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墨x傅卫军』玻璃弹珠
OOC预警 1W预警
裹脚布预警 捏造预警
以上 观看愉快
沈墨说自己弟弟的眼睛很漂亮,像她手里捏着的玻璃弹珠。
稀稀拉拉的雨飘着砸在窗户上,她捏着手里光滑圆润的珠子又要说些什么,坐在对面的人看了她几眼暗骂运气不好碰上了个神经病,侧过身去并不在意她,沈墨于是也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轻轻将头倚靠在旁边的玻璃上,细碎的雨珠蜿蜒着扭成曲折的河流,随着夜色消失不见。
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地向前跑着,像个佝偻年迈的老头,沈墨想着想着突然笑得很快活。
沈墨举起来手里的玻璃弹珠,闭上一只眼睛去看里面那一条蓝色的弧带,火车车厢里的灯不太明亮,那被她攥在手心...
OOC预警 1W预警
裹脚布预警 捏造预警
以上 观看愉快
沈墨说自己弟弟的眼睛很漂亮,像她手里捏着的玻璃弹珠。
稀稀拉拉的雨飘着砸在窗户上,她捏着手里光滑圆润的珠子又要说些什么,坐在对面的人看了她几眼暗骂运气不好碰上了个神经病,侧过身去并不在意她,沈墨于是也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轻轻将头倚靠在旁边的玻璃上,细碎的雨珠蜿蜒着扭成曲折的河流,随着夜色消失不见。
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地向前跑着,像个佝偻年迈的老头,沈墨想着想着突然笑得很快活。
沈墨举起来手里的玻璃弹珠,闭上一只眼睛去看里面那一条蓝色的弧带,火车车厢里的灯不太明亮,那被她攥在手心里一整天的珠子因为沾了她的体温而暖得发烫,她猛地又将那颗珠子攥回手里,缩回那件灰棕色的宽宽大大的外套里去。
车厢里的人们大多已经睡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盖过了火车呼啸而过的腾腾声,漆黑的夜幕随着时间的流逝转为升腾而起的火光,沈墨终于闭上双眼,像小时候挨妈妈凶的时候一样觉得委屈起来。
火车上想起婴儿哭闹不安的声音,沈墨感到自己被人挤了一下,她于是紧紧身上的衣服睁开眼睛,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不好意思得向她示意,急匆匆地抱着孩子去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漆黑的夜里传来母亲哄孩子的歌声,跟她妈妈唱的一样。
儿时的记忆变得模糊破旧,沈墨把它们从犄角旮旯里掂出来吹了吹历年来的灰尘,总算在歌声里回想起自己的妈唱歌时是什么样。
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爸,他们家总是跟别人家不一样,沈墨生下来就跟她妈妈长得一副模子刻下来的一样,小脸蛋,小鼻子,小嘴巴,小耳朵,哪里都是小小的,哭声却像是要把这个世界拽下来一样嘹亮的惊人,惹得她妈妈小时候每次都跟别人抱怨似的见谁都要把她哭声大这件事儿拿来说,沈墨小时候顶不喜欢她妈妈这样。
后来,她妈妈给她扎辫子的时候跟她说她弟弟要回来了,沈墨又变得害怕,那些阿姨都说,弟弟回来了爸爸妈妈就不会再管她了,小孩子被大人逗弄着变得抵触,妈妈扎辫子的时候手劲儿大了勒得沈墨头皮疼,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往上吊着,勒得她疼得开始掉眼泪 。
豆大的泪珠子跟家里常年修不好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喷,她妈妈坐在后面看不见她在哭,仍旧笑眯眯地跟沈墨讲着弟弟怎样怎样,沈墨终于忍不住委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又一次要把世界拽下来,刚到家的爸爸着急忙慌地就往屋里赶,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以为沈墨又跟别人打架了。
“咋了!哭啥呢!又跟哪个小王八蛋打架打输了?!”
