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世为人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把手放在金鱼缸里面。放学之后,教室里的人全走光了。我们都很喜欢那条鱼,谁都喂给它一小粒鱼食。我们班有三十个人,我们拿爱把它撑死了。我们班养的金鱼死过很多条。它没能熬到所有人都对它失去热情的阶段,但是饿死也未必比撑死好。他的手指好看,苍白,那条大红的金鱼躺在他手心里的一汪水里,像朵枯萎的火焰。生物班长经常只和班主任通报一声,就把鱼尸连水泼到花圃里了。他因为这个和生活委员吵过架。他的手掌显然是个更为隆重的棺椁。我第一次觉得死是件庄重的事。
他发现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他,对我笑一笑,说真嗣君,你好啊。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在每个人挥过手告过别回了家的时候,他和我说你好啊,甚至能记...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把手放在金鱼缸里面。放学之后,教室里的人全走光了。我们都很喜欢那条鱼,谁都喂给它一小粒鱼食。我们班有三十个人,我们拿爱把它撑死了。我们班养的金鱼死过很多条。它没能熬到所有人都对它失去热情的阶段,但是饿死也未必比撑死好。他的手指好看,苍白,那条大红的金鱼躺在他手心里的一汪水里,像朵枯萎的火焰。生物班长经常只和班主任通报一声,就把鱼尸连水泼到花圃里了。他因为这个和生活委员吵过架。他的手掌显然是个更为隆重的棺椁。我第一次觉得死是件庄重的事。
他发现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他,对我笑一笑,说真嗣君,你好啊。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在每个人挥过手告过别回了家的时候,他和我说你好啊,甚至能记得我的名字。那个任课老师凭着花名册才能念出来的名字。我没有高兴,反而惶恐。被记住名字对我来说意味着开始认识,开始接近,开始一起上学放学上厕所,开始对一个人的本质失望,开始向着一段关系的结束进发,兴高采烈。我小声说,你好啊,礼节性地。
他说,要和我一起把它埋在花盆里吗?我答应了,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
我们拨开泥土,把它埋在太阳花的根下。好了,他满意地笑笑,为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每年开花,它都会活过来一次。
第二天早会,生活委员告状了,说他放学没有走,杀了金鱼,把尸体丢掉了。他不屑置辩。我可能被看不见的闪电劈过,邪魔入体。我站起来说,昨天晚上他和我一起,他没有碰金鱼,我作证。
下了会,他走过来说,你这个人真好玩。我没有理他,往教室外面走。我也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但我不想和他呆在一起。我可能凭着本能,认出他是个威胁。他让前路变得不可见,不透明,沉没在大雾的早上,动荡不安的事情即将发生。我走过长廊。我的同学们跳皮筋,跳绳,踢毽子沙包,大喊大叫。
我要跟你做朋友。你要喜欢我。他站在长廊的另一头对我喊。像个巫师一样深信不疑,但我不知道他说出来的是诅咒还是祝福。
声音像箭一样从人群里横贯过来,插在我的心头上。
那一年是1999年。诺查丹玛斯说,我们都要在这一年完蛋。大人们说,楼要塌,洪水要来,大火要来,人要死去,救世的方舟却不会再来了。在这个没有指望的年头里,门忽然开了。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过来。
他说得很对——至少比诺查丹马斯那个神棍要对。我们变成了朋友。没头没脑地,无缘无故地,和世间大多数关系一样,是个事故。四月踏青。我们走在队伍尾巴上,是这个班上的怪胎,包里没装零食,水壶里也没有灌橘子汽水儿。什么也没有带,没有拿,手里只拿着对方的手,就仓促上路了。
他说我们逃吧,我带你去看一个好地方。
我为这句话跟他走了很远。走到柏油马路,车,和穿西装的人不能到的地方去。田边停着一辆三轮车。骑车的人消失了。但电波信号没有。收音机里面一个男的说,各位听众朋友,下午好。今天是1999年4月1日,多云转阵雨,请您出门带好雨具。宜出游,宜会亲友,宜订盟,宜自死。诸事不忌。
我对他说,这里没有听众朋友。
他的好处是,总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而且不会迷路。他可能是大洪水那一天,从方舟上飞出去的白鸽子,懂得太阳,磁场,风和洋流,懂得方向,知道哪儿有一片可以落脚的土地。我们走了太久了,我几乎疑心我们要走到创世纪的洪荒里去。我说我走不动了,我脚疼。他把背包挂到胸前,蹲下来说,你到我背上来吧。我摇摇头,不是不信任他的脊背,是不信任我的重量。
我们最后走到了一个土坡上。我知道他要给我看什么了。铁路。我喜欢铁路,它和他一样,总要走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我只要跟着好了。周围都是墓地和桃花。死人化土,四月花开了,露水滴在你我眼睛上。在这个地方生和死都带点轻佻的香气。我们把耳朵贴在泥土上,听见地底轰隆隆的雷声。那个不得了的怪物要来了,我们走了那么多路,看见了那么多无聊的人,就是为了见它。
火车是从哪儿来的,要往哪儿去呢。
他说,这不是我们能够明白的事情。
我说它会不会是一辆幽灵火车?它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但是非去一个地方不可……它的乘客认为,它非去一个地方不可。
他流下了眼泪。
你怎么了?
他说,睫毛掉在眼睛里了。
我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撑开他的眼睑,去寻找那一根不存在的睫毛……他的眼睑粉红,微微颤抖,像是一个宇宙呼吸着的内壁……眼睛是红色的,又湿又冷。
火车在这样一个时刻来了。年老的绿皮火车,拖着稀疏的烟尾巴。我张开嘴,想要和他说看啊,煤油味的风冲进了我的身体里,像装满一只疲惫的口袋。但是他消失了。他去哪里了?
血肉和花香砸在我脸上。
我不知道火车经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那一段时间不见了,记忆是一个残疾的婴儿,它的基因里丢失了某个至关重要的序列。他的头发躺在枕木上……在一个时间真空之地,我坐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窗户,没有灯,没有家具。只有一台电视,一个频道。电视里放着一档野生动物的节目,讲一头刚出生的斑羚在夜晚夭折了。非洲的夜晚覆盖在我脸上。他的头发躺在铁轨上……野兽死去了,皮毛还是新鲜的。
我坐了一个晚上。墓地里走满磷火,全是堕落到地上的星星。
他死后一个月,窗台上的花开了。全班都涌过去闻它不明不白的香气。有人说,真嗣君,你怎么不去呢。我在心里想,闻什么呢。闻金鱼血肉的腥气吗。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秋天了,法桐的叶子落在人行道上。我踩着他们清脆的尸体,一路势如破竹地走过去了。有个声音贴在我耳边说,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后来我上高中了,补完课坐在末班地铁上。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戴眼镜的女高中生,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校服,念一本西绪福斯神话。这个城市里许许多多的末班地铁,空着肚子摸黑走夜路。像那个几乎所有人都玩过的贪吃蛇游戏:写这个游戏的人说,去吧,黑暗里会有食物的。你总能在黑暗里找到点指望的。但实际上,黑暗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始终是饥饿的。在黑暗里,没有谁走一条预定之外的歧路。谁都不敢和谁相遇。谁都不敢和自己相遇。
她从书页上抬起头来,对我说: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那天我脚底走出的水泡,一个星期后都消失了。留在我鼻子里面的血腥气,味道都冲淡了。那个班上,接近过他的死的人,都消失在人海里了。证据全部消失了。更可能是抛弃我出走了,走到没有人没有山没有海和天空的地方去。
但那个问题为什么老是缠着我?
