢不会被这么折腾,但他仍然忍着四肢百骸的疼痛拒不合作。

“犟什么犟,论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李自成的手不依不饶地探过来,掌纹里夹杂着黄土地的沙砾,老茧刮得人面皮生疼,再嶙峋的白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红痕,激起亵渎的向往。

“看着我!”李自成干脆翻身上床,双手抵在朱由检的耳畔,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接。

朱由检在这样的逼视下有些无所适从,但却仍倔强地不肯移开目光,可他的眼中并没有李自成早先想象出的恨意与残刻,只有难以抑制的悲凉。他的睫毛犹如堕入网中的蝴蝶,无助地扑闪着,泛红的眼底渐渐氤氲一重水雾。

在见识过饥荒、战乱与人吃人后,李自成依然讶异于朱由检的双眼中含着的两眼泉,那是种深不见底的哀恸,足以让他打消志得意满的心情。他猛然泄了气,略显尴尬地从床上下了来,杵在床前放了狠话:“实话告诉你吧,你的三个儿子早就被送到我的手里了,要是还不好好地将养,后果你比谁都清楚!”

好家伙,倒显得我像个恶人了,李自成腹诽道,他故意重重顿着脚摔门而去,转头对在外等候的李岩吩咐道:“多派点人手看住他,五花大绑就不必了,多不像样子!”

朱由检窝在一床夹被里,揉搓着被勒肿的手腕,到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惯了,还没轮到大刑伺候,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还真是可悲可叹。不过如今他并没甚么自怜自伤的心情,许是前几日消耗太过,他整日清醒的时间不过三四个时辰,讽刺的是,这大概是他在过去的十七年中睡得最安稳的一段时光,因为每一次都是无梦之眠,没有什么人进到他的梦里,包括他已经殉难的妻女。

她们,大概是在怨他吧。

李悯德每隔几天就来看他,帮他上药换绷带,尽管对方三句话不离所谓的“上帝”,但鉴于他是唯一一个能跟自己说些甚么的人,好歹也能排遣些许失语的孤独。

在失去语言功能后,朱由检才领会到自己声音的宝贵之处,下人们好似泥胎木偶,在沉默中提防着他自尽的可能。哪怕只是自言自语,也比身处寂然无声的别院要好上几分啊,他想。

朱由检曾有过美而自知的嗓音,洪亮而明澈,好似初升的太阳照着远山,这把嗓子在朝堂上呵斥群臣时从不会颤抖而沙哑,那些令人往而生厌的衣冠禽兽们匍匐在地,在天语纶音下灵魂和五脏一同振颤。只因他的平仄起伏、抑扬顿挫,即使在盛怒之下也能显出一份万中无一的雅致来,除了——

除了那最后的一日,他怀中抱着小女儿的尸体,喉咙抽搐着,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李悯德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迷途的羔羊,别这么看着我,朱由检蹙起眉头,对方明白他的意思,也有些不自在地掉开脸,许久才憋出一句“您好好休息”来,随即便灰溜溜地离开。朱由检看着他的黑袍在门口闪了一下,不由生出些留恋来,他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第一次见李悯德的时候,徐光启尚未去世,《崇祯历书》编撰完毕,朱由检驾临钦天监,李跟在汤若望身后,冒着大不韪偷窥天颜,他那时心情大好,便也不想计较甚么,反而命李悯德大大方方抬起头来。这样一来,他也看清了这个尚去国离乡的青涩的洋教士,他海蓝色的眸子与夹杂着异国香料气息的卷发在朱由检心中留下了一种新鲜的印象,他的前辈们的异国情调在华夏忠孝礼义的淘洗下已经所剩无几,唯有他在二十余年的颠簸后,仍旧保有一双迷蒙的眼睛。怪不得名字里有一个“悯”字,这样的品貌,或许生来就是为了侍奉神主,连续众生。亚平宁半岛的风穿洋过海徐徐吹来,让他打了个并不算响亮的喷嚏。

“你师傅要去福建,”朱由检抚摸着那台西洋望远镜,“怎么不跟了去?”

