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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幺幺
上周好不容易忙完有空画了骨科握...

上周好不容易忙完有空画了骨科握手手草图,结果就变成各怀鬼胎了——!

还好麦得很好好吃爱吃,硬着头皮画完了,倓倓哥哥下赛季麦麸加油。

这张是无差,和我念中唐李骨99

上周好不容易忙完有空画了骨科握手手草图,结果就变成各怀鬼胎了——!

还好麦得很好好吃爱吃,硬着头皮画完了,倓倓哥哥下赛季麦麸加油。

这张是无差,和我念中唐李骨99

Anan阿楠

【颂键】圈环


【颂键】止颂x黑键


*小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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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辛·梅耶尔做什么都谨慎、谦虚,唯独看向弗朗茨的眼睛时,跳动的心深层一瞬之间涌出来的想法是:我凝望他时比见任何人更清晰。这想法像湖底鱼群张嘴吐出的气泡,摇摇晃晃升到水面上,想到的一刻就破了。他也从不说,说出来倒显得太自负太傲慢,只有藏在心底才值得片刻欢愉,仿佛是个理应缄默不言的秘密。

 

莱辛一直是这样想,也总这样做,而他们也一如既往有默契。直到有一天,他陪弗朗茨到医疗部做定期检查,新的体检室前贴着异常显眼的告示——体检者不可戴任何金属饰品进入室内!!他想着对方总不会有,因...


【颂键】止颂x黑键


*小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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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辛·梅耶尔做什么都谨慎、谦虚,唯独看向弗朗茨的眼睛时,跳动的心深层一瞬之间涌出来的想法是:我凝望他时比见任何人更清晰。这想法像湖底鱼群张嘴吐出的气泡,摇摇晃晃升到水面上,想到的一刻就破了。他也从不说,说出来倒显得太自负太傲慢,只有藏在心底才值得片刻欢愉,仿佛是个理应缄默不言的秘密。

 

莱辛一直是这样想,也总这样做,而他们也一如既往有默契。直到有一天,他陪弗朗茨到医疗部做定期检查,新的体检室前贴着异常显眼的告示——体检者不可戴任何金属饰品进入室内!!他想着对方总不会有,因为弗朗茨根本没戴金属饰品的习惯,侧头的瞬间却看见黑键的头朝左垂,手指正在耳朵上抠着,使劲得手上的青筋都冒起,动作却还是小心翼翼。

 

……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一直都打着呢,只不过耳钉一直没戴……不过前几天我听说长时间不戴的话,它们会自动闭合的。

 

这孔洞实在过小,总被耳朵上柔软的绒毛覆盖,就算近距离也很难看清。莱辛好奇地凑近去看,惊奇于上面连着的十几个小孔从耳尖一直延伸向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巫王的高塔”还屹立不倒的时日里弗朗茨用来减缓头痛的对策:每打一个耳洞,对头痛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一分。不过等到后来黑键发现被打成形的耳洞总发炎流血时也就放弃,转而去尝试别的方法,与其说是乐此不疲,还不如说是一种走投无路。

你先帮我拿一下。弗朗茨说,把一堆小钢珠连着耳堵放在莱辛的手心,敏锐地发觉那个瞬间莱辛似乎有点……嗯……生气?总之至少是闷闷不乐。他原以为这是源于自己那时过于乱来,或是从未向对方提起,只有莱辛自己知道生闷气的原因,气的却是从未发觉爱人身上细小的伤口。这孔洞像是服装店给服装明码标价的痕迹:针从衣物的这头扎过去,穿进一个圆环里,标有价格的小牌连同商标就被固定。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比喻,就感觉是命运一直在给弗朗茨标价,又向他索取,注定了在人生的某一刻将身无分文。又或者是,莱辛想,这孔洞是一种隐秘的感召,就像他的身体并未打孔,却早已被命运的圈环穿行而过。这圈环穿过莱辛的灵魂,又绕过弗朗茨的耳廓,沿着他们前十几年的人生一直转呀转,最终牢牢固定在黑键的右耳耳尖之上,因为那是离莱辛最近的地方。

 


——END


森罗万象七十六号

【成御成/师徒群像】黑天鹅 05

谈判专家AU,具体请见合集首篇

前情提要:「大围困」现场存在的谜团比王泥喜法介想象的要多得多。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去追究其他谜题。绫里千寻昏迷后,他得作为现场的临时谈判负责人继续营救工作。


5


2024年 4月 21日 凌晨 1:38 市中心·「大围困」事件现场


“先生们,” 王泥喜不知道多少次用通讯设备向咖啡馆内喊话:“我明白,也许你们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没有恶意。”

回应他的仍然是一片寂静。自目送神乃木搜查急匆匆离开前往医务室,王泥喜就投入了单方面喊话的工作。虽然成步堂先生、神乃木搜查与绫里组长之间的......

谈判专家AU,具体请见合集首篇

前情提要:「大围困」现场存在的谜团比王泥喜法介想象的要多得多。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去追究其他谜题。绫里千寻昏迷后,他得作为现场的临时谈判负责人继续营救工作。


5


2024年 4月 21日 凌晨 1:38 市中心·「大围困」事件现场


“先生们,” 王泥喜不知道多少次用通讯设备向咖啡馆内喊话:“我明白,也许你们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没有恶意。”

回应他的仍然是一片寂静。自目送神乃木搜查急匆匆离开前往医务室,王泥喜就投入了单方面喊话的工作。虽然成步堂先生、神乃木搜查与绫里组长之间的事确实令人非常在意,但年轻的谈判官知道他眼下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成步堂还是默不作声地坐在王泥喜身边,时不时写两张纸条提醒后辈更换一下措辞、或是提示两句也许有用的开放性问题。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王泥喜口干舌燥,暂时关上话筒往嘴里灌两口水润喉。一边的成步堂突然说话了:“王泥喜君。”

“?” 咕咚咕咚喝水的年轻人用眼神示意前谈判专家他在听。

“来点吗?” 满脸胡茬的男人露出讨厌的笑:“秘密武器。”

有没有普通的薄荷糖….再说,您就不能给薄荷糖起个普通的名字吗?王泥喜用眼神表示拒绝。

“真可惜。” 成步堂又开始往嘴里倒薄荷糖:“御剑那家伙还挺喜欢的。”

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就会变得重口味?年轻人用很失礼的想法揣度了两位大前辈。

“你不要的话我就把这盒留给御剑了。” 成步堂把最后一盒薄荷糖塞进兜里,王泥喜看见袋子里还剩几件私人物品:一根长长的金色吊坠、一部旧得令人发指的按键手机,还有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绿不拉几玩意。那也是成步堂先生的东西吗?

“继续吧,王泥喜君。” 成步堂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不能真的参与谈判工作,不然我很愿意替你一下。” 男人毫无愧疚之意。

您今天还要撒多少拙劣的谎?不过这段小小插曲确实让谈判官恢复了点精神。他吞下最后一口清水润喉,清了清嗓子才打开麦克风继续说:“先生们,” 他重复,“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说。我很乐意….”

就在这时,耳机里突然传出微弱的滋滋声。年轻的谈判官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旁边的成步堂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紧跟着将他自己的通讯也接进与绑匪的沟通频道。

“喂。” 滋滋声响了几秒,王泥喜从耳机里听到一个男声:“你是谁?那个女的呢?怎么不是她和我说话?”

“绫里走了。” 王泥喜不打算在沟通的任何时候使用敬语,这会透露太多信息。“我是王泥喜,王泥喜法介。现在我和你通话。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他没有把绑匪的话当作一个真正的问题来回答,而是使用了平和的语气强调了「现在的谈判者是我」这个事实。用太多信息和时间去解释问题会让王泥喜在谈话中落入下风,他必须得是掌控谈话方向的那个人;同时,他也不能让对手察觉到他在试图控制谈话的方向。开放性问题往往就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王泥喜所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将谈话的重点引到了凶徒的需求上,而不是绫里组长的离开;然而由于开放性问题所带来的迷惑性,绑匪会对谈话重点的偏移毫无察觉。在对手的脑海中,他们意识到开放性问题没有固定的答案,这会让他们以为自己掌握了这个问题的生杀大权——哪怕事实上正好相反。

“****的,” 绑匪情绪激动,他尖叫怒骂了一会儿,但他没有在换人这个问题上做出太多纠缠。王泥喜等了几分钟,凶徒又吼道:“送食物和水进来!”

“没问题。” 王泥喜立刻说,“我们会将食物和水从正门口扔进去。你还有别的需要吗?”

说实话,王泥喜本没有指望这个问题会让绑匪透露更多消息。直到现在,这些绑架了几十个人质的匪徒也没有透露他们到底想要进行什么交易。没有潜在的交易意图,谈判小组无从下手。但通常也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正如每个新人谈判官都会在培训课程上所学到的那样:人质劫持本身就代表了交易意图。如果没有这种意图,没有人会主动绑架或挟持他人。人质在绑匪手中等同于交易的筹码,就像买卖里会使用的货币一样。想当然的,如果一个人行走在沙漠中、既不想买东西也不想卖东西,货币对他而言就是废物。一个想毁灭世界的人首先会做的是引爆核弹,而不是绑架几十个人和当地的机关对峙上毫无意义的几十个小时。

在上一次任务里接触到那位尝试自爆袭击的那个绑匪之前,王泥喜一直认为交易意图是指一些实在的好处:金钱、汽车、改变税率、修改律法,或是一些其他的自私要求。但那个身上带着心跳检测仪炸弹的凶徒提醒了新人谈判官一件事:确实,每一次人质危机里都有某种意义上的潜在交易;可更重要的是,亡命徒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把他们真正想要的那个东西摆上谈判桌。甚至有的时候,凶徒的目的就是想要毁掉谈判、毁掉一切。这些不可预测也无法观察到的事就是谈判中的黑天鹅,谈判官必须得分辨出绑匪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现在王泥喜获得的信息实在太少,还不足够他进行有效的推测。不过,光是不交代意图这一点就足够他提高警惕:刚刚他处理过的那起自爆袭击案件就出现过这个特征。

接下去发生的事出乎了任何人的意料。就在王泥喜问完“你还需要什么”的几秒后,绑匪居然继续回答:“叫医生过来。”

一时间现场的各个小组纷纷开始躁动。监听通话的当然不止成步堂一个,「大围困」现场里的人手远比王泥喜的第一次任务充足得多。所有单位都做出了最迅疾的反应,其中就数后勤小组最为忙乱:他们一边准备着打包好的食物和水,一边和现场待命的医疗人员取得联系。

王泥喜没空去理会那些骚乱。他得将对话进行下去:“你是说医生吗?”

当然,谈判官听得清楚绑匪刚刚说了什么。他不是在装傻,而是在利用一个非常、非常简易的谈判技巧:重复对方的话。这种技巧也叫“趋同行为”,它的核心是模仿,利用的是一种人类普遍存在的生理现象:我们害怕与众不同,于是趋于寻求同类。同样的生物学原则也会出现在其他动物身上——就像羽毛相同的鸟儿总会聚集到一起。因此有意识地重复对方的语言是一种不断强调彼此相似点的技巧,这个技巧会反复地传达一个信号:相信我,你和我是同类,我与你在一起。在不断的重复下,对手会无意识地透露出更多信息。

“听不懂吗?” 果然,绑匪变得紧张不安,他这次多说了几个词:“医生!混账!治病的医生!”

“治病的医生?” 王泥喜依然不紧不慢地进行了重复:“有人生病了吗?”

匪徒卡住了。他的呼吸开始越发不规律,声音都走了调:“不是!”

“不是?” 王泥喜将声音继续降低,他更加缓慢、温和地说:“可你之前说的是「治病」。”

这名绑匪开始无法控制自己说出口的话了。他含糊地骂了许多脏字,这也让他吐露出了更多的信息。从他前言不搭后语的狂躁中,谈判官勉强拼凑出了他们索要医生的意图:在前几天他们刚开始控制人质时,其中一个同伙受了伤。他们处理了那个伤,可也许是因为咖啡馆内还有不少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那个同伙所受的伤开始出现严重的感染。

又是几句混乱的发言后,那个绑匪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开始和王泥喜对话:“喂,绫里。给我们医生。不然我们就杀人质。” 他的声音非常凶悍,强调着他自己的攻击性,也是威吓的一种方式。这种过于明显的威吓有的时候也代表着底气的缺乏。不过谈判官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让人在意的地方:这第二个说话的匪徒并不知道谈判官已经换了人——他还在叫王泥喜为“绫里”。

显然成步堂也注意到了第二个点。他刷刷地在便签条上写了几个字,出示给王泥喜看:「不团结」。

年轻人立刻领会了前辈的意思:第二个接话的绑匪虽然对第一个谈判代表所进行的对话有一些基本的了解,但这了解显然非常有限。他甚至不知道现在他对话的谈判官是谁。也许是第一个绑匪用了什么办法让第二个绑匪没能听到对话内容;又或者是第二个绑匪刚刚一直在休息,而其他同伙没打算跟他分享关于谈判的最新消息。不论如何,这至少告诉了谈判小组这些亡命徒并不是铁板一块。不过王泥喜并不急着跳出来指出这点,他还在继续尝试沟通。“没问题。” 他说,“我会让医生来接听电话。”

“狗***的,” 第二个绑匪也吐出些污言秽语。不知为何,王泥喜总觉得这些脏话——不论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匪徒的脏话——里夹杂的情绪都不是愤怒,而是恐惧居多:他们的吐字虽然还算清晰,但混着异常明显的吸气声。这种吸气声一般是极度恐慌下的生理反应带来的。还不等王泥喜思考清楚,第二个匪徒骂了一会儿,又说:“叫医生进到咖啡馆里来。如果你们敢让条子冒充,我就先从小孩开始杀起。” 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那个匪徒嘀咕了两句什么,很快王泥喜的耳机里就传来几声闷响和孩童想哭不敢哭的抽泣。

年轻人差点忍不住一巴掌把桌子拍散架。现场——那个咖啡馆里——还有孩子!四周的骚动变得更混乱,王泥喜心跳加速,没注意到他身边的成步堂也站了起来,神色极为凝重,直直地盯着不远处被包围起来的咖啡馆大门。谈判官吞了口唾沫,他能做到,他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抱歉,” 他说,“你似乎很担心我们耍一些小手段。但我跟你保证,我们不会这样做。我们非常关心孩子们的生命,” 王泥喜缓慢地吸入一口长气,接着问:“不过,我们要怎样做才能保证我们的医生不受到伤害呢?”

谈判官没注意到,他的最后一句话让身旁的成步堂的眼睛动了动,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王泥喜的最后一个问题可以看做一个开放性问题的变种——开放性校准问题。说白了,就是一种委婉的“不”。直截了当的“不”在危机谈判中是很危险的,清晰的拒绝态度会激怒随时都会爆发的亡命徒。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进行谈判时,谈判专家们不能拒绝任何绑匪的要求;他们必须要学会如何对匪徒说“不”。要避免刺激疯子和崩溃边缘的人,最好的办法依然是:让他们以为他们才是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让他们继续沉浸在掌控局面的幻觉中。王泥喜所提出的开放性校准问题不仅不会激怒对手,还会把决定事态的压力推给绑匪,暗中引导他们沉下心来思考一个解决方案。在这种情况下,亡命徒所提出来的解决方案通常是不那么情绪化的——换言之,这种解决方案往往会比上一个更好,更温和,至少不会让事态更糟。

绝大多数情况下,警视厅都不会允许非编内成员或是普通民众冒着成为人质的风险进入劫持事件现场——医生当然也包含在内,这是所有国家公共安全机关的底线。这也是为什么王泥喜必须说“不”:除非万不得已,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派一个手无寸铁、未经受过任何训练的医生或是医疗人员进去。

正如谈判官和前谈判专家所预料的那样,校准问题起效了。通讯那边不再传来愤怒的叫骂,王泥喜听见那边安静了几分钟,然后传来一些细微的交谈声。年轻人并不着急,他知道他的对手会按他们所预期的那样给出一个合适的方案——如果方案不够合适,那就继续提问校准问题,直到双方达成共识为止。

很快,几十分钟过去,对方再次接上通讯。依然是第二个绑匪在和王泥喜说话:“我们可以交换。” 他嘶嘶着说,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充满威胁。“我们放一个人走,你们送医生进来。”

确实是一个更温和的方案,王泥喜下意识看了一眼成步堂的方向,刚巧和后者对视上。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同一个念头:这些绑匪非常急迫地需要一个医生,这种急迫已经让他们开始做出让步了。但这个方案还不够好:他们不可能真的送一个医生进去——现场的医生或是医疗人员大多都并非警校出身。于是王泥喜重复了一遍类似的问题:“可是,我们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医生回到我们这边来。” 他说,“这样的话,我们要怎样才能真的送一个医生进去呢?”

那边又沉默了。王泥喜有点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在谈判中使用校准问题的策略。如果不是成步堂提醒过他开放性问题的作用和它的巨大效果,年轻人可能甚至都想不起来他还有这个武器。

又是几十分钟过去,终于,耳机里再次响起绑匪的声音:“喂。” 他突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条子的谈判代表吧。”

“是的。” 王泥喜回答:“我是王泥喜,王泥喜法介。”

“既然你能做他们的代表,” 绑匪的声音非常阴晴不定,好像他刚刚和别人大吵了一架似的:“你应该很重要。”

王泥喜愣住了。这是绑匪第一次将话题单独放在了谈判官个人身上,而不是搜查部门这个整体上。如果说之前绑匪表现得好像他们在通过谈判官在和整个警视厅力量谈话,那么他们现在就是在单独和王泥喜一个人谈话。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是这通常发生在谈判官已经和对方建立了初步信赖关系的情况下。王泥喜非常明白他和咖啡馆里的五个匪徒之间不存在任何的信赖关系——那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很重要?” 王泥喜试着重复了一次对方的话,试图套出更多信息。

“别装傻。” 这段重复反而让对方更确定了似的,绑匪的声音大了起来,他之前一直竭力维持的威胁感又回来了:“我们保证医生绝不会受到一点伤害…如果是你来顶替医生的话。”

现场的嘈杂停止了。王泥喜不确定是因为自己太过专注,还是因为四周都听见了绑匪交换人质的要求所以安静了下来。通讯里的最后一句话仿佛一团莫名其妙的线头,有点没头没尾,而且几乎没什么逻辑,但王泥喜很快明白了凶徒的意思。这些绑匪的视野有限,他们并不清楚警视厅会选择优先保卫民众而不是同事;也许在他们的想象中,普通人都是可以随便牺牲的,而执法人员则不同。在他们的意识里,一个人在组织里的位置越是重要,就越有价值。控制一个谈判代表做人质显然比控制一个医生划算得多,也有价值得多。他们坚信,用一个谈判官作为筹码会大大增加他们和警视厅叫板的能力。

“你们听不懂吗?!” 这段沉默让匪徒又开始不安,他的情绪再次沸腾:“***的,你以为你们有得选?!” 他大喊大叫,接近发狂。咔哒,王泥喜浑身发冷地听见一声脆响:那是枪支打开保险的声音。一阵针扎般的寒气裹住了他,让年轻人几乎动弹不得。他想起了几小时前在他说完第一句话后,被绑匪一枪爆头、尖叫着死在枪口下的银行工作人员;和她被小推车扔出来的、血淋淋的尸体。那些冰冷的尖针穿透他的舌头、穿透他的下巴、穿透他的咽喉,让他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明明情绪没有失控,手也不在颤抖,但声带就是无法震动。说话,我必须说话,王泥喜拼命张大嘴巴:说话啊,王泥喜法介!

“***,****的,听到没?!”耳机那头的声音接近崩溃,时而尖利、时而沙哑,让人几乎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再不叫医生过来,老子就宰了你们所有——” 

“各单位注意!” 突击行动小组很快作出反应,公共频道中总指挥神乃木搜查一声令下,所有搜查手里的冲锋枪纷纷上膛:“劫匪失控了!准备强行突破!”

不行。不行。不行。王泥喜立刻想起几天前绫里组长与突击小组的争执:对方手里的人质数目太多,所持有的武器也更先进;一旦进行正面突破,超过半数的人质会死于交火不说,突击小组也很难全员幸免。一定还有办法的,王泥喜冷汗直流:一定还有办法!别开枪,里面还有孩子,别——

来不及思考,王泥喜一拍麦克风开关,承诺脱口而出:“我可以顶——”

“抱歉。” 还不等王泥喜说完,所有监听谈判频道的人耳机里都出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我们似乎让你等得太久了。我们正在联络医生。我向你保证,二十七分钟内就会有一位医生抵达咖啡馆的正门口。你还有别的需要吗?”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耳机里绑匪的怒吼突然刹住了车,徒留空洞的滋滋电流声。现场的躁动凭空消失,就连公共频道里永远都不会停歇的嘈杂声也被迫暂停了。王泥喜侧过头,看着他身边的前谈判官。

成步堂没有看他。前谈判专家身前的话筒开着,指示灯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正一闪一闪地发亮。


TBC


Notes:

「二十七分钟」:比起「半个小时」这种说法,一个更确切的数字反而能在谈判中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精确的数字会给人潜意识中一种“好好考虑过”的真诚感…在需要讲价的时候,请各位务必尝试一下这个办法。效果比想象中更好哦!


森罗万象七十六号

【御成】疤(R)

*是《伤》的番外,可以先读《伤》再看这个,不过不看其实也没事(那你说什么

*一些个人癖好预警:你可能会看到:(有点angry的)angry 塞克斯;(不知道为什么但莫名其妙很燃的)打戏;一点(为了某些情节而服务的)拷问情节,请自行斟酌阅读


*Summary:自成步堂龙一搜查官回归岗位,御剑怜侍检察官的办公室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家。直到某一天,一位持刀凶徒袭击了检察署,而御剑刚好那天不太走运。


1


现在外面又在下雨。不过成步堂和御剑都没有被雨水波及,没有中枪,附近也没有火拼——他们正在成步堂的单身公寓里,两个成年人挤占了窄小入户厨房的全部空间。搜查官的后背紧贴在料理台边沿,胆战......

*是《伤》的番外,可以先读《伤》再看这个,不过不看其实也没事(那你说什么

*一些个人癖好预警:你可能会看到:(有点angry的)angry 塞克斯;(不知道为什么但莫名其妙很燃的)打戏;一点(为了某些情节而服务的)拷问情节,请自行斟酌阅读


*Summary:自成步堂龙一搜查官回归岗位,御剑怜侍检察官的办公室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家。直到某一天,一位持刀凶徒袭击了检察署,而御剑刚好那天不太走运。


1


现在外面又在下雨。不过成步堂和御剑都没有被雨水波及,没有中枪,附近也没有火拼——他们正在成步堂的单身公寓里,两个成年人挤占了窄小入户厨房的全部空间。搜查官的后背紧贴在料理台边沿,胆战心惊地面对着脸黑得酱油一样的检察官;后者正站在成步堂的面前,彼此的鼻尖距离不足一寸。检事的双手扣在料理台的两边,将比他还强壮几分的搜查固定在他和冰凉的粘合板中间。

入户厨房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离他们好几步远的吸顶灯。受限于墙壁拐角,暖洋洋的黄色灯光只能够到检事的裤脚,被迫留下两人在黑暗里对峙。

除了雨声,这间有点年纪的公寓异常安静。看起来两位主角没打算为我们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按照老方法,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两个小时前吧。

今天对于御剑怜侍检事来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自成步堂回归他的搭档搜查岗位后,原本山一样的工作量总算有所缓和,就连检察官本人的工作效率都提升不少。非常了解发小的搜查官聪明又懂察言观色,御剑眉头一皱就知道要拿证物袋还是汇报搜查进度。询问证人的任务原本是御剑一人承担,现在也分了一半给成步堂;后者不仅没有怨言,还干得有声有色,就差和每个证人嫌疑人勾肩搭背一块在审讯室吃猪排盖饭,大有把御剑直接顶替的架势。检事嘴上不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成步堂搜查的信任与日俱增。为此检察署和搜查署还偷偷开了一局下注: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你们说说看,御剑检事什么时候会默许成步堂搜查越过他直接往庭审上登记证人?

真的要赌这么没意思的?押上六张自己乐队新专辑(你就只是想宣传自己的新歌吧?绫里真宵说)的十七岁天才检事牙琉响也打个响指:非也,非也,绫里组长的妹妹君。这是我有信心胜利的证明。我们不如赌个大的,帅哥微微俯身,发言惊天动地:你们觉得,御剑检事和成步堂搜查什么时候能上本垒——哇啊啊啊!

一鞭子精准地绕过其他人,抽中说话太过摇滚的检事。狩魔冥检事帅气地出场,鞭子挥舞得啪啪响:再让我听见有人说这种下流话,我就换带钉子的鞭子。她戴着手套的手漂亮一指,咄咄逼人指向年少轻狂的摇滚主唱。

狩魔检事,你对绫里组长的妹妹是不是保护过头了?天才检事天才在哪呢,到底还是在他不怕死的嘴巴:明明妹妹君比我们都大——喂!!!

一鞭子又抽过去,被主唱险之又险地躲过。狩魔脑袋一扭,假装没听见真宵问的「冥、冥,本垒是什么啊?」,气呼呼地拉着和服少女走远了。

由此一来,还在下注的除开牙琉检事,就只剩下过来找姐姐的女高中生宝月茜(她也在困惑和真宵一样的问题)、糸锯搜查官和…等下,神乃木搜查官怎么在这?后者端着一个马克杯,非常做作地咧嘴一笑:真正的搜查官…正是将天下的情报都掌握在手之人。

话说这么多,你就是好奇吧…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默契地没说话,还是糸锯把话题岔开:话说,你们知道御剑检事去哪了吗?我本来只是想过来问问你们的说,结果没想到要赌博的说…大个子搜查官肩膀一塌:我没有钱的说。

那么就押上你的一切吧。摇滚的检事又打一个响指,顺便回答了搜查官的问题:刚刚检察署来了个御剑检事办公室的访客,他现在应该在会面中。

不不不,怎么可能的说?糸锯下意识反驳:御剑检事所有的访客都得登记得预约,要登记就得走搜查署的电脑。我今天可没收到任何访客消息的说。

也就是说,有一个没有登记过的不速之客…..神乃木搜查喝了一口特调17号,突然反应过来:….嗯?

欸? 糸锯搜查呆住。

咦? 牙琉检事也一惊。

怎么了?宝月茜还在她的小本子上记笔记:去见御剑检察官都要先预约….没有预约会怎么样吗?

没人回答她。等女高中生再抬头,就看见所有人都消失在原地——他们都忙着往检察署的12楼飞奔(只有神乃木端着咖啡在慢悠悠地走),糸锯搜查嘴里还嚷嚷:御剑检事!您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这也不怪他们,毕竟上个月刚发生一起针对检察署检察官的袭击事件;当时的犯人也和这次一样,混过登记进了检察署,正面碰上正要出门上庭的御剑检事,情绪激动之下就想拿手里的瑞士军刀给检察官来一记狠的。真是很惊险的说,糸锯描述得绘声绘色:还好成步堂就在检事身边,及时击飞了凶器制服了犯人才没出事的说!

几个热心肠急吼吼地跑到12楼,恰好目睹了更惊险的一幕:御剑检事的办公室大门大开,文件撒了一地,御剑本人被不速之客按住肩膀,眼看就要将手里银光闪闪的水果刀扎进检察官的胸膛。不行,距离太远了的说!糸锯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

“检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糸锯喊出声的同一刻,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一个影子双手抓牢办公室的沙发扶手,右脚一抬,果断地借力起跳。

砰!

一声肉碰肉的闷响,行凶者手里的刀应声滚进昂贵的地毯里。是成步堂搜查!闻声赶来的几个保安松了口气,不愧是搜查一课的…..

可众人这口气松得太早。御剑一皱眉,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成步堂一脚踹中不速之客拿着凶器的左手时,犯人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喊痛。糟糕,这人可能是个练家子!脑子很好的检察官立刻提醒搭档:“成步堂!小心——”

年纪轻轻的搜查官经验依然不容小觑。成步堂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借着起跳的冲力压低重心,一个滑铲绕过犯人的正面,进入对手的视野盲区;紧接着他一掌拍地、以右臂为轴,扭胯侧身踢向犯人的膝盖弯。他的速度已经很快,而对手比他更快:男人一抬脚,用小腿肚和大腿侧接下成步堂的侧鞭腿。教科书级别的迎击反应,搜查心里一沉:这人不好对付。

但御剑还在他的身后。成步堂想也不想,不但没有退后拉开距离,甚至还右前方再踏了半步——他还要再接一次侧踢。这决策说不上好,按成步堂目前和对手的距离来说,他在刚刚的鞭腿被接下来的那一刻就该后撤,以防对手的肘击。在近身格斗的情况下,过近的距离意味着更多的进攻机会,也意味着极端的危险:所有格斗中的致死杀器都能在这个距离下发挥最大作用。更别提对手的块头比他要大——在重量级明显出于劣势时,成步堂更应该将他与对手的距离保持在一臂左右,既能限制对手使出鞭腿、也能及时地躲避勾拳和膝击。也许是御剑还在他身后这个事实干扰了搜查官的判断,也许是目击发小被刀尖直指要害的场景让成步堂改变了攻击方式,搜查官在距离过近的情况下再度侧身,左脚猛地蹬地抬起,踢向犯人的太阳穴。

而对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失误。不速之客抬起右臂接下第二记鞭腿,沉闷的撞击声听得人牙痒痒,但男人没表现出丝毫动摇。他的动作非常快,还不等成步堂收回左腿,男人强有力的双手就抓住了搜查官的肩膀猛地往前一拉,随即抬膝顶中成步堂的上腹。

“咳啊、!”

膝击的力道自然不用多言,更何况成步堂被击中的是人体里最脆弱的胸腹。仿佛被一颗巨大的铁球击中,搜查只觉得胸口和胃腔一紧,气管剧烈震动,逼得他张嘴咳出一捧唾沫。好在疼痛没有和铁球一起击中他。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况下,人很难再感觉到疼痛。

只是现场有另一个人感觉到了这种疼痛。被保安护着离开战争中心的御剑听见搭档的闷哼,刚想再折返回去就被神乃木搜查拉住,只能低吼:“成步——”

“不想成不挡没命的话,就保持安静,检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现场的神乃木搜查官难得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他需要高度集中。你的存在会让他分心。”

知道权衡利弊的检察官立刻闭嘴,但这不能说服他把目光从成步堂身上移开。距离有点远,御剑看不太清成步堂到底被击中了什么位置,只能通过声音辅助判断局势。办公室里,安保和搜查署的队伍都已赶到就位,带队的赫然是搜查一课的负责人绫里千寻。干脆的绫里搜查官虽然紧张爱徒的安危,不过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她一挥手,三四个在场的搜查将配枪上膛,对准了办公室中央的两个人影。

战斗还在继续。成步堂反应很及时,他在吃下第一记顶膝之后就抬手护住了胸腹,对手也不贪多,利索地后撤,但也没有拉远距离——显然他听见了房间里的上膛声。格斗局势变化太快,哪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搜查也不能保证一枪击中的是凶徒而不是同事。

按照搜查们的常识,现在成步堂应该尝试拉远距离,好让同僚们能够把握机会开枪。可惜对手也非常清楚他的想法,搜查步步后退、他就步步紧逼。眼看退无可退,成步堂抬腿横跨,打算和对手绕圈。就在这一刻,御剑突然看见对峙的两人之间出现第二道银光。

他还有一把刀!

检事浑身一震,好歹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出声。近身格斗里出现任何凶器都是致命的,没有空位后撤的成步堂来不及转身,他下意识抬臂护住了脖颈;这动作救了他一命,因为刀锋在下一瞬就破空而至,划开了搜查官的上臂,直奔咽喉而去。

砰!

又是一声脆响,一个影子从御剑身边飞过,抓住沙发起跳;下一瞬,凶徒的第二把刀就再度伴随着血迹滚进地毯里。怎么感觉这动作有点眼熟?连气都忘了松的检察官呆呆的,等那第三个人影干脆利落地将凶徒扭住胳膊压倒在地时才看清:好么,原来是成步堂的师父、搜查署这五年来的格斗冠军——绫里千寻出马了。

“成步堂!” 御剑立刻上前。周遭乱成一团,搜查们忙着抓捕犯人,安保们知道这次要记大过,正在殷勤地帮忙。医务人员还没到,绫里组长刚把凶徒交给属下就想过来看看爱徒的伤势,但御剑先她一步抵达了成步堂的身边。另一头的神乃木搜查官不知为何有点恼火,冷笑一声端着咖啡就要走。纠结了几秒钟,绫里还是追着神乃木出了办公室大门。

现在成步堂只能和御剑单独面对面了。前者脸上全是冷汗,也不知道是心虚的还是疼的。他还捂着右胳膊的伤处,那里的衬衫被血染红了一片,伤在哪了都看不太清。眼看御剑又要解开他的飘飘领巾为成步堂做简单止血,搜查赶紧叫停:“等等,御剑!…用我的领带啦。你知道掉哪了吧?”

本来听着是个挺正常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御剑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很不自然地移开眼睛,在沙发的其中一个枕头后面摸索了一会儿,拽出一条皱巴巴的领带,蹲下来根据成步堂的指示绑在伤口的正上方。

“这样就没事了。” 搜查官咧开嘴摸摸后脑勺,露出个有点讨好的笑:“就伤了这。”

“…….” 检事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医务人员在这个时候挤开了人群钻到伤员身边,成步堂谢绝了担架(好逊!搜查官嘀嘀咕咕地辩称),自己钻进了救护车。御剑本来也想跟着上去,不过有搜查官拦住了他:“不好意思,检事,还是想请您配合一下做个笔录,可以吗?”

御剑最后看了一眼搜查官的方向,后者也正看着他,还露出个有点傻气的笑容朝着这边挥挥手。谁也没想到,这个笑容最后成了点燃检察官怒火的导火索。


2


时间回到两小时后,在医院处理完伤口的成步堂搜查优哉游哉地刚踏进家门拧开房间顶灯,就听见入户门外传来敲门声。这个节奏,除了御剑还能有谁?成步堂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为御剑开门的步伐称得上轻快。搜查官心情挺好地拉开门,嘴上还说个不停:“御剑,你来啦?我刚到家,还想着给你发个信息——欸咦咦咦?!”

冒雨而来的检事一反常态,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回应成步堂。他把手里的公文包随手扔在玄关地板上,搜查官注意到那上面几乎全是润湿的痕迹。御剑没带伞?成步堂看见搭档两手空空,后者不仅没有把他的宝贝公文包捡起来放好,也没有优雅地解开他的外套。检事堪称粗暴地蹬掉皮鞋,任由它们乱七八糟地躺在玄关地板上,然后往前一步,将一头雾水的搜查官逼得直往后退:“御剑?你怎么——”

现在成步堂无路可退了。就像格斗搏击一样,搜查步步后退、检事步步紧逼,直到前者的后背抵住料理台边沿为止。好歹师承格斗天才绫里千寻的成步堂当然不是打不过没受过任何训练的检察官,只是他从不会对御剑出手。后者显然非常清楚这个事实,理直气壮地将搭档禁锢在料理台和自己胸膛之间,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显就是在心虚的成步堂。

御剑肯定是在生气。聪明又懂得察言观色的成步堂搜查心里明镜儿似的:而且还是在生我的气…不是吧?难道被发现了?可是我应该没露出马脚才对啊……

“我说,御剑?” 嘴角隐隐抽搐的搜查官小心翼翼试探:“你…心情不好吗?”

御剑依然不说话。这家伙生起气来就是这样子,成步堂想起小学时期的搭档:年仅九岁的御剑怜侍早早掌握了冷战的精髓,谁惹他生气就不理谁。成步堂一开始以为御剑在使用一种名为冷战的策略,后来他才知道,这笨蛋纯粹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跟有了矛盾的人讲话。而成步堂龙一何许人也?他很少很少惹搭档生气,自然也很少很少需要面对完全一言不发的御剑怜侍。要知道哪怕是御剑对他态度最不好的那个时候,也只不过是对成步堂凶过一句“我不需要你调查这个案子”而已。所以搜查先生现在有点没主意,他决定先让这家伙开口再说:“有什么事我们进房间聊?”

御剑依然不动。成步堂转转眼珠子,换了个策略开始卖惨:“哎呀,好累啊,在这站久了有点头晕……”

说到头晕的时候检事终于动了,不过不是成步堂想象中的起身后退,而是更让人心惊肉跳的那种:御剑沉默地抬起左手,捏住搜查官的右边肩膀。按理来说成步堂今天只伤到了胳膊,而且只是皮肉伤,连线都没缝两针,伤口早就止血粘合;可是搜查被按住肩膀的反应远激烈过他目前的伤势:“呃…” 他嘴角的抽搐变得明显,冷汗也越流越多,嘀嘀咕咕移开了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假装御剑的动作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困扰——典型的成步堂式心虚,或者说教科书级别的虚张声势。“那个,御剑,” 成步堂迅速组织语言:“你手好潮啊,是不是淋雨了?我给你拿毛…呃唔唔…….”

检事还是不回答,也没有放手。他捏住搭档肩膀的手还进一步加了力气,捏得搜查官全身都紧绷起来,好像随时准备反击的刺猬。这是常年出外勤的搜查遇到危机的下意识反应,绷紧肌肉能让他们更快地做出反击或是逃跑;成步堂现在没路子跑,但他依然没有反击,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攻击的意图。笃定了搭档不会反击的检事黑着脸,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今天跟我说你只伤了胳膊。”

谎言摇摇欲坠的成步堂一惊,他的眼珠子到处乱飘:“嗯,所以你能不能先放….噫…….”

“你的肩膀又没有事。” 言外之意,我捏两下怎么了?御剑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没表情,成步堂读不了发小的心,罪证还被这位魔鬼检察官握在手里。犹豫再三,眼看御剑还要收紧左手,支撑不了严刑拷问的搜查官缴械投降:“…疼疼疼….我说!我说!” 嘴皮子从小利索的成步堂支支吾吾:“你听我解释——都说了疼呃哇哇哇….” 不用装腔作势以后搜查叫痛叫得得心应手,指望能叫醒一点发小的良心:“只是蹭了一点!那个袭击人抓住我肩膀顶膝的时候….都说了好痛啊!” 明明我都全部坦白从宽了,检察官就是这样记仇又强势的角色吗?搜查官不合时宜地展开想象:要是我庭审的时候站在御剑对面,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三个回合?

“还有呢?” 御剑接着问,语气平淡,好像用力抓着成步堂伤处的不是他一样。

“没有了!!” 成步堂对发小认错自有一套模板,眼下这套模板又到了出马时机:“对不起啦御剑我知道你肯定…..咿疼疼疼……..”

不等成步堂把模板全部套用完毕,御剑检事就将手指按不轻不重地按上搜查的肚皮。后者没料到这一出,没讲完的套话全变成惨叫:“呃呃轻点轻点….这里就是淤青而已!我刚刚忘记讲了….御剑!喂——”

又被搭档蒙了一次的检察官终于到了极限。他伸手一扯,原本就血迹斑斑破破烂烂的衬衫呻吟一声,纽扣崩开两颗,被扔在地上成了抹布预备役。猝不及防在自家厨房即将裸奔的搜查上半身只剩一件老头背心,新的旧的伤口一览无遗。眼看御剑就要发作,成步堂本着坦白就要坦白到底的信念自己拉起背心把肚皮露出来:“你看!都说了只是淤青啦….”

这一点上搜查确实没撒谎,御剑扫了一眼搭档白花花的肚皮,上面有一块显眼的圆形淤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不该有的东西。紧接着御剑又谨慎地确认一遍成步堂的肩膀和上臂,上面没缠纱布,只贴了两块隔离敷贴,没有透出血迹。但这还是无法熄灭检察官的怒火。要知道御剑怜侍此人动了真火的次数确实不多,而俗话说不气则已,一气惊人——知道了搭档现在没有危险之后,检察官瞬间打定主意要让搜查官吃点教训。现在,立刻,马上就吃,一点也晚不了!

脸色很恐怖的御剑再次伸手捏住成步堂的下巴,后者咕噜一声,把所有安慰吞回肚子里。没有今早办公室里那样算得上温情的拥吻,也没有亲着亲着开始解领带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节;一直以礼仪和步步为营为信条的天才检事跳过情话步骤、跳过接吻步骤再跳过解开衣服扣子的步骤,把可能会有异议的搜查官一巴掌调成静音,直接进入正题。

他张嘴咬住成步堂脖子一侧的一道旧伤疤,仿佛要从这里开始把搜查官整个撕开吃掉。被咬住咽喉的人吞了一口唾沫,喉结紧张地滚动着,绷紧的肌肉轻轻抽动,做好了瞬间出击的准备——但他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搭档,小心翼翼地摸摸检事淋了雨湿哒哒的后背。


3


请走个人简介


4


“御剑….” 现在搜查的声音是彻底哑了,他像个挂件一样吊在发小身上,死活不肯松手:“好累….走不动了——”

“别多话,起来。” 检察官态度凶是凶了点,但将成步堂的两腿重新放回床单上的动作还是很谨慎:“我倒数三个数….”

“知道了….” 成步堂咕哝一声,磨磨蹭蹭地从一团糟的床上爬起来。在厨房做完第一次后,常年坐办公室的检察官一只手把结实的搜查官拎进了卧室,不由分说再来了几回合。可怜搜查官每天出外勤累得腰酸胳膊痛,今早刚挨了顿打不说,晚上又要被搭档按进被子和枕头里学习学习什么是干性高潮。前前后后去了几次的搜查官没说谎,他是真的累惨了。可惜御剑的倒数三个数技能威力太强,他无法反抗。好不容易从床上爬下来的成步堂忙着腹诽,一个没站稳,差点在搭档面前摔个大马趴。

“….” 检察官的眉头一跳一跳,到底什么也没说,把搭档拎进了浴室亲自搓澡。闭着眼睛理直气壮享受天才检事搓背服务的搜查哼着小调:上边多搓搓,哎对…好痛!别碰我伤口…

“…….” 仔仔细细为发小洗澡的御剑板着脸:“….成步堂。”

“怎么了…?” 满头满身都是泡泡的搜查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看了过来。

“…….以后不能受伤。” 聪明又理智的天才检事突然变得不可理喻。

…..所以这种莫名其妙的闹脾气女友的即视感到底是哪里来的……成步堂沉默了一下才接话:“这个….我尽力…吧?”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又刺激了搭档。

“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是不是?” 御剑叹了口气,拿来花洒为成步堂冲水:“明知道我很担心但还是要隐瞒我只是一点。” 他将水温调热一点,那是浴缸里的人偏好的温度:“我不喜欢这个。” 他把成步堂右臂上的泡沫冲掉,露出陈旧的凹陷疤痕。

这家伙羞耻和不羞耻的点真是微妙…成步堂的内心活动依然不着边际:问他喜欢什么总是不开口,说起不喜欢什么倒是一套一套的。被发小在心里归纳总结的检事接着讲:“它不会长回来了。总感觉像你永远地变少了一点,让我很不爽。”

“………….”