当妈妈的立马就喝止当爸爸的,将沈墨扭着劲儿的身子转过来,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女儿脑门上的碎碎的胎毛,看她哭得狠了顺着她的脊梁往下给她顺气,打发当爸的去倒碗热水过来,把沈墨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问她怎么了。
沈墨揽过妈妈的脖颈埋在她的脖子里,眼泪鼻涕留了一大把,全都抹在她妈的衣领上了,她倔着性子不说话,她妈妈也就不问了,转而给她唱起歌儿来,她听着歌儿喝了一口爸爸端过来的热水总算止住了哭声,五六岁的孩子的体力在一场哭闹中消耗大半,趴在爸爸背上睡着了。
等到她午睡醒了之后,家里就多了一个跟爸爸长得没什么两样的小男孩儿。
沈墨从床上爬起来,东北的冬天家家户户都烧上了火炕,热气把小姑娘烘的红彤彤的,跟个大红苹果似的,他弟弟就坐在床边上,看见她起床了就坐过去,很乖巧地喊她姐姐,声音很小。
他就比她小一岁,出生的时候沈墨才刚刚学会走路,一点儿都不稳当地牵着爸爸的手绕着他看,看了没多久跟个猫儿一样瘦小的弟弟就被住的很远的爷爷奶奶抱走了,那个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生弟弟的时候刚好是凌晨,两个老人家连顿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忙忙地抱着孩子走了,临走之前塞给沈墨一颗煮好的鸡蛋。
她妈妈后来跟沈墨说,他弟弟之所以声音小,跟他耳朵不好也是有关系的。
三四岁的时候,她弟弟半夜发烧,第二天早上去看大夫一只耳朵已经听不见了,远在乡下的老人拉着孩子就往城里赶,到了医院那医生又说治不好,越大他的耳朵就越不好使,没说几句就打发他们回家了,没过几天沈墨奶奶眼睛就给哭瞎了,她弟弟说话的声音也就没那么大声了。
外面起风了,哗哗作响的树叶宣告着一场风雨的来临,沈墨的辫子睡觉之前被妈妈拆了,凌乱的头发跟她现在的思绪差不多,她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向她弟弟招手让他坐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红色的棉被分过去一个角给他,沈墨从枕头边上拿出自己藏了好多天的别人给的橘子递给自己的弟弟,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之后咧开嘴笑了,觉得有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冬天过得很慢很慢,小沈墨看着弟弟从刚开始到家时的拘谨到后来的调皮捣蛋,慢慢地也学会了唱妈妈哼给她听的那首甜蜜蜜,她也试着给弟弟唱,晚上睡觉之前给他哼上两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哼到后来爸妈都没了也还是只会哼那两句。
七岁的冬天下大雪,沈墨和弟弟俩人呆在家里,爸妈出门儿说出去看个亲戚,走的时候从布袋子里掏出来一颗大红苹果,默默他们的脑袋就走了,一直到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的时候有人上他们家来让他们去认尸,沈墨带着弟弟愣愣地就去了,认出来两个被冰雪冻得惨白的两张脸。说是路上摔沟里去摔断了腿没能爬起来,大雪下了一夜将两个人埋得严严实实的,第二天有人出门被路边买给姐弟俩的冻梨绊倒了才发现他们。
爸妈就这么没了,爷爷奶奶更是早就走了,姥姥姥爷远在南方没有消息,大爷大妈潦潦草草地办完爸妈的白事就带着他们回家了,住了没一个月就瞒着她把她弟弟送给了桦林的一家人。
沈墨那个时候总是想哭,她弟弟在的时候她从来不哭,晚上睡觉姐弟俩一个被窝她总揽着弟弟给他唱甜蜜蜜,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听得见,她哭自己太蠢太笨,怎么早不能发现他们要把弟弟送走呢,她哭自己太弱小,只能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她埋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不敢让别人知道。
