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维】《圣瓦伦丁迷情案》
HarryPotter Paro
两个巫师撕心裂肺的扭曲爱情
昨天发的没了,连带大家的评论也没了😭这篇文前前后后发了三次orz难受
早餐时间就要结束,一部分吃得快的学生收拾完书包结伴往礼堂外有说有笑的走去,话题大多是最新一期《唱唱反调》上那篇言辞犀利的檄文,或是即将到来的情人节。其中一个女孩走得太急又单手提着她的书包,手舞足蹈以至于转过转角时狠狠撞在了什么人身上。对方发出痛苦的一声“噢”,扶着她的肩膀。好在那女孩很快认出不幸的来客,惊声叫道:“卡维先生?!”
金发巫师喉咙里咕噜两声,摘掉兜帽露出一双红玛瑙似的眼睛,他被女孩坚实突出的手肘撞得胃里翻江倒海,...
HarryPotter Paro
两个巫师撕心裂肺的扭曲爱情
昨天发的没了,连带大家的评论也没了😭这篇文前前后后发了三次orz难受
早餐时间就要结束,一部分吃得快的学生收拾完书包结伴往礼堂外有说有笑的走去,话题大多是最新一期《唱唱反调》上那篇言辞犀利的檄文,或是即将到来的情人节。其中一个女孩走得太急又单手提着她的书包,手舞足蹈以至于转过转角时狠狠撞在了什么人身上。对方发出痛苦的一声“噢”,扶着她的肩膀。好在那女孩很快认出不幸的来客,惊声叫道:“卡维先生?!”
金发巫师喉咙里咕噜两声,摘掉兜帽露出一双红玛瑙似的眼睛,他被女孩坚实突出的手肘撞得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嘴不敢开口。
这让女孩们得以盯着他仔细打量。她们很久没见到穿火焰般红色斗篷的这位先生到霍格沃茨来,许久不见,他的脸还是像被梅林吻过一样精美艳丽。关于卡维,人们时常议论,怀疑他的母系血统中可能带有某种神奇生物血统,不过谣言止于智者,这一话题很快没了后文。事实上卡维也确实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血统,否则一个女孩的手肘又怎么能让他弯腰将近半分钟呢。
叮嘱完那个学生别往心里去,卡维整理斗篷快步走进礼堂。
教职员工长桌上有大量空位,其中最靠左边的位置被一个穿黑色斗篷的背影占去了。他直奔那里,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把。
“别盯着你那玉米汤了!”卡维厉声喝道,“快说清楚叫我来有什么事!”
霍格沃茨现任古代如尼文教授艾尔海森慢慢抬起头。同窗多年,即使别人看不出来,卡维也清楚知道此人冷淡的表情下总是夹杂着戏弄人的意图。他时常憎恨大家都被艾尔海森疏远的外表骗了,这家伙性格恶劣程度远超所有人甚至是校长想象。
“好大的嗓门,还以为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寄吼叫信来了。”艾尔海森皮笑肉不笑道。
提起这件事,火差点从卡维眼睛里冒出来:“寄吼叫信的人是你吧?居然还敢反咬我一口!”喊得太响,一时间周围老师和学生都开始窃窃私语。卡维确信自己看到坐在三个座位开外的魔药课教授提纳里那双大耳朵抖动了一下,猛地竖直。
“我写信给你传达重要的事。信的作用就是这样。”
卡维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正面与艾尔海森对视:“知道吗,吼叫信之所以叫吼叫信是因为它会大叫,撕心裂肺好像你爸爸爷爷就站在面前对你破口大骂,可你寄来的吼叫信根本不发出高分贝,它就是张普通的纸条。一封信!飞到我工作的地方,当着所有人面甚至连嘴巴都懒得咧开,懒洋洋地宣布:‘下周三之前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你有病吧!”
已经有人在偷笑了。艾尔海森不为所动,只是眨眨眼:“所以呢?”
“既然不想吼叫就不要寄吼叫信啊!谁不知道你读书时魔咒课成绩很好,可是改造吼叫信能说明什么?”
艾尔海森露出一个微小的笑:“谢谢夸奖,我确实很聪明。”
卡维瘫坐进旁边那张座位,给自己倒了杯南瓜汁。“跟你来往不如去罗马尼亚抓喷火龙。”
“麻瓜历史书认为罗马尼亚的暴君威胁性远胜龙。伟大的拉文克劳之光卡维先生可以掀翻暴君的坟墓,对大家都好。”
卡维回过头,眼里满是怨恨。艾尔海森这才察觉金发巫师脸上有种怪异的红晕,就在他们眼神再次交汇瞬间,卡维忽然捧住艾尔海森的脸狠狠亲了他。
此起彼伏的尖叫惊呼中,提纳里教授耳朵动了动。善良的混血教授正在考虑是不是该放个静音咒让大家闭嘴,当事人却毫不在意地保持那个亲密动作。一个吻,结结实实,在一众年轻学生围观下持续了将近二十秒才结束。之后管理员珐露珊夫人赶到,指着瘫在艾尔海森与瘫在他怀里的卡维破口大骂了很久。
闹剧像水滴进油锅一样爆炸开来,截止至下午第二堂课,整个霍格沃茨都知道古代如尼文教授艾尔海森与毕业后未留校却声名远扬的卡维先生今早热烈亲在一起了。人们被莫名其妙的桃色新闻感动到喜笑颜开,偶尔有几个沉浸在失恋中的伤心人在湖泊旁遇见,每个人都是一副哭不出来的表情。
卡维本人却没能高兴起来。他躺在医务室单间病房的病床上数天花板里跳跃的星星:“90,91,92……说真的提纳里,你为什么要搞这些小花招?”
“又不是什么坏事,学生怕痛,总要找点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提纳里端着一瓶药水走回来,“换句话说万一你把艾尔海森的舌头咬下来,我们也可以让他一边数着星星一边给他接回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东西?”
“在礼堂当众发疯的优秀毕业生。来,把这个喝了。”
卡维爬起身拿过托盘中散发粉蓝色烟雾的烧瓶。“我有些害怕,”卡维说,“这东西不太对劲。”
艾尔海森刚巧推门进来,天花板上的星星立刻汇聚他那个方向抱成一团闪烁光芒,使他的银发看上去多了几分颜色。
提纳里把烧瓶往卡维面前推了推:“据你所说,你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吸入了奇怪的鼻烟才变成这样。目前还不清楚鼻烟的成分,你的症状很像喝了爱情魔药,所以我想或许这种药水会有用。”
“说实话,一般巫师不会坐欧洲之星到英国再从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车。你完全可以用门钥匙。”艾尔海森说着就要过来,提纳里却伸手拦住他。
“药效还没过,你们分开点。”提纳里嘱咐道。房门口的艾尔海森耸耸肩表示妥协,一边对卡维做了个“你他妈快把药水喝下去”的手势。
“赛诺才喜欢用门钥匙。”卡维嘀咕着抿了一口药水,剧烈咳嗽起来,“你放了什么?!尝起来像人鱼的尿!”
提纳里震惊地看着他:“你在我脑子里植入了一个恐怖的设想。”
“不不我不是说我喝过人鱼尿……天知道人鱼怎么上厕所,我随口说的。可是这东西……求求你了,你还在用那种发光的草吗?”
“有用就行。”提纳里大眼睛里放射出极具威严的光芒,怒视着卡维喝完整瓶药剂才满意离去。临出门他特地看了艾尔海森一眼,古代如尼文教授表情十分悠闲。
“你这样会让人以为证词里在伦敦站台上抽烟袋的古怪男人是你变的。”提纳里低声说。
“最好是我,能让那小子永远闭嘴。”艾尔海森说。
提纳里离开了。出于(残存无几的)人道主义精神,艾尔海森依然不靠近,找了把椅子坐在病房门口展示一瓶他放在斗篷口袋里带进来的珍藏版果酒。卡维一看见那酒瓶就激动得从床上跳起来,两眼发光。
“你会喜欢的东西。”艾尔海森说,稍微带着一丝嘲讽。
卡维本想反驳几句,张开嘴半天竟然没发出半个音节。他愕然地摸摸嗓子,看看双手,脸色由红转白,险些又由白转绿。
我哑了?!卡维无声质问。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抽出魔杖挥舞两下。半空中,一道暗金色符文闪过,提纳里的声音响了起来:“替我转告卡维,曼陀罗草能抑制神经毒素,不过会让他暂时说不了话。”
学生时代艾尔海森就不是一个表情很多的人,挑眉皱眉堪称他最富表现力的面部细节。此刻他却被卡维挥舞手臂欲言又止的样子感染了。那种扑面而来的不满和凄凉交汇成无可言说的幽默感,让艾尔海森跟着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似乎自从卡维到来,一切就在变得可爱。
卡维在草稿本上愤怒地写下一行字:艾尔海森,你不要欺人太甚!写得很用力,还是浮夸的花体,可惜用处不大,艾尔海森探头看了一眼就又把眼神移走。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艾尔海森脱下他那件黑面绿里衬的丝绒斗篷挂到衣架上。他今天穿着黑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造价不菲的龙皮长靴,腰间系着孔雀绿丝绸装饰腰带。人们很少问教授毕业于哪个学院,未必是他们真的知道艾尔海森来自斯莱特林,而是那种黑绿配色太过有代表性,很容易联想到萨拉查·斯莱特林及其亲手选定的学派标志。
而单以此定义艾尔海森又是不全面的,卡维清楚这位古代如尼文教授当然不符合刻板的家族、血统与统治者印象。事实上艾尔海森是卡维见过最不求上进的人,现在这份教授工作还是校长反复提出才得到他同意,毕业前他自己的第一志愿是留校当图书管理员。
给我倒杯水。卡维在纸上写。
银发男人根本没回头,卡维气急,抽出魔杖凌空又写了一遍:艾尔海森,给我倒杯水!
艾尔海森斜了卡维一眼:“说请。”
卡维咬牙切齿地在发光花体字最前面补了一个“请”。
“感谢你的教养,但我不能过来,以免你又原地发作。”
你耍我?!没人教过你要尊重学长吗?
“一个成功的前辈不会在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办公室任职一年半后面临被革职。卡维,你的业绩无人能比,从没有过资质足够当傲罗的霍格沃茨优秀毕业生主动入职滥用麻瓜物品司,古灵阁的妖精都比你有钱。”艾尔海森边说边起身倒了杯水,对着眼巴巴的卡维喝了下去,“噢不好意思,这杯倒给我自己的。”
卡维写字的速度快得飞起来:你故意的吧?斯莱特林也从来没有过你这种胸无大志的废人,带着一堆奖牌毅然决定留校入职图书馆!要不是魔法部不能寄吼叫信你就会在礼堂或男厕所里被骂得狗血淋头。把水给我!再说一次,把水给我!(巨大而愤怒的花体字)
“后果自负。”艾尔海森倒了一玻璃杯水走到床边递给卡维。
眼神交接,卡维又有些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魔药或恶咒,可那效果极为恶毒,逼得他一看见艾尔海森就心跳加速脸色发红,巴不得搂住对方脖子用上最彻底的吻姿。艾尔海森看卡维的眼神也毫不留情,有时冷淡如审视,有时又充满期待,好像卡维变成这样符合他对接下来节日的期望——不能否认情人节就要到来,那是很好的想象。
可落到卡维脑海里,那些眼神又变了意味,有时是看一个爱人,有时是看一个求爱的贱妇。无数互斥的想象在卡维脑中打群架,而他甚至选不出一个最想享受的。
“啊……”卡维呻吟。他想说“水”。
艾尔海森举起玻璃杯,没有交给他而是自己喝了一口。
卡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寂寞,口干舌燥。他拼尽全身力气不愿上前,依然控制不住张开嘴的冲动。好在艾尔海森今天出乎意料的友善,含了一口水低头喂给他。
冰冷的水顺着舌头流进喉咙,卡维面红耳赤活像一只被煮熟的兔子躺在汤锅里做着美梦。
就这样也挺好,他想,反正我的丑闻已经传遍世界了。
晚餐时间艾尔海森走进礼堂,沿途接收学生们崇敬又难以置信的目光。艾尔海森教授长相极为俊美,头脑过人,而且鲜少说出没水平的废话,人们崇敬他是正常的,难以置信则多半是因为卡维。因为据可靠消息(也就是出任务路上无事可做把所有晨报晚报都看了一遍的傲罗赛诺先生)称,早在今天之前艾尔海森和卡维分别位列八卦小报钻石单身汉排行榜第一和第六。
切莫说无人失恋,有些宿舍的女生今夜注定无眠。但更多是好奇,对大部分人而言,这两个天天都在吵架的巫师能肆无忌惮当众亲吻无异于罗马尼亚喷火龙踏平禁林冲进了魔药课教室。
今天晚餐有迷迭香烤鸡,红酒汁慢炖小牛排,南瓜咸汤,蛋奶布丁和星星形状的酸莓果冻配奶油及烤饼干。艾尔海森取了几样菜品慢慢吃着,不时察觉到身旁同事的视线。
提纳里靠过来悄声说:“卡维的晚餐让家养小精灵送过去了。”
“你对他好得就像你是他的债主,”艾尔海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香槟,“否则还有谁会像这样担心他死掉?”
提纳里难掩鄙夷之情,一双大眼睛眯成两根细缝:“有时我很讨厌跟明知故问的人讲话。”
“没有任何问题。怎么说我也算他的债主,他的入职档案还在审批路上,能不能还清欠我的钱就看这一次了。”艾尔海森说。
“最好是,”提纳里低声说,“现在,作为你们给我添了很多麻烦的报复,我要讲一个故事。”
公认样貌美丽的金发巫师卡维仅在钻石单身汉排行榜夺得第六名,这件事曾引起不小的讨论。他是拉文克劳优秀毕业生,考过了高达六门N.E.W.T.课程,几度被认为是魔法部不可流失的人才备选。同时他还是他那届学生里最好的追球手,天知道人们在他身上投射了多少幻想。然而这样的卡维最终竟去了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办公室,一年后,《预言家日报》用小小一块版面报道了某金发巫师研究机械装置引起古遗迹着火的消息。
令人大跌眼镜!这是《预言家日报》当时安排给卡维那件事的标题。难说有没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在里头,但那确实摧毁了卡维的职业生涯,他背了一大笔债,常年处在一有钱就被遗迹保护协会收走的困境里。他竭尽全力、倍感羞辱、痛苦万分、再三辗转,最终迫于无奈向学弟艾尔海森借了些钱,具体金额无人清楚,不过尽管在校时两人天天吵架,艾尔海森还是给了卡维一笔解决燃眉之急的款,帮助他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之后,霍格沃茨同情卡维的处境邀请他返校做教授,卡维欣然同意,却在辞职转档案的路上被卡了至少半年。
“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好心的傲罗赛诺先生叹了口气。
事情发生在去年九月,卡维和赛诺在开罗惊喜相遇。当时赛诺正在追捕一个越狱犯,而卡维忙着做一个外包艺术项目以赚取遗迹保护协会即将问他收取的本月债款,两人坐在开罗酒吧喝了一杯,账是赛诺付的。
卡维局促又愧疚万分的模样让赛诺无故感到一阵不适。他在给好友提纳里的信中写:经济让一个天才变得狼狈如乞丐,叫我不忍直视。付账的感觉更是糟糕透了,我好像成了艾尔海森一样。
提纳里的回信数日后抵达开罗,写道:赛诺我亲爱的朋友,万万不可将自己视作艾尔海森,你没有那样的个性,更没有那样复杂的人际关系。听我的,不可被卷进他俩的泥潭。
等回信花了些时间,赛诺赶在那期间逮捕罪犯完成了任务。他的账户马上就要汇入一大笔酬金,与此同时,卡维还在仔细地雕刻一只极为细巧的猫型摆件,赛诺在缺少窗户的老公寓楼前找到他,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和长裤,外套搁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移动魔杖用独门咒语修改着猫尾的纹路。
这只猫儿最终于半年后在开罗展出。新落成的芭斯特像将在入夜后闪烁微光。从不同角度看去,那些猫毛如同被流水和晚风拂动,细腻地摇摆。而在光芒闪烁过后,人们可以通过猫尾指引的方向抵达地下展览室,开罗方面的魔法部门在那里布置了一些机关,大多出自名家卡维之手,走过时像能听见来自远古的闷雷,感受到苍凉又狠毒的沙上飓风。
赛诺请卡维又喝了一杯。好在这一回赛诺不觉得自己是艾尔海森了——卡维喝醉了,趴在他胳膊上放声大哭,厉声诉说着艾尔海森请自己喝一趟酒要说多少句伤人的话。
“听说你要回霍格沃茨教书了,艾尔海森也帮了忙吧。”
“是啊,他说我的脑子摆在古灵阁会被收取双倍费用,因为麻瓜们不需要一个自作主张的巫师的保护,也没人乐意到古灵阁偷一个理想主义者不成气候的理想!”卡维抽噎两下,把额头贴在赛诺手腕上引来后者一阵鸡皮疙瘩。
傲罗低声问:“就像他说的,你的事如我所想,那起爆炸事件不是零件故障,只是为了保护麻瓜。你为什么不让魔法部介入调查?”
“附近的麻瓜来遗迹探险,被困在机关电梯里……老建筑了,没法解开。”卡维打了个酒隔,“……我想帮他们,用机器开了门,他们中有人抽烟,你知道有种东西叫机油吧?麻瓜……麻瓜喜欢用的那种。嗯……有人调查过,遗迹损失挺大,麻瓜不足以抵消,何况保护麻瓜也不是魔法部的责任。就是可惜了装置,唉,一台机器,可以再做。”
他又蹭了两下,赛诺忍无可忍,不动声色地抽走胳膊:“你们俩每次喝酒都喝成这样吗?”
“我们俩?我和谁?艾尔海森?”卡维哈哈大笑,一下扑倒在吧台上,“……我不记得了,哎。他从来不尊重我,带我回家都是拖着走的。”
至少他还带你回家了。赛诺想。好心的白发傲罗只是听着,麻木地听着,感慨这匪夷所思的接济与被接济关系,并在心中反复回忆提纳里的教导:不可被卷进他俩的泥潭!
“你可以告诉我这件事是真是假,我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你们。”提纳里成功将听八卦的态度包装成对他人的关怀,虽说他确实是个关心朋友的好人,“你真的会借钱给卡维?”
“没多少钱。”
提纳里学着艾尔海森的样子耸了耸肩,“说得好像你在古灵阁有巨额存款。”
“或许是真的呢?”艾尔海森叉起一块烤鸡看宝贝一样来回打量,“不管怎么说,卡维他总要还钱的。”
“验血报告出来了,不是毫无收获。你知道,我试着学了一些麻瓜的分析手段。”提纳里取出一卷羊皮纸交给艾尔海森,“卡维的血液里有麻雀脑萃取物、肉桂、菖蒲根和其他一些东西。总的来说,那股鼻烟应该不是巫师的产物,麻瓜才配这种药。”
艾尔海森接过羊皮纸卷快速浏览了一遍:“看来混合物对巫师的效果也不差。记得吗?卡维的口供中说,他在火车上吃了一袋比比多味豆,两次被呛到喝水,三次喜笑颜开,水喝完后他又去餐车买了杯甜酒。我查了报纸,近期的甜酒为保证季节风味特意加入了风信子和蒲公英添加物。酒加药物也会增强效果。”
“从一开始就不是中了爱情魔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只在看到你的时候起反应。好在我配的药水至少能保证卡维不被神经毒素影响。”
艾尔海森托着下巴想了想:“站台上那个人想搭讪卡维才对他吹这种鼻烟。那位麻瓜并不知道他盯上的对象下一秒就穿墙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嗯……最好联系记忆注销指挥部查一查,有人需要被消除记忆。”
“至于混服药物引发的生理现象,”提纳里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别告诉我你们已经解决了。”
“我们没解决。”艾尔海森深绿色宝钻似的瞳孔望了过来,“医务室里的病人划入你的地盘,你说了算。”
“最好的解决办法不用我说。但我有原则,随便出主意无异于把人推进火坑。梅林在上,你们俩关系已经够复杂了。”
“那好吧,我们下午就已经解决完毕。”艾尔海森毫无悔意地说。“别恨我,你的床单很干净。”
魔药教授的耳朵垮了下来。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提纳里泄气了。
艾尔海森看了他一会儿,动动眉毛。
“骗你的。”
医务室里,卡维吃完了晚餐,将一只胳膊搭在肚子上,有些心不在焉。后厨的家养小精灵给他倒了一杯红酒,送来三只装得满满的餐盘和两块甜点布丁。他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但为遵医嘱,还是努力吃得很饱。
小精灵稍后会来收盘子,现在他只需要躺下睡觉,等待药效进一步减退。或许明天月亮升起时他就不会再那样狂热地爱艾尔海森,不论对方如何靠近他、触碰他,他都不会心跳到胸腔发痛的地步。
悉悉索索,窗口闪过一阵细响。卡维不打算抬头,他知道小精灵会来,贸然对视会让他下意识思考小精灵权益法之类问题。
如他所想,碗碟响了几下,更是在靠近病房大门时剧烈撞到了什么似的发出一声巨响。卡维从被窝里探头,一道人影逆光立着,修长的黑影宛如夜幕中的恶灵,又像收割命运的死神。
艾尔海森来了。卡维用力摇晃脑袋,把那些奇怪比喻轰出去。
“你不回宿舍在这里干什么?”卡维问。脸比话语抢先一步,已经红了起来。他随即意识到,曼陀罗药效过去,他又可以讲话了,嗓子恢复如初。
(中间一小段发不出来,如果没显示请移步凹三观看,看我置顶或评论)
卡维转过身背对艾尔海森,许久才缓过气。他的肩背在月光照耀下微微起伏,藏着一些不可言说的苦闷。
“……所以那是什么?”