成步堂瞠目结舌。御剑说了啥玩意?情话?不不不,等下,说到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变少?我没缺胳膊少腿的,头发最近还长长了….

不同于成步堂心里的惊涛骇浪,御剑很平静地继续手上的活计,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惊人的话一样。这个时候脑电波倒是给我在线一点啊!成步堂想吐槽,还有刚刚的那发言到底是什么、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小玩具是哪搞来的、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瞒了你什么的…..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地在花洒下丢掉那些身上层层叠叠的泡沫。不知道是水温太热还是室内温度太高,浴缸里的搜查官慢慢地红了起来,然后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红得像九十九支玫瑰捆成的花束,在哗啦啦的水流声里摇摇摆摆。

窗外的雨还在下吗?已经没人在乎了。


FIN

森罗万象七十六号

【御成】伤

*终于摸到电脑!实在太想写战损和照顾伤员这种俗套情节,所以又来一次2成刑警if(又来

*充满个人癖好的无脑爽文…

*注:虽然这篇是清水无差,但既然打了左右,意味着番外会有R…请酌情阅读(不愧是帝美竟能一个月内把我饿到做两次饭大小姐御成一定会有饭的求求你不要再写了


*Summary:远在国外的御剑怜侍检察官接到一通电话:之前与他搭档的刑警成步堂龙一在某次调查中,为了救人掉下悬崖,搜救一周无果后宣告死亡。他得回国一趟,参加成步堂的葬礼。就在他参加完葬礼的第三周,他在外出查案途中被卷入一起黑帮火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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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步堂龙一搜查官葬礼举办的那日,天气非常晴朗。御剑怜侍穿着黑色外套站在人...

*终于摸到电脑!实在太想写战损和照顾伤员这种俗套情节,所以又来一次2成刑警if(又来

*充满个人癖好的无脑爽文…

*注:虽然这篇是清水无差,但既然打了左右,意味着番外会有R…请酌情阅读(不愧是帝美竟能一个月内把我饿到做两次饭大小姐御成一定会有饭的求求你不要再写了


*Summary:远在国外的御剑怜侍检察官接到一通电话:之前与他搭档的刑警成步堂龙一在某次调查中,为了救人掉下悬崖,搜救一周无果后宣告死亡。他得回国一趟,参加成步堂的葬礼。就在他参加完葬礼的第三周,他在外出查案途中被卷入一起黑帮火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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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步堂龙一搜查官葬礼举办的那日,天气非常晴朗。御剑怜侍穿着黑色外套站在人群最后,黑压压的人头间偶尔会有一两声抽泣传出。与沉重的气氛相比,天气实在是晴朗得叫人恼火。一个人的死居然如此无足轻重,都无法让天空为他下一场雨、多几朵阴沉的云吗?但这话御剑没法问出口,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席这场葬礼的资格。检察官的目光一点一点掠过站在墓碑边的绫里千寻搜查课长、另一头还在抹眼泪的高中生绫里真宵,以及拉着真宵校服也在无声抽泣的绫里春美。其他和课长站在一起的人便是成步堂的昔日同事,神乃木搜查官、糸锯搜查官,这块小小的墓园地盘里只有他一个格格不入的检察官。狩魔冥检察官没有音讯,御剑也没问,想来她也绝不是会在这里掉眼泪的那种人。

那我就是那种人了吗?御剑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墓碑上那个有点傻气的灰黑色证件照,下面密密麻麻堆满了白雏菊,随晴朗的风轻轻摇摆。


1


现在天气终于如御剑所想的那样变得阴沉。大雨倾盆,砸掉了附近街道的几处破旧雨棚,还推倒了巷子深处的几个招揽生意的落地招牌。只是这一点也不好,御剑想,该死的,糟糕透顶,雪上加霜。

这倒不是因为这位检察官难以伺候,而是因为他手里抱着的那个滚烫身体已经接近奄奄一息,难以再承受任何风吹雨打。御剑别无他法,只能脱下西装外套包裹住怀里的人,再将他搂得紧点儿以防体温进一步流失。他们躲藏的这处地方实在算不上高明,两个成年男人一起挤在一个楼梯拐角畏畏缩缩藏在阴影处的样子有点滑稽,不过御剑也顾不上这些:再往外一步,他就有可能会被附近的枪声或是子弹波及。如果不是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遮掉了大部分阳光,他们连这一小块可供藏身的阴影都没有。

一动不敢动的检察官谨慎地呼出一口长气。他看了看臂弯里因为失血过多开始进入休克状态的男人,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如果要说清御剑怜侍检事到底是如何陷入这步田地的,还得从两个小时前说起。今天上午他本还在检察院,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工作,而一通电话和一份新卷宗不打招呼就将新案子放上他的办公桌:啊,因为其他检察官都不在市内,这起案子又要3天内开庭,就麻烦您啦——您也知道如今检察院实在人手紧缺嘛。我是知道,御剑喝了过多红茶的手都在因为咖啡因颤抖:清理公安和检察机关带来的副作用他早有预料,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和那个男人一起把岩徒海慈从他的位置上拉下来。只是那个男人早就被宣布了死讯,在某次调查中为了救人壮烈牺牲——一个搜查官除了安全隐退之外最好的结局,不是吗?但御剑没有接受这种说法,他也没反驳,只是接过新卷宗翻阅。关键证人还需要他去五六个丁目外的餐馆里问话,向来不喜欢浪费时间的检察官立刻驱车出发:至少天黑之前就得赶回来继续工作,不然他今天真的得通宵了。

然后问完话出来找车的半途,他就被附近突然的一场火拼和一场更突然的暴雨逼进了这条他现在躲藏的小巷。到底是谁在负责这条街上的暴力团队对策课*?躲进巷子里的时候御剑一边给糸锯发消息一边想,看来这边的警署清理工作还不彻底,让这种废物都混了进来——这场火拼都没人提前拿到消息的吗?!

那时正用手机滴滴答答发消息的御剑没注意到火拼中心开始转移:交火的地带逐渐从他躲着的那条小巷口往他的藏身处方向挪动。等一颗子弹擦过检察官对面的砖墙,御剑才想着换个阵地,然而已经晚了。一团混乱里,有惨叫着的瘸腿小混混从他面前蹿过去,也有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挥舞钢管的花臂大哥咚咚咚踩着水从他面前踏过去;打架打红了眼的年轻人们中年人们都开始有点分不清敌我,昏暗的光线下火拼成了混战,几十个热血沸腾的拳头到处乱砸,枪口也不知道对准的是敌人还是友人。检察官躲了没一会,子弹轨迹就开始往他的方向偏移。没受过任何相关训练的御剑看不清战况,肉眼也无法捕捉子弹的踪影,他完全没意识到有两枚子弹正往他的方向飞来。

那个男人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混战里人一不留神就会丢掉胳膊、丢掉脚腕、丢掉耳朵或是丢掉小命;在检察官反应过来之前,那个人一手将他按倒在藏身地旁的灌木丛里,然后御剑听到一声极端痛苦的、吞口水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躯体就倒在他的西装上,受制于大雨和灌木丛里的泥土味道,检察官好一会儿才闻到身上男人的浓重血腥味。

混战还在继续,御剑在灌木丛里大气不敢出。等交火的声音又开始发生偏移,检察官才非常非常艰难地拖着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移动到灌木后的一块老旧楼梯拐角。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就在他把脚后跟收进黑暗里的下一秒,混战又波及了刚刚短暂地保护了他的灌木丛。

在糸锯和他也许会带来的援手到达这里之前,御剑是没法第二次转移阵地了。他祈祷着这场雨暂时别停,巨大的雨幕会让那些拿了枪的黑帮有所顾虑、没准还会就此撤退,也能给他和刚刚替他挡了两枪的人提供一些遮蔽。

御剑再次低头,轻轻揭开西装外套一角,查看怀里人的伤势。让情况更严峻的是,这人身上并不只有刚刚挡下的两处枪伤。一道巨大的横向撕裂伤口出现在男人的锁骨之间,染红了大半白色衬衫;从额发间留下的斑点血迹也预示着这个人的脑袋很可能也遭到了钝器重击。不幸中的万幸,御剑看向男人的左胳膊和右大腿内侧:两颗子弹并没有直接击中他,而是分别从胳膊与大腿内侧上擦过。摩擦产生的高热让胳膊上的那处创口烧焦发黑,血肉和焦糊拧作一团,看着触目惊心,却又多少起到一点止血作用,否则剩下的半截衬衫也得被统统染红。只是大腿内侧的伤没这么侥幸,大腿处集中了太多血管和动脉,烧焦一部分血肉并不能预防大量的失血。检察官早就将自己身上的领巾解下,用力在男人的大腿根扎紧一圈充当临时止血带,不过效果甚微,昂贵的丝绸在这方面甚至不如一根尼龙绳好用。御剑的眉头也皱成一团,他在刚刚躲藏的途中已经换过好几次位置,也不知道糸锯能不能顺利找到他——现在打电话根本就是找死。每次摊上这个人就没好事,御剑心里咬牙切齿,手上牢牢抱着人的姿势没出现一点放松。成步堂龙一!检察官无声地放狠话:你要是敢再死一次——

没错,现在正蜷缩在检察官怀里出气多进气少的男人正是三周前被宣布壮烈牺牲、在墓园里举办过葬礼的搜查官,成步堂龙一。如果说刚才躲灌木丛的时候御剑还不够确定,现在他可是能百分百确定:这家伙就是他从前的发小,和他搭档过的搜查官成步堂。他的标志性发型和眉毛——世界上哪里还有第二个人会有这么可笑的发型吗?他不会认错。

现在去追究那些牺牲、生死也不现实,御剑认命似的将成步堂的身体再往上托了托。他们躲的这块地方很小,为了照顾伤员,检察官只能单膝半跪在地,将搜查官整个人以一个半公主抱的姿势圈在自己臂弯里、坐在他抬起的那边膝盖上,好让昏迷不醒的人有地方可以倚靠。没有意识的人也没有客不客气一说,成步堂依然闭着眼睛,皮肤冰冷又滚热,呼出的气拂过御剑解开的领口,刺痒又发烫。检察官的手搂得很紧,他敢肯定成步堂现在正发着高烧,而右大腿的伤口还没能止血,粘稠的液体不断浸染到和领巾同样昂贵的定制西装裤上,御剑甚至觉得他支撑着搜查官的那边腿都已经整个浸进血泊里,没了知觉。

暴雨还在继续。失血会带走体温,而高烧又将那些所剩无几的生命力点燃。除了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御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搜查官好过些。他连那人的体温还存留多少都不太确定。暴雨带来的潮湿让他觉得冷、肺腔里的血液又让他觉得烫,检察官无从判断搜查官的体温在上升还是下降。他的一只手固定着成步堂的腰背,另外一只手则按着锁骨上脖颈的凹陷处,用以确认手腕处已经感觉不到的脉搏和心跳。指腹下微弱的跳动和胸口又刺又疼的气息是他唯一能确定成步堂龙一还活着的倚仗。而就连这些倚仗也不稳定,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步堂呼出的气一次比一次少,那种疼痒都快消失不见;脖颈处的坚强跳动也在变弱,御剑不得不用力再用力地按下手指才能勉强捕捉。为什么帮手还没来?糸锯到底还想不想要他这个月的任何一滴薪水?还有成步堂,手握搭档工资大权的检察官下手非常狠:要是我听不到你对那场葬礼的任何一句解释,你这辈子和下辈子的薪水都别想了!

然而搜查官依然没有回应。无数的、冰冷的水流淌过他们,带走血腥味,也带走体温。重新感知到怀里那人温度的检察官终于惊慌地意识到:成步堂的体温已经降得太低,低到了他能进行准确判断的程度。喂,成步堂,成步堂!御剑不敢说话,他只能在心里叫他的发小: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你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哪怕被打上壮烈牺牲的标签,你也能重新回来不是吗?再坚持一下,别——拜托,别再第二次——

糸锯的声音就在那时穿过了雨幕,同时伴随的还有更大的嘈杂声。不过检察官好歹还是听清了大嗓门儿的搜查官在喊什么:“御剑检事!——捂住耳朵——震爆弹——”

御剑的手在他做决定之前就动了。


2


“没什么大事,听力没受到什么不可逆的损伤。”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蹬椅子就轱辘轱辘滑到桌子前开就诊单和处方单:“清创以后去推注一支维生素B。再等几天应该就没事了,一周以后要还是有问题就回来复诊。”

“我了解了。” 御剑从诊桌旁边的小椅上站起来,拿着两张单离开诊室。诊室门外是等了有一会儿的糸锯搜查官:“检事!您——”

“没什么大事,糸锯。” 御剑回复,“是可以痊愈的伤。”

“这样的说…” 大个子的搜查官低着脑袋,有点自责:“我当时不知道的说…早知道就不用震爆弹了的说…” 他抬起眼睛,偷偷去看检事的右边耳朵。那一侧的耳边还留着一点干涸的血迹,是震爆弹爆炸时的巨大冲击留下来的。

几小时前,就在糸锯好不容易找到混战现场时,跟他一起到达的暴力团队对策课已经熟门熟路地拿出一溜警盾和长叉,就连他们搜查课都很少见的震爆弹和闪光弹也全都准备就绪。看看四周,糸锯才察觉为什么这地方还得用上这些玩意:雨势太大,催泪瓦斯的效率有点低;同时还在附近的检事也会被瓦斯波及。和对策课负责人打了两句商量,几个领头的搜查官最后决定用震爆弹和闪光弹镇压骚乱。

而凡事总有意外。等糸锯找到检事和检事怀里的搜查官,姗姗来迟的援手们才知道坏事了:震爆弹爆炸时御剑检察官并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一个没有意识的成步堂。没有意识的人当然没法在冲击下捂住耳朵,这俩倒霉蛋身上自然也不可能有耳塞之类的东西。两只手要怎么护住四只耳朵?御剑给出了最优解:他保持着将成步堂护在怀里的姿势,右手将昏迷的人一边耳朵按牢,好让另一边耳朵刚好紧贴他的胸口。搜查官的两边耳朵是保住了,而只剩下一只手空余的检察官只能选择保护了自己的左边耳朵。

“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糸锯,你不必…” 御剑微微眯起眼睛看手里的处方单,他还得找到注射室的位置:“你先回到岗位上吧。现在那边应该很缺人手。”

“….” 还想说几句的糸锯到底很难反驳这位比他小好几岁的严格检事,他很难过地看了御剑几眼,这才耷拉着肩膀走了。冷酷无情赶走搜查官的检察官倒是挺平静,他按部就班跟着医生的指示清创、推注维生素,最后再回到几小时前成步堂被推进去的急诊手术室门口。出乎意料的是,御剑在手术室门口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成步堂的老师,搜查课的负责人绫里千寻。

“……..” 哪怕是不太擅长人情世故的御剑在礼仪方面也从来无可挑剔:“绫里组长。” 他微微颔首。

“检事。” 绫里点了点头,她比检事年长,不太需要用敬语:“事情我都听说了。” 没有多余的弯弯绕绕,正是御剑比较擅长的对话类型:“我必须向你表达感激。…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成步堂搜查可能…。”

御剑只是摇头,就算没有太多寒暄,他依然无法直面这种直白的谢意:“请不要这么说。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也——” 他也不会失血到了那种程度,御剑想这么说,他的自尊向来会逼迫他在心里承认或是坦白每一个错误,哪怕别人不认为那是个错误也一样。

“没有那种事。” 绫里叹了口气,她看着手术室上亮着的「手术中」继续说:“你心里也应该有很多疑问。虽然我能帮你解答,不过我想,你可能更愿意听到本人亲自为你解释。”

不。御剑的小指动了动,说到底,他也没有那个义务为我解释吧。所以他只能说:“实在让您费心。在他醒来之前我就会离开的,您不必太担忧。”

“你真的像传说中一样聪明,御剑检事。” 绫里的目光再次放到年轻检事的身上,变得柔和了许多:“不过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他也会在这里继续养伤,你可以随时过来。请务必这么做,我想他应该会挺高兴的。就当这是一个我的任性请求吧,如何?”

检察官没什么借口拒绝。


3


“御剑!”

正如绫里千寻组长所说的那样,成步堂搜查官对于友人的拜访非常高兴:“你来啦。”

“…………………” 而来探望的那个则远远地站在门口,好像他是被十个大炮架着被迫来探望的:“你醒了啊。” 干巴巴的,甚至都听不出起伏。

“…难不成你还挺失望的?” 成步堂有点无语,他总是拿这个发小没辙:“好啦,御剑。我都听千寻姐说了。谢——”

“不必了。” 御剑依然干巴巴的:“我只是还你人情而已。” 他指的是成步堂挡了两发子弹的事。

“怎么说得这么冷淡…” 病床上的那个挠挠额头:“你、你应该还有别的事要问我吧。”

“……………….” 检察官还是没有任何表示:“我不会打听多余的事。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先回去了。”

“御剑——” 病床的搜查官大呼小叫,他还不能下床,缝合和切除过的位置都接着引流管呢:“等下!——啊疼疼疼疼疼…..”

“….” 听见搜查官喊疼的检事最终还是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 不知道为什么空气这么尴尬的成步堂硬着头皮:“千寻姐说你都已经猜到了…看起来还真是这样。不愧是御剑啊,哈哈….”

“………….” 检事依然沉默,搜查的几声挤出来的假笑都没人接,显得病房里的气氛更尴尬:“呃,呃,你别生气了。但是这个是任务…”

“….我没有生气。” 御剑的声音很平静,不过越平静成步堂的心里就不知道为什么越紧张:“你是被派去做卧底任务了吧。”

“嗯、嗯....” 要解释的话都被说完了的搜查有点卡壳:“这个,这事只有千寻姐知道。我不是故意…”

“嗯。” 御剑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讲话。沉默越来越重,压得成步堂脸上冒汗:这家伙肯定还是心里不爽,我得再说点什么。可我还要说啥啊?“所、所以,就是,都结束了…那个火拼就是结果。” 向来还挺善言辞的搜查官拼命在脑子里搜刮词汇:“那块地方的暴力对策课之前报告过一次那个团体的未报备活动*。我上头担心出事,但也没有什么证据让对策课出动,就决定调一个人去当一段时间的卧底。这次未经报备也没有任何风声的火拼已经足够让对策课把他们端了…我也就不需要当卧底了。御剑你看,这个,都过去了….”

“你是搜查课的。” 御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什么?哦,” 对自己发小了如指掌的成步堂立刻意会:“对策课都是熟面孔,当然不能拿去当卧底…其他课基本文职居多,没受过什么格斗训练…所以就只有我们搜查课了。” 成步堂解释:“千寻姐还有两个妹妹未成年,神乃木搜查和糸锯搜查也都有伴侣….所以就我顶上啦,毕竟也没人会因为我的死而伤心过度什么——”

最后一个“的”字卡在搜查官喉口。他说不下去了,毕竟他实在无法忽视检事脸上的表情——御剑这家伙搞不好要哭了,一个结论出现在成步堂的脑海。但是因为什么?因为我骗了他?因为被卷进了火拼?还是别的?成步堂搜查有点举棋不定。本来应该说“你要笑就笑吧”的那位检察官不知道在想什么,直愣愣地盯着搜查看;后者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家伙别是想把我就地处决吧………

而御剑就只是往前坐了坐。他伸出手,手腕刚好够他感知到伤员的温热鼻息,而两根手指的指腹则按上了搜查官纱布边缘裸露在外的脖颈凹陷处。


4


“成步堂!” 御剑怜侍恼火至极的声音响彻整个病房:“我倒数三个数,如果你再不从床上下来——”

“不要——” 伤员还抱着病床的床头耍赖皮:“我今天已经下去过一次了!真的!御剑……”

“你把人当什么?” 被小小搜查当傻子耍的检察官拿出法庭上拆穿辩护人的气势:“绫里组长和真宵君都跟我说了。你今天还没有下床走动过!”

“呃!” 被揭了老底的搜查官非常心虚,好像自己也变成了和御剑对峙的律师似的:“可是….带着引流管走路真的很痛嘛…” 成步堂挤出一点可怜的表情,这是他从他们共同的发小矢张身上学的。他太清楚御剑了,这嘴硬心软的家伙和他刚好相反,吃软不吃硬。

“把你那表情收起来,我不吃这一套。” 耳朵都红透了、明显就是超特么吃这一套的检察官不打算退让:“你必须下床。不走动的话很难痊愈得快。”

三人病房里,还在床位上对峙的检察官和搜查官大眼瞪小眼,穿着病号服的那个死死抱着床头栏杆,床头柜上别人送的向日葵都要被他摇下来;穿着红色西装的那个双手伸在半空,看起来恨不得直接把病床上的完蛋玩意儿直接拖到地板上:“你到底下不下来?”

“不能晚点再下来吗?” 成步堂嘀咕,能拖一会是一会。

“不行。你以为我有几个小时陪你在这里耗?” 大忙人御剑气急攻心:“你现在下来,或是我把你拖下来。你选一个。”

“好凶….” 终于屈服的成步堂摸摸蹭蹭地拿起自己的引流管和引流瓶:“我知道了…”

“动作快点。” 检事看看表:“我就只能再陪你半个小时。”

“你回去也没事啦…” 一个眼刀杀过来,搜查立刻投降:“对不起,请再陪我半个小时,求你了,御剑。”

检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熟门熟路地从成步堂手里接过那个瓶子,瓶子的另一头连在搜查的右边大腿,殷红的血液断断续续从管道里流进塑料瓶。御剑到底还是判断失误,打进成步堂右边大腿的那颗子弹并不是擦边而过,而是实实在在打进了肉里。手术持续了数个小时才将那颗弹头从搜查官体内完好取出,短程手枪的子弹不注重穿透力反而注重杀伤力,弹头钻进肉里死死拧了一圈,撕裂了大片肌肉,差点就让成步堂丢掉四分之一的大腿。长时间的治疗后他的大腿是保住了,但如此严重的伤势意味着需要上引流管才能顺利愈合——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成步堂还在医院里住着的原因:引流管里每天吸出的血液少于5毫升才能出院,严格的主治医师是这么说的。

“想好快点的话,下来多走走。用另一边腿。” 医生说,“躺太久会栓塞啊。”

而带着深入大腿内部的引流管走路是一种酷刑。从小怕痛的搜查官死活不肯下床,总是将每日数次的下床散步时间拖了又拖,试图蒙混过关;只是这一招对御剑这种更严格的检察官可没用处。

“扶着我。” 御剑一手拿着瓶子,另一手扶着伤员的腰身:“把重心放在左边。”

实在是太贴心了,完全挑不出错来…搜查官在心里继续嘀咕,自从他住院这么一遭,御剑对他的态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具体微妙在哪儿成步堂也说不清楚,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太确定——是从第一次来探望那时候开始的吗?搜查官慢腾腾地挪动步子,偷偷去看身边发小的脸色,后者则全神贯注地带着伤员一点点走路,完全没注意成步堂的心猿意马。

御剑手指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他的脖颈处,引发一阵灼热。搜查官心理活动堆得高高的:御剑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奇怪?老按我脖子干什么?想掐死我所以先试试手感?不对那也太奇怪了吧,要是真想掐死我干嘛还天天跑医院来拉着我散步啊。百思不得其解的成步堂像个乌龟跟着检事一点点爬,爬过病房大门爬过病房走廊,再从电梯间绕个大圈回来,顺利收获一路的注目礼——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御剑,成步堂半是自嘲半是苦中作乐:想跟你搭讪的姑娘看见我这么个苦大仇深的胡茬男都被吓跑了吧。谁叫你非要我下床的,哼哼,幼稚鬼搜查在心里做鬼脸。

“上床吧。小心点。” 拖着大号包袱走了一个来回的检察官也没见出汗,这个精致的家伙是不是在偷偷锻炼?“那我先走了。”

“呃,等下,御剑!” 未经思考,伤员抓住了检事的衬衫袖口。最近御剑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都没穿着他的外套:“你就走了?”

“?” 被拉着衣袖的那位挑起眉毛,好像是在说:你最好有事,成步堂。

“….” 脑子里空空如也的伤员想了个话题:“半小时就到了?”

“准确来说,是三十二分钟。” 御剑说,“已经超时了。我还有工作。”

“…..呃。” 成步堂顿了一下,他本来还想编点借口,结果话到了嘴边都统统消失不见。实在想不出话的伤员一时嘴快:“再待会儿呗。”

“……….” 刚刚说完「我还有工作」的检察官继续和搜查官大眼瞪小眼:“你最好给我个理由,成步堂。”

是吼,理由。又在逻辑上被检察官卡住的成步堂换上一副有理有据的虚张声势表情:“你现在就这么走了可太亏了。”

御剑没回答,他又挑起眉毛,等着发小随口编织的、漏洞百出的借口。

“你看,你来了就半小时,结果全是在干苦力。” 成步堂的解释立刻跟上:“你不多坐一会儿,岂不是太不划算了?”

“你的理由站不住脚。” 毫不留情驳回搜查主张的检事依然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首先,我不觉得我是来干苦力的。其次——” 御剑的眼神不知道为何移开了,假装成步堂床头的那束向日葵美不胜收:“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

“你就是来完成任务的?” 搜查官一股脑把他的心理活动全说出来:“你就不能是想见我才来的吗?”

病房又陷入窒息的寂静。成步堂现在只能和检事的后脑勺上翘起的那缕头发大眼瞪小眼了。长久地沉默一阵,就在搜查以为他的发小马上就要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御剑突然轻轻咳嗽一声:“你说得对。”

“嗯?” 没料到是这个展开的成步堂愣住。

“探望确实不能像完成任务那样去看待。” 御剑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样子,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是我表达不周。我向你道歉:我没有觉得过来探望你是一个任务。”

“……” 这下轮到成步堂移开视线:这家伙说起这种很帅气的发言来倒是一点没有害臊的样子。他都不觉得羞耻吗?也对,他这张脸干啥都是有道理的。

虽然探望的访客被留了下来,但病房里再也没人讲话。除了成步堂的床位,另外两张都还是空着的。偌大的空间实在太安静,只有两个人一束花;成步堂不太喜欢这种安静。他想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但他突然注意到了御剑的眼神:这人没在看花了,又在偷偷看我的脖子。他是不是真的打算掐死我来着?

“你老看我脖子干什么?” 直接的搜查官说话的方式也很直接。

“……” 被拆穿了小动作的检事浑身僵硬了一阵:“….没什么。”

“你是不是又想像上次那样?” 成步堂回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可以把手放上来。” 别掐我就行。

“…..” 御剑的叹气几乎微不可闻:“你真的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这下搜查官是真的有点困惑。

“…………..” 一边沉思一边下意识伸手的检事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想尽量自然地把手缩回去,却被病床上的搜查抓住了手指,然后不由分说地按上自个儿纱布边的脖颈凹陷。御剑一动也不动,好像被重伤员非礼的良家妇男,从头顶到领口的皮肤都是红的:“……………..。”

“你刚刚就是想这样做吧?” 手里抓着良家妇男手指的伤员直言不讳:“你到底怎么了?最近一直都很奇怪。” 尤其是涉及到脖子的事儿的时候,成步堂在心里补充。

“…….脉搏。” 眼神游移天外的检事手指放在微微跳动的颈动脉上,强壮有力的心跳实实在在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哪怕他并不想说给当事人听。不过当事人的眼睛一直盯着检事不放,实在是拗不过发小的御剑终于摊牌:“这里…可以更好地摸到脉搏。那天…我已经不能从你的手腕上摸到脉搏了。”

成步堂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只能把嘴巴闭上。一种有点闷闷的、涨涨的感觉从他的肺里一直往上爬,顺着他的气管、食道和喉咙一直爬到他的舌尖上。啊,我真是个蠢货。成步堂想,我一直以为只要御剑得救了就行。虽然这家伙嘴上不说,但是一直都是感激着我的,不然也不会这么频繁地往医院跑——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好像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脑子很好的搜查官思路很顺:我也忘记了点别的东西…..我忘记了顾及一下御剑这家伙的心情。我差点死在他面前来着。像他这样拧巴的人,估计会很自责吧?

“你不用自责啊。” 成步堂很自然地说,御剑能感觉到那人的声带微微震动,带着热度和心跳一起从指腹来到他的小臂:“我当搜查官不还是因为御剑你嘛。再说,搜查的职责就是保护…”

“我没有自责。” 虽然确实有点,不过那只是一部分。御剑没说出后半句话,他只是想纠正一下发小的说法:“你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就算不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话是这么讲,不过御剑这种发言果然还是有点羞耻….还抓着人家手指不放的成步堂想了想又问:“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到底是为什么才表现得这么反常?我说,御剑,脖子都让你按了,你就告诉我吧。我很担心你。” 说了更羞耻发言的搜查官反而坦荡荡。

“….。” 检事到底还是比去年进步一点儿了:“我——我真的以为你已经牺牲了。我不能再….让它发生第二次。”

这句话很隐晦,又很直白;御剑表达得很委婉,但又直接到了残酷的地步。成步堂无话可说,他没有立场安慰御剑,因为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伤员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一件事:他让御剑以为他已经永远地离开,又不打招呼地再一次出现在他身边;而就在他复活的下一秒,他又让御剑亲手感受了一次他的濒死。他成步堂龙一有几百条命都不够赔罪的。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残忍?成步堂,搜查在心里质问自己:你明明知道这家伙其实是真在乎着你的。但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御剑。” 成步堂说,但他也没想好要对御剑说什么。被叫到名字的人也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羞耻到把脑袋低下去之类的;检事只是纠结着眉毛,轻轻挣开成步堂按住他手指的手,自己将指腹压上温热的、充满生命力的那处动脉。伤员不自觉地挺身,想靠检事近一些;后者顾虑到搜查的伤,又往前挪了一点。

病房里又没人说话了,不过没人抱怨这次的寂静。只有坐在床头柜上的向日葵在风扇下轻轻摇摆。


FIN


Notes:暴力团队对策课是负责实施对策法(指定暴力団)的特设科室。此法案视当地团伙规模、具犯罪经历的团员所占比率、对社会的危害程度等面向,在符合必要条件下,将该暴力团“指定”列管,以便加强对该暴力团的管制及监控作业。


OplusO加

博主又在歹毒地编排纸片人打斯普拉遁了啊!

联动得很无关紧要,不打喷喷也能放心食用(……)

单纯就是看到这期祭典颜色想起了很多熟人(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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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raphicusPeter

【颂键】弗朗茨的愿望

磨磨蹭蹭写了一个月了……(

总之是一个捏造很多充满个人XP的伪原作向故事,夜路四酷(土下座




从前,在莱塔尼亚的一座边陲小镇,生活着一家以运输冰块贩卖为营生的贫困商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商户家里的小儿子没能在天黑前拉着冰块赶回家中,于是他找到一个勉强能够抵挡风雪的山洞,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等待第二天早晨再继续赶路。

 

山洞里的温度比外头好些,可依然严寒刺骨,小儿子坐下生起篝火,待他冻僵的手在火堆上找回知觉后,便打算从行李中取出吃食垫垫肚子御寒。他温暖的手指不小心擦到地上的一块沾上泥的金属片,霎时间洞内大亮,炫目刺眼的光亮散去后,出现在小儿子眼前的赫然是一个尖耳长......

磨磨蹭蹭写了一个月了……(

总之是一个捏造很多充满个人XP的伪原作向故事,夜路四酷(土下座




从前,在莱塔尼亚的一座边陲小镇,生活着一家以运输冰块贩卖为营生的贫困商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商户家里的小儿子没能在天黑前拉着冰块赶回家中,于是他找到一个勉强能够抵挡风雪的山洞,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等待第二天早晨再继续赶路。

 

山洞里的温度比外头好些,可依然严寒刺骨,小儿子坐下生起篝火,待他冻僵的手在火堆上找回知觉后,便打算从行李中取出吃食垫垫肚子御寒。他温暖的手指不小心擦到地上的一块沾上泥的金属片,霎时间洞内大亮,炫目刺眼的光亮散去后,出现在小儿子眼前的赫然是一个尖耳长发的精灵。

 

精灵告诉他,自己在这盏小小的油灯里生活了一万年,给予油灯洁净光亮和温度的人,可以得到实现三个愿望的嘉勉。小儿子惊奇地看着精灵,抱着试探的态度,他很快许下了第一个愿望:他希望这个山洞里温暖如春,将来每个过路困在此地的旅人都能够得到补给。

 

精灵随意挥一挥手,山洞里顿时绿意盎然,向内蜿蜒的草地上凭空出现一座小木屋,小儿子张口结舌地走进去,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好了被褥和干粮。

 

“上帝……!”他惊叹道,“您的法力货真价实……那么您的愿望又是什么?”

 

精灵捋了捋长发,说道:“我想要自由。”

 

“那么您为什么不自己实现这个愿望?”小儿子感到大惑不解,“像您这样法术高强的精灵,这应该非常容易。”

 

“为什么不自己实现愿望——哈哈哈!”精灵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等他终于笑够了,才摇着头解释道,“小子,精灵获得自由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向神灯许愿的人,用他的一个愿望来放精灵自由。”

 

 

“——等等,精灵这么强大,为什么上帝非要把他的命运掌握在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手里?”白角的小少年忍不住打断了这个故事,他皱着眉,幼嫩的脸上满是严肃不满,反而显得好笑又可爱,“精灵只为了他人的愿望而活,难道这一万年里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用他们的愿望放精灵自由吗?这太不公平了。”

 

小弗朗茨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在这座漆黑高耸的乌提卡尖塔里,他只是人人心知肚明没有任何实权的傀儡伯爵,也只有在面对眼前的小扈从,他才能拿出一些伯爵的范来。小弗朗茨很快止住笑,故作老成地清清嗓子,大大的紫眼睛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看着白角的孩子:“精灵被关进灯里,本就是他身不由己的证明,世上身不由己的事这么多,还少这一件吗?至于放他自由,人向来是拥有得越多,想要的就更多,欲望膨胀起来无边无界,就算换成是你,你会牺牲自己仅仅三次机会中的一个,许下让精灵恢复自由的愿望吗?”

 

“当然。”小扈从不假思索地答道。小伯爵又一次被逗笑,挑起一边眉毛调侃道:“好吧,也只有你这样脑筋完全不会转弯的木头,才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这种答案。”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小扈从瘪了瘪嘴,随即把自己被嘲笑的事抛在脑后,仰着脸向他的主人追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他许了什么愿?精灵获得自由了吗?”

 

“后来啊……”

 

“……键!黑键干员!你刚才不是答应过,等回到本舰就到医疗部报道的吗!”

 

小扈从还没有听到故事的结局,就被一股不知来源的外力拽了个跟头。他有些迷茫地试图爬起来,这股力量却不依不饶地拖着他往前走,他被拖得连打了好几个滚,好不容易才等到这股外力消失。少年狼狈地撑着地起身,看见不远处小伯爵标志性的旋角,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正打算张口叫住对方,声音却卡在了嗓子里。

 

这是他的小伯爵吗……?身形似乎抽条长高不少,头发也比原来长了许多,一侧旋角上绑了白色的绷带,外套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整个人风尘仆仆,仿佛刚从哪里的战场上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佩戴着医疗袖章的少女,她怒气冲冲地叉着腰跟在伯爵背后,正反复强调“受伤就要去治疗”一类的话。

 

……这不是废话吗,受伤了当然该治疗,为什么不去呢?少年正感到迷惑,背对着他的伯爵此时却回过头,表情满是无奈和疲惫:“我知道,芙蓉,不用像盯着试图越狱的重刑犯那样盯着我,我也没有想要逃避治疗,我只是……只是想先去看看莱辛。”

 

莱辛……少年像是视力模糊多年的患者忽然被戴上了矫正眼镜一般,口中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这是他的名字……他是莱辛。小伯爵没有注意到他发出的动静,仍然对着芙蓉继续解释:“……没有动用过感染病灶,今天也没有受过擦伤以外的什么重伤,小队里共同作战的伙伴都很关照我。我就先去看他一眼,马上就来医疗部,这总行了吧?”

 

“我就在这里啊?”听到他的话莱辛很不解,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弗朗茨面前,颇为焦急地伸手在青年伯爵面前挥了挥,“弗朗茨,我在这里!你现在看到我了,先去医疗部治疗你的伤!”

 

弗朗茨的目光穿过他,依然和原来一样,疲惫而平静地看着被他称作芙蓉的医生。被彻底无视的莱辛一怔,迟疑着停下挥动的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到芙蓉叹气道:“……好吧。你看完他必须立刻回来手术区层,即使今天你没有受太多伤,你的角也还需要继续养护,前些天你刚被送过来的时候,那根角只剩下一层外皮还连着,我们都以为不可能接回去了……”

 

“……!”他竟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卡普里尼的角受伤,意味着危险发生的地方距离头部仅咫尺之隔,莱辛只觉得一阵恐慌与后怕袭来,随后紧锁起眉头,在心里困惑地质疑自己在弗朗茨受伤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弗朗茨对着芙蓉点点头,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等下弗朗茨,你需要优先治疗你的角……!”眼看自己要被撇下抛在身后,莱辛急匆匆地跟上去,他伸手想按住弗朗茨的肩膀,手却穿透了对方的身体,只抓到一片虚无。莱辛又是一愣,下意识地又伸手去拉伯爵飘动的披风一角,意料之中的也没有抓到。

 

莱辛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幽灵。

 

 

随着提示声叮地响起,电梯应声开门,弗朗茨很快进门按下楼层,莱辛赶紧跟上去,眼看就要赶不及被徐徐关闭的电梯门拦在外头,一股似曾相识的外力猛地推了他一把,莱辛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就四仰八叉姿势扭曲地躺在了电梯的角落里。当然,弗朗茨对此依然一无所知,他沉默着等待电梯到达,沉默着穿过住院区的走廊,沉默着推开一间普通小病房的门,安静得不像平时的他。

 

——不像平时的他?跟在弗朗茨背后的莱辛对自己无意间产生的想法感到些许困惑。小伯爵平时是什么样的?他似乎并不清楚。这个想法完全是无缘无故地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么除非他的脑子里也有一个尘世之音般的存在……不然他一定遗忘了什么。

 

弗朗茨把外套脱下来,轻轻地坐在病床边。病床上的人双角都缠满了绷带,身上绷带也不少,还用线或者管子连接了各式各样的检测仪,从一旁显示屏上稳定变化的数字来看,生命体征暂时无虞。莱辛跟着弗朗茨也围到病床旁,惊讶地发现,床上沉睡的人似乎正是他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莱辛猛地后退几步,他沉思片刻,挪到病房自带的盥洗室看向镜子,果然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他又回到病床边,试探着坐到弗朗茨的对面。弗朗茨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床上的自己,他的眼里也没有映出第二个莱辛,像是在出神。

 

——好吧,他莱辛梅耶尔确实从未做过细节如此逼真的梦,他没死,却也不算活着,灵魂不知为何从躯体里跑了出来,还无法被任何人感知到。莱辛在尝试回到自己身体里无果后,又四处打探一番,只得出一条结论:他的灵魂没有被拴在自己的身体附近,而是不知为何拴在了弗朗茨的身边,只要远离弗朗茨大约超过四五米的距离,就会被那股来源不明的力量给推回去。

 

弗朗茨静静地在病床旁坐了几分钟,便起身理理衣服,朝着电梯的方向往回走。莱辛跟着他来到手术区层,被迫观看芙蓉和另一位医疗干员拆下弗朗茨角上的绷带,绷带下原本流光溢彩的旋角变得血肉模糊,用两根类似钢钉的东西固定住位置。

 

“我要换药了,”芙蓉扔掉手里脏污的绷带,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弗朗茨,“我的源石技艺会催化生长素的效用,可能会很疼,受不了的话可以咬住医用毛巾。”

 

另一位医疗干员应声递上毛巾,弗朗茨却缓缓阖上眼睛,拒绝了她的好意:“不必了。你不用顾虑我,换药也好施法也好,都速战速决吧,我今天很累,想早些回去休息了。”

 

芙蓉不由得叹气,却也只能尊重病人本人的意愿,她动作很麻利,弗朗茨也配合地一动不动,只有他越发苍白的唇色和额头上沁出的冷汗,侧面昭示了他在忍受何等的疼痛。等换药结束,弗朗茨衬衫背后也汗湿了一小片,他站起身,接过芙蓉递来的促眠止疼药,道过谢便离开了。

 

莱辛几度试图开口劝弗朗茨不要逞强,又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知道即使他说了,弗朗茨也听不见,可见到弗朗茨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就迅速扔掉了手里的止疼药,他还是忍不住吼出声:“——黑键,你到底想做什么!”