后来,她还是想哭,小星星的歌声参杂着恶心人的欲望攀附在她身上,像附骨之蛆一样让她作呕,她吐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呆愣愣地看着没有拉上窗帘的晚上,月亮安安静静地普照着大地,夜间的虫鸣喧闹嘈杂,她耳边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脑子跟着吊在天花板的电扇一齐旋转。
她那个时候发现自己忘记怎么唱甜蜜蜜了。
爸妈在的时候没教会她,弟弟还在身边的时候她也没有唱完完整的一段,到现在她彻底将甜蜜蜜的旋律忘记,只记住小星星的歌词每天都盘旋在她的房间里。
沈墨那个时候才十一二岁,上初中的时候班主任让学生给自己最重要的人写一封信,说是会寄出去,沈墨疯了一样高兴,写写划划地给自己弟弟写东写西,什么都要写什么又都不能写,那封信最终被大娘发现了,沈墨于是哀求她不要告诉大爷,跟施舍一样,大娘答应了她的请求,甚至很好心地告诉了沈墨她弟弟的新名字和住址,她那天特别开心,去了学校将自己的信交给了老师,发下来的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弟弟的新名字:傅卫军。
那个时候玻璃弹珠在学校里是个很时髦的游戏,男孩儿女孩儿手里都有一个小盒子来装这些透明的玻璃珠子,沈墨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珠,大概是她新买的缘故,那颗玻璃珠极其透明澄澈,仰头对着阳光去看的时候闪出耀眼的碎光,沈墨最喜欢里面纤长的蓝色长带,像是将天撕下来一小片藏进去了似的,剔透纯粹地跟她弟弟的眼睛一般无二。
沈墨于是也开始收集玻璃弹珠,从朋友那里,从输家那里,从商贩手里,她的零花钱不多,基本全都投给了这些小小的透明的珠子,直到后来被她大爷一手掀翻,叮叮咣咣的玻璃珠子散了一地飞到不同的角落里去,皮带抽在身上的啪啪的声音混着窗外虫的鸣唱将她所有的奢望都一并抽了干净,她再也不敢收集那些玻璃弹珠,只留了那一个里面装着蓝色长带的想要以后送给自己弟弟,沈墨觉得他一定很喜欢。
那封寄出去的信总算等到了回信,是从福利院寄来的。
她弟弟在信里说桦林那家人有了自己的小孩,于是不打算要他,他说得亏他自己跑得快去了福利院,不然不知道又要去到哪家不认识的假爸妈家去;他说他现在在福利院挺好的,还认识了一个朋友叫隋东;他说自己在学手语,还告诉她让她也去学学,以后见了面交流能方便点;他说桦林离她不远,他能在周末来找她。他在信里说了很多很多,沈墨看着信,眼泪再一次开了闸,她趴在桌子上颤颤地哭,又觉得真好,以后又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期待的了。
那时候她上初一,等到姐弟俩总算见面的时候已经是高一了。
东北的春天仍旧还是冷的,沈墨穿着棉衣不自觉地往后缩着自己的手,她个子早就抽条,这件衣服却没跟着她的个子一起变长,她只能缩着袖子勉强在自己弟弟面前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她还是不太习惯喊他傅卫军,怔怔地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孩儿跟自己比划手语,旁边还站了一个长头发的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儿,大概是他之前信里说的叫隋东的男孩儿。
“姐,我,我去,去买瓶水。”
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话,隋东转身离开,剩下沈墨面对着傅卫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姐,吃苹果。”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颗红苹果递给沈墨,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像是很羞涩一样很快又把手插进了衣服兜里去,侧过身子歪在墙上看着她。
“卫军。”
她还是喊得不习惯,于是又换一个称呼。
“军儿。”
总算舒服了一些,沈墨抿起嘴巴很秀气地笑了笑,不太熟练地用手语跟弟弟对话。
“军儿,我。”
“我很想你。”
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缓慢地比划着意思,积压了好些年的委屈爆发出来,沈墨歪着脑袋看自己的弟弟,泪水又像小时候一样流出来,高了她一头的弟弟将她揽进怀里,她的泪水全部落在他的脖颈里,顺着筋脉的轨迹粘在他的衣领上,留着同一种血液的两幅身躯拥抱在一起,血液带动着心脏开始一齐同频共振。