“麻瓜的药物。”
“但不是爱情魔药。不具有特定的发作对象,你就是想说这个?”
“为什么不转过来对着我?看着我说话并不会引发问题。都说了那不是爱情魔药。”
“……”卡维重重吸了口气,翻身坐起来看着提问者。没了掩饰,他愤怒又受伤的表情被艾尔海森尽收眼底。
罗马尼亚的龙受了伤会到热泉里治愈身体,卡维却无处可去。只要在艾尔海森的视线里,他总是无处可去。
“戏弄我就那么有趣?”卡维拔高音量,“说到现在你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我过来,那封吼叫信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确定要这样大声对我说话吗?”
卡维气得把枕头狠狠砸过来,被艾尔海森一把抓住。他喊道:“当然要!因为我讨厌你艾尔海森,我讨厌你,我恨你!你对我像个混蛋,不你就是混蛋!你有时对我不错,有时对我好极了,世上没那么多会请我喝酒的人,这都是真的,可更多时候你对我糟透了,只有你!每次都要收走十倍于好处的利息,而我什么都没有!”
“确实什么都没有,而且反反复复到了让人无法同情的地步。”
“就当是你说的这样好了,普通人总有一点点良心吧?你呢,你不同情也不理解,只会笑话我,知道我都这样了还要无缘无故把我叫回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卡维噎了一下,“……我也不会坐火车。”
“一个人探宝路上遭遇强盗和小偷总不会是宝藏的错。但如果你这么说……”艾尔海森突然把那个枕头一把扣在卡维脸上,按着他倒回病床。
现在他们近距离面对面了,卡维的血在耳边澎湃。近在咫尺的艾尔海森面无表情,谁都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收走了什么好处?不会是你的感情吧。瞧你为我心神不宁的样子。”
“……你该庆幸魔杖不在我手里,”卡维咬紧牙齿,“否则我要杀了你。”
“那你的入职批准永远不会发下去。”艾尔海森附在卡维耳畔用最轻柔的语气羞辱道,“亲爱的拉文克劳之光,自以为是的理想主义废物,恭喜你又一次受到救济,被霍格沃茨,被我收留了。”
一瞬间卡维不知该先哭还是先笑。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眼泪差点淌出来。不过艾尔海森低头舔了舔他的眼眶,他又一下清醒过来。
“……你居然敢这样骂我,你这个斯莱特林的冷血人渣!欠你的钱都存在古灵阁了,可以杀了我凭我的心去领。”卡维拽住魔药教授的衣领,“还有,搞清楚,我现在是病人。”
艾尔海森笑了笑,低头埋进病人颈窝。“这位病人还没解释为什么刚才咬着我的手指。”
一阵颤栗,卡维眼前发黑,双手发着抖环住艾尔海森的脖子,指尖捋着他银色的发丝。
“我要把你的手指咬断让你再也不能用魔杖!”他凶残地吼道。艾尔海森冷酷的笑声从他喉咙边传来,像是随时准备咬住那里。
“那开始吧,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医务室。”说完艾尔海森张开嘴,在卡维喉结上咬了一口。卡维恐惧地吸入一口气,被淤泥般的情感吞没。太多事在他身体里咆哮,此时他却不再思考,只望着头顶被月光照亮的墙壁一角,无助地想:结束这一切吧,结束争吵,别再互相折磨,明天就要到来,情人节……是的,情人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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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妙】骤雨之前
“妙论派研究的,是认识环境、改造环境的科学。”
时间线是3.0剧情前,海哥还没去奥摩斯港,卡维还没去沙漠搞工程。
写同人文x
借纸片人之口虚空打靶√
高亮注意:全篇充满了建筑学观念争论,剧情稀薄,糖……拉到最后应该算有糖吧……吧……
漫画:画了一小段
(文内辩论议题的一些注释戳这里:【知妙】《骤雨之前》的一点点建筑学概念解释)
按照现代大学的专业设置,卡维毫无疑问属于“我就要悬挑三十米!什么?不行?不行,你们结构的得去想想办法!”的建筑学院,而不是去想结构办法的土木学院……不过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建筑师本身也是懂结构和构造的,所以这里设定的卡维是类似这一时期的建筑师的设定...
“妙论派研究的,是认识环境、改造环境的科学。”
时间线是3.0剧情前,海哥还没去奥摩斯港,卡维还没去沙漠搞工程。
写同人文x
借纸片人之口虚空打靶√
高亮注意:全篇充满了建筑学观念争论,剧情稀薄,糖……拉到最后应该算有糖吧……吧……
漫画:画了一小段
(文内辩论议题的一些注释戳这里:【知妙】《骤雨之前》的一点点建筑学概念解释)
按照现代大学的专业设置,卡维毫无疑问属于“我就要悬挑三十米!什么?不行?不行,你们结构的得去想想办法!”的建筑学院,而不是去想结构办法的土木学院……不过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建筑师本身也是懂结构和构造的,所以这里设定的卡维是类似这一时期的建筑师的设定。
总之,我写爽了,卡维,你真是我亲学长!
(全文共约16000字)
01
“总之——”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书,决心无视掉身旁高举手指喋喋不休的神经病。但他实在无视不了了,神经病的丁字尺已经伸到他眼前了。
“总之我需要那些伐护末那藏书室里的文献!所以说你上次是不是根本没有听我说?”卡维用丁字尺压下艾尔海森的书,“这次的工程必须要先对古文献进行梳理,结合前段时间勘探队在沙漠里发现的古道遗迹,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五百年前的道路体系和城市以及乡驿的设置……”
“但你看不懂那些文献。”艾尔海森依旧没有抬眼看他,用书拨开了晃动的丁字尺。
“所以才需要你帮我翻译啊!”卡维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很忙。”艾尔海森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这段时间有些心烦意乱,教令院里似乎涌动着一些暗流,令他感到不安。他打算过几日到奥摩斯港去出个差,试试在流动轮换的佣兵团和来往的异国商人之间打探一下消息。在这个远离主城的繁忙商港,教令院的手伸不到那么远,而这些势力在奥摩斯港的流动很快,避免了盘根错节的牢固人际根系带来的禁锢和闭塞,只要想想办法,总能得到些风声。
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理一下思绪和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但是一回家,面对的就是室友无休止的异想天开。艾尔海森开始思考还有哪儿可以有一张安静的书桌。
“你忙你一天到晚看那些晦涩难懂的语言学典籍?要我说,这些根本不是在诉说语言,严苛的修辞规则和自圆其说的虚无理论是对诗歌和艺术的背弃。”
“所以说,”艾尔海森“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硬皮书,终于忍无可忍的看向了室友,“你一个妙论派的建筑师,为什么非要去找赤王文明的古文献来看?我个人的建议是,安安心心搞好你的结构设计和图纸绘制。”
“所以说你上次根本没有听我说!”卡维气的手中丁字尺上下乱晃,“这次的工程在沙漠!沙漠!如果不去研究古代赤王文明的典籍,我们就没法对当时文明的建设情况形成认知,在这种状态下进行设计只能是将雨林生态下形成的建造技术生搬硬套到沙漠气候中,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那为什么非要那些古籍才能建造?贵学派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发展,该有一套新的更加先进的建造理论和方法吧。将先进的方法论用于指导不同环境下的建造难道不可行吗?还是说大建筑师卡维其实是个崇古分子,坚持那些古代智慧比贵学派代代积累的理论更加先进?”
“这不是先不先进的问题,艾尔海森。诚然技术和理论都在随着时代发展,但是人类认识环境的原理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尽管风沙掩埋了不少沙漠古道和城市的遗迹,但是从发掘情况上看,古代赤王文明对于道路和城址的选择放在现在看来依然是非常合理的。尽管在防止风沙和结构建造上技术不比如今,但是基本思路是一致的。即使是你现在熟知的雨林地区,尽管路面都是近几十年新铺设的,但是道路走向未必同几千年前发生了多少改变,因为路本就是人希望连接两地时在漫长的时间中形成的‘最优’途径。当然天灾毁坏道路、或者技术带来捷径、或者交通方式改变导致道路变化,这些都是存在的,但道路形成的本质还是一样。”
“当然,所以这不更加证明了,用你现在的先进理论来指导建设并不违背过去的选址原理吗?”
“因为我刚才说了,刹诃伐罗学院的理论是广泛应用于雨林环境的,我们对沙漠环境没有那么完备的认知。而且这只是我要说的第一点,第二点是,因为这是为了沙漠民族的工程。”
“所以呢?”
“所以我们要了解沙漠的文化。宗教信仰、政治组成、艺术文学,即使这些并不能照搬来指导设计,也是必须要进行参考的。这些是沙漠民族世世代代传承的精神符号,你不能粗暴的消抹掉其存在。在吞羊岩建造帆拱顶卷草纹马赛克拼贴的神庙无疑是滑稽的!”
我觉得你比较滑稽,艾尔海森心想,一个要去沙漠里风餐露宿还没多少设计费的项目值得你作息颠倒忙的脚不沾地。
“除非你否认赤王文明的全部价值,也否认如今沙漠民的民俗、文化、生活方式和思想信仰,”卡维像总结陈词一般,高高举起丁字尺再落下,直指向艾尔海森,就像荣耀的骑士将利剑指向敌人,“否则我一定得搞清楚方尖碑和列柱神庙的空间秩序关系才能开始画图。”
——也许这么做的那个人是这么自认为的。但在艾尔海森看来,只觉得眼前的人滑稽可笑。卡维金发蓬乱,绿松石色的羽毛发饰歪斜在鬓角,一贯神采飞扬的金红石的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而手上的丁字尺布满刀痕和墨渍,正轻轻晃动着。
“说完了吗?”艾尔海森缓缓开口,“那换我说。首先,伐护末那学院的古籍几乎不提供外借,而就算我给你借出来你也看不懂。其次,我很忙,我不像某个在须弥城里上蹿下跳的疯子那样时间灵活,我有很多文书工作和管理事务要做,没工夫替你搞什么翻译工作。最后,我认为你的想法很理想,不过在需要高效率建造的当下来看其研究所需的巨大的时间成本毫无疑问是不划算的,当然如果你如此热衷于透支生命做慈善那当我没说,不过拜托你不要猝死在我家里。”
这些不是真心话,他心想,不完全是。但是今晚的他格外的烦躁,他始终觉得有一些他本应注意到的事情被自己错过了,这种彷徨无力的感觉让一贯习惯于掌握事态的书记官感到一种莫名的火气,而今晚无理取闹的卡维只是撩起火星的最后一丝枯草。
“你你你你你你!”卡维气的发梢乱颤。他一把将丁字尺拍在桌上,拉开屋门就冲了出去。“不可理喻!我自己去藏书室找!别担心不会死在你家里的!”门被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屋外的吵闹声。屋子里瞬间安静了。
开门瞬间的凉风掠动了桌上的烛光。艾尔海森看了一眼,便重新打开了手里的书,心说世界终于安宁了。但他突然意识到,卡维的门钥匙还留在桌上。
他沉默地回想起今早上的虚空广播提到今夜会有寒潮,后半夜可能会降雨。卡维冲出去的时候既没有披上外套也没有带伞,最重要的是,他当然不可能进得去伐护末那学院的藏书室。现在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了,除非他把刀架在藏书室那老头子脖子上,否则他绝不会为卡维开门。
这是常有的事,艾尔海森心想,在晚上大吵一架然后摔门而出在城市里瞎逛,然后再在半夜不知道几点蹑手蹑脚地回来。卡维回来的动作很轻,但他每次都知道。但也有一些例外的情况,或许是忘了钥匙,或许是在教令院通宵做模型,或许是在兰巴德酒馆喝个烂醉再由老板托人通知他来拎人。
“啪”的一声,他再一次合上手中的硬皮书。拿上钥匙和外套,走出了门。
今天,应该要去哪儿找呢?
02
艾尔海森走在夜幕下的须弥城中。白天的须弥主城繁华喧闹,但此刻的深夜则十分静谧。他听说邻国璃月都城璃月港灯火彻夜通明,夜夜笙歌不休,那种地方或许很适合卡维。但是须弥城中有宵禁制度,虽然不禁止外出但是商铺不能营业,除了健康之家和特许的允许学者进行通宵研究的酒馆和咖啡厅,城市入夜就会陷入沉默之中。
但艾尔海森直觉觉得今晚卡维应该不会在常去的酒馆。有可能去了刹诃伐罗学院的通宵自习室,但最近不是期末交图的时间,那个自习室未必开放。
艾尔海森的心中闪过一个红色的影子。
“妙论派现在对于城市局部区域更新的惯用策略是,‘街区更新,艺术先行’。”卡维摇头晃脑地讲着他们学派在旧城改造领域的最新研究方法论,而艾尔海森在一旁沉默地听着,思考今晚上吃什么。
那是几天前的傍晚,在从教令院回家的路上。
“你说的是那种在破仓库墙面上的涂鸦?”艾尔海森随口接话道。
“不不不,虽然那也是艺术,但那不是‘有组织形成’的。恰恰相反,在破败的仓库区形成的街头涂鸦艺术是一个街区凋敝的表现,这证明这个区域的上层管控疏松,而大量无业人口在此聚集,因为低廉的生活成本和相对松散的治安管理。我说的艺术是有管理阶级‘有组织地’号召而来的艺术,比如引进一些壁画创作者进行艺术创造。”
“那不还是涂鸦。”
“不,这不一样,差别就在于‘组织性’。一个城市区域总是在经历一个由新建成的崭新状态向逐步落败的趋势发展的过程,持续衰败的区域就会变成贫民窟。而这时大致的解决途径有三,其一是由教令院统一拨出资金进行改造重建;其二是将开发权转交给大商人进场改造;其三是居民自发的进行改造更新。这三种思路都可能会带来新的居住人口进入和原住民的外迁,使这里的社会结构发生变化,不过程度不太一样。此外,前两种实在太花钱了,而且现在教令院规划中也没有那么多大型居住区或者商业区的建造需求。不过实际上,三种思路常常是并行展开的,如果完全没有教令院的介入,相比于自发的改造更新,滑入贫民窟和犯罪温巢的概率更大。而教令院如果想要引导居民进行自发的改变,最低价但高效的方式就是引进艺术——”
“我说的再直白一点,要让居民对自己居住的地方有热爱、有信心、有希望,这是艺术的魔力。”
“恕我直言,我认为改造老化的基础设施更为重要。”艾尔海森回道,“你依旧没有解释清楚这跟‘自发形成’的街头涂鸦有什么区别。你希望艺术是刻意引进的,但是又希望改造是居民自发的。但是很显然,艺术可以随意的生长,而城市基础设施才是需要由教令院主导进行统一管理建造的,这其中涉及到大量的建设和施工问题,还有一些产权归属的争端,这些没办法靠居民自己胡乱吵出来。”
“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这样无趣的榆木脑袋根本不理解艺术和美学对人的鼓舞作用!”卡维毫不客气的讥讽道,“自发形成的街头涂鸦是‘果’而不是‘因’!是因为居民对街区没有信心才会形成肆无忌惮的涂鸦艺术,但并不是涂鸦艺术就意味着颓废和暴力。‘艺术先行’的意思是需要教令院引入一面鲜明的旗帜来使人们意识到自己所在街区的活力,而引入一些艺术涂鸦或者街头雕塑,或是统一打造一些艺术家租住区是最简单但效果很好的方式。当然你说的基础设施也是重要的,只是水管、灶台、路灯这些东西在一个失序的地方会因为缺乏维护而坏的飞快,但是如果首先开展的是艺术,你说的这些东西都会因为居民产生的归属感和对街区信心而进行自发的更换改造。”
“你这是理想主义的虚空推论。这种发展趋势不能得到严密的证明。”
“但是历史上显然有实例可以证明这样的发展趋势。大巴扎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提起大巴扎,卡维露出了明显的恭敬神色,十年前大巴扎的改造项目正是他的导师的作品。“大巴扎本身是城中最底层阴暗潮湿不见天光的角落,贫民自发在那里聚集,进行居住和贸易,但是你看,一些巧妙的改造,引入艺术,发挥它的特色,如今的大巴扎是须弥城中艺术交流的中心,它的商业街也发展出了大量物美价廉而极具民俗特色的商品,那是在外面的宝商街上买不到的。”
所以这就是你提走了我在兰巴德酒馆的十箱酒然后在大巴扎的地摊酒贩那里买了一箱味道古怪的果酿酒来“赔罪”的理由吗,艾尔海森心想。
于是他回敬道:“这些话你可以跟大贤者说去。不妨告诉你,没记错的话后天他就会带人去祖拜尔剧场下达禁止演出拆除剧场的最后通牒,你可以过去帮着吵一架。”
“我才不去。”卡维嘟嘟囔囔,“最近大贤者的行为简直难以理解!什么‘艺术蛊惑人心’‘艺术违背智慧’,须弥城里处处都是艺术,须弥的历史也是与艺术同行的,艺术怎么可能背弃智慧!”
艾尔海森叹了口气:“那是艺术的定义问题,如果像你这样说,你们学院早就该关门了。教令院在严密管理的艺术是那些不入流的部分,比如你说的涂鸦和大巴扎的演出。”
“啊对对对,”卡维摆摆手,“只有教令院上那繁复的忍冬花纹才叫艺术对吧?简直放屁,艺术本来就是由民间自发形成的,所谓的艺术流派不过是在自发形成的美学基础上进行归纳和提炼,意图可以从逻辑和方法的角度更好的理解美这种难以琢磨的东西。”
“所以你承认你所谓的美学是不讲道理的东西了?”