 

弗朗茨没有回答他,他脚步踉跄而缓慢,花了很久才回到罗德岛分配给他的员工宿舍,可他却没有遵照医嘱立刻休息,反而蹲下身费劲地背起一个琴盒,又摸黑踉跄着回到了莱辛的身体沉睡着的那个小病房。他还穿着那件汗湿的衬衫,领口处有些发皱,弗朗茨从琴盒里取出一把大提琴,或许是因为他长久没有练习,又或许是白天的战斗和伤处换药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只是固定大提琴的支架就变得气喘吁吁,拿着琴弓的手也在发抖。

 

“……莱辛,”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而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曾经,我被尘世之音所折磨的时候,我的哥哥就像这样演奏这把大提琴安抚我……我的演奏技巧不如他,你如果醒了,听到我的琴声,麻烦你靠想象美化那些旋律,别太和我较真。”

 

……我当然听得到,而且是以一种你绝对无法想象的形式听到的。莱辛默默腹诽,他坐在黑键身旁,试图在回忆中寻找黑键的大提琴声。眼下他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下意识地认为黑键这是自谦过了头,弗朗茨对他自己的评价不客观,也不以他惯用的自嘲形式调侃,这实在不同寻常。

 

可同样不同寻常的还有他的琴声。莱辛很快发现黑键居然真不是自谦过头,他手抖得拿不稳琴弓,拉的曲子明明不是什么很难的曲目——莱辛隐约知道这大概是一首叫做晴空之歌的曲子——他却在其中一段乐句中反复拉错。就这么把音调错得五花八门的段落拉了接近十次后,黑键大约终于崩溃了,他放下琴弓,整个人脱力般倚靠在大提琴上,低着头浑身颤抖。

 

他是在哭吗?莱辛紧张地矮下身凑过去,试图在黑键的表情里寻得踪迹,出乎他意料的是,黑键并没有流泪,他只是眼眶发红地、控制不住地发抖,并且似乎正在努力地调整呼吸,好控制自己颤栗的身体。莱辛什么也做不到,他只得徒劳地拍拍黑键佝偻的背脊,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现在只是一缕没有实体的幽魂。不知过了多久,黑键终于镇定下来,深呼吸几次后,把大提琴收回了琴盒里。

 

“……等你醒了,我会拉正常的曲子给你听。”待到把自己在病房里留下的痕迹收拾干净,弗朗茨披上了他落在这里的外套,对病床上的人轻声说。他随后弯下腰,在纱布层层缠紧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不可思议的,幽灵莱辛仿佛也感受到了额头上轻柔的触感,他抬手捂住额前刚才理应被亲吻过的地方,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刹那,莱辛的心里被引出了一连串更多的疑问:他的身体伤痕累累,是为了保护弗朗茨而受的伤吗?他究竟受了什么伤,又像这样昏迷了多久?为何弗朗茨要带着伤出去作战,旋角上的伤情不致命却也绝不算轻,难道不该像自己一样在住院区好好疗养……

 

……他还能不能醒来?他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

 

 

莱辛最关心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他失去的那一部分重要的记忆也没能及时找回,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回忆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翌日一早黑键顶着黑眼圈起床洗漱,他的衣柜里清一色都是衬衫长裤,正装体面的是乌提卡伯爵的头衔,可似乎从未有人见过黑键穿什么休闲宽松的衣服。莱辛站在宽衣解带的弗朗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这个动作与其说是什么扈从的礼节,更像是某种长期养成习惯的下意识行为。

 

“你该去买些休闲的穿着。”

 

耳边响起的声音口吻平静熟稔,莱辛一愣,抬眼去看前方的人,弗朗茨半垂着眼,正在系胸前的扣子,显然不是他在说话。

 

“整天穿着这一身在乌提卡的田野泥地里走来走去,晚上又老喊累,我确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莱辛愣愣地站在原地,弗朗茨的冷哼随即响起,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尖刻:“我只是习惯了这么穿。眼光浅薄的贵族们只懂得挑剔你的衣着,就算你是个肠肥脑满的饭桶,穿一身叙拉古世家裁缝的手工礼服,他们也能把你的外貌吹得天花乱坠——说到这个,你整天穿这身灰扑扑的修行服,是打算直接这么穿着陪我去下周末的音乐沙龙吗?”

 

“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妥。”莱辛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对他人的挑剔也不关心。”

 

“……”弗朗茨翻了两个白眼,转过身抱起胳膊,用一种让莱辛背后发毛的眼神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似笑非笑道,“先生,或许您对如何把莱塔尼亚乃至整个泰拉从荒域的威胁中拯救出来颇有心得,可是对付那些虚伪的贵族,请相信,还是我更有经验——现在,把你这身工作服脱下来。我的衣服你恐怕穿不下,先用从前塔内侍从的制服暂时代替,我们需要给你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

 

盥洗室的水声把莱辛拉回现实。眼前衣柜门还开着,更衣的人却在莱辛出神的时候消失了,弗朗茨此刻正在盥洗室内洗漱,不多时便捏着一块毛巾往外走,偶尔擦去发梢滴落在脸上的水珠。他回到衣柜前,没有选择他往常佩戴的领巾,而是拿起一条领带放在脖颈处比划。莱辛想起来,他昨天也看见弗朗茨系了领带,那块镶嵌着紫宝石的领巾明明很衬弗朗茨的眸色,他为什么会改变心意?

 

这个小小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弗朗茨那双属于音乐家的指节修长的手在颈间灵活地翻动几下,领带便很快绕成一个服帖的结,他整理了一下领子,小心翼翼地别上一根领针,领针的末端是一颗海蓝色的圆水晶。

 

莱辛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根领针。弗朗茨头一次带他去量体裁衣是在冬末春初的一个下午,那也是他头一次踏进维谢海姆的高庭区,不同于萧条质朴的乌提卡,街上商店的装潢低调而奢华。他注意到弗朗茨对橱窗里的这根领针多看了两眼,于是在那年弗朗茨的生日,他特意赶到高庭区买下这根领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弗朗茨。

 

弗朗茨当时的表情堪称滑稽,那双大眼睛瞪得莱辛都担心会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捧着盒子,语气难以置信地劈头盖脸问道:“这是谁买的?你买的??莱辛梅耶尔先生,你是瞒着我在哪儿中了头彩,还是花光了你在罗德岛赚来的积蓄?千万别告诉我你在高庭区赊账买了这个东西,我本来就离彻底疯掉只差一步,恳请你别加速这个过程。”

 

“……那倒没有,我只是用了罗德岛开给我的薪水,”莱辛不明白弗朗茨为何反应这么大,困惑地歪了下脑袋,“我不知道作为朋友该送你什么,只是觉得起码得配得上贵族日常使用而已,放心,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昂贵。”

 

“我不是——不不、你不理解,你难道——”向来伶牙俐齿的乌提卡小伯爵此时不知为何语塞连连,他支吾几次,终于放弃一般懊恼地长叹一口气,莱辛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当时会错了意,弗朗茨却合上盖子仔细收好礼物,忍着笑似的瞥了莱辛一眼,“好吧,真是服了你了。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小心使用的。”

 

如他所言,他确实对这根领针使用得珍而重之,从他熟练的动作来看,应该也不是这几天才心血来潮佩戴上的。弗朗茨整理完着装,顺手从衣帽架上取下他的斗篷,脸上除了常年熬夜造成的黑眼圈,已然完全看不出昨夜的憔悴和失态。他闭了闭眼,神色如常地带上宿舍门,往舰桥顶层的博士办公室直奔而去。

 

幽灵莱辛一路跟在黑键身后,途中他们遇到了不少同样早起的干员,大多数都只是对黑键点头示意,也有热情得像是要冲上来给个拥抱的——显然白铁正是其中一员,最终没能抱成的唯一理由可能是他左手小臂打的那层厚厚的石膏。

 

“很少在这个时间点见到你,你不会又失眠了吧?”菲林干员抖了抖耳朵,笑眯眯地问道,“有没有用上那个定时白噪音的法杖架?还没问到用户体验,我总有些不安心啊,哈哈。”

 

“托您的福,失眠比从前好许多了。您送我的那个小架子,法杖一放上去就会自动播放雨声,最初可把我吓了一跳。”黑键微笑着答道,“至于早起,我昨天听着雨声休息得很好,只是为了去向博士述职才定了闹钟,最近博士似乎很忙,怕去晚了又找不到人。”

 

……他在说谎。莱辛听到一半便忍不住偏过脸看弗朗茨,幽灵大约是不需要睡眠,莱辛昨夜睁着眼睛靠在弗朗茨床头坐了一整晚,直至现在也没有任何疲劳的迹象,也因此他很清楚地知道,弗朗茨昨晚根本没听什么白噪音,也没定什么闹钟,呼吸声浅得几乎听不见,反而更像是几乎没睡着的样子。

 

“啊,确实最近很难找到博士,毕竟萨尔茨伯格那场战役……”白铁说到这里突兀地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你那位小兄弟醒了吗?我听说他实在伤得很重。”

 

“……劳您担心,暂时还没有。”黑键摇摇头,嘴角勉强牵起,“不过性命姑且是保下来了,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莱辛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萨尔茨伯格距离崔林特尔梅不远,是莱塔尼亚数得上名次的大城市,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在那里有过一场战斗……?那么他和黑键应当作为战友共同参与了那场战役,或许他们所对抗的,和崔林特尔梅曾发生过的事也有关系……

 

白铁很快和黑键道别,丝毫没受一条胳膊挂在脖子上的影响,动作迅速地往食堂方向奔去,黑键则按照原路线前往博士办公室。出乎莱辛和黑键两人意料的是,不仅博士本人乖乖地待在办公室里,就连凯尔希医生也在,黑键按在门把上的手僵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抱歉,我是打扰了博士的体检吗?”

 

兜帽人耸耸肩,明明看不见表情,却能感受到本人状态十分轻松:“哦不不,黑键你来得正好,我正向凯尔希请教宫廷交谊舞是怎么跳的,她说我平时需要多活动一下筋骨——莱塔尼亚的贵族交谊舞和乌萨斯的有什么不同吗?”

 

黑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罗德岛博士拉着问了一大堆问题,凯尔希看向博士的表情介乎无奈和鄙夷之间,眼见黑键成为了下一个受害者,她留下一句“玩得开心些,别忘了签报告”就施施然离开了。

 

顶层办公室的采光很好,朝阳透过办公桌后的窗户,在屋子里洒下金白的阳光。莱辛看着黑键,他正在替四肢看起来不大协调的博士纠正姿势,小梅耶尔一个恍神,错觉是看见了天气晴好时乌提卡高塔里的起居室。

 

“扈从不需要学习交谊舞。”他听见自己振振有词地说道,只是语气中透露出些许心虚。

 

“很明显你对扈从这个身份存在很深的误解,”弗朗茨毫不犹豫地打碎了莱辛的幻想,他抬着下巴睨了一眼手脚拘束的莱辛,憋着笑故作严肃,“首先,梅耶尔先生真心认为自己是我的扈从吗?扈从可不会强迫主人吃掉一整盘香草烤羽兽肉;其次,扈从本就需要学习各式宫廷礼仪,那些东西可比区区交谊舞恶心得多,只让你学习跳舞,你还应该感谢我呢。”

 

“……我需要感谢你的事也不止这一件。”莱辛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脚踩进鞋子调整姿势,“好吧,我只需要学最简单的舞步,能对付周末的沙龙就行。”

 

“你就是想让我教更难的,我也做不到,”弗朗茨抓起莱辛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际,表情像是回忆起曾经不小心吃了个苍蝇一般嫌恶,“家庭教师连正经的音乐法术课都不认真教我,更别提什么交谊舞了,我只能靠旁观他人的舞步自己揣摩,通常都是跳完开场舞就躲进角落去假装喝酒……别走神,你差点踩到我的脚。”

 

“……抱歉。”莱辛缩回手揉揉鼻子,小声说,“你的头发扫得我脸上有点痒。”

 

弗朗茨噗嗤一声笑出来,揶揄道:“可别对舞会上的贵族小姐们说这样的话,她们会尖叫着指责你耍流氓。”

 

莱辛从未和弗朗茨口中的贵族小姐打过交道,他对女性的认知全部来自家庭成员和巫妖族人:埃芒加德虽总爱拿他找乐子,关键时刻却都很可靠,母亲与几位姐姐又亲切大方,唯一和刻板印象的贵族小姐沾边的似乎还得是眼前看似游刃有余的伯爵。于是他回敬道:“她们比你还难对付吗?你要是指责我耍流氓,我还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弗朗茨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莱辛明明是被嘲笑打趣的那个,见到眼前的人乐不可支的松弛模样,脸上也不知不觉带上了笑意。

 

“——黑键干员,不想教也不用老踩我脚吧。”兜帽人的声音倒没有措辞看起来那么哀怨,莱辛回过神,只看见黑键移开视线不去看博士鞋子上脚印的尴尬模样,“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找我,这个问题你不问出来是不会踏实的,问吧。”

 

莱辛的宫廷交谊舞技巧全部来自弗朗茨的指导,他知道这位不算太负责任的教师跳舞很少出这种低级的差错。如果说他当时频频踩到弗朗茨的鞋尖是因为鲜有的近距离共舞让他心神不宁,那么弗朗茨的心神不宁……又是为了什么?

 

“……”黑键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博士,又像是掩饰什么一般咳嗽几声,“您真的知道吗?”

 

“当然,”博士耸耸肩,“医疗部门下过定论,只要止颂干员在一周内恢复意识就没有大碍。眼下快到一周了,他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你是来问这个的,是不是?”

 

……自己竟然已经昏迷快要一周了?莱辛还没能来得及对这个重磅消息感到震惊,就听到黑键顿了顿,答道:“看来还真是我太好猜了。那么尊敬的罗德岛博士,我能从您这里得到什么确切消息吗?我对医疗及其源石技艺实在是一窍不通,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解释得通俗易懂些。”

 

“抱歉,我只能说他已无性命之虞,我没法下定言止颂干员会在何时苏醒,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苏醒。”博士的回答显然并不是黑键期待的结果,他的眼神稍稍黯淡了些许,很快又眨去几不可察的那几分失望,强打起精神答道:“我明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别太担心,医疗部干员都会尽全力救治他,情况若是真的很糟,我们也可以求助他的巫妖姐姐。”博士拍了拍黑键的肩膀,“下午艾雅法拉她们的读书会你去吗?你很久没露过脸,上次在福利院救助的孩子们也都很想你。”

 

“……我会去的。”黑键的脸色略有缓和,微笑道,“不得不说您这样关心我,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若不是知道您一直在罗德岛,我或许会猜想您是家族中未曾谋面的某位长辈呢。”

 

博士作势要赶人,黑键便佯作躲避的样子顺势要离开办公室,他的手刚搭上门把,却又听到博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过黑键干员,我其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你明明不是前往萨尔茨伯格的第一梯队,为什么也会伤得那样重?”

 

闻言黑键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僵直了,莱辛疑惑地看着黑键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的模样,又回过头去看兜帽人的脸,面罩下隐隐透露出罗德岛博士锐利的视线,见黑键不答,博士又道:“无意冒犯,不过黑键干员,你的法术天赋确实杰出得让人无法不联想到你的血脉。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不愿意告诉我也无妨,但我猜你告诉止颂干员的话,他一定会醒得更快些。”

 

“……谢谢,那就借您吉言。”黑键没有回头,低声回了一句,便匆匆拉门离开了博士办公室。

 

这两个人打哑谜似的对话让莱辛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眼睁睁看着博士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消失在关上的门后,而黑键更像是被揭开什么秘密似的夺路而逃,脚步快得让斗篷都勾出风的气流,莱辛只得跟着小跑几步,跟上前方那个略显仓皇的背影。

 

 

罗德岛下午的读书会在艾雅法拉的主持下如期举行,黑键到达现场时读书会刚开始不久,并且似乎正赶上其中一位与会成员的生日,他被人不由分说地塞了一顶生日帽,加入了给寿星唱生日歌的行列。

 

莱辛站在黑键的侧后方,这样热烈欢腾的场景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他的18岁生日似乎也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的。罗德岛每个月都会为当月过生日的干员举办生日会,他隐约记得那年参加生日会的干员不少,其中还有薇薇安娜女士和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翅膀萨科塔。

 

待到蛋糕分完,他收到了弗朗茨送他的生日礼物,包装细致精巧,拆开却是一把产自维多利亚的剃须刀和一本莱塔尼亚笑话大全。这其中的调侃意味不言而喻,一旁蹭蛋糕吃的博士和煌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莱辛也不生气,淡定地收下礼物塞进包里,还向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弗朗茨一本正经地道谢。

 

他这样从容自若的态度反而让弗朗茨坐不住了,那天夜里和他同住一间宿舍的弗朗茨几次故作不经意路过正专心给大剑上防锈油的莱辛,最终还是沉不下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气势汹汹地质问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率先恶作剧的人还率先生气了。莱辛叹了口气,放下手里那把磨磨蹭蹭许久都没保养完的大剑,面向弗朗茨坐正身体:“当然有想法,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知道我没什么幽默感,不如你那样口齿伶俐,我会认真读那本莱塔尼亚笑话大全的;当然,剃须刀我也会好好使用,陪伯爵出行需要外形整洁,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您可真能曲解别人的意思,梅耶尔先生,”弗朗茨阴阳怪气地嘀咕,“外形整不整洁还在其次,我只是担心您那和脾气一样硬的新生胡茬扎到我——行了行了,把你的手伸出来,接好你真正的生日礼物。”

 

莱辛一愣,搭在膝盖上的手就被弗朗茨不耐烦地拽过去,随后很快被塞了一截布条在手里。他收回胳膊,摊开掌心一看,赫然是他曾经送给弗朗茨的那枚绳结。

 

“……这是——”莱辛微微瞪大眼睛,脑袋里一片空白,下半句话卡在他的齿间怎么也问不出来,还好弗朗茨看出他无言的窘迫,迅速开口解除了误会:“——别随便胡思乱想,我只是在绳结上施加了护身咒术,你把你原来那枚绳结给我。”

 

“……哦。”莱辛乖乖从外套内袋摸出自己的绳结,和弗朗茨递给他的那一枚相比,这一枚虽然干净却显然更破烂皱巴。弗朗茨见状嘴角抽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捏琴弓似的接过去,调侃道:“这是塞在外套里一起洗了?真是勤俭持家呀,梅耶尔先生。”

 

“不至于,我只是忘记把它拿出来了而已。”明知道弗朗茨只是在挤兑自己,莱辛还是下意识作了答。他知道,弗朗茨在陌生人和不熟悉的朋友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彬彬有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只有在他敞开心扉愿意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肆无忌惮地发挥他那流利的口才。就好比现在,生日歌后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外勤干员来分发蛋糕,黑键只是微笑着点头道谢,而待到当初在福利院收治的感染者孤儿来询问他的病情,他却蹲下身,带着狡黠的笑容说道:“你问我角上的绷带吗?在萨尔茨伯格我遇到了魔王,所以就用法术把他封印在我的角里了,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不可以有别的魔王——所以千万别拆开这些绷带,否则我下的封印就被破坏了。”

 

孩子发出一声惊呼,看向黑键伤口的眼神带了几分敬畏,又引得周围一圈读书会成员发出善意的笑声。黑键逗小孩逗够了正要起身,却被这个孩子拉了拉衣角,他原以为孩子想多吃一块蛋糕,便把手里没动过的托盘递了过去,孩子却摇摇头,轻轻问道:“黑键哥哥,上次你给我们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故事。眼含笑意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莱辛面色一僵,他在变成这样的幽灵状态前,正是在听年幼的小弗朗茨讲故事。现在想来,那恐怕是他想要更早和弗朗茨相遇的潜意识在作祟,于是大脑把上一次读书会听弗朗茨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记忆作了一些小小的改动,那一次的读书会因为紧急任务的发布而中断了,也难怪他在梦中也不记得那个故事的后续。

 

“想听那个故事的结局吗?当然可以,”黑键显然也被勾起了回忆,他抬起头,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又低下头问道,“安德烈和费里西娅在哪里?上次给你们三个讲到一半,把他们也喊来一起听吧。”

 

孩子抿抿唇,勉强笑道:“安德烈病得很重,他不能来读书会了,哥哥你就给我讲吧,我等到读书会结束去病房讲给他听。”

 

另一个小女孩的情况他没有说,黑键也没有追问,莱辛知道感染者的状况常常面临着两重艰难的境地,且乌提卡伯爵本人同样是感染者,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那好吧,里奥你要信守承诺,”黑键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语气轻松,“上次说到哪里了?我大约记得那个商户家的小儿子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孩子眼睛亮了亮,点头道:“是的,他许愿想要山洞里有一个春天。”

 

于是黑键用低缓的声音把故事的结局娓娓道来:那个小儿子在充分的休息后许下了第二个愿望,常年的负重让家中拉车的马伤病累累,一只前脚也在一次事故中跛了,他希望这匹马能够恢复健康。精灵满足了他的愿望,第二天一早,小儿子驾车带着精灵和冰块一起回到家里,在家人面前,他最后许下了第三个愿望,希望精灵能够恢复自由,从此不再被这盏油灯禁锢。

 

“……精灵得到了自由,油灯留在渐渐富足的商户家中作为普通的灯发挥余热,故事就结束了。”黑键给讲到一半的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还不忘问道,“记得住吗?记不住的话可以带我去安德烈的病床前,我再给他讲一遍。”

 

孩子腼腆地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记得住!谢谢黑键哥哥!”说罢一刻也没等就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房间,全然忘了要等读书会结束这回事。

 

年幼的孩子听得兴起,没有注意到黑键讲故事中偶尔不自然的滞涩,但和弗朗茨相处已久的莱辛却没有听漏那些语咽,他凝视着年轻的伯爵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直觉他或许隐瞒了什么。

 

果然,晚上弗朗茨又一次回到了莱辛的病房,在这间没有他人干扰的静谧的小屋子里,他听到了弗朗茨絮絮叨叨说自己白天的见闻,也听到了这个童话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在弗朗茨口中,这个童话故事原本的结局并不那么美好,小儿子许下第二个愿望后,重新变得矫健的马儿载着人和冰块一路飞驰,可附近的冰面因为山洞内骤然升高的温度变得脆弱,还没跑出几步,冰面就发生了大面积的碎裂,小儿子坠入了冰冷的湖水,在千钧一发之际,精灵替小儿子许下了第三个愿望,希望小儿子和他的马能够逃出生天,于是故事的最终,精灵和他栖身的油灯永远沉在冰冷的湖底,任凭小儿子无数次回到这片冰原,都再也寻找不到他的身影。

 

弗朗茨说完故事便陷入一阵沉默,幽灵莱辛也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半晌,他听到弗朗茨轻轻地说:“我觉得这个故事原来的版本里,精灵也得到了自由,莱辛你明白吗?”

 

莱辛闻言一怔,精灵也得到了自由?他永远被禁锢在油灯里,油灯也永远沉在湖底,这是哪门子的自由?要说这是双重枷锁,那还有几分可信。弗朗茨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你总说你不畏惧命运,但命运只是抽象的概念,自由更只是一种感觉——精灵遇到了想要放他自由的人,在相遇的那个瞬间,他应该已经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这句话像是一支穿云破雾的箭,串起那些零碎散落的线索,引着莱辛直达那个他苦苦思索而不得的谜团中心:弗朗茨收下的那枚领针,弗朗茨教他跳的交谊舞,弗朗茨和他交换的说是护身符的绳结,弗朗茨没有编入外勤第一梯队却受的重伤……弗朗茨给他讲的故事。

 

莱辛忽然想起,在那次罗德岛上的生日会后不久,他和弗朗茨就启程踏上了归乡的路,途中他曾与埃芒加德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当时他这位巫妖族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语气意味深长地问他是不是收到了一份极其珍贵的生日礼物。莱辛只说他还没用过那把剃须刀,埃芒加德直叹真是块不开窍的木头,留下一句“记得珍重自己的性命”就匆匆与自己分道扬镳。

 

他那时并不理解埃芒加德的话。接到罗德岛发来的合作介入调查萨尔茨伯格疑似侵蚀泄漏的请求时,弗朗茨还在乌提卡附近履行他作为领主的责任,恰好外派在崔林特尔梅的莱辛是第一批响应的干员,作为曾经亲身接触过侵蚀的少数干员之一,他被钦点为小队队长带领先锋部队前去探查情况。

 

可情况却比预料中的要复杂许多:空间侵蚀泄漏的情况属实,可放出消息之人有意夸大了侵蚀的严重程度,不过是第三方势力想借题发挥,好动摇如今莱塔尼亚唯一的女皇的权威。注意力全部被侵蚀的幻影吸引的莱辛在战斗中分心替小队队友解释状况,于是夹杂在虚幻中的真实法术袭来时,他几乎毫无防备地被击中了。

 

那一刹那莱辛甚至没有感觉到太多疼痛。苦修士的日常生活就是在简朴与禁欲中用自我牺牲作为修行,他以为是平日的修行起了作用,亦或是曾经对抗过相似虚影的经历给了他力量,直到掩护先锋小队撤退时受到暗处直袭脑门的伏击,他才迟钝地意识到不对劲——这不可能,意志的力量不可能庇护他几乎毫发无损地避开这一击……

 

“……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笨得无可救药。”记忆中和医疗小队一起前来支援的遍体鳞伤的弗朗茨咬牙切齿的声音,和眼下倚靠在床头的弗朗茨带着轻轻叹息的喟叹重合在了一起。他没有继续解释,莱辛却已经明白了一切,埃芒加德明白,博士也明白,而自己竟然才是最后一个明白弗朗茨真正的愿望的人。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莱辛能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溃散,今夜弗朗茨没有带任何乐器前来,他轻轻哼着一支乌提卡当地民谣,这是两人给吉菲大叔帮忙干农活时弗朗茨无心学来的,谱曲者不详,填词者不详,只是诞生于巫王高压统治下的一支不知名小曲。无数感染者和被迫成为感染者的人们被当做进习古典源石技艺的材料上交的那段日子里,许多乌提卡的平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失去挚爱的遗留者们都哼唱这支民谣,等待亲人的归来。

 

“……等待披星戴月之人,等待跋山涉水之人……”

 

赶赴战场的弗朗茨跟随医疗小队一起搀扶伤员,莱辛伏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听见他语尾逐渐哽咽地呼唤自己。

 

“……我在过去和未来等待。”

 

——再坚持一下,莱辛,罗德岛本舰已经很近了……不要睡……不要丢下我。

 

 

莱辛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听到的是左侧传来的清脆的鸟鸣声,随后才是浑身夹杂着酸楚的疼痛席卷他的大脑。他皱着眉忍过这一阵酸疼,才缓慢睁眼看向左手边的窗户,外头天光清亮,看起来是个晴朗的早晨。他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门口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莱辛扭头一看,来人他恰好认得,正是那天和芙蓉一起给黑键换药的医疗干员。小姑娘显然没预料到莱辛的苏醒,被莱辛望过来清澈中透着茫然的视线吓了一大跳,随后连药也忘了换,端着托盘奔出去欣喜地高喊主管的名字。

 

很快医疗部的好几位干员都应声赶来,其中也有芙蓉的身影。莱辛被围着又是检查又是问话,一时大脑嗡嗡的一阵混乱,答话的间隙他余光瞥见芙蓉举着终端和谁在通话的样子,注意到莱辛投来的视线,她回以友好的微笑,还冲着他俏皮地眨眨眼。

 

她通话的对象简直不用费力气都能猜到。果然没多久黑键的身影就出现在病房门口,他甚至算不上穿戴整齐,披了件罗德岛同一分发的工作服外套就来了,见到床上坐起身的莱辛,他几乎瞬间垮下肩膀长舒一口气,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

 

弗朗茨头上单侧的旋角上仍然绑着绷带,莱辛很想问问他现下伤情如何了,可医疗部干员们显然比他这个重伤苏醒的病人本人还要兴奋,其中还有位毛茸茸的菲林干员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像是在盯着一件稀世实验素材。他不得不耐心一个个回答他们的问题,直到他的肚子发出一阵九曲十八弯的表达饥饿的不满,人群才爆发出一阵哄笑。

 

“大家都别围着他了,快联系后勤部门准备病号餐吧——”芙蓉笑着赶人,临走前不忘给病房里剩下的两位卡普里尼青年一人丢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喧闹声被人群一起带走,随着关门声响起,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弗朗茨直起身,不再倚靠在墙边,他没有像先前幽灵莱辛见到的那样直接坐在床侧,而是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头——而莱辛居然对此感到淡淡的失望。

 

“饿肚子的声音很精神,我也就放心了。”他一开口就是莱辛熟悉的阴阳怪气的腔调,莱辛听了忍不住想笑,却又牵动身上伤口发疼,一时脸上表情比吃了怪味柠檬豆还扭曲,这一脸龇牙咧嘴的样子反而逗乐了弗朗茨,后者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那对紫水晶似的大眼笑得弯弯的,眼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眼眶。

 

等到弗朗茨笑够了,莱辛才开口问道:“你的角现在没事了吗?”

 

“……劳您挂心,已经预约了过两天拆钉子,比你恢复得可快多了。”弗朗茨的嘴角仍然微微上扬,似讽非讽地答道。莱辛点点头,深呼吸几下,才斟酌着继续说道:“……抱歉,我没能及时明白你送我的生日礼物的意思。你知道我会把绳结时时带在身边,所以在上面施了分摊战斗伤害的咒术,是不是。”

 

明明是疑问句,莱辛的语气却平静而笃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闻言弗朗茨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他抿着唇没有马上回答,眼眶开始渐渐泛红。恍惚间莱辛想起,黑键确实比他想象的要勇敢,也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即使是被格哈德绑在那张华丽古朴的椅子上,即使是战场上受到重伤,即使是那夜在自己的床头拉不成曲调的晴空之歌,他都不曾掉过眼泪,于是他现在眼中积蓄的泪水杀伤力成倍增加,把莱辛打得措手不及。他浑身僵了一会儿,才小心试探着握住小伯爵的手,见对方没有拒绝,便又握得紧了些:“……抱歉。在萨尔茨伯格我听到你的话了,我保证以后不会随意身涉险境,这样可以吗?”

 

哪怕是为了伯爵这脆弱的身板着想,他也绝不会再这么干了,莱辛默默腹诽。弗朗茨勉强笑笑,语带讽刺道:“何必弄得像是什么宣誓仪式,你是伤患,按理说只有我听从你的意见、努力满足你的要求的份才是,我可不想落下虐待病人的坏名声。”

 

“那我就不客气了,”莱辛的回答却有些出乎意料,“你说过会拉正常的晴空之歌给我听,我很期待你的演奏。”

 

话一出口弗朗茨几乎立刻瞪大了双眼,脸颊逐渐涨红,莱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暴露了什么,连忙磕磕绊绊地追着解释道:“我、我只是隐约感觉好像听到过你对我说这句话,如果只是我在做梦,那你当作没听到就是——”

 

“——你居然装睡!!莱辛你居然装睡,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好手段——”

 

——等到莱辛有机会向恼羞成怒的弗朗茨解释清楚他那些奇幻幽灵经历,已经是他醒来一周后的故事了。


END.

🍎🍬

【颂键】恩典大道观光指南

六千字小文,尬写,接前篇《崔林特尔梅不下雪》(也可以独立观看)

会收录进年底的小料本里

summary:关于从伯爵离开荒域到两人决定一起回到乌提卡,空白的半月里发生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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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主人的性格,弗莱蒙特的实验室总是很凌乱,现下则是第一次这么空荡——所有的仪器、书籍和卷轴被分门别类地装箱,再一起用法阵传送到塔下,统一塞进车里。路德维格大学即将改头换面,现有的地块全部重组,其他师生也都在收拾行李,巫妖们的车队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高塔之下,莱辛负责帮这群日常不涉俗务的萨卡兹核对明细,他昨天刚拆了石膏——双塔的那场大战结束后,经过检查才发现断了根...

六千字小文,尬写,接前篇《崔林特尔梅不下雪》(也可以独立观看)

会收录进年底的小料本里

summary:关于从伯爵离开荒域到两人决定一起回到乌提卡,空白的半月里发生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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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主人的性格,弗莱蒙特的实验室总是很凌乱,现下则是第一次这么空荡——所有的仪器、书籍和卷轴被分门别类地装箱,再一起用法阵传送到塔下,统一塞进车里。路德维格大学即将改头换面,现有的地块全部重组,其他师生也都在收拾行李,巫妖们的车队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高塔之下,莱辛负责帮这群日常不涉俗务的萨卡兹核对明细,他昨天刚拆了石膏——双塔的那场大战结束后,经过检查才发现断了根骨头,幸好没有触及任何要害,只需要固定几天辅助法术愈合——正有点别扭地拿着记事本写写画画。距离那件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记载里的事件已经过去半月,今天,随着最后一辆马车离开崔林特尔梅,巫妖们在莱塔尼亚驻足的历史正式结束。

或许后世的历史学家会煞有其事地给这一天赋予意义,但在莱辛看来,这的确只是首都秋季普通的一天。气温在女皇庆典后骤降,眼下,校园里满是落叶,踩上去会发出奇异的声响。

卡普里尼在表格上画完最后一个对勾,拉了拉外套领口,忍不住想:不知道黑键有没有带厚衣服过来。

 

说到那个人,十天之前他去看过对方。甫一听说乌提卡伯爵醒了(离开荒域后对方就又晕了过去,还是莱辛带着骨折的胳膊接住了他),尽管巫妖们的行程很紧、要收拾的东西很多,他也还是挤出时间,带上花束和点心前往皇家医院。

黑键住六楼的一间单独病房——这一整层都用来安置双塔事件中的伤病员(讽刺的是,全是贵族),走廊里医生护士们行色匆匆,而他带着鸢尾花和曲奇,站在白色的病房门口踌躇。青年少见地有点为难——一冲动就跑来了,但进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说到底,那位伯爵对他印象估计不怎么地,而他们以后可能也没什么交集了。果然还是通过护士转交……

思虑至此,退堂鼓疯狂敲击,他决定转身前往护士站,而就在这时,面前的门开了。

——黑键出现在他面前。乌提卡伯爵穿着病号服,披着那件礼服外套(细想之,这衣服还是巫王残党给他送来的),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加苍白纤瘦;卷曲的长发披散,仍然是那副不知道谁惹了他的厌烦神情。

蓝色和紫色对视,半晌之后,黑键说:“是你。”

“……下午好,伯爵。”

那会儿莱辛还吊着胳膊,脸上贴了纱布——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黑键没计较称呼的问题。他自己倒是没受什么皮外伤,但精神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站在病房门口面面相觑,最终伯爵阁下一声叹息,向后让开位置:“请进。”

单人病房不大,但毕竟主要接待的是贵族老爷,五脏俱全。床头柜有一花瓶,莱辛将带来的鸢尾花放进去。黑键抱着胳膊坐回床上,气氛果然一如想象中尴尬。

过了一会儿,坐立不安的年轻一方率先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如您所见,先生。”

显然,对方摆明了不想好好对话,莱辛已经有点习惯了他这幅做派,于是接道:“……总之,看到你没什么事就好,黑键。”

“又是黑键了?”长发的人扬起眉毛。

——总不能直呼大名吧?莱辛忍不住想。但出于常年跟难相处的人打交道的经历,他没回话,只是把指尖拎着的甜点纸包倒了个手。

“……就叫弗朗茨好了。”出人意料的,对方别过脑袋,像是突然对那束鸢尾花产生了兴趣,“代号……一时半会应该也用不上了。”

 “那你也叫我莱辛好了。”刚松了口气,他又一愣,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么说来,我好像都没正式做过自我介绍……莱辛·梅耶尔——我的名字。”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万一伯爵知道这个姓呢?万一有人跟他提起过世代守护着乌提卡的梅耶尔家呢?

自然,黑键只是诧异而茫然地看过来:“……居然才想起吗……也是,谁能想到发生了这么多——弗朗茨•冯•乌提卡,但那些后缀都不重要,就弗朗茨好了。”

他抬起手,那是一双细白的贵族的手,和莱辛想象得差不多,但在经历了之前那一系列事情之后,他已经不会再小看此人。午后的阳光自窗户外打进来,更显得对方苍白的皮肤微微发亮。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场景有点莫名的既视感,就好像自己一直在等待着此时此刻一样。

于是,他握了上去:“弗朗茨。”

“像话了。”对方点点头,又挑剔地看着他另一只手上的纸包,“那是什么?”

“饼干。”他回答,“这边挺有名的面包房买的,味道不错。”——确切来说,是崔林特尔梅最受欢迎的百年老店,店长乃一位高卢甜点大师的后代,这饼干一天只卖三百罐,要大清早就去排队。埃芒加德等一众巫妖很喜欢吃(包括弗莱蒙特,虽然对方从不承认),经常使唤他去买。爱挑三拣四的巫妖们喜欢的东西在他眼里就是好东西,适合拿来探望伯爵。

“拿这么高糖的东西来探病?”弗朗茨露出他想讽刺什么人时一定会挂上的笑容,“巫妖们对你的教导挺别致的,莱辛。”

……好吧。莱辛收回手,发现自己完全不吃惊:“抱歉。”

随后,他们简单交流了一下这几天的情报(譬如赫琳玛特的“失声”、伊维格娜德封锁了庆典那天的全部消息云云),而巫妖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于是几分钟之后,莱辛便起身告辞:“那么,你好好休息,弗朗茨。”

“不送——这个,我就收下了。”就在此时,对方忽然微笑起来,伸手从他的指尖勾走那装着饼干的纸包。

尽管对此人突然敏捷的动作感到不解,莱辛还是理智地保持了沉默。随后,他们互道再见。

 

“——这么说,你真的要回那地方?”弗莱蒙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莱辛转过头,看到老巫妖很不开心地走过来,一旁是满脸无奈的埃芒加德——她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老师心情不好”。

莱辛点点头,然后回:“东西都收好了,您看看。”

“我看什么?收来收去不就是那些玩意儿,有价值的东西都存在脑子里。”弗莱蒙特没好气地说,不知为何,卡普里尼觉得他比进入荒域前更苍老了一点。他没有问过那片空间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没什么美好的回忆,而他要守护的东西都在地上,也并不好奇。

老头接着说:“你可要想清楚了,以后只剩下浮夸羊,像你这样的要走只能趁现在。”

“……我明白。正因为如此,乌提卡那边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我能回家帮衬一点是一点。”

“——忘恩负义,白养你了!”弗莱蒙特吹鼻子瞪眼,不过在场的三人都知道,他没真的生气。

“我留下来才是不辜负您的教导。”年轻人迎着他的视线,露出一个笑容,“安顿下来之后我会给您写信的。”

弗莱蒙特看着他,意识到羊崽子比自己印象里又高了一些,而距离格哈德把只剩一口气的孩子从街边拉到他面前,已经过去了六年。孩童长成青年,崔林特尔梅的枫叶落了一轮又一轮,他终究也要离开生活了数个世纪的城市。自离开荒域之后,他头一回感觉到了无力感。最终,王庭之主什么都没有说,一声不吭地登上了马车。

后续还有一些术式要处理,这就是只有萨卡兹能做的事了,他的工作告一段落,竟出现了难得的空闲。年轻人思考着是该回去看书还是练剑,而一个想法突兀地跳进脑海:去看看伯爵……弗朗茨吧。

对方应当还在住院。不知道之后会怎么安排,但莱辛不日便要返回乌提卡领(拖太久很有可能会走不了)。细细算来,这很有可能会变成最后一面——于是,莱辛·梅耶尔再度踏上前往皇家医院的路。沿途又在面包房买了一个蛋糕——招牌的高卢小饼干上午卖完了,但是别的还有剩,口感应当也不差。

到医院六层,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来了!——他就是我的陪护,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先生们?”

——黑键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过来,已经换上了见面时那套衣服,气色也好了不少,旁边则是好几个表情为难的医生护士。莱辛被他扯着胳膊一把拉过,肢体接触时对方压低声音:“好先生,帮个忙。”

他一言不发,听着黑键继续舌战群儒,然后快速推导出了情况:伯爵被关疯了,很想出门,但医护们觉得他身体底子太差(也可能是为了监视,谁知道呢),必须得有个亲朋好友陪护在旁——总之,自己从天而降,救伯爵于水火之中。

黑键最终如愿以偿,他们一起走出了医院大门,莱辛跟着他,直到对方停住脚步。

“怎么了?”

年长方反问道:“所以,接下来去哪?”

莱辛也有点懵:“……我以为,你是想逃走。”

黑键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事到如今,一介擅自回到莱塔尼亚的死人还能逃到哪里去,梅耶尔先生?”

好吧,说得也是——想到现在崔市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莱辛承认,想通过非法手段从“永恒恩典”眼皮子底下离开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一声叹息,用给外地入学的新生指路的语气说:“恩典大道是大家都爱去的地方。”

 

双塔前的两条主干道贯穿崔林特尔梅全城,权威大道上坐落着这个国家的政要机关,而恩典大道则是繁华精美的商业街。自“光荣首都”工程以后,此处就被认为是泰拉大地上最美的街道,也是所有到访崔市游客们的第一站。眼下,虽然女皇庆典已经结束,但仍然算旅游季,又是周末,游人熙熙攘攘。

“……很漂亮,一如既往。”莱辛轻声说。

——他们站在双塔前,谈了些有关巫王、选择和前路的话题。然后,米夏埃尔忽然出现,带来了赫琳玛特最后的密信。再然后,莱辛趁这个机会将前尘往事和盘托出,两人还没怎么酝酿尴尬和感慨掺半的情绪,罗德岛的干员又来了。等这些不期而遇全部结束,已经是黄昏,晚霞带着最后的余韵轻柔地笼罩着崔林特尔梅。

“……总之,罗德岛本舰明天靠近这边,我去办完手续就可以回去了。”黑键看着他,“和你一起。”

他们坐在长椅上(可能是因为莱辛的那把剑,没人敢问能不能拼座)。日落的崔市,景色极美,丝竹齐鸣,许多游客在拍照。蛋糕盒子摆在中间,已经拆开分食了一点,奶油鲜甜异常。不知怎么的,分明前路未定、许多事亟待解决,但此刻,四下天地浩瀚、尘世喧哗,音乐和笑声萦绕在耳边,除他们外没人知道世界时日无多,而不久前这一带发生过什么惨烈的战斗。

莱辛忽然觉得,偶尔这样一会儿也很不错。

“这很好。”他回答,抬手赶走循着香气而来的羽兽,“回去吗?”