沈墨那个时候觉得无比的感谢,感谢自己拥有傅卫军。
小小的玻璃弹珠被放在傅卫军的手心里,沈墨的指甲从他手心里划过带来一种柔软的痒,他捏起来那颗小小的珠子对着太阳看,看到那条蓝色的长带时开心地笑,转而对上沈墨苍白的笑脸又不太想笑,他觉得沈墨一点儿也不开心,她整个人像是爸妈走之前留给他们的那颗苹果一样。
可傅卫军仍旧很开心地笑,他不想沈墨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担心自己,于是他伸手向两边捏着自己姐姐的脸蛋向上扯,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才算罢休。
总算两个人都笑起来,天边不知名的鸟咕啾咕啾地叫,她这才看见天边已经泛黑,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沈墨踮起脚抱他,摸了摸男孩儿刺挠的头发,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和弟弟永远在一起。
有了快乐的事情做奔头,一切的苦难似乎都是可以忍受得了的了,沈墨煎熬了三年,总算等到高考毕业填报志愿,她像一直欢快的鸟儿一样义无反顾地飞向了桦林,啁啾不停地以为自己奔向了快乐的远方。
后来的一切都太快了,她一生连绵的阴雨还没过去就又陷入漫长的冬季,回想起那时候只能记起每一次坐在傅卫军摩托车后座上时穿透她灵魂的风。
傅卫军总喜欢将摩托开得极快,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一样,每当她座上的时候又开得缓慢,仿佛夜晚的路灯永远照不亮目的地,沈墨喜欢坐在上面的感觉,她只有在那时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有一天晚上他接沈墨回音像店的时候下雨了,细细的雨丝斜斜的飞在他们身上,沈墨坐在后座向前倾身抱住傅卫军,他着急回家把摩托骑得很快,发动机的轰鸣砸在积水的小坑里又被轮胎压成两瓣,沈墨少见地觉得快乐,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弟弟的腰示意他不用着急,脑海里又蹦出来甜蜜蜜的歌声,从遥远的童年传来。
不算长的路程很快结束了,沈墨从后座上跳下去的时候不小心被发动机滚烫的温度灼到,被担心过度的傅卫军一下背起来急匆匆地往店里去,她正想开口说不用担心,猛地又噤了口,趴伏在弟弟身上,夜晚的风夹着他的体温撩起夏夜的沉静,沈墨轻轻蹭了蹭他的后背,心里觉得安稳。
被烫到的地方起了小水泡,傅卫军单膝跪在她的腿边,药膏敷在烫伤的地方凉凉的,店里的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隋东出去买饭还没回来,沈墨垂下头看傅卫军愧疚一般用手指小心的摩挲那块儿的皮肤,他指尖厚厚的茧子磨得沈墨发痒,她伸手去摸傅卫军的耳朵,揉着弟弟的耳垂安慰。
他的耳朵相比起做姐姐的看起来很大,侧着脑袋的时候更加明显,沈墨记得小时候妈妈总说耳朵大的人有福气,能够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她摸着弟弟的耳垂再一次这样想,像是小的时候妈妈对着弟弟开始变弱的听力时叹气一般跟她感叹时一样,她将自己当作两个男孩儿的妈妈。
可她永远也不会是妈妈。
她还太小了,小到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更不用说去指导另外两个人的人生。
于是傅卫军又拿出那颗透明的玻璃珠子放在沈墨手里,圆润光滑的珠子在她小小的掌心里转了几圈之后停在她生命线的开端,她低低地笑出声来,颤抖的动作引起傅卫军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看沈墨,眼睛是一贯的干净澄明,她从傅卫军身上嗅到自己买的洗发水的味道。
腿上的伤好得很快,两个星期左右她的腿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傅卫军再一次挽起她的裤腿时已经能很开心地笑了,沈墨那个时候看着他,多想祈求老天爷人生中的疤痕也能像腿上的疤痕一样消失啊,就像她之前哀求过赵静一样,她最后不也可怜她了吗?