“师傅?”李悯德在脑中倒腾了下才反应过来,“汤神父说,钦天监不能没有教士留守。”

他的汉话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砸在地上的,舌头捋得笔直,生怕一松懈就露了破绽。

“可朕听说,你是主动留下来的。”朱由检弯腰往镜筒里看去,只看到一片虚无。

“因为,我喜欢这里,北京城。”李悯德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

“那么,以后你就负责跟朕讲讲天上的星星吧。”朱由检笑了下,“或者,讲讲你自己也行。”

2

李自成再次光顾的时候给他带来一只猫,朱由检额头上的伤口本就不深,如今只剩下一弯浅浅的印记,人看着倒是精神了许多,只是还不能轻易下床,拥着被子靠起来读《太上感应篇》。

“你的大儿子,叫什么来着?”李自成歪着头搜寻那个怪异的名字,金木水火土,老朱家起名真有一套。

慈烺,朱由检在心里提醒他,三花猫早已熟练地跃上他的膝头,歪着脑袋撒娇。

“反正就是,他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看来慈烺他们真的处在李自成的禁锢之中,但朱由检反而不觉得心焦,如果抛却曾经以命相搏的经历,李自成可比外头的风刀霜剑看上去更值得托付。

当然了,不靠谱的人也走不到这一步。

“要不要见见他们,我可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李自成一时兴起,伸出两根指头直奔那只猫柔软可亲的肚腹,却被狠狠哈了一口气,只得潦草地收回去。

朱由检摇摇头,现在这副样子,他自己都嫌弃,孩子们见了怕是更伤心,再说他本不欲生,所以才如此决绝地带着妻女殉难,如今自己苟活于世,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妻女,又怎能不使孩子们想起他们奉旨殉国的母亲?

“你这猫养得倒挺好,这东西一般不认主。”李自成瞧着那猫在朱由检怀里打转儿。

对方难得抬起眼来瞧李自成,含蓄地笑了一下,有种褒姒式的欲说还休,这样一个妙人,那些个文臣武将竟然还忍心惹他心烦,实在是不解风情,难怪他要说“文臣们各个可杀”。不过——

这不是我的猫,朱由检把话咽进了肚里,是兰馥的。

   紫禁城的野猫群随着王朝的衰败愈发庞大,那些皮毛光亮的畜生对人类的爱抚欲拒还迎,往往在勾来一块鱼肉或者别的什么后抖擞精神,叼起来直接蹿上宫墙,完全看不出它们发嗲时的可怜样儿,虽然它们实在忘恩负义,但朱由检并未下令驱逐它们,比起猫的在宫禁内的横行霸道,他更关心边境与中原的狼烟烽火。而它们也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自觉,维系着皇家和猫族间诡异的平衡,或许猫真通人性,明白如果真的招惹了哪位天潢贵胄,说不定会招来灭门的灾祸。

不过,如果把紫禁城里的野猫完全归于倒反天罡的孽畜,倒也有些冤枉,毕竟它们还保有一丝不肯为五斗米彻底折腰的野性难驯,骗吃骗喝但从不甘心沦为人类的宠儿。

兰馥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收留了猫族的一个小小叛徒,它的母亲在猫群内部的争斗中惨遭淘汰,留下一窝毛栗子似的小崽子,在一场暴雨过后因饥饿与失温仅仅活下来一只,它艰难地爬过兄弟姐妹们的尸首,奇迹般来到了宫道上,拼尽全力哀叫着求援。

或许这只是出于生命本能的啼哭,但在兰馥和其他具有多愁善感的人们耳中,这无疑传达了一个讯息:

“我要活!”

崇祯十六年,紫禁城与死亡展开了拉锯战,所有人都期待着朱由检能带领他们远离覆亡的命运,出于众所周知的缘故,他们都怀有“天道酬勤”的朴素观念,相信朱由检的勤勉能够感动上苍,继而救大明于水火。

知其不可而为之,有时不过是失败者用来挽尊的幌子。

兰馥那时很喜欢做善事,原先是个急性子,曾经因为小太监不好好认字让人家跪过青砖地,还是朱由检过来求的情。

“人家做善事讲求大公无私,你烧香拜佛,仅仅为了私欲,怕是无济于事吧?”朱由检闻见坤宁宫的香灰味儿,有些不耐。

“菩萨面前还要混说!”兰馥嗔怪道,“大明平安无事,你平安无事,天下自然平安无事,要是这样还算是私欲,那也不必有菩萨。”