我根本不知道它的答案。曾经被答案击中过天灵盖的人,也许已经不肯开口说话。
在一个同学聚会上,我问他们记不记得有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我们班上的,跳进铁轨里,死了。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揭陈年痂痕,看看它有没有忘记流血。他们说有吗?我们班出过这种大事吗?真的,没有一个人记得,十年前的四月,我们踏青的那个春天,有个小男孩死了,变成了泥,喂活了枕木边上的野草花。每年春天,每年四月开花六月花谢,他都活过来又死过去一遍,就这样了十年。他们说,不可能,如果是真的,我们都会记得的。时间让过去变成了一个虚数,变成了雪总是会化会脏的冬天。变成了口说无凭,一切都可以抵赖和勾销的春梦。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男孩,它的尸体可以喂饱无休无止的饿鬼岁月吗? 我的痛苦,他们在这一个瞬间失去了重力,成为了悬浮在天空里的,寸草不生的孤岛。我以为我会很难过,因为他第二回死去了。但我没有。我预期里的一记重拳,没有来。风和疼痛都没有来。击倒我的是空无一物。我不再提起他了,默默喝我的柠檬水。他们说,真嗣君,你到城里上最好的高中去了。你怎么样?我说很好啊。我没有提那些和尊严等重的习题,没有提考试和排名,没有提冷眼和欺凌。我的高中三年,在五分钟里全部讲完了。我的世界怎么这么小?像个仓鼠笼子。我整天拿着木屑磨牙,跑仓鼠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它对人生有什么意义。我在八岁火烧天空的晚上,死亡对我致以问候,拿血肉扑了我一头一脸的时候,就已经不再追问意义了。我做这些事,因为有人因此对我有所期待。
我没说,我差一点谈过一个女朋友。她约我出去看电影,黑暗里她的手一直手心向上摊着,“像一只捕兽夹”。我自投罗网了。我们的脸缓缓靠近,像舞池里试探着互相邀请的男女。我碰到了她的嘴唇,那个瞬间一颗陨石撞进另一块陨石电光石火。这个时候屏幕忽然黑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嘴唇湿湿冷冷的。黑暗扑头盖脸打过来了。我想起我碰过他糖果一样的眼球,也想起来一头一脸的血肉。我推开她,逃跑了。她在后面气坏了,骂我恶心,懦夫,我却回不了头了。我跑出电影院,蹲在路边吐了。蛾子扑街灯的冷光,冬天的晚上,他们会不会感到受到了欺骗,会不会难过自己没被烧死,反而被冻死了。它们的影子投在地上,被灯光扭曲成巨大的怪物翅膀。
我遇到他太早了,他死得也太早了。他给我的人生开了一个坏头。 他垄断了我人生里那个种子一样的可能性。说到死,想到他。说到爱,还是想到他。
我初中读了洛丽塔。我想如果亨伯特没有遇到安娜贝尔呢,如果安娜贝尔没有害伤寒死了呢。这个故事,会不会变成一个除了演员之外,一切徒然就序的舞台。但是不会是安娜贝尔,也会是别人的,她没有死,也会老会长妊娠纹。如果有一个高于一切的意志,他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他的剧本里没有故事,只有随机,混沌,和被误解的善意恶意。
我认识到,只要你渴望一样东西,足够强烈,它迟早会来的。但可能不以你期待的那个方式。潘多拉带着盒子来的时候,没人知道里面是礼物还是祸害。但礼物有时候和祸害是一回事儿。我迟早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迟早会被他修好。迟早抛却在这个世界上。
我被酒气熏得有点儿晕,走到洗手池,拿凉水泼脸。洗手池的灯光昏黄,灰扑扑的。那个人的存在,在今天变成了一件不确定的事儿。但今天,今天在很多很多年后,会不会变成同样的一个梦呢。我们在酒桌上喝酒。我说你们记不记得上一次聚会。我一直记得,我们二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小男孩跳轨了。你们统统都不记得他了。然后他们大声反对我说,我们都记得啊,那个人,在四月里死了,在踏青的时候死了。我们到今天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跳轨。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回忆死者的事迹,死亡把所有平淡无奇的事变成了冒险。我坐在他们里面,成为了那个最无话可说的在场者。
有个人从厕所里走出来,一边拉着裤链,一边问,我们上二年级的时候,班上真的死过人吗?
我说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儿?
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也不记得他的脸。死者在肉身在记忆都要经历九相。
但我记得他的眼睛。我颤抖着嘴唇说,好像能够说点什么,关于他印象的残骸,他会在这句话的时间里,短暂地活过来一次。
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很湿很凉。我说。
然后我听见他笑了,他在我耳朵边上说:真嗣君。
这一刻,我原谅了他,和他重归于好了。
『枫空』谣言止于智者
Note:
CP:枫原万叶x空
tag:原作背景,沙雕向,重度ooc警告。
※花吐症,不过是非典型泥石流花吐症。
※时间线为旅行者空与天理决战之后,荧回归,双子未离开提瓦特,与派蒙游历七国。
※全文1w9+,短篇HE已完结,请注意阅读时间,感谢喜欢。
——
00.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小子,你自己掂量清楚。”
狭窄逼仄的船舱中心,放着一张矮矮的木椅,白发红眸的少年浪客闭眼不语,摆出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他面前身量高挑的南十字船队领头人抱着手臂,面容难得严峻,眯着眼睛直直伫立在门口,堵住了前者唯一的出路。
...
Note:
CP:枫原万叶x空
tag:原作背景,沙雕向,重度ooc警告。
※花吐症,不过是非典型泥石流花吐症。
※时间线为旅行者空与天理决战之后,荧回归,双子未离开提瓦特,与派蒙游历七国。
※全文1w9+,短篇HE已完结,请注意阅读时间,感谢喜欢。
——
00.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小子,你自己掂量清楚。”
狭窄逼仄的船舱中心,放着一张矮矮的木椅,白发红眸的少年浪客闭眼不语,摆出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他面前身量高挑的南十字船队领头人抱着手臂,面容难得严峻,眯着眼睛直直伫立在门口,堵住了前者唯一的出路。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大姐头。”
枫原万叶叹了口气,抬起下颌,面色平静,
“你我一定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么?”
“少和我废话!如果不是你做的,我绝不会冤枉了你!但你要是不给我交代清楚——”
北斗捏了捏拳头,挑起眉毛,
“你就自己给我把甲板上的枫叶全扫干净!”
“……那我还是去扫甲板吧。”
“嗯?”
“唉,我坦诚交待就是。”
万叶揉了揉额角,从椅子上站起来,偷偷向窗户外面瞥了一眼,在看到堆得小山一样高的枫叶时,无奈地再次叹气,摩挲着下巴,强忍着喉间想要咳嗽的不适,
“大姐头,你听过……”
“‘花吐症’这种病吗?”
01.
枫原万叶怎么也没想到,思念成疾这种事情,居然有一天也会落在自己头上。
追根溯源,罪魁祸首恐怕还是某个已经找不到影子的旅行者。
……对于空,最初的万叶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
直到稻妻相关种种纠葛解开,他重新光明正大站在故乡久违的土地上,阳光刺得眼睛酸痛,白发少年眯起眼,而金发的旅者和他的小精灵同伴笑着与他挥手道别时,万叶心中,才蓦然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可惜当时的万叶并未领悟到自己的心意。他只是遵循着自己从前的理想,行走各地,四海为家。
而游历时,他总是下意识关注和空有关的事。
听说他又去了哪个国家,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听说他逐渐闻名于世,结交到了名声赫赫的大人物。
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空的事迹,带着传闻添油加醋的失真,但听见空的名字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万叶觉得亲切。
但到最后,失真与亲切杂糅到了一起,混着先前的怅然,一同固化成了他心底一块明亮的灼伤。
在听闻空终于找到自己的血亲,打算一同周游世界后,万叶松了口气,同时也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了第一枚枫叶。
万叶原本以为,只要抬起头,他与空目光可触的,是同一片天空就已足够,看来,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人总是贪心的,枫原万叶在捏着那枚血红如火的枫叶时,终于听到了自己急促而强有力的心跳。
传闻拿风系神之眼的男性,十有八九运气欠佳。
那他的运气,确实是不太好。
早些年被幕府通缉,流落他乡;好容易事情解决,却又被怪病和心结绊住了游历四方的脚步,只能回到南十字船队暂且安置。
毕竟空的行踪捉摸不定,跟着北斗的船队四处探听,总比待在稻妻干等强得多。
只是有一点,万叶怎么也想不明白——北斗也想不明白。
南十字船队的大姐头百思不得其解,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船员又咳了半天,啪嗒一声吐出一枚枫叶,实在没忍住:
“花吐症啊,听是听过,但是等一会,”
“这病不都是吐花的吗?你看看你自己吐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吐了她一整船,还想装作无事发生,要不是自己发现的快,盘问的早,死兆星怕不是能给这闷葫芦悄悄淹了。
枫原万叶:……问得好,我也想问。
说好的花呢?变异了?是因为稻妻人在璃月水土不服吗?
唯一的好处就是,平时他身上就有不少枫叶,这么一来,不容易被人看出自己得了病。
这算苦中作乐式的自我安慰吗?
北斗难得看到万叶吃瘪的神情,无语之余居然还有些好笑:
“咳,别灰心啊。”
“这不说明……你和别人挺不一样嘛。”
“……我可以不搞特殊吗?”
“这你和我说又没用,”北斗啧声,上下打量万叶的眼神充斥着怀疑,
“万叶,你该不会是枫树成精的吧。”
枫原万叶深吸气,面带微笑,
“大姐头,我听说璃月建港以后不准成精。”
“咳。那什么,你这是要入赘璃月的意思?”北斗赶紧转移话题,饶有兴致地打探。
反正她这人从来看的开,病都病了,那就想法子解决问题,总不能两个人搁那儿抱头痛哭吧。得了相思病就去追人呗,再说以这小子的性格,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
只是不知道他看上的,到底是哪号人物?
孰知万叶面色变了变,先是沉默片刻,才摇头。
“对方不是璃月人。”
不是璃月人?那他千里迢迢赶回璃月做什么?北斗心里盘算着,顺口又问,
“行吧,我还说要是璃月人,我方便帮忙搭个线。可就算帮不上忙,你也至少得告诉我是哪家姑娘吧?”她总得心里有个数不是?
没想到万叶面色更怪了。稻妻的浪客又沉默良久,才小声挤出一句:
“大姐头,其实……”
“也不是姑娘。”
“……”
“哈?”
02.
养了个见钱眼开的小吃货是什么体验?
空觉得自己很有回答权。
在第二十九次拎着口水哗哗的派蒙后衣领,把自家小精灵从小吃摊上揪回来后,一人一漂浮物先是大眼瞪小眼,随后派蒙可怜兮兮对了对手指,
“空,你别生气呀,派蒙就是、实在是太饿了!你看嘛,璃月的食物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好,远远闻着都很香——”
金发的旅者揉了揉额角,煞有介事地点头,
“确实。可是派蒙,我们没有摩拉了。”
“诶嘿。”
“一摩拉都不剩。”
“可是……”
“所以,到底是哪个小机灵鬼偷偷拿走了钱袋,说要买大餐回来,结果却把它整个掉进水里了呢?”