像是哭诉,沈墨这样在心底哀哀地求,最终也没求来好的结局。
东北的春天像是赶赴一场快要结束的宴会,匆匆忙忙地飞过了东北辽阔的大地,夏天如同一阵风一样席卷而过,秋季慢慢悠悠地上场了。
傅卫军在维多利亚门后扎好摩托车静静地坐着等待沈墨出来,他摘了助听器,世界空荡荡的没有声音,维多利亚喧闹的音乐声挤满了整条街,他什么也没听见,直到沈墨从里面走出来,素净的小脸上如墨一般黑亮的瞳孔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漾满笑意,于是傅卫军听到沈墨轻灵快活的笑声。
他扯开嘴角也笑,忙不迭地上去拉着沈墨的手试她手掌的温度,坐上摩托车之前把身上特意多穿的一件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这才放心地又冲她笑。
“晚上,冷了。”
“好,那你以后接我的时候,多给我带件外套。”
维多利亚的时薪很高,沈墨伏在弟弟肩膀上打算着今天刚结的工资要怎么花,他的助听器都要坏了,该换新的了,这次结的钱还不太够,只能再攒攒。天气马上要转凉,他和隋东的衣服都还是薄外套,改天要买两件厚的。家里的留声机都坏了,得买个新的......
发动机轰鸣着带着他们逃出喧闹的街区,街边飞速倒退着的树木已经有了秋天的影子,随处刮来一阵风带着那些叶子一片一片的飘坠,沈墨怀抱着傅卫军的胳膊收紧了一些,生怕自己怀里圈着的温暖都随秋风一齐散开了,她总是对幸福的日子感到惶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烟消云散。
到家的时候隋东献宝似的跟沈墨炫耀自己新弄来的碟片,沈墨凑近一看有些惊讶,是香港那边的电影,上映有一两年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她也不问,反正问了也没有答案,索性喊了刚洗完澡的傅卫军一起坐下来,将他的助听器调整了合适的位置,那台电视机的声音也被调大,又拿了柜台上放的零食瓜子坐好,安静地听着小时候妈妈经常唱的那首歌缓缓从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里飘出来再一次散在东北辽阔的土地上,她也开始小声地哼唱着,傅卫军坐在她左侧,脑袋微微垂下去靠在她的肩膀上听,外面又开始下起雨,噼里啪啦地要把世界砸碎,沈墨却奢望这一刻长长久久。
晚上的时候傅卫军进了沈墨的屋里,他知道她不开心,像小时候第一次见面一样坐在床边,穿了前几天沈墨刚给他买的睡衣,纯棉的材质显得傅卫军整个人也绵软下来,沈墨看他这样笑着摇摇头,掀开被子的一角递给他,两个人躺在被窝里很久没有说话。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好在明天是周末没有课要上,沈墨往被子里缩了缩想明天如果不下雨的话就要去把衣服给买了,不然这场雨过后就会越来越冷。
她还没来得及把所有的事情思考完一遍,身边靠过来的热源便把她包围了,傅卫军在秋夜里显得有些烫的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沈墨侧过头看他,傅卫军也歪着脑袋跟她对视,姐弟俩于是一起笑起来,傅卫军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牵着她的手在空中轻轻地摇晃,他打着手语跟她说想听她唱歌了,沈墨撇撇嘴有些想哭,转而又很快乐地笑,她轻轻地哼甜蜜蜜的调子,仍旧是那几句歌词反复地唱,像是故意欺负他听不见似的偷懒。
实际上他们的妈妈也只会哼那几句歌词,那个老旧的破败的收音机也是如此,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只能听到那几句而已。
傅卫军将姐姐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隔了一层皮肉之下的心脏咚咚地跳,沈墨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背过脸去悄悄地哭,觉得自己这一刻很幸福。
雨滴啪啦啪啦地还在下着,傅卫军敏锐地感知到沈墨的情绪,他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又觉得不够似的将她的脑袋倚靠在自己的胸膛处,学着爸妈的样子安慰自己哭泣着的姐姐,他一下一下地捋着姐姐垂顺光滑的头发,一只手在她瘦弱的脊背上轻轻地拍打,整个人都变得像一件老旧的毛衣。
安慰人时有什么办法呢?