“怎么可能。”黑键说,“好不容易才出来。”

他似乎忽然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兴趣,起身去一旁的导览台拿了本东西——《恩典大道观光指南》,上面详细介绍了附近的吃喝玩乐去处,背面则是崔林特尔梅的旅游地图。

弗朗茨兴致勃勃地翻着,而莱辛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但是——”

“——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紫色的眼睛仍然注视着纸张,黑键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是崔林特尔梅,好先生,而我姓乌提卡——并不奇怪。”

“我以为你会生气。”莱辛看着他,又有点刷新了对此人的印象——就之前短暂的相处来看,乌提卡伯爵敏感易怒、歇斯底里,有种时刻准备破罐子破摔的危险感,和眼下的平静完全不同。

“要是从小到大每次被监视我都生一回气,那我成日也不用干别的事了。”黑键说,他似乎找到了感兴趣的店,站起身来,命令道,“收好东西,莱辛,我们走。”

 

莱辛跟着弗朗茨在恩典大道上游荡。确切来说,是按照《指南》一家店一家店地逛。这场景有点熟悉,让他想起无数个给埃芒加德拎包的周末下午,竟然连地点都差不多。恩典大道是莱塔尼亚首屈一指的商业街,也是面向泰拉的一面旗帜,每家店都称得上精挑细选。

“得想个办法让乌提卡领也有这种地方……”黑键喃喃自语,俨然已经有了真正的领主做派。

“我离家的时候,乌提卡的集市还是一周开一次。”虽然不是很想打破他的幻想,但莱辛还是提醒他,“乌提卡和……这里,很不一样。”

“你怕了?”黑键盯着中古店里的骨瓷茶具。

“没有。”青年学着他的语气说,“我们会成功的。”

——“我们”这个词让伯爵心情大悦,似乎准备把眼前的茶具直接打包带走,但是他又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自己自打被残党袭击后便身无分文。

“我付吧。”莱辛说,“是这个吗?”

他向前一步,感觉到那视线就在店外,密探跟他们不远不近地保持距离,怎么也甩不掉,实在是尽职尽责。

黑键清了清嗓子:“等之后折在你的薪水里补上。”

有点难。护卫一边付钱一边想,就家里寄的信来看,即使是梅耶尔家在当地的好名声也阻碍不了监守自盗的某些佣人搬空伯爵塔,回去的第一年谁给谁发工资还说不准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黑键不明所以地盯着他。

再宏大的志向也得给人的基本需求让步,入夜之后,莱辛自告奋勇,带这位挑剔的游客找了个吃饭的地方。不在恩典大道,而是在一旁的巷子里,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弗莱蒙特带他来的——据说,这家店早在巫王的时代便名声在外。

想到弗莱蒙特,青年轻盈的心情又感觉到了低落——这会儿,老师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崔市了。

走近之后才发现棋差一着:周末的小餐馆熙熙攘攘,竟然要排队。他本想说要不算了,但弗朗茨露出与民同乐的表情,道:“有趣,我还是第一次等位。”

小餐馆光线昏暗,只有桌上的蜡烛发出影影绰绰的光,周围都是成双入对的人。他忽觉不对,转头往店门口的黑板上瞥了一眼——那上面写着:今晚是餐厅老板的结婚纪念日,所有情侣夫妻用餐半价。

黑键似乎没发现任何不对劲,他很少来这种地道的莱塔尼亚小店,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落座之后便饶有兴致地看着店内的一切。“怎么了?”他问。

莱辛一声叹息,硬着头皮落座。

上菜倒是很快,闻到香肠拼盘的香气后,黑键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住了两个星期院,自然吃不到什么让人食欲大动的东西。遗憾的是,经历了那样的童年后,尽管在罗德岛调理了个把月,乌提卡伯爵依然称得上身体羸弱,食量也不出所料的小,吃了一会儿便感到有点乏力——很好吃,但是吃不下。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刀叉,假意端着餐前气泡水喝起来,然后支着下巴开始观察起对面的莱辛:此人以后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弗朗茨想着,又忆起几个小时之前对方坦白的一切,关于命运的玩笑。命运这个词他听过很多遍,在伯爵塔,在维谢海姆的夕照厅,在崔林特尔梅;此时此刻,这东西再度将他和素不相识的人绑在一起。在见过了赫尔昏佐伦之后,他感到自己的愤怒另有对象,而现在,另一条道路已经摆在了面前,可能走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但眼前这个姓梅耶尔的人,餐桌礼仪乏善可陈、一板一眼的人——总之,有这么一个家伙在面前,他忽然觉得也不算坏。

视线实在无法忽视,莱辛也没法再假装注意不到,他们对视——伯爵的睫毛很长,在眼底打下一片月牙形的阴影——然后,黑键问:

“探子还在吗?”

“……人太多,感觉不到了。”莱辛收回视线,把最后一口莱式烤肘子送入嘴里(这桌三分之二的东西都是他吃的),“但我觉得应该在。”

“那就好。”弗朗茨得意地笑道,“我们在享受生活,他在盯梢,很好。”

听到这话,莱辛也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

 

饭后,他们沿着小巷慢慢走。石板路蜿蜒漫长,游客罕至,只有零星的住民和流浪艺术家——真是奇妙,黑键盯着手册感叹,这里明明距离恩典大道就几百米。

“像这样的街巷,崔林特尔梅还有很多。”莱辛拎着那套骨瓷器,还有店家送的一听啤酒(考虑到弗朗茨的身体,他是肯定不能喝的),跟在他身后道,“不如说,这才是这座城市的大部分。”

两人一起看向面前的街灯,有人在屋角摆了盆栽。女皇庆典时,满城都是法术催开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而面前那盆东西孤零零的,显然是自然生长的结果。黑键停下脚步,打量着静谧的一切,这里地势稍高,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双塔和街巷——八点多,快要九点,崔林特尔梅的夜晚,人造的灯火汇成金灿灿的河流,自恩典大道分散出去。这座城市有许多贵族,也有更多平民,有时代的投机者,也有无数普通人,所有人共同沐浴在源石灯的光辉之下,共同编织出一首伟大的奏鸣,世人称之为莱塔尼亚。

“回去吧。”过了一会儿,弗朗茨说。

莱辛点点头,他们走到巷子口。人烟稀少,只有一个疲惫的中年人在画油画,看起来是这一带最常见的那种流浪艺术家。不用护卫提醒他,弗朗茨也知道这便是跟了他们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劳苦人,他走过去:

“夜安,先生,您在画什么?”弗朗茨·冯·乌提卡伯爵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他说,“我想买下来,当然了,这位付钱。”

莱辛一声叹息,认命地掏出钱包,他好像有点懂这个人的生存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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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闻树名

【键颂/颂键】The Exodus

引用标注:*全诗为《圣经》中的诗篇23:4。


本文又名《出莱塔尼亚记》,neta自《出埃及记》。

预警:

*内含大量私设。

*含有一些SCP捏他,但并不多,不了解也可以读。

*大量角色(包括干员和NPC)出场。不建议任何角色黑阅读此篇。

*可能也不是很建议任何角色厨阅读此篇,我的理解已经被证明很诡异。

*不可避免的OOC。

*是无差!无差!写的像无CP的无差!

 

 

 

【日记】

 

1107年9月24日

 

乌提卡领三分之一地块的源石动力炉由于不明原因而停止运转的第四天,天上飘起了黑色的雪。这令人警惕。尽......

引用标注:*全诗为《圣经》中的诗篇23:4。


本文又名《出莱塔尼亚记》,neta自《出埃及记》。

预警:

*内含大量私设。

*含有一些SCP捏他,但并不多,不了解也可以读。

*大量角色(包括干员和NPC)出场。不建议任何角色黑阅读此篇。

*可能也不是很建议任何角色厨阅读此篇,我的理解已经被证明很诡异。

*不可避免的OOC。

*是无差!无差!写的像无CP的无差!

 

 

 

【日记】

 

1107年9月24日

 

乌提卡领三分之一地块的源石动力炉由于不明原因而停止运转的第四天,天上飘起了黑色的雪。这令人警惕。尽管乌提卡的地理位置相对靠北,但九月飞雪绝不多见。

 

驻乌提卡领的罗德岛办事处成员芙蓉干员再次强烈要求当面拜见乌提卡伯爵。自今年的女皇庆典后,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芙蓉干员自称曾经跟队参与过罗德岛与哥伦比亚公司莱茵生命对于萨米的联合勘探,负责外围的后勤与医疗工作,而她的老师,同样出身莱塔尼亚的触痕干员,进入得更深。这一次她提到,此情此景与萨米的境况极其相似,而萨米的部族已经为捍守泰拉的边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当时站在弗朗茨——也就是黑键——身后。他在听完芙蓉描述那些扭曲认知、使基本的物理与法术法则的失灵种种景象后,询问她的建议。芙蓉指出:脱钩地块,利用尚能工作的动力炉,转移民众,立刻离开恩瓦德大区——这是绝对必要的选择。

 

等到芙蓉离开后,他沉思着,让我在桌前坐下。他问我,用食指敲着桌子,表明他并不是看上去那般平静:“你觉得我们应该离开吗?”

 

这无疑是个艰难的抉择。距离他作为乌提卡伯爵回到乌提卡领仅仅过了五年,在这段时间内,他顶住了来自各大贵族和永恒恩典女皇的施压,不厌其烦地亲自拜访领民,在领地内推广新的农作物,一手主持了大小源石矿的开发,完成了基础设施和天灾预报系统的重建和维护。要在这时,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主张而抛弃接近一半的地块,冒着触犯自治协议的危险,仓促地奔向莱塔尼亚的其他大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荒谬。

 

我对芙蓉的建议表示同意,但是让黑键自己决定。他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我感觉他实际上想对我翻白眼,但他忍住了。

 

黑键告诉我:“我还有更多的消息。仅剩的一位女皇也失声了,原因很有可能是荒域的泄露,而金律法卫没能贯彻他们的职责。剩余的法卫正在试图组织起来,进行第二次湮灭。如果他们成功,半个崔林特尔梅将化为乌有;而如果他们失败……“

 

五年前的女皇庆典,曾经发生过荒域向现实渗透的事件。虚无吞噬着物质和概念,情感与理性也不能幸免,只剩下最强烈的执念。在剧场上,成千的人们短暂地化身人偶,无序地徘徊着;那场面胜过一切哥伦比亚恐怖片。

 

黑键召集伯爵塔所有的幕僚,开了一个长达五小时的会,最后所有人都被他说服,共同得出了结论:必须走。我和黑键立刻动身,和参与会议的乌提卡天灾信使一起去拜访正在整修源石动力炉的工程师们。他们大多不能理解这一决定,但也有一部分人屈服在无法被已知科学解释的失灵现象面前。黑键用他之前说服农民在土地上更换作物的耐心,彻底地说明了这一事务的必要性;得到大部分工程人员的支持后,他又率众来到宪兵队,让宪兵队长官带队,通知到乌提卡领内的每一个移动城镇,进而到每一户人家。至于贵族们,则由我和黑键带上一小队侍卫连夜前往。

 

1107年9月25日

 

在说服高塔上的贵族的过程中,如我们预想中的一般,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系列小插曲。但在黑键强硬的态度下,他们也都纷纷被迫同意。毕竟,并不驯服的那一批人已经早在三年前开发矿产时,就受到了沉重打击。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一座高塔的主人竟然已经拖家带口早早离去,守门人诚惶诚恐地告知我们,他们应是乘着越野车从荒野逃离,试图投奔高塔主人住在施彤领的堂表姐妹。

 

黑键毫不客气地征用了他的领地和高塔来安置即将被抛下的地块的民众。平民内部也并非全无疑问,但是芙蓉和罗德岛办事处的其他医疗干员在感染者和非感染者中都颇有声望,黑键带着医生们一一走过,与惴惴不安的人们握手相谈,所有反对的声音继而逐渐减弱。我抽空写信给在卡兹戴尔的弗莱蒙特老师,派了一队动作迅速的信使,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去往罗德岛的信使也已经出发,黑键和我也同样希望能够得到博士的建议。

 

1107年9月27日

 

得益于优化过的行政组织,整个搬迁的过程紧张有序。我们将相应地块一一拆分,带上了本计划用于交易和酿造的粮食和足量的燃料用精炼源石,其中一半存放在伯爵主塔。将搬迁的地块上还有部分农田和工厂。乌提卡领地广人稀,三分之二的土地上安置所有人和预计能食用三个月的食物都不会过于拥挤。芙蓉清点了药物和可移动的医疗设施,表示问题不大。

 

晚上23点40分,一切准备就绪。工程部门将无法运作的动力炉所在地块脱钩,将功率设置到最大,在一阵引擎运作的沉闷的隆隆声中,乌提卡领剩余的地块被拆分成约十五个城区,向着远离恩瓦德大区的东南方向驶去。我们的目标地点是位于边境的鲁珀坎,乌提卡伯爵作为鲁珀坎贵族中年轻一代的领头人米夏埃尔某种意义上的盟友,应当会得到接纳——尽管我们尚且不知道米夏如今是否安好。预计路上将总计花费三十天。

 

【录像】

 

“我是莱塔尼亚恩瓦德大区乌提卡领的领主,弗朗茨·乌提卡伯爵。”

 

黑色鬈发的卡普里尼青年男性正襟危坐。他身披带有乌提卡家徽的斗篷,向镜头出示一张莱塔尼亚地图,崔林特尔梅区域已经被完全涂黑。

 

“现在是1107年10月2日。尽管目前尚未得知原因,但可以毫无疑问的是:荒域的泄露——或者说,‘邪魔’的入侵,已经不可避免地于约两周前出现在崔林特尔梅,且没有得到有效抑制。”他说,“出于紧急避险,乌提卡领的全体领民正在向远离污染的方向移动。我们正告全体莱塔尼亚民众,恩瓦德及相关区域现在正处于极端危险之中,且威胁正在向外扩散,速度超过十千米每小时;敬请各位领主肩负起对领民和领地的责任,妥善安排疏散与转运工作。”

 

“我们同时向莱塔尼亚以外的地区发出警告和寻求帮助。此事并非一个城市乃至一国之危机,如果不得到相关的处理,荒域将逐渐与现实空间相重叠,进而将这片大地笼罩在阴霾之中。一切拥有相关研究数据的机构和政体都应当联合起来,共同为抵御邪魔、保护人类生存的居所而作出努力。”

 

镜头转到一边,紫色长发的女性萨卡兹微微点头。

 

“我是罗德岛驻莱塔尼亚恩瓦德大区乌提卡领办事处的负责人,芙蓉。我以罗德岛医疗干员,无国界医生,以及罗德岛-莱因生命萨米因非冰原联合科考队的前成员的身份,担保乌提卡伯爵的以上发言。”

 

【日记】

 

1107年10月8日

 

今天我们意外地在行驶过程中发现了来自新利奥波德大学的众人。米夏埃尔也在其中,得知他安然无恙,我和黑键都松了口气。当时他们已经抛弃了地块,正在搭载载具和步行。负责在地块边缘警戒的宪兵急匆匆地前来汇报时,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锈锤。

 

米夏埃尔混迹在这群形容狼狈的师生之中,显得毫不起眼,在黑键喊话的时候才主动站出来摘下兜帽回应。他警告我们不能再向南行进,他们的源石动力炉正是在更南的地方彻底变成一块无法运转的废铁。他向我们转述了女皇庆典当天所发生的一切:

 

“出于你们都知道的原因,我并不想在女皇庆典那一天出现在剧场。当时我正在新利奥波德大学,查看弗莱蒙特教授留下的有关荒域的研究。在某个时刻,所有的仪器指针都像疯了一样开始转动,指向根本不可能的位置;我从主塔看向窗外,发现双塔和剧场全都笼罩在一片黑暗的迷雾之中。金律法卫的光幕升起又破碎,而黑暗并未消失……于是我立刻联系了当时在高塔中最高地位的大学行政负责教授,说服了他直接将大学附近地块解离并利用最近的源石动力炉向外逃脱……但是我们实在离得太近了。”

 

新利奥波德大学的师生虽然增加了载运人数,但也带来了我们所缺少的测量量化仪器和技术。脱离影响区后,示数逐渐恢复了正常。通过尽可能详细的测算,我们改变方向,向东北方向转移,那里也有一块属于鲁珀坎的飞地。从今日开始计算,预计距离抵达还有三十五天。

 

然而,南方的威胁又来自何处?米夏埃尔提出了一个恐怖的猜测:拉特兰。他不愿意告知他做出这个猜想的具体原因,只是含糊地说他见到了一位熟人。不过,经过判断,可以认为这个推测是可信的。这不由得使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霾。也许这并不是一场发生在莱塔尼亚首都的意外,而是席卷了整个泰拉大陆的巨大危机。不管怎么样,米夏埃尔表示他们接收到了黑键和芙蓉的录像广播,由此可推测或许我们途经的大部分移动城市都得到了预警。我希望不要有哪个国家愚蠢到在这个时候打蚕食莱塔尼亚的主意——尽管即使有,我们也暂时无能为力。

 

【录像】

 

(晃动的画面)

 

“——那是什么?”

 

(指向天空的画面)

 

(一只巨大的六翼有光环生物在遥远的天际低空飞行,翅膀和光环是漆黑的。)

 

(镜头拉近)

 

(一位男性萨科塔正在向其鸣铳。他似乎向录像者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向反方向移动。那个巨大的生物也跟着他,一同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视频备注:宪兵队在巡视地块边缘时的录像,摄录事件是1107年10月12日。画面中出现的萨科塔疑似拉特兰圣徒费德里科·吉亚洛,也即罗德岛的送葬人干员。

 

【日记】

 

1107年10月13日

 

我不会在这里重复录像的内容。我想只要看过它一眼,恐怕一生都不会忘记。尽管第一时间封锁录像传播,然而为数不少的领民已经亲眼目睹,并引发了一定程度的骚动。

 

对于迁徙地块,大部分人没有什么异议;毕竟移动城市经常通过分解后移动来躲避天灾。显然居民们把荒域的侵蚀理解成了一种大范围的天灾。但现在显然这个说法不再行得通,所有人——贵族和平民——都迫切地想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就是否有必要公开解释的问题,又在内部引发了另一长漫长的争论。最后仍然由黑键拍板敲定,乌提卡领领民有权利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挑战。新利奥波德大学的一位教授临危受命,发布了一场线上的科普演讲,并通过城际网络连接到乌提卡被分离的每一个地块上。不过,直到黑键出面,质疑的声音才完全消失。我想确实很少有人能不被他诚恳而开诚布公的讲话所打动。黑键在讲话中坦诚地承认了我们对于荒域甚少的理解,并强调已知的巨大危害性;他同样承诺会在危机中尽全力保护领民。我会协助他。

 

1107年10月16日

 

为首的分区在荒野上遇见了一批人。之所以说是人,是因为这些生物——如果还能称之为生物的话——具有人形。除此之外,它们在各种方面上令人不寒而栗。在三次喊话均无回应后,我们都意识到这恐怕是我们所见到的第一批受害者,但绝不是最后一批。我率宪兵队尝试去进行了数次接触,但是对方完全没有任何社交互动行为,连作为野兽的基本条件反射也没有。除了一点——如果过于接近,会引起很强的攻击行为,包括但不限于物理攻击、使用源石技艺攻击等。他们几乎不因被攻击要害而受到影响,必须造成尽量大的伤害才能完全剥夺其行动能力,如完全破坏头部和大面积躯干等。我们因此遭到了第一次减员。

 

芙蓉也在近距离接触的队伍之中,她指出这些人的行动和因非冰原中被完全“污染”的萨米战士具有相似的特点,比如皮肤均被黑色的霜覆盖,双眼呈无眼白状。不幸中的万幸,我们还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根据种族特征辨认,这群人大部分是鲁珀。但米夏埃尔并没有在其中发现任何他所认识的人;恐怕他们来自叙拉古。的确,仪器的示数同样表明,正东方不是个前进的好去处。北上或许更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威胁——毕竟因非冰原就在北边。经过商讨后,我们决定不改变前行的方向,继续向东北前行。

 

我们从荒野中回到地块上时,人群在载具后紧追不舍;等到所有人登上地块,并重新启动引擎时,他们不断地拍打着地块的底部,如同羽兽群撞击大厦的玻璃。好在他们在追了一段时间后,便纷纷放弃;看来其行动仍然受到躯体性能的限制。我不禁思考,如果我不幸变成那种状态,一定得在死前自行破坏掉躯体;否则,不谦虚的说,我应当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照片】

 

(一组共十张照片,分别标号为D1至D10)

 

D1.叙拉古隆巴迪家族的标志,挂在停止的车辆上。

背面写有字迹:摄于1107年10月19日,乌提卡迁徙途中,登上叙拉古隆巴迪家族辖下地块都林市。

 

D2-D4.分别拍摄了一到三位面目不清的人形生物,能看清衣物表面覆盖着黑色的霜。视角为向下俯拍。

背面写有字迹:于某居民楼楼顶拍摄。

 

D5.超市货架,标签写着“角兽肉”,价格被黑色的霜覆盖,肉类表面呈现红黑色。

背面写有字迹:非密封物资疑似受到污染,无法补充。收集到约三千五百罐各类罐头和两百升能用于医疗作用的纯净水,已分批带回。使用前需通过检测。

 

D6.一只羽兽,明显活着,被抓在手中。翅膀处流出黑色的血。

背面写有字迹:存活的羽兽也受到了污染,并仍在行动中,绝对不应食用。会引发对人类的污染。 

 

D7. 隔着栏杆拍摄,面目不清的人群,能看清衣物表面覆盖着黑色的霜。背景是赤红色的跑道和绿色的人造草地。

背面写有字迹:都林第一中学操场。曾为幸存者聚居地,现未发现有生命迹象。

 

D8.被绑在病床上的人,背景是白墙上红色的十字。

背面写有字迹:拍摄于都林医院。受到污染者曾作为病人被医治。收集到若干药物和医疗用品。使用前需通过检测。

 

D9.近距离拍摄其面部。皮肤和眼球都覆盖黑霜,面目狰狞。

背面写有字迹:已抽血带回化验。

 

D10.俯拍街道。

背面写有字迹:未发现地块上有任何幸存者的生活痕迹。建议不再进入并绕行。

 

【日记】

 

1107年10月21日

 

如果我们没有收到芙蓉的警告,或者没有足够坚定地选择离开,恐怕乌提卡已经成了第二个都林。不,也许叙拉古或其他的国家中,早已出现了更多如同都林市一样的惨剧。人们在了解是什么彻底摧毁了自己的生活之前,就绝望地发现异变正在出现在自己身上;然后在无计可施中变成毫无知觉的人形走兽。

 

芙蓉说,她在萨米联合科考队的时候,她的老师告诉她,为数不少的牺牲都是先由缺少资源与补给导致人心惶惶,进而被趁虚而入地污染。必须保持物资充足,继而保持所有人的镇定和信心。

 

然后,今天,我们真的遇到了锈锤。移动城市地块不能开足马力甩开这伙人,在我抽出剑、以为一场苦战在所难免的时候,黑键紧急制止了我们。他来到地块边缘,居然认识这一伙全是萨卡兹的锈锤的首领——他说之前和博士一起出任务的时候经常见到坎诺特先生。

 

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坎诺特还拿出一个账本,草草地记了几笔。然后锈锤用一些食物和饮用水与我们交换了药品。基本都是源石病抑制剂,黑键和芙蓉贡献了一些自己的份额,罗德岛的感染者干员们也都毫不犹豫地减少了自己的药量。我没什么可指责他们的,医疗干员应当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锈锤在交易结束后没有离去,远远地跟在地块后面。黑键让我不用管他们,告诉我他预支了博士的信用点,向坎诺特请求了锈锤的庇护。现在地块的移动可以帮他们驱散一些流窜的小股邪魔,而如果源石动力炉失灵,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在荒野上保护民众。这部分锈锤人的名字是恶魔帮。

 

1107年10月25日

 

在遇到恶魔帮后不久,我们再次经过了若干搁浅的移动地块。黑键已经开始预演源石动力炉停运后,如何转移民众的有关措施。这些地块大部分全为死城,也有少部分还余有千余名幸存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不再信任移动城镇,选择自行逃入荒野;另一部分人则看见我们有如救星。对于后者,黑键来者不拒,只将人打散后编入受辖于不同贵族的分散城区。这群人大部分是来自叙拉古的鲁珀,但今天不同。今天我们在荒野上偶遇的,是来自拉特兰的约三万黎博利。他们的领头人与黑键相识,我也感到眼熟:是一位罗德岛的狙击干员,自称菲亚梅塔。三万人不是小数目,但考虑到他们自带物资,又几乎不包含感染者,甚至其中还有约两千人的拉特兰戍卫队来补充我们的战力,最终我们投票通过了收留的决定。除拉特兰戍卫队直接编入宪兵队外,剩下的人被主要留在伯爵主塔地块及附近地块。

 

“你们知道后面跟着一伙锈锤吗?”菲亚梅塔签字的时候提醒道,“万一你们也停下来,别被趁火打劫了。”

 

我能看出来,黑键很得意,说:“我用博士的信用点支付了安保费。”

 

粉红色羽毛的黎博利显然没想到实际情况居然是这样。她点头,说:“能信得过就行。”

 

然后我们交换了情报。黑键详实地提供了关于荒域、污染和我们所知的一切,菲亚梅塔干员一一记下,并做了相关的补充,比如她认为完全污染者具有邪魔的一切特征。然后她踌躇着,最终道出拉特兰的现状:

 

“萨科塔们……混乱了共感。”她说,声音沙哑,“然后他们,合众为一。”

 

我很少感到毛骨悚然,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这解释了为什么她带来的人全都是黎博利,除了她身后站着的那位……萨科塔?萨卡兹?总之,那位被介绍为莫斯提马的女士既有光环与翅膀,又有角和尾巴。无论怎样,那肯定是她幸存的原因。

 

黑键向她承诺,拉特兰人将会受到与乌提卡领领民一视同仁的对待。米夏则一直沉默着,此时突然问:“那么……送葬人先生呢?我是说,费德里科·吉亚洛。他帮过我。”

 

莫斯提马平静地回答:“他和他的姐姐在一起。他仍然牵制着她。我们现在正要去帮忙。”

 

菲亚梅塔和莫斯提马不打算留在城区与我们一同前行,她们带走了一辆载具和足量的燃料,两位圣城的战士转身离去,投入到捍卫信仰的战斗之中。

 

【文件】

 

敬诸乌提卡领勋爵:

 

全部源石动力炉业已失效。立刻协助民众撤离地块,改乘载具和驮兽,集合于各塔地块前,听我命令前行。众多萨卡兹为借助罗德岛信誉所借来的护卫,无需惊慌。我等仍将继续前行至鲁伯坎东北飞地。自行逃离、背弃己身庇护领民职责者将被剥夺一切爵位,主谋立即处死。

 

乌提卡伯爵

1017年10月27日

 

各宪兵队:

 

即日起直接指挥权统一交归莱辛·梅耶尔。按照演习训练,时刻护卫两翼和队尾,准备战斗。锈锤恶魔帮成员将共同负责队尾,需要有跨种族交流经验者与之协调和提防。

 

召集民间青壮年者自愿加入保护队伍。另有一千新利奥波德区大学的师生将加入维护行列。

 

乌提卡伯爵

1017年10月27日

 

全体乌提卡领领民:

 

源石动力炉的失灵无法避免,而荒域侵蚀在即,我们必须离开地块,搭乘载具和驼兽,徒步上路,穿过荒野,直到鲁珀坎。请在宪兵队的安排下有序撤离地块,并在各自高塔的勋爵指引下成队前行。老人、幼儿和重病患者可以提交申请乘坐载具和驮兽,罗德岛驻乌提卡办事处将保证大家的医疗,我们将按需发放食物、饮水和药品。

我向各位承诺,即使前路危险重重,我们也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宪兵队、来自荒野和高塔的队伍会保护所有人,而我同时也呼吁各位,拿起武器,共同为乌提卡领的存续战斗。

当我们提到乌提卡领时,它的存在与否并不取决于土地和高塔,而取决于曾生存在那里的人们。你们才是乌提卡领本身。只要还有乌提卡的领民行走在这片大地上,乌提卡领就绝不会消失。

也请各位相信,这并非永别。终有一天,我们将会回到家乡。

 

乌提卡伯爵

1017年10月27日

 

【病历】

 

(病历的标题被划掉,在旁边工整地写着“污染观察记录”,和“记录者:医疗干员 芙蓉”的字样)

 

1107年11月2日

 

贝伦子爵的队伍被袭击了。减员三十五人,另有约两百人有被污染迹象,出现症状为:思维混乱,无法正确使用自然数。同样的症状常见于联合科考队,一般来说治疗方法有且仅有撤离污染区,或者求助于雪祀。部分人在八小时后症状有所缓解。剩下的一百五十三人在移动过程中被严格地监视中。

 

1107年11月3日

 

一百五十三人中,只有四十二人恢复了正常。其他人身上开始出现违背物理性质的黑霜,并随时间蔓延。并无任何躯体症状。

 

晚间,出现了第一起被污染者袭击人的症状。该患者为乌提卡领居民,埃米莉亚·克劳斯,年35岁。我通过罗德岛的分辨测试手段判断,她已受到不可逆转的完全污染。埃米莉亚·克劳斯在测试结果得出的三十分钟后被黑键亲手击毙。尸体由我和罗德岛的其他干员共同进行无害化处理。

 

1107年11月4日

 

止颂干员接过了黑键的审判工作。今日被确认为完全污染者的数量为三十二人,已全部击毙。尸体已完成无害化处理。

 

我正在寻找停止或减缓污染的办法。一般认为,虽然对于一直处于物理性强污染中的患者而言,坚定的意志无济于事,但在脱离荒域渗透环境后,强烈的情感和信念在恢复过程中可能起效。但是,如果患者的亲密关系者亲眼目睹其完全污染或死亡,极有可能会引发亲密关系者的崩溃,进而导致连环污染。很不幸的是,这已经发生了……今天的死亡者中就包括一对父女。

 

止颂干员向我提到,在崔林特尔梅时,曾有人通过音乐将情感加强。也许值得一试。

 

1107年11月5日

 

黑键为我写了一份含有源石技艺的乐谱。我怀疑他昨晚没有睡觉。不管怎样,我召集了乌提卡领的音乐家们,根据他的乐谱进行演奏。约有六分之一的人出现好转的表现。也有可能是我们走出了荒域渗透区?

 

今日被确认为完全污染者的数量为十一人,已全部击毙。尸体已完成无害化处理。

 

1107年11月6日

 

气温进一步异常地降低,现在的环境温度已经达到了零下十度。现在还在鲁珀坎东北飞地的南方,而深律干员说鲁珀坎往年最低温度也不会低于零下五度,而且通常在一月份。会夺去人们的生命的并不只有源石病和污染,还有寒冷……我不敢想象如果环境温度低于零下三十度,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

 

值得欣慰的是,黑键的乐谱在起效。总共四十四人逐渐好转,其中十二人已经解除了监视。

 

今日被确认为完全污染者的数量为九人,已全部击毙。尸体已完成无害化处理。

 

1107年11月7日

 

今天发生了一起严重叛乱。我被认定为黑键势力的重要人物,也一起受到了袭击,还好我学到的用来攻击的源石技艺派上了用场。

 

深律干员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混在锈锤的人群中。他们看我是萨卡兹,又是医生,就让我进去躲一躲。闲着也是闲着,我开始给他们挨个做源石病的初步诊断……唉。我们的药能支撑多少时间呢?……我跟着深律干员走了,告诉那些来自荒野的人们记得来找我做进一步检查。

 

发动叛乱的是罗登贝格子爵,原因是他和他的家臣意图制造混乱,进而抢夺足量的物资,然后抛下领民独自逃走。深律这样告诉我。他的脸上的血还没有擦干净。

 

罗登贝格子爵已经被枭首示众。黑键难得地又穿了那件乌提卡祖传的斗篷,站在人群面前,高高地举起那颗头颅,止颂站在他身后,他的剑此时没有绑束缚带,上面暗红色的血已经被冻成了冰。我到的时候,黑键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

 

“……不要妄想像以前一样,端坐在高塔之上!灾异会袭击每一个人,想要得救,只有守护和战斗。你们受到了更好的教育,得到了领民的尊敬和贡献;你们就应当有能力、更有义务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投入战斗,保护你们塔下的居民。而乌提卡的领民们,我请求各位……我与你们站在一起,请大家保持秩序,保持希望,继续战斗,不要放弃……直到最后一刻。”

 

人群悄然无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黑色的雪……

 

疑似污染的人数增加了。今日被确认为完全污染者的数量为十二人,已全部击毙。尸体已完成无害化处理。

 

1107年11月10日

 

(大面积灰色打湿)

 

我们第一次遇到了大规模灾异的袭击。原因现在仍然不得而知,也许是因为大量的负面情绪吸引了它。队伍被截为三段;战斗至少持续了十七个小时。我终于抵达黑键身边的时候,他正在因源石病急性发作引起的炎症高烧,还在坚持着指挥。我强迫他把药吃了,然后又给了他打了一剂强心剂。……我还有什么更多能为他做的呢?

 

深律正在守卫他的安危。我问他:“止颂干员呢?”

 

黑键告诉我他正在直面灾异,用他那把施加有巫妖祝福的剑,锈锤的人在帮他。“如果他失败了,”黑键说,因为高热而呼出格外明显的白雾,“我会负起责任杀死他……以及将灾异带走。”

 

我想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准备过了现在的情况……还好,在今天早上,灾异带来的影响逐渐消失了。止颂甚至称得上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中心营地,伤口他自己已经缝合了,只是失血稍微有些多。黑键和他说了几句话,突然不省人事地倒下。

 

止颂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然后把他交给我,自己带着深律去进行后续处理。经过艰难的恢复,我们把能找到的人全部聚集在一起,经盘点,我们损失了两万人。这两万人中,大约一半人直接被灾异污染,加入了袭击的队伍,剩下的人大部分中死于同伴的突然袭击……一小部分民众在惊慌的逃亡中流窜入荒野,经搜索陆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还有三百五十人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中,雪这么大,再过两天就基本可以认定死亡。

 

我突然想起触痕老师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她说:“灾异因被认知的恐惧而更强大。”在今天之前,我本以为这只是一句类似于“恐惧会让你的法术变慢“之类的话。我把它告诉了醒来的黑键,他的症状有所缓解。他凝视着帐篷外的黑色大雪,说:“恐惧可以被克服。无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由于之前的叛乱,所有的物资车辇和驮兽都在黑键的队伍附近。食物和水没有损失太多,但药品打碎了不少。如果我准备了更多的药物的话……不,现在想这些没有用。我得想办法从荒野中提取原始药物来维持基础的供给,具体的操作流程和一些基础知识末药干员曾经教过我;剩下的可以拿自己做临床实验。呼……我就是感染者,我也是医生,没问题的。

 

今日被确认为完全污染者的数量约一万人,大部分被击毙,小部分逃入荒野。尸体已完成无害化处理。疑似污染者的人数也许接近四万人……我们没有能力继续保持全面覆盖监督。我将乐谱分发下去,鼓励民众自行演奏,如果发现完全污染者,立刻上报。

 

【日记】

 

1107年11月15日

 

(大面积灰色打湿)

 

由于袭击和污染,以及二者互相引发的连锁反应,我们多次减员,上一次盘点中,我们又损失了八千人。现在,我们正在黑色的暴雪中穿行。载具的燃料已经耗尽,来自乌提卡领和锈锤的驮兽拉着它们,缓缓地在雪中蹚行。只有需要保温的重症病人、老人和幼儿在车上。无论是卡普里尼、埃拉菲亚,还是鲁珀、黎博利、萨卡兹,无论是感染者还是非感染者,是贵族还是平民抑或是流浪的拓荒者,所有人都走在一起。宪兵队和锈锤负责守卫队伍的结尾,确保没有人因为非污染原因掉队。黑键一直顶着风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我为他点着火炬,守卫在他的身侧。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走出这场大雪。我现在就着仅剩的燃料写下这些字句。原谅我的浪费,但我认为这些事应该被留存下来。

 

(潦草的笔迹)

 

埃芒加德来了!简直让人难以相信!雪甚至停下了!我们奢侈地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整顿和休息。她带来了六个柱形的金属造物,两头呈八角尖椎状,每个都被单独放置在一个带提手的透明容器中,看起来像灯盏。她将之称为现实稳定锚,其中的原理被我理解为:它直接反映着博士眼中的现实。这么一想,我反而对它的可靠程度有了几分信任:如果有一天人类的存续要维系在一个人的理智身上,我宁愿这个人是博士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哪怕是黑键,或者是我自己。我想黑键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埃芒加德修正了我们的行动路线,说明东北方向的鲁珀坎领地正处在运动中,我们需要计算速度才能赶上。她还带来了宝贵的源石燃料和食物与药品补充——黑键连续一周都把自己的药物配额分出去,现在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了。最后,她声明自己要继续赶路,前往崔林特尔梅,去帮助弗洛蒙特老师。

 

我从来不知道弗莱蒙特老师什么时候去了崔林特尔梅。也许他一开始就在。我们与她告别,然后立刻清点人数,我们又失去了接近五百人。然后,我们分配了第一批物资,人们在寒风中排起漫长的队伍。有人在排队时唱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合唱,还有人吹起口琴伴奏。我站在队伍旁负责监督时,辨认出那正是黑键连夜写下的那份曲谱。至于歌词,有人来问过他,但当时他烧得厉害,我正好在替换芙蓉让她去休息,于是等他身体好转后,我转达了这句话。黑键当时恹恹地在读弗莱蒙特留下的手稿,心不在焉地说:“谁愿意写词就给它写一个吧,我当时作曲的时候没想太多……如果实在没人想写,那就用《晴空之歌》的词。”

 

我如实转达,所以现在响彻布满阴霾的天空下的,是用了黑键谱曲的《晴空之歌》。我听这首歌的次数不多,但是由于其传播广泛,且朗朗上口,我也算是耳熟能详。现将歌词抄录如下:

 

“天空湛蓝晴朗,

微风轻声歌唱;

河水潺潺流淌,

我的心充满希望。

阴霾一夕散尽,

大地迎接晨光;

赞美莱塔尼亚,

自由之人的故乡。”

 

【录音】

 

轻快的女声(已识别为埃芒加德干员): “这是博士——罗德岛的博士,托我给你们带来的,现实稳定锚。”

 

沉稳的男声(已识别为止颂干员):“解释一下。”

 

埃芒加德干员:“你还是一样没耐心,小笨羊。现实稳定锚,字面意思,能够对抗邪魔影响的现实扭曲,也能起到记录的作用,现在它开着录音,按侧面的按钮,就可以开始摄像。哦,还可以对讲,最远距离十千米;如果在基站附近,通讯距离可以达到五百公里以上。它的记录是客观的,有利于罗德岛采集第一手资料,但也有可能失灵,所以也不能一味依靠。”

 

锐利的男声(已识别为黑键干员):“现在所有的机器都罢工了,为什么它还能工作?它的原理是什么?”

 

埃芒加德干员:“和博士的应急神经连接。也许你们都见过‘PRTS’,这个是一样的道理啦。”

 

黑键干员:“哼……博士?很高兴听到他还没有过劳死。希望他能够坚持到我们抵达鲁珀坎。”

 

埃芒加德干员:“罗德岛就停在卡兹戴尔。你们到了鲁珀坎后,可以和鲁珀坎一起开过去。博士和凯尔希医生正在忙着着手建立一座塔那么高的现实稳定设备,那个就不止依靠博士自己了……你们肯定能帮上忙的。然后我还给你们带了一些吃的、药品和燃料……真是的,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有这么多黎博利和萨卡兹?”

 

止颂干员:“这就要问乌提卡伯爵了。”

 

(搬运东西的摩擦声)

 

黑键干员:“哈,好像当初你没投赞成票一样。”

 

(漫长的统计物资的清点声,脚步声,载具门打开和关闭的声音)

 

埃芒加德干员:“……唔,东西都送到啦,看你们几个精神还不错,应该没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了;我要走啦!”

 

止颂干员:“你要去哪里?”

 

埃芒加德干员:“崔林特尔梅。我要去帮弗莱蒙特老师的忙。”

 

埃芒加德干员:“……哎呀,怎么不说话?我们可是不死的巫妖哦。”

 

黑键干员:“……感谢你无私的帮助,埃芒加德。我代表全体乌提卡领民向你和罗德岛表示真挚的感谢。巫妖和莱塔尼亚的友谊不会被遗忘。”

 

埃芒加德干员:“呵呵,还不到要做最后的告别的时候……”

 

止颂干员:“我们当然还会再见。”

 

埃芒加德干员:“……当然,我的笨蛋弟弟。”

 

(骤然变大的风声)

 

埃芒加德干员:“……保重,莱辛!保重,弗朗茨——黑键!保重,小羊、小鹿、小狼和小鸟们!保重,萨卡兹同胞们!”