小机灵鬼本尊扁了扁嘴,委屈巴拉,
“派蒙也没想到袋子有那么沉嘛!飞到一半就拿不动了……哎呀,可是空的妹妹马上就要回来了,总得吃顿大餐庆祝一下,对吧?”
空叹了口气。
作为旅行者,出门在外原本不该挑吃食,何况他做饭的手艺其实真的还不错。
但派蒙说的有理,总不能在和荧重逢的日子,还像平常在野外一样,吃点烤鱼烤肉应付,他的应急食品出发点是好的。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荧还没有回来,他们就已经一夜回到解放前,成了彻彻底底的穷光蛋。
他的妹妹声称深渊那边还有一些残留事务需要处理,之后与他在璃月会合。而空现在,却身无分文地站在璃月大街上,要不是有个尘歌壶,怕不是今晚都得睡大街。
金发的旅者无可奈何地揉了把自家小精灵毛茸茸的发顶,沉吟片刻,
“派蒙想吃什么?我去和老板沟通看看,打点零工换餐费,总不能吃霸王餐。”
“嘿嘿,就知道旅行者对派蒙最好啦——”
“别拽我衣服!要憋死了!”
小精灵发出欢呼,拽着空的围巾,就往自己早就看好的摊子上跑。
后者被勒得喘不过气,踉踉跄跄跟着她,几大步跑到目的地,正弯下腰想松松领口,调整下呼吸,就听到面前小摊老板的惊呼:
“噢!你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吗?真是好久没在璃月看到你了,怎么,你这次赶回来,还是为了参加南十字船队举办的武斗会?”
刚想开口点菜的派蒙一肚子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瞪大眼睛,
“武斗会?北斗又在举办这样的比赛了啊?”
空微微一怔,倒是浮起些熟悉回忆。
那还是他第一次来璃月时发生的事,他在武斗会中脱颖而出,结识了北斗,以及……
那位叫枫原万叶的稻妻少年。
也不知道万叶现在还在不在南十字船队。稻妻事件解决,怎么想,对方也应该已经回到了故乡。
不过,按照他的性格,可能也会选择四处旅行……空倒是对这位朋友颇感怀念,毕竟,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结交的、第一位稻妻旅伴。
希望他一切顺遂。有机会能再见面就好了,空思索着,却没想到摊主的下一句话,却语出惊人:
“是啊,这几年的武斗会你没有来,可少了不少看头。这不,今年为了提升参赛者和观众们的兴致,北斗给冠军追加了十万摩拉的奖励呢。”
空额角一跳,心中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派蒙噌一下抬起小脑袋,眼神闪闪发亮:
“十……十万摩拉?!”
白发的小精灵摇头晃脑,被天降惊喜砸得晕头转向,转过身就扒拉空的围巾,
“喂,喂,旅行者,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十万摩拉,够我们吃好几个月的大餐了!”
空有些头疼。
“派蒙……你让我去和没有神之眼的人打架,也太欺负人了。”当初可不比现在,他的实力已经全部恢复,参加这种比赛,简直就是闹着玩啊。
“对了,”那小摊老板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眼前二人为什么争执,只是自顾自补充,
“我记得冠军奖励还有什么原……原石?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亮闪闪的,也算个好添头。”
空:“……”
派蒙嘿嘿笑出声,偷瞄了自家旅者一眼。
只见某旅行者顿时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
“但我仔细一想,好久没有和人切磋了,活动活动身手,应该也不错。”
“请问武斗会的场地在哪儿?”
所以说到底是谁在见钱眼开啊。派蒙腹诽。
03.
“大姐头,这样能行吗?”
虽说他早就知道,北斗做事总有自己的分寸……
但整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太离谱了。
枫原万叶看了看场地中央自家大姐头费心雇来的、一个个站得歪七扭八的托儿,又瞅了瞅身旁吊儿郎当、叉腰看热闹的北斗,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空没有来……”
“自信点儿,我可是听说了,旅行者这段时间有往璃月来的苗头。这么声势浩大的比赛,他又和咱们有以往的交情在,不来看看才奇怪呢。”
北斗拍了拍自家船员的肩,热情高涨,
“真期待啊,不知道我们璃月的大英雄又变强了多少!”
“……唉。”怎么有种被璃月的热情长辈拉去相亲的感觉?
而且,就连围观群众都是你请的托,空真的有出手的机会吗?
可很快,万叶微微瞪大眼睛,略微愕然地看着人群包围圈的中心,忽地分出一个口子,走进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居然……真的来了。
久别重逢,旅者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澄净。金发的少年和身旁的小精灵闲谈着走近,和当年的情景如出一辙,反倒让万叶自己有种莫名的恍惚。
但愿这不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美好梦境。
呼吸开始加速,他喉间渐渐发痒。万叶皱起眉,伸手捂着嘴,压抑着自己,不要咳得太大声。
“咳!”
一枚枫叶落在他手心,又被握紧的拳深深藏起。万叶深吸一口气,不由暗自自嘲。
只是见到他,就已经无法忍耐喜悦的心情,自己还真是——
无可救药了。
感受到炙热目光的空敏锐地抬头,朝视线投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故人身影的瞬间却是一愣。跟在他身侧的派蒙不明所以:
“空?怎么了?”
“没事,我们去报名吧。”
……万叶怎么会在这儿?
虽说是想过重逢,但这愿望,实现未免得也太快了吧……
空倒也不做多想,一会再叙旧也不迟。他朝着自己的故友笑了笑,收获到对方同样弯起的眼角眉梢,便径直转身,和派蒙前往报名处。
北斗举办的活动,从来都没什么繁琐的流程,很快,空就站在了比赛场地上,调整着气息,准备应战。
不过,他的对手们——
是不是有些不对?
只见第一个瘦成麻杆的矮小男人,先是在原地张牙舞爪比划半天,下盘虚浮不说,两条手臂更是软得和棉花似的,哼哼哈哈半天,才朝原地发愣的空冲过来:
“吃我一记蛇拳!”
随后,他一个滑铲,与空擦身而过,脑袋往地上一磕,一个标准的前滚翻后,四肢啪嗒展开,大字型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装死:
“好……好厉害的功夫!我认输!”
空:“……哈?”他动都没有动啊?!
第二个对手,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空刚举起拳,就看到对方一个扫堂腿朝自己踢来,结果连他裤脚都没碰到,就噗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捂住胸口:
“好……好强……在下甘拜下风!”
派蒙傻眼:“空,你好厉害,你该不会也修炼了什么气劲吧?!”
空哽了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
几乎是被保送丢进决赛的旅者满脸蒙圈,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决赛对手。
那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一身道袍仙风道骨,倒是和重云有点类似。
空屏息凝神,正想主动出击,却看到对方忽地,在场地中心蹲起了马步,嘴里嘟嘟囔囔,最后“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老夫的功力……受到了反噬……好深厚的内力……真是后生可畏啊!”
空:“……”
还能更假一点吗?!!
你们演我呢吧?!
旅者风中凌乱,而围观群众却都和瞎了一样,发出一阵欢呼,就连派蒙都一副我在做梦的呆滞神情。报名处的年轻姑娘掩唇轻笑,而后大声宣布:
“恭喜你,旅行者,你获得了本次比武招亲的冠军!”
派蒙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就赢了?!”
空眉心一跳,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等会,她刚才说,我赢了什么?!”
不是武斗会吗?!怎么成比武招亲了?!
空瞳孔地震,远远看着北斗大笑出声,一边朝他这头走,一边将身旁的某个白毛红眼的老熟人拽过来,往自己面前一推: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么,从今天起,这小子就交给你照顾了,祝你们百年好合哈!”
“我——”她说谁是比武招亲的正主?!
万叶?!枫原万叶??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空脑子里雷声轰隆轰隆地响,眼前一阵阵发黑,反倒是面前站着的某人笑容温和如初,红眸里居然还闪烁着些雀跃和期待:
“今后就承蒙关照了,空。”
看来,他不该质疑大姐头,心愿得遂一半的某人心情甚好。
虽然比武招亲真的很离谱……
但有效就行,对吧?
04.
“我觉得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围观人群早已散去,北斗则再次因聚众喧嚷,被天权星大人请去喝茶。
派蒙见势不妙,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某个金发的旅者和某个白毛的浪客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空连叙旧的心思都没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过于尴尬,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原石奖励,才跑来参加比武招亲……
就算万叶脾气好,也会因为被随便戏弄而揍他一顿的吧。
空可没忘记自己第一次参加武斗会时,那个偷走神之眼的盗宝团小哥,最后是怎么被身旁这人面不改色地恐吓到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走的。
空原本以为,他要的只是纯洁的金钱关系,可为什么最后却白捡了一个对象?
所以他的原石呢?!
旅者无声地用眼神发出质问,万叶似乎是明白他在想什么,特别心有灵犀地解答,
“你想问关于奖励的事?说来话长,大概就是你的比赛对手们声称,他们被你打出了心理阴影,需要精神损失费,所以……”
他根本都没碰到那群人一根汗毛吧?!这算碰瓷吗?!
“那,摩拉?”
“派蒙说,她脑子还没缓过来,需要大吃一顿补充一下思考的体力,所以——”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空默默掩面,而万叶眨了眨眼,很听话地转移话题,
“你刚才说,我们有误会?”