朱由检争不过她,只得笑笑,阖宫上下只有他一人坚持“子不语怪力乱神”,即使在面对李悯德的长篇大论时亦如是。

李悯德那时已经跟他混得很熟,他们之间的谈话已从天文不可避免地转向宗教及其他,李悯德胆大包天,真的把自己想象成肩负使命的圣子,立志将福音洒满人间,也不知若是朱由检帮他恶其筋骨劳其体肤,他还敢不敢继续大放厥词。

“倘若生在皇家称得上朕的原罪,那么朕三番五次下诏罪己,便是罪上加罪。由此可见,朕下地狱是不是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朱由检背对着李悯德,刚下过雨,星星纷纷缀在天幕上,果然是登高凭远,更能令人感到心旷神怡,尽管这点子高度对一般人而言算不上甚么,但毕竟能让他短暂逃离紫禁城逼仄的气息。诚然,风是大了一些,可对于朱由检而言,就算不登楼,也能感到刺骨的寒凉啊。

“不是的,”李悯德连忙补充道,“只要您诚心忏悔,主会宽恕您的!”

“如果一个帝王还需要他者的宽宥才能逃离地狱,那样未免也太软弱了。”朱由检仍不改骄矜之色,仿佛关外的狼烟和李闯的旌旗丝毫没有将他从宝座上拽下的可能。

“其实我听过一句话,”李悯德顿了顿,“若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但说无妨。”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朱由检猛地转身,定定地注视着李悯德,让人脊背发凉。明明朱由检才是凭栏的那个,可瞧见他的样子,还是会令人担忧喜怒无常的帝王是否会直接把自己从钦天监的楼阁上丢下去。

不过李悯德绝非善类,抑或是,天真到了极点,面对皇帝的步步紧逼,居然有些岿然不动的意思。

“真是的,朕跟你计较什么呢?”朱由检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是个痴人。”

“什么是痴?”

“就是傻子的意思,”朱由检带着戏谑打量李悯德的蓝眼睛,

“如果您这么觉得,那就是吧,”李悯德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如果您的心中很困惑,很痛苦,我会帮——”

话音未落,朱由检将一本因战乱未来得及推行的《崇祯历书》塞进他怀里,堵上了李悯德的嘴。

“好好儿观你的星,实在闲的没事干,就把这书再修订一遍,少胡吣!”朱由检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下楼。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你信么,花花?

朱由检放下那本《太上感应篇》,把脸贴在三花猫柔软的皮毛上,他现在的声音已经作废,花花自然不会做出回应,就算它真能听懂自己在讲什么,恐怕也会陷入不可言说的迷惘中。

花花被捡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巴掌大,兰馥用牛乳一点点喂,硬是救活了。

朱由检去看过一眼,贬抑了一番:“养不熟的,还这么难看。”

兰馥看都不看他,甩了手就要往内室走。

忘了兰馥在做好事为他积福了,朱由检连忙牵住兰馥的衣袖往回找补:“我是说,只有你这么厉害的人,才能把这猫调教好。”

女大十八变,啊不,是猫大十八变,花花在茁壮成长之后出落得眉清目秀,朱由检固然嫌弃,但每每见到花花善解人意地贴上来,还是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揉乱

朱由检清楚,爱屋及乌的不是他,而是花花,它虽然老老实实窝在自己怀里,眼中却始终有种恍然四顾的焦灼,他明白,它是在找兰馥呢,方才的亲昵,多半是给他这个男主人面子。

可她不会回来了。

李自成和李悯德一样没有眼力见儿,完全看不出朱由检已经走了神,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起今天又查抄了哪个富户,吐出来多少银子。

“你呀,就是拉不下脸来,吃了这个亏。”李自成还不忘得意洋洋地打趣。

朱由检把花花往地上一放,转身面壁作势不再理他。

“我不过说句真话,瞧你,活该被人骂刚愎自用。”李自成一脸无可奈何,朱由检依旧沉默,也只能沉默。

“知道你为啥这么半死不活的吗?”李自成扳了一下朱由检的肩膀,被嶙峋硌痛了手,“你就跟那些个贞洁烈女似的,上吊投井,不过是为了个牌坊,你若真有气性,往南跑不是比守着这北京城好?为了这些纲常赔进去一家老小,实在是——”