“这不是不讲道理!艾尔海森!美是不能进行定义的东西,我们所有的美学研究都是为了尝试用系统的语言可以描述地更接近它一点!但那种东西,那种感动是真实存在的!无关人的身份和受教育程度,人就是天生会被美所打动——”
艾尔海森停住了脚步。
“嗯?你干嘛。”卡维狐疑的打量着他。
“不,没什么。”他说。
他本来条件反射的想开口反驳卡维在胡搅蛮缠的时候最喜欢说的“天生”论,但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开口。艾尔海森从不认可“天生”论,他认为人对美的感知来源于后天习得的艺术知识,所以受教育程度不同一定会带来审美的差异,艺术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对艺术进行管理就像把通俗小说和知论派的语言学研究论文分开在不同书架上一样合理。但他有时也会对“合理”这件事产生疑惑:眼前人永远旺盛的活力,天马行空的想法,无理取闹的争论,在他家蹭吃蹭住的厚脸皮,无休止的往家里买奇奇怪怪的艺术品和怪异植物——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够容忍这些?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一旁的卡维没有注意到艾尔海森的失神,继续着他的喋喋不休:“说回城市更新,我依旧坚持艺术才是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为街区带来新活力的最好方式。”
“当然,”艾尔海森瞬间找回了状态,“我们所有讨论都建立在‘资金有限’的前提下,否则可选的路径会多的多。正因如此,你那些虚无缥缈的艺术才应该给基础设施维护让路。”
“但你也不能证明把钱花在后者上就一定更好。”卡维说。
“很显然,生存是人的第一要务,这是符合需求层次理论的。漏水的屋顶和昏暗的路灯才是阻碍人们幸福生活的最大障碍。你应该没瞎,”艾尔海森向远处望去,“你看得到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它们代表着一个个艰难求生的家庭。”
他们走到了须弥城城郊。艾尔海森希望住所安静,所以他的房子选在了相对远离主城区的城郊地带,这里的居住区呈现出贫富混杂的局面,总的来说要比城区中显得混乱一些。远处有一些明显破败的屋子,那是一些手工业者和农民的居所。这里是城郊相对繁华的一片聚落,再往远处走,就出了须弥城,是城外的荒地了。
“我会向你证明的。”卡维不甘示弱地扬起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加快了脚步,然后脸上渐渐露出兴奋的表情。他随即把手里的图筒往艾尔海森怀里一塞,开始奔跑起来。
等艾尔海森回过神来,身边人早已不见踪影,而那个金红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高处——
在一部红色的滑滑梯的顶端。
艾尔海森勉强控制住了面部的抽搐。他意识到这个街角转弯处是之前路过一直打围的地方,没想到是修成了一个儿童乐园。艳丽的色彩,夸张的几何花纹和繁复的线条在这里碰撞,像打翻了颜料的美术教室。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学长兼室友挤在一群不到他腰部的孩子们中间,正一脸兴高采烈地坐进滑梯。然后就像一阵风一样,那个身影高举着双手自螺旋滑梯的顶端冲下来,扬起的金色头发染着夕阳的光辉,像一面灼灼的旗帜。
艾尔海森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现实。于是他呆立着看着那个人七仰八叉地滑到底部,然后爬起来冲向一旁的绳梯,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又爬下来,然后冲去了跷跷板,一个人跳的很开心。接着他冲向攀岩墙,爬上去之后翻上平台抱着滑杆溜下来——总之,他把所有能玩儿的全部玩儿了一次,最后冲向了秋千。
正在玩秋千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卡维弯下腰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个孩子蹦蹦跳跳的从秋千上翻下来让给了他。于是满脸黑线的艾尔海森看见一个成年人开心笑着在秋千上荡起来,红色的披风在身后翻飞。
等艾尔海森终于认清了现实走过去的时候,卡维的秋千慢慢落了下来,他从秋千上跳下来,正迎上艾尔海森写着“你是不是疯了”的目光。
“真的很好玩,艾尔海森,你也应该来试试。”卡维眯着眼睛笑起来。那双缀满盈盈笑意的眼睛不由分说地撞进来,就好像他们刚才的大声争论不存在一样。
“我没疯。”他回道。
“是吗?”卡维手背在背后,踱步走到了原本的道路上,就像刚刚那个在里面发疯的神经病不是他一样。耳畔是孩子们的笑声和尖叫,而与此同时,艾尔海森注意到在一旁的空地有一些流动摊贩,大人们围在一旁挑挑练练,随意地聊着天。他印象里这里过去是一片土路,空间虽然宽敞,但人车在这里肆意交汇,很是混乱,也没有贸易的场所。如今小公园的建立,一部分路面铺上了硬石子,一部分变成矮花坛,这里竟然突然秩序井然起来。
他想起卡维曾经神秘兮兮地说过,“这是空间限定的魔法”。
“我小的时候,一直很想坐一个滑板车从须弥城最顶端冲下来。”卡维说,“须弥城是一个立体城市,靠这些回旋的坡道连接不同的区域,我一直觉得这很神奇也很浪漫。不过从道路上冲下来还是太危险了,所以我一直想做一个大滑梯,孩子们一定会玩儿得很开心。”
他转过身来,像舞台上谢礼的演员一样微微欠身,然后站直身体,对着艾尔海森张开双臂。在他的身后,夕阳正向地平线坠落,尚留在天空中的光芒映亮了漫天霞光。
“隆重向你介绍一下,须弥东北城郊居住区更新工程中的赛罗尼街街角公园,是我做的设计。”
艾尔海森觉得,用直觉去理解笨蛋的逻辑总是更准确一点的。夜幕下他神使鬼差地走到那个街角公园,在红色滑梯的顶部,是抱膝而坐的金红色身影。
03
卡维一冲出门就后悔了,他显然也意识到今晚的教令院恐怕进不去。而更加崩溃的是他冲出门就感受到一股凉意,可是如果冲回去拿件外套再冲出来似乎有点太丢脸了……唔,也不是不行?只要门摔的够响放的话够狠,应该也没有那么丢面子……等等。他摸上外袍的口袋,悲痛地发现,钥匙落屋里了。
算了,大建筑师卡维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无论是在学院通宵自习室跟木板和碎屑同床共枕,还是连通几宵之后整理仪容强打精神汇报方案,或是阴差阳错做完工程却欠下一大笔债抱着行李打算露宿街头……的时候遇到艾尔海森伸出的援手。
他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这是室罗婆耽学院的学弟,如今似乎在教令院担任文职。他平静地建议说可以去他家客房暂住一段时间,找到新住处了再搬出来就行。卡维几乎没有思考便愉快地怀着感激之情接受了。
但是一住就是大半年。
教令院给予学者的研究资金并不是小数目,但是从不“浪费时间”管理账目的卡维对于金钱的使用和规划堪称一塌糊涂。如果月底有余数就给艾尔海森房租,如果没有就——也没什么关系吧,卡维有时候想到此事尚存一丝愧疚,但是一想到艾尔海森那副气的死人的嘴脸就会飞快忘掉残存的那点愧疚。也没什么关系吧,他闷闷地想,那家伙看起来挺有钱,大不了以后工程款结了再给他。再说,伟大的建筑师和艺术家大发慈悲地免费拯救无可救药的榆木脑袋,这根本就是在做慈善!
退一万步,卡维把头埋在膝盖上,想着,艾尔海森一天到晚都在惹他生气,根本是利用他发泄工作压力,这么想应该他付给自己心理治疗的费用才对!
不远处,年轻的书记官并猜不到他的室友脑子里正盘算着自己已经欠上他一大笔钱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这画面实在太好笑了:教令院颇负盛名的建筑师,妙论派的荣誉毕业生,因为一项没什么油水的建造工程忙前忙后把自己搞的焦头烂额,大晚上的跑到儿童乐园去生闷气。
但是他确实,一贯如此。
三个月前,艾尔海森去奥摩斯港出差,正巧碰见金发的建筑师同失业的船舶工人乐施好善。他那时忙着帮码头理清船只调度的时间表,并没有直接走上前去发表什么看法。但是这件事后来由于一条在港口公告板上的求助,逐渐演变成公告板上一场持续了一个星期的纸上辩论。
结束这场辩论的并非二人任何一方的让步,而是令人搓手不及的,教令院计划将码头西北部的老仓库区改造成魔鳞病病患集中收治场所的消息。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卡维忙得像个陀螺,上上下下到处跑,去码头工业区调研,去藏书室翻阅历史文献,在模型室待到深夜,一次又一次向教令院递交停止改造项目的申请。
——最后,卡维把一沓资料重重摔落在书记官的办公桌上。
“你必须得去把这些资料递上去!不能拆老仓库区!”
“为什么?”艾尔海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理由呢?”
“理由就是——那是奥摩斯港重要的工业遗产!是奥摩斯港的城市记忆,也是须弥历史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卡维先生,”艾尔海森慢慢吐出字句,“那么您或许知道,现在须弥境内的魔鳞病是个什么情况?奥摩斯港内没有像须弥城那样的集中收治场所,或许你觉得生论派的医生们应该挨家挨户的跑去看病?卡维,我不否认你钟爱的那些历史建筑的意义,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东西在人命关天的事情面前必须让步。”
“我当然调查了奥摩斯港的患病情况。”卡维气喘吁吁地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我同样不否认这些物质的东西不能凌驾于人命之上,但是奥摩斯港还没有无地可用到必须要占用这些厂区。这座城市的确需要一个集中收治场所,但不是老仓库区。”
艾尔海森重重地向后一靠:“你有十分钟时间,卡维,给我一个理由。”
“我可以给你五个理由。”卡维回道。“首先,老仓库区的现有建筑根本不适合建设医院,我敢打赌做这个决策的人一定是个对建筑规范一无所知的白痴,天真地以为有个房子就能改医院了。艾尔海森,你不会不知道医疗建筑对采光、通风、保暖、防水都有很严苛的要求,甚至对柱间距和层高都有限制,而这些统统不是那些仓库厂房能满足的。更何况对于一项建设工程来说,保留主体但进行大幅改造的经济成本远大于全部拆了原址重建远大于在一块合适的空地上新建。”
“其次,老仓库区是奥摩斯港五百年前建立港口时形成的老厂区,是和奥摩斯大木拱桥并列的奥摩斯港里最重要的工业遗产。这些建筑经过这百年间的不断更替,保存着五百年来不同时代的痕迹,并且我查过老舆图了,这里还基本保存着最初的街巷格局……”
“等等,不断更替,这么说这些建筑没什么年头?”
“有一部分相对新一点……”
“那旧的有多少?那边都是木质建筑,临海潮湿,怕留不下来太多。”
“好吧,是不多,但是石质基础还有承重砖墙基本都是原物,还有一些木质装饰纹样是……”
“有什么用?一些破烂的砖石木头。好一点的那些又都是新的,几十年的历史罢了。”
“你——!你简直!”卡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艾尔海森手指都在颤抖,“你你你,用璃月话来说,朽木不可雕也!所以你根本没听我说的是吧?那是历史的片段,层层叠叠在这一区域共存!奥摩斯港其他街区基本都是七十年前那次城市大建设的产物,更不要说须弥主城几乎全部重做了市区规划,但是,大木拱桥和老仓库区是从五百年前一直延续到如今的,是跨越了时空,我们的祖辈们留下来的宝贵遗产。”
艾尔海森质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木拱桥似乎每五十年就会做一次大规模维护,替换掉腐朽的老木件,五百年后的如今,你说的遗产还能剩下来多少。”
“几乎一点不剩。”卡维回答的坚定而坦然,“但它依旧是宝贵的遗产。素论派和生论派交叉分支的学者认为人体每七天就会更换一次全身的元素,难道你跟七天前的你会毫无瓜葛?当然,你说的确实是一个问题,新构件和老构件所包含的历史信息是不一样的……但这是妙论派的专业问题,我要解释清楚需要一大堆论文,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这个。直白的说,即使一块木头没剩,大木拱桥屹立至今所传承下来的技术、工艺、装饰艺术都是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以物质为载体留存下来,它们毫无疑问是有意义的。”
“不妨告诉你,教令院高层有在讨论拆掉那座木桥,引入枫丹最新的金属工艺来造一座新……”
“啊啊啊阻止他们!”卡维抓狂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所以说为什么不能在旁边建一座新的!艾尔海森,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第三点,老仓库区是奥摩斯港的城市记忆,是人们心中城市重要的一部分。”
艾尔海森摊手:“他们可以看历史书,看画片,留影机,都一样。”
“很显然是不一样的。人在空间之中和透过纸片或者文字能感受到的东西完全不同,哪怕你用虚空技术在脑子里投影出来都不一样。那是‘假的’,你明白吗?你永远感觉得到虚幻的空间和你能真实触碰到的木头房子是不一样的,那种感动,一定是不一样的。你眼前见到的斑驳墙体,他们跨越了岁月来到你面前,那跟你新建一面墙再做旧,就算你做的一模一样,那也是不一样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东西不是五百年前工匠们在港口从零开始的建设之初,在恶劣的条件下靠着古老的民间智慧,用原始工具砌筑砍凿出来的产物。当人们看到老仓库区,看到大木拱桥,就会想起在魔神战争刚刚结束的那个时代,先民们是如何靠着勤劳智慧在奥摩斯海峡的峭壁上开凿建设的,就会想起这五百年来,在树王逝去,新生神明难以荫蔽国家的状况下,一代代须弥人是如何顶着重重压力逐渐扩展、改建城市,使它成为如今我们看到的繁荣模样。”
“艾尔海森,我刚刚说到的历史片段就是这个意思,不是说恢弘的树王时代遗迹是有价值的而奥摩斯港百年来形成的层层叠叠的旧市街就一无是处。诚然历史片段的价值高低会有所区别,但这是应该由因论派学者进行严谨讨论的问题,而不是简单粗暴地认为平民的木房子毫无价值。”
“但我认为,那些破木房子的价值确实不高。”艾尔海森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那是因为你这种白痴只看得到宏伟的建筑和精美繁复的花纹,却无视了这背后的本质是人的活动。从历史时长上说,能比老仓库区更悠久的只有须弥城顶的智慧宫和喀万驿附近的防沙壁,而那些都是树王大人留下的神迹,但老仓库区,是人用自己的双手改造自然的产物。”
“妙论派研究的,是认识环境、改造环境的科学。”卡维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睛里几乎闪着光芒,“树王大人留下的虚空技术使得知识可以进行高效的传递,在碰撞中产生新的理论。我们这样几乎失去神明的国度,正是靠着这样代代流传演进的知识才能发展至今,而人类在这样的过程中顺应自然而超越自然所留下的痕迹,就是须弥各地的这些建筑遗存。妙论派研究的既是过去人们生出的改造自然的技术,也是要研究新的知识让须弥能走的更远。而这些凝聚着过去人们的劳动与智慧的产物,在我看来,并不比树王大人的神迹逊色。”
艾尔海森沉默地望着他,然后点点头,说道:“但它们被荒废了,因为奥摩斯港的功能转换。你不能无视掉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事物不再适应时代而被淘汰的过程没必要也几乎不可能被逆转。”
卡维点点头:“没错,因为阿陀河河道拓宽工程的竣工和船舶技术的更新,商船可以直接开进须弥而不必要在奥摩斯港将货物换上更小的船只或者走陆路。奥摩斯港正在逐渐失去它的原有功能,码头也已经不再必要大规模的仓储功能,没错,是这样。但被时代淘汰的是不合时宜的‘货物仓储’这一功能,但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推翻它的存在。既然你谈到了实用主义,那正好,这正是我要同你讲的第四点。”
卡维从纸堆中翻出一本册子,递给了书记官。“这是两年前刹诃伐罗学院做的老仓库区改造规划,当时他们还来问过我的意见。虽然因为魔鳞病的原因被暂时搁置了,不过如果将来我们能解决魔鳞病问题,我依旧认为这是一个值得被提上议程的好方案。”卡维指向城区地图,“你看,老仓库区临近的就是居住区和奥摩斯港最繁华的商业区域旧市街,啊,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老仓库区的存在人们才在这里自发形成了居住聚落和商业活动。这份方案为老仓库找到了一些新的功能方向,艺术展览馆、船舶工艺博物馆、民宿、特色手工业作坊等等,有了新的商业活动,我们甚至能部分恢复仓储功能,这样后来的人们也能理解当初其作为港口最重要仓储区的历史意义。此外这部分,还可以改建为以低廉租金租给码头工人的公共住房,这本来也是教令院必须解决的民生问题。这份方案同样附上了预算和预期营收,相比于医院改造这样的改造支出低得多,但回报是可观的,在奥摩斯港逐渐失去港口功能的当下,可以重塑海港繁荣的商业活动,并提供大量就业岗位。”
艾尔海森翻看册子,问道,“第五点呢?”
卡维叹了一口气,回道:“第五点本来应该首先提出,不过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所以放到了最后。”他指向地图,“我刚刚也说了,选址上看,老仓库区离城内人口密度最高的居住区和商业街太近了,虽然魔鳞病并不具有传染性,我也相信隔音和给排水管网可以做好,但是——”
“——你没办法避免周围居民的恐慌。恐慌是难以管控的。”
教令院的高层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艾尔海森心想,但或许他们已经太过于习惯于依赖虚空对人心的引导,过分自信于舆论管理。但现在就算是最为乐观的建筑师都尖锐地指出了这一点,也许确实需要一些旁观者来向高层再次强调这一问题的严重性了。
艾尔海森揉了揉眉头:“你刚刚说过,‘不该是这里’,那么该是哪儿?”
卡维“哗啦”一声展开一张大地图,向其中一处指去:“这儿。”
最后对老仓库区的拆改被叫停了。得知消息的卡维兴奋地在家里大叫,蹦跳着转圈并高呼自己真是个天才。他捋着刘海对艾尔海森说他的理由不错吧?果然很有道理。
艾尔海森没有告诉他,他确实帮忙递交了材料,但是略去了那些长篇大论,只留下了最重要的,改造预算远超新建,和在居民区附近可能造成不必要恐慌这两点。他觉得卡维的那些理由并非没有道理,但那不适合在当下的须弥提出,而这一点这个白痴永远都意识不到。
新的魔鳞病医院在卡维建议的地方修建了起来,不得不说妙论派优秀毕业生的眼光在选址这件事上确实相当一针见血。奥摩斯港的病患得到了医疗资源较好的收治,但是,如果魔鳞病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这依旧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
得尽快找到解决世界树……问题的办法。艾尔海森心想,到那时,卡维脑子里那些理想主义的想法,或许就有机会变成现实了吧。
——到那时,他会拉着他行走在清晨的奥摩斯港,穿过露天的小吃摊,穿过冒着热气的炉灶,穿过吆喝的人群,穿过石墙木柱的房屋,穿过高高挂起的各色绸布——他会将他带到新生的港口,背对着如织的游人和络绎的商贸,兴奋地向他宣布这是他的新设计。他的目光将透过眼前的熙攘繁华,看到过去的人们开山凿石,梳理河道,在峭壁之间建造悬崖之上的城市,也将向时间的前方看去,听见拍击石岸的涛声,而这座城市的未来将永远与历史同行。
04
滑梯顶端的风景很好。当初设计的时候,卡维几次跑到基地来实地踏查,以保证这里拥有最好的观景视野。从这里向前望去,可以看到宽阔的河谷和参天巨树,山间的天臂池在夜幕下像深渊漆黑的眼睛。玩乐的孩子们未必能注意到这样的风景,这么一想,或许当初就是怀揣着“自己可能会到这儿来”的私心才会如此在乎视野吧,这可真是太丢脸了。
卡维感到烦闷。他尝试放空自己的头脑,让夜晚的凉意让他能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但太冷了,卡维抓紧了自己的披风,手指关节冻得发白。寒冷确实让他放空了,或许说他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去关注周围,以至于直到艾尔海森已经走到滑梯下方仰视着他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他。
今晚怎么就没去兰巴德或者咖啡馆呢!卡维眯起眼睛盯着来者,心中懊恼,不,这家伙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艾尔海森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大建筑师卡维被发现冻死在自己设计的街角公园的滑梯上’——你觉得这个作为明早须弥晨报的头条怎么样?需要我在你手里塞几根燃尽的火柴吗?”
卡维下半张脸埋在膝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这个故事用在这里一点也不合适。你根本没理解到这个至冬童话蕴含的哀伤,以及它背后所包含的底层手工业者对阶级剥削下的残酷社会的血泪控诉。”
艾尔海森讥讽的笑起来:“是吗?听起来更合适了。毕竟大建筑师正是在为了工程项目去查资料的奔波途中不幸离世的。”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大晚上出门,应该是来给卡维送衣服,顺便把人领回家的,不是吗?但是为什么,却感到一股莫名火大。
“我会对每一个经我手的项目负责。这是我身为建筑师的职业道德。”卡维咬牙切齿地回应。
“你们的职业道德居然包括倒贴钱做设计吗?”艾尔海森转过身向后方看去,从这里向北方的山间眺望,可以隐隐看见峡谷中掩映着一座瑰丽奇伟的宫殿。
卡维没有说话。半饷之后,他轻轻的开口:“那是……有一些原因的。但我并不后悔。”
“我一直以为卡萨扎莱宫是你最了不起的作品。但做那个的时候你都没有现在这么上心。”不,甚至可能还没有你为了奥摩斯港那些破房子上心,艾尔海森心想。
“那是我最宏伟最浪漫的作品,至少迄今为止。”卡维说,“但它们不一样。卡萨扎莱宫是几乎没有任何限制的创作,我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上眼睛去感受我内心深处想要的那份悸动就行。那是纯粹艺术的创想,是我同艺术之神直白而坦诚的沟通。但这次的项目不同,这不是我能单凭自己的经验和美学来完成的。此外,我最了不起的作品当然永远是‘下一个’。”
“在做出‘下一个’之前,你大概就会死掉,无论你选择的方式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日没夜地改图纸还是像现在这样像个疯子一样上蹿下跳四处奔忙。”
“我刚刚说了,那是我的作品,我当然要为我的作品负责!”卡维有些不耐烦了。
“但你显然没有考虑为某个早上在街边发现你冰凉尸体的倒霉蛋的心理健康负责。”
“艾尔海森!!这是我的职业!我的工作和理想!”卡维终于嚷嚷了起来,“这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好吧,没关系,”艾尔海森耸耸肩,“你想怎么折腾自己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不过卡维,你能不能不要太自私了?”