“听空的意思,似乎你并不愿意和我一起……”
空眼看着这人皱起眉,表情大写着失落二字,简直就像被人领养回家又抛弃的猫猫,要是有耳朵,怕不是都直接耷拉下来了,顿时起了愧疚之心:
“没有的事!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事情发生太突然了,我需要缓一缓。”
那可不是吗,换谁谁也接受不了啊。
“没关系。如果空接受不了,不要勉强自己。”万叶语气温温和和,反倒让某人更加心虚,低下头不敢看他。
稻妻的浪客抿着唇角,眸光粼粼,尽是笑意,
“但是在分开前,我们最好还是先在一起待一段时间。”
万叶看着四下无人,悄悄凑过去,附在空耳边低声道:
“毕竟,要是让大姐头知道你耍了她,她肯定会很生气的。后果就……”
……那确实,女人生起气来真的很恐怖,他就不怎么敢惹荧生气。
空深以为然,又感觉耳朵热热的,有点痒,面上一热,本能清了清嗓子,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
“就按你说的做吧。”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空嘀咕着,偷偷打量自己久别重逢的故交。
这些年,万叶倒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唯一令空不爽的,就是他身形似乎拔高了些,自己现在看对方,好像还得抬个头。
……不过,他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没休息好吗?
或许是被空盯得有些不自在,万叶目光微闪,没过一会,他面色一变,突然开始咳嗽起来:
“咳。”
空这才从对友人的打量里回过神,微微一愣,
“你……生病了?”
“实不相瞒,”万叶点了点头,又深深叹气,
“我身患不治之症,恐怕命不久矣。”
“大姐头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想为我找一个愿意照顾我的人。”
空心中一惊。
他皱起眉,原本平静的心池被这一重磅消息,击得涟漪四起,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去不卜庐开过药了吗?”
“药物对我,恐怕没什么作用。止咳的草药倒是留了一些,不过治标不治本,最多只能让我感觉舒服点。”
万叶说得平静,反倒是空自己不太是滋味。
金发的少年沉默下来,摩挲着手指,兀自沉思。
空和万叶同行的日子不算久,但对方的性格,他算是摸清了七八分。
本质淡然自若的浪人,对生死之事看得开,倒也并不奇怪。如果换作从前的空,或许除了遗憾,也不会太难过。
但现在不一样。
他来到提瓦特,第一次经历了真正意义的分离,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已经留下了沉淀。
空开始在意身边的同伴,小派蒙也好,神明们也罢,分离不再会是他无动于衷的事情。
万叶是他的朋友,明明还这么年轻……自己又是没打听清楚比武招亲的事情,就冒犯在先,无论如何,空实在不能对万叶坐视不管。
于是,空迟疑片刻,再开口时,罕见地有点赧然:
“呃,我有个提议。”
“反正我们是要在一起的,那,那这段时间,我可以照顾你。”
“反正同为男性,照料生活起居会方便很多……你怎么想?”
他一字一句开口,多少觉得有点难为情。
除了妹妹以外,这还是空第一次特意要去照顾亲人之外的人,甚至可能还要和对方同吃同住一段时间。
而万叶那边则答应得很是迅速:
“好啊。”
空松了口气,这个尴尬的话题总算是揭过了。
不过,他看着对面某人笑意吟吟,心里又不由得奇怪。
这人都生病了,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啊。再不重视身体,也不能没心没肺成这样吧。
说起来,万叶也不是心大的人。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05.
璃月老话,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希望不会太麻烦你。”万叶坐在尘歌壶房间的床榻上,礼礼貌貌指了指身边床头柜上的药碗,目光诚恳,
“因为生病的关系,手总是会发抖,拿不稳这些小型器具……”
空从善如流,将药碗端起来,用勺子拨了拨黑乎乎的药汤,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万叶面前,
“别太在意,我也只能帮上这些了。”
之后有时间,他还是去绝云间看看,没准那些仙人们有什么不同于凡人的治病方法……空看着万叶把药喝下,面色却依旧不好,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而被他念叨的万叶,却自自然然地受着旅者贴心的喂药服务,甚至趁热打铁,得寸进尺,
“这么说来,还有一件事,恐怕也得空帮忙才行。”
金发的旅者惊讶地看着床铺上的人伸出手,轻轻拽了拽自己的围巾,顶着一副“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很没办法”的表情,语不惊人死不休,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希望能和空一起睡。”
“……嗯?!”
“原本能来到洞天这种气候适宜的地方休息,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但因为生病的原因,最近总是睡不太好,容易梦魇……”万叶说的头头是道,一本正经的模样让空无法辩驳,
“所以我想,如果有你在身边,情况或许会好很多。”
“……真的?”
“真的,”少年浪客信誓旦旦,表情坦诚,
“璃月俗语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说什么呢!”
“唉,我这算是被当成吉祥物了吗?”
空看着对方拉着自己的围巾一角摇摇晃晃,哭笑不得,好像在照顾小孩子。
可眼看着对方都没说几句话,就又开始隐忍着咳嗽,空到底是硬不下心拒绝,勉强点了头,
“好吧。”
这人看着安安分分,应该没有睡觉踢被子的习惯吧?
不过,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是什么来着?
被万叶迷迷糊糊哄着收拾掉碗勺、躺上床、盖好被子的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不由深深怀疑,他怕不是得了老年痴呆。
先是千里迢迢赶回璃月,又上窜下跳陪派蒙折腾了半天,空也的确有些累了。
金发少年眯起眼睛,迷蒙中好似闻到了枫叶的香气,一颗漂浮不定的心缓缓沉静下来,睡意逐渐席卷而上。
他久别重逢的友人似乎有着奇特的、令人心安的能力。陷入沉眠的旅者迷迷糊糊里,感受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耳边是谁人小心翼翼的轻声的呼吸。
他好像听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以及低不可闻的呓语。
“晚安,空。”
然而第二天清晨的空是硬生生吓醒的。
他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哥哥,我还有一些深渊的事务需要处理。既然你要去璃月,我们就在那里会合吧。』
……糟了。
荧是不是……是不是今天回来来着?
他近乎是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形式噌地弹射而起,身旁熟睡的人被空惊醒,打着哈欠睁开眼睛,
“空?怎么了?”
“荧她——”
“哥哥?醒了吗,下楼吃饭了。”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身着白裙的金发少女娉娉婷婷,她走进房间,弯起眼睛,
“刚赶回来,想给你个惊喜……嗯?”
空当机立断,把被子直接蒙万叶头上,装作无事发生,
“啊哈哈……早上好啊,荧。”
枫原万叶:“……”
他很见不得人吗?
空额头冷汗涔涔。
要是让他妹妹看见,自己和别人同床共枕,怕不是要产生什么了不得的误会!!
还是先蒙混过关,之后再找机会解释比较好……
打定主意的空,面上的神情更加坚定,而荧看着床上老大一个人形鼓包,沉默了一瞬。
“空,你床上那是?”
“这个……这,”空脑子飞速运转,将被子捂得更加严实,
“我从外头捡回来的一个鸟人……不是,鸟。”
荧:“……?”
万叶被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话说为什么是鸟?!
他百思不得其解,荧那边则挑了挑眉追问,
“鸟为什么藏在被子里?”
空神情凝重,对答如流,
“捡回来的时候是个蛋,刚孵出来。”
被称为蛋的人在被窝里发出哼声抗议。
荧抱着手臂瞅自家哥哥,
“怎么还哼哼上了?”
“……做噩梦了,在说梦话。”空内心祈祷,想赶紧送走这位祖宗,可荧依旧不依不饶,
“我好像在枕头那里看到了红色和白色的……头发?”
“那,那是……”
空继续把被子往上一拉,彻底遮住万叶的头发,急中生智,
“鸟掉毛了!”
荧:“……”
我信你个鬼。
金发的少女嘴角抽搐,看着自家哥哥因为心虚而软趴趴的呆毛,无力吐槽:
“那被子上的枫叶,又是怎么回事呢?”
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一夜之间,被子上竟零零散散,多了几枚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枫叶,自己也蒙圈了。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万叶他是枫树成精的吗?!哪儿来的叶子?
荧懒得再追究,眯起眼睛,叉着腰道:
“算了……八成又是你从什么仙人那里,拿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吧。赶快收拾一下起床,小派蒙还在楼下等着呢。”
“啊,好——”
空一时松懈,机械地想要下地洗漱,结果被子哗啦一掀,就见一个白发的少年直挺挺躺在床上,气氛顿时死寂。
荧目瞪口呆。
“……解释一下?”
空欲言又止。
“……鸟,鸟成精了。”
差点没被空一波操作憋死的成精鸟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还不忘拽身旁的人讲悄悄话,
“所以……为什么是鸟?”
空沉默一瞬,瞪他一眼。
“很久以前和你一起赶路,每次爬山时,我在那里吭哧吭哧硬爬,你一个往返自然就蹦上去了。”
“枫原万叶,你礼貌吗?”
万叶恍然大悟,抚着下巴沉思。
“原来如此……抱歉,下次我一定会带着空一起上去的。”
眼看着二人有无视自己,互相咬耳朵的趋势,荧再也忍不住,握紧小拳头:
“都给我下楼吃饭!!”
“啊??好!”
06.
“姓名?”