我不是!朱由检回头刚想辩驳,但想到作为一个造反者,李自成心里自然装不下什么三纲五常,更不用说什么道统之类,于是干脆闭目假寐。

“不过,虽然你这人糊涂了些,不过有句话还真说对了。”

朱由检依然只给了他一个脊背。

“那些文臣们,举家殉国的是糊涂人,背主求荣的是软脚虾,没一个合我的心意,怪不得你看不上他们。”

朱由检攥着被角,听见他说查抄了哪些富户,心里居然涌起一阵不可言说的痛快,似乎李自成真的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3

又休养了三四天,朱由检终于可以下床,李自成第三次造访,居然是要和他共进晚膳,想想都觉得牙碜。

那天下午李悯德最后来了一次,帮朱由检处理好额头的伤口,

“您快康复了,”李悯德笑了下,又好像明白朱由检此刻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表情,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后,即使是面对他人出于关怀的笑意,都会勾起内心的创痛,于是他便迅速换上一副严肃的脸孔,叮嘱他接下来的保养事宜。

“我要去福建了,”他最后说,“去找汤神父。”

朱由检点点头,李自成给他留了笔墨,安排识字的宫人供他吩咐,可他还是仅仅用点头和摇头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是故意跟李对着干,而是在自己无所着落的生命里,再没什么是比死亡更迫切的需要。

“您千万保重,声带恢复的时间很长,不要灰心,慢慢来。”李悯德垂着头,似乎很是不舍,“您已经被救下一次了,这就是上帝,不,上天给您的启示。”

他是在劝自己不要再——朱由检的胸口突然被揪扯得很疼。

他们不是没谈过这个话题,说实在的,这种事情也只能和外人讲,跟臣下说,太不成体统;跟亲近的宫人说,恐怕会搞得人心惶惶;跟兰馥说,只怕她会比自己更难受。和李悯德说,嗐,虽然还是老一套,但总比在心里闷着好。

李悯德的蓝眼睛里见到的不是皇帝的权柄、不是一国之君、一家之主的重荷,他仅仅是在看一个人,只是一个人——

“我们这儿把皇上叫做‘天子’,朕死,不过是回到了天上,又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呢?”朱由检摇头苦笑,“自然,这是很狂妄的空话,荀子说天行有常,哪儿会专门向着我们一家一户,不过是——”

“怪不得您们的诗人老是感慨古今兴亡,说是什么渔翁见证了什么时序更迭。”

“渔翁能够把春秋看老,不过是置身局外的缘故,朕如今身在局中,又已经失去了天时,只能用人力补救,只是朕有时也会怀疑,今日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精卫填海还是蚍蜉撼树呢?”

“所以,您是在担心失去上天的垂怜是吗?”李悯德有些不解。

“你有没有听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朱由检努力表现得云淡风轻,“对神明不是不敬,而是要远,若是真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虚无缥缈的上天,日日烧香拜佛,逆来顺受,对朕而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舍生而取义者也,你总该听过吧。”

“您要答应我,把心放宽活下去。”李悯德前所未有地郑重其事,“不然真的会下地狱的!”

这一次,朱由检没有下意识地否定他的好意。

李悯德到底还是走了,朱由检把人送到屋门口,对方解下胸前的十字架,想要塞进他手里:“我会为您祈祷的。”

朱由检往后缩了缩,李悯德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攥住了他细弱的手腕,他的眼神闪烁了下,最终还是配合地把手伸了出来。

李悯德的眼神和掌心一样炽热,全然不顾朱由检冰凉的指端,把那小东西郑重其事地扣在他手中,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他的手掌。

“我会为您祈祷的。”李悯德的蓝眼睛好似一对琉璃盏,不知何时盈着一层薄泪,他的失态,究竟是怜悯朱由检的境遇,还是为想象中的无上国度尘烟四起、饿殍遍地?