傅卫军没学过,他知道开心了要笑,不开心了要哭,打架能挣钱,偷也能挣钱。
没人教过他要怎么安慰一个人,好像也没人教过他要怎么爱一个人。
刚刚那个电影里是怎么演的,傅卫军努力回想着那个影片,他将沈墨往上揽得紧了一些,用一种拥抱的姿态将她环住了,她仍旧哭泣,泪水沾满了他的睡衣,他的心脏于是也像是泡在盐水里了一样,湿湿的咸咸的。
她总算抬起头,床头灯照着她的脸颊衬得她像是刚刚分开那会儿一般大,傅卫军伸出手指轻轻地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学着电影主人公的动作慢慢地亲在她的脸颊,舌尖尝到泪水的涩意。
雨的湿气像是漫进来了一些浸入空气里,沈墨总算不再哭泣,她怔愣着像是回忆起不好的事情,继而又不在乎了,环抱着傅卫军紧紧的勒住他,像是拉住一条救命缰绳。
牙齿印进肌肉里,沈墨咬着傅卫军的胳膊,总算泄了这些年每一晚上的压抑愤恨,她听到弟弟疼痛的吸气,又被他轻轻的拍在脊背上的安抚缓住了心神,平静下来之后又去亲吻那片被咬得渗血的地方,那些经久不散的星星总算被甜蜜的味道覆盖掉,她觉得自己开启了新的人生。
床头的灯被傅卫军拉灭了,有了傅卫军在床上而变得有些窄小的床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显得有些脆弱,夜里睡觉不安稳的沈墨来来回回醒了几次,黑夜里被身边躺着的身躯吓到的时候总会被他半梦半醒中下意识的安抚缓下来,放心地往他身边靠拢之后又觉得安心,好容易睡了许多年来的一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早睡醒傅卫军坐在床头看着她,笑眯眯地冲她打手语。
“今天,是晴天。”
沈墨坐起身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晒进屋里,小小的屋子灌满了阳光,她有些难受地眯了眯眼睛,转过身去跟弟弟说。
“今天,很好。”
没有比今天更好的天了。
沈墨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终归还是没有被上天遗忘,可人生的戏剧性总是让人难以预料。
王阳的出现让隋东,沈墨和傅卫军都觉得有些惶然,三个人的世界形成了固定的格局之后很难再轻易接纳一个新的人物出现,哪怕他看起来全然地没有半点伤害。
傅卫军是其中反应最大的人,他有一天去维多利亚接沈墨的时候正巧遇上王阳,他跟着沈墨从维多利亚走出来,有些警惕一般盯着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这让傅卫军觉得不舒服,他生出一些烦躁,转过脸去看沈墨,用眼神向她询问。
“我走了,王阳,不用送了,再见。”
还没等王阳要说点什么,傅卫军已经一溜烟的骑出去了好久,只留下王阳半张着嘴吃了一口的摩托尾气,沈墨坐在后座上从他兜里掏出来他的旧助听器给他戴上,贴在他耳边问他。
“怎么了,开这么快?”
“你生气了?”
傅卫军回答不了她,也没办法回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
晚上的时候,沈墨喊他去她屋里睡,自从上次下雨之后两个人便形成了习惯一样,但凡有一个人情绪不对劲,晚上总会成为属于两个人的时间,过了一晚之后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没有什么是比身边的人还珍贵的宝物。
“我,不喜欢,王阳。”
“真的?”