“枫原万叶。”
“出身?”
“稻妻的流浪武士。”
“家庭背景、情感经历、就业情况——”
旁边的派蒙假装无事发生,专心埋头干饭,而心不在焉切割提瓦特煎蛋的空,则差点被一口煎蛋呛死。
他赶紧把自家饭都顾不上吃的双生妹妹拽到一边,小声道:
“荧,你搁这儿查户口呢?”
荧还在气头上,压根没理他。少女抱着手臂,目光灼灼,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空哀叹一声,随自家妹子去了,拿起桌上的热牛奶吸溜吸溜。
反正都是误会,让万叶自己解释,总比他多嘴多舌来的强。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枫原某某相当淡定地放下筷子,语气极好地回答着荧的提问,内容却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空来参加我的比武招亲大会,然后他胜出了。”
空差点一口牛奶把自己呛死。
他们当初的口供不是这么讲的吧?!说好是给北斗演戏的呢?!
“嗯……”
荧似乎也没想到,不是自家亲哥被拱,而是空主动招惹的人家,不由得气短起来,微恼般用筷子头戳了戳空的胳膊,
“你挺出息啊,背着我参加比武招亲?”
空:“……”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前深渊公主没理会某旅行者胃疼的神情,自顾自思索了一会,又把对面他哥拱回来的小白菜剖析打量了半天,终于松口,
“其实仔细看也还行。好,我接受了。”
“等会,”空放下牛奶杯,再也看不下去,
“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哥哥,不是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心里没数吗?你能找个对象,我就谢天谢地了,有什么可挑的。”
荧劈手夺过桌上自己的牛奶杯抿了一口,查户口查得她怪口干舌燥的,
“再说,你们都躺在一张床上了,感情应该还挺好。我可不想棒打鸳鸯,祝你幸福。”
万叶好整以暇,跟着吸溜自己那杯热牛奶,派蒙则连连点头,赞同荧的明智决策,而被亲妹子戳心窝的空将近暴走边缘:
“可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只有当事人的意见最不重要是吗!
这都哪跟哪啊,空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亲自把误会解释清楚——
可好巧不巧,似乎是被热牛奶呛到,枫原万叶动作一顿,又咳嗽起来。
空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站起来去扶:
“万叶?没事吧?”
“没事。”万叶笑出声来,强忍着不适,伸手揉了揉空的头发,
“多谢关心。”
荧:“……”她是透明的吗?
派蒙嘶嘶吸气:“吃饭吃饭!大家吃饭!”
空先是因头顶温热触感一愣,又摇了摇头,总有些担心,
“我去给他煎药,你们先吃。”
他嘟囔一句,转身就走,步速飞快。
而自幼耳聪目明的稻妻浪客,一眼就看到了旅者匆匆逃离时微红的耳根,眸光微闪,弯了弯唇角,顶着荧饱含深意的目光,继续若无其事地嘬牛奶。
金发的少女好像终于对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起了兴致,荧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开口,
“你的确很喜欢我哥哥。”
万叶没有说话。
他放下杯子,闭上眼睛,低着头久久沉默。
很快,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似乎是压抑了太久,万叶咳了好一会才停下。
一片又一片枫叶从他捂着嘴的手的指缝抖落下来,他的面色因气血上涌而诡异地泛红,吓得派蒙缩手缩脚,往后跳了一步。
“你……你——”
“花吐症?原来这个世界,也有这种怪病。”
荧微微诧异地张了张口,低声呢喃。
虽然吐的东西有点奇怪,但从这个量来看……恐怕这人在空面前,都是在强行忍耐着不去吐花吧。
……也是辛苦他了。
尽管因为生病显得气色不佳,可荧早就从那双看似沉静淡漠,实则灼热的红色双眸里揣测到了万叶的心意。
后者看向空的时候,永远是笑着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眼底流动着满溢的温柔。
这些枫叶,更是他深藏着的喜欢的最好证据。
派蒙无措地看向荧,而金发的少女轻叹一声,低低询问,
“你就没有想过,哥哥他对你,到底有没有那种感情?”
她的哥哥,她自然最清楚。
空从来都不是迟钝或者不解风情的人,或许会有一时的当局者迷,却从不会装傻充愣。
既然她都能一眼看穿眼前人拙劣的演技,那空反应过来,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花吐症得不到治愈,就是完完全全的死亡结局,荧也不希望她的哥哥出于怜悯之心,而逼迫自己对万叶做出承诺。
这对两个人都不负责。她必须得把话和万叶讲清楚。
可荧万万没想到,面前的少年只是舒了口气,将枫叶收拢好,垂下眼睛,细细抚摸着叶片清晰的脉络,像是隔着它们在看什么人。
“会的。”
“迟早会的。”
“我想要的,是他的心意相通。我从未畏惧过失败,也未曾考虑过失败。从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更不会。”
想做的事,想留住的人,就要全力以赴。想完成的理想,想看到的风景,都要同他一起。
枫原万叶从来都不是软弱的人。他的温和是他潜藏着的专断最好的保护色,只要是他认定的人或事,就从没有放弃的道理。
留下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的心留下来。异乡的风,他的脚步总是不会停息,可多巧,枫原万叶也是永远不会停留的人。
他自认无人能比他更称成为空的天作之合,他有自信。
他不会输,即使是病痛也不行,阻挡不了他的脚步。万叶不是没有体会过失去,也不是没有过无能为力——但那不意味着失败。
在他将死去的空白重新点亮,在他踏足故乡亲切的泥土之上,在他心中的枫红化作病症抖落指隙时,枫原万叶就明白,他的一生,注定面临无数场风暴。
可风暴过后,总会是永恒明媚的万里晴空。
即使是大雨倾盆,对他而言,困扰也不过是会把衣服淋湿而已。
枫原万叶的人生从不是由须臾的悲剧砌成,或许他的运气说不上好,但他始终明白,自己也是拥有着广阔的世界,和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啊。
荧默然不语。
一时间,她突然不知道是该斥责这个人太有自信,还是该震撼于对方的意志坚决。
少女仔细回想着自家哥哥的反应,竟惊奇地发现,空对和万叶有特殊关系这件事……
好像并不排斥。
比起这些乌七八糟的,空看起来,似乎更紧张万叶的身体状况。
或许,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苗头。
于是最终,金发的少女弯起眼眸,举起自己的牛奶杯,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的。”
“合作愉快。”
07.
众所周知,事物的发展是前进性和曲折性的统一。
……但是空的人生,似乎发展地过于曲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璃月港流言四起,关于空和万叶的小道消息,和长了翅膀似的飞满了璃月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旅行者谈恋爱了,是和一个稻妻的少年,身上还带着很多枫叶,走到哪儿,抖到哪儿……”
“听说了吗?旅行者的恋人好像生病了,对,就是那个有风属性神之眼,会跳高高的,像小鸟一样乱蹦的……”
“听说了吗?旅行者是个病号,捡了一个会变成枫叶的稻妻人当恋人,还会和鸟一样飞……”
“听说了吗?旅行者和一个稻妻的枫树精结婚了,还生了一个病号鸟人……”
处于舆论中心的空毫无所察,日常照顾着万叶起居,一会摁着对方的刀,不许病号同志瞎操练,一会哄小孩一样,在喂完药后往万叶嘴里塞颗糖。
可能是因为关系越来越好,万叶在空面前也越来越放得开。
到底小时候也算是名门世家精细养过的小少爷,当他偶尔软着声,和空抱怨璃月饭菜不合口味,想吃空亲手做的稻妻料理时,金发的少年旅者悲哀地发觉,自己根本——
拒绝不了对方的眼神攻势。
……过分了啊!
但要说万叶养尊处优,那可太冤枉人。偶尔这人闹着想出门,声称刀不用就会生锈,拉着空去深山老林到处乱逛时,上树掏鸟蛋,下河抓螃蟹,万叶倒也一点没落下,那动作,利落地很。
就连空偶尔休憩时,被附近的魔物偷袭,往往是魔物举起的武器还没摸到空衣服的边,就被一刀钉在了老远之外的树干上。
等到空醒来,只能无言地看着满地的掉落物,和气定神闲坐在他身旁守护的万叶。
……甚至连掉落物都用风穴吸在一起,给空摆放整齐了!这点更是根本无法拒绝!
空也知道自己不争气。明明他才是照顾病号的那一个,却总是要万叶亲自出手。
或许还是照顾人太消耗精力,他最近总想多睡一会,而向来警觉的空,却在有万叶在的时候小憩时,从来不会因魔物而惊醒。
或许是潜意识里,他已经把万叶当成了可以交付后背的人,才会这样安心。
只是每次睡醒时,空都会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对方腿上的。
……这就有点难为情。
就算是同性,膝枕这种举动也太……这人到底有没有距离意识啊?!
一想到万叶可能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空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纠结到爆的旅者一边心里酸溜溜的,一边继续享受着特供服务,全然不知内心的挣扎早就被正主看在眼里。
对此枫原某人表示乐见其成。
果然喜欢的人做什么都很可爱。看心上人虚空吃醋好玩吗?
那可太好玩了。
可惜平静腻乎的日子没持续多久,意外来客的拜访,就再次把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当某个普通的清晨,空听到敲门声,打着哈欠开门,却看到熟悉的面容时,整个人不由都愣住了。
“……钟离先生?”