“自私?”卡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手指指着自己,“我?我自……”
“两天前——”艾尔海森沉着一张脸,提高声调打断了对方,“我协助处理了一次建造委托的纠纷。委托方不满意那名年轻的妙论派毕业生的设计,要求在一天之内重新修改图纸。但是这对于那名建筑师来说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委托方由此产生不满,并提出了克扣设计费的要求,于是那名年轻人找到教令院希望能帮忙协商。”
“你知道那名委托人,嚷嚷着什么吗?‘那位颇负盛名的卡维先生都能彻夜制图,你这样的后辈怎么一点都不勤奋努力?’”
不对,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艾尔海森想。这不过是最为平常以商业交换的形式开展的日常生产活动罢了,遵循商业运作的原理进行——但是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感到生气呢?
“但那只是我个人的工作习惯罢了,”卡维说,“如果不尽快把想法画出来我根本睡不着觉……”
“当然,你可以有你的习惯,但是你无法否认,你的光环效应将不可避免地影响人们对行业的认知。你是名声在外的大设计师,你可以强势地用自己天才的观点去说服委托人,你觉得你是在为自己的艺术而辛勤工作——可你的后辈们呢?他们只能一边忍受着委托方孜孜不倦的新要求,一边没日没夜地画图,顺便,还要接受越来越克扣的工程款。”
不对,也不是这个。艾尔海森不关心建筑师能不能拿到适宜的工程款,也不该担心他们是不是在熬夜改图或是到处调研。他应该从不关心这些。他生气的不是这个,他生气的……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晚上,深夜从卡维房间的窗帘缝里漏出的亮光。
“我……”卡维张了张嘴,艰难地组织措辞,“但是、但是设计完成所带来的成就感……这种回报……是值得的……”
“值得的回报是数额公正的报酬。自契约之神定下‘交换’的规则,世间万物以摩拉作为价值衡量的参照。还是说,你打算承认贵学派的技术和知识就只值那么一点儿价值!”
“艺术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但是妙论派学者的时间、知识、技术、付出的精力、身体乃至生命可以。”书记官冷酷地回应道,“我想贵学派的学者是为了理想和热爱来教令院读书的,而不是为了什么奉献自我的精神。”
“为理想献身的事业能让灵魂充实,这是多少物质回报都换不来的。”
“为什么追求理想和合理的物质回报不能共存。在收不到工程款的同时听人说‘妙论派的学者们真是一群追求理想与热爱不在乎物质回报奉献自我造福社会的令人崇敬的人!’你是比较喜欢这样?怎么,他人口中的赞叹与崇敬可以当饭吃?”
卡维在脑子里讲这句话自动翻译成:你这个月的房租和饭钱还没给我。他陷入了沉默。
“好吧、好吧,我承认现在行业运作有那么一些畸形……”他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我之后会向教令院提出制定合理评估工程款项的指导意见的申请的……”他托着下巴,头扭向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有人成功,有人落魄,本身就是世间运行的定则,何必……干涉世界的运行起落’某位书记官说的。”
“他没说过。”艾尔海森说。
“他说过。”卡维说。
“他没说过。我是写在公告栏上的。”
“很显然,一般意义上我们的语言里‘说’这个动词并不仅仅包含‘用嘴巴出声’这一种方……”
“卡维,”艾尔海森打断了他,“我今天不想跟你吵这个。”
金发的建筑师恶狠狠地瞪回去:“我也不想跟你吵这个。但就算这样,也不需要你来干涉我怎么工作。我是自愿的,并且我在过程中没有感到不适!”
“因为我认为你的工作方式愚昧且落后。”艾尔海森回道,“人应该合理安排时间,提前计划,健康作息,而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地发疯。”
“灵感来了是根本无法抵挡的东西,睡一觉就飘走了!你根本不懂这种感受艾尔海森,你不明白被毫无道理的美所震撼的心情,因为你根本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感到过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触动!”
语音落下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两人在深夜的儿童乐园无言的注视着彼此。艾尔海森那双从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闪过一丝颤动,然后恢复往常的冰冷,仰望着对方金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流溢着光芒,像荒野上永不熄灭的流火,使人恍然间仿佛透过迷惘的雾气回到学生时代,差一点撞上前方晃动的金色头发。
“我以前、没有觉得、你是这样一个、狂妄自大听不进去别人说话的人。”艾尔海森开口,尾音有轻微发颤。他避开那双灼烈的眼睛,看向四周,他刚刚走近时就注意到了,卡维设计的那面梦想涂鸦墙上已经被孩子们用彩笔写上了不少稚嫩的话语,摇摇木马的头顶戴着一顶尚新鲜的花环,在一旁的空地上有一些松木箱子,旁边摆着一块木牌写着“免费枣椰,行者自取”。“你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对周围的一切根本一无所知。”
“我从前也不知道你是如此刚愎自用的人。”卡维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在刹诃伐罗学院藏书室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难得的对艺术感兴趣的知论派学弟,没想到你根本是一个对生活、艺术和浪漫毫无感知的顽固无趣之人。”
但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艾尔海森心想。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入学典礼上,你作为妙论派上一年的优秀学生发言;第二次见你是在公共藏书室,你皱着眉头翻一本大部头的书;第三次见你在禅那园的湖边,你正同几个妙论派学生一起向阿弥利多学院的贤者请教景观植物的问题;第四次见你是在学生食堂,你急匆匆地冲进来打包了一份饭菜,叼着一块米圆塔又风一般冲了出去;第五次见你蹲在梨多梵谛学院的占星长廊的檐下,盯着地面上切割破碎的光影许久,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晚在闭馆前的藏书室见你,是我第六次遇见你了。
那晚在妙论派的藏书室,跑的气喘吁吁的卡维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艾尔海森的衣袍,抬起头来,却是神采飞扬的面庞——
“是啊,”艾尔海森重新抬起头,直直地望进那双眼睛,“我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
“喂喂同学你等一下!过来帮我个忙吧!”
“蛮不讲理——”
那是无法拒绝的流光溢彩,是玻璃花窗之外绽开的烟火,是学生时代的艾尔海森跨越了他一贯理性的思考决定跟上的脚步——
“为所欲为——”
“……重建之后的大慈树王神龛可以很好的凝聚当地居民的感情,让他们产生新的归属感,信仰也将不再那么迷茫……虽然只是仿建的过去的那座,不过一定还是有其意义的……”卡维抱着一大堆图纸走在前面,发表着他永远说不尽的奇思妙想,丝毫没有在意身后帮他搬模型的学弟听进去了多少。而艾尔海森第一次希望这条走廊漫长的没有尽头,他或许能再靠近一点眼前摇曳的金色发梢——
“自以为是——”
卡维放下图纸,望向艾尔海森兴奋地说:“嘿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么晚能在学院遇见人真是太令人开心了!”
“一意孤行——”
艾尔海森听到的是:今晚很高兴遇见你。
“——的白痴。”
卡维气的浑身发起抖来。他开始在身上胡乱翻找,最后一把扯下了别在耳后的羽毛发饰,重重地朝着艾尔海森扔过去。他踉跄的想要站起身,但也许是腿坐麻了,他一脚踩上了自己的袍角,瞬间失去了平衡,滑入了滑梯轨道。天地颠覆,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繁星的夜空,重力引着他旋转着下坠,而星光随之扭曲摇曳。
他凌乱地滑到底端,望着触不可及的群星。刚刚俯视的关系瞬间交换了,卡维感受得到旁边向下看的目光,但他只是直直躺着,没有动。
视野里闯进来一抹绿松石色。羽毛发饰被轻轻握在一只修长的手里,但卡维没有顺着那只手继续看上去。
“你要的文献,”艾尔海森开口,声音很轻,“我早就翻译好了,你回去我就拿给你。”
“……真的?”卡维问道。
“假的你现在躺在这里也没法验证,”赶在对方再次开始发作之前,他轻轻补上一句,“回去吧。”
艾尔海森祈祷令人头疼的家伙明天不要发烧。他好说歹说地劝对方赶紧睡觉,文献明天早上起来再看也是一样的。他退出建筑师凌乱的房间,缓缓拉上了门。门扉慢慢合上的间隙中,他瞥见窗边铺满图纸的书桌,星光从窗帘缝中照向上面绘制的图样,他看见连续发券的券柱式拱桥。
在门彻底合上的瞬间,艾尔海森想起来悠远过去的历史中,古老的文明曾建造的宏伟工程,想起风纪官似乎提过沙漠里的镀金旅团在喀万驿发出的委托久久无人问津,想起巡林官寄来的防沙耐碱植物的资料……精力旺盛的建筑师说他过几天要去沙漠里完成那个工程,那一刻艾尔海森突然感到一丝怅然,他总觉得接下来一段时间将是自……须弥,最需要他的时候。
但他又感到些许松了口气,或许这样他就不必去面对一些未知的暴风雨。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他从沙漠里回来,等到一切日常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破绽,他将兴奋地告诉他那个工程是多么的了不起,神采飞扬一如他往常。
[知妙] 大建筑师的睡眠质量
是明明互相喜欢,但都没表白,但却过的像老夫老妻的xql
————————————
时钟即将指向下午两点的时候,卡维终于睁开了眼睛。
头好痛……
卡维按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坐起身,最近熬夜熬得太厉害了,昨天做模型又做到凌晨两三点钟,到现在还有些精神恍惚。
卡维走到浴室开始洗漱,微凉的水洒在脸上,意识总算是清醒了些。最近实在太忙,这个单子赶得又急,他已经连续熬夜好几天了,眼底的乌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真是要命。
拜大建筑师超凡的想象力所赐...
是明明互相喜欢,但都没表白,但却过的像老夫老妻的xq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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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即将指向下午两点的时候,卡维终于睁开了眼睛。
头好痛……
卡维按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坐起身,最近熬夜熬得太厉害了,昨天做模型又做到凌晨两三点钟,到现在还有些精神恍惚。
卡维走到浴室开始洗漱,微凉的水洒在脸上,意识总算是清醒了些。最近实在太忙,这个单子赶得又急,他已经连续熬夜好几天了,眼底的乌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真是要命。
拜大建筑师超凡的想象力所赐,在小吉祥草王关闭虚空将梦境归还给须弥民众之后,卡维睡觉就一直做梦,一做做一宿,光怪陆离花里胡哨,而且不仅是晚上,只要卡维睡觉就会做梦,哪怕是画图累到小睡十分钟都能做个梦。虽然这些绝妙的梦境给卡维提供了不少极佳的灵感,但也严重影响了卡维的睡眠质量。
嘶……卡维刷着牙皱起眉。最近熬夜熬得太狠,身体都开始有些不适,最明显的就是口腔溃疡,这让卡维苦不堪言,不仅不能喝酒,而且在跟艾尔海森吵架时都落了下风。虽然平日里基本也没占过上风。
算算进度,今天差不多就能做完这单了,也许晚上能早点睡。于是卡维洗漱完又扑到了工作台前,完全忘记了早午饭是个什么东西。
良久,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卡维终于意识到自己饿了,墙上的钟表也指向了九点钟,手里的工作只差最后一点收尾了,卡维伸了个懒腰,吃点东西吧,走进厨房随便塞了两口枣椰蜜糖。
好热。
须弥的天气常年炎热,今日天气也不错,卡维忙了一下午也出了一身汗,意识也越发混沌。去洗个澡吧。不过是蹲下捡了个发卡,站起身时竟是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卡维勉强稳住身形,拧开花洒。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估计是艾尔海森那家伙没带钥匙。卡维冲掉头发上最后一点泡沫,随手裹了条浴巾便去开门。
晚风还是有些凉的,开门时的微风吹到卡维尚在滴水的头发上,让卡维觉得一阵头痛。
“你在洗澡?”艾尔海森似乎是有些惊讶。
卡维翻了个白眼:“不够明显吗?”
“头发也不吹就这样出来。”
“你要是敲门不那么急我也不至于这样出来给你开门。”卡维没好气的呛回去。
这下倒是艾尔海森不说话了,卡维自顾自的走回浴室吹头发。
吹风机温热的风稍稍缓解了刚刚冷风带来的头痛,虽然脑袋还是觉得很重。想着工作最后的收尾,卡维吹完头发又扑回了工作台。
艾尔海森抱臂站在门口:“你今天吃饭了吗?”
卡维一心扑在图纸上没仔细听他说什么,随口嗯了两下当做回复。
“一整天就只吃了两块枣椰蜜糖?”
“嗯,嗯。”
艾尔海森无奈,他真的怀疑卡维会为了工作不吃不喝把自己饿死。想了想现在去打断卡维会出现的结果,艾尔海森选择转身去厨房煮了碗面。
面刚出锅就听卡维工作室传来钢尺落地的声音,艾尔海森端着面走过去,卡维正愣愣的盯着掉在地上的钢尺。
“大建筑师连尺子都拿不稳了吗?”
卡维还在怔愣。从下午开始他的是双手就在发麻,他本来没在意,结果却是越来越严重,到现在竟是双手发抖,连条直线都画不出来,卡维想着拿尺子画完这些线,却是手抖的连尺子都掉到了地上。
卡维其实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最近熬夜熬得太狠,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于是愈发坚定了今天赶紧做完最后的收尾早点睡觉的想法。
只是刚拿起尺子手就被人拽住了,尺子被夺了去,手里塞了一碗热乎乎的面:“你要是还想活着做完这些,最好吃点东西再继续。”
卡维也深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索性飞快的吃完了面又趴回了工作台。
艾尔海森扶额,这家伙工作起来何止六亲不认,简直是将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平时的卡维和工作起来的卡维完全就是两个人。算了,反正他也这样。于是艾尔海森收了空碗叮嘱了句早点休息就离开了。
最后一笔画完,卡维转了转酸痛的脖子,已经快要十二点了,还好,不算太晚。卡维丢掉画笔翻身上床倒头大睡。
只是没过多久卡维就醒了过来,嗓子干的厉害,于是卡维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水是温的,想来应该是艾尔海森睡觉前烧好的。卡维勾唇,这家伙有时候也没这么讨厌嘛。
温水缓解了嗓子的干哑,等卡维再次躺回床上时却睡不着了。枕头很软,床垫很舒服,被子昨天刚被艾尔海森拿去晒过,可卡维觉得怎么躺都不舒服。窗外有些琐碎的声音和虫鸣,平日里并未觉察的声音在此刻无限放大,就连钟表的滴答声都让卡维觉得十分吵。卡维烦躁的翻个身开始数羊,收效甚微。于是躺平放空自己,一小时后仍未睡着。卡维越发的烦躁起来,心跳也开始加快,脑袋更加昏沉,卡维知道这是熬夜的后果,但他现在睡不着。
既然放空不行,那干脆想点工作吧,卡维开始构思一份新的图纸。一小时后图纸构思的差不多了,卡维还没睡着。钟表指针已经指到凌晨五点钟,一会就要天亮了。
反正睡不着,干脆不睡了。于是卡维爬起来开始画一份新的图纸。
七点半时艾尔海森准时敲响了卡维的房门喊他吃早饭。其实艾尔海森每天都会喊卡维起床吃早饭,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喊不起来,所以今天艾尔海森看着刚敲过一遍门就出现的卡维有些许讶异。
“别告诉我你一晚上没睡。”
“差不多吧。”
卡维摆摆手走向浴室准备洗漱。只是刚走出没两步脑袋却一阵轰鸣,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卡维!”
再醒来时卡维已经躺在健康之家挂着水了。医生和艾尔海森正站在他的床前,艾尔海森正在被医生数落:
“长时间熬夜,过度疲劳,饮食不规律,还吹冷风?!你这男朋友怎么当的?!”
艾尔海森沉默不语低头挨骂。
卡维一看这场景乐了,艾尔海森你也有今天啊。看艾尔海森吃瘪的机会可不多,卡维恨不得跳起来拿留影机拍下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男朋友”这个身份。
很快医生离开了,轮到艾尔海森教训卡维了。
“长时间熬夜,过度疲劳,饮食不规律,还吹冷风,大建筑师可真是好样的。”
“艾尔海森你不阴阳怪气不会说话吗!”
“呵,我应该对你好好说话吗?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工作了,都到了不顾自己身体的地步了。你是想拿自己的命去换须弥最好的建筑吗?”
卡维直接炸了毛:“你懂什么!这次的单子很重要好不好!”
“我倒不知道什么单子能让你命都不要了。”
卡维涨红了脸,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风史莱姆;
“还不是因为你生日要到了,我总得送你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
end.
————————
彩蛋是关于卡维后续的生活习惯,以及海哥的生日礼物和解决卡维睡眠质量不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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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治愈周围人的大男孩,生病的时候也是需要一个人来照顾的。
“真没想到你生病了居然这么娇气,喂水喂饭还要哄你睡觉吗?”
“老师……我好难受,你多陪我一会好吗?”
“……”
他只会对信任的人展现出柔软的一面呢,露伴老师请乖乖缴械投降吧∠( ᐛ 」∠)_
PS:医院的病床一般不允许探视人员随意躺或者坐,此为故事梗效果,请勿模仿,会被护士姐姐抽打的(⁎⁍̴̛ᴗ⁍̴̛⁎)
一直在治愈周围人的大男孩,生病的时候也是需要一个人来照顾的。
“真没想到你生病了居然这么娇气,喂水喂饭还要哄你睡觉吗?”
“老师……我好难受,你多陪我一会好吗?”
“……”
他只会对信任的人展现出柔软的一面呢,露伴老师请乖乖缴械投降吧∠( ᐛ 」∠)_
PS:医院的病床一般不允许探视人员随意躺或者坐,此为故事梗效果,请勿模仿,会被护士姐姐抽打的(⁎⁍̴̛ᴗ⁍̴̛⁎)
「正泰」等月升起
哥特英伦 / 木偶x木偶师 / 诡异黑色童话 / HE
* 我没有主见 我非你不可
“在树林里,有一位神奇的木偶收藏家,他拥有各种各样...漂亮的木偶。”
“一开始只是收藏,但是后来,因为太喜欢木偶了,木偶收藏家也开始自己动手做。做坏了无数个木偶以后,他终于成为木偶师了。可惜木偶师做了这么多木偶,却没有一个特别满意的。”
“直到...有一天,这位木偶师终于做出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木偶。这个木偶用尽了他所有的心血,做得非常精细,木偶的皮肤和所有能活动的...