他很少像个孩子一样求真问假,沈墨看着他在床头灯下显得更加立体瘦削的脸庞觉得好笑,点点头跟他比划,比划完还嫌不够,贴近他的左耳给他戴上新买的助听器,调整好之后趴在他的耳朵边大声说,像小时候她的哭声一样大声。
“真的!”
傅卫军抿起嘴巴笑了,他这时候倒显出一些和沈墨相像的地方,笑起来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沈墨也跟着笑,白净的跟商场里摆在橱柜里的瓷娃娃一样漂亮干净。
她在心底想,她不会喜欢任何人,她也不会爱任何人。
如果有一个例外,这个人只能是她的弟弟。
傅卫军。
她轻声念着这三个字,看他又把新买的助听器塞进盒子里放到抽屉里去,皱着眉头捏他的耳朵。
“等我的,坏了,再带这个。”
“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又不是买不起。”
傅卫军看着小孔雀一样很骄傲很自豪的姐姐低下头去笑,想起小的时候奶奶带着他求神拜佛地讨要他的健康和平安,讨要他的耳朵能够变得正常,讨要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他这时候想,奶奶,你看,我有我自己的神佛,一个只属于我的神佛。
他很是自得,伸出手去弯下大拇指跟姐姐说谢谢。
“不用谢谢,因为,我爱你。”
姐姐爱他,那他呢?
“我也,爱你。”
傅卫军也爱她,他没有理由不爱她。
这个世界上,他只爱她一个。
夜晚越来越深了,傅卫军环抱着做了噩梦的沈墨一下一下地安抚着,黎明悄悄地替换掉一些黑暗,沈墨总算安定下来从噩梦中摆脱,他坐起来下床去熬了些粥,再回到屋里的时候沈墨已经醒了,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转头,眼眶里盛满了泪珠,像是一尊破败的佛像,眼里半点情绪都看不到,只剩下麻木和痛苦。
傅卫军三步并作两步又重新坐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揽过了沈墨,让她去听自己胸膛处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重新确认过他的存在,沈墨总算没有哭,窝在他的肩颈处叹了一口气之后又直起身来,傅卫军把他这会儿有些脆弱的姐姐从床上抱下来,轻轻地将她抱住了,秋天的早晨有些凉,沈墨被他环在怀里,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汲取着热意,她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环住了弟弟同样有些羸弱的肩膀,悄无声息地掉了一些泪水。
王阳邀请她今天去看火车头,傅卫军把她送到约好的地方之后带着隋东去了桦林一个大的花卉市场,他记得那些电影里的女主演都很喜欢收到花,他想,送一些给自己的神佛,总能让她的色彩染上一些鲜妍的亮色吧,就像她今天出门时他给她挑的红色外套。
沈墨回到家之后很疲惫的样子,傅卫军暗示隋东拉了屋里的灯,拿出来早就藏好的鲜红色的玫瑰之后又让隋东拉开灯,半蹲半跪地把花递给坐在凳子上的沈墨,于是傅卫军的神佛被他修补好,重新泛出鲜活的笑容,拉着他的手软软地道谢。
那花的颜色红的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后悔吗?沈墨后来会问自己,后不后悔那个时候帮了殷红一把,后来又被她扯着踉跄着回到阴暗的地方里去。
后悔,如果当时没有拉她一把多好。
她就不会把她带回家,不会牵扯出那么多的事情,不会打破她和弟弟本来走上正轨的人生。
可她又不后悔,后悔什么呢,哪怕没有殷红,沈栋梁还是会像阴魂一样缠着她不放,她一样走不出既定的困局。
这是她的命,她得认。
可是傅卫军又做错了什么呢?