往生堂的客卿点了点头,空不明所以,把人迎进屋,倒上茶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对方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赠礼。
这倒是稀罕,璃月最近也没什么节日需要走亲访友吧?
万叶最近夜间咳嗽得厉害,睡不太好,白天总是要多休息一会,现在还没起床。荧和派蒙这段时间行踪不定,不知道背着他在筹划什么,导致现在只剩下空一个人接待客人。
钟离倒是不急不忙,先是抿了一口热茶,才进入正题。
结果却是开幕雷击。
“听闻你产后初愈,特来探望,略微准备了些薄礼,不知是否合你心意……虽说我也活了有些年月,但生育之事,属实有些陌生,还望你早日养好身体才是。”
跟着喝茶的空直接喷了出来。
……他刚听到了什么?
金发的旅者双手颤抖,哆嗦着将白瓷茶盏放在桌上,面色铁青,
“……钟离,你应该看得出来——”
“我是男的。”
对面的人煞有介事点头,
“不错。”
空有点崩溃。
“所以我根本没有那种功能……?”
“以普遍理性而论,确实。”钟离非常实诚,
“我也一时有过困惑,不过,你身上总会发生诸多奇妙之事,想通了,倒也不很奇怪。”
“我……您是从哪儿听来的这种言论??”他不就是和万叶出去逛了几天,回来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你和那位少年的事情,璃月早已传遍了。很遗憾没能参加二位的婚宴,下次一定。”
……这种事情有下次,真的不是在咒他吗?!
空脑神经又开始痛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却没想到,这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拜访的开始。
月海亭的七星秘书小姐,带着打包好的名贵草药匆匆赶来:
“近日忙于工作,才听到传闻,仓促准备了些补品,以及凝光大人与刻晴大人让我帮忙带话,向您庆贺,新婚快乐。”
“……虽说生出的孩子体弱,但人与枫树精结合有子,已是不易,想来悉心照顾,并不会有大碍……”
空抱着的礼盒差点手滑摔了:
“甘雨小姐,你说我和谁??”
不是说璃月建港以后不准成精的吗?!
往生堂的堂主亲自登门造访,带着小弟把贺礼哗啦啦拉了一小车,啪地翘着腿,往客厅椅子上一坐:
“呦,新来的,我来看你啦!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虽说我主管丧事,但喜事的规矩,我也很懂啊。”
“你说说你,这年头生出来个鸟人,又有什么奇怪的,一点都不用难为情,这可是璃月,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什么?”
“别害羞啦,”胡桃叉着腰,四处张望,
“你孩子呢?快给我瞅瞅——”
恰巧,空的房间门被人推开,睡眼惺忪的万叶打着哈欠走出来,
“是有客人吗?感觉有些吵……对了,空,午饭要不要吃鱼?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胡桃张大嘴巴,指着万叶,唰地转头看空:
“你孩子都长这么大啦?”
万叶愣住了,空差点栽倒:
“所以说根本不是啊!!”
等各路神仙都被送走,了解了来龙去脉的万叶,憋笑憋的差点背过气去。
空早就恨不得找个角落原地自闭,看见某人眼里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咬牙切齿:
“你还笑得出来?”
“……咳!璃月人还,挺有意思的,”万叶强行忍住笑意,赶紧揉了把爆炸边缘自家旅者毛茸茸的头发,
“想象力之丰富,令人赞叹。”
真有你们的,璃月人。
联想到味道奇怪的小生物和空双生妹妹最近反常的忙碌,万叶大概猜到了荧所谓的帮他,是指的什么意思。
……众望所归虽说也是他所希冀的,但这么先斩后奏,是不是有点太损了。
果然是亲生妹妹。
空看着他没因为奇奇怪怪的离谱谣言生气,倒莫名松了口气。二人各怀心思,却听大门嘎吱一响,金发少女带着漂浮的小精灵面色凝重地走进大厅,在空面前站定。
空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荧深深吸气,缓缓开口,
“哥哥,有件事情,我需要告诉你。”
“……我能不听吗?”
“你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蒙德,西风骑士团的人都很高兴,为了祝贺,琴团长特别派人前来璃月,授予你‘英雄母亲’的称号。”
万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次真的忍不住。
……这提瓦特大陆真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离谱到听了就要连夜买站票逃跑的程度。
空面如菜色,言语间一股子生无可恋:
“真的没人考虑过,我是男的吗?”
我生什么?我怎么生?!
荧作思考状:
“所以大家才觉得你了不起啊,竟然跨越了物种限制和生殖隔离,突破了人类的生理极限——”
“空,不愧是你。”
空:“我想静静。”
不管提瓦特能不能待,璃月最近铁定是不能待了。
……难道他要等着西风骑士团的人跑过来,当众给他授予英雄母亲的功勋奖章吗?!别开玩笑了!
万叶这边笑够了,看着自家旅者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悄悄拽了拽空的小辫子,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要不要和我回稻妻?嗯,问大姐头借船就好,我们两个人一起。”
“正好,我也一直想带空,回家乡好好看看。”
空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的人朝自己伸出手。他红色的眼眸柔和澄净,空忽然觉得,自己有种心弦被拨动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将手递过去,握住万叶的手。指尖触碰到掌心的皮肤,带着少年人的柔软和干燥,甚至能感受到长年执刀留下的薄茧。
让人有点……舍不得松手。
08.
空走过很多世界,见识过太多不同的风土人情。
但唯一不变的,似乎就是日月盈亏,繁星漫天。初秋暑气渐退,寒意初袭,夜晚的海面被月色渡上泠泠的冷光。
空俯身攀着船边的栏杆,盯着海里被波光割成一块又一块的月亮,若有所思。
忽地,他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随即肩膀被披上了一件厚实的黑色外衣,下意识回头:
“万叶?”
“你怎么跑出来了。”说好在船舱里休息呢?
空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布料的触感和款式,和万叶平时穿的有些相像,应当是后者备用换洗的衣服。而万叶学着他的样子,俯身趴在栏杆上,注视着海面。
“原因啊……大海安静的时候,总是映照自然最好的镜子。这样好的月光,你我都不该辜负。”
“……有说是,明月知我心,大概如此吧。”
他低声自语,空却不明所以。旅者怔怔出神,过了好久,才又听见自己的友人开口询问。
“空。”
“你的心音乱了。”
空心跳没由来漏了一拍。
他抬头看向万叶,却在视线撞进那双温和的红色双眸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你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万叶继续道,
“发生了什么吗?别的不敢说,但是听,我还是很擅长的。”
“……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心音乱了吗?
在璃月时发生的种种哭笑不得鸡飞狗跳的事情,让空焦头烂额的同时,也不免放松了些,思想不至于拘泥在——
自己重要的人将重病不治这件事上。
……令人啼笑皆非的谣言也好,万叶本人毫不在意的态度也罢,都曾让空有一种,或许事情还没那么糟的错觉。
而直到登上这只前往稻妻的小船,看到这黑黢黢的、平静到死寂的海面,他一直压抑着的担忧和不安,才再次蹿升到心头。
冷静下来的空,几乎想过立刻返航回到璃月,去找他的仙人朋友们出谋划策。谣言根本比不上友人的性命重要。
但看到万叶因为返乡而期待的眼神,他三番五次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距离那场意外的比武招亲的发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万叶的病情没有一点好转,反而咳的更厉害——夜间空总是听到对方为了不吵醒自己而隐忍着低声咳嗽,甚至后来主动提出分开房间休息。
旅者则先是以“自己提出的要求不许反悔”一口驳回,之后又对自己觉得纳闷。
……他是不是有点,太在意万叶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空心中的不安愈来愈甚,伴随着焦躁的还有与日俱增的疑惑。
为什么总是答应对方无厘头的请求?
为什么即使被别人误会也不觉反感?
……空从不贪图安逸。
多少年来,与妹妹的漂泊已经让他习惯了随遇而安。可当他睁开眼睛,触之可及的是熟悉的睡颜或是令人安心的注视时,空竟然有些希望,时间能变得再慢一点。
过于依赖别人其实反而意味着危险。可他好像就是这只置身在茫茫大海里的孤舟,在蒸腾的雾气里难以言明自己的心境,即使知道自己所为脱离了常轨,空也已经不想再回头了。
万叶静静地看了空一会,忽地语出惊人。
“和我有关吗?”
“……什么?”
“你的心事。”
空瞳孔微缩,抿唇不语。
万叶叹了口气,
“你明明是很聪明,也很冷静的人。”
“但偶尔,也会把心事全写在脸上呢。”
“……万叶,我们回去吧。”空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开口,
“我在璃月认识些厉害朋友,可能我有办法——”
“空,你知道我所欣赏的事物,都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鲜少打断别人的话,空反而觉得诧异。来自稻妻的浪客却只是伸出手,任凭海风穿过指隙,
“风声、雨声、涛声……”
他反手一抓,捉住一只随风飘来的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出几个音,
“叶笛声、刀光声、虫鸣声……”
“还有在意的人、重要的人的心声。”
“于我而言,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
“正如我常说,我不会为了作诗而作诗,刻意而为,诗兴不佳,总会落得下乘……”
“但如果是为了重要的人,他的重要的事……比如他的生辰,我或许会提前好几个晚上,苦思冥想送给他的贺词。”
“人心正如海上的天气,说变就会变的。人的思想也正如海上的明月,总有阴晴圆缺,难以捉摸。”
“可,正因如此,在经历时间涤荡、看清内心后,依旧想要得到的人或事,或许就已经真正固化成了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生命厚度永恒的延续,再也无法舍弃。”
“我的病情,我心中有数,而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更重要的事,是回到我的故乡……”
“前提是和你一起。”
“我希望你能给我足够的时间,也给你自己足够的时间。”
“去想清楚,有关于我的,你自己的心事。”
“……”
空久久无言。
他没敢去看万叶的眼睛,反而低头去看海面。
金发的少年倏地瞪大眼睛。
就在他看向海面的瞬间,随着船只的行驶,空倒映在海水中的面容,跌落进了圆月的倒影里。而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红枫无声飘落,在海中旅者的面容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明月……知我心吗?