哥特英伦 / 木偶x木偶师 / 诡异黑色童话 / HE
* 我没有主见 我非你不可
“在树林里,有一位神奇的木偶收藏家,他拥有各种各样...漂亮的木偶。”
“一开始只是收藏,但是后来,因为太喜欢木偶了,木偶收藏家也开始自己动手做。做坏了无数个木偶以后,他终于成为木偶师了。可惜木偶师做了这么多木偶,却没有一个特别满意的。”
“直到...有一天,这位木偶师终于做出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木偶。这个木偶用尽了他所有的心血,做得非常精细,木偶的皮肤和所有能活动的关节几乎做得和真人一模一样。就连头发也是用真人的头发嫁接过去的,很柔顺。”
“坐着不动的话,这个木偶几乎就和真人一模一样。这个木偶就摆放在木偶师家里大厅的沙发上。”
“可能是木偶师太爱这个木偶了,每天都和这个木偶说话,和它一起睡觉,用自己的体温检查它的体温。木偶师等了很久很久,祈祷过无数次,希望自己的木偶可以活过来。可是别人都说他这是妄想。直到有一天晚上,月亮升起,而那天夜晚,悬挂在黑夜中的月亮突然变得无限大。”
“月光照射在木偶身上,落在它海藻般浓密卷曲的头发上,眨眼的瞬间,木偶师似乎看到了那个他心爱的木偶在月光下也对他眨了眼睛。木偶家又惊又喜,望着仿佛逼近了窗沿的月亮,突然想起了一个传说——”
“传说,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是保护这片他们土地唯一的神,她美丽,纯真,善良,是宙斯最宠爱的女儿。因被命运女神选为接生神,于是便向宙斯索取了主管接生新生儿的权力。她非常怜爱她的孩子们。”
“作为纯种神族的她拥有强大力量,喜欢架着月亮车巡视她的夜空。可是就在一次巡视中,她不小心被河边的一朵玫瑰花划破了手指。这朵玫瑰花可不是普通的玫瑰花,是性欲女神阿佛洛狄忒为了让她失去处女的纯贞之血步下的陷阱。”
“神族流血被视为不洁,阿尔忒弥斯震怒,挥手毁了河边的整片玫瑰花园,命令以后的所有玫瑰花都要扎根在少女的胸膛才能开花。玫瑰们纷纷垂头哀叹,祈求阿尔忒弥斯的原谅。神怒,海浪应合着咆哮。”
“可是那时,却有一名种植玫瑰的人类颤颤巍巍地向着阿尔忒弥斯递出了金色剪刀,说这把剪刀可以剪断月亮女神手上的玫瑰刺,并借此希望女神原谅玫瑰。阿尔忒弥斯看着剪刀同意了,愿意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代价是,人类必须是纯贞之身,并且愿意划破胸膛,心甘情愿地送上他的心头血。”
“那个人类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后来,传说,只要用剪刀划破胸膛,送上心头血,在月亮不同寻常升起的夜晚,阿尔忒弥斯会送你一个愿望。”
“木偶师看着冰冷的月亮,用手里攥着的金色剪刀划破了胸膛。鲜血流淌,木偶师许下愿望,希望女神能让他心爱的木偶活过来。就这样,在几乎像是痴人说梦的祈祷中,那个漂亮的木偶居然真的活了过来。它变得可以像人类一样活动,眼珠也可以转动,只不过抬头的速度很慢,但是乍一看,仿佛人类无疑。”
“村里的人听闻了这个消息,纷纷赶来看这个真人一样的木偶。他们在木偶师家的楼下哀求,一个个鬼哭狼嚎,模样十分可怜。而木偶师就在二楼的阁楼里,穿着华贵的礼服,与漂亮的木偶跳舞,木偶的头发扬起来,像一件金色的丝巾。”
“最后,木偶师终于同意了让别人来看看他心爱的木偶。而那天,村里最漂亮的女人罗莎也来了...她也看到了那个漂亮的木偶。可那个木偶实在太漂亮了,让她嫉妒得快要发狂。于是她决定要弄坏那个漂亮的木偶。”
“罗莎看向木偶的眼神恶毒而强烈。木偶每天和木偶家呆在一起,只能感到木偶家对它狂热的爱,而它当然也爱上了木偶家。但是此刻,罗莎看向它的恶意太明显,于是它懂了,罗莎想毁掉它。”
“...木偶不懂什么叫恐惧,它接受的只有木偶家给它灌输的自我。罗莎太不对劲了,所以,它决定在所有人走了以后,告诉木偶家罗莎的事。毕竟木偶家不允许它在别人面前站起来,也不允许它主动和别人说话。”
“它其实也想要保护木偶家。毕竟木偶家是它唯一的主宰。曾在它耳边说过无数声的wake up,是木偶师让它拥有思想,让它能爱一遍人世间。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木偶家的周全,满足他的所有人间妄想。”
“可是罗莎看着周围村民们惊叹的脸,实在太嫉妒,她等不到第二天了,于是她偷摸溜进了木偶家的厨房,打算给木偶家的晚饭下毒。”
“...她很顺利地下了毒,看着火炉上的热汤和软面包恶毒地笑。可翻窗户出去时,裙摆太长,惊动了栖息在木偶师家屋檐下的蝙蝠...于是,刹那间,无数黑影在天空散开...”
“先停一下,泰亨。”坐在沙发上的小少爷一挥手,打断了正在念书的人。金泰亨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人,收了声。
“这两位先生...我看你们的表情怎么不太好?”田柾国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位男人,“是不是觉得陪我这个小孩子坐在这里听童话故事,很无聊?”
“哪能呢?”其中一位穿褐色夹克衫的男人连忙摇头,可能是怕自己否认得太过于苍白,又陪着笑,“我们就是...没有来过这么好的地方...有点紧张。”
听他这么说,田柾国突兀地笑了一声。用手缓慢地拿起小几上的红茶,细品一口,这才回:“先生们不用担心,我这里经常会收留在森林里迷路的旅人,毕竟现在这个世道,大家为了活命,都在想尽办法赚钱。”
“我们懂的!我们真的很感谢您的收留!”褐色夹克衫猛地推了一下坐在身旁的同伴,“喂...维里,你倒是说句话啊。”
叫维里的男人一头短金色头发,身材比褐色夹克衫高大一点,直到被推了好几下,维里才勉强开口:“是的...少爷,我们真的很感谢您的收留。今晚应该要下雨...要不是您,我们今晚在森林里只能送死了。好了......别推我了马凯。”
马凯嘿嘿笑着,自以为隐秘地擦了一头冷汗:“我们就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好的地方才紧张的...毕竟,小少爷您知道的,我们生活在地下城,那里又脏又乱,鼠类的声音杂乱无章,稻草混杂着灰尘满天飞,哪里有您这里这么干净呢?”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从田柾国似笑非笑的脸落到现在不远处微垂头等待,面无表情,皮肤苍白的侍女。
整个屋子用浅金色的月白石装饰,柱子是大理石。天花板上画着气势磅礴的画卷,是“诸神的黄昏”的巨幅油画。再往后,坐在沙发上服饰华丽,气质矜贵的小少爷身后,一整面墙被做成了红木陈列柜,一格一格,里面陈列了数不清的木偶。
整个房间死气沉沉。
马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木偶们或大或小,有的垂直着身体,有的笑容可掬,穿哥特式复古长裙,正保持捧着脸坐着的姿势,有的缺胳膊少腿,却穿着雪白的束胸和马格裙,张牙舞爪地用诡异的姿势保持站立。
有的空格里还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罐,玻璃罐里腌制着晶亮的、五颜六色的玻璃眼珠子,在黄昏最后的热里散发出诡异的光。
...好难让人不去猜测,那些眼珠子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远处响起有节奏的钟声,稍近一些,隔壁好像还有人正在清洁碗盆,瓷器的叮咣声与水声,缠绵地传来。
马凯干笑两声,搓着手:“而且,地下城的人忙于生计,我和维里都没什么文化,也不认字,能听别人给我们念故事已经很受宠若惊了...”
“而且刚才那个神话故事真是太有趣了...可惜我们从来都没有近距离见过木偶,那种消遣的东西在地下城可是奢侈品。”
马凯的眼光忍不住落在不远处跪坐在猩红色地毯的少年身上,那人皮肤苍白,手腕细瘦,四目相对一刹那,实在太过惊艳,马凯一时居然忘记了恐惧,有些色*/欲上头,眼神颤抖了一下,忍不住说:“小少爷,为您念书的这位...?”
坐在沙发上的人抬着下巴,好似什么都看不出来一样,微抬手:“泰亨,起来。”
坐在地毯上的少年闻声而起。
维里虽然觉得自己的同伴刚才的提问有些过了,但是他很难不承认,那个穿白袍读书的少年的确非常漂亮。
他一头金色的头发,有着深邃的眼眶,鼻梁挺拔,五官夺目。
“过来。”
读书少年很快走近了田柾国。
而田柾国没看向金泰亨,他的眼神落在马凯脸上,停两秒,突然很轻很轻的,宛如自言自语般:“他们都在看你...他们...来,为了我们的客人...”
“把茶几上那把刀拿过来,”他的声音轻轻的,“泰亨,我要用那把刀在他们面前杀了你。”
沙发对面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少爷,您这是在说什么?”
“这这这......这可不行!?您要杀ren吗...这这这?!...”
而白袍少年没有一丝迟疑,瞬间放下自己手里捧着的书,从茶几上拿过那把小刀,仿佛根本没有自我。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啦,你们怎么这么不经逗啊?”小少爷似乎被取悦了,接过小刀,单手撑着下巴。
“他是我的泰亨。”田柾国还保持着那个要笑不笑的表情,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维里和马凯,“哦,他叫‘金泰亨’。”
而那把小刀出了鞘,在田柾国的指尖闪着冷冽的光。
“来,和他们打招呼,泰亨。”
听到田柾国这么说,一直低着头的金泰亨才慢悠悠地抬头,他的动作很慢很慢,片响,终于说了一声:“...你们好。”
美人主动打招呼,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是坐在沙发上的两个男人脸上的笑容却在此刻突然僵住。
他们不敢动。
隔壁洗刷碗盆的声音越来越小,而钟声也早就停下。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仿佛同时变成了用石墨倾注的蜡像,身体僵硬,因为恐惧,手指甚至微微发抖。
天很阴沉,阴云重重地排挤血红色落日。残余的,烫金色的热在金泰亨苍白的脸颊上落成一汪刺眼的烫伤。风吹起金泰亨身上宽大的白袍,露出了他被袍子遮住的膝盖和手肘。
——那里居然缠绕着密密麻麻细腻的丝线。
几乎是下一秒,他们突然想起刚才田柾国给他们念的那个关于木偶的童话故事。
...所以,金泰亨他到底是不是人类?!
可田柾国仿佛没发现他们俩的失态,轻声拍掌,换了个撑住下巴的姿势:“那么。我们接着来听刚才那个故事吧,好不好?”
“刚才已经讲到哪了?哦不过,时间不早了。”他眯着眼,慢悠悠从沙发上站起来。与此同时,屋檐下的蝙蝠仿佛被惊动,如浪潮般铺天盖地地散开。
“时间不早了,两位先生,还是...我们先一起吃个晚饭?嗯?”
* 我没有任何规则 我要趁着所有人 还没发现
那两个男人瞬间想起了刚才的故事讲到了哪里。
“...她很顺利地下了毒,恶毒地笑着,翻窗户出去的时,却惊动了屋檐下的蝙蝠...于是,无数黑影在刹那间散开...”
蝙蝠,晚饭。
...故事中,晚饭里被下了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马凯和维里看见田柾国落在地板上的影子在他们俩眨眼的一瞬间突然消失不见。
他们俩心惊胆战,腿都软了。
还是维里先回过神来,抬手连忙示意向他们走来的田柾国:“不用了不用了小少爷!我们...我们这么卑贱的人,哪里敢在您这里用餐呢?”
田柾国停住脚步,似乎有些好奇,偏头看他们:“怎么,你们不饿吗?”
...当然饿。
但是我们怎么敢在你们这里吃饭?而且刚才还给我们讲了一个那样的故事!
于是田柾国似笑非笑地端详了他们一会儿,他一沉默,满屋子里就没有一个人说话,女仆们都靠着墙垂头站,她们所有人都有着颜色极深的头发,皮肤苍白,可就是这样,面上也敷着厚厚的白粉,嘴唇却异常红艳,安静站着,就像没有呼吸。
“那么。”田柾国抬着下巴,缓慢转了个圈,抬起一边眉,笑一声,“让她们给我们送些茶点吧?然后,你们陪着我接着听刚才那个童话故事?”
马凯擦了一把汗,连声说好。然后又拉着维里在沙发上坐下。虽然刚才他已经有了些恐惧,但是还是忍不住往金泰亨身上看。
而金泰亨完全没反应,刚才是怎么站,现在还保持着原样,一点都没变。不知为何,那漠然的模样看得马凯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
他越发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
但是下意识的,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再次坐回沙发上和女仆说话的田柾国的身形。田柾国的发色是极深的玫瑰红,眼睛颜色近乎深蓝,整个人非常贵气。
马凯刚才和维里进来这栋房子时,一路都仔细观察过。
这栋房子里似乎没有别的男人。
马凯和维里两个人都生活在地下城,那里贫瘠又落拓,小偷和强盗横行。人们为了温饱争夺本来就稀少的资源,能活下去已经不易。就连他们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粗糙又破旧,靠近了闻还能闻到衣服长久不洗留下来的馊味与汗味。
他们和田柾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田柾国家的房子建得高而华丽,尖尖的顶端直刺向盛夏沉闷的天空。房里还有软和的绒毯和女仆,相当富裕。毕竟楼房上雕刻着的花纹已经繁复到了极点。
虽然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和不正常,虽然刚才那个童话故事说得他们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但是真的,他和维里已经穷了太久了。就算恐惧,面对太过于诱惑人的东西,人很难得不会动点别的心思。
再加上,刚才那个太过漂亮的金泰亨。
想掠夺。
都说欲念就在一线之间。
而此刻,茶点已经被送来了。马凯和维里早就饥肠辘辘。他们哪里吃过这样软和甜蜜的小蛋糕,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大吃一顿。
一边往嘴里塞东西,维里的眼神忍不住一直落在跪坐在地毯上的金泰亨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不舍得移开。
这种行动已经算是非常失礼了,但是田柾国却并没有说什么。依旧带着笑容坐在沙发上,撑着手看着他们俩大吃特吃。
夏天本来就闷热,红茶的热气包含着傍晚露水的潮湿,熏得人脸颊发热。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喝的是红茶,居然能给人带来微醺感。
马凯又吞掉一个小蛋糕,拍着肚皮,就听坐在沙发上的田柾国拍了拍手:“泰亨,我们刚才的故事刚才讲到哪里了?”
“接着读下去。”
金泰亨抬眼,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很温驯地弯腰在绒毯上找到刚才那本童话书,翻开,慢慢清了清嗓子:“...罗莎很顺利地下了毒,看着火炉上的热汤和软面包恶毒地笑。可翻窗户出去时,裙摆太长,惊动了栖息在木偶师家屋檐下的蝙蝠...于是,刹那间,无数黑影散开...”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蝙蝠,罗莎松了一口气,回了家。”
马凯打了个嗝,撇一眼坐在他身边的维里,维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金泰亨看,眼神露骨又试探,朋友此刻在心里想什么马凯一清二楚,他偷笑,又用手肘怼了一下维里。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乎是瞬间就默契地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他们要一起干一票大的。
这么一想,居然兴奋起来。
金泰亨还在继续全神贯注地读着那本童话书,声音轻轻的:“可罗莎运气不好,偏偏那天,木偶师突然有了急事,并没有在家里用晚餐,于是那些冷汤和面包没有人动,就这么被家里的仆人偷偷带着,带回了家。”
“热汤在路上洒了,于是仆人只得把软面包带回了家。”
“巧的是,木偶师家里雇佣的仆人正好是罗莎的邻居,这位好心肠的中年女人见罗莎非常开心的坐在家门前的草坪上笑,便上前问她:‘罗莎啊,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小少爷,先等一下。”维里却在此刻打断了金泰亨冷清的声音,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不削地俯视田柾国,“我们俩太疲倦了,今晚可以就去休息了吗?”
维里的话音刚落,田柾国倏地抬眼看向他。金泰亨的手指还停留在故事的那一页,尖细的下巴隐没在黑暗里,也抬头看向维里。
女仆们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她们一样,她们眼珠转动,脖子咯吱咯吱地扭动,空洞地转头,看过来。
最后整个房间里,除了马凯,所有的人都看向维里。没有人说话,在这个安静又凝重的黄昏,仿佛所有人眼里都藏着晶亮的,诡异的光。
马凯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他估计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吃的这么饱了才会这样。虽然已经下了决定要把这座房子洗劫一空,不过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黄昏虽然已经快过,但是太阳还没完全落下,现在还不能动手。
马凯知道,这个小镇只有在夜里才会安静得可怕。众人都害怕森林里的怪物跑出来,所以只要一到夜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人们都不会从房子里跑出来。
那才是绝佳的动手时机。
于是他打着哈哈拉了一把维里,顺便把自己满手油腻的饼干渣擦在纹着玫瑰花的沙发罩上:“维里,你也太没耐心了...这个木偶的故事多么有趣啊...我还想接着听下去呢!”
维里吞了一口口水,好不情愿才被马凯拽着坐下来。
田柾国端起红茶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抬头对他们俩笑了一下:“那么泰亨,接着讲。”
金泰亨轻应一声,接着念道:“...听到愚蠢的邻居问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坐在草地上的罗莎抬头瞧着她,朗声说:‘哦,原来是亚凡斯夫人......我现在真的太快活啦!夫人,您知道吗,我讨厌的东西,马上就会变得无比痛苦了!”’
“亚凡斯夫人说:‘为什么呀?’”
“罗莎说:‘因为那个木......不,因为它,马上就要和它心爱的人分开啦!’”
“仆人实在没听懂,又转而问罗莎有没有吃饭。亚凡斯夫人主动把从木偶家带回来的软面包拿出来,分给罗莎。”
而此刻,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气转阴。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女仆们轻手轻脚地点燃了蜡烛,放置在烛台上。微小的光投射出硕大的影子,和着她们翩翩的纯白裙角,落在天花板的“诸神的黄昏”油画上。
此刻就好像有人正在从天花板往下,沉默地注视着客厅里的所有人。
“要知道...在村里,软面包可是奢侈货,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但是邻居总是能搞到很多奢侈货。罗莎其实一直都很嫉妒这位邻居。她一边收下,一边打起了邻居家的主意。”
“或许他们家也有藏起来的秘密呢?罗莎想。”
“善良的邻居怕她饿,想起罗莎独居,一个姑娘家一个人生活非常不容易,于是把从木偶师家里拿来的面包全部慷慨地分给了罗莎。”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被风卷起来的落叶和灰尘狠狠拍打在被黑色横条分割开的落地玻璃窗上。
“......可软面包有毒,还是罗莎自己下的毒。罗莎并没有立刻吃下面包,决定留着给自己夜宵......也是等到傍晚她吃下面包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热,情绪也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变得心浮气躁。”
“她的眼眶开始变黑,嘴唇变成紫色,瞳孔放大,过了一会儿,耳洞和眼睛也流下了血液。”
维里等了又等,他心浮气躁,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狠啐一口,刚才的恐惧已经褪了大半,搓着手从沙发上站起来。
“行了小少爷。”维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自己这么浮躁,他满脸发红,手心出汗,心跳越来越快,这种感觉就像...喝醉了酒。
可是刚才他明明喝的是红茶啊?
维里眯着眼,语气已经不能算是无礼,几乎是冒犯:“小少爷,我们能休息了吗?我对这个无聊透顶的木偶故事毫无兴趣。”
田柾国并没有被别人打断的烦躁。他勾动嘴角,整个人的侧脸在忽闪忽闪的光亮中非常梦幻。只略微遗憾地抚掌摇头:“居然觉得它无趣吗?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马凯也等不下去了,他寻思着也差不多了,一会儿进了房间就和维里好好讨论一下半夜怎么杀人越货。
等到半夜,就动手。
于是他也站起来:“对对对...我们现在可以去房间了休息了吗?”
田柾国点头,轻轻击掌,示意女仆们过来:“你们几个,带客人们去休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维里粗声粗气地打断:“我要他带我们去!”他指向一直安静坐在地上的金泰亨,“就不麻烦女士们了,小少爷,没问题吧?”
被点到名的金泰亨睫毛颤动,他先是缓慢地抬头看了一眼田柾国,见田柾国微微一笑,仿佛没什么大不了一样对他点头,这才缓慢放下手里捧着的书。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迈步走的时候有些摇摇晃晃的。然后他微微垂头,对马凯和维里示意:“请...往这边走。”
他的声音很轻,像忧伤的大提琴。
而窗外,一道闪电劈开了深黑色的天空,白光闪烁,一瞬间照亮了金泰亨对向他们俩苍白的脸。
雷鸣轰隆,终于,下起了大雨。
* 占有你全部的爱
也是跟在金泰亨身后往楼上走,看到身前那人脆弱苍白的脚裸时,马凯才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些丝线。
刚才在大厅里那股上头的劲儿过了以后,他倒是清醒了一些。拉住身后想去搂金泰亨的维里,努力挤眉弄眼,示意朋友不要先动手。
这都......还没进房间呢。
而大厅里静悄悄的。
田柾国还坐在沙发上。他慢慢伸手,从地板上拿起了那一本被金泰亨放下的童话书。翻开,找到刚才被马凯打断没能往下读的那一页。
他微扬起嘴角,别有深意一般看了一眼站在墙角的女仆。就在他眼神落在她们身上的瞬间,女仆们一个个宛如脱力一般垂下头,四肢抖动,最后就像失去了人控制一般倒在了地上。
白色的裙摆在猩红色的地毯上散开,像一朵朵脆弱可怜的花。
而此刻,金泰亨正端着烛台,脚步轻轻。马凯和维里跟着他走过冗长的走廊,走廊的墙壁两边都挂着油画,马凯一开始只是瞟一眼,但是他居然意识到什么,揉了揉眼睛,又再次看过去,只为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很诡异,墙上那么多幅油画居然每一幅都....一模一样。
每一副油画里都是金泰亨。
他面无表情,穿着华贵的晚礼服,深色的头发微卷,白金色披风摇曳坠地,右手握着一把金色剪刀,左手微抬,像是抓住了什么的样子。
油画里的他垂着眼往下看,竟像正在和马凯对视。
马凯猛一怔,下意识看向走在他们俩身前的金泰亨。视线落到金泰亨背在身后的右手,忽然有些脊背发凉。
木偶,故事,雷雨天,还有现在想要杀人掠夺的他们。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维里已经不耐烦听他的了。他几步上前一把捉住金泰亨细瘦的手腕:“美人。”
维里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爷马上就能拥有你了......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
“不管那个小白脸怎么装神弄鬼,就他那小身板也打不过我。我会带你走,就算你是那什么劳什子木偶,老子也要亲手拆掉你的线...”