 

(风声蓦然停止)

 

【日记】

 

1107年11月17日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鲁珀坎东北飞地的正西方。更加往北后,黑雪反而不再继续下了,气温也有所升高。大概率是因为我们离开了荒域影响尤为严重的区域。这让我们赶路的速度也整体加快,预计今天晚上就能抵达鲁珀坎。

 

黑键的源石病发作后续症状总算是完全消失了。等到鲁珀坎,就能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之后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

 

坏消息。鲁珀坎遭到了荒域的严重侵蚀。当时我们已经能够看见它的城墙,预估距离至多还有三十公里。米夏在我身边,难得地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疲态。就在那时,一片巨大的阴影在地平线处由左至右,猛地在一瞬间席卷了整片移动城区。本能听见轰隆作响的源石引擎,在袭击后只剩一片寂静。浓重的黑烟从地块升腾,然后又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没有去看米夏的表情。这对于他来说过于残忍。

 

1107年11月19日

 

为了米夏的安全着想,我首先率队登城搜寻了幸存者;不过他仍然坚持要加入第二批搜救队。我们总计找到了一万四千位幸存者,基本都是受到了轻度污染。污染严重的人甚至还在被带离鲁珀坎的路上,就已经完成了转化,不得不被放弃或杀死。

 

我们第一次见到正在被荒域侵蚀的地块。也是第一次参与如此大规模的搜救。情景过于惨烈,很难回忆。米夏发现了曾经发生过与灾异激烈战斗的痕迹,超过一百二十处;这证明了一次荒域的大规模彻底侵蚀,带来的灾异将数以百计。也许我们可能是来晚了,四支搜救队总计只遇到了两次灾异,并都被成功逃脱。

 

显然,在鲁珀坎进行物资补给并搭乘的计划也无法实施了。在安顿好灾民后,我们再次紧急进行了临时会议。因为移动地块的速度其实并不快,再加上锈锤提供了荒野生存的技能,而且目前人们还算能勉力支持长途跋涉,以及最重要的,我们别无选择,所以最终得出一致决定,我们将徒步穿过叙拉古-卡兹戴尔之间的旷野。

 

接下来我们即将从叙拉古的阿布鲁佐森林边缘穿过,以便在绕过更多的叙拉古地块的同时走更短的路线。

 

1107年11月23日

 

自从我们开始穿过阿布鲁佐森林已经过去了三天。宪兵队在昨天晚上传来了一个坏消息:有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掉了队。与之前的减员不同,没有证据能表明他们已经被完全污染或已经全部牺牲,也许只是他们在阿布鲁佐森林里走岔了路。两千人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其中还包括几百位新利奥波德的师生和他们所携带的仪器。

 

我甚至在检查时发现了他们走错路的痕迹。无论从应救尽救、还是稳定民心的角度上讲,我认为都值得派出队伍去查看情况。我主动向黑键提出了这一点,并承诺我会把他们带回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我要了一个绳结,以保证我们会在荒野上重新相遇。我带着六个现实稳定锚中的一盏,即使只是为了这个,我也必须回去。

 

现在我们正在深入阿布鲁佐森林,这篇日记是我在扎营的间隙里抽空写下的。这个志愿小队加上我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罗德岛驻乌提卡办事处的医疗干员,代号是霹雳;重装干员,代号是莉莉安;新利奥波德大学传心感知系的一位副教授,蒂莫·里希特,一位乌提卡领的宪兵,阿莱西亚·费舍尔。

 

今天守夜的人是霹雳干员和里希特教授。

 

1107年11月25日(写有字迹“日期正确性存疑”)

 

密林遮天蔽日。本来天空就很少放晴,现在更是难以分辨时间。在向森林内部前进的路中,我们发现了大量人类活动的痕迹,包括在树干上做标记;但这些标记构成了一个闭环。显然,走失的队伍发现了自己的迷失,却仍然无法离开。

 

我跟着他们留下的痕迹搜索,但是却仍然找不到新鲜的影子,曾经起灶的火灰都看起来在三天之前。搜索陷入僵局。时间不早了,我们决定先扎营。

 

……

 

我们遇到了一位奇怪的客人。(批注:在那时我就应该感到不对)那是一位白色头发,长着旋角的年轻卡普里尼,自称他是循着篝火找来,知道我们正在找的队伍在哪里。他提到,密林深处还有人在活动,那是一个自称“寻路者”的组织,走失的人们正和他们在一起。

 

鉴于现实稳定锚并没有出现任何奇怪的反应,而他虽然在这个幽暗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思维清晰、谈吐流畅,所以我暂时认定为不是邪魔。但出于最基本的警惕,我将负责今夜的守夜,以防他突然袭击。

 

【录音】

 

未知的声音:“……所以你来自哪儿呢?”

 

止颂干员:“乌提卡。我在乌提卡领长大。”

 

未知的声音:“喔……这是你来找这只队伍的原因吗?”

 

止颂干员:“可以说是。我是乌提卡伯爵的家臣,我会保护他的子民。”

 

未知的声音:“好厉害。那这三位呢?”

 

冷淡的声音,识别为霹雳干员:“队伍里总得有医生。”

 

活泼的声音,识别为莉莉安干员:“那我的原因就是——队伍里总得有重装干员!”

 

诙谐的声音,识别为蒂莫·里希特:“我就不一样了。我的两个博士生在失踪的队伍里,还有他俩做到一半的毕业课题。哎哟,真让人操心……”

 

(笑声)

 

未知的声音:“您是大学教授么?”

 

蒂莫·里希特:“算是吧,也蛮机缘巧合的。我曾经跟着黑女皇镇压鲁珀坎,回来得了一个男爵的头衔和源石病。后来因为病找不到工作,我就给女皇写信;然后正好,新利奥波德大学空出来了一个教职。当然,我是有博士学位的,可不是纯粹的关系户哈。”

 

未知的声音:“您说笑了。真羡慕您的学生,有您这样风趣幽默还有责任心的教授。”

 

蒂莫·里希特:“没有没有,他们的项目做不完,我也要受影响嘛。看你这个年纪,上大学了吗?”

 

未知的声音:“这个嘛……要先攒攒钱,然后看哪所学校还在开才能决定。”

 

止颂干员:“如果你能通过入学申请和测试的话,可以来乌提卡定居。乌提卡领对大学生有补助,可以覆盖直到博士的学费。感染者也无所谓。……当然,需要等到这场灾难结束后。”

 

未知的声音:“啊,真好啊……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

 

(细细簌簌的声音)

 

未知的声音:“不放心我吗?我一个人守夜就可以的。”

 

止颂干员:“至少要两个人,可以互相提醒不被黑影吞没。”

 

未知的声音:“也对。那,我们来聊天吧?……你说,你是乌提卡伯爵的家臣,平时你和他都做什么工作?啊、这个可以问吗?”

 

止颂干员:“没什么不能问的。我什么工作都干,主要看伯爵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之前我们建初等教育学校,修路,建桥,还有一系列公共设施;然后敲打占地的贵族,发展农业和加工农产品;最近在勘探和开发新的源石矿。”

 

未知的声音:“听起来很忙。”

 

止颂干员:“确实很忙。”

 

未知的声音:“但是,乌提卡现在听起来,真是个好地方呀。你们的伯爵也是个好人。”

 

止颂干员:“嗯。我们很欢迎毕业的大学生加入建设队伍。如果你上完大学还想来的话,应该还能得到优待。”

 

未知的声音:“哈哈,那可真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日记】

 

1107年11月26日(写有字迹“日期正确性存疑”)

 

我们在他的带领下继续前行,在林中步行约一上午后,找到了走失的队伍。他们看起来惊魂未定,但是整体而言并没有受到过多的污染。人数共计约一千五百人,据他们所说,损失的人基本上都是原因不明地直接转化为了邪魔。

 

同时我们也见到了“寻路者”。他们的领袖是一位萨科塔,被称为“先导”;队伍里有各种种族的人,有萨卡兹,也有为数不少的萨科塔,他们明显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但都仍然保持着人类的个体外形和神智。那位被称为“先导“的萨科塔,看起来被污染得最严重,他的双眼已经全都覆盖有黑色的霜,不能视物,现在撑着一把手杖,行路时由一位叫做帕蒂亚的黎博利指引。然而他仍然意识清醒,甚至当我们见到他时,他正在为成员讲经布道。

 

我甚至怀疑这对他来说是异常,因为他对拉特兰经书的诠释,即使是我听起来也觉得颇为离经叛道。但这仍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拉特兰的萨科塔遭遇了惨剧,为什么这只队伍里的萨科塔没有呢?——相比之下,萨科塔和萨卡兹如此融洽地生活在一起,都没那么令我感到奇怪了。

 

我和这位领袖进行了一番交谈。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是安多恩,至于萨科塔和污染之间的关系,他提到共感确实会导致污染的互相加深。而他的队伍中,并不提倡通过共感交流感情,而是更希望通过其他手段去达到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所以才没有重复拉特兰的悲剧。现在,他们通过冥想,基本可以将彼此的共感降低到最低程度;他还提到拉特兰公证所的成员们也曾经来到这里,并提供了帮助:他们带来了二十个共感抑制器。我进一步追问,确定经过此处的人就是送葬人干员,和菲亚梅塔与莫斯提马;不过他们先后路过,并没有碰面。现在他们多半都已经离开了这片森林。

 

疑问得到了解释。我们和“寻路者”将会顺路一段,我整顿队伍,预备和他们一起前进。

 

【录音】

 

清越的女声(被识别为帕蒂亚):“喂,新来的,你也来盛汤!”

 

止颂干员:“……是说我吗?”

 

帕蒂亚:“就是你。你们的人都白蹭我们的篝火好几天了,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你看起来是个能主事的,过来干活。别想着不劳而获。”

 

未知的声音:“好香。这是谁做的?”

 

帕蒂亚:“先导还能看见的时候,教我们辨认了香料。”

 

帕蒂亚:“嘘,你们都小点声,我还想听先导讲经呢。”

 

渺远的声音(被识别为“先导”安多恩):

 

“……主是我的牧者,

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

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

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胆怯的声音:“先导,这首诗是说,如果我们相信主与我们同在,即使死去,我们也不会化身邪恶,是这样吗?”

 

“先导”安多恩:“嗯……相信的也不必就是主。只要世间仍有一物使你相信,或者仍有一人为你流泪,便也能不怕遭害,这便是‘你与我同在’。”

 

胆怯的声音:“噢,我明白了……不能将事事都寄希望于主的怜悯,也要帮助兄弟姐妹们,并践行自己的道,这样才能坚信。”

 

“先导”安多恩:“可以这样理解。”

 

止颂干员:“他的讲解很大胆。”

 

帕蒂亚:“你可要说清楚,是好的那种大胆,还是坏的那种大胆?”

 

未知的声音:“可不要把锅扣在他头上——要珍惜食物!”

 

止颂干员:“我认为是好的那种。”

 

未知的声音:“对于不信教的我们来说,也是这样的。相信自己的信念,触及身边的人,并为此付出一生。”

 

帕蒂亚:“放过你们了。你要不要多喝点汤?”

 

未知的声音:“啊,我吗?不了,谢谢你。我不渴。”

 

……

 

歌声,带有大提琴伴奏:

 

“天空湛蓝晴朗,

微风轻声歌唱;

河水潺潺流淌,

我的心充满希望。”

 

未知的声音:“啊,我打扰到你了吗?”

 

止颂干员:“没有。我吃完饭了,过来看看。你的琴……”

 

未知的声音:“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所以,就算到了现在,我也随身带着。”

 

止颂干员:“可以理解。这首歌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未知的声音:“这就说来话长了。嗯,可能要从我长大的地方说起……不是什么很愉快的故事,但是,有一个虽然遗憾但并不令人失望的结尾。”

 

止颂干员:“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不说也可以的。”

 

未知的声音:“哈哈,没关系,我是怕吓到你。不过,我有听到你们队伍里的人在唱另一个版本的《晴空之歌》,好像有一些很特别的效果。是谁写的曲子呢?”

 

止颂干员:“是乌提卡伯爵。”

 

未知的声音:“啊……”

 

未知的声音:“原来是他呀。”

 

止颂干员:“我这里有纸和笔,如果你需要曲谱的话,我可以给你写一份。”

 

未知的声音:“不用麻烦,我已经听会了……我给你拉一曲,你听听对不对,好吗?”

 

止颂干员:“好。”

 

歌声,带有大提琴伴奏:

 

“阴霾一夕散尽,

大地迎接晨光;

赞美莱塔尼亚,

自由之人的故乡。”

 

【日记】

 

1107年11月28日(写有字迹“日期正确性存疑”)

 

我们于今日与寻路者分别。我需要赶回黑键行动的路线去和他汇合,和这些将会在更南的地方直接一路走到卡兹戴尔的寻路者们不同路。走之前,安多恩问我愿不愿意带上除去萨科塔之外的所有寻路者成员。他显然明白,自己再怎样拖延萨科塔们的污染,其实也并不安全。

 

除去萨科塔,寻路者的人数约有八百人,二百余人是平民,剩下的都是战士。在埃芒加德为我们补充物资后,资源姑且还算充足。如果是黑键,他会答应的。于是我同意了安多恩的请求。

 

这件事最大的阻力是寻路者的成员们不愿意离去。说服他们费了安多恩的很大一番功夫;最后,大部分人勉强同意了,仍有几人选择留下来和萨科塔们共同行动。对此,他没有强求。

 

大约在下午,我们终于走到了森林的边缘。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卡普里尼,我还没有问他的名字。我试图在队伍里找到他的身影,却一无所获。我问帕蒂亚:“你们寻路者里那个大概十八岁的白头发卡普里尼,是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来吗?”

 

帕蒂亚显得很惊讶,告诉我那个人并不是寻路者的一员。她以为他是我们搜救小队的向导。

 

经过多方询问,这位身份不明的卡普里尼,既不是寻路者的成员,也不是我带来的搜救小队队员;而在剩余的一千五百乌提卡领民中,也没有人认识或者在乌提卡领见过他。而且,他就在我们离开森林的时候离奇消失了。如果不是他没有带来任何损伤或者污染,我也许会把他认作人形的邪魔。

 

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追根究底。我们按照计算的移动速度,继续向东北方向的荒原赶路。

 

【录音】

 

帕蒂亚:“你让我拿着的是什么?”

 

止颂干员:“现实稳定锚。”

 

帕蒂亚:“什么?欸、你——你疯了吗?!”(衣物摩擦声)

 

(诡异的下陷声)(液体涌动声)

 

帕蒂亚:“你自己跳进来干嘛带着我?!”

 

止颂干员:“在外面我没法保护你。跟紧我。”

 

(粘腻的奔跑脚步声)

 

帕蒂亚:“为什么要保护我?”

 

止颂干员:“一个组织不能没有领袖。哪怕是代理的。”

 

帕蒂亚:“……你看起来很有经验。”

 

止颂干员:“我曾经被卷入灾异一次。诀窍是不要回头,别往后看,除非你已经做好准备战斗。”

 

帕蒂亚:“那我们怎么出去?”

 

止颂干员:“杀死它。或者短暂地杀死它。”

 

帕蒂亚:“疯子……算了,让我来帮你。我该怎么做?”

 

止颂干员:“首先我们要找到黑键——乌提卡伯爵。我知道他在哪里,他也会知道我正在靠近。所以……”

 

(从液体中含糊不清地涌动的声音)

 

止颂干员:“抓住我的手!”

 

(破开液体表面的声音)

 

黑键干员:“……呼、呃、莱辛?!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人找到了吗?喂、别把我像东西一样拎来拎去!”

 

帕蒂亚:“哈……原来不只我一个人这样,真是深感欣慰。”

 

黑键干员:“……这位小姐又是谁?”

 

止颂干员:“我带回来一千五百人,还有大概八百位寻路者成员。这位是‘寻路者’的代理领导者。详细情况我们出去再说。”

 

黑键干员:“等等,还卷进来了其他人,我知道有拉特兰戍卫队和宪兵队的几位成员,还有两三个锈锤恶魔帮——”

 

帕蒂亚:“你们这里的种族多样性真是不逊于寻路者……”

 

止颂干员:“给我指路。”

 

(源石技艺施展的声音)

 

(更多的从液体中含糊不清地涌动和破开表面的声音)

 

惊慌的声音:“梅耶尔先生!还有乌提卡伯爵!”

 

冷静的声音:“现在这里应该是我们全部的人了。剩下的……都已经化为了灾异的一部分。”

 

黑键干员:“好。现在拿起你们的剑、斧枪、铳和施法单元,听我指挥!”

 

黑键干员:“拉特兰戍卫队,吸引它的注意力。发射铳弹,提起斧枪,佯攻它的左侧!宪兵队,施展防御法术!升起帷幕,不要让它冲过来!恶魔帮,看到我源石技艺的落点了吗?那就是它的弱点所在,不管你有什么手段,攻击它!莱辛,冲锋!”

 

(铳弹上膛的声音)

 

(大量源石技艺发射的声音)

 

黑键干员:“别被它碰到!它的动作没有你们想象中快!对,抓住时机离开!”

 

(利器拍在粘稠液体上的声音)

 

(防御帷幕被攻击的声音)

 

(惨叫声)

 

黑键干员:“不要动摇!动摇就会被吞没!我们不止在为死者而战,更是在为生者而战——即使死去,也绝不会化作侵蚀他人的养料!受伤者撤到帷幕后面来!准备第二轮攻击!进攻!”

 

(铳弹上膛的声音)

 

(大量源石技艺发射的声音)

 

(利器拍在粘稠液体上的声音)

 

(一种使人头晕目眩的、野兽般的奇异嘶鸣声)

 

黑键干员:“很好!莱辛,现在掩护我!”

 

(沉闷的源石技艺发射的声音)

 

(剑劈开粘稠液体的声音)

 

黑键干员:“成功了!快走!所有人立刻撤退!”

 

帕蒂亚:“呼……你是伯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支雇佣兵小队的队长……”

 

黑键干员:“谬赞了。我还是罗德岛的干员,曾经出过很多外勤任务。”

 

黑键干员:“……有东西在抓我的脚。”

 

止颂干员:“别往下看。那是亡灵。”

 

(剑刃破空的声音)

 

止颂干员:“我们走。”

 

1107年11月29日(划去了1107年12月8日的字迹)

 

一点运气加上绳结的指引,在荒野中赶了约十天的路后,我们追上了黑键的大部队。当时正在发生一场与灾异的战斗。艰苦的作战后,我们再一次死里逃生。

 

锈锤看起来完全成了队伍的一员,我带着黑键、帕蒂亚和其他身陷灾异的人重新脚踏在土地上的时候,他们和宪兵队一起朝我们亮出了武器。好在他们看清了我的脸后,立刻就又放下了。看起来我们还没有变成认知扭曲的邪魔。

 

乌提卡领民回到了相应的队伍,寻路者们中一部分人被安排到黑键直属的队伍下,另一部分人被分给了锈锤。芙蓉匆匆赶来,带着罗德岛的所有医疗干员为我们做了基础测试,并发现我们的时间错开了十天,有可能荒域的高渗透地区的时间流速与正常的地方并不相同。芙蓉严厉地指出这其实是污染的初期症状,即对时间的认知失调,不过并不严重;现在既然能和他们正常交流,可以认为症状已经消退。

 

然后我向黑键完整地汇报了我所见的一切,还询问了他是否知道乌提卡领、或者我们失踪的两千人中,有没有一位白色头发、长着旋角的卡普里尼,并播放了录音。他一开始显得捉摸不定,听完之后,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我好多年没有见过的、又想哭又想笑似的表情。

 

黑键说:“那是白垩!天啊,你没有见过他,是不是?那不可能是你的幻觉……他是死后被拖到了生与死的叠加空间吗?”

 

黑键向我提过白垩。我们共事了七年,算是知根知底;白垩的存在让我理解了很多我们初见时发生的乌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他是卡普里尼,白色的头发,会拉大提琴,而且拉的很好,有着和黑键一样的紫色眼睛和旋角;他很勇敢,又生性善良,乐于助人,热爱生活。但是这么多的描述,全都比不上亲自见他一面。我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黑键被他影响的那么深——确实令人释怀不下,尤其是事后才得知他一开始就是亡灵。

 

现在我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幻觉,正如我以为我在那片森林中足足花了八天,但是实际上我再见到黑键的时候,离我出发也不过只有九天。但毫无疑问:每一个见到那位卡普里尼——也就是白垩的人都记得他。我询问了四位小队成员、和我们一起离开的寻路者成员、被我们救出的一千五百多位领民,大部分人都对他有印象。在此之前,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他。

 

黑键很快冷静下来,并做出判断,认为我见到的白垩,应该和崔林特尔梅事件中他所见到的巫王和降临在剧场中的黑色感情残片类似,都是一种信息的残留。他甚至未必保持着具有物质的实体,证据就是那把黑键送给他的大提琴,实际上现在仍然存在着,并存放在罗德岛本舰。不管怎样,他都的确帮了我们很多。如果没有白垩,我未必能够成功找到走失的队伍,并把他们带回来。在这次危机四伏的旅途中,我们也许会再次相见。

 

【录音】

 

……

 

黑键干员:“你回来了。巡视结果如何?“ 

 

止颂干员:“确实物资紧缺。虽然还能维持基本的消耗,但是经不起一点损失。”

 

黑键干员:“灾异可不会听你的话,说不袭击就不袭击……这是什么?”(旋金属盖的声音)“香膏?你从哪里弄来的?”

 

止颂干员:“有个寻路者的母亲,她的孩子一直饿得直哭。我用今天的一餐配额和她换了这个。我用不上,你拿去涂头发吧。”

 

黑键干员:“哈,你倒是慷慨大方;来的正好,帮我把豌豆罐头里的火腿全挑出去带走。”

 

止颂干员:“不许挑食,小心我叫芙蓉来……啊,录音没关。”

 

【日记】

 

1105年12月8日

 

上午时分,我们极其意外地在荒野上遇见了另一批长途迁徙的大部队。领头人是芙蓉的妹妹——炎熔干员。两人重逢很是惊喜,但炎熔又显得极其忧虑。她自称自己一直驻扎在卡兹戴尔附近的移动城镇地块加利利镇,距离卡兹戴尔地块六百公里,一个本应能够被现实稳定锚塔覆盖、并预定在此建立第二座锚塔的地方。然而,就在前天,现实稳定锚塔已经被启动,其的确具有极强的清除污染的作用,但是却只能作用于方圆五十公里。面对着即将到来的荒域侵蚀,炎熔当机立断地说服了镇长,带着所有人弃地块乘载具朝卡兹戴尔移动。

 

她同样向我们警告,以现在的移动速度,即使完全不休息,也会被荒域的侵蚀所赶上。即使有人想乘载具逃跑,也会在开到卡兹戴尔前,在穿过卡尔梅尔森林处遭遇引擎失灵。随之而来的大规模的灾异将会把所有人都吞食,不是怎样战斗就能够解决的。

 

我们反而显得很冷静。一路走来,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遇到了太多次,每一次遇到灾异或者遇到黑色的暴雪,抑或遭到大股邪魔的不断骚扰和物资的短缺,对于我们来说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黑键提出等到距离卡兹戴尔五百公里以内时,要和博士通过现实稳定锚的对讲功能远程开一次会,以讨论具体事宜。

 

大概下午三点,还在仅仅是勉强能捕捉到信号的边缘距离时,黑键就紧急联系了博士,参会人员还有乌提卡领的行政结构中的部分成员、米夏埃尔、炎熔干员、加利利镇的镇长、勘测了荒域侵蚀速度的新利奥波德大学的教授、锈锤代表、寻路者代表、拉特兰代表。

 

博士声明了现实稳定锚塔的原理,以我的理解,其原理是集中大量的人的信念,抑或称之认定的现实,为一体,然后放大。不知为何,这一效果覆盖的范围仅仅是理论计算的十七分之一。目前罗德岛的工程部成员都在通宵达旦地加班,试图立刻解决这一问题;毕竟荒域的侵蚀按照计算将在四天内抵达。

 

黑键问:“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赶不上,是吗?”

 

博士看起来无话可说,补充了一句罗德岛已经派出一支队伍和你们对接。

 

黑键没有发表评论意见,只是说:“我们也会自己想办法。”

 

开完会,大家陷入一阵死寂。车窗外,有个埃拉菲亚抱着萨卡兹幼儿走过,一个比那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卡普里尼正在用肥皂水吹泡泡逗弄他。那些五彩斑斓的泡泡飞在空中,有一些落在了车身和玻璃上。

 

“巫王的行宫。”黑键盯着那个附着在载具玻璃上仍不破裂的肥皂泡,突然嘟囔了一句,“……泡泡。”

 

源石病和风餐露宿、缺衣少食一同把他折磨得憔悴而消瘦,让我略感欣慰的是他的双眼依然明亮。说完这句话后,他仿佛突然理解了什么似的,重新开始埋头对那些手稿进行新的一轮计算,对其他人的继续讨论充耳不闻。我没让任何人打扰他,向炎熔说明了情况,为他申请了载具的暂时乘坐权。

 

如果说我没有产生一些不好的预感,那是假的。但是我决定忽略它们。我将侍卫黑键直到最后的时刻,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我将接受所有。

 

夜晚时分,我们开始徒步穿过卡尔梅尔森林。灾异就在身后不远处。

 

【录音】

 

黑键干员:“你已经看到那片迫近的黑暗泥沼。”

 

止颂干员:“所有人都看到了。”

 

黑键干员:“……我要去阻止它。”

 

止颂干员:“你有几成把握?”

 

黑键干员:“实际上还是用巫王的法术。那家伙也就法术能勉强过眼了,所以差不多八成吧。”

 

止颂干员:“那你有几成把握能回来?”

 

黑键干员:“……我肯定有去无回。”

 

止颂干员:“……所以其实你是去自杀式袭击的。”

 

黑键干员:“喂!尊重点,我可是你的伯爵。”

 

黑键干员:“……我把我对乌提卡领的所有权力转移给你。大家都会同意的,这几年来,在领内,你的声誉并不比我差到哪去。拿个主意就行,其他的事有幕僚来思考,主要的任务是镇场。”

 

止颂干员:“嗯。”

 

黑键干员:“我走了。”

 

止颂干员:“等一下。……给你现实稳定锚,还有这个。”

 

黑键干员:“没必要,你自己……算了。把领民安顿好,行吗?把所有人安全地带到卡兹戴尔,包括你自己。”

 

止颂干员:“我知道。”

 

黑键干员:“……也许我们还会再见。到时候,记得杀了我。”

 

止颂干员:“我会的。”

 

【照片】

 

(一组共六张照片,分别标号为K1至K6)

 

K1. 俯拍视角,拍摄了蔓延至天际的卡尔梅尔森林,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地平线处。

背面写有字迹:摄于1107年12月10日,无人机拍摄。荒域的侵蚀肉眼可见,预计最晚于两天内抵达卡兹戴尔。

 

K2-K4. 俯拍视角,拍摄了蔓延至天际的卡尔梅尔森林,一个巨大的透明金色半球形屏障倒扣在地平线尽头。三张照片中的屏障大小各不相同。

背面写有字迹:摄于1107年12月10日,同一位置,无人机拍摄。不明景象,持续了约半个小时。

不同笔迹的字迹:黑键干员所复刻的赫尔昏佐伦的源石技艺,有效抑制了荒域的侵蚀。——凯尔希

 

K5. 俯拍视角,拍摄了蔓延至天际的卡尔梅尔森林。

背面写有字迹:摄于1107年12月10日,同一位置,无人机拍摄,荒域的侵蚀很难辨认。

 

K6.俯拍视角,拍摄了无边无际的卡尔梅尔森林,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地平线处。

背面写有字迹:摄于1107年12月10日,前进一百三十五公里,无人机拍摄,荒域的侵蚀被大大推后,且速度减缓。预计还有十五天左右抵达卡兹戴尔。

 

【口述】

 

“我率领着卡兹戴尔周边的城镇居民遇见黑键干员的时候,虽然我没有表现出来,但实际上我没有抱任何希望。灾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卡兹戴尔袭来,我相信博士能想出办法来保护卡兹戴尔,但是我们的脚力绝对没有荒域侵蚀块。……那些乌提卡领人也一样,虽然说他们那么多人居然从那么远的地方成功顶着邪魔的威胁过来,让我真的很惊讶。我只带着大概五万人走了六百公里,这到底有多难,我比谁都清楚。”

 

“我是能现在做到切开一小块空间,但是……我没办法带走任何人。我也不会一个人逃走的。……芙蓉在那里,我不会一个人活下去。我想过最好的结果是像个电影主角一样,带着几个敢死队对灾异发起一次冲锋……尽力拖延时间,然后死掉。”

 

“当黑键干员提出来他要去减缓荒域侵蚀的时候,我其实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是他给我讲了全部的理论,我越听越觉得可行……但是那确实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完成的任务。然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止颂干员。”

 

“唉,我知道,很残忍。我一看就知道,他们两个就像兄弟一样,是不是?我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芙蓉去送死。哪怕我自己去死,我都不愿意看见她……!但是,他们的表情仿佛这样是天经地义的事,一秒钟就交接了乌提卡领的政治权力。止颂干员给了黑键一个现实稳定锚和一个绳结,那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吧。”

 

“然后黑键就……就那样转身走了,他一个人逆着大部队的前进方向冲进了森林。止颂干员甚至直到最后的时刻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大概就在几个小时后……我从没见过像那样的法术,和老师所展示过的都不同,如此宏大又虚幻,却确确实实的具有效力。然后我们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卡兹戴尔,甚至比预计的还要早一天。……也许是所有人都不想辜负黑键干员的牺牲。”

 

“如果我能变得更强一些……至少能一次性转移走几个人,最好能把所有人都带走;或者,我能划开空间,让灾异过不来……或者,最起码的,我能带黑键过去,再把他……带回来……”

 

“……”

 

“就算是我,也不会低估灾异和荒域侵蚀的危险性。……黑键干员,真的还能回来么?……我还没来得及向他亲口道谢。我,芙蓉,还有所有的加利利镇居民,都欠他一条命。”

 

(批注:1107年12月12日,炎熔干员返回卡兹戴尔述职后)

 

【记忆】

 

我见到了现实稳定锚塔,它是一座约七十米高的黑色尖塔,坐落在卡兹戴尔移动城市中央。运转时,它的塔顶会向周围散发出柔和的微光,映亮附近的区域。我没有分配过多注意力给它。在获得罗德岛——主要是博士和凯尔希医生,以及阿米娅的帮助后,我将乌提卡领全权委托给米夏埃尔和芙蓉,一刻都没有耽搁,带着一盏现实稳定锚和罗德岛提供的基础补给物资,从卡兹戴尔返回卡尔梅尔森林。

 

据博士的说法,我可能会在找到黑键之前也被转化为邪魔。但是这仍然值得一试。无论是去杀死成为邪魔的黑键,还是把还未完全转化的他带回罗德岛,都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对他的承诺。不过确实比我想象的要早一些,在看见树干上浮现我不能理解的符文的时候,我知道我也被污染了。我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毕竟没有任何时间留给我去动摇。

 

手中绳结的反应正在衰弱。我能感受到黑键的大致方位,但是我们离得实在是太远。我穿过无数枯萎的树丛,跨过无数冰冻的溪流。黑色的雪在我的脚下被压实,我挥剑斩杀胆敢袭击我的裂兽。但是实在是太远太远,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动身,却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他生命流失的速度。

 

载具半途抛锚,被我扔在身后。荒域仿佛已经在这座深林中完全降临。物理方位不再可靠,现实稳定锚就像一盏深夜的提灯,只能勉强照亮一小片范围的黑暗。我能明显地感受到我的内心每刻都愈发枯竭,我的记忆在离我而去,我的情感渐渐流失。黑键,他在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冲向未知的结局的时候,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迷失吗?

 

感受感情,记住记忆。我反复复习着阿米娅告诉我的两句话。黑暗正在侵入我的身体。更准确地说,荒域的投影正在我身上与我慢慢重叠。我用剑刃割开手掌,让疼痛维持意识的清醒。但是这里的温度确实极低,我的血都流不出去,径直在伤口上冻结。寒冷攻击着我,不止是生理性的,它更在吞食我的心灵。我感到越发加深的麻木,那些发散的念想和一闪而过的私语都被冻结碎裂,只有最为炙热、最为真诚的情感有如火焰,仍然熊熊地燃烧在我胸中,让我不至于熄灭。我死死地护着这样的一丛火焰,在心中默唱新编曲的《晴空之歌》,拼命回忆我许下的所有誓言;然而实在是太冷太冷了,它已是风中残烛。

 

我不知道何时自己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行尸走肉游荡在林中,只记得自己还有一个执念没有完成,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我记得,但是我已不记得自己要记住的是什么。转过一棵树,我见到一个人影向我走来。我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仍条件反射地将手搭在剑上,直到他开口。

 

“止颂干员,”来人问我,“在这深林中,你要去做什么?”

 

“黑键。”我听见自己挤出支离破碎的词句,那丛火焰在风中更明亮了少许,“黑键。我要,带他回去。”

 

“原来如此。”那个人说,“阿尔图罗,你愿意帮忙吗?”

 

于是他背后的那只巨型的、带有漆黑光环的生物展开六翼,从口器的位置发出一声柔和而锐利的尖啸。听起来像是弦乐器的声音。

 

我的脑海里猛地流转过许多画面,大量已经模糊的细节从遗忘深处一一浮现。童年时期在田埂上奔跑时的麦田香气,爷爷光滑的摇椅扶手,母亲端出的松软面包和父亲微笑时脸上的皱纹。骤然改变命运的惶然,又得知重获自由的喜悦。在街头被拖走挨的一顿痛打,格哈德消瘦而温暖的后背,埃芒加德在伤口处用巫妖的技艺缝缝补补,弗洛蒙特老师骂骂咧咧地摔出精装书。然后就是黑键,我记起有关他的一切。而再多的言语,如果我没能够让他活下来,都是矫饰和侈谈。

 

我猛地清醒。面前的人正抚摸着那个生物的背部,对它说:“谢谢你。”那种寒冬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感觉从头顶褪去,灌铅的变成了双腿,尚且还能忍受。我看见萨科塔的一只眼睛已经变成夜晚的颜色,又从他眼中倒影看见我自己累满黑霜的双角。我们都走得太深太远了。

 

“送葬人干员。”我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仿佛声带已经腐朽,“你要去哪里?”

 

“罗德岛。”送葬人答道,“我想弄明白,阿尔图罗……和其他萨科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博士和凯尔希医生会知道的。”

 

我点点头。如果那两个人也不知道,那么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知道。“你有没有见到菲亚梅塔和莫斯提马?”

 

“我见到了。没有她们,我无法让她恢复这种程度的理智。”送葬人说,他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我让她们留在‘先导’安多恩的身边,那些萨科塔更需要帮助。莫斯提马的能力很有用,他们不会有危险。”

 

被称为“阿尔图罗”的生物嘀咕了一声,有些像某种民间小调的前奏,倨傲地抬起一侧翅膀,轻轻拍在送葬人身上。送葬人站得很稳,连晃都没有晃。

 

“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他说,“我不知道阿尔图罗的状态能维持多久,时间有限。但是我来的路上没有看见黑键干员,你可以往另一侧走走试试看。”

 

“谢谢。”我说,“我是从罗德岛本舰走来的,如果路上还有留下的痕迹,你可以沿着它走。还有一辆我开来的载具,虽然引擎失灵,但是在里面过夜总好过露宿。”

 

他向我点头,带着那个曾为萨科塔和无数萨科塔的生物,向我的背后走去。

 

越往林中深入,路越难走。我不得不腾出双手握剑,将缠绕的树篱劈开,穿行其中。现实稳定锚被我牢牢地绑在一侧角上。这无疑会产生一定程度的不平衡,但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已经无关紧要。我的手上缠着的绳结,感觉已经非常微弱。他在生死的边缘。……但越是这样,我越无法找到他——

 

直到我看见林中闪现的幽影。我屏住呼吸,以为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但不是幻觉。他远远地站着,仿佛很着急似的,也不说话,只向我招手;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然后他就会在更远的地方出现。我不断加快脚步,最后竟在林中如履平地般奔跑。我追着他的身影,宛如猎人在林中追猎角兽;但猎人不知道猎物会把自己带到哪里,而我知道他会带我去向什么地方。

 

终于他在一棵参天的大树前面停了下来,而黑键靠坐在树干上,空芒地睁着双眼,看起来全无意识。黑霜正攀上他的脸颊。我来不及多说一句话,抓起绳结,联结所有的载体,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施展巫妖的法术。

 

“谢谢,拜托你了。”白垩的幻影轻之又轻地说,“辛苦了。”

 

然后我用余光看见,他消散在风中。

 

【录像】

 

(备注:摄录于1107年12月12日,罗德岛)

 

“这是现实稳定锚,止颂干员,你拿好——我知道你时间紧急,且一意孤行,所以现在听我和博士说:还不是全无希望。”

 

(凯尔希快步走过,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格外显著)

 

(她推开一扇门,博士正站在荧幕面前,上面浮现出复杂的几何图片和数据表图,以及若干行公式和化学方程式,转过身,面对着来人)

 

“止颂,根据临床数据——我直接说结论了,外面的那片森林里,休谟指数低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黑键现在十死无生,你就算把他带回来,他也没有可能保持人的理智。而且在那之前你大概率已经变成了邪魔。”

 

(镜头晃动)

 

(止颂的声音)

 

“您有办法。”

 

“我当然有!”

 

(博士伸手在荧幕上轻点两下,切换页面)

 

“我研究了埃芒加德留下的理论,以及我们曾经获得过的来自因非冰原的种种数据——好吧,长话短说。你现在去搜集你们一路走过来之间的记录,最好是和黑键相关的,纸质的、数据的什么都行,以防你过去的时候什么都忘了;再加上存在你脑海里的记忆,这些叫做载体。等你找到黑键,他应该在荒域的极重度侵蚀区,在那里一切物理法则和常识都不再适用,信息可以轻而易举地在物质与物质之间交换和流失。在那里,你能够用大脑或者什么别的方法把这些信息从载体提炼出来,然后再加上巫妖的法术——埃芒加德提过你会——共享给他。”

 

“有多大的可能成功?”

 

(博士塌下双肩,显得很沮丧)

 

“大概有……百分之十吧。我不确定。而且这个法子只能对还没变成邪魔的人用,如果他已经是邪魔了……那谁也救不回来。”

 

“我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去。”

 

(镜头摇晃,转向门口,阿米娅出现,手里拎着物资包)

 

“止颂干员,这是后勤部送来的。从一号出口下去,还有一辆载具,也是给你的。”

 

“谢谢。”

 

(递交物资,她的眼中流露悲伤)

 

“不用谢……我要告诉你一个保持自我的秘诀。‘感受情感,记住记忆。’”

 

“我会的。谢谢你。”

 

(镜头快速晃动,掠过走廊,持有人似乎在奔跑)

 

(阿米娅的声音,远远地从背后传来)

 

“再见,止颂干员!祝你好运!”

 

【??】

 

——我是谁?

 

——这些是什么?

 

——我在哪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看见,从我们决定离开乌提卡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画面一幕幕从眼前流淌。时间与空间不再规则,我站在恩瓦德的黑森林中,伸手碰到卡兹戴尔的树叶。

 

在那一刻我将一切想起。我想起偏远村庄与人心惶惶的实验,我想起温柔的少女和挡在我身前的孩子,我想起永恒恩典高高在上的面容,我想起高塔如同囚笼;我想起维谢海姆,想起车尔尼与芙蓉,我想起白垩,想起他最后的笑容和话语,想起《晴空之歌》;我想起崔林特尔梅,想起巫王、米夏埃尔、送葬人,想起荒域,想起金律乐章;我想起弗莱蒙特老师,想起我曾学过的一切,我想起乌提卡领,七年时间走过它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我与每一个人交谈,我勘探它的矿产,发展它的教育,打击为非作歹的贵族,取得疑虑重重的领民的信任;我想起莱辛,想起他站在我身后半步,想起他总一本正经地说那些奇怪的话,想起他总是监督着我按时吃药、努力工作、好好生活,想起他总是理所当然地投注向我的坚定的目光和不可置疑的语气,想起他的信任和坚持,想起他就在那里、始终如一,想起——

 

——想起我是弗朗茨·乌提卡,我是莱塔尼亚的乌提卡伯爵,我是罗德岛的黑键干员。

 

仿佛从一个刚诞生的世界中取得“存在”的概念,我的心智骤然一片清明;秩序与混沌,都是“有”,虚无被驱赶出这具躯干。我所看见的,是这一路有记载的一切。莱辛把它们全都给了我,从日记、录像、照片,到他的幻觉、梦境与记忆。我拼命地从永夜的寒冬之中挣扎,紧紧地抓住这次机会,命运绝不能第二次击败我,因为有人正在等着我回去。

 

知觉逐渐恢复了。先是触觉,我手中的绳结,粗糙地摩擦着皮肤;源石病的疼痛,不过还可以忍受;我面朝下趴在什么上面,似乎正在移动。然后是听觉,我听见沉重的呼吸声,一深一浅的缓慢的脚步声,枯枝和落叶在断裂,风声如泣如诉。最后是视觉,我睁开双眼——或者也许一开始就睁着,只是现在骤然恢复了视力,发现我正伏在某人背上,而我早就知道他是谁,并不需要从那双标志性的角中来辨认。

 

我叫他:“莱辛……莱辛?”

 

他不言语,只是停顿片刻,随即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而我才发现黑色的霜已经覆盖了他的脖颈和肩甲。我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扒住他的肩膀,施术单元重新在我手中开始滞涩地旋转。我试图逼迫那些恐怖的东西从他身上离开,但好像一切都已经太晚。他的双眼一片漆黑,全无眼白;融化的霜从他的脸颊一侧淌下,仿佛黑色的泪痕。我看见他的嘴唇几近无声的蠕动着,下意识地侧耳去听,只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说:

 

“你、看见‘他’了吗?”

 

“……我看见了。”我说,下意识地,“我看见了……”

 

【过去】

 

我看见了白垩。我很确信,那就是白垩——至少是白垩的模样的幻觉。很奇怪,我已经很少再梦见他了,而现在,在我很可能是生命最后的时间看见他,多少有些让我感到无来由的紧张。

 

自从莱辛描述他见到了白垩之后,在深夜源石病发作的间隙里,我偶尔想象也许我葬身荒野,死前见到他的情形。我其实怕他问我。在我的那些想象中,白垩会问:“你有完成你的斗争吗?”而我只能回答:“很不幸,我不仅没能反抗我成为乌提卡伯爵的命运,还牢牢地绑定了伯爵的那把椅子,以及一个紧紧追在我后面,要我抓紧时间工作、承担责任的家伙。”这让我情何以堪!

 

还是想想我刚才做了些什么吧。我成功地复现了巫王在荒域留下的行宫所涉及到的部分法术,哪怕只是极短的几分钟,却有效地减缓了污染的蔓延。它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和意志,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要知道,赫尔昏佐伦可是对荒域进行了几十年的有效研究,而我甚至活得还没他研究的时间长。然后,我带在身上的那个现实稳定锚报废了——没开玩笑,它被冲击波波及,直接在透明容器中裂成了三段,亏得莱辛追上来把它塞进我手里。现在我的手指不听使唤,骰子和法杖都被丢进口袋,手中只剩下莱辛绑的绳结,它正在稳定地微微跳动,说明他那边一切顺利,说不定现在已经进了卡兹戴尔,正在安排住宿地点。我衷心地祈祷,一定要是这样。

 

白垩留给我的、在皮肤上的那块石头灼烧似的发热,也许是过度使用己身引起的炎症。源石病的药我还有一些,莱辛总会确保我身上随时都有药;我趁着自己还能动,干咽了半板药片,尽管似乎已经不再有用药的必要。寒冷的黑暗正在自下而上地浸入我的身体,夺去我行走和站立的能力,我不得不靠着树干,慢慢地滑坐在地,勉强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就在这时,我再一次看见了他。

 

与我所有的想象都不一样。白垩虽然和我记忆中的人影重合,还是那副约十八岁的模样——现在我已经比他年长八岁了,而且我本以为这个年龄差还会继续加大下去——但他没有微笑着鼓励我,也没有了然地问我“你过得怎么样”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显得忧虑又急切,蹲在我面前,问:“黑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可是就凭自己一个人,把那么多污染和荒域的渗透,挡在卡兹戴尔外面了。”我说,努力往树干上方靠了靠,让自己的后背挺直,“这可是大功一件。”

 

“我知道,”他的神色没有丝毫放松,说,“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但是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坦然地回答:“等死。”

 

听了这句话,白垩居然开始焦虑地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难以置信,污染使我产生的幻觉——或者是荒域在我身上造成的影响,居然如此无厘头。然后他下了决心似的,对我说:“你等一下。”

 

“嗯,我等着你。”我以为他总算说了一句临终关怀的话,结果他用被黑色幽默刺痛的眼神谴责地看着我,说:“不是等着死……你要坚持住。”

 

然后他居然要走了!我自己孤苦伶仃地死在荒郊野岭也就算了,连死前幻觉都要离我而去!