回去吧,我没事儿,朱由检一字一顿地做口型。

回去?回到哪里去呢,李悯德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发出这样的疑问,他对朱由检讲述了那么多大洋彼岸扬帆远航的故事,但当真正要前往十七年前自己弃舟登岸的港时,却早已失却了乘桴渡海的心情,东方的帝王于他而言,不是明堂上不沾风雪的龙袍绣带,不是李自成的蝴蝶标本,而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西西弗斯。面对这样一只宁鸣而死的荆棘鸟,他却除了离开之外束手无策。

在见识过饥荒、战乱与人吃人后,李悯德发现,自己似乎真的难以救赎任何人。

李悯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朱由检这才摊开手掌,把那金属做的十字架举到眼前,看着它在阳光里晃荡着,生平第一次想问再也不会回来的李悯德:

你的上帝,能不能宽恕我一件事情?

小绾很乖,坐在小凳子上一点一点地吃枣花酥,每吃一口就用手绢擦擦嘴巴。见到朱由检进来,张开手要他抱,似乎根本没察觉父亲的异样,奶娘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噙着泪快步走了出去。

朱由检蹲下身子,抱住小绾单瘦的身子,几乎要把她抱进自己的身体里,仿佛这样她就不会——

“皇爹爹,您怎么啦?”小绾被朱由检抱疼了。

“皇爹爹带你去找母后,好不好?”朱由检竭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胸腔涨得难受,几乎要呕出血来。

好呀,爹爹,你身上是——小女儿话音未落,一柄匕首却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她的后心,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哭啼,便已瘫软在朱由检的怀抱里。

是血啊,小绾,是血——

朱由检有些茫然地开口,却发现自己已不能再发出任何一个字。

原来这一切,并不仅仅是煤山上那棵槐树的缘故。

李自成晚上在朱由检旁边大嚼羊肉泡馍,蒜味儿和辣椒面混在一起,惹得朱由检险些打喷嚏,他拘谨地挪远了些,擓了一勺小米栗子粥放入口中,一桌子的琳琅满目,他也不过略略动了几样。

愈是清瘦,愈是不胜劳苦,就愈使人生出怜恤的心情,李自成简直要恨他这个样子了,凭什么他不像福王,能让自己毫无歉疚地——

而朱由检似乎对李自成的心潮腾涌毫无察觉,只是自顾自地喝粥,偶尔夹几筷子小菜,这几天的休养到底是见了效,他的脸颊微微泛起血色,终于添了一丝鲜活,再也不是什么修炼闭口禅的菩萨了。那养尊处优的白皙,固然冲淡了一些阳刚之气,但丝缎似的质感干净利落的线条,还是一时惹起李自成轻浮的心思。

瞧着朱由检白净的脸颊,李自成忍不住伸手过去拧了一下:“你看你,再不多吃点儿,就剩一把骨头啦!”

轻薄,登徒子!朱由检一个眼刀甩过来,险些伸手给对方一个耳光,但看在寄人篱下的份儿上还是忍住了,只是把碗往桌子上一放,不再动筷。

“怎么?气性要真那么大,再撞一回墙就是了,”李自成喝了一大口羊肉汤,喉结一上一下发出仪态全无的声响,“死了哪儿能吃着这么多好东西,不过你天天吃月月吃,倒也没什么,我先前一年到头也吃不上细粮呢。”

眼皮子这样浅,到底是个土里刨食的,朱由检有些不忿。

“你要还是发愁,”李自成坏笑了下,“要不要来一杯?”

李自成生冷不忌地把自己方才饮剩的半杯到朱由检的唇边,朱由检想往后躲闪,又怕显得自己怯生生的,遂把心一横,接都不去接,径直从李自成手上把那半杯酒喝了个干净。

“你别真喝呀!”李自成一下子把手缩回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吓着了,酒是白干,呛得人有些难受,也不知道对方孱弱的身子是否能顶住这突如其来的刺激。

见到李自成无措的样子,朱由检不禁有些好笑,如此进退失据,怕不是陕北的泥腿子做派,哪里像个帝王。不过,眼下登基仪式想必早就办过了,他还是与自己“你我”相称,倒是给足了面子,以礼相待到这种程度,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入了幻境,还是眼前这陕北汉子是个痴人。