不知道为什么,马凯觉得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花,手指也开始脱力,维里和金泰亨的背影变成了两个。全身仿佛被虫爬过一样难受。
“我,我,一会儿就下去把那个田柾国杀了,我会把你们分开!!”维里说着说着,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觉得脸上有些痒乎乎的热意,以为是出了汗,却不知道那是他正在七窍流血。
“这样你就永远属于我啦!”
马凯躬下身,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头晕,他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手的血。
最后直接“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此刻,田柾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微微一笑,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没读完的故事往下读:“罗莎倒在了地上,濒死时,她想起了那个阿尔忒弥斯的传说。于是罗莎也仰头看向天幕中凝视着她的冰冷月亮,用家里找到的️剪刀划破了自己的胸膛。”
“......她绝望的许愿,希望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也能像给木偶师那样,给她一个愿望,救她一命。可直到意识逐渐迷糊,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罗莎非常绝望,又觉得是阿尔忒弥斯不公平,一边流泪一边哭诉。不久后,罗莎听到一声叹息。”
马凯被自己的一手血吓得尿了裤子。他咳嗽两声,鲜血居然从口腔里往外涌,把猩红色的地毯弄得一塌糊涂。
他吓坏了,艰难地往前方的金泰亨方向爬过去:“救命,救命,救我..求求你,救我...”
回答他的只有维里的尸体倒地的声音。
金泰亨半垂着眼,他的瞳孔在轰然劈开天空的闪电衬托下,显得艳丽而透彻。
他就像左右墙壁上挂着的油画里的他一样,冷漠地看着马凯。片刻,转身,右手捏着一把金色的剪刀,向马凯走来。
一模一样。
马凯惊恐地睁大了眼。
大厅里,田柾国发出一声轻笑,翻了一页,接着往下读:“濒死之际,罗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孩子...只有用木偶师拥有的那把金色剪刀划破胸膛,我才能给你一个愿望,罗莎。’”
田柾国垂着眼,像在自言自语:“...那把剪刀,的确只有泰亨哥才有...”
走廊上,马凯又吐了一口血,正气若游丝地盯着金泰亨:“所以...你并不是木偶?!”
“你是主人?!你是木偶师?”
没人回答他,一把金色的剪刀直接捅进了他的胸膛。
“...罗莎死了,而木偶师和木偶,再也没有人阻碍。没有人嫉妒他们的财富和爱情,他们就这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田柾国勾着嘴角,故事只剩下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合上了书,从沙发上站起来,把那本童话书珍重地放进了书柜。因为动作,他的衣袖滑下来,露出关节处密集缠绕的丝线。
“木偶和木偶师,再也不分开。”他低声说。
金泰亨擦掉脸上溅到的血液,在黑暗的走廊上,原路返回。
他在大厅里见到了张着手等着抱他的田柾国:“主人,”田柾国看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机质的,狂热的光“...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田柾国把满身是血的金泰亨拥入怀中。
别人笑我因爱痴狂。
金泰亨颤抖地手抚摸上田柾国的背。
可柾国,你明明已经远远胜过爱的概念。你胜过了所有幻想,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我。而后来,我等待了无数个月亮升起,而你真的就在我面前变成另外一个,为我而生的我了。
在你还是木偶的时候,我就曾异想天开,想和你在夜晚谈论璀璨的太阳,或者,在白昼谈论寡淡的月亮。反正皆是不可同天的妄想。
金泰亨捏着田柾国的下巴,狠狠吻过去。
但是我的妄想居然都成真了。
谢谢你愿意满足我那几乎不可能的人间妄想。
他们俩牵着手,用电闪雷鸣作舞曲的背景音。随着他们的舞步,一盏一盏悬挂在墙壁的蜡烛被点燃。他们所到之处,蜡烛便一直燃烧,忽闪忽闪的光落到倒在地毯上的,女仆们的脸上。
她们的眼珠在眼眶里迟缓地转动,最后吱呀吱呀地活动着关节从地上爬起来,绰约多姿地拍了拍弄脏了的白裙子。
我爱你,所以可以为了你等无数次月亮升起。
金泰亨靠在田柾国耳边,轻声说:“柾国,我们要
永远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拆散我们。
谁都不能。
END
感谢阅读,希望喜爱
今天已经七周年啦啦啦~
【正泰】绑架纯情/上
aka花花公子果VS尽职尽责金秘书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1
“金秘书,这个企划打回去让市场部重新做。”
“金秘书,帮我确定一下明天的行程。”
“金秘书,订一束花送给Linda,红玫瑰,大束。”
“金秘书……”
在KV集团,众所周知,田总每天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金秘书”。坊间传闻,田总没了金秘书是不行的,大到会议行程合同进度,小到暧昧对象礼物都要由金秘书一手操办。
金秘书能力如何,从他已经做了换秘书跟换对象一样勤的田总秘书已经有那么几年了可以窥见一斑。
且不论工作能力,金秘书一张好看得颠倒众生的脸都足以成为传奇,号...
aka花花公子果VS尽职尽责金秘书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1
“金秘书,这个企划打回去让市场部重新做。”
“金秘书,帮我确定一下明天的行程。”
“金秘书,订一束花送给Linda,红玫瑰,大束。”
“金秘书……”
在KV集团,众所周知,田总每天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金秘书”。坊间传闻,田总没了金秘书是不行的,大到会议行程合同进度,小到暧昧对象礼物都要由金秘书一手操办。
金秘书能力如何,从他已经做了换秘书跟换对象一样勤的田总秘书已经有那么几年了可以窥见一斑。
且不论工作能力,金秘书一张好看得颠倒众生的脸都足以成为传奇,号称KV集团建立以来百年难得一遇的神颜。
当然,这些在公司职员之间流传的八卦田柾国不会知道,金泰亨也不知道,毕竟谁也没有胆子舞到这两位面前去。
“金秘书,今晚的宴会你不用和我一起去。”
田柾国转了转手中的钢笔,唰唰在新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在此间隙还能分心和金泰亨讲话,仿佛签的不是上百万的合同,只是家里孩子的成绩单。
“为什么?”
“Linda会作为我的女伴出席。她说不想看到你。”
“嗯?”
田柾国抬头扫视了一下金泰亨,今天也是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领带规规整整。即便如此穿得如此无趣,张扬的外貌还是神来之笔,让人无法忽视。
“Linda说你太抢眼了,会分走她的视线,她不喜欢。”
“Linda小姐说笑了,她一向是万众瞩目的。我会安排好人送您过去。”
“果然是金秘书,做事就是这么周到。”
“听说金秘书还是单身吗?”
“是。”
“大家都说金秘书是纯情派的呢。金秘书也适当地谈谈恋爱吧免得显得我这个老板好像只会压榨员工一样。”
“会慎重考虑的。”
金泰亨笑了笑,拿着签好的合同出去继续自己的工作。这么两三年下来,他倒是挺清楚这位总裁的脾性了。
田柾国自诩是一个international playboy,倒也把自己这号坐实了,女朋友和暧昧对象换过一个又一个,大多不超过一两个月。
他年轻,多金,还长着一张绝世好脸,自然是有着花天酒地的资本。但同时他又足够绅士,十分浪漫,非常会讨人欢心。
就像他跟他的狐朋狗友吹嘘的那样,真正的花花公子同时也是一个绅士,这才是能打动女孩芳心的绝佳方法,所以他从来不做那些脚踏两条船的事,与一个人交往的时候,确实有几分好男友的样子。
只要是他想,估计没有他钓不到的人。只是这样多情的人自然也就足够无情。如果感到无趣了或者踩到了他的某个雷点,他也会异常决断地say bye,绝不拖泥带水。
金泰亨还记得他和Linda之前的女生分手是因为她觉得快餐这种东西简直不是人吃的而田柾国作为披萨热狗爱好者着实无法苟同。
算起来Linda是史上最久的一任了,粗略估计已经快三个月了,金泰亨认为这大概就是田柾国会喜欢的类型。
Linda是这两年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肤白貌美大长腿,风格也很百变,看上去是冰山大美人,实际有些被宠坏的女孩子脾气。
田柾国大概喜欢难以捉摸的人,喜欢挑战。
作为田柾国的秘书,金泰亨接了田柾国许多讨好Linda的活,自然也知道Linda花费了田柾国一些力气。
所以田柾国对Linda几乎有求必应金泰亨也不意外,像他这样不重要的秘书,不去这个宴会也没有什么。
金泰亨不会失落。
‖2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不出意外地有很多媒体报道了田柾国和Linda昨晚的出席。
金泰亨照例先到田柾国的办公室汇报今天的安排,田柾国大概是在和哪个狐朋狗友讲电话,语气是工作之外特有的散漫。
“呀,我跟你说,千万别去招惹那些什么纯情和专情的人,又无趣又麻烦。你作为一个花花公子麻烦有点觉悟,不要去祸害良家妇女了。”
金泰亨静立着等田柾国讲完电话才开始汇报工作,公司日常工作汇报完毕金泰亨才提起今天新闻的事情。
“你和Linda小姐的报道需要处理吗?”
“不用了,处理了她又得不高兴了。”
“是。”
“快到公司出游的时间了吧,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这个,今天我会先做个问卷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筛选出几个选项后再投票。”金泰亨边说边拿起笔在纸上记录下来。
“我是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笔尖顿住,金泰亨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立刻恢复公事公办的样子,“一切以同事们的意愿为主,我没什么所谓。”
“你的SNS上不是转发了想去济州岛吗?”
“没有,只是觉得好看随手转发了而已。”
其实作为田柾国的秘书确实有了些所谓的特权,比如金泰亨可以不用敲门就进田柾国的办公室,比如金泰亨知道田柾国的所有喜好,比如田柾国会特别照顾金泰亨的个人感受……
田柾国会做一些事让人产生自己是特别的错觉,虽然他要求多又琐碎,非常难伺候,但他对金泰亨也展现了十足的绅士风度。
金泰亨不会喝酒,所以田柾国会在应酬的时候替金泰亨拒绝那些递到眼前的好意的或不怀好意的酒杯。金泰亨有时候随口说的事情,田柾国也会记得,比如点菜不会点辣的。
若是只论职场,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上司确实是算得上是幸运的。
但在这样一个人身边,你很难不动心。所以坏就坏在了金泰亨喜欢田柾国,那这些所谓的“特权”或者说“偏爱”便成为了金泰亨难以承受之重。
没有人不想被偏爱,但那个人是田柾国,金泰亨无比了解的田柾国。他看着田柾国换过一个又一个女朋友,也知道他只要别人来迁就他不可能迁就别人。
若是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金泰亨也许会像所有单纯的女孩子一样,想要驯服一匹野马,或者想要征服一个浪子。
金泰亨不会。他冷静而理智,知道自己想要拥有烟火安稳让人有安全感的家庭,而田柾国是不可能的人,他一开始就明白。
理智上能够明白,情感上不能控制,金泰亨也很无奈。所以金泰亨只能把这样的喜欢划在一个界限内,他不会失控,也不会难过。
但即使公司的同事都赞叹金泰亨是一个全能的高速运转机器人,金泰亨也不是真的机器人。
就好像现在,下完班的他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坐下看电影,只是这电影是一部纯情片,金泰亨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田柾国该死的纯情论。
是了,像他们这样的纯情派确实是“无趣又麻烦”。金泰亨电影也看不下去了,关了灯直接去钻进了被窝里。
金泰亨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死胡同。他想要的生活好像已经越来越遥远了,他问自己,这是对的吗?
‖3
年末的出游最终定在了加平,传说中的约会圣地,大概公司的单身男女是主力军,很希望在这样气氛暧昧的地方有些什么样的进展。
金泰亨带了方便的纯色衣服,他没有什么需要暧昧的对象,也不用费什么心思。
田柾国有先问他打算怎么去,金泰亨想了想决定和同事们一起坐大巴,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机会,金泰亨自然不会巴巴地跟着田柾国。
金泰亨上了大巴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开始睡觉,与其烦恼不如let it go。
金泰亨中途醒来,一个女生坐在自己旁边,知道金泰亨醒来以后变得紧张了很多,最后唯唯诺诺地问金泰亨田柾国的喜好。
金泰亨揉了揉眼睛,回神后才回答了女生的问题,女生十分感激地谢了金泰亨好几次。
金泰亨望向窗外,欣赏沿途的风景。
金泰亨的房间和之前一样安排在田柾国隔壁,不过就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有过匆匆一瞥,其他的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金泰亨没有轻松很久,第二天十点多的时候就接到了田柾国的电话。
金泰亨提着食物按了门铃,田柾国开门的时候还穿着睡衣,把人放进门后接过了金泰亨手中的东西。
田柾国把东西放到桌上就开始拆着吃,金泰亨发现桌子上已经有被堆在一边的食物。
“这些不合胃口吗?”
田柾国停下筷子,抬头看金泰亨的目光带着审视,“我的取向,是你告诉她的?”
金泰亨听这语气立马反应过来食物可能是在车上时那个问自己问题的女孩送的,田柾国的表情看不出情绪,金泰亨点点头,“是的。”
“为什么?”
“她亲自问我了。”
“她问你你就回答了?”
“只是简单地说了饮食的喜好,和Linda小姐之前那位分手的时候您说过这方面以后得传达一下。所以我不知道这是应该保密的事情。”
金泰亨敏感地捕捉到田柾国的脸色暗了一下,他突然有点猜不准田柾国的意思,按理说他本来也不拒绝有很多追求者,今天也只是追求者之一的示好,金泰亨不知道田柾国为什么要生气。
田柾国用那种在听部门主管工作汇报时的表情看着金泰亨,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是什么追求者都来者不拒的。金秘书最近的工作状态好像下降了一些,这样的事我以为金秘书能够自己甄别。”
金泰亨眼睑垂了下去,说出的话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是,不会有下次了。”
田柾国的脸色也没有缓和多少,只是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等一下,”田柾国叫住金泰亨,把金泰亨带来的某一个袋子递给金泰亨,“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生日快乐。”
金泰亨回到自己房间,打开自己买的草莓蛋糕。田柾国真不愧是在英国留过学的人,金泰亨不知道该不该赞扬他进退有度,既关心了自己的员工又把握了分寸不会让人乱想。
甚至偏偏是自己喜欢的草莓蛋糕,活像是打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只是金泰亨真的觉得腻味了。
蛋糕他只吃了一口,就扔掉了。
‖4
午饭过后,一群年轻人吵嚷着要去加平有名的咖啡馆,金泰亨不喜欢咖啡,兴致缺缺,就没有跟着一起去。
他自己沿着住所附近漫无目的地逛,田柾国今天早上质疑他的工作态度让他心里梗着一颗刺,始终不太轻松。
一条僻静的小路进去有家音像馆,放着与安静的环境不太符合的强烈hip pop,鼓点很密,很抓人,还很熟悉。
店里的老板似乎也不太在意生意,金泰亨进去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一句亲切的招呼也没有。
逛了一圈金泰亨也没有找到自己要的,他只好回到前台问老板。
“你好,请问你放的这张专辑还有吗?”
老板才抬起头看金泰亨,眼睛里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光芒。
“喜欢?”
“很喜欢。”
“不常见,这也不是什么大热的专辑,据我所知还名不经传呢。”
“歌很好听,我很喜欢。”
老板才懒懒地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一张专辑,“本来也没想着能卖多少,就是进了几张。”
金泰亨接过专辑,目光缱绻,神色怀恋。
“会等到他们大火的。”
金泰亨带着专辑往回走,他没有想到他们还在这么坚持着当初的梦想,闵玧其说他会一直做音乐做下去,他真的做到了。
金泰亨还记得自己在乐队里面和他们玩着hip pop时的时光,那时候他还不是沉静的大人,正是在看世界的年纪,他活得张扬勇敢。
后来哥哥们相继毕业,金泰亨自己也从象牙塔中惊醒,开始为着自己的前途奔波劳累。他不断面试,被拒绝,再面试,每天晚上带着一身疲惫在人流里穿梭,看着城市的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
哥哥们边工作边坚持着自己的梦想,痛并快乐着。那是金泰亨第一次开始思考梦想这个词,他审视了自己,玩hip pop是自己的梦想吗?
其实不尽其然,他那时候更多的是因为新鲜感,加上与之匹配的低音炮,那些和哥哥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让他以为这就是梦想。
后来他告别了哥哥们,哥哥们都表示理解,他记得那天闵玧其送他,他告诉金泰亨自己会一直坚持下去,这就是他想做的事情。他说祝金泰亨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然后好多年过去,金泰亨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否就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迷茫了。他每天带着不敢给别人窥探的内心战战兢兢地工作,一个人回到家后随便吃点后又是寂静的夜晚。
金泰亨突然很想哥哥们,他拿出手机,试图拨了那个存的电话号码,尽管他知道也许早就物是人非了。
电话响了很久,在金泰亨想要挂断的前一秒被接通了,熟悉的烟酒嗓让金泰亨差点落泪。
“喂?泰亨?”
“哥……”
金泰亨心情很激动,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好在闵玧其一直能够理解金泰亨不太会说话,也没有多问什么,两个人只是寒暄了几句。
“下下周有个演出,你来看看吧。”
金泰亨突然感觉到自己当时那种少年意气的热烈感觉回来了,他回到酒店的时候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田柾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叫住了金泰亨,“听他们说你没有去咖啡馆?”
“内。”
“怎么没去,不是加平必去打卡点吗?”
“这个嘛,我没有需要暧昧的对象。”
“我倒是听说了好几个人因为你没去很失望。”
“是吗。”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你不用用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我……”
“柾国啊!”
田柾国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甜腻的女声在走廊响起,然后是高跟鞋的声音,Linda出场的时候好像所有地方都是她的T台。
“您约了Linda小姐吗?我就不打扰了。”
田柾国对Linda的到来也有些意外,看着金泰亨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看着金泰亨关了门。
“darling你在看什么?不会对我突然的到来不高兴吧?”
如金泰亨所想,Linda确实算得上田柾国喜欢的那种类型,刚才心里涌起的一点不愉悦也因为Linda的撒娇消散了。
晚上聚会的时候田柾国准时出现了,金泰亨以为Linda来了他也大概率不会出席了,没想到田柾国不仅来了,还和员工们玩到一起,没有丝毫着急的意思。
大家自动把田柾国身边的位置留给了金泰亨,金泰亨顺势低声询问田柾国需不需要提前退场。
“为什么用?本来也是会和大家一起过的不是吗?”
“但是Linda小姐不是来了吗?”
“我已经告诉她经纪人了,明天还有工作,她经纪人带走了。”
金泰亨这才点点头,将目光移向了正在玩乐的人群。说不清真正开心的人有几个,大家各怀心思,眼神流连对接,而金泰亨已经不感兴趣了。
在这样热闹的场景里,他却突然在想,辞职会怎么样。
‖5
田柾国被朋友拉到一个他都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说看什么组合演出的时候他是极度不耐烦的,毕竟这些事情怎么着也跟他扯不上关系当然也和他这个狐朋狗友扯不上关系。
但是他们两个就是现在在这么个地方,人虽然不多,但是地方也挺挤。
“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人生大事不然你把我骗到这么个地方我现在就能跟你绝交。”
“别啊,”朋友急了,“你兄弟的终生大事能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吗?”
“你别告诉我你上次说什么纯情的人和这个有关系?你TM不是个花花公子吗?”
朋友拉了下田柾国,“你别说这么大声,她就在前面呢!她说她喜欢这个,我也想试着了解一下。”
田柾国满脸不解,“你有病吧,还是你疯了?”
“说真的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好像以前自己谈过的恋爱就跟玩儿似的,我也是混账没错。但是遇到她的时候,我真的就想的是这下真的栽了,真想跟这个人过一辈子,就想安定下来了。真的,你不懂这种感觉。我要去找她了!”