月光映照着所念之人的影子。
被月光照着的人想回到他的故乡去,前提是和重要的一起。
空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有种想要自欺欺人的冲动。烦躁感萦绕心间,旅者握了握拳,似乎有些赌气地开口:
“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对你的挚友,你都是这么和他们说——”
说些让人觉得奇怪的话,做些让人心境扰动的事。空不喜欢这种感觉,万叶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他觉得更加困惑不解。
而万叶顿了一顿,笑了出来。
空这才发觉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实在是幼稚又唐突,可他好脾气的友人,却回答地极为认真。
“不。”
“这些话,我只对你说。”
空握紧栏杆,心如擂鼓。
枫原万叶则又捏着那片树叶,吹奏起来。
他曾有惺惺相惜的挚友,也曾有相谈甚欢的同僚。
他期待与他们重逢,也相信缘分的存在与命中注定。
……可有关于空的事,枫原万叶想要的,却是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守候与纠葛。
一曲完毕,他将信手捉来的乐器重新还给风,在如水的月色里垂下头,闭上眼睛。
“如果,空还是觉得心境难平,等到了稻妻,我们一起去神社参拜试试看吧。”
“当地的诸位奉行,也已经是空的熟人了。想来这趟旅途会相当顺利。”
“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吧。”
09.
重新踏足雷元素青睐的海中岛国,空握了握手中神里家大小姐友情赠予的参拜凭证,远远看着万叶和神社的工作人员交涉着,脑子里思绪,却都要乱成麻了。
神里绫华心思玲珑,消息也灵通。在他和万叶刚踏足稻妻时,她就让人带了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可以找她。
本地规模最大,传闻也最灵验的神社的出入资格,就这样被白送到了他们面前。
那边万叶交涉完毕,回来就看到空在发呆,干脆伸出手,在旅者面前晃了晃,
“空?我们进去吧。”
“……其实,我并不太信神。”空叹了口气,满脑子都是自己那两个不靠谱的摸鱼退休神明朋友。
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还真听万叶的话,来参拜神社……
没记错的话,他当初差点被雷之神砌进神像里头,对方真的会乐意,替他实现愿望吗?
万叶沉吟一瞬,握着空的手腕,径直拉着他向里走,
“灵验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的心静下来。”
“不试试吗?”
空没反抗。
于是他被牵着,穿过被大树根系缠绕的鸟居,站在功德箱前,看着万叶动作熟练地投入香钱,摇铃,才堪堪回神,跟着拍掌行礼,闭上眼睛许愿。
……可真到这种时候,空想到的,反而不是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满脑子都是身旁人的身体状况。
于是空双手合十,兀自默念:
希望万叶早日康复。
等到他发觉,自己好像又在不知觉间想到万叶的事时,空不由心虚地悄悄睁眼,朝身旁的人看去。
但没想到,他刚刚转过头,就看见万叶也正注视着自己,温柔得像是那枚无声跌落进海中轻吻幻影的枫叶。他一双红色的眼睛澄澈干净,却又写尽了千言万语。
空身形一僵,万叶则不明所以,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他结巴个什么劲啊!空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被空当场抓包,万叶也只是摇了摇头,满面无奈,
“许愿的时候……不可以睁开眼睛啊,空。”
旅者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好似拨云见雾,繁杂的思绪顷刻变得清明。空忽地想起,再次重逢时万叶灼热的目光,共居一室时低声絮语的问安,野外小憩时无声的守候,海上明月里真诚的剖白。
而最终让空同时领略到自己和万叶心意的,却只是对方短短的一个注视,一句短短的话。
许愿的时候,是不能睁开眼睛的。
——那你的愿望呢?
——我的愿望,已经在我身边,所以不需要再许愿了。
空没有出声询问。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万叶的回答。
而他自己,也突然不敢再抬头面见神灵,他问心有愧,心不明,思不净。
难怪他总是会在意万叶的事情,难怪总觉得心中焦躁不安。难怪他会胡思乱想万叶对别人是否也一样温和,难怪他……
即使知道漂泊者选择安逸有违常理,空也不愿意再走回头路。
他再也站不下去,抓住万叶的手,在对方惊讶的神情里低下头拉着对方就走,
“我们回璃月,你的病必须想办法——”
万叶先是怔了怔,随即似乎是了然了什么,率先停了下来,拽住了前面的人。
“空。”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之前就算再担忧,向来好脾气的旅者,也从没这么决绝专断过。
眼尖地发现旅者似乎红了耳根的枫原家小少爷心情大好,捏了捏前面人的掌心,
“你在害怕。”
“……万叶!”
“空。你在怕什么?”
“……我对雷元素过敏,行了吧?”空明知道这人是在逗自己,却也不好意思直说,只能顺口胡诌。
枫原万叶:“……”
他居然有被这人噎住的一天。
“但果然,你还是很在乎我的。”
“……作为朋友,互相关心是应该的。”
“只是朋友吗?”
万叶指尖忽地用力,空一时不察,愣生生被他拉着后退一步,本能地转身朝万叶看去:
“你——”
“看着我的眼睛,空。”
“回答我,你关于我的心事,只是朋友的程度吗?”
空看着万叶难得露出严肃认真的神情,后者不依不饶,红眸却少见地带着紧张,似乎真的就像是这个年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小心翼翼询问心上人的回复。
他察觉到万叶握着自己手的力道逐渐收紧,白发的少年一字一句开口,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那些风言风语,确实不符事实。”
“但有一点,我却希望是真的。”
“……我喜欢你,空。我的确是……想和你共度余生的。”
“所以,我偏偏想当一回愚者……只要得遂心愿,就足够了。”
漂泊的人们在彼此眼中留下沉淀,明知联系的建立是剥夺自身自由的一部分,但他们早就是彼此的一部分了。
所以值得。
或许,枫原万叶是这么想的,空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空看了他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扶额道:
“我可真是……真是输给你了。”
“年纪轻轻的,漂亮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讲……”
“……不说话的话,那我作诗?”
“……你开心就好。”
“噗嗤。”
万叶如释重负,松开了空的手。
紧接着,空感觉自己被这人紧紧抱在怀里,后者趴在空肩头笑个不停,而大庭广众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旅者,紧张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咬牙,拽了拽这人的小辫子。
不想万叶笑着笑着,似乎是呛住了,又开始咳嗽起来。
空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家恋人,居然吐出了一枚又一枚枫叶,轻飘飘落在地上。
万叶直起身,看到枫叶,到底是一怔。
“看来,还是暴露了。”
“你不会真是枫树成精的吧……”空吐槽一句,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花吐症?”
“嗯。”
“……花呢?!”
枫原万叶感受了一下冷飕飕的秋风,思考起来,
“可能……还不是花开的季节。”
“不过,现在开也不迟?”
“——枫原万叶,”空深深吸气,头一次真的恼怒起来,
“我刚才都想着,要不要直接把你打晕拖回璃月治病,你要是敢让我守活寡,我就撬了你的棺材板,结果整了半天,你居然是花吐症?!”
“就因为这个,拖着病情不治,难受了一个月?!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你把自己的身体当什么?”
……糟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万叶赶紧把空按住,使劲顺毛,
“因为……空很聪明啊,如果早点被你看出来,却还没有让空心动的话,恐怕会被拒绝得很惨吧。”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给我下了个套?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也是个聪明人,给我整了套九曲十八弯?”
现在想想,那场扯淡的比武招亲,荧和派蒙最近诡异的举动,璃月蒙德离谱的传言,没准都和这家伙有关。
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拽着对方衣领严重声明:
“……下不为例,你要是再这样糟蹋自己身体——”
等下,他好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很好,更生气了。
万叶见好就收,任他拽着,连连叹气,
“嗯,下不为例。”
“那现在,我也不需要回璃月治病了,治好绝症的药,已经站在这里了,对吧?”
稻妻的浪客指了指自己,弯起眼睛。
“……亲亲?”
空深深吸气,径直拉着他衣领,把人拽下来,一口啃了上去。
10.
荧若有所思,抱着手臂看着眼前拉着小手的两个人,嘴角抽了抽。
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她服气了。
金发的少女想着想着,倒也笑出声来,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咳咳!哥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她从身后摸出来一个奖章,而原本快快乐乐,拉着自家大病初愈的对象小手的空,则笑容逐渐消失。
派蒙把小脑袋凑过来,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奖章上的字:
“英雄母亲……西风骑士团赠?”
“没错,这就是骑士团授予你的英雄母亲奖章。空,你觉得,把它放在家里哪个地方比较好?”
“……垃圾回收站,谢谢!!”
空听到拉小手的某人又开始一个劲地憋笑,不由深呼吸。
果然……谣言还是止于智者比较好!!