沈墨后来问他,喜不喜欢殷红。
傅卫军低着头夹没有说话,很久很久才转过身去面对她。
“不喜欢。”
“她,很像你。”
“我,只喜欢你。”
傅卫军回忆着自己第一次见殷红的时候,她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对他笑,她长得跟沈墨很像,笑起来的时候更像一些,傅卫军看着她,想起来王阳,于是决定自己要喜欢她。
姐弟俩是不能够永远在一起的,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人生。
隋东跟他幻想过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过,他计划了好久才跟他说,要娶一个温柔的媳妇儿,开一家店,什么店都好,只要能过日子的就行,老婆孩子热炕头,多美啊。
傅卫军那时候觉得王阳是个挺好的人,他挺喜欢姐姐的,那自己,自己也要找个人喜欢吧。
他决定要喜欢殷红,当即就骑着摩托车去了杂货店,掠过摆在橱柜里的瓷娃娃径直走向卖发夹的地方,那个时候就时兴那个,可沈墨从来不用,最多的是散着头发,要不就用发圈松松地绑着,显得很温柔的样子。
他挑来挑去挑了一个黑白的发夹,他记得自己姐姐的名字叫沈墨,小时候妈妈跟她说过,墨是黑墨水的意思。
他想,有黑就得有白,白天多好啊,姐姐最喜欢白亮的日子了,就买这个好了。
发夹送出去了,他好像就以为自己也喜欢了一个人,他跟姐姐就能像别的姐弟一样拥有好的一生。
可人生从来不会听个人的意愿,没有人能够按照设想过完一生。
后来的事情都太快了,像加速器一般推着每一个人走向灭亡的深渊。
傅卫军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么做了,他们的人生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沈墨看见弟弟哭了,他哭什么呢,沈墨有些奇怪,她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眼睛里又成了死寂一般的空洞麻木。
“殷红,死了。”
天空暗沉沉的,好像又快要下雨了,沈墨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做什么,直到傅卫军把她再一次拥进怀里才像找到灵魂了一样嚎啕痛哭,哭这一生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由不得。傅卫军也跟着她一起哭,哭自己半分没有力气去反抗,哭自己的弱小无能。
直到哭累了,傅卫军抚摸着她被血凝在一起的头发,默不作声地拿起了阳台上的袋子。
那一年被大爷掀翻的玻璃珠子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沈墨觉得脑袋里被这些声音填满了,她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剩下快要将她震翻的玻璃弹珠倏忽弹过的回响。
她这辈子,有哪里能够回头呢。
傅卫军很快离开了,摩托车的轰鸣声也离她远去了,沈墨沉静地切掉自己的小指,血溅到眼睛里糊的她不舒服想要哭,她咬咬牙把冲出口的痛呼和悲泣咽了回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冷的笑了笑,那声音甚至不像一个活人了。
后来,傅卫军回来了,他坐在石阶上,手上是之前送给殷红的发夹,沈墨看着他犹豫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呢,徒增烦恼罢了。
可沈墨也觉得难过,她本以为的好日子再一次陷入了深渊,那些明亮的,温暖的好天气再一次抛弃了她,她缩在柱子后面叹息,仰头看见冬季来临的第一场雪。
傅卫军坐在石阶上发出痛苦的嘶鸣,沈墨站在柱子后面冷得发起抖来,小指上传来的痛楚联动着心脏一起泛疼,她想,那颗漂亮的玻璃弹珠彻底碎了。
跟她弟弟一起。
跟她一起。
她又想起来那天被压着的傅卫军,弓着身子向后抗拒着找到在人群里的她,那么冷的天就穿一件单衣还傻傻地冲她笑,沈墨就那么看着他,他想让自己笑,那就笑,她也笑起来,眼睛却是哭泣着的,泪水跟车窗玻璃上蜿蜒而过的雨水一样。
火车到站了,沈墨睁开眼睛抹了一把脸,坐在位子上等着车上的人下车,她下意识地伸手摩挲那颗仍旧光滑圆润的玻璃弹珠,转眼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玻璃珠一样。”
沈墨站起身站在那个年轻母亲的身边,看到裹在襁褓里的小孩子,那孩子很亲昵地冲她笑了笑,抱着孩子的母亲羞赫地向她表示感谢。
沈墨于是跟着她们下了火车,下车的时候正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洒了满地的金黄,晒在她身上暖得她几欲落泪,她想,真好。
落在她人生的连绵的雨雪总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