看着自己那个做了二十几年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的朋友现在在人群里面挤着要到那个女孩身边,显得有些笨拙,田柾国喃喃地说,“我不是不懂……”
演出开始了,田柾国站在后面,他本就没有多大兴趣,要不是自己那不靠谱的哥们把自己拖来,他现在八成还在打着游戏。
他逆着人流往外走,突然瞥到了人群中有些熟悉的背影,站在离演出地很近的一个角落,是金泰亨。
田柾国改变了主意往金泰亨的方向走,最后停在金泰亨斜后方的位置,能看见金泰亨在跟着音乐律动,甚至好像对表演的曲目很熟悉。
演出时间不长,后面还有其他的乐队,田柾国看到那些人下台以后金泰亨就急匆匆跟了上去,好奇心驱使,田柾国也跟了上去。
几个人没有回后台,而是到了附近的一片空地,大概是熟悉的人,几个人都非常热情地和金泰亨拥抱。甚至有一个人抱着金泰亨的脑壳bobo了一口。
田柾国看到了金泰亨脸上挂着的很少见的四方嘴笑容,和他在公司的感觉其实很不一样。他顶了顶腮,莫名有了一些烦躁感。
田柾国觉得自己原来也不是很了解金泰亨,例如昨天人事部主管就问了自己近期是否有裁员的打算因为金泰亨这几天向他询问了离职的相关信息。
田柾国觉得闹心。
周一上班的时候,田柾国能够明显感觉到金泰亨的情绪高涨了很多,甚至让田柾国隐隐觉得有些碍眼。
让田柾国更闹心的事情随之而来,金泰亨说他要辞职。
“为什么?”田柾国好歹稳住自己没让自己暴跳如雷,尽量做到和平时一样地回答。
“想要休息一段时间,也想要回居昌看看。”
田柾国的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后,田柾国才回答,“可以,但是要到你帮我找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秘书你才能离职。”
比预想中轻松很多,金泰亨松了一口气,难免有些失落,但他很快打起精神,开始物色人选。
演出后金泰亨和闵玧其郑号锡见了面,郑号锡还是和以前一样,激动地拥抱了金泰亨甚至亲了一下他的脑壳。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最后闵玧其跟他说,“没有梦想也是可以的,幸福就好了。如果你的梦想是幸福,那就更好了,从现在开始寻找幸福就好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做才可以,从这些方面开始寻找幸福吧。”
后来金泰亨想了很多,他想要非常多的安全感,他想要被某个人偏爱,被某个人期待,一起过平凡而热烈的生活。
诚然,田柾国不会是那个人,所以金泰亨选择释怀。
金草莓技能装载倒计时。
#
Don't be so so so angry and upset. Love them as usual and wait for them calmly. We are watching a persistent and perpetual love story. And then that's how magics happen. Fighting.
我也不想同一件事发那么多条lo,但我和亲友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挂一下。毕竟需要让她知道,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是需要承担相对应的责任的。
破译了的朋友请不要说出来。
2020.04.21 09:33 最新进展:当事人已经道歉。
谢谢讲笑话(?)的友人A。因为我只能写出公事公办像文书一样的东西,友人A主动提出帮我写文案。
排版也是友人A做的,我自己做的排版像工作汇报。
我也不想同一件事发那么多条lo,但我和亲友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挂一下。毕竟需要让她知道,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是需要承担相对应的责任的。
破译了的朋友请不要说出来。
2020.04.21 09:33 最新进展:当事人已经道歉。
谢谢讲笑话(?)的友人A。因为我只能写出公事公办像文书一样的东西,友人A主动提出帮我写文案。
排版也是友人A做的,我自己做的排版像工作汇报。
【正泰】孤寂海
[图片]
*be慎入
*情感缺失国×失去痛觉泰
*三万字正文+番外及后记,略长
*私设慎入
*ooc慎入
*勿上升真人
*BGM《Tell Me Why I'm Waiting (Original Mix)》
“我总是觉得,只要我找回了痛觉,我就能变回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能够有普通人那样的幸福。后来我遇见了你,我突然觉得,也许在你身边,我才是最幸福的。”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必太过想起我。”
“你要永远幸福。”
——金泰亨的语音留言...
*be慎入
*情感缺失国×失去痛觉泰
*三万字正文+番外及后记,略长
*私设慎入
*ooc慎入
*勿上升真人
*BGM《Tell Me Why I'm Waiting (Original Mix)》
“我总是觉得,只要我找回了痛觉,我就能变回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能够有普通人那样的幸福。后来我遇见了你,我突然觉得,也许在你身边,我才是最幸福的。”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必太过想起我。”
“你要永远幸福。”
——金泰亨的语音留言
00.
田柾国第一次见到金泰亨,是在他家的天台上。
他所住的地方是老旧的居民区,老旧到这楼可能是这海边小镇第一波建起来的楼,老旧到每年春秋刮风都会墙皮剥落砸到人。
楼不高,六层。田柾国拎着浇水壶到天台的时候就看到这个人正在天台边缘站着摇摇欲坠喊着要跳楼,楼下是大爷大妈的呼喊声和远处疯狂鸣叫的警笛声。他能看到这人的侧脸,没有什么恐惧和歇斯底里,反而露出一种愉快的像是在说“总算解脱了”的表情,于是田柾国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
那人很显然也注意到了田柾国,他可能以为田柾国是自告奋勇上来劝他不要跳楼的,于是他冲田柾国笑了一下。
“嗨小子,你觉得从这里跳下去会有多痛?我还没尝试过……”
“等会儿再跳,先赔我钱。”田柾国说。
“啊?”
田柾国指了指他脚下。他踩过的地方是一棵菜苗,上面还挂着被他踩得稀碎的小番茄。
“你把我种的菜踩坏了,我今天还想洗小番茄做菜吃呢。”
“……”
“还有肥料和人工费,先给我一万韩元吧。”
金泰亨还没反应过来,田柾国就走到他面前,拽着他的手腕直接粗暴把他扯下天台边缘。金泰亨踉跄着直接扑倒在地,手掌和膝盖被碎石枝叶划破渗出鲜血,可他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田柾国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脸,一瞬间他竟然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西巴。”金泰亨擦着眼角的泪花,“你真好笑。我也挺好笑,整件事情都好笑。”
明明是想跳楼自杀,却因为两棵被踩坏的小番茄苗就被人轻而易举拽下天台,理由就是先赔钱再自杀,还真是好笑。
警察很快就冲上天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金泰亨和他面前的田柾国。金泰亨被警察架起来回警局做笔录,后面跟着也被警察拎回去的田柾国。
“所以为什么我也要去做笔录?”田柾国后来问金泰亨。
金泰亨想了想。“我怎么知道那些警察们是怎么想的,可能在他们眼里你是我的同谋。”
绝对是同谋。
01.
田柾国觉得,他遇见金泰亨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时已经天色渐晚,他在门口看到了正蹲在台阶上抽烟的金泰亨。晚霞掺着暗色堪堪挂在西头,衬得他的面庞恬静又安宁。田柾国没管他,兀自走下台阶就想回家吃点饭,结果刚要抬脚,就被旁边的人拽住了手腕。
他回头,迎面就是金泰亨那张灿烂的笑脸。
“嗨,小子。”
“让开。”
田柾国懒得理他,冷着脸甩开他的手不想理这个麻烦,自顾自向前走。金泰亨看他始终无动于衷,赶紧拧灭了烟头跟上去。
“哎哎哎,别这么冷酷嘛。我不就是踩坏了你的小番茄嘛。”
他声调快乐又轻佻,像是个刚刚春游回来的小学生,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不想活了的自杀青年。和田柾国面无表情的厌世脸比起来反而田柾国才像那个不想活的人。
田柾国想不通为什么这种人会出现在一个破败居民楼的楼顶,况且他根本就没有认真自杀的意思。
自杀又不是闹着玩的,也没有人是不死之身。
“你到底要干什么?”
田柾国真的很烦这人一直死皮赖脸跟在他身后,脚下两个人的影子倔强纠缠在一起,他就算加快脚步也甩不开金泰亨。田柾国终于忍不住回头想骂他,可转头他却被金泰亨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确实一直没有仔细看过金泰亨的脸。如果就这样错过了他可能这辈子都不记得金泰亨的样子。可现在田柾国却一瞬间就牢牢记住了他的脸,因为在此刻他眼里的金泰亨伤痕累累,脸上是细小的斑驳划痕,手掌和穿着破洞裤的腿上血肉模糊,甚至因为刚才田柾国的动作手掌的伤口再次裂开,滴滴答答渗出血滴,顺着手指滑到指尖,又从指尖滴到泥土里。
换作是别人,肯定都疼到痛哭流涕现在就要喊着包扎,可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却一脸自然,好像这种伤口早已是家常便饭。
金泰亨笑了。
“嘛。其实我也就是想问你这附近有没有能包扎伤口的诊所,再这样流血的话搞不好我真的要死了哎。”
“那真不是要遂了你的愿吗?”田柾国说。
“这可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哎。”
“有钱吗?”
“来这里前被小偷偷走了。”
田柾国看着他笑嘻嘻的脸,叹了口气。
“好吧。和我走吧。”
“哎?”
田柾国重新转头,也不管金泰亨会不会跟上来就接着往前走。“没有钱哪个医生都不会让你进门的,省省吧。况且你还有小番茄的钱没还我,看样子你要以身抵债了。”
以身抵债?金泰亨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词的深层含义。“我说,你今年多大?”
“十八了,干嘛。”
金泰亨爽朗笑出声。“还好还好,我怕被起诉对未成年图谋不轨,不过你要是成年了那就好办多了。”
田柾国脑袋转了半天,才想明白金泰亨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叫你以身相许,以身抵债的意思还可以是把你卖给人贩子。”
年纪不大,说话倒挺老成。不过就算是这样,金泰亨也看到了他的耳根微微泛红。
还是小孩子。
“就我这种模样,就算把我卖了也没人敢要。”金泰亨毫不在意张开双手,映入田柾国眼里的就是手上的血肉模糊。“你看。很吓人吧?不止这些。”
按照常规情节,田柾国应该表情惊讶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可事实上田柾国看着他有些骄傲的表情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哦。”
......哦什么哦啊感觉一点惊喜感都没有了啊。金泰亨默默腹诽。
“好吧。”金泰亨放下手。
“你再这么乱动可能真的就失血过多死了。”田柾国平静说道。
于是金泰亨乖乖跟在他身后。夕阳下是一长一短的两个人影,金泰亨看着田柾国有些圆圆的后脑勺,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田柾国根本就不感兴趣。“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
好回答。
“金泰亨。”金泰亨眼巴巴凑到他身边,咧着四方嘴冲他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叫金泰亨哦,你呢?”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田柾国所住的小区楼下,金泰亨看到田柾国停下脚步,然后终于在他那一直平静的黑眼眸里看到了一丝不为人知的阴郁。
“田柾国。”他的手搭上老旧的门把手重复。“我的名字是田柾国。”
自杀即为解脱,金泰亨是这样认为的。
他也不是普通人,不然也没人像他这样每天都致力于如何搞死自己。别人有一点磕了碰了还会哭喊着疼,可惜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是一种天生的病症,失痛症。没有办法治好,这一生都不会有痛觉。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没有疼痛感,是在小学五年级的一次家庭作业里。
那次的家庭作业是给妈妈洗脚,可惜金泰亨那年在孤儿院生活,只能找了当时对他很好的一个女护工来当他的妈妈。女护工欣然接受了这个身份,结果在脚刚伸进脚盆里时就被烫到尖叫,盆里的热水溅了金泰亨一脸,但是他感觉不到被烫的疼痛。
他的手也是。能感觉到热,但是没有疼。就算烫到脱皮也毫无感觉,他的神经就对疼痛免疫。他故意受伤,甚至自残,可自己仍什么感觉都没有。
疼痛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
所以当他在田柾国面前脱下上衣时,露在田柾国面前的瘦削身体上遍布的全是斑驳的伤痕。有大有小,有些是新的,刚刚结痂,有些却是很久远的,久远到在皮肤上只留下了淡淡的暗瘢。田柾国觉得自己现在应该震惊,或者受到惊吓,或者被吓到痛哭流涕这种样子,可他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只是面无表情从家里角落拖出急救箱。
“坐下。”
于是金泰亨便乖乖坐在田柾国面前,看他给自己涂上红药包扎伤口。他也没问金泰亨包扎得疼不疼,金泰亨也感觉不到自己疼不疼,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言面对面坐着,田柾国把金泰亨的手缠严实了,还在手腕上拧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蝴蝶结。
“哇哦,艺术品。”
“多谢夸奖。”及其敷衍的谢意。
田柾国沉默寡言,收拾好金泰亨后就去给金泰亨收拾床铺。这房子不大,但是什么都有。田柾国把金泰亨安顿在了他隔壁比较大的卧室,床单是新铺的,还带着洗衣粉的香气。金泰亨看向床头柜,上面摆着一张小相框。
“这是……”金泰亨伸手想去拿起那相框。田柾国眼疾手快提前出手,把那张相框扣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拉开下面的抽屉,直接胡乱把相框塞进了里面。
“什么都没有。”田柾国盯着他。“既然是借住在我家,就不能翻我的东西,不然我就把你扔出门自生自灭。”
“好好。”金泰亨举着双手表示妥协。
结果田柾国前脚刚走,在床上装乖的金泰亨就立刻把手伸向了抽屉,包着纱布的手有些不太灵便,不过他还是稳稳当当把那张相框从抽屉里拽了出来。
相框里的照片是一家三口。不用想也是田柾国和他的爸爸妈妈。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田柾国还小,在爸爸妈妈怀里笑得开心。金泰亨看着这张照片,缓缓垂下眼睛。
照片有点落灰,金泰亨用掌心的纱布把灰尘擦干净,又用力抿了抿照片上女人的脸。
……竟然都这么多年了啊。
金泰亨带来的东西不多,田柾国看了看,就只有一个被划了一道口子的破旧皮包,皮包里装着一本书页褶皱的童话书。他没翻那本童话书,他又不感兴趣,他只是把书放到桌子上,把皮包挂到门口挂架上就出门去了天台。
他住的地方是这层楼的屋塔房。穷人才住的地方,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天台也是他的,一般没有人愿意上来。于是田柾国在天台上挑土施肥,种了一块小小的菜园,这样也省下了很多买菜的钱。白天被金泰亨踩过的小番茄被重新翻回地里做肥料,田柾国摘了小黄瓜和番茄回去做菜吃。
“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吗?”金泰亨突然出现在天台上,好奇看着四周的景色。他白天从应急楼梯爬上天台太匆忙,也没好好看这里的蔬菜,规规矩矩的小黄瓜架和在地上欢快生长的番茄和红色辣椒,甚至不远处的藤蔓里还露着两颗鲜红的小草莓……
“我一个人。”田柾国自己摘了满满一怀抱的蔬菜就往回走。“很奇怪吗。”
“还在念书吗?”
“高二。”田柾国把蔬菜装进盆里,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怎么那么多问题。”
“好奇嘛。”
“好奇心害死猫。”
“喵。”金泰亨在他后面一声猫叫。
白痴。田柾国想。
番茄黄瓜做了简单的小菜,又用昨晚的剩饭裹着蛋液炒了蛋炒饭。空荡荡的桌旁两年来第一次坐了两个人,田柾国想,这到底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只不过上帝开的一个玩笑。
金泰亨像是很久都没吃过饱饭一样狼吞虎咽,裹着纱布的手有些拿不住筷子,只能笨拙地往嘴里扒拉着饭。田柾国看不下去他边扒拉边掉饭粒的样子,最后起身去给他拿了勺子,回到桌边又发现这家伙吃的太快饭都噎在嗓子眼里,于是叹了口气又重新去给他倒了杯水喝。
……好麻烦。
一个人住久了,难免会有些抵触另一个人突然的存在。况且还是金泰亨这种叽叽喳喳一直有话说的话唠。他说什么田柾国都左耳听右耳冒,一顿饭下来田柾国对他来这里之前的经历什么都没记住。
田柾国不太擅长记他不感兴趣的事情。浪费脑容量。他也对除他自己以外的人不感兴趣,因为也不会和他扯上关系。他和这个社会没关系,和世界没关系。只要他不想踏出这个屋塔房,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也不会有人在意他。
可金泰亨误打误撞冲进来了。
大大方方,厚颜无耻。占了他家的一点方寸之地,然后就躺下大摇大摆沉沉入睡。田柾国洗好了碗,感觉自己收容的不是一个劳苦力,而是一尊大佛。吃饱了就睡,比自来熟还自来熟。
田柾国不喜欢这种自来熟。
桌上放着的是金泰亨带来的破旧童话书,田柾国随手翻了几页,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夹着钞票什么的好能挽回他的损失。童话书是绘图的,像是哄小孩睡觉看的那种,田柾国不懂为什么他要带这种东西。
童话书里什么都没有。金泰亨又翻了翻,在书页里翻出来一枚用过的创口贴。创口贴早已失去黏性,上面画着白色小兔子,田柾国歪歪头,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
算了,不记得了。反正也是什么无伤大雅的事。田柾国合上童话书,然后看向金泰亨安静的睡颜。
金泰亨睡觉的时候很乖,整个人蜷成一团,像小猫睡觉的样子,这种睡姿一般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可白天的金泰亨无畏无惧,甚至都敢爬上天台跳楼,田柾国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好缺乏安全感的。
屋子里有点冷,于是田柾国扯了被子去给金泰亨盖上。被子覆在金泰亨身上的时候,田柾国也看到了他身上露出来的地方有着大大小小的划痕。他的脸很好看,只是上面还有一些零星细碎的划痕,伸手一摸好像能摸到起伏不平的痕迹。
田柾国伸出手,摸了摸金泰亨有些冰凉的面庞。
一个人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自己身上下手,他难道不觉得痛吗?还是说痛感让人上瘾,伤痕已经变成了习惯?
痛苦是一种劫难,可他现在感觉不到死的痛苦,同样也无法感受到生的喜悦。没有什么开怀大笑的事情,同样也不会因为一些苦难而落泪。
在这方面,田柾国突然有些羡慕金泰亨,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要和世界告别可仍然在开怀大笑,为什么身上带着这么多伤痕却还是满不在乎一直笑嘻嘻。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作为人的喜怒哀乐了。
02.
结束生命并不是金泰亨的本意,他的终极目标只是想感受到疼痛。
他活到现在都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如果能感受到这种普通人都能感受到的感觉哪怕是生命最后一秒他都觉得值得。可惜他尝试了二十年,用尽一切方法,他的皮肤依然无动于衷。
所以他看着田柾国被刀划破的手指和田柾国痛到皱成一团的脸倒是很羡慕。
“疼吗?”金泰亨问。
田柾国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应该是疼的吧,金泰亨想。于是他去给田柾国搬来了急救箱,在里面拿出了红药水和纱布。他手上的纱布才刚刚摘下,掌心结了痂,硬梆梆的。田柾国的伤口也不深,只是早上切菜的时候被刀割了手指,可十八岁的少年也疼的够呛,手指还在滴滴答答渗着血滴。
“你轻一点啊。”金泰亨裹纱布裹得太紧,田柾国疼得直皱眉头。
“对不起啦,我又感觉不到。”金泰亨稍微松开一点纱布。他给田柾国的手指裹了厚厚一层纱布,田柾国举起手对着光,感觉自己的手指胖了不止三圈。
“好像你被刀划了不疼一样。”田柾国随口一说。他还忙着去上学,于是赶紧站起来去找书包。“早饭做好了在桌子上,吃完了可以帮我收拾一下屋子和天台的菜园,别想着再跳楼。”
“知道啦。”金泰亨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笑嘻嘻。
金泰亨目送着田柾国背着书包出门,收回目光时他的视线却落在了桌上那把划伤田柾国的菜刀上。刀刃还沾着田柾国的一点血渍,金泰亨走过去拿起那把刀,刀尖抵在自己手腕动脉上试探着。
如果是在动脉这里……他会不会感觉到一丝痛?