——END——
不朽(双飞组)
没爱过没萌过。此篇仅做 @秋乙一 教学用。
不会再产出。
——
莱因哈特在凌晨三点走进了齐格勒博士的工作室。
他很小心谨慎的不发出一点声音,这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难的——他记得那些药放在哪儿,他只需要找到药柜的钥匙,然后——
“你怎么了?”
他没预料到安吉拉会在这儿,因此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莱因哈特转头看向门口的墙边,安吉拉抱着膝盖坐在那儿,正准备站起来。
莱因哈特在此刻先显示出了一个旧派绅士的作风,他先过去把安吉拉拽起来,顺手打开了诊室的灯。
安吉拉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莱因哈特很难很快的找到一个借口,所以他只好避重就轻,“我觉得我有点伤风。”
老...
没爱过没萌过。此篇仅做 @秋乙一 教学用。
不会再产出。
——
莱因哈特在凌晨三点走进了齐格勒博士的工作室。
他很小心谨慎的不发出一点声音,这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难的——他记得那些药放在哪儿,他只需要找到药柜的钥匙,然后——
“你怎么了?”
他没预料到安吉拉会在这儿,因此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莱因哈特转头看向门口的墙边,安吉拉抱着膝盖坐在那儿,正准备站起来。
莱因哈特在此刻先显示出了一个旧派绅士的作风,他先过去把安吉拉拽起来,顺手打开了诊室的灯。
安吉拉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莱因哈特很难很快的找到一个借口,所以他只好避重就轻,“我觉得我有点伤风。”
老战士发现了安吉拉红肿的双眼,他虽然不忍心,但忍不住在这个关口祈祷安吉拉能够忽略自己的谎言。
“我一周前检查了每个宿舍的药箱,”安吉拉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轻易的戳破了对方的伪装,“感冒药还够你吃半个月的。”
“那我可能忘了……”莱因哈特无所谓的耸耸肩,“既然还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坐下,让我给你看看,”安吉拉见对方不为所动,决定加个码,“腿疼?”
莱因哈特无可奈何的坐到了安吉拉的对面。
莱因哈特的两只膝盖都被换过了,其中左膝盖正是齐格勒博士做的手术。
“疼得厉害吗?”
“不影响走路或者站立,”莱因哈特假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就是有点疼罢了。”
安吉拉敲了敲墙面,“你没必要对你的医生撒谎,现在说出来,或者我还能尽早帮你恢复。”
莱因哈特犹豫了一下,安吉拉接着鼓励他,“如果说出来的话,我们也可以更好的改进你的动力装甲,越快改进,你就能越快减少损耗。”
“就是,”莱因哈特终于开口了,“上个月在训练的时候我不小心闪了腰,接着开始是背部的疼痛,现在轮到腿了。”
这一长串的问题下来谁也不可能感到乐观,但安吉拉还是温柔的安慰了这个开始感到不安的老战士,“这没什么,我会帮你解决好的,但你现在应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脚,我们得试着改变你下半身的运动模型。”
莱因哈特半信半疑的看了看安吉拉,但还是决定听从她的话,安吉拉注意到莱因哈特在脱鞋的时候显得有些费劲,他的腰病让他难以屈身,但安吉拉并没有帮助他。
安吉拉仔细的检查了莱因哈特的脚,脚底和脚趾那儿尤为仔细,但她什么也没说,这让莱因哈特有点紧张。
“没事儿的,”安吉拉说话间帮莱因哈特穿好了鞋袜,“大概这几天你走路的姿势不太好,所以有点肿起来,但其他都很好。”
莱因哈特流露出一点不安的神色,他觉得安吉拉并没有告诉自己实话。
“你的肌肉依然很棒,不仅是没有肌肉乏力,你甚至比大多数年轻人的身体都要好,”安吉拉微笑着,“但你现在需要及时治疗你的腰伤,这可能需要静养几天,相信我,这不会影响你之后的战斗。”
她为莱因哈特开了外用药,并嘱咐他一定要按时涂抹,莱因哈特走出去的步伐看起来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莱因哈特走了两步又走回来,露出了一个兄长般担忧的表情。
“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安吉拉没有重新关上灯,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但这不能阻止她的那些坏的念头,它们就像莱因哈特的衰老一样在蔓延。
安吉拉清楚那根本不是一两管布洛芬就能解决的问题,她能让伤口痊愈,但那些来自身体深处的变化才是真正的棘手——即便现在他的健康状态稳定,也没有失智的先兆,但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维持这一现状。
莱因哈特的脚趾甲稍稍长了一点,安吉拉注意到他的脚趾肚被趾甲扎出一些血点,这些小小的伤口在反复的挤压中成为了疥疮,诸如此类的表现还有他开始萎缩的牙龈和不明显的寿斑……这些都在表明莱因哈特的迟暮,可悲又可怕的迟暮。
除了这些,安吉拉还注意到莱因哈特开始吃香蕉——在他们认识那会儿,莱因哈特总是嘲笑这是猴子吃的东西,但他现在知道自己应该补充营养,于是他反驳了十年或者十五年前的自己。
莱因哈特比大多数人都在乎这个事儿,齐格勒博士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作为守望先锋的盾牌,莱因哈特很难允许自己这儿出现任何问题,无论是伤病还是老去。
安吉拉很后悔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于是她就没能意识到正在发生的这些东西,她不觉得自己今天看起来和昨天有什么不同,也说不出莱因哈特到底是哪一天变老的,他们都适应了这件事——直到莱因哈特在一次不那么繁重的训练里扭到了腰。
齐格勒博士有办法帮助莱因哈特,她能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他克服这种衰老的表征,但她想,她该怎么开口去和他说你老了这句话呢?
即便她能够延缓他——甚至于是细胞的衰老速度,但结果会怎样呢?英勇无畏骁勇善战的骑士依旧不会放弃自己正义的本能,他会挥霍这些他偷来的年轻,他暴怒、他战斗……他加速自己光荣的结局,而她救他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滥用的无度。
这世界上哪有不朽的英雄。
活着的都是怪物。
门外一阵窸窣的声音让安吉拉清醒了一点,她从自己悲观的想象中抽身,但她也同时想起自己三更半夜还呆在工作室里的原因。
法芮尔敲了敲门,开门进来了。
“你怎么没回家?”
法芮尔看起来不算太好,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但是她还是很努力的做出轻松的样子。
“我以为你今天有任务。”安吉拉清了清嗓子,她似乎在解释理由,也似乎在问为什么法芮尔这个时候会来。
“你说了要谈谈,”法芮尔咳了两声——安吉拉能感觉到她不是太舒服,“所以我尽快回来了。”
齐格勒博士忍住了怒气——关于她们要谈论的事情引发的怒气,“你回到家发现我没在所以又回到这儿来找我?”
“这不是重点,安吉,”法芮尔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睛,“你说要谈谈。”
安吉拉看着面前的女人,她联想起刚刚从这儿走出去的莱因哈特,这让她的疲倦感又加深了一层。
“莱因哈特刚才来过了。”安吉拉叹了口气,她决定用这个作为开头。
法芮尔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法芮尔的知情令安吉拉语塞,她原本打算从这儿开始她们的谈话,但现在这看起来并不是个秘密。
“我知道,”法芮尔皱起了眉,“这和我们之间的事儿有关系吗?”
安吉拉叹口气,“那你知道莱因哈特的情况有多严重吗?”
法芮尔甚至笑了笑,“当然了。”
齐格勒博士彻底的绝望了,这显然引不起法芮尔任何的警觉之心——她甚至觉得莱因哈特在战斗中对自己的损耗很正常,但这恰恰是安吉拉自己完全无法忍受的地方,她是说,她到底应该怎么能够以宽容的态度去想象法芮尔消耗自己生命的样子?
“你觉得这很正常?”安吉拉气到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正常?”
法芮尔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对战斗的热情会造成多糟糕的结果,她忽略了那些成为英雄的代价——即便她也曾经因为战争失去过挚爱,但安娜回来之后她好像就彻底忘记了这么回事,她没有一丝一毫对于和平的渴望。
她只想成为战争里的英雄。这是一切令安吉拉感到痛苦的根源。
“他来帮妈妈拿止痛药,”法芮尔诧异的笑了笑,“这有什么问题?”
齐格勒博士愣住了,“安娜?”
“他们决定住在一起了,”法芮尔耸耸肩,“妈妈搬东西的时候好像抻到了筋,可能是旧伤吧……她不想让你担心,本来是拜托我来拿药的,但我告诉她你最近好像不是很想和我说话,所以就拜托莱因哈特了。”
“……是为了安娜?”
“他们决定住在一起这件事还没告诉任何人,也许是因为这个……所以莱因哈特没对你说实话吗?”法芮尔虽然有点埋怨安吉拉忽略了自己那句抱怨,但还是继续顺着她的问题回答了下去。
“嗯。”
安吉拉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法芮尔好奇的撑着头,“那刚才莱因哈特对你说了什么?”
“莱因哈特对我说了一句话,”安吉拉叹了口气,“其实也是我本来打算今天说给你的。”
法芮尔的双手紧张的抓住自己的大腿,“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
安吉拉注视着法芮尔紧抿一起的嘴唇,觉得自己心里紧绷的那根线正慢慢的松动下去。
“但会是……在我死的那天。”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