 

“等一下。”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起手抓向他的袖子——毫不意外地抓了个空,“我……呃,我干的不错吧?应该也算是……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白垩转过来看着我,这一次我看见了他左肩的源石丛簇,和因为急性发作而显得隐隐发光的旋角。但这并不是我的某个噩梦成真,因为这一次,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欣慰的微笑。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白发的卡普里尼柔声说,“你做到了,而且做的比我所能想象的最好还要更好。”

 

我的眼睛不由得有些热:“这算不算是我在夸我自己?如果你是——你只是思念的集合体,或者说,一声余音……你被我留在夕照厅里,而夕照区——维谢海姆整座城市——早就化作……邪魔的温床。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又如何呢?”白垩温柔地说,“我遇见了你,而你会记住我;我遇见过其他人,他们也会在记忆里为我保留一片小小的空间。这就是我曾经存在的证明。”

 

而我已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我真的听到的话语,还是我的幻听。耳鸣渐渐加重,视野一片昏黑,他的身影愈发稀薄。我看见他最后俯身抚摸我的披风,回望一眼,然后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

 

我脱力地闭上眼,握住手中的绳结——我的希望,我的心血,我的归宿所在——轻轻地说:“谢谢你,白垩。”

 

随即,虚无如同涨潮般上涌,将我的意识和心中所有滋味陈杂,一同吞噬殆尽。

 

【现实】

 

“……对,我见到他了。”我说。

 

莱辛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保持意志上:“……那就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泪水回到眼中。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结束。我一生中从未得到过任何东西,直到我和白垩重逢在夕照区,然后我们再一次永远生死相离。我是想再见他一面,把所有我做过的能称之为一点成就的故事都告诉他:我绝没有让他失望。但我知道他已经消失了。死亡是冬天的寒潭,厚重的冰面把我和他隔在两边。即使我用镐头将冰凿碎,妄图将寒冷刺骨的水引走,不要淹没世间的任何其他人,我也只能在溺死前看见他在冰面上的一千块碎片的倒影;而我更不希望有人跳进来救我。

 

但我又何尝不知道,他一定会来呢?

 

“你怎么做到的?”我低声问,“……没有任何人曾经成功地逆转完全污染的过程。”

 

“白垩带我找到了你。”莱辛答道,“当时,你还没有彻底被荒域的投影淹没。”

 

原来白垩——白垩的残影,让我等一等,是因为他马上就到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问:“是博士和凯尔希医生……?”

 

“嗯。”他说,脚步仍然稳定,但声音愈来愈低,“你应该看到了。”

 

“乱来!”我感到力气恢复了一些,于是按在他的肩胛上,直起身骂道,“如果你找不到我怎么办?如果这没有用怎么办?我不在,你也不在……乌提卡怎么办?”

 

姿势的改变让我看到能莱辛正双手拄剑,把它当成徒步的拐杖来用。一盏现实稳定锚绑在他的左角上,每走一步,就摇晃一下。在我失去意识的期间,他已经背着我走了多久?

 

他说:“乌提卡可以没有我,但是不能没有你。——而且,现在,一切都被证明是值得的。”

 

我看见他脸上黑色的霜正从下颌处缓缓攀升。温暖守恒,我能感觉到逐渐变热的血流过我身体的动脉,让心脏重新开始加速跳动;而他的背脊与我相贴的部分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博士的话闪过我的脑海。如果那有用的话——

 

我捏紧了手中的绳结,深吸气,就像曾经我在崔林特尔梅做过的那样,试图触碰他的内心。从乌提卡领一路走来,我们共享的记忆早已耗尽,我不得不进到更深入的记忆宫殿内部;于是我读到了更多。农田,杂草丛生的小径,深林。夏日毒辣的太阳。冬天大雪压塌屋顶。持续的愤怒,反复的思索,漫长的痛苦,无限的求知,永恒的束缚。仅仅为一个使命而活的信念。还有——

 

“停下。”我听见他艰涩地说,“停下来……黑键。弗朗茨。你不是我。不要成为我。”

 

他是什么意思?我贴得更近了一些,终于听见了他的心语。莱辛仅存的自我困难地将词语组成含义完整的句子:不要因为过于痛苦,而企图融为一体。萨科塔们就是这样丧失了自我,变成了仅剩一种思想的集合体。

 

宛如冬雷炸响,我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黑色的锚塔沉默伫立在视野斜前方——我们已经离罗德岛极近。在那一瞬间我醍醐灌顶:这就是罗德岛试图建立的巨型现实稳定锚塔无法正常运作的原因。把所有人的坚信汇聚在一起,效果并不够好,那是因为对于每个人而言,眼中的世界都与他人不同,残酷的现实只归一人所有;这所有的合在一起,才是属于所有人的真实。同样的信仰理解也会有不同,同样的理论辩驳也会有差异,群体是必要的,但若只有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则必然趋向扭曲。必须留存个体,必须让每个人都能道出话语。

 

我伸手抓向他挂在角上的现实稳定锚,用力扯下来的时候甚至听见了角质的细微断裂声响——那双角本来坚固如铁,连打磨都会让护理师的薄刀崩刃。不知道什么成分的稳定锚的合金表面污迹斑斑,分不清到底是霜还是锈。我奋力榨出自己最后的控制源石技艺的力气,五脏六腑被过度驱使,涌现撕心裂肺的疼痛;骰子在掌中浮空,术式被攒起,我故技重施,勉强把荒域在其上的投影驱逐出去,然后紧紧按着通讯按钮,对讲断断续续地发亮——成功联通。

 

“博士,凯尔希医生,阿米娅,罗德岛,收到请回答——我是干员黑键!”我用此生最大的音量对它大喊,“现实稳定锚塔需要分立引入个人锚点,如果锚塔能够运行,请立刻启动;重复一遍,现实稳定锚塔需要分立引入个人锚点,如果锚塔能够运行,请立刻启动;重复一遍,现实稳定锚塔需要分立引入个人锚点——”

 

突然失重袭击了我,紧接着我发现自己几乎面朝下摔在地上,现实稳定锚脱手而出,飞入深深的树丛。顾不得去找它,我猛地回头去看莱辛的情况;他单膝跪地,双手紧握在剑柄,双手剑深深地插进霜冻的土地。

 

也许是因为接近森林的边缘,我的腿恢复了一些知觉,足够我半挪半走地抵达他身旁。我跪在他身边,摇晃他的肩膀:“莱辛?莱辛?”

 

他微微抬起头,我只能看见他眼中的深黑色。他呼出的气甚至和寒冷的空气融为一体,没有任何热水蒸气被冷凝的白雾冒出。

 

莱辛直直地看向前方,我并不在那里,说:“……你要出去。”

 

只剩下一个执念。芙蓉说过的话闪过我的脑海,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下意识道:“该死,别讲这种逞英雄的漂亮话,你也必须出去!”

 

莱辛的唇角扬了扬。我心中一松,捧起他的脸——这里荒域和现实重叠程度尚浅,我必须距离足够近,才能够通过绳结碰得到他的内心。我用额头紧紧地抵着他的,试图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离得很近,我看见莱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因为眼神没有焦距,显得格外无措。

 

他想:“你才逞英雄。”

 

这种紧要关头居然在想这个,真是搞不懂你。

 

他想:“这里离卡兹戴尔很近,就算是黑键,应该也能独自走出去。希望他不要遇到被污染的裂兽和人类,源石病不要再发作。” 

 

什么叫做“就算是黑键”了,倒是对我有点信心……而且别以“只有我能离开”为前提做假设啊!

 

他想:“希望领民和其他人都能够一如既往地尊敬他,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被他的心胸和勇气吸引,聚集到他的周围。希望卡兹戴尔能够接纳他和乌提卡的人民,希望博士和凯尔希医生能够守住人类最后的根据地,希望他能够幸福而毫无遗憾地生活下去。”

 

喂、别说这种话——

 

“——希望我能够留在他的身边。”

 

我脱口而出:“那就和我一起走啊!”

 

森林万籁俱寂,只有颤抖的回音,一圈圈地在冰冷到死寂的空气中泛起涟漪。心音戛然而止。

 

我茫然地盯着他的脸。黑色的霜在他的太阳穴处闭合,他的面容再无一寸清晰之处。莱辛保持着半跪着、被我捧起脸颊的姿势,眼睛仍然睁着,一动不动,时间好像静止了。我听见了某种东西凝结成固体的声音,就像乌提卡领冬天的湖水,因为结冰时体积增加而互相挤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我感到我的心中也有某种东西随之一起破碎了。

 

【奇迹】

 

我得杀了他。我清醒地认识到。这是我们的约定,他会结束我,而我会结束他。

 

我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摔倒前我塞进口袋的法杖和源石骰子。我把它们举到我的面前,我和莱辛之间。它们根本不听使唤。

 

听话!我用力眨了一下干涩得要命的眼睛,在心里咆哮着命令它们。这个家伙要是刚才没把我救下来,他抹我脖子的时候眼都不会眨。同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做过……别颤抖!浮起来!蓄能!……一下就结束,不要让我对他发射第二发法术……

 

在我终于把法杖的杖尖对准他的眉心的一刹那,我的眼前突然涌出宛如要刺破我视网膜般的白色光浪。过去几秒钟,随着适应了骤然强烈的光线,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一道明亮如白昼的闪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我被晃得不住流泪,抬头去看,发现是那座本来漆黑的现实稳定锚塔。它的顶层迸发出了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那光汇聚成一道光柱,随着塔顶的旋转缓缓转动,仿佛浓雾中指引陆地舰行船的灯塔,照亮附近荒漠的每一寸黑暗。

 

我仰头望着它,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仿佛黎明驱散了黑夜,我和莱辛身周的土地、落叶、灌木、树干、枝杈和树冠,随着锚塔的光柱扫过我们的头顶,都纷纷像日出时似的,由一条光影的分界线极快地横推过去,融化了那些黑色的霜痕。真正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是天与地之间已经不再黑暗。

 

突然我眼睫一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发现那是一枚雪花。晶体规整、几近透明的六角雪花,很快在我的指尖融化,留下一小滴浅灰色的雪水。

 

“下雪了。”一个声音说,我猛地看去,“白色的雪。”

 

莱辛双眼覆盖的漆黑阴翳片片剥落,露出他蔚蓝如洗的虹膜。黑霜也在他脸上渐渐消融,向各个方向褪去。他看着我,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淡淡的微笑。我记忆里他笑的次数都不多。

 

我瞪着他,狠狠地揍了他的胸口一拳。他完全没有半点反应,可能我的拳头全无力气;我气不过,抓着他的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往后一推,莱辛毫无反抗地仰面被我扑倒在地上,还在笑。

 

然后我紧紧拥抱他,感受他心脏的跳动,和我的心脏的律动逐渐重合;听见血液一同撞着我们的鼓膜。我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过于喜悦甚至感到痛苦。这时他抬起手擦掉我的眼泪,在耳畔对我说:“节日快乐,黑键。”

 

我一时间没有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以为他弄坏了脑子,松开手,狐疑地盯着他如晴朗天空般的双眼。突然我福至心灵,想起今天应该是12月13日,1107年的圣露西亚节。传说中,神女露西亚会在今夜为全莱塔尼亚带来光明与温暖;从今天起,夜晚渐短,白昼渐长。我看见莱辛的眼中倒映着成千上百万片洁白美丽的雪花。它们在空中轻盈而温柔地飞舞,把长夜将尽的喜讯传递给行于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YR1] 。

 

【档案】

 

档案资料一

 

现实稳定锚塔启动后,罗德岛立刻向卡兹戴尔附近污染最为严重的森林中派出了三支搜救队,先后分别救援了送葬人干员和“阿尔图罗”,菲亚梅塔干员、莫斯提马干员和“先导”安多恩等带领的寻路者组织中的萨科塔队伍。然而,由于不明原因造成的对讲断联(后证明是稳定锚的物理损坏所致),加上搜救队迟迟没有找到二人,罗德岛一度认为黑键干员和止颂干员凶多吉少。因此,当“PRTS”反馈在荒地上识别到相似的人形时,赶到的罗德岛精英干员将之错误地认定为十二级警戒威胁。现已经过检查,黑键干员和止颂干员仍然保留着作为人类的基本体征,不具有任何邪魔的特点,威胁解除。

 

“……别再笑话我了,你们是都没看见!那两个小子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第一眼看过去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污染还是泥,而且他俩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梦游似的超然表情……我都说了,别再笑了!这谁看了不害怕?止颂的角还断了半根!谁能不以为是被污染的两个高级邪魔走出来了?!”

 

——亲眼目睹黑键和止颂干员互相搀扶着走出森林边界的,某位不具名的精英干员

 

档案资料二

 

临床诊断分析记录更新

 

造影检测结果显示,黑键干员体内脏器轮廓模糊,可见异常阴影,循环系统内源石颗粒检测异常,有矿石病感染迹象,现阶段可确认为矿石病感染者。

 

【体细胞与源石融合率】8%

体表可见少量源石结晶,体积略有增加。

 

【血液源石结晶密度】0.29u/L

由于短期内过度劳累、缺乏药物、过度使用源石技艺,血液源石结晶密度有急速升高的趋势。不过,得益于芙蓉干员的精心照料,以及适当的中成药使用,并没有进入中度感染阶段。目前在罗德岛医疗部制定的系列治疗方案控制下,黑键干员的各项指标数值趋于稳定,情况较为良好。

 

【平均休谟指数】78/100

本数值在距离现实稳定锚塔500米处测量。黑键干员曾多次深入荒域高度渗透区域,其休谟指数较平均值明显偏低。目前,黑键干员已通过邪魔特征测试,可以认定不具有污染威胁。

 

在休谟指数恢复到相对平均值前,不建议黑键干员再次进入荒域渗透区域。

 

临床诊断分析记录更新

 

造影检测结果显示,止颂干员体内脏器轮廓清晰,未见异常阴影,循环系统内源石颗粒检测未见异常,无矿石病感染迹象,现阶段可确认为非矿石病感染者。

 

【体细胞与源石融合率】0%

得益于罗德岛提供的良好防护装备,干员止颂没有被源石感染的迹象。

 

【血液源石结晶密度】0.20u/L

在长达三个月的乌提卡领迁徙过程中,止颂干员数次率队在源石富集区域进行活动,血液源石结晶密度有所提升。

 

【平均休谟指数】71/100

本数值在距离现实稳定锚塔500米处测量。止颂干员曾多次深入荒域高度渗透区域,其休谟指数较平均值明显偏低。目前,止颂干员已通过邪魔特征测试,可以认定不具有污染威胁。

 

在休谟指数恢复到相对平均值前,不建议止颂干员再次进入荒域渗透区域。

 

临床诊断分析记录更新

 

“要我说,‘明显偏低’绝对是个含糊其辞的说法。送葬人干员刚被救援队发现的时候,差点通不过邪魔特征测试,那个时候他的平均休谟指数也足足有76!什么,你说他现在也只能勉强通过测试?”

 

——医疗干员T.O.

 

档案记录三

 

【权限记录】

 

经过黑键干员和止颂干员口述的互相印证,两人身上均发生过污染程度大幅度逆转的罕见现象。其中,止颂干员所经历的逆转显然为现实稳定锚塔的影响。辅以动物实验的结果,可以证实锚塔的确能够在污染完成前的任意时刻,在方圆八百公里内进行不同程度的有效污染清除。

 

黑键干员的经历则具有更多的奇幻色彩。在对此进行正式记录之前,有必要提到,两人都在陈述中提到了一位名为“白垩”的个体。据考证,该个体的外表类似为在维谢海姆事件中丧生的唯一一位平民。关于维谢海姆事件的详细情况,请见芙蓉干员于1099年的行动报告。令人惊讶的是,包括“先导”安多恩以内的多位寻路者组织成员,也在口述报告中提到了此个体。为区别已经去世的卡普里尼平民“白垩”和在高度渗透的荒域中被目击的“白垩”,现将前者称为“克莱德”,后者称为“白垩”。

 

第一次对“白垩”的目击发生在位于叙拉古的阿布鲁佐森林之中。止颂干员率队深入荒域渗透区,救援一支约三十人的落单队伍。在此处,止颂干员所带领的小队目击到“白垩”,并跟随他找到了收留了落单平民的寻路者组织。两支队伍进行了友好交流和协商,最后以止颂干员带领小队、被搜救平民以及寻路者中全体非萨科塔个体返回告终。离开荒域高度渗透区后,“白垩”消失。本次目击中,所有目击者的意识都较为清醒。详细情况可见档案中所附的止颂干员日记复印件和“先导”安多恩的口述文字记录。

 

第二次对“白垩”的目击发生在卡兹戴尔附近。在黑键干员的陈述中,他通过施展源石技艺,极大地控制了荒域渗透速率,此后陷入脱力状态;加之他已身处荒域高度渗透区域,意识模糊,在类似濒死幻觉中看见“白垩”,并与之交流。之所以判断为其为“白垩”而非黑键干员潜意识中的“克莱芒”,是因为止颂干员的目击描述与黑键干员的目击描述产生了严谨的呼应和相互补充。止颂干员在遇到送葬人干员和“阿尔图罗”后,受到的污染程度有所减轻,可以认为此时意识较为清醒,并在继续深入一段距离后目击到“白垩”。巫妖的源石技艺将止颂干员指引到黑键干员附近,而“白垩”精准地带领他找到了黑键干员。随后,“白垩”消失。详细情况可见档案中所附的止颂干员和黑键干员的口述文字记录。

 

根据以上多方印证,可以认为“白垩”确实存在,而非群体性幻觉。然而,“白垩”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仍有待进一步调查。根据巫妖的研究,主流观点认为,类似死者复生的幻象,实际上为荒域中某种形式的信息残留,由于荒域的严重侵蚀而出现在现实中。“白垩”只出现在荒域的高度渗透区,是支持该学说的有力论据。但是,与崔林特尔梅事件中的“巫王”不同,“克莱芒”生前并未有意识地保存自我,更别提进行涉及到荒域的研究,却出现了如此完整、似乎还具有一定自我意识、能够独立行动的形象,单纯的信息残留无法解释这个问题。

 

博士则提出了另一种猜想,“白垩”可能是信息残留与黑键干员认知中“克莱德”的存在所构成的耦合,在黑键干员对荒域的初步研究和现实的扭曲的作用下所共同造就的偶然产物。第二次目击的过程中,“白垩”在黑键干员完全失去意识一段时间后消失,符合这一假说。无论如何,目前已知的有关荒域的探索仍在极初步的阶段,也许随着研究的展开,关于“白垩”本质的问题会得到新的答案。

 

总之,在“白垩”带领止颂干员找到黑键干员后,黑键干员已处在完全污染的边界状态。止颂干员采取了由博士和凯尔希医生共同提出的紧急处理方案,由于该方案仅能在荒域的高度渗透区进行,故这是目前唯一一个临床案例。其基本原理为使用众多含足量信息的记载实物和记忆,对虚无的侵蚀进行对冲。实物和记忆中所含的信息要求与污染患者高度相关,信息的提取和交互则基于巫妖源石技艺。方案的详细内容可见档案中所附的相关录像带和凯尔希医生的医疗报告。

 

由于黑键干员预后良好,可以认为该紧急处理方案有一定的可行性。故在现实稳定锚塔的范围外对严重污染患者进行急救时,这一方案可被归入考虑范围。然而,在对黑键干员实行此方案后,止颂干员的污染情况由于综合因素急剧恶化,故在临床上的可应用性仍待进一步考察。

 

档案记录四

 

乌提卡伯爵无疑拯救了许多生命。请注意,当使用这种说法时,我不仅是在描述他成功地带领了几乎全体乌提卡领人进入卡兹戴尔——我姑且将在黑键的领导下抵达卡兹戴尔的所有人称之为乌提卡领领民,不包括炎熔干员所保护的加利利镇居民。

 

诚然,乌提卡伯爵——罗德岛的黑键干员,在迁徙过程中极大地展现出了作为领导人的魄力与能力,以及团结众人的人格魅力。这三者但凡缺一,我们都不可能目睹这样的壮举:直线距离五千公里,和荒域侵蚀的速度赛跑,先乘地块移动,再更换载具,继而利用驼兽和徒步,漫长的路途仅耗时八十天;二十三万人从莱塔尼亚恩瓦德大区的乌提卡领出发,路上收留了拉特兰居民和拓荒者,又经历了惨痛的损失和牺牲,二十万人抵达卡兹戴尔。

 

除此之外,我还要提醒诸位的是,在即将抵达卡兹戴尔时,黑键干员先以一己之力将荒域渗透的速度减慢,争取到了宝贵的缓冲;又在得到救援后立刻联系罗德岛,给出自己对于现实稳定锚塔的运作的猜想——事实证明,他的假设基本正确。这一提示,使得锚塔的点亮提前了至少两个星期,而在这时间就是生命的紧要关头,两个星期可能就关乎着全卡兹戴尔乃至全人类的存亡。

 

我知道在座的诸位对乌提卡领人的进一步停留可能有所不满。我们确实暂时无法付出相应的物质资源回报各位的无私收留,但我们带来了莱塔尼亚传承几百年的源石法术和知识技能,和乌提卡领丰富的基础建设经验。卡兹戴尔百废待兴,乌提卡领人很乐意提供从工程到教育方面的一切帮助。请各位翻开手中的资料,我们提供了一份九十页的计划书,涵盖了十四个我们预计实施的项目的详细内容。其中包括在西南暂留区建立新利奥波德大学卡兹戴尔分校区,并重建路德维格大学,并根据卡兹戴尔居民的所需建立附属的初等教育学校。这两所大学和附属教育学校将欢迎所有种族、全部年龄的卡兹戴尔居民前来申请就读。

 

……

 

以上就是我本次会议的全部发言。我谨代表全体领民真诚地感谢卡兹戴尔政治委员会和罗德岛医药公司的倾情帮助。

 

——米夏埃尔·沃尔夫冈(即深律干员)于卡兹戴尔第十二次政治委员会全体会议的参会记录,时1108年1月3日。     

 

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和其他方面的考量,对乌提卡领领民在卡兹戴尔的中长期停留,罗德岛方将投赞成票。

 

——凯尔希

 

【附录】

 

我写下这本书的主要目的,是告诉那些出生在十二世纪二十年代后的孩子们,世界曾经并不如你们现在看到的那样所运行。卡普里尼、埃拉菲亚和萨卡兹,并不是自然而然地能够毫无间隙地生活在一起,莱塔尼亚的乌提卡领,也不是毫无缘由地和卡兹戴尔建立了紧密的贸易合作关系。我们乌提卡领人所经历的漫长旅途和艰难重建,恐怕任何一个不曾亲眼目睹的人都无法想象。哪怕告诉二十年前的我,二十年后,你会在萨卡兹的地盘上,给当地人教初等数学,又当他们的大学教授,我也会觉得难以置信。

 

然而,这一切就是这样发生了。曾经我们避之不及的萨卡兹,收留了荒域侵入时期无家可归的莱塔尼亚人;因此完全不同背景的人们不得不尝试共同生活。当然,正如我们现在所知,结果相当不错。如果现在去卡兹戴尔,你会看到不同种族的年轻人在路德维格-弗朗茨大学中学习和生活,上课、恋爱、泡图书馆、小组合作、考试前通宵;矿业公司里,卡普里尼工头和萨卡兹技术员为工作吵得不可开交,又在下班后一起勾肩搭背地去喝酒;孩子们无论长着什么样形状的角,或是没有长角,都在平整的街道上追逐打闹。而萨卡兹人到莱塔尼亚的乌提卡领去,不论是为了学习、工作,还是仅仅去旅游,都绝不会遭到一个白眼,只会得到热烈的欢迎。我那些研究民族融合的同事们已经写了大量关于乌提卡领人和卡兹戴尔人如何相互磨合的论文,其中有几篇发在了影响因子颇高的期刊上,如果读者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读一读。

 

写到这里本可以结束了,但为了读者的好奇心着想,我有必要交代一下前文曾经提到的人们的后续生活:我倒霉的两个学生,加娜和朱利叶斯,都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卡兹戴尔。他们在新利奥波德大学的卡兹戴尔分校区顺利完成了自己的博士学业——虽然都多花了一点时间。加娜去了哥伦比亚寻求一份教职,我很高兴地听到她现在已经是助理教授了;而朱利叶斯则在卡兹戴尔留了下来,进入了罗德岛医药公司。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位美丽的萨卡兹女士,去年八月,我出席了他们的订婚宴。一直照顾着我的源石病的芙蓉医生,在乌提卡领的重建期间,一直没有离开卡兹戴尔;不过,她向我提到过,她是预备要回去的。据说,千里迢迢地回到莱塔尼亚的乌提卡领地块中,有一半现已完全恢复了正常运作,约八成乌提卡领领民已经或即将返回乌提卡,跟他们一同回去的还有新成立的卡兹戴尔工业集团;而我和剩下的两成人则选择留在卡兹戴尔。芙蓉医生打算把我委托给罗德岛驻卡兹戴尔分部的霹雳医生,还忧心忡忡地说起正在为我写的四十张健康食谱。说实话,我从来没有严格地按照她的建议控制饮食,希望我到时候把样书托信使寄给她时,芙蓉医生不会特地赶来谴责我的诚实。至于乌提卡伯爵,或者说,弗朗茨·乌提卡阁下,他在身处卡兹戴尔期间,除去忙碌那些政务和公文,还主动揽下了重建路德维格大学的重担,并兼任了源石技艺课的讲师,因此现在我就职的这所大学得到了两任乌提卡伯爵的共同命名。而他忠心耿耿的侍卫,莱辛·梅耶尔阁下——也许称之为他忠实的朋友更合适,一直陪伴在他身侧。现在,他们两人都回到了莱塔尼亚,并如火如荼地投入到乌提卡领的重建工作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弗朗茨·乌提卡阁下在卡兹戴尔当地的所有居民中都享有极高的声望——虽然这并不奇怪,人们总是对救命恩人和改善了自己生活的领导者充满尊敬——但某天我在卡兹戴尔目睹的事仍然让我感到莫大的感动和震撼。我想以这个真实发生过的小故事作为全书的结尾:

 

当时我们刚到卡兹戴尔不到一年,两所大学连校舍都没有,课全都合在一起开,学生们在支起的防雨棚里听讲。弗朗茨·乌提卡当时开的课是源石技艺概论,由于他的讲解简明扼要、通俗易懂,又来者不拒、一视同仁,吸引了大量不同种族的同学选课。卡兹戴尔政治委员会照顾我们这些教书人,特意为提供了几间保暖好的住房作为教职工宿舍;乌提卡伯爵带着莱辛·梅耶尔,也和我们住在一起,方便开会和进行教学讨论——尽管我觉得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舒适的地方。

 

虽然两边的人都尽力友好相处——萨卡兹们不想让新生的卡兹戴尔给莱塔尼亚人留下坏印象,乌提卡领人不想显得自己不懂感恩、不知好歹——但是也不可能从头到尾全无摩擦。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略显冷意的初秋早上,我早上起来,天还没有大亮,就听见门外有人争吵。等我洗漱后出门,道路上已经聚起了一群人。一位独角的萨卡兹女性,和一位纤细的男性埃拉菲亚,站在马路中间,互不相让地大声吵嚷。以二人为中心,一边站着的都是萨卡兹,另一边站着的则都是埃拉菲亚和卡普里尼;俨然是一副一触即发的状态。

 

恰好那天早上我并没有安排,于是站在路边听了十分钟,结果发现只是两个人在街上撞了车——两辆二轮源石载具还在一边躺着呢——然后没人承认错误在自己。然而,现在战火已经升级到互相攻击对方的野蛮和傲慢,导致两个群体都纷纷群情激愤。我之前介绍过我的军旅生涯,预感到这些年轻人马上就要真的打起来了,正准备上前拉架——就在这时,道路一侧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么早,是谁把路都堵死了?”

 

乌提卡伯爵,没披他那件有乌提卡家徽的披风——其实他很少穿,只是那件披风给人的印象尤为深刻,才令我们产生了它具有标志性的错觉——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和黑色的长裤,出现在人群后方。莱辛·梅耶尔走在他的身后右侧落后半步,那对巨大的角使他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背向他的人骂了两句不长眼之类的不敬的话,转过身看见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连冲突中心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偃旗息鼓,望向他们两个。而弗朗茨·乌提卡也打量着所有人,问那位萨卡兹:“早上好,皮尔娅小姐。我记得你今天上午有咒法化形的基础课?汉娜教授的脾气可不好,你现在还在这里,是打算逃学吗?”

 

皮尔娅的声音骤然变得胆怯:“呃……我不是要旷课,弗朗茨教授。就是……出了一点小事故。”

 

“嗯哼。”弗朗茨·乌提卡不置可否,转向一边如立针毡的埃拉菲亚,“还有你,我记得你是……弗丽德尔大婶的儿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应该负责主干道的整修项目。工作日,怎么不去工作,反而在大街上跟人吵架?”

 

“您居然记得我!”埃拉菲亚受宠若惊,“感谢弗朗茨先生对我们一家的关照……我只是和这位小姐发生了一点小误会。”

 

“那你们怎么不叫巡逻队?打算私下解决?”弗朗茨故作惊讶,“你们不会还打算打一架吧?”

 

两个人连连摇头,一同否认。气氛甚至有些变得滑稽了,我发誓我听到莱辛轻轻咳嗽了一声。弗朗茨·乌提卡好整以暇地挑起一侧眉毛,显得尤其符合他的年纪——他应该比这群人还要更加年轻。

 

“看起来问题解决了?”他用轻松的口吻说,“可不要私下约架,被发现斗殴,巡逻队会拘留三天;我不希望你们两个有谁旷课或者旷工。还有你们。”

 

弗朗茨扫视周围的人:“该去工作的,都去工作;该上学的,都去上学。认真干活,努力学习,互相协作,把能做的事情做好——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别总站在街边看热闹。好了,都散了吧!”

 

然后他真的走了,仿佛确信争端会就此结束。莱辛·梅耶尔背着他那把缠满束缚带的沉重的大剑,向刚才还在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点头致意,无声地跟在乌提卡伯爵身后离去。

 

原本对峙的两个人、站在他们身旁助阵的人,此时全都不约而同地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过了些许时间,萨卡兹如梦初醒地说:“对不住,乌提卡来的。刚才说话重了点儿,我也是着急去上课……先留个联系方式,有时间再说,行吗?”

 

埃拉菲亚也连连道歉:“哪里的话,是我不好……” 

 

在两位互相道歉的年轻人的身后——宛如拉特兰的经书中,圣徒率领人们穿过伊比利亚的海峡,而海浪随之分开;乌提卡伯爵和他身边侍卫的莱辛·梅耶尔就像那般,穿过人群,越走越远。所有人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二人消失在曙光的尽头。

 

(节选自《新生的晨曦:从乌提卡领到卡兹戴尔》,1125年8月,路德维格-弗朗茨大学,蒂莫·里希特教授)

久岚

【颂键】无声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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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个党费(。)


summary:罗德岛举办了一个诗歌会。


01

干员琴柳跟我申请,博士这么说着递给黑键一张纸条,年轻的卡普里尼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是一间活动室的门牌号。兜帽人见他面露疑惑,伸手又指了指纸条,她说要在罗德岛举办一场诗歌会,时间在后天下午两点半,拜托我把地址发给其他干员。


黑键的拇指摩挲着纸条,诗歌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了。他以前在高塔,所学诗歌的主旨是赞颂双子女皇的功绩,所读文学的主题是推翻巫王的那一夜战争,更别提那些劳什子戏剧。翻来覆去的老几样,熟到他小时候每每闭上眼睛那些文字都能脱离书本化作飞蚊在他脑袋里嗡嗡转。


所以他犹疑着,秀美的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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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罗德岛举办了一个诗歌会。


01

干员琴柳跟我申请,博士这么说着递给黑键一张纸条,年轻的卡普里尼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是一间活动室的门牌号。兜帽人见他面露疑惑,伸手又指了指纸条,她说要在罗德岛举办一场诗歌会,时间在后天下午两点半,拜托我把地址发给其他干员。


黑键的拇指摩挲着纸条,诗歌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了。他以前在高塔,所学诗歌的主旨是赞颂双子女皇的功绩,所读文学的主题是推翻巫王的那一夜战争,更别提那些劳什子戏剧。翻来覆去的老几样,熟到他小时候每每闭上眼睛那些文字都能脱离书本化作飞蚊在他脑袋里嗡嗡转。


所以他犹疑着,秀美的眉头皱起来,下意识地想把纸条递过去,尝试开口拒绝,抱歉博士,我想诗歌……我不太擅长文学赏析。


博士耸肩,解释说其实我也不太擅长。兜帽人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的《莱塔尼亚诗歌选》示意对方看过来,黑键探头去看,发现那本诗歌永远地停留在了第十七页。博士继续说,这是干员薇薇安娜推荐给我的读物,今天她来询问我进度如何,但是我的脑子里只有背诵全文。


琴柳说只要有空的话都可以去,我记得这几天我没有安排术士组的任务,你或许可以适当放松一下。兜帽人将诗集合上递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黑键,亲爱的助理先生,鉴于您之前帮我写过几份文件,代我去诗歌会的任务就交给您了。


黑键没有理由反驳了,经他之手的那几份文件无一例外被凯尔希医生打回来了。医疗部的负责人当时站在门口,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询问对方,你的文件的合理之处就在于它并不合理,博士,我想你应该对此有个解释。兜帽人恨不得躲在办公桌底下不出去,但为了照顾卡普里尼,最后还是如壮士断腕般接过文件加班修改。


他接过诗集,潦草翻看两页,并不是那些赞颂女皇伟业的酸诗。编者寄语介绍这本诗集是挑选了一些莱塔尼亚经典的浪漫主义诗歌,又从那些诗歌里节选出精华之精华,第十七页的压痕很重,标题是《夜颂(节选四)》,作者是诺瓦利斯。


我朝拜的浪花涌去,

每一痛苦

都变成那

欲望的针。


——在前文冗长的大段下,中部的那些短句太过引人注意。莫名其妙的,黑键通过这短短一截诗联想到了止颂,他想年轻的苦修士总是习惯于用束缚带约束自己的苦痛,他见过那些攀附其身体的伤疤,新长的白肉愈合早已不见血。他转过神来回味这一想法又下意识地嘲笑自己漫无目的的发散,真是奇怪,他暗自咂嘴。总之,他将书本再度合上,跟兜帽人道别转身欲离开。


博士叫住他还在说,如果你要陪同的话,我也可以把止颂干员从加工站里放出来。黑键半转过身来冷笑,博士,我可不记得罗德岛是什么黑心医药公司,大学生也并非廉价劳动力。兜帽人不满地敲了敲办公桌,为自己辩解道,我明明有开实习证明和工资!


02


两天后,黑键抱着那本莱塔尼亚诗歌如约去了那间活动室。他没有经常阅读诗集的习惯,打发空闲时间也常常是编写简易的曲子,回到乌提卡后也多是翻阅的公文。不过在罗德岛,他不是乌提卡伯爵,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干员黑键。他现在处理文书已经称得上擅长,作为助理也可以帮博士减轻摸鱼的负担,他还可以用任务之余参加一些干员们自发组织的活动,罗德岛负一层的酒吧里永远会有玩不腻的真心话大冒险。


一路上做了如此之多的心里建设但他的心还是忐忑的,有点像他被车尔尼抓去音乐教室练习,敬职敬业的音乐家编写好简单易学的乐谱总要让他去试试底,埃拉菲亚评论他弹的琴活像吃了八斤炸药,因此没少挨骂。现在他站在门口,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书本的侧边,最后深深吐出一口气,伸出手敲了敲门。


热情的瓦伊凡女士给他递上自己烤的甜司康饼,黑键走进活动室,发现参与人大多是共同出任务的熟人,包括里面那只白毛红挑染的傻鸟。极境一眼就看见了他,黎博利拍了拍身旁的黑皮阿戈尔又极速蹿到了他身边勾肩搭背,黎博利低下头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博士昨天叮嘱我说如果你来参加诗歌会让我带着你。两年多的时间过去黑键不再对他人的肢体接触有强烈的反应,他听了这话后哑然失笑,心里还是泛起了感激,于是他拍了拍这位百年一遇大帅哥的背心,低声说谢谢。


嗐,小事。极境说着又指了指那本书,问道,这是你在看的诗歌?以前他们也举行过读书会,倒也不用这么正式。他把书递过去,挑眉问他,你要看么。极境推辞,得了吧,我以前在伊比利亚读书的时候连文学课都不会去上的。黑键有点疑惑,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莱塔尼亚的文学沙龙,又问,诗歌会难道不需要向其他人推荐自己喜欢的诗吗……还是说要每首赏析?


天哪兄弟,你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极境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我们这里又不是大学的文学鉴赏课。他示意卡普里尼放心,只是一群人想找个借口聚一下罢了,不过等会儿可能会让你做点活动。


棘刺招呼他们赶快坐下来,阿戈尔对这种活动一向无感,能参加都得益于他的室友着实是个人际交往大师。而大师已经到其他人那里讲玩笑话去了,只留下黑键和棘刺大眼瞪小眼。


棘刺说,你不用紧张。如果等会儿真的抽到你的编号,你就上去说自己没有读过什么诗,或者说你自己喜欢的戏剧。他注意到卡普里尼蕴含某种微妙的尴尬神色,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还可以说自己的任务报告,阿戈尔耸肩,反正那些不都是文字,不是么。


黑键了然。


通讯器冒出一条文字消息,紧接着是和通讯器团在一个口袋里的布条微微跳动了一下——跳动的布条往往预示着它的主人正在向自己的方向接近,这是他们常用的联系方式。布条的起伏活动并不大,远远比不上当时他抓住巫妖们生命的丝线跳动的频率,那是惊慌而恐惧的生命,顺着狂风怒吼,而这团布条如今的频率却如安稳的心脏。


他低头去看通讯器,发现是莱辛给他发的消息。罗德岛干员止颂,头像是他的那把裹着束缚带的巨剑。他问,弗朗茨,你是不是去了诗歌会。


是的,亲爱的小先生。他打字回复,我猜你现在在来的路上,你也有诗歌想分享吗?


莱辛回给他三个点。


黑键在这片陌生空间的不安感终于被拂去,他露出轻松的笑意,漂亮的紫眼睛闪烁,如同被收藏进博物馆的紫色水晶。门口又响起了瓦伊凡女士热情高扬的问候,止颂先生,您也来啦,期待您和我们分享你的诗歌。这是给您准备的甜司康饼。黑键转过头,正巧与张望的止颂对上视线。他走过来,口袋中的布条依旧跳动如心脏。年轻的卡普里尼并没有随身携带他的那把巨剑,黑键回想起今天早晨止颂去加工站之前,将巨剑重新绑好了束缚带安置在了宿舍的角落里。


他坐在自己的身旁同棘刺和极境打招呼,团着的布条终于安稳了下来。黑键侧过头低声询问,你读过莱塔尼亚的诗歌吗。止颂也微微侧过头小声回答他,没有,但是我读过老爷子的学术论文。


唉,大学生。


于是黑键安抚性地拍了拍止颂的肩膀,没事的,如果等会儿抽到你的话,你可以上去推荐你读过最好的学术论文。止颂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试想了一下场景,难得露出笑意来。源石技艺这门课程的诸多分类都是很多高等学府的必修课程,在座的人里或多或少都会被它结业论文荼毒。想写论文必然会有参考文献,而知识殿堂守门人发表过的所有论文都是学生们读书时期的噩梦。


琴柳在主台上抽签,底下有人窃窃私语,不知道第一个幸运儿花落谁家。极境双手合十悄悄祷告,这人刚刚才说自己不信教,别是我,是棘刺、是棘刺——台上的瓦伊凡已经拿出了那张写有干员代号的签子,她爽朗而高声地念着那个名字,来自炎国的令小姐,请问您在吗?