朱由检怕羞似的避开,垂眸是为了掩饰眼中的笑影,李自成从未觉得自己的观察能进化倒如此细致入微的程度,连朱由检睫毛的颤动都能读出不一般的讯号。

实际上,朱由检的酒量出人意料地好,看上去是白面书生,实际上是千杯不倒的那一类,连把自己灌醉都需要煞费苦心,为了逃离李自成的轻慢与一嘴的蒜味儿,他当即决定装晕,顺势往旁边一倒,还打碎了一个碗。

虽然他早就目测好落点,避免穿帮,但在李自成看来,无疑是自己闯了祸,害得朱由检昏昏然倒地,于是他撂下碗一个箭步冲过去。

朱由检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李自成的一双大手牢牢托住,近乎跌进了对方的怀里,他打了个冷颤,拚命想挣脱那人宽阔的臂膀,奈何这几日卧床静养,实在虚弱,反倒彻底倒进了李自成的怀中。这下好了,本来是想耍个小聪明,现在把自己都搭了进去,朱由检绝望地闭上眼。

谁知李自成这厮得寸进尺,干脆直接把人抱起来就往床边走,反正朱由检的小身板对他而言也就相当于一袋洋芋,而逗弄外强中干的小皇帝,无疑比一同用膳更能让人心情愉悦。

朱由检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李自成的怀里,死死皱着眉头,只恨自己不能开口讲话,斥骂李自成的语言在他的脑海里几乎能组织成一篇骈体文,奈何自己的沉默让李闯愈发得意,不过若是自己真的骂出口来,相比李自成也会因为自己文绉绉的语言而发笑吧,他和他的同党们可是——

“那天在煤山上,我也是这么抱你下来的。”

朱由检罕见地瞪大眼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在逃避李自成的触碰,甚至运起全身的力气打了李自成的肩膀一拳。

“呦,你还别说,劲儿还真不小!”李自成晃了晃才站稳,“我上回来就说了,我是你救命恩人,看你这个别扭劲儿,跟贞洁烈女似的!”

不顾朱由检的抗议,李自成让他平安降落在床上,顺手帮他拉上一床被子。

“你说你晕就晕吧,还把碗给打了,里面还有小半碗粥呢!”李自成拉了个凳子在床前坐了,花花跳上床冲他龇牙咧嘴,他也不恼,反倒抽冷子点了一下花花的鼻尖儿,害得那猫儿委屈地钻进朱由检怀里,求男主人替自己伸张正义。

“你知不知道,荒年的时候,俺的乡亲们都吃啥?”

朱由检的眼睫毛颤了一下,表示他在听。

“观音土。”

朱由检有些茫然地摇摇头,在对饥荒的贫瘠想象中,他丝毫不能将“土”与可食用之物联系在一起。

“饿到不行的时候,挖出来,白的。”李自成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朱由检睁大眼睛,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那东西只能进,不能出,最后肚子越来越大,最后——人就胀死了。”李自成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带着嘲弄的笑意,“可就算是这样,粮饷不能不交呀,驿站也要被裁掉了。”

朱由检右眼下方的筋脉簇簇跳动着,显然已经在脑中还原了何种骇人的情状在自己的国度发生,他张了张嘴,显然在努力整理措辞,花花感到主人的悲伤,爬到被子上蹭着他的胸口,最后安静地在他身畔卧成一团。

“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让你知道,”李自成顿了顿,“其实打进北京的许多人,也不过是想有口饱饭吃而已,就这样。”

朱由检的胸膛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李自成知道,他终于明白王与贼之间不过一线之隔,也终究没有辜负自己的那句“君非甚暗”。

随着一阵不明所以的呻吟声,朱由检终于成功吐出了三个字,尽管那声音比夜半枯枝上的乌鸦还要粗哑,却足以令他二人同时感到一阵战栗。

“苦——苍——生——”

朱由检抚摸着缠绕在自己咽喉上的伤疤,抬眼望向李自成笑了一下,眼泪却飞快地掉了下来,泪珠黏在他的下巴上,颗颗晶莹,打湿了花花的皮毛,使那通人性的猫儿发出一阵呜咽。

李自成在怀里鼓捣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方皱巴巴的手帕递过去,朱由检刚接过来就被羊膻味儿呛得打了个喷嚏,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擦拭后抚平、叠好,交还到李自成手上。

“我要去山海关了,清军在集结。”李自成站起来说道。

朱由检垂眸思量片刻,冲着李自成做了个口型。

“什么?”李自成没听懂。

朱由检只是摇了摇头,目送他离开小院,步履匆匆。

数月后,在九宫山的大雨里,李自成终于得以破译朱由检的唇语:

“活着回来。”

而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和这位对手道一声谢的机会。

4

李自成离开后,笼罩着小院的云翳又围拢上来,朱由检再次失去了他的声音,但他深知,上次的发声不过是因为强烈的情感刺激,他情愿一门心思地修炼闭口禅,哪怕是将其视作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也算减轻了一些负疚的心情。

关于未来,朱由检刻意不去想,也无法去想,他为自己依然慢慢恢复健康的身体感到惶惑,不明白一个国破家亡的始作俑者,为何还能好整以暇地立在庭前静待花开花落。还是想想那些“乐不思蜀”之流的典故吧,可朱由检深知自己绝不会昏悖至此,更何况妻女已经因此殉难,留给自己拖延的时日,早已所剩无几。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若说苦,李自成大抵要比自己苦上百倍吧,但他宁可冒着灭族的风险掀翻这世道,也不愿做些求神拜佛、涤荡原罪的痴想。可见人这一生最怕的,就是失去对自己生命的一点执拗,或许,他们倒真可以就此秉烛夜话。可惜,他是永远不会、更不能成为李自成的座上客的,那么——

这样含混的爱恨,在李自成的心里,也是一样吗?

朱由检从衣袖里掏出那个十字架,凉凉的,甚至要凉过自己的指尖。在这个梨花缓缓飘落的小院,雨后清新的气息正从土壤中缓缓升腾,让人泫然欲泣的冲动,在面临决然的死之前,朱由检发现自己是如此眷念静美的生。

十字架仓促坠地,寂然无声。

王二在历史上是个注定占不到半页纸的角色,榆林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一场饥荒让家里什么都剩不下了,包括他的女人和刚落草的小妮儿。刚从坟地回来,主家好死不死派人来催租子,说是上面又来征军粮,王二拿锄头把人开了瓢,连夜投奔了闯王。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打进北京城,接近崇祯这个万恶之首。同军中的许多人一样,他做梦都想把皇帝老儿拉下马来,但谁都没想到闯王居然会以礼相待,大家心里憋着一口气,可只有王二敢于以血还血。

人们的目光总是放在孱弱的前任天子身上,生怕他得了空自戕,然而没人注意到一个男人穿了太监的衣裳混进来,快步走到立在庭前沉思默想的朱由检面前,从袖中掏出匕首,径直没入他的胸口。

霎时间,院内上下一干人等停下手上的活计望过来,在鲜血淋漓面前愣在了原地。

朱由检单薄的影子摇晃了一下,向前一扑,竟双手扳住了王二的肩头,王二并没有逃跑的意思,他静静站在那儿,等着仇家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脸。尽管他们此前素未谋面,但恨意并不需要太多的深入的考察,农夫与帝王的身份早已在他们之间犁出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只待盛衰一度轮回,给予他们改写命运的机会。

朱由检咳嗽了一声,血从他的胸腔涌上来,石子路上下了一场仓促的红雨。他想起李悯德的话,在大洋的另外一边,护国公即将砍掉国王的头,而国王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宽恕即将执行的刽子手。他抬起头,费力地对上焦距,面前的汉子几乎和他想象中的三秦大地融为了一体,仿佛是从土里生生长出来的一捆麦,极其板正地杵在那儿,风吹不倒,雨压不垮。

朱由检终于明白,他们谁都无须去宽恕谁,因为无论是他还是这个来路不明的杀手,都不需要居高临下的垂怜。或许这千里江山和生于斯葬于斯的人们,本就无需一家一姓的落款,它们同山间的清风与江上的明月一样,代代绵延,生生不息——

王二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皇帝,不禁有些失望,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肥头大耳的昏暴之主,只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拔出匕首,送人上路,拔出刀的瞬间,他恍惚中瞧见皇帝唇边浮起似有似无的笑意。