底下传来微微的嘶气声,像极了被上课被点到名的倒霉学生所发出的尖锐爆鸣,黑键想那些声音的发出者可能都是炎国人,博士曾经说过炎国的诗歌最讲究韵律和全文背诵并默写,重点在背诵并默写上。他小声和止颂交谈自己异想天开的想法,止颂也低低地笑出声来。


令提着她的酒壶闲庭信步地走上去,抄起笔在一旁的小白板上写了一首诗。看句式是炎国的诗歌,她甚至非常贴心地使用了通用的高卢语进行翻译标注,白板的一半是她潇洒飘逸的炎国文字,另一半却是严谨规整的高卢语。


这是我曾经的一位朋友所写的送别诗,当时我们在尚蜀喝酒,令说道,他是个浪漫的谪仙人。


黑键一字一字辨认那些字符,令书写的文字大多连笔,白板也能被她写成完美的书法作品。那首诗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实是一首极美的诗。他侧过头去低声给止颂翻译,莱塔尼亚语念的有些磕碰……欲上青天览明月……


诗人写诗太过随心,几乎仰仗自己过分横溢的才华。那些瑰丽的词语所筑成的诗宛如珍藏的宝藏,字字珠玑。


止颂提出自己的问题,如何要上青天摘揽明月呢。或许,黑键说,或许他站得足够高,足够摘下他想要的月亮。止颂情不自禁地、几乎没过脑地追问,你也有想要摘下月亮的时候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叹气,亲爱的扈从先生,一定是加工站的繁重工作让您昏了头,我什么时候站得上足够高的地方。他细秀的眉头蹙起来,那双漂亮眼睛里也含着嗔怪的怨怼,他看起来不全然像生气的模样,说明刚才自己的问题并没有踩到乌提卡伯爵的痛处,伯爵现在并不会为一首浪漫的诗歌、一个傻到冒泡的问题去迁怒他的侍卫先生。


令自己也在讲解,说起自己往昔在炎国的趣事,通过这首诗,在座的所有人仿佛都回到了她故事中所描述的时代。诗人在山峰上挥笔泼墨写下的诗篇,浪漫而狷狂,时隔千百年仍能在一间小小的活动室里引起所有人的共鸣。


……不过,他听到止颂低低的赞叹,真是一首很棒的诗。就像,乌提卡领里那些云杉树,非常的壮阔。黑键挑眉,说,等结束后我们可以去图书馆借阅炎国的诗集,可以找高卢语的版本,我可以帮你翻译成莱塔尼亚语。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傻了。


您说的很对,止颂说,我们可以一起去找莱塔尼亚语的版本,这样您既不用自己翻译,我也能看得懂。说罢他们两人闷声笑成一团,两角亲密地抵在一起,像上课开小差讲悄悄话的学生。


下一位是东国的铃兰小姐,九条尾巴的沃尔珀小女孩踮起脚写了家乡的俳句。圆幼的东国文字显得有些可爱,小孩认认真真地教一群大人如何发音,如何去读那短短的诗。她说那是讲述诗人对家乡的感受,她的声音还十分稚气但却清脆,宛如三角琴的振鸣,故乡呀,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


乌提卡领曾经是朵枯萎的花,有刺,尖锐地扎在黑键的心底,梦魇般难以散去。但是他现在摘下来了,尽管受伤流血,他仍然摘去腐朽坏掉的花枝,想和自己的同伴一起重新让领地绽出新的鲜花来。黑键问他,你想在花圃里栽种鲜花么。止颂摸了摸自己的盘角,玫瑰?还是说你喜欢其他种类的花,花圃里确实该栽种应季的花。可惜他们都不擅长栽培,最后不了了之。


后来陆陆续续抽上去了几个人,有的介绍诗歌的门派,有的讲述学诗的过程,有的讲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戏剧。极境也被抽上去了,这人侃侃而谈十几分钟自己如何翘掉一节文学鉴赏课然后差点被抓到的故事。活动接近尾声,夕阳西下,该到愉快的晚餐时间了。


这是最后一位参与者了,止颂先生,请上来吧,您有什么想与我们分享的?琴柳说。


止颂上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最常阅读的是学生们的论文并提出修改意见,再其次是老巫妖收藏的古本,他很少阅读诗歌。诗歌,多么陌生的一个词语。老巫妖瞧不上那些浮夸的诗,批评它们不知所云,不如自己所著的论文,但至少比得过他学生狗屁不通的论文。


——你也可以推荐你读过最好的学术论文。


……真的可以吗?


抱歉,我并没有记忆深刻的诗歌。止颂率先说明,随即又对自己即将讲述的东西产生了一丝犹疑,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可以给诸位简单地讲解一下弗莱蒙特教授的《源石技艺传心感知应用浅论》。


有个卡普里尼后勤干员还没等弗莱蒙特四个字念完就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周围人七手八脚地扯纸安慰她。止颂确定自己勾起了她并不美好的求学回忆,连忙走下去道歉。姑娘只能一边说没事的,一边说导师还没判我过,呜。


不知道有谁在叹气,唉,大学生。


等这个啼笑皆非的小插曲过去,活动就彻底宣告结束了。热情的瓦伊凡女士叫住了所有人并解释道,我们还有小活动,如果各位想参加的话,可以写三行诗然后在一星期后交给我们,我们会进行匿名投票选出第一名。


第一名会有丰厚的奖励,希望大家积极参与!


03


夜晚十点,还没有到黑键入睡的时候。他坐在书桌前,咬着笔杆,对着摊开半个小时的白纸琢磨自己到底应该如何编造那三行诗歌。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正在完成作业的倒霉学生,令人发笑的是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要求他在一星期时间内完成短短的三行诗,因为压根不会有人让他去写诗。


浴室门被推开了,止颂满身水汽地走出来。他拿毛巾草草擦头,发现黑键还在伏案写作,凑过去,未被擦干的水滴落在白纸上,洇出润湿的一个圆点。我亲爱的梅耶尔先生,您应该将您的满头乱毛擦干,水已经滴到我脸上来了。黑键示意他沿着床边坐下来,他将那张白纸搁置在一旁晾干,又伸手擦去脸上的水。他薅过止颂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止颂顺从地低下头,黑键擦自己的头发到最后往往会暴躁得跳脚,但是帮别人擦、直白点,帮止颂擦头会平白生出一点耐心来,不多,但足够撑到他手酸。


好了,莱辛,你吹头去吧。他将浴巾随手搭在了止颂的椅背上,他又将那页纸挪到跟前,继续咬笔尖去了。黑键对待那未写出的三行诗就像乌提卡的公文,未必是看重奖品的丰厚,只是自己同自己较劲罢了。


吹风机的嗡鸣声在宿舍里回响,黑键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吹头发,止颂的头发不算长,擦过的头发在暖风的吹拂下干得很快。他注意到自家伯爵的目光,关停了吹风机,说,如果你实在头疼写诗,或许可以读点参考文献。


黑键立刻比划了个停止的手势,说,请不要让我回想起老爷子布置的论文我半个字都还未动的惨剧。


止颂发出几声气笑,眼底闪过促狭的笑意。他见人又转过身去琢磨自己的诗歌,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继续吹自己的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停止了,止颂将东西放回床头柜里,又再度经过书桌,低头去瞄他的进度发现黑键仍未提笔,只是沿着那干掉的圆圈画了一朵重瓣玫瑰。


止颂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去,说,写诗应该和写论文差不多,老爷子说写论文你要先定主题再设论点,然后找论据算数据,最后总结参考文献,你有想写的主题么。


黑键茫然地摇头,随即悲从中来地再次想到了他的论文还处于新建文档的状态。


止颂又提了一个方面,那诗歌派别呢,浪漫主义还是现实主义?


黑键再度摇头。


最后他选择了放弃,把那张画有玫瑰的纸推给了止颂,让他自由发挥,自己则打算洗漱睡觉了。


止颂没细想,拿起笔就写下了三行诗……字。面对既不讲格律又不讲韵调的三行文字,他读了一遍,只能说有点诗意,但不多。就跟他以前帮老爷子的学生修改过的论文一样,道理全在参考文献,论据全靠胡编乱造,有道理,但不多。


他将纸张叠起来夹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备忘录里,又捞过自己的巨剑,给它换上新的绑带。


没过一会儿,黑键散着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他的头发太长,散开如同黑色的瀑布,平常在高塔都由侍女打理,在罗德岛则要劳烦他的室友,止颂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


吹干黑键的头发是一个大工程,大概得花半个小时的时间。止颂的动作轻柔,中途有头发纠缠的小结也被捋顺了,有节奏的嗡鸣声和热风的暖意放缓了他的神经,绵软的睡意浪潮一般涌了上来。黑键靠在椅子上点脑壳。


留在罗德岛宿舍的护发精油还剩一点,是很淡的薰衣草味,下次再回医疗部体检还得带上一瓶新的,止颂决定等会儿把这件事往备忘录记上一笔。这捧黑发在止颂手里光滑如新打出来的绸缎,昂贵且华美,确实是让人羡慕的发质发量。


弗朗茨,止颂轻轻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怕把那点零星睡意拍散了,困了的话就去睡觉吧。


……嗯?黑键回答迷迷糊糊的,反应了好几秒,才说,嗯,我再晾一会儿。


可真等到脑袋沾上枕头,那一点暖风催生出来的困意就飞远了。床头的灯灭掉,黑键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终于在一片漆黑中看清了止颂的大致轮廓。他们挨得有点近,如果再凑近些并且真的有闲情逸致的话,黑键能数清他的眼睫。


止颂注意到他的视线,压低声音问他,弗朗茨,你去医疗部体检了吗?


芙蓉要求他们两人回罗德岛进行半年一次的体检,止颂刚来第一天就去了,按黑键的性子如果不催的话还能再拖上几天,直到拖到临走前一天才会去体检——他上一次也是这样。


……明天,他的目光移开,底气不足,如果明天没有紧急任务的话。


好吧,如果再继续追问,弗朗茨就会狠狠瞪他,甚至还有可能踹上两脚。止颂换了个话题问,你想在花圃里种什么花?


怎么又说到这个了……你喜欢什么就去种好了,莱辛,那也是你住的地方。他的声音这时沉下来了,念念叨叨的,听得人犯困。玫瑰?还是说金盏花,乌提卡的人们喜欢什么花……?


鸢尾花或者紫罗兰,它们很衬你的眼睛……止颂说着,下意识去看正对着自己的黑键,发现对方呼吸平缓,双眼紧闭,不过眉头还是蹙起来的,像是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东西。


睡着了。


他伸手去抚平,晚安,弗朗茨。


04


第二天早上九点,黑键醒过来,止颂早早去了加工站,桌上还摆放着他去食堂带回来的早餐。已经凉了,旁边的便签是卡普里尼端正的字:记得加热,醒来后博士让你去办公室。


今天食堂供应的早餐是混搭风味的,南瓜粥配猪排面包,主打的是大炎碰撞哥伦比亚。黑键吃过早饭去博士的办公室,路上他跟莱辛聊天,问,你早晨吃的什么。


大炎的灌汤包。止颂打字解释,咬掉一口面皮里面就会冒出汤水来,味道不错。乌有干员说,那是勾吴城特色美食。


他放下终端,弯腰抬起即将要送去加工的材料,一旁交接工作的锡兰小姐笑着打趣他,止颂先生,你今天心情不错看上去不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么。


止颂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傻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回答道,刚刚跟黑键聊了早饭。


噗,粉蓝长发的黎博利小姐也笑了起来,等会儿我和黑也要去食堂,您有什么建议吗?


等交接工作完成,止颂再看消息,发现黑键连发了好几条:别让你太累,适当摸鱼有助身心健康。


我会的。但他还有点好奇,问,如果今天全部合成电子晶体元件怎么办?


现在罗德岛停留在哥伦比亚,黑键打字,去哥伦比亚劳动仲裁局告发。


止颂回复了一个微笑的emoji。


我知道了。




办公室门口安装的电网终于被人拆掉了,送葬人在收拾破片地雷,如果不是他一直面无表情,否则真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要将罗德岛炸上天。黑键见过很多次了,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或许您可以试试儿童锁,博士不完成工作绝不开门。送葬人点点头,干员黑键,很不错的提议,谢谢。卡普里尼笑起来,摆了摆手说,不用客气。


办公室里面人很多,明明才一天时间不见,博士不知道为什么就收好了自己的行李,看起来像是要去旅行。兜帽人坐在行李箱上,旁边围着的是他比较熟悉的干员,他们似乎在商讨战术。里面的极境发现了他,伸手冲他打招呼,嘿,兄弟,你的诗写完了吗。


黑键凑过去,反问黎博利,你写完了?


那是当然,我一直很有诗歌的天赋,极境说,我写了好几首,等今天或者明天从萨米冰原回来之后我再挑一首最喜欢的。


黑键点头,听起来很不错。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博士又要组织科考队去萨米冰原打谁了么?


好像是那个铁皮罐头商人,他又卖了什么时尚小垃圾给博士。极境笑起来,现在博士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黑键拿出通讯器给止颂发消息,紧急任务,要去萨米。他依着之前的经验盘算了来回一趟的时间,继续编辑,今天应该回不来,总之,记得按时吃饭,训练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末了他还是不太放心,又补充,别太累。


没回复,看来已经上工了——我为什么会如此自觉?


女士们先生们,博士发表一场能获得两希望的演讲,准备好了我们就去一趟冰原。兜帽人微笑着咬牙切齿,我们去抢劫坎诺特。


05


等科考队踏进萨米冰原的入口时,黑键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寒冷。虽然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严寒还是无可避免地侵袭自己这位老熟人。他低下头掩住嘴巴,打了个喷嚏。


你该加一件衣服的。身后的博士越上前来,这人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热水壶打算出发了,等会儿我术特夜刀开局,兜帽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一些奇怪但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话,术士券来的时候你记得直升。


黑键顺从地点头,随即嘲笑道,您又要上演尊重发牌员了吗。


博士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兜帽下的眼睛迸发坚定不移的目光,集成战略第一定律,那就是永远不要尊重煞笔发牌员和垃圾随机直升。


太可怜了,他想。身为助理,黑键的思绪又飘到了某天下午博士决定去冰原组织科考队的惨剧,那天阳光很好,不好的只有博士,兜帽人哀嚎着控诉自己职业队连开十把都没有直升六星,悲愤得下一秒就要冲出去自挂东南枝。


第一战苔手过去后,博士抓了重装干员斑点。随后进入紧急兽群,靠堆阻挡位的战术成功苟活到关卡结束,意外收获了流泪侦探,获得藏品和一张特种券,毫不犹豫地凑齐了双快活阵营,省希望抓先锋,对胡乱摆放垃圾藏品的坎诺特进行亲切友好地问候。科考队一行人进入第二层。


黑键是在违和之后来的,术士券拯救了高台贫瘠的队伍,博士立刻将他抓去当壮丁。


兜帽人对萨米的熟悉程度有如罗德岛舰船,指挥撤退和换人顶上阵线两者之间思路异常清晰。在捱过众我树洞最后一关紧急后,近卫券掉落,博士大喊一声叔叔就急冲冲地点开。


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布条抽动了一下。黑键冥冥之中有种预感。


临时招募:止颂。


博士转头看了一眼黑键,黑键则敛下眼睫,看上去像是一个隐秘的白眼。嘿,兜帽人发出诡异的笑声,想也没想就点击确认。


这下换黑键同止颂大眼瞪小眼了,为缓解相顾无言的尴尬,他伸手碰了碰对方的衣领,确认是防寒的衣服,又问,你怎么来了。


我很担心你。冰原太危险,你甚至没有穿加绒的衣服。止颂递给他防寒贴,示意贴在关节的地方,预防感冒。


现在的温度还好……黑键想辩解几句,但寒风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他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缓过神之后没有片刻犹豫,将宽大的披风裹紧了自己。


止颂评价他像冻的发寒的紫菜叶。


呵,止颂干员,等到了无瑕花园,你也会像一只冻僵的白萝卜。他说。



进入第六层远见之构,无法回避命运伫立在冰原的尽头,此刻,所有人都能看见它。


这下无论是紫菜叶还是白萝卜都不得不手捧源石小烤炉了。而那位即将被寻仇的诡异行商坎诺特,已经拉着他的时尚小垃圾们在门口等待科考队了。


止颂还是头一次来萨米冰原,对这套业务流程并不熟悉。他看着前方挑挑拣拣骂骂咧咧的兜帽人,低声问黑键,弗朗茨,博士要干什么?


嗤——黑键低低地笑出声,鸢尾花般瑰丽的眼睛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他的重心略略往后倾,旋角几乎就要触到他的脸。止颂怕他跌倒,伸手悄悄扶住他的腰,靛蓝色的眼睛不知所云地望着胸有成竹的人,他听见对方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听怎么像是哀悼,做好准备,莱辛,博士马上要抢劫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博士指着其中好几个价值十六源石锭的藏品跟坎诺特讲价,兜帽人之前已经往存钱罐里投了很多钱,现在只剩四块。如果你再不降价,我就要请你降价了。


兜帽下的目光十分真诚。


铁皮罐头商人长长的触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亲爱的朋友,您每次都会说一样的台词。兜帽人几乎能想到铁皮罐头下商人恶劣的笑容,像极了哥伦比亚的资本家。我还是那句话,坎诺特说,您去哥伦比亚当局告我吧。


这么给我开商店你怎么敢的,奸商,最后两个字被兜帽人咬得异常清晰,我抢定了。



坎诺特离开了。


兜帽人检查了收藏品后,给相应职业的干员发手。博士给了提丰溃决之手,给了翼德和夜刀极速之手,给了异客神之手,给了铃兰扣挠之手。最后这人站定在黑键面前,把永流之手交给他。


加油,黑键干员,博士说,你现在有苦难巫咒、显圣吊坠、破损的左轮弹巢、皇帝的收藏、制式防爆用具、织法者和金酒杯,还有两块歌唱板子和二十三块钱。记得做掉克雷松的时候动静大一点。


06


在一堆藏品的加持下,克雷松两轮加起来没有活过五秒就惨烈西去了。打到后半场,黑键即将开始摸鱼的时候,通讯器里传来声响,蓝点里的兜帽人叫全体人员都休息了。博士指挥在场的人撤回来,反正还有三十多目标生命,大不了自己胃口好全吃了。


黑键打了个喷嚏,零下的寒风还是从门口渗透进来,他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止颂递来一碗姜汤,他不喜欢这么刺鼻的味道,但是止颂一脸严肃地指出不驱寒,以您的体质今晚回去准得感冒。以前老头还在脑袋里念念叨叨的时候,感冒是比熬夜还要恐怖的事,黑键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喝下去了。


略,他吐舌头,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好难喝。


作为监工,止颂指出,你还有大半碗没喝,现在不能半途而废。


你已经被冻糊涂了,亲爱的梅耶尔先生,他的眼睛里包含着某种奇怪的嗔怪。随即那碗喝了一半的姜汤递到了止颂的眼皮底下,卡普里尼歪头,扎紧黑发的蝴蝶结露出一点俏皮的红色。他人畜无害地微笑,这是您应该喝的,以防今晚感冒。


止颂叹气,接过碗将姜汤喝完。他也不习惯这刺激的辛辣味,不过这种食物带来的痛苦远不如他对自己的要求。他也只是皱眉,最后给出评价,味道好怪。


黑键捂着嘴,把笑声掩下去,目光又放置遥远的战场上。



弗朗茨,止颂指了指不远处高台上面的东西,那些紫色的物质是什么?看起来很漂亮。


黑键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去看到底是什么,高饱和蓝灰色混夹潋滟的紫,上方似乎还有不属于这片大地的花——也不一定是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被那种物质淋了一身的话会非常难受。


连巫妖的知识都没有收录这种东西吗?不过,鉴于你昨天晚上还在与我畅想来年春天的花圃,你确定想知道?黑键脸上笑意未减,灵动而狡黠。


止颂瞬间就不想知道了。


可惜被询问人起了玩心,还是尽职尽责地满足了他的好奇,那是“苗圃”。


现在,他的目光是揶揄了。黑键伸手拂去卡普里尼白色盘角沾上的紫花,莱辛,你……还有想种的花么?


云杉树很好,止颂这下坚定不移了,它可以做你需要的新笛子,还可以防止水土流失……得空的话,我们还可以傍晚的时候一起去散步。


黑键想了想,说道,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博士踱步而来,不幸目睹眼前一幕,咂嘴,毫不犹豫破坏氛围地问,你们的诗想的怎么样了。


什么,黑键回头,抱歉,博士你刚刚说什么。


兜帽人瞬间化作左手骑士指指点点,我说,你们的诗进展如何。


止颂了然,我已经完成了。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呃,黑键说,我没有写过诗。那些词语我好像也不会怎么组织。它很僵硬。


博士摩挲自己的下巴,随后灵光一现打了个响指,现身说法地举例,我会写,今天/我不想/写报告。


止颂被那句豪言壮语里震慑了,这也能算诗么?


莱塔尼亚奉行古典乐,哥伦比亚热爱摇滚乐,拉特兰钟情电子音乐配管风琴。诗也分古体诗和新诗,兜帽人耸肩,好先生们,你们应该允许我在自己的诗歌里表达我对报告的厌恶。


07


萨米之旅来去也快,早上九点出发晚上七点回,好像他们的目的只是去揍坎诺特一顿,连带着打克雷松都是附加产物。


现在是晚上九点整,止颂因为不放心黑键跟去了萨米,他的班由九色鹿女士代劳,现在他回来了又匆匆跑去换班。黑键掐着时间点算了一下,大概晚上十一点,止颂才能回来。


现在他的主要问题就是诗歌会留下的课后作业,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写。但瓦伊凡女士的热情又实在让他无法拒绝,再加之罗德岛上比较熟悉的朋友们写了、莱辛也写了,这个热闹好像不凑不行了。


他之前问莱辛能不能参考一下,被拒绝了。莱辛细碎的额发遮住一只眼睛,视线偏移,再度露出了羞赧的神色,跟他在崔林特尔梅为挽留自己而讲男孩的故事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宽慰着说,弗朗茨,那些诗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行。


安放在口袋中的那团白色布条倏地抽动了一下,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的心脏也紧紧跟随地跳动。


黑键没再问,灰溜溜地回到宿舍自己琢磨去了。


可现在问题又回来了,或者说它一直在那里等待着写诗的人解决——他应该写什么呢?


明明只有短短的三句话,笔尖悬停在白纸上好一会儿,他仍然不知道该写什么。写情感吗?好像过于单薄,写景色吗?又好像只言片语写不完那些壮阔,写个人感想?那是报告才有的内容,放过三行诗吧。


那位想去天上揽月的诗人会纠结这些吗?那位想家的诗人会跟他有一样的想法吗?


他粗暴地得出结论,跟莱辛去加工站监工好过坐在书桌前挠头,弹车尔尼练习曲挨骂也胜过今晚的纠结。


他抓自己的头发,转念想起莱辛半掩的羞涩,这下心脏又开始砰砰跳了,黑键悲哀地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很吃这一套。


唉,似乎有人在叹气。于是黑键也重重叹了一口气,唉。他总感觉自己像期末考试周疯狂复习的学生,主打临时抱佛脚,体验判卷老师的参差。


如果真让他自己选,锻炼也好,弹琴也罢,他还是更乐意翻看公文。诗歌之于黑键远不及音乐对挺的塑造,他想起了莱辛曾经的话。卡普里尼人虽木头了一点,但那句话还是不错的:追求诗歌、音乐、爱情……追求那些浪漫而美好的事物并不可耻,但别忘了你仍身处大地。


他的笔抓住灵光乍现的时刻,似乎施展了某种源石技艺,让他几乎没过脑地写下了那三行字,没有纠结遣词造句,没有纠结诗歌流派,更没有纠结纷杂的情感。他只是想这样写了,便如此写了。


拍照发送给琴柳小姐,这件事就算完工了。


现在,黑键该纠结自己的期末论文了。


08


医疗部的检查结束,黑键从芙蓉那里拿过自己的报告,体内的石头被控制地非常稳定,只不过血液里的源石密度仍有上升的趋势——这是每一位矿石病人无可避免的情况。芙蓉给他拿了最新研究的药物,又叮嘱他的饮食,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扯过处方单写下每一种药物的使用情况。


下次你要早点过来,我知道你在忙,芙蓉说,紫发的萨卡兹温柔得像一位长姐。但是黑键,博士会担心你,我会担心你,车尔尼老师会担心你,止颂干员也会担心你。所以,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黑键受不了这样温情的叮嘱,连忙叠声应过,伸手去接那些药物。止颂在他的身后憋笑,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为期十天的小长假终于在黑键领到药的那一刻落下帷幕,他们收拾东西启程返回乌提卡。


马车慢悠悠地从莱塔尼亚边境线上走过,荒原上杂草丛生,从颠簸的狭小的窗口眺望远方,只有地平线上落日的余晖以及越来越小的移动城市外围城墙。荒原在黄昏中诉说着晚安,所有的事物都即将被月色笼罩。


今夜的双月似乎离他们的马车格外近,荒原里传来蛰伏于草丛的蟋蟀声,声音又离他们格外远。黑键翻看带回去的那首莱塔尼亚译文的炎国诗集,一页一页过去,终于找到了令讲解的那首,耳畔再度回响起止颂说的、那奇怪的问题:你也有想要摘下月亮的时候么。


当然有,那实在是太多了。


小时候弗朗茨想攀住窗户逃跑,踮起脚去够那些法术装置。高塔外的月光是惨白色,飘浮环绕,将他想要逃跑的罪行照得坦亮。年幼的孩子讨厌月亮,想把它们摘下来丢掉。


再后来,高塔就不常见月亮了。代理人下命令把每一扇窗户封死,木板钉住窗框,法术装置未必比物理手段好使。他很少沐浴日光,连上一次何时见到月亮也模糊起来,如果能摘下把玩,他的生活也不会暗无天日。


现在,而现在——弗朗茨抬眼去看抱着巨剑打盹的莱辛,月光将他的角烘得剔透明亮,连带着他深蓝色的头发,掩于阴影的眉眼。他想,我不再想要摘下月亮了,他已经在这里了。



等临近乌提卡甚至能远望到高塔时,诗歌会的课后作业评选终于落下帷幕,不知道是谁闲来无事居然还专门做了个网页来进行投票和展览。城际网络良好,网页没一会儿就转出来了,止颂跟他并排坐,他们一起看第一名的丰厚奖励花落谁家。


第一名是博士的三行诗,兜帽人的诗所展示的精神状态无时无刻走在所有干员的前列,这首诗跟那天随口胡诌的相差无几——


昨天今天明天

这三天

我都不想工作


——让人直呼天才。


点评区里面有一张博士被挂在舰桥上摇摇晃晃的照片,拍摄日期是昨天,今天看来兜帽人确实没有工作。至于明天,明天的事谁又知道呢?


黑键往下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自己和止颂的诗,正打算翻页,却差点被一个急刹车跌出座位,还好止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不然伯爵的脑袋就会倒霉地磕上淤青。


到了。


两人对视,止颂先行下去,黑键则整理自己的着装,努力将一路上的疲惫收进笑容里。止颂冷漠回复的声音传进来,黑键深深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去迎接新的挑战。


09


他们最后站在乌提卡的高塔下。离开了罗德岛,他们不再是干员黑键和干员止颂,没有博士需要处理的文件,没有加工站无穷无尽的材料,也没有需要上阵的任务,更不用去萨米冰原揍坎诺特。


现在他是乌提卡伯爵,而他是世代保护伯爵的扈从莱辛·梅耶尔。


他们总共离开了十天,明天要处理很多很多的事情。那些贵族得到了他们归程的消息,指不定明天就会送上什么该死的文件或者无趣的邀请。伯爵还有弗莱蒙特教授布置的论文要选定主题进行打稿,还有继续推进高塔修缮的工作,还有新绘制的乌提卡领的地图正等待伯爵的过目,还有要去新建立的工厂剪彩……总之,事情总会来找他们的。


如果有空的话,他们可以去那片云杉林里散步,那些树木长势很好,伯爵的新笛子或许有了着落。


当然,之前提起的《大炎诗选》莱塔尼亚译语也被他们在图书馆里找到了,或许今天晚上,或许明天,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们会凑在一起阅读那些涩诲难懂的大炎诗歌。


终端传来响动,是极境发来的消息,黑键一看,发现是一张网页截图,上面是两首诗。


白发红挑染的黎博利即便在打字也不忘叨叨,兄弟你这诗写的不错,比我略差,但比棘刺写得好多了,他直接写了配药比上去,你和止颂小哥刚好连在一起了,我帮你们两截下来了。


他回复道,谢谢。


他们两人的诗因为网页排版问题,紧紧靠在了一起,像一唱一和又如一问一答。


大地没有告知

你所蕴含的旋律

我究竟该如何演奏


鼓面振鸣

声乐清宏

我要这般演奏你



弗朗茨看见了晚霞,乌提卡领的晚霞也并不逊色崔梅特尔林,暮色四合,天地苍茫,飞鸟掠过广远的天色,今日宣告落幕,明天还待在时间的襁褓。


他说:“这片晚霞仍然美丽。”


当然,莱辛回答他,“这是当然的。”


他们并肩走进高塔。


end



————

扯了很多有的没的

但是集成战略确实是抓了煎包来了止颂

两次啊两次,别太爱了

刘淘米

个人觉得,乌雅云佳和乌雅端仪很像孝恭仁皇后、孝诚仁皇后

个人觉得,乌雅云佳和乌雅端仪很像孝恭仁皇后、孝诚仁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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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aw

  其实想想看,小杰这边也是有交友门槛的。

  奇犽交友的标准高这个很明显,小杰却感觉是一个和谁都能做朋友的人。但是,像GI里小杰说的,自己教雷欧力猜拳对方学不会。

  小杰擅长和感兴趣的一些东西,是有门槛的。加上他的高情商和永远为他人着想的心意,导致他和别人交朋友时,他容易向下兼容。所以他提供给别人的价值很高。(这个之前也提到过一点)

  但是别人很难和他向上兼容。

  比如猜拳这个,他可以透露给很多人,但是能在这之后就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想出更歪的点子打败他的,只有奇犽。所以他的很多乐趣,需要定向展开。他和雷欧力是没法比猜拳的。

  反过来,从友克鑫开始小杰就喜欢和奇犽比这比那了,两......

  其实想想看,小杰这边也是有交友门槛的。

  奇犽交友的标准高这个很明显,小杰却感觉是一个和谁都能做朋友的人。但是,像GI里小杰说的,自己教雷欧力猜拳对方学不会。

  小杰擅长和感兴趣的一些东西,是有门槛的。加上他的高情商和永远为他人着想的心意,导致他和别人交朋友时,他容易向下兼容。所以他提供给别人的价值很高。(这个之前也提到过一点)

  但是别人很难和他向上兼容。

  比如猜拳这个,他可以透露给很多人,但是能在这之后就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想出更歪的点子打败他的,只有奇犽。所以他的很多乐趣,需要定向展开。他和雷欧力是没法比猜拳的。

  反过来,从友克鑫开始小杰就喜欢和奇犽比这比那了,两个人老是各种比赛,也是因为,对小杰来讲,这种终于不再单机的感觉真的很宝贵。

  虽然向下兼容他人是他真实的心意,但也真的会很寂寞。

  他不是那种智力超强的天才,但身为天才,他还是在感受一个人的孤独。

  

  庞姆为啥想和小杰交往,除了喜欢他霸总的一面,还有就是,庞姆从某种角度挺了解小杰的,她知道对方可以兼容很多人,可以给她很好的恋爱体验。小杰也的确如此。

  但是当小杰不能给她独处的时间而把凯特的事情摆第一位的时候,她就生气了。庞姆觉得对方的体贴和照顾人是交往对象理所应当的。(也有应该的一部分,但是小杰和她交往只是为了弥补过错,和喜欢没关系,不存在应当的基础)

  这个也是小杰的一种困扰吧,他想让别人好,那就得挤压自己的需求。但当他不愿意挤压自己的需求时,反而会被人诟病,哪怕这种不愿意也是为了另一个别人。(像庞姆和凯特的这件事,明明是不冲突的,但是庞姆因为对方没有先满足自己的需求,就发火了)

  但是和奇犽在一起,他不用把自己放最后一位。他可以很放肆很任性,是什么样就什么样。生气可以直接发脾气,想做什么可以直接说,不服输就耍赖还要比,要比到自己赢为止。极端的时候,他也可以直接说“与你无关”,这时候他是真的生气了(奇犽没有共情自己,同仇敌忾),对方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啊,怎么不站自己这边?

  身为朋友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线和爆点是很正当的权利。可是小杰这么做的时候,就好像罪大恶极了。

  不是他对他人不好,就是因为他对他人(包括奇犽)都太好了,所以反而容易受到责怪。

  这种小孩子脾气他对别人都发不出,也不能发。永永远远体贴照顾别人也是很累的。不说那些亲近的同伴,就算是对待GI里的山贼npc,他都能嘱咐对方要退烧应该怎么做,隔了好几个月拿到那个项链了还一直想是不是可以用这项链帮山贼治病。

  但是送拿秀去ngl的时候,他会先叫奇犽的名字再哭。他愿意把自己没尊严和狼狈失败的一面主动展现给对方。甚至他需要把这一面展现出来,一个人憋着真的很累。如果没有奇犽的话,他只能找个树洞躲起来哭了(他当着奇犽面的时候是直接痛哭,后来上了车子有了外人就变成抱头消沉)

  他完全把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好当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是完全利他的。

  出发前他还特地说不能和狐太继续做朋友了,也是考虑到对方的处境而非自己。

  因为他不擅长自私,所以自私的时候,反而变得不应该了。甚至在蚂蚁篇,他想自私点的时候,其实都是一种不能好好释放自己情绪的感觉,好憋屈呀。

  

  但是其实小杰也可以不用这么累的。主角团就不用说了,像凯特那个小队的人,也没有谁怪他抛下凯特,反而史萍还跟他讲要既然知道自己的弱点,就要加以锻炼,提升实力,在好好鼓励安慰对方。十日攻坚的时候商讨计划,奇犽否定了小杰想救庞姆的行动,小杰马上蔫了。拿酷戮和梅雷翁也都跳出来维护他。

  他那么多的朋友,也会对他冲动任性的行为不满,但没有谁因为知道他任性冲动就不把他当朋友了。看仙派在明确了小杰善恶不明后,会拿内脏抵押一阵子也要把对方的猎人证赎回来。梅雷翁说小杰有怪物的特质,但是很自然和对方成了朋友。

  

  

  其实小杰也要学着放下担子去顾及自己的心情才行。

  

  

  

  

  

  

且行且歌

欧欧西

“这么做OOC了。”小杰愣愣地说。“吧?”

“……”奇犽问。“你想反悔?”

小杰舔了舔唇纹,低着眉毛像是沉思了一会儿。这沉思没花太长的时间。他很快地踮了踮脚,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才不。”他大声地宣布道。


CP:奇杰

一如文名,非常OOC的产物。

演员paro,不过和《记刻》不同。

本子《晚安歌》预售中,希望各位能捧场~比心!预售地址:点我


BGM:FRUITS CANDY-丹下桜(放开我我没疯)


小杰钻进淋浴间里洗个痛快的晨澡,边钻进背心里边捏起被冷落了许久的手机,才意识到刚才进了好几个没接到的电话。他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回拨过去:“雷欧力?”...


“这么做OOC了。”小杰愣愣地说。“吧?”

“……”奇犽问。“你想反悔?”

小杰舔了舔唇纹,低着眉毛像是沉思了一会儿。这沉思没花太长的时间。他很快地踮了踮脚,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才不。”他大声地宣布道。



CP:奇杰

一如文名,非常OOC的产物。

演员paro,不过和《记刻》不同。

本子《晚安歌》预售中,希望各位能捧场~比心!预售地址:点我



BGM:FRUITS CANDY-丹下桜(放开我我没疯)




小杰钻进淋浴间里洗个痛快的晨澡,边钻进背心里边捏起被冷落了许久的手机,才意识到刚才进了好几个没接到的电话。他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回拨过去:“雷欧力?”

“起床了吗?”雷欧力在电话另一头忙碌地喊着。“赶快点赶快点。”

现在蒙蒙亮的天空才彻底明朗起来,日光绕进百叶窗里被分崩离析成均匀的一格一格,切割着面包机里被烘烤完毕的吐司。小杰把吐司叼进嘴里,含糊不清地从面包香甜糯软的缝隙里挤出一个问号:“?”

“你忘啦?开机改时间了。”雷欧力像是摆脱了另一边的繁碌纷杂,皮鞋大跨步响起空旷的跫音,大概是走进了停车场:“十分钟后我到你楼下。准备下。我们去片场。”

“嗯嗯。没忘。”小杰边抓着手机边一左一右地踩上鞋,匆忙地把面包咽下肚子,他擦着嘴背上包,正准备跨出门,想一想,又倒了回来,顺手从桌上抓了一把巧克力糖果。


小杰,全名杰·富力士……姑且来说,是个演员。一个很年轻的演员。相对于他的年龄,在这个时候更多的人都在学校里读书上课。

好在尽管他很年轻,但他姑且已经算有了一点成就。

小杰之所以进这么个行业,和他爹有点关系。他爹金·富力士蝉联三届十二支影帝奖项,为人低调,演技惊天地泣鬼神。小杰虽然从小和父亲聚少离多,可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个行业始终兴趣不减。几年前终于得到米特阿姨的许可,背上行囊跑来大城市。当时正巧有个导演在广发试镜,声势浩大,堪比选秀比赛,圈外人亦可凑个热闹。小杰认得这个人经常和自己老爹一块出现在电视上,就背着书包兴致冲冲去参加了这个试镜。然后一举中标。

当时的导演是在敲定相中他过了很久,甚至一部戏都差不多要拍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小孩儿似乎和自己的老损友长相仿佛翻版,事后一求证确认这天大的巧合,简直满足了自己一直以来对金年纪太大演不了少年的长久遗憾,当下给影帝打了电话哈哈哈哈哈哈半天:你儿子可比你帅太多了!

金默默把电话磕了。

小杰不知道这些背后的插曲。虽然进入演员圈的初衷是他爹,但他从没想过要借助父亲的能力或者背景,不仅从没提起过,甚至从没给他老爸打过电话。因此虽然很多人在见到他的时候觉得眼熟,却总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缘故,最终只能归咎为面善。除去像导演这样有门路能确认求证的,根本没人会把他往金的儿子那方面去想。也因此,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知道他的这么个小小的秘密。

一个人除外。

人总是要互相分享保守秘密,彼此的关系才会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密切。小杰不知这个道理,但事实上,这确实是行之有效的处世原则。


他背着双肩包从车上下来,蹦进片场。他来得早,其他演员大多数尚未到场,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忙忙碌碌做着准备。小杰一路边大声和他们打招呼边瞅见导演正在和副导演交代事情,见到他来,后者冲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孩儿过去恭聆圣训。

等小杰过来,导演随手从助理呈上的早膳中拣出两个虾仁馅儿的包子塞进小孩儿嘴里:“没吃早饭吧?”

进了演艺圈几年下来,小杰来来回回也算和不少导演合作过,各种脾气、各种类型,有开拍前好说话一喊卡顿时变魔鬼的,也有场上场下都很好说话的,多少也算千锤百炼。只是这回接的这部片子倒是因缘巧合之下,又是他最熟的那一位。

就是能嘲笑他影帝爹的那一位。

小杰腮帮鼓鼓的,想了想那两片被烘烤得灿烂金黄酥脆喷香的吐司,又嚼了嚼嘴里皮薄馅儿大鲜甜肥美的虾仁,觉得好吃,于是诚实道:“没吃饱。”

导演被金那混球挤兑半辈子,哪里见过眉目和金仿佛复刻却还能这么乖巧听话的小孩儿,当下被萌得心肝子半边乱颤。他秉着另半边剩下的长辈的沉稳兼并导演的威严,虚咳两声,指点他道:“小杰,今天开机,我们合作这么多回,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第一场是在隧道里那幕。准备好没有?”

小杰从背包里掏出被翻阅多次的剧本,翻到做了笔记的页面上询问。导演看他轻车熟路的模样,不由下意识想起小杰第一回拍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形式化地随口问了一句“准备好没有”,结果小杰啊了一声:“不从钓鱼开始演吗?”

导演懵了一下,哭笑不得道:“那要出外景,鲸鱼岛的戏以后一口气拍完。你看这影视城是不是已经搭好了内景?当然要先就着容易的来。拍戏可不是全按着剧本顺序来的。”

小杰点点头:“哦。”

导演看他那样子,猜他可能在心里偷偷做了笔记。

导演想着以前的事儿就觉得好笑,强行抿下笑意给小杰解答他的那些问题。告一段落后导演喝口水,宽慰若有所思的小杰:“你天分不错,不用学别人的弯弯绕绕,放宽心,想怎么演就怎么演。”十五六岁的小孩演十五岁岁小孩,性格又这么像,怎么都不可能脱格得太厉害。这句话导演咽下了没说。见小杰点头,他继续道:“别的都没什么大不了,只有一点你要琢磨一下。怎么演都好,可以有自由发挥,但切记不能OOC。”

小杰一愣,这词汇他以前没听过。刚想问欧欧西是什么,身后传来个声音道:“你跟他这么说他哪里听得懂。”

导演的目光往小杰身后一瞟,正巧副导演在场地对面喊他,他便从善如流道:“那很好,三少。你们都来了,去试装去试装。你们都这么熟了我也不多说了。顺便你来和小杰说说剧本和注意事项。”

小杰高兴地转过身去:“奇犽!”

银色的少年单手插兜站在那儿,像棵挺峭峻立枝叶林茂的雪松,俊秀逼人。他眼眉微挑,唇畔有一点笑,有些冷,有些戏谑。这样的神情其实并不适合出现在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身上:用雷欧力的话来说,太欠扁;可出现在奇犽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矛盾般的合适。这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相比于一般的十五六岁小孩儿的果断与早熟。

这种气质在他们十二岁初识之时便已有雏形,数年来积淀沉辗,又聚出了一些不知名但更为晶莹闪亮的东西,在他身上微微发着光。

小杰看到他就觉得开心,三步并作两步蹦过去,最后一步小小跳了一下,扑到他身上。奇犽接住他,嫌弃地掐了掐他的肩膀:“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重了。”他握住他的腰轻轻往上提了提,动作倒是很轻松。小杰东摸西摸,最后从裤兜里摸出从家里带出来的巧克力,剥开两块就毫不避忌地往他嘴里塞:“有吗?可我最近一直有运动啊。”

奇犽张嘴咬住那块嵌满果仁的巧克力,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看见一片忙乱的片场尽头正冲他们招手的女人,边咀嚼边一手拉了小杰朝她走过去。穿过一些纷乱缠绕的电线时候,他忽然道:“来的时候我碰见了伊尔迷。”

小杰本来专心看路防止踩到电线,一听顿时警惕起来:“他说什么?”

奇犽看了他一眼,哂笑了一声:“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走到了女人面前,服化组组长匆匆和他们打了招呼,马不停蹄带着两个主演往化妆间赶。有外人在,刚才的对话便没有再继续。小杰舔了舔凝在上颚上余留的一点巧克力:“导演刚刚说的欧欧西是什么意思?他以前没说过这个词啊?”

“啊。”奇犽说,“就是别跑偏。”

小杰满眼大大小小的问号。

似乎是觉得伤脑筋,奇犽挠了挠银发。

“怎么说呢。”他沉思着慢慢道,“这样吧。你觉得我的角色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杰早就仔细读过剧本,还经常和奇犽对过戏,对此不假思索地道:“懒散冷淡,偶尔喜欢捉弄别人,毒舌,不太坦率。上课不听课但学习还是很厉害。打架也很厉害。很爱很爱很爱吃甜食。但是。很温柔很温柔很温柔。”最后的嗜甜和温柔他都一口气重复了三次。似乎是觉得不够,小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和奇犽很像!”