沾满血的刀子“铛”的一声落在地上,方才愣在原地的人们这才如梦初醒,一拥而上控制住王二,朱由检放开手,风中枯叶般飘落在院子里。

朱由检仰面倒在梨树下,双臂张开,像一只重伤的鹤,气息奄奄,素袍上早已是乱红一片。一树洁白在晚风中枝叶相交,簇簇作响,花瓣飘落到他的脸颊上,柔婉中带着一缕微凉。他想把它们拂去,可已经失却了抬起手来的气力,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划过掺杂着泥土的落花和比泥土更黏腻的东西—大概是自己的血。

他把它们一道攥在手里,在院内的喧嚷中静静合上眼,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他的脑中闪过一丝残念。

观音土,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呢?

李自成携着满身风尘回到紫禁城,成王败寇,一场战役竟真的把他重新逼到了落草为寇的边缘,为了避免自己急转直下的境遇,他决定即日登基。

迎接他的第一个消息,是朱由检的死讯。

“这么说,人就被那个谁——”李自成望向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眉间陡然升起川字纹。

“王二。”

“唉,把他和他的皇后葬在一起吧,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李自成深吸一口气,“至于王二,给他点盘缠,打发了就是。”

“是,”李岩恭谨地答道,临走又想起要事,“皇上,待您撤出北京城,三大殿焚不焚?”

“不焚,”李自成顿了顿,竟有些失神,“他也没有焚。”

5

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李自成放弃按压自己的伤口,身下渐渐涌出一道赤色的小溪。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一个月白色的影子涉水缓缓而来,恍若一片血腥中开得姣好的芙蓉。世间的风雨早已对他无效,而李自成无需抬眼,便已知晓他的名字。

“我们走吧。”

真好听啊,他原本的声音。

6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全文完

这里是青枳

宝宝生日快乐!(很尽力画了)(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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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佩服老师的画风!太美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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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tter转载@MiuAkat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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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苏无名是老大,看起来他...

  所以苏无名是老大,看起来他家也不像很有钱,拿他要照顾弟弟妹妹

  小卢家中排行老七,怪不得这么娇纵,从小到大先是公主宠寺院的僧人宠;在家父亲宠,哥哥姐姐宠;在东宫又是太子伴读,和太子关系亲密;在军中大将军也是亦师亦父。

 费鸡师豁达之人又通医术,也能逍遥自在这么久。

  看起来樱桃小姐姐也是有故事的人。

  喜君字女王这个不错诶,怪不得胆子这么大。

  薛环字骁玉,以后可以马上报国!

  所以苏无名是老大,看起来他家也不像很有钱,拿他要照顾弟弟妹妹

  小卢家中排行老七,怪不得这么娇纵,从小到大先是公主宠寺院的僧人宠;在家父亲宠,哥哥姐姐宠;在东宫又是太子伴读,和太子关系亲密;在军中大将军也是亦师亦父。

 费鸡师豁达之人又通医术,也能逍遥自在这么久。

  看起来樱桃小姐姐也是有故事的人。

  喜君字女王这个不错诶,怪不得胆子这么大。

  薛环字骁玉,以后可以马上报国!

伍九叁

“卢县尉,可满意否?”

卢凌风一天天的 使不完的牛劲,谁家好人大半夜练棍啊???

老苏也是的 穿着个里衣就跑出来了,一点都不守男德(bushi)

还真别说 俩人的白衣还真有点情侣装的感觉 老苏显得更娇俏了(doge)

还有小卢把火折子递给老苏说“我来”搬井盖的时候 那语气 简直是不要太温柔

(小声bb:修不完根本修不完 救命 kuku一顿截 剩下的明天继续,笑 明天又有新的粮 吃不完 根本吃不完)

“卢县尉,可满意否?”

卢凌风一天天的 使不完的牛劲,谁家好人大半夜练棍啊???

老苏也是的 穿着个里衣就跑出来了,一点都不守男德(bushi)

还真别说 俩人的白衣还真有点情侣装的感觉 老苏显得更娇俏了(doge)

还有小卢把火折子递给老苏说“我来”搬井盖的时候 那语气 简直是不要太温柔

(小声bb:修不完根本修不完 救命 kuku一顿截 剩下的明天继续,笑 明天又有新的粮 吃不完 根本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