这一点似乎让他觉得很高兴,语气也有很明显的雀跃。而这最后一句像是个小小的塞子,硬是把奇犽刚张开的嘴又给堵上了。奇犽无言地看了小杰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我没有很爱很爱吃甜食……我只是不讨厌。”他没说完,又很快地叹了口气。“算了。嗯。没错。就是你说的这样。”

他说。“演员可以有自我理解和发挥,可演戏既然是演戏,当然就是要演。如果做出的行为和这个角色有显著差异的时候,就……OOC了。其实就是演得差。”他翻了个白眼:导演这种为了想追上时代的浪尖尖而刻意使用一些特殊词汇的行为实在让他很是无语。好在只是偶尔抖个机灵,真正讲戏拍戏的时候导演并不会这么不靠谱,不然他实在要质疑办公室里那些林林列列金光闪闪的各种奖杯到底都是怎么来的了。

看小杰似懂非懂,奇犽继续道:“举个例子……”

他们正好走到了化妆间,服装搭配师手里抱着一沓衣服盒子神色向他们冲了过来,像个急躁地东奔西闯的火车头:“快快快快!”

两个人只能再次停下了口头的话题,抱了试装的服饰进试衣间。

小杰倒还好,手里只有两三套需要试装,奇犽手上衣服盒简直多如山堆,一路高过头顶,快把他整个人都埋在下面了。他憋着气儿,手臂上肌肉线条绷紧,小杰听到他咬牙切齿地小声咒了一声。

小杰钻进试衣间里,把衣服展开往自己身上摆了摆。和他看剧本的时候想象的一样,他的服饰并不算太复杂。就是高中生会穿的那种简单的衣服,衬衣、毛衣背心、长裤。暖茸茸的。他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服化组的组长迅速走到他旁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小杰有一种自己是颗正站在市场上供人挑剔的白菜的错觉。

除开在给其他演员化妆的化妆师脱不开手,其余STAFF都放下手头的事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点评:“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之前这套衣服是谁搭的?”“导演呢导演呢?”“小杰宝贝转个身看看背面。”

小杰默默转了个身,正看见奇犽掀开绒帘,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小杰眨了下眼。奇犽的目光蹭着他的鼻梁错过去,扫了一眼正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各类工作人员,啧了一声:“都没事干么?导演呢?”

明明在场的人都比他年纪要大,可奇犽就是有这个能耐,能让大多数人下意识地听从他说的,讪讪息了继续调戏男孩儿的心思,转头继续去忙手头的事儿了。导演正赶到门口,跟还站在原地的服化组组长来回看了他们一会儿,沉思道:“奇犽感觉不对。把剩下的换上看看。”

奇犽的角色本来就是经常换衣服的类型,他也没说什么,转身又进了帘子。小杰道:“我觉得很好看啊?”

奇犽本来就穿什么都很好看嘛。

“不不不。宝贝。那套太跳了,懂吗?适合跳街舞,不能拍日常。”女人忙中偷空给他解释了一句。导演一边跟她讨论着,一边把小杰拉过来,继续用挑剔的眼光盯了他一会儿,扭头问了组长一句什么。

小杰也有两三套衣服需要更换,但不比奇犽那么夸张,他剩下的衣服都是礼服、睡衣一类,现在身上穿的这套就是事先定下的两套常服中的其中一套。导演和组长商榷期间奇犽又换了两三套衣服出来,都被一一否决用作待选,小杰蹲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就在奇犽出来的时候对他挤挤眼睛。

过了会儿导演似乎终于说完了,把他叫过去,给他整了整领子,又伸手把毛衣里的衬衫下摆扯出来了一点儿,上下打量一番,终于道:“好。这套定了。把另一套换上。”旁边的摄影师反应很快地拍了几张。

小杰应了一声,刚要转身进试衣间,搭配师忙中抽空冲他喊了一句:“等等小杰刚刚你用那个有人在试,暂时没有空的了,你去和三少用同一间吧。对对对帘子拉起来那个。麻烦挤挤吧。”说完她就急匆匆奔去另一个化妆间了,踩着黑色高跟也能来上一段稳如泰山的加速跑,看起来真是十万火急了。

小杰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导演。后者看起来没注意他,正皱着眉和服化组组长比划着什么,他只能从盒子里拣出要更换的衣服,走到试衣间前。因为是临时场地,条件比较简陋,试衣间是用帘子围起来的,虽然帘子遮光性很好完全不会漏风或者走光,可现在,小杰也没法敲门了。

他最终伸出手揪住帘子上的一条褶皱,试探地摇了摇。

下一秒小杰揪住绒帘的手就被从帘子里面捉住了,很用力,奇犽的声音也很冷:“谁?”

“是我。”小杰应道。

隔了一层绒布包住他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松开了。奇犽半撩开帘子。

他们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小杰冲奇犽举了举手中的衣服:“她们说我们用一个就好了……”

奇犽刚脱了外套。他没有说话,只是十足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侧身让他钻了进来。

遮光帘子唰啦一下挂下来,顿时把外面的吵嚷都杜绝一半,像是钻进了一个半封闭的柔软的罐头,世界一下远离,头顶的小罩灯仿佛是从海洋深处漏下来的一缕软光,被千万重水波揉碎又聚拢。隐约的喧闹从厚厚的绒布缝隙里钻进来,又沉默地被打散成没有意义的无色波纹。

地方很逼仄,勉强容下两个人和一大堆的衣饰,辗转间胳膊肘都能碰在一块儿。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换衣服,小杰不知为什么感到了一点拘谨,可能是狭隘的环境带来的一种心理上的不适应。他穿上背心,扒下长裤,脚丫踩着一条裤管将另一条也扯拽下来,弓腰穿上裤子的时候没站稳,和奇犽撞了一下。

光裸的少年皮肤在一瞬间相碰相蹭又马上分离,感受到的上面细微的尚未褪尽的绒毛让小杰一闪念,莫名想起了初春在茂盛草茵上悠然摇晃的蒲公英。轻轻一吹,就变成了无数毛茸茸的小热气球,乘着一片无边无际的愉快地飞向新生。

他的思维有时候就会像这样,有了一点点的启发以后就会迅速跑向几乎没有关联的地方。小杰发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小声道了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压低音量,大概确实是环境的缘故,换衣服是一个很具有私密感与仪式感的过程,往往是没有别人在场、更不可能是随时都能肌肤相碰的;现在的情况让小杰有了一种谜一样的隐私感,而这需要小声说话来维持,以免叫别人发觉了。

奇犽没说话,只是弯腰捞起小杰穿到一半耷拉在地上的裤腿,给他把裤脚捋直,让他穿上的时候能更为迅速而不必摇摇晃晃,像随时都要倒下一样。小杰正要伸脚往裤腿里继续穿,奇犽忽然低声道:“刚刚那个话题。”

嗯?小杰愣了一下,维持着单腿套裤子的姿势看着他。

“如果是我,演得OOC的话。”

他抬起眼,飞快地看了小杰一眼。

“……举个例子。”

他单膝跪着,手忽然从牵起的裤脚里伸了进去,慢条斯理地从裤口探了进去,然后握住了小杰伸到一半的、愣在那里的脚踝。

他的手有些凉,指骨清晰,被握住脚踝的时候小杰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结果差点没站稳,他揪住帘子勉强稳住平衡,却又怕一用力把临时搭建的试衣间给拽塌,顿时僵在那儿不大敢动了。奇犽完全没理会他的艰辛,微凉五指慢吞吞地握着他的脚踝把他的脚往外牵,他处在低位,那罩半拢不拢的灯光像几片轻悠悠的羽毛似的往下飘,落在清瘦却不单薄的肩上,落在银发与白皙的眉目里,挺峭的眉骨与鼻梁间染着一片阴影,像是峻岭远山之间倏忽落入一层初冬的雪。

小杰低头看着奇犽银色的发旋。

奇犽向来是个骄傲峻冷的人,可这一刻他弯腰蹲跪,做着往常根本不会做的举动,却半点也不卑微。

反而很……


他稍微有些走神。


小杰和奇犽认识恰巧就是在几年前导演派发试镜的时候。他们试的并不是同一个角色,但都一举中标。小杰是第一次见到同龄的又很优秀的男孩子,奇犽也是。在试镜的时候本就对对方有点儿兴趣,恰巧两个人都被定了下来,又恰巧两个人演的角色在原作里就是形影不离、朝夕相处。在开拍前导演就要求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培养默契度和感情。

至此友谊开始破土发芽,到了今天,大概已经成了传说中遮天蔽日的魔豆,直通天际云端的藤蔓枝叶间藏着金光闪闪的宝藏,往上攀爬的每一步都是刻下回忆的光阴。

他们拍的是系列电影,好几部连贯下来,两个年少的十二岁男孩从梦想的起点出发,一路经历许多事、遇见许多人,慢慢从弱小变得强大,寻找自己生命的答案。电影主演一直没换过,于是像某著名西方魔法学院系列电影的演员们一样,他们见证彼此从青稚的十二岁慢吞吞又飞快地长到十六岁。在这漫长又短暂的几年之间,经历了数不清的打闹、对戏、共演,他们在彼此生命里的地位逐渐攀升、巩固,他们保有彼此最大的秘密,最终到了名字都公认写在彼此官网首页资料“最要好的朋友”的那一栏的地步。

也因为如此,小杰其实很熟悉奇犽平时的姿态。就像他刚才说的,正像他这次的角色那样。这个少年看起来冷淡,喜欢毒舌或者捉弄别人。而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有点懒散、骄矜、甚至于不太好相处的。

小杰当然见过他更多的样子。吃巧克力的时候眼睛会变得亮晶晶的,私下里对戏的时候自信强势,没睡醒的冬天早晨会变得异常黏人,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拖回被窝里再睡上一个回笼觉:完全不顾是不是有什么通告或者试镜在等着他们俩。

他知道奇犽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的。他当然知道奇犽很温柔,他也当然见过奇犽温和的模样。有些像一只收起了利爪的慵懒餍足的猫咪,有些像一把归入剑鞘的利刃,有些像一脉线条凌厉的漆黑群山,倏忽落入了一层初冬的雪。

很好看,很让人心动,是那种会让小姑娘抱着脸尖叫的好看和心动。

虽然如此,虽然如此——

小杰默默把脚丫伸出了裤管,刚想踩上地面,就踩上了一个温软微凉的手掌。

小杰:“……”

奇犽头也不抬,一手把他的脚托在手心,另一手找了鞋袜,一一为他穿上,绑好鞋带。他还有闲心解释了一句:“地上凉。”

小杰:“……”

他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和奇犽说话,觉得手心里攥着的绒帘都被攥出了皱痕,最后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哦。”

虽然很温柔,很好看,很让小姑娘心动。但是这不意味着他能消受得起啊!

踩在别人手掌心里的感觉太诡异了,他穿上鞋后忍不住在地面上踢踩了好几下,却也没能把黏在脚心上的凉软触感给甩掉。

奇犽面不改色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忽然道:“喏。”

小杰不知道怎么的不大敢看他,正转身到处找外套,闻声一个激灵:“嗯???”

“这就是OOC。”奇犽说。

小杰愣了一下,心里那股尴尬和羞耻不知怎么的忽地散了一大半,好奇心重新占了上风。他披上外套,扣拢:“刚刚奇犽做的就是吗?”

“差不多吧。”奇犽系上一条腰带,眼也不抬地道:“无论演什么,做得过火了,就是OOC。”

小杰皱了下眉。他忽然有心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皱着眉看着奇犽继续换衣服。奇犽瞥了他一眼,银色的眼里倏然浮起一点浮萍般的笑意:“没什么,不懂就算了。”转手,把他推了出去。


等得快不耐烦的服化组组长和导演赶紧又围了过来,小杰又开始觉得自己像一棵任人挑拣的白菜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哦,还是一棵看起来品相不大好的白菜。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导演绕着他转圈:“黑色裤子是谁挑的,太丑了,不行不行。”

他的视线倏地往小杰身后偏了一下,亮了亮:“哎,奇犽这套可以。这个天气穿也不会太冷。行了,先就这样去定妆吧。奇犽要换的衣服太多了,一套套换什么时候才定得完。”

奇犽走了过来。小杰用余光扫了一眼,才意识到刚才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的原因,甚至没有意识到奇犽究竟换了一套什么衣服。黑色长袖、浅色V领短袖,悠闲随意。长裤裤腰有几条银链,走过来的时候撞击在一块,发出叮铃的细微声音。裤腿是有些修紧的类型,脚蹬一双薄靴,愈发显得长腿窄腰,容颜峻丽,好看得几乎每个化妆间里有空的女性工作人员都拿出了手机,或明目张胆或遮遮掩掩地拍来拍去。

导演面露满意之色,看着奇犽沉思了一会儿,小杰听到他嘀咕了一句“哎呀年轻人就是穿什么都好看”。虽然不是在夸他,但小杰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嘿嘿然地与有荣焉了一下。导演绕着他们俩转了几圈,忽然一拍额头道:“哎,我记得之前给奇犽的那堆衣服盒子里面好像有一条短裤的?拿过来拿过来。”

服化组组长果然拿回一条短裤来。导演推着小杰再去把裤子换了:“奇犽先去定妆。小杰把这个换上看看效果。虽然运动服大概只穿两三次,但开场的戏就得穿呢。”

小杰没想到奇犽都搞定了自己却还得继续换,想想刚刚自己蹲在一边冲来回换衣服的奇犽挤眉弄眼,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现在正是深秋,冬天刚露了个苗头,饶是小杰脱下长裤穿上那条短裤的时候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跺了跺脚,尽力把那点寒意给踩散了,却又无端想起刚刚轻轻托住自己的那只手掌,体温凉软,算不得热,这会儿却像有阵陌生的无形火沿着脚心一路往上烧,烫得他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回走出去导演总算没再露出那副看到菜场上挑剩下白菜的嫌弃神色了,扳着他的肩膀来回看了看,满意道:“这下很好。去定妆吧。”啪地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赞赏道:“腿线条练得不错。”

小杰看了眼对面等身镜里长袖短裤的自己,一时无语。




·


这回的电影是个小清新的校园档,视角围着两个高中少年的相识、友谊深入推进。剧情场景也很小清新,校园、课堂、篮球赛,主要矛盾点也集中在主角之一的家庭矛盾……

怎么看都有点青春疼痛。

饰演女老师的比斯姬边低头噼里啪啦地摁手机边头也不抬地道:“没有堕胎就行了,管那么多。”她又噼里啪啦地按了一会儿,终于纡尊降贵地放下手机,扫了一眼她的两个学生,抱起手臂道:“怎么?”

奇犽道:“觉得更年期的你更该演教导主任。”

比斯姬冷笑一声,一手拍上他后脑勺:“欠收拾。”

小杰默默站得远了一点,不是他不讲义气,实在是比斯姬太难搞。他可没奇犽的勇气,每次都能面不改色地重蹈覆辙。

比斯姬拧了一会儿奇犽的耳朵,气哼哼道:“兔崽子,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俩。”

奇犽切了一声。小杰回想了一下比斯姬说的“你俩”,惊觉自己好像还是没能逃过一劫,眨了眨眼,“奇……”

“开戏开戏开戏。”导演站在场边中气十足道:“准备好了没!”


“ACTION!”




男孩跑进了一截隧道,废弃的铁轨在他身边并肩前行,阴凉吞噬掉了他发间与眉目里温吞的光,黑暗里只有几盏破落的灯影影绰绰地圈出几段昏黄暧昧的光晕。一段,一段。他的眼珠在昏影里闪烁着一点玻璃似的亮。

他的呼吸声蔓延在隧道里,孤单又空旷。他看起来并不介意这些,他已经习惯了。

但过了一会儿,男孩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啦啦……

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因为地面不算特别光整,遍布着一些细小的石子,这种声音偶尔会跳上一跳。

男孩微微侧了下头。

一下一下,均匀绵长。在身后不远处,慢悠悠的,并不急促。

有人在他后面。

滑着……滑板?

隧道洞口逐渐有浅蓝色的天光,亮成一个半洞。隧道里渐渐亮起,昏昧的灯光一段一段,圈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半圆。男孩步伐不乱,稳稳往前跑去,身后轮子轱辘轱辘滚过地面,仍旧优哉游哉,在逐渐亮起的陆离的天光里,清脆得简直像首旋律轻快纷至沓来的歌谣。

隧道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半亮的天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像是兜头闯入了一座唰啦啦垂坠而落的明亮的光之瀑布。男孩一眨眼,一个身影从身边唰地掠过,他肩上挂着一副耳机,背影修长,脚下踩着滑板,悠悠滑行。光从他的肩膀滑落,像是垂落了一条轻薄垂坠的丝绸,愈发衬得利落颀长,背影清瘦好看。

很年轻,好像是个同龄人。

男孩看了他银色的头发几眼。倏地,对方侧了侧脸,朝他投来了一个目光。

银色的眼睛。


“CUT——”

导演站起来,满意道:“准备下一条!”

开门一条就过是个不错的兆头,工作人员喜气洋洋地动了起来。



隧道外是一座湖。

湖的尽头吞吐着熹微的晨光,天空半梦半醒,城市尚在酣睡。丝丝缕缕的金线越过广阔湖面,在林立的楼厦之间折成重叠的斑驳形状,像是有人撒下了一张编织曲折的金色巨网,想要捞起湖水、晨曦、睡梦,或者更多的不着痕迹的东西。

这些疏漏的金线在男孩的双腿间曲折蜿蜒,绕成稀疏错落的影子。他并不介意这些斑斓的晨光,仍旧继续着他的晨跑。光影愉快地修出他凌厉又充满爆发力的腿线,一张一弛,一颗汗珠从曲起的膝盖倏忽甩出,酣畅淋漓。

银色的少年并没有拉开太远的距离,把滑板维持在一个悠悠然却又不会太过温吞的速度,始终在他前方不远处滑行着。人渐渐多了起来,匆忙又懒散地行走在空落落的困倦街头。巧合的是,一连过了许多个路口,他们的转向都是一致的。于是,这个不长不短的距离,也就这么一直维持着,一路朝向同一个方向。

这似乎说明了一个问题。

银色的少年似乎在慢慢地降速,大概是因为终点已经近在眼前。在他们一前一后进入门口的时候,他脚下一挑,膝盖巧妙地做了个回弧,滑板高高飞起,然后乖巧地揽入了他半伸的手掌。

目睹一切的男孩脱口而出:“好帅!好厉害啊!”

少年瞥了他一眼。他肤色白极了,身边几棵红枫又正赤红,几只雀鸟啾啼着在他身后起落,杳然飞远。一片枫叶伴着风落在他肩上,像是懒洋洋停憩了一朵火烧云,衬得他下颔愈发冷白。

男孩才刚结束他的晨跑,还在喘气,他望着少年的目光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赞叹之意,湿漉漉的眼睫下一双瞳孔晶晶亮,仿佛流淌的蜜糖。大概是情不自禁,他又忍不住说了一遍:“你好厉害啊!”

少年的目光往旁边偏了一下,伸手摘下肩上的那片枫叶,忽然道:“我叫——”



“CUT!”



剧情继续往下发展,两个同龄同校同班又同桌的少年理所应当地成为朋友。他们回家的路有一段重合,都要经过那道废弃的铁轨隧道,在出了隧道后分道扬镳。他们并没有特意约过一起上学,只是男孩每次晨跑跑入隧道的时候,都会听见身后渐渐追来一阵轮子轱辘轱辘的清脆声音,由远至近,不紧不慢,偶尔磕过几颗小石子,却仍旧稳如山行。少年虽然踩着滑板,却并没有刻意奋力去追他的速度,而是就这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悠悠地跟着他,在逐渐步近的秋末凛冬里跑过漫长黢黑的隧道,然后在男孩迈开腿跑出隧道的一刹那,准确悠然地滑至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

隧道里空空的呜咽风声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湖面的波光水光与越来越朦胧的初升阳光一起洒满他们的肩胛,像是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柔软丝绸,轻薄垂坠,从遥远亘古的恒星飘落,在他们肩上绕了漫不经心的几圈,又滚向风的尽头。

傍晚的时候他们就沿着原路往回走,走过林立的楼厦,熙熙攘攘的街头,一路从人潮涌动走到稀稀落落的湖边。

男孩有时会带来一根钓竿,他们在回家的路上驻足,在那座湖上钓鱼。天气实在很冷,并不是每次都能钓上鱼来,但男孩确实精于此道,甩杆、拉线、感知都完全超乎业余水准,从钓钩落入水面的一刻开始,他身上所有浮跃的年轻气息都消失了,像一尊沉静的雕塑。暮光落在他头发里,切割过广阔空旷的湖面,把水面切割成细小均匀的菱形。风一揉,又全散成了破碎的叹息。

少年有时会在隧道里教男孩玩滑板。隧道里的灯像是每时每刻都亮着,远远地亮成一个又一个逐渐渺小的半圆。他们就在隧道交接的出口处,教的教学的学,夕阳的光从废弃断裂的铁轨在他们身边静静沉卧,交叉延伸向隧道的尽头。




·


为了节约成本,很多导演都会选择将一个场景的戏集中起来一口气拍完,再挪到下一个场景去,搬运器械的动静往往没那么大,道具布置的压力也会小上不少。这个选择并非绝对,往往会有例外。有时候顺着剧情拍下去演员会更容易入戏,心境上的沉淀和转变会更自然,所以每个导演拍戏都各有抉择,有时这些细枝末节往往是除了手法以外体现导演匠心的地方。

拍摄进度算不上慢,导演团队和演员都是合作惯了的,彼此知根知底。电影开机一个月来剧本进度已经到了一半。学校里的红枫已经落光,人们戴起口罩手套和围巾,呼吸间口中白雾吞吐,凛冬将至。

女教师踩着高跟踏入课室,底下一片昏昏欲睡的学生,仿佛冬天将至抱团取暖的鹌鹑。在这样又丧又颓万事不管只想睡觉的集体氛围里,还能坚持把头凑一块讲悄悄话的便愈发鹤立鸡群。

女教师教鞭在手里啪地一弹,指了指末排两个男孩儿,冷飕飕道:“你俩。出来。”

两个少年本来头对着头在笑,被这么冷不丁地一叫,笑容都渐渐凝固在了脸上。奇犽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半带不屑半带怏怏地站了起来。

不过叫他们俩意外的是,女教师并没有对他们严加呵斥。上下扫量了一番两个年轻人以后,女教师忽然上手,掐了掐黑发男孩的小臂。

男孩一下僵在那里,下意识朝站在他旁边的同伴看了一眼,他不敢把求救的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只好不敢动地任凭女教师对他上下其手。银发少年站在他旁边阴沉着脸,一副她再动一下他就要不客气的表情,好在女教师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松了手,面容里有几分满意。

“你们俩,会不会打篮球?”

“学校春季和其他学校有个友谊赛,要不要试试?”



影片的剧情并非完全的平铺直叙,在各种细节伏笔的铺垫之中少年复杂的家庭背景开始浮出水面。深夜里打来的电话,冷漠的声音,以及在学校附近一闪而过的黑衣身影。

伊尔迷出现在片场的时候小杰正在吃早餐,一眼看到他,叼着包子后跳三米远,转身抄起奇犽的爪子就要跑,被奇犽哭笑不得给拉住了:“等等,他是来拍戏的!”

小杰差点被虾仁馅儿的包子噎死,好不容易咽下去了才难以置信道:“拍戏???”

奇犽耸耸肩。

伊尔迷显然懒得理他们俩,眼风凉飕飕扫过又扫回去,小杰背后鸡皮疙瘩莫名立起一大片,警惕地把奇犽又往身后拽了拽。奇犽演戏演得那么好,天生就该在荧幕上闪闪发光。只因为他们家人不同意就要不顾奇犽的意愿把他带回家、抹杀奇犽的梦想、甚至不许奇犽交朋友,这种荒谬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接受。

伊尔迷笑了一声,笑声里说不清楚有多少轻蔑。但他仍旧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按部就班在导演的指挥下把戏份拍完,飞快杀青,飞快走了。期间竟没有任何挑衅或者说出任何乱七八糟的歪理,让小杰不禁疑惑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可不得不说,伊尔迷确实不愧是奇犽的哥哥:这演戏天分说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导演都不信。小杰很久没有感受过和伊尔迷面对面为了某件事针锋相对的感觉了,对戏的时候运着篮球的手甚至有一丝战栗:兴奋的。

他余光扫了一眼,几乎所有的队员都被盯防得严严实实,找不到空隙。他又运了两下球,忽然往前运上一步,像是要撞进伊尔迷怀里一样冲了过去;长发青年一手伸出去要断他的球,他往胯下运了两道,身体一倾,然后勾手把球抛了出去。

球向一个无人地旋转着飞去,在即将落地的一刻被一只白皙劲瘦的手一截,捞入手掌。伊尔迷一脚踏出,长发疯狂飞舞,几乎是几步踏至奇犽面前。后者在捞到球的瞬间后退一步,压着三分线屈膝跳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球脱手而出。在空中抛了高高一道抛物线,压入篮筐。

“哔——”

漂亮的空心压哨球。

小杰跳起来,朝奇犽撞了过去。奇犽猝不及防,趔趄着往后倒了一步才站稳。嫌弃道:“你干什么,你又重了。”

这个动作在剧本上没有,但导演没有喊停。伊尔迷站在原地,侧头看着那个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晃悠悠停下的篮球,长发漫迷,像是一张漆黑黑的张开的丝线巨网,侧脸苍白像鬼,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分钟后他转过身来,道:“你们赢了我。”

小杰感觉到奇犽压着自己肩胛线的手指紧了紧。

伊尔迷平静道:“恭喜。”

他别了一缕长发在耳后。

“按照约定的,只要你承诺时不时回家来看看,家里不会再强行干涉你的自由。”

过了好一会儿,小杰听到奇犽慢慢、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银色的眼睛里有些隐隐的复杂之色,意味冗杂,小杰一时之间无法数清其中究竟有多少种情绪。

小杰意识到了什么,他从奇犽身上下来,转身望着伊尔迷。银色的少年直视着伊尔迷的眼睛,轻而缓,很沉重,却又很释然地道:“一言为定。”

伊尔迷也看着他,嗯了一声。

这两句话,剧本上同样没有。但导演仍旧没有打断。

拉拉队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女教师尖叫起来:“赢了!!!对面有外援居然还赢了!!!”班上的少年少女们狂呼着往场上簇拥过来。这场篮球赛的结束象征着学期的结束,和新年的开始。篮球场边上的花树生长在铁丝网外,枯暗了整一个凛冬的虬枝上尚且积着薄薄的雪。铁丝网把这棵树、树上的薄雪、网里铺天盖地的笑闹尖叫声都分成均匀的菱形,冬末春初的风微微一吹,又吹作了树首枝稍上几点嫩绿色的芽。




·


小杰坐在场边,边抬着脸让化妆师给他补妆,边忙里偷空偷看场上的奇犽。

小杰一直觉得奇犽是个天生的演员。导演曾说过类似“优秀的演员不能有太强烈的自我,即使有,在演戏的时候,也应当没有”的话。小杰以前并不很懂那是什么意思。他演戏素来很简单,全凭直觉,这里该如何表现,那里该怎么说这句台词,如果导演讲戏的时候与他理解相悖,他往往是很难被说服的——这确实是他的一个很大的缺点。奇犽曾经不止一次吐槽过他,“太过固执”。

而奇犽就不一样了。事实上,奇犽也并不是导演曾说过的那样典型的“优秀演员”。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否认他的优秀。奇犽无疑是个个性相当鲜明的演员,强烈到了只要他往那里一站,就没有任何人能忽视他的存在。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长得实在太好看,其实更符合大众认知里的“明星”“偶像”,而非“演员”。

导演虽然好说话,可其实是个很执拗的小老头。他坚持认为“演员”就是“演员”,具有严谨的外延内涵。“明星”或者“偶像”可以演戏,却很少能成为纯粹的“演员”。真正的演员的必备要素就是无论什么角色都能上手。而个人特征太鲜明、存在感太强、长得太过好看的人,实在是很难把与本身气质相差太多的角色演好的。

可奇犽确实不一样。

小杰第一次被奇犽带入戏的时候,过了很久也没能回神。等结束拍摄过了好久,几乎所有人都散场了,奇犽叫他几声他也只知道梦游似的应,前者只好默默揽着他的肩往外走的时候,小杰才忽然如梦初醒似的拽住奇犽的衣袖;这种感觉太过新奇,以至于小杰张嘴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脏怦怦像是下一秒就要跳上舌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成了一句亮闪闪的:“奇犽、奇犽好厉害啊!”

奇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抿了抿唇角的笑意,像是有点儿难得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然后亲昵地撞了下小杰的额头。

“你也不赖啊。”

小杰当然知道自己不赖,这一点在他与奇犽以外的人对戏的时候就清楚地感觉到了。他也不止一次收到过不同人对于他演技的高评价。他确实和很多人搭过戏,其中不乏资深老练的前辈,可再没有人给过像奇犽所给他的那种感受。

战栗、深刻,让人心惊肉跳却又热血沸腾,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共鸣。

后来的很多年他们都经常一起对戏,有在荧幕上的正式场,也有私下家里拿着剧本的信手拈来。他看奇犽演过各种各样的角色,奇犽确实像是天生就该吃演戏这碗饭的。演员演的是角色,是别人的甚至是虚构的人生。演得叫人挑不出错的演员半点不在少数,可奇犽却能既让人一看见他,就觉得是他所演的那个人,可却仍保存着一点他自己的东西,而后者又完全不会成为前者的阻碍,反倒让这个角色彻底地、完全地,打上了奇犽·揍敌客的烙印。

这部电影最特殊之处在于两个少年男主角的设计,据编剧说,是几乎完全照着两个演员来编写的,从性格到剧情的隐喻,比比皆是。导演也算看着他们长大,知道很多细节一点不足为奇。最初他们之所以会挤出档期来接这部电影,除去已经很久没有合作的因素,也有对这部电影抱有好奇心的缘故。

有趣的地方大约在于,明明是虚构的情节,仔细想想,却又能和他们曾经的现实经历隐隐对得上号。小杰有些佩服编剧和导演的匠心独具。

在演绎的过程里,他也像是将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捡拾起来,这个过程很有趣,也很让人感触。仿佛有一些因为太过习以为常,而慢慢被他忽略的东西,被捡起来放在手里细心打磨光亮,再珍而重之地重新放进心里最深的角落。

“CUT——”

小杰望着笑着拍着奇犽肩膀的导演,和正朝场下走来的银发少年。后者还穿着戏服,面上尚未褪去影中少年刚才对着家人露出的冷峻神色。他正微微低头听导演讲话,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注视,他眼角一动,目光倏忽朝他投来。

然后,那双积着霜雪冷意的眸子微微弯了一下,像是有无形的风吹来一颗星辰,悠然停憩在银色的泊泽里,一明一亮。

奇犽转头和导演说了句什么,大步朝这边走来,弯腰捂了一把小杰的膝盖:“怎么不搭件衣服?”

“反正马上要上场啦。”小杰曲了曲膝盖。

奇犽扬眉:“小心以后风湿。”

小杰嘀咕:“……奇犽好像米特阿姨。”

奇犽沉沉“嗯?”了一声,隐隐有威胁之意。尽管如此,他手上捂着的动作却还是没放开,他手的温度向来偏低,可小杰穿着短裤,膝盖大喇喇暴露在空气里这么长时间,一时间竟觉得他手心的温度很是舒适。

“待会儿用热水袋捂一下。”马上又要开拍,奇犽低声叮嘱。小杰嗯嗯应着站起身来:“奇犽真啰嗦。”

奇犽白了他一眼。



拍戏的时候总是不分白天昼夜。特别是当导演演员都是不肯将就、一个比一个认真的时候。他们曾为了一句台词的具体念法争论上整整两个小时,也曾一天下来全部一条过不曾NG。这样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等小杰忽然意识到他们还剩下最后一场戏就杀青了的时候,春天已经确实来临了。

大约是终于等到了这天实在让人亢奋,导演虽然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插着腰站在场边,中气十足得仿佛睡足了十天的觉。


“ACTION——!”



今天男孩跑入隧道的时候,没有听到身后一如既往悠悠追上来的滑板声。

他沿着废弃断裂的铁轨慢慢跑着,昏黄的光亮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半圆。大概是终于支撑不住长久地亮,终于有几个走到了寿命尽头,再也不亮了。隧道里原本亮得均匀的小小灯晕不规则地、坑坑洼洼地亮着,亮一盏,灭两盏;黑暗像是泥泞沼泽一般吸附攀沿上来,在这样断续的光与暗里,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些乱、有些喘,被闯入隧道的空空呜咽的风声一搅,却仍旧清晰得如有回声。

呼呼的风声从不远处的隧道出口灌入,银蓝色天光亮成半洞,远远能看见湖面一角,像是一角被剪碎的白色绸布。

出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孩却忽然慢了脚步。

他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掉头跑了回去。

他慢慢地走出隧道入口,昨晚刚下过雨,湖光、水光与稀薄的阳光在这座城市里铺成一张暖融融的薄毯,呵护着城市尚沉在冬末里的最后酣眠。

少年在两天前和他告别,说是有事要回家处理。男孩虽然想要跟去,却被拒绝了。

银色的少年拍拍他桀立朝上的黑发,眼中温柔,像是有无形的风倏忽吹来几颗不知名的星辰,泊在他眼中,一明一亮,来了一场银色的小憩。

“我自己就行了。”

男孩驻足远眺。他慢慢地活动着手脚,他肌肉线条利落,膝盖后各有两条纤细的线,圈出两个小巧的膝窝。远远的金色在林立的楼厦之间蜿蜒缠绕,在满地未干的淋漓雨光中涂染,落入他眼里,像是融化的枫叶,像是流淌的蜜糖。

他等了一会儿。

他已经完全活动开了手脚,但仍旧没有等到他想要看见的人。

男孩叹了口气,重新转头,慢慢步入隧道之中。


“喂。”


这一声声音并不是太大,穿越过长长的隧道,被甬道吞吐出重重回声,仍旧渺远,却一时浩浩然,竟像是雷声降临一般,男孩猛地抬头看过去。隧道过长,尽头的出口只有一点天蓝色的光莹莹闪烁,像是有只蓝色的萤火虫不知何时趴在那里休憩,一呼一吸间一明一亮。

他并不能看到任何人。事实上,因为隔得太远,就连那一声,听起来也像是幻觉。

可男孩半点也没有犹豫。

他迈腿,落地,他步子迈得极大,几乎不管足下踩过了多少小石子,也不管是不是会有废弃断裂的轨道铁管横铺在脚下,让他摔跤。他像一支骤然离弦的箭,向着他决定好的方向,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狂飞了出去。

断续的混光一段一段,在他身边亮了又熄灭,一盏,两盏,圈成几个小小的、独立又相互交织的光圆。几只飞蛾飘然飞舞,冲着光张开羽翼,被骤然带过的一阵狂风气流和夹杂其中的急促呼吸声掀得翻了好几个跟头。

脚步声飞快又急促地敲打在空旷的隧道里。往日里总是会有一道轮子轱辘轱辘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今天没有,一直没有。他身后的隧道被拉长成幽深沉静的黑夜,前方一轮浅蓝色的天光静静亮着,一个人影站在轨道尽头,脚下踩着一只滑板。身影颀长清瘦,光在他肩上滑落,银色的头发,银色的眼睛。

他身后的隧道亘长幽冷,回着空空的风声。这条隧道有两端尽头,他们各自从迥异的方向而来,步入同一个入口,走过一段错落却又并肩而行的、黑暗却又光明断续的路,又朝同一个出口行去。

他看到前方有一角湖面,万千金线铺过水面,像一张编织绮丽的金色巨网,捞过湖光、水光、雨光,像要捞起晨曦、湖水,或者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梦。

男孩脸上打开了大大的笑,脚下没有停顿,他迈开步伐冲了过去,像要逃脱黑暗,闯进那道浩荡的天光瀑布里。又像是要一口气冲到终点,落进那个正冲他张开双臂的、银色的少年怀里。




“CUT——!!!好!!!《隧道》就此杀青!!!”导演站起来大吼。无数工作人员鼓掌欢呼,现场一时间吵得像凌晨的菜场。比斯姬朝两个主演走了几步:“哎快卸妆,我们去吃杀青宴——”

小杰没刹住脚步,一头撞进了奇犽怀里,鼻子正巧撞在奇犽的锁骨上。后者被这凛冽的冲势撞得一个趔趄,倒退了几步后稳住了步伐。奇犽手握在他腰上,抬起手要去摸摸小杰的鼻尖:“撞痛了——”

“没”字尚未出口,就被吞了进去。

小杰倏然抬头,吻在了他嘴上。


导演像一只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鹅,瞪着眼睛看着这边,手上卷成筒的剧本啪地摔落在地,却没有人顾得上。

戏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个吻很短。小杰离开的时候看起来还没完全从戏里出来,拿蜜糖色的眼珠瞪了奇犽一会儿,奇犽完全能在里面看到自己混沌的倒影。小杰舔了舔嘴唇,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又像是还在思考。

奇犽看着他。

周围的工作人员大气不敢出,杀青的喜悦全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翻车的现场。

小杰沉思了会儿,忽然有些发愣地道:“是不是OOC了?”

“……”奇犽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词,有几分无语。他摸了摸小杰的额头:“你是想反悔?”

小杰再次舔了舔唇纹,看起来是在思考。这个思考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他就又按着奇犽的肩膀往上凑了凑,意思明晃晃的只有一个。奇犽纵容地偏过头去,把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

小杰大声地道:“我才不!”

导演从喉咙里倒出了惊恐的吸气声。

事实上,小杰曾经大胆地向导演和编剧求证过内心的疑问。那个时候戏还没开拍,演员也还没找齐,他作为主演刚看过两次剧本。他向编剧问的问题很简单,也很锋利。

他问:“两个主角是情侣吗?”

当时的编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取决于你。”

小杰眨了眨眼。

“角色并不是每一方面都取决于编剧和导演,宝贝。”编剧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搭建了他们的骨架,导演决定他们的人生。而你。你是他的原型,你不是他,但他是你。”

“他们是情侣吗?”编剧说,笑了。并反问他。

“这个问题,如果连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又怎么会知道呢?”


小杰一直没有给出这个反问的答案,而这一刻,他终于能够确定、肯定、大声地喊出他的回答。


“是的。他们是情侣。”




END.




后记:


写完了!叉腰!杀青!虽然生病效率又低又欧欧西到天际但好歹是写完了!承蒙照顾承蒙照顾!请大伙吃杀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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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妖怪🦜

【蛇窝吴蛇精生贺企划00:10第三波】

贺段子(填词)·1

一共六篇

吴邪生贺,吴邪x你(四舍五入是这样,希望各位看完后不要质疑我的数学)

无cp

By栗子 @贫道法号等离子 

你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听着好友和你讲的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不知怎么,随口就问了一句,“男主叫什么名字?”“吴邪。”   ——那一年,你十五岁。


毕业分配工作,你梗着脖子,一口咬定要去杭州,明明那里并不是最适合你。“我就想离他近一点不行吗?就算他现在已经不在杭州了。”   ——那一年,你二十五岁。


结婚生子,攒够积蓄后...

贺段子(填词)·1

一共六篇

吴邪生贺,吴邪x你(四舍五入是这样,希望各位看完后不要质疑我的数学)

无cp

By栗子 @贫道法号等离子 

你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听着好友和你讲的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不知怎么,随口就问了一句,“男主叫什么名字?”“吴邪。”   ——那一年,你十五岁。

 

毕业分配工作,你梗着脖子,一口咬定要去杭州,明明那里并不是最适合你。“我就想离他近一点不行吗?就算他现在已经不在杭州了。”   ——那一年,你二十五岁。

 

结婚生子,攒够积蓄后你和丈夫决定买车,男人近乎宠溺地看着你,“你说,什么车好呢?”你几乎脱口而出,“小金杯吧?”   ——那一年,你三十五岁。

 

儿子渐渐长大,闲暇时,和你谈起最近的小说潮流,“我闲没事看了看,那个......《盗墓笔记》,似乎也挺好看的?”尘封的记忆被一层层剥开,那是少年时的热血与悸动。“《盗墓笔记》吗?那是......我们的时代。”   ——那一年,你四十五岁。

 

年纪渐长,你却越来越怀旧,费尽心神想出最初的qq账号密码,颤巍巍地点击进入,翻出那一个个尘封已久的联系人,“你们还在吗?”不知多久,突然屏幕亮起。“我在。”   ——那一年,你六十五岁。

 

你坐在摇椅上,静静地听着儿子絮絮叨叨地和你讲述着家里的琐事,阳光洒在身上,说不出的温馨。不过片刻,你却想到了很多。

为了吴邪和张起灵谁才是盗笔男主角和同学吵得不可开交的16岁;

在2015.8.17那天坐在教室浑浑噩噩,宛如失恋一般的17岁;

面带微笑,用“我有一个姓吴的男朋友”搪塞追求者的20岁;

职场失意,孤身一人跑到断桥边哭得一塌糊涂的26岁;

遇到了一个并不姓吴,却很爱你的男孩的27岁;

将婚礼现场布置得宛如盗墓笔记手办展览会的29岁;

生了孩子,半真半假说本以为孩子会姓吴已经取好名字的30岁;

重新找回年轻时那份执着与单纯的45岁;

倔强地拒绝儿子的陪伴,执意和老伙伴们爬长白的65岁......

你不止一次想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从未参与过你的人生,却充满了你的全世界。

你看,我也过完了自己应享有的全部人生。

你最后一次闭上了眼睛。   ——那一年,你95岁。

 

 

我不知道这应该是多大的幸运,让我在最美的年华遇到最好的你,从未遇见,却已是那般熟悉,不是亲情,不是爱情,那是——信仰。

 

长白雪,陪你跌跌撞撞,漫漫十年;

藏山巅,伴你寻寻觅觅,谜题再现;

沙海劫,守你生生死死,博弈逆天;

十年约,候你走走停停,宿命终结。

 

第十三年,我还在。

 

吴邪,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