他太渴望能感觉到身体上的切肤之痛了,就像沙漠里的旅人一直渴望着绿洲一样,他想知道究竟怎么样才算痛。
这种渴望在每个夜晚里都在煎熬着他的心,像一只野兽一样缓缓将他吞噬殆尽。
——我不过是,不想再被人当成怪物罢了啊。
“金泰亨!”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霎那间把他拉回了现实。田柾国的书包甩出,准确地打在他手上,金泰亨一惊,手上的刀也应声落地。他看着地上的刀怔怔站着,最后才回头望向门口,门口就是忘记拿东西又回来结果看到这一切的田柾国。
两个人就那样站着,面对面相对无言。田柾国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悲伤或者怜悯,也不会生气或者惊恐。那张白皙的陶瓷脸蛋上永远面无表情,就像上帝制作的一个完美的人偶。
“你好像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冷酷。”金泰亨终于开口。“他们至少还会虚伪地告诉我一切都会变得更好,可你什么都不会说,理智得可怕。”
田柾国盯着他,哪怕在说他冷酷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似乎是早已习以为常。
“随便你吧。”他走近金泰亨,气场阴沉到金泰亨以为他是过来打他的。他看着田柾国向他走来,明明是比他小两岁的少年竟然和他一样高。他禁不住后退两步。
就算被打不会痛,他也有点害怕田柾国那有些平静到阴郁的眼睛。平静到如同死水,让金泰亨觉得可能未来真的不会有什么改变。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田柾国只是走到他面前,低头捡起了掉在金泰亨脚边的书包。他还忙着去学校,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随便吧,无所谓了。”他重新拎起书包,好整以暇看着金泰亨有些局促的脸。“我只是不想被警察再扣上什么教唆自杀的帽子罢了。还有就是我家里就那么一把切东西的刀。我可不想有什么多余的支出。”
金泰亨愣了一下,突然又忍不住笑了。
每次田柾国阻止他的理由都那么荒诞却很容易让他妥协。比如小番茄,比如家里唯一的刀。很多时候能让他妥协放弃伤害自己的理由都是生活中一些很小的细节,往往就是那些细节才能把他从混沌中拉出来,让他觉得,啊,也许还是能再可以苟延残喘一些时间的。
他看着田柾国说完话后又重新若无其事出门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才又重新捡起了那把刀。他再没继续试图对自己的手腕动脉做什么,他只是把刀在水龙头下洗干净,然后重新插回了刀槽里。
他可能暂时不会再有什么想结束生命的想法了,田柾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稍微有意思了起来。
他那双一直平静到阴郁的黑色眼睛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呢。
金泰亨说他冷酷,说他理智得可怕,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悲哀,甚至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从两年前他和他父母遭遇交通事故之后他就是这个样子了,他甚至在父母的葬礼上没有流过一颗眼泪。不是他不爱他的爸爸妈妈,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失去了一些感情。失去了一个普通人应该拥有的喜怒哀乐。
当年医生诊断他是情感障碍还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他已经不记得了。也给他开了很多的药,他出院回家后却把那些药统统倒进了下水道,然后逃跑一样搬进了没有人住的屋塔房。他不跟任何人说话,也拒绝别人走近他,可如今偏偏打开门,让金泰亨走进来了。
为什么呢。田柾国想了很久。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同类的气息吧。
和社会脱节,不被人理解的,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孤独的。所以田柾国才会让他靠近自己,能够和他一起,在这间小小的屋塔房里生活下去。
放学后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默默回家,刚打开家门,门口堆着的一堆他从来都不会去买的速食食品便堵住了他的去路。田柾国在门口往屋里望了一眼,就看到围着围裙正在勤快做菜做饭的金泰亨。
很香。他很久都没有进屋就闻到饭菜的香气了,这股菜香让他微微怔住,恍然间他似乎又站在了儿时一家三口的家门口,父亲在看报纸,母亲在把饭菜端上桌子,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一切就像他所以为的那样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妈妈……”田柾国怔怔地站在门口,只是徒劳地翕动着嘴唇小小声吐出这个音节。
金泰亨探出脑袋。油烟太大,锅里噼噼啪啪作响,有些热油溅起来灼着他肌肤他也没感觉,只顾着冲田柾国喊:“喔,你回来了啊,再等我一下啊菜马上就炒好了……”
田柾国被这声音蓦然拉回现实。他看着屋子,看着不远处厨房里正在炒菜的金泰亨,刚才的幻觉终于从他眼里缓缓褪去。
他不愿意再想从前那些温暖的记忆,那些记忆慢慢蚕食着他,让他日复一日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无法前进。他感觉不到悲伤,也不会心痛,只是这些记忆褪去时,他的心脏永远一片空虚。
像是拼图缺了一块至关重要的拼图块一样,怎么也无法把自己的心拼完全。
金泰亨来了,给他的屋子带来了一丝烟火气。他放进来的这个人,似乎推动了他陈年腐朽的生活,它们开始缓缓向前走去,催促着田柾国离开十八岁永恒的夏天。
田柾国没说话,他伸手低头擦了擦眼睛。似乎是因为油烟太大熏到了他,他跨过门口的那一堆吃的,去厨房看金泰亨炒菜。金泰亨手上被热油崩得都是红点,有几处甚至都起了小水泡。
“让开。”田柾国终于看不下去金泰亨那样子,于是他自己戴上厨房手套。“这里有手套没看见吗,油都崩手上了。这里交给我,你去冲一下手。”
金泰亨咧着四方嘴冲他笑了一下,在田柾国眼里看着有点傻乎乎的。“没事,我也不觉得疼,没关系啦。”
田柾国歪头。“不疼吗?”
金泰亨停下翻菜的手,空出一只手拧灭了炉气灶。厨房重新恢复安静,只有锅里的油还在炸裂的响声。
“嗯,是啊。”金泰亨笑了,低低回答道。
“很难向你解释这种事。因为我……没有痛觉。”
没有痛觉是什么感受?田柾国不清楚。
如果他没有痛觉的话,就不会在那场车祸里体会到全身都被撕裂的痛楚。可如果从小就没有痛觉,是否就是意味着,他从出生那一刻就失去了能够感受疼痛的资格?
换作普通人,肯定现在都是呲牙咧嘴喊痛。可金泰亨坐在田柾国面前任凭他冰敷手臂,还在手舞足蹈告诉他门口的那些东西是他下楼买烟时小区超市里的店员姑娘白送给他的。他和那姑娘聊了一会儿姑娘就对他有了好感,还把他推给了超市老板让他也在超市有了一份工作。
田柾国看着金泰亨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又看了看他那张即使上面有些许伤疤但是依旧漂亮的脸蛋,觉得有这种事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金泰亨是真感觉不到痛。田柾国用针把他的水泡挑破,脓液流出来,他都没有一丝疼痛的神色。
“所以,这就是你不停自虐的理由咯。”田柾国给金泰亨包裹好,然后收拾好不知道第几次出场可能以后还会出场的急救箱。
“应该是吧。我总是觉得在死亡边缘才能感觉得到疼痛。”金泰亨垂眸。
“可是感觉到疼痛之后你就死了。”
“无所谓,反正我能感觉到疼痛就行了。”金泰亨望着田柾国,“很奇怪吧?”
田柾国把急救箱放回原处。“不奇怪。这也是一种病。”
“和你一样?”
田柾国顿住忙碌的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我们可能一样。”
“我能感觉得到生理上的痛。”田柾国语气平静。“哪里有一样。”
“非典型性创伤情感障碍。”田柾国不在的时候金泰亨早已把这个屋子的角角落落摸了个遍,当然也不会放过田柾国抽屉里的病历单。“感觉不到心痛吧?”
“没有人告诉你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吗?”田柾国抬起眼睛。
田柾国应该生气,因为金泰亨擅自看了不应该看的东西。可田柾国无论怎么聚集怒火,他都没办法在心里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金泰亨说得对,他感觉不到心痛,心脏像是隔绝了所有情绪,牢牢地把自己锁在没有人能触碰到的地方,倔强地拒绝着所有感情的流入。
田柾国无能为力。
过了很久很久,田柾国才开口。
“你说得对。你感觉不到生理上的痛,我感受不到心理上的痛。”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异于常人的两个疯子罢了。”
03.
有人说,在事实面前,愤怒显得尤为无力。
可在田柾国心里,连愤怒都不会有,那不是更悲哀吗。
他和金泰亨开诚布公一个月多,彼此都知道了各自异于常人的病症,可并没有什么惺惺相惜的氛围,反而还研究起了各自的症状。他们在没有相遇之前都是孤身一人,是别人眼中的乖戾者和异类,只有在他们眼里,彼此才是正常的,在这间屋塔房里,他们才觉得自己并不是异类。
金泰亨也在田柾国家里住了有将近两个月。
他不像田柾国那样沉默寡言,拒绝接触他人。其实撇开他没有痛感和喜欢自残这两个特性来说,他还是蛮讨人喜欢的。每天都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和充满活力的声调,还有那张漂亮脸蛋,只要他做收银员的时间段里超市永远人满为患。
他在孤儿院待到十五岁,然后偷偷离开孤儿院在外漂泊打工活到现在,见过各种人,也为了活下去做过各种事,知道怎样才能讨人喜欢,怎样才能让自己填饱肚子还能有盈余。
误打误撞活了二十年,再加上不断的为了获得痛感寻死觅活,现在还没死,是个奇迹。
他还是没有找到痛感,但是至少找到了和他一样的同类,倒也是一种收获。比他小两岁的十八岁少年,永远没有感情,怎么挑逗他或者逗他笑他都不会有任何表情。
你是面瘫吗?金泰亨有一次凑近他的脸问他。
田柾国没说话,他看着金泰亨好奇凑近的漂亮面庞,耳根有点红得不太自觉,可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只是用力勾起嘴角,给金泰亨扯了一个及其敷衍且僵硬丑陋的微笑。
面部肌肉还能动,就是无法有喜怒哀乐的心情,金泰亨懂了。
田柾国不想理他,自己摊开作业本开始在饭桌上写作业。金泰亨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他文化水平仅限于初中,孤儿院的时候连初中都没念完他就跑出来自己自食其力了,他看着田柾国的国语课本,吭哧吭哧半天也就认识几个自己小学时学的字。
“这个念什么?”金泰亨一直指着字问田柾国,田柾国写着作业完全没办法集中精力,有点烦。
“等我写完作业再说。”他一把从金泰亨手里抢走自己的课本塞回书包里,后者一脸委屈的表情盯着他。于是田柾国写了两笔作业后又补充了一句。
“好吧。等我写完作业给你念课本好不好?”
“好——”金泰亨又笑得眉眼灿烂。
他身上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和田柾国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也再没有过什么试图伤害自己的行为。无意识的倒是经常有,因为金泰亨本身就没有痛感,对自己下手没有轻重。田柾国看着他乖乖趴在自己旁边翻着他带过来的那本童话书,想着谢天谢地他总算能安静一会儿,结果下笔还没有写两个字,头顶的白炽灯便突然闪了两下,然后猝然熄灭。
一片黑暗。停电了。
在屋塔房里停电不算什么稀奇事。因为是在楼顶加盖出来的多余建筑,停水停电都是常有的事。
写作业的和看童话书的在黑暗里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许久,最后还是金泰亨先说话。
“那个,什么时候才会来电啊?”
“不知道。这里本来电压就不稳,不出意外一会儿就好了,出了意外就是明天。”
金泰亨笑了。“好吧,那今天只能早睡啦。”
田柾国习以为常,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就去找他之前囤的好多大蜡烛。他放了一根在小玻璃瓶里固定好,然后把玻璃瓶放在桌子中间,用火柴点燃了玻璃瓶里的蜡烛。
两人中间燃起了一簇暖色的光。
田柾国坐下,就着蜡烛的光重新开始写作业,而金泰亨盯着那烛光许久许久,手上的童话绘本沾着这烛光,映出了一种久远的枯黄色。
烛光也映着田柾国的脸,那张脸上平静又恬静,金泰亨看着他,突然间失了神。
脑海里的怪物又在低语着,金泰亨不自觉地伸出手,手指摸向那蜡烛的火光。温暖的,炙热的,烧在他皮肤上不会感到痛,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田柾国打开了他的手。“皮肤会被烧坏的。”
金泰亨突然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他笑了笑。“我看到什么都想尝试一下……习惯了。”
田柾国重新坐下写作业,金泰亨则盯着这根蜡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根蜡烛把他带进了某个久远的回忆里。
他在孤儿院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生日。
有孩子过生日的时候,院长和护工就会给那个小孩买一个小小的蛋糕,蛋糕上点缀着一两个水果片,然后插着一支小小细细的蜡烛,看着特别好看。
金泰亨最喜欢草莓蛋糕。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吃到过草莓蛋糕,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他是被抛弃的弃婴,听说是在冬天被捡到的,下雪的日子里他浑身被冻得青紫也不哭,反而看到人还在傻乎乎的笑。
因为他从婴儿时候起就已经失去痛感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于哪天,也忘记了是哪个雪夜里捡到的他。没有人给他过生日,也没有人送他草莓蛋糕吃。
终于有一天,院长给他买了蛋糕,说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很高兴,拆开包装盒后,却发现是一块芒果蛋糕。
他一直心心念念着的是上面点缀着红色草莓的蛋糕,新鲜又好吃,别的小孩吃的时候他在一旁馋得流口水。院长看着金泰亨有些失望的表情只能摸了摸他的头,和蔼告诉他泰亨啊草莓蛋糕卖完了,只剩下芒果的了,等以后有草莓蛋糕的时候再买给你好不好?
金泰亨没理由去挑什么,毕竟有蛋糕吃就已经很感激涕零了。院长走后他把蛋糕上的芒果果肉带着奶油刮出来全扔进垃圾桶里,再把像海绵块一样的蛋糕芯囫囵吃下去,噎得自己直反胃。
金泰亨从此极其讨厌芒果。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许是此刻玻璃瓶里的这根蜡烛,或者坐在他对面和他共享蜡烛的这个人。田柾国还在专心致志写数学题,他似乎察觉到金泰亨正在盯着他,于是田柾国抬起头盯回去。
“怎么了?”
“没什么。”金泰亨回答。“作业有没有写完啊,我都困了。”
“不写了。”田柾国合上作业本。他本来也不想写作业,不过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罢了。
“给你讲故事。”
田柾国说到做到,也不是敷衍他,金泰亨抱着童话书眼睛都在发光。“真的吗!”
真的看不出来是二十岁。说他田柾国是二十岁还有人能相信一下。田柾国想。他端着蜡烛回卧室,放在自己床边的床头柜上,回头就看见金泰亨早就爬上了自己的床乖乖等着他念故事,目光虔诚的让有洁癖的田柾国有些不好意思让他滚下床。
“床好小。”金泰亨伸了伸腿,脚都露在外面。“怎么睡这么小的床,你也不怕发育不良。”
田柾国没理他。这是他从小睡到现在的床,从原来的家里带到屋塔房,只要睡上去他就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一个慰籍罢了。
田柾国翻开金泰亨递给他的童话书,里面都是他小时候听妈妈讲过的故事。世界上所有小孩的睡前故事无非都是这些,神奇又美丽,通常最后都是很幸福的大团圆结局。
只是在童真年代不曾揭露的残酷现实,总有一天也会在成人的时候昭然若揭,狠狠地给你一个耳光,让你看清活下去的道路。
他翻到夹着创口贴的那页就停下了动作。那页的故事是关于鲸鱼宝宝找朋友的故事,因为鲸鱼宝宝是海里唯一的鲸鱼。田柾国小时候很喜欢这个故事,没想到金泰亨也是。
“就这个吧。”金泰亨说。
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坐在床上,一个默默听着一个缓缓说着,在烛光的摇曳里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明明灭灭。
田柾国的声音低沉轻缓,金泰亨闭上眼睛,好像又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他的头倚在田柾国的肩头,少年的肩头结实沉稳,金泰亨听着故事微微打起鼾声。
田柾国侧头,看着金泰亨安静的侧脸,于是他合上童话书。
“很多时候我以为我自己就是那条小鲸鱼,在海里找着可以接受自己的同类。”
田柾国以为金泰亨睡着了,可是金泰亨倚在他的肩头,闭着眼睛缓缓开口。
“很神奇,我遇见你了。也许你不是鲸鱼,但是至少你和我一样,都是独自一人在这世上,在海上漂泊。”
田柾国没有说话,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金泰亨在烛光中的面庞。他脸上的伤痕已经褪去,没有留下瘢痕,田柾国突然很想亲亲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个声音一直在他心里悄悄说着。
亲亲他,亲亲他吧。
田柾国突然伸手,手掌抚上了金泰亨白皙的面庞。他才发现原来金泰亨的眼睫毛那么长,在烛光里像即将振翅飞翔的蝴蝶羽翼,浓密又漂亮。
金泰亨睁开眼睛,抬头看着田柾国的脸。“嗯?”
“我说,”田柾国终于沙哑出声。“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金泰亨睁大眼睛。
04.
两年前那个夏天里发生的车祸,是田柾国整个命运的转折点。
一家三口去大邱拜访亲戚,回来的路上被连环追尾,原因起在田柾国在车里闹着父母要买最新出的游戏机。
所以这场严重车祸的代价就是父母不幸殒命,他却被父母和安全气囊保护留下了一条命,只是双腿骨折和心肺受损,外加就是持续至今的严重情感障碍。他脱离危险,在大邱的医院睁开眼睛后连话都不说,只是日日夜夜盯着医院的天花板。
他如愿以偿了,这场车祸给他的直接利益巨大,父母的生命保险和政府资助的一笔保障金能够他买无数个游戏机。这些钱能让他念到大学毕业,所以他的各种亲戚都跑过来向他献殷勤来争取做他的监护人,然后得到他父母用命换来的这笔钱。每天都有人拎着礼物进他病房,又每天都有人悻悻从他的病房走出去。田柾国什么话都不说,任凭那些他不认识的亲戚如何打感情牌,他只是用空洞的,漠然的眼神盯着医院的白色墙壁。
谁都没有成为他的监护人,他也拒绝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
身体稍微好了一点的时候,他被护士推着轮椅,出席了父母的葬礼。他没哭,甚至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他安静又冷漠,让所有亲戚议论纷纷,说他冷漠,不近人情,白眼狼,甚至说他想要家产才故意害了他父母。
他没生气,也没有愤怒。他什么情绪都没有,他确实亲手杀了他的父母,为了一台荒唐的游戏机。
回医院的路上,推着他的那个年轻小护士遇到了另一个似乎也是护工的年轻人,那是当时十八岁在医院打杂跑腿的金泰亨。他那个时候染了一脑袋金黄色,看上去就像街头的小混混,笑嘻嘻的酷酷表情正是吸引女性的不二法宝。小护士向金泰亨抱怨她最近好累什么都干,于是金泰亨接过了她手里的轮椅把手说就交给我吧肯定安全把他送回病房。
田柾国就这么连轮椅带人都落在金泰亨手里了,这家伙也不按常规出牌,明明保证了把他送回病房,却偏说着天气真好要推他去医院花园走走。田柾国面无表情,也没有反抗之力,就被金泰亨单方面宣布走走然后被一溜烟推走。那个时候花坛里的花开得正好,五颜六色的向人诉说着生命的喜悦,田柾国看着满目琳琅安静得像个植物人,金泰亨把他从路边摘下来的一捧白色小野花放在田柾国手里。
田柾国低头,能看到向他伸过来的那条手臂上绑着纱布,纱布下看不太清,好像是深深浅浅的一些伤痕。
“别这么愁眉苦脸嘛。”金黄色头发的男孩子在他面前咧着四方嘴大大咧咧笑着。
“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不是么?”
田柾国攥着那捧小野花,愣愣看着金泰亨。一阵风吹过来,卷起漫天花瓣,田柾国突然模糊了眼睛。
……原来,你叫金泰亨。
“原来是你。”田柾国说。
金泰亨也笑了。“这样看着你还是有照我说的话好好活着呢,小鬼。”
田柾国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的童话书。“马马虎虎吧。”
他们的相遇,并非没有依据。他们也只是在那个瞬间相遇了,然后田柾国就再也没有在这家医院里看到金泰亨的身影。
金泰亨倒很能说,他干脆躺在田柾国的大腿上,和他絮絮叨叨自己后来两年的故事。田柾国没怎么听,他只是看着玻璃瓶里的蜡烛一点一点变短,融化的烛液聚在玻璃瓶底,取出来装上烛芯又能再次利用。深夜总是很冷,两个人就这样互相依偎在一条被子里,金泰亨说着自己的故事说到自己睡着,只有田柾国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一点一点变亮,变成鱼肚白。
身旁的人睡的很香。他似乎怕冷,整个身子都贴在田柾国身上,缩成小小一团,只露眼睛往上在外面。那双眼睛很好看,田柾国鬼使神差地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叫嚣,偷偷低下头,亲了亲金泰亨浓密的睫毛。
他的心在说,亲亲他吧,亲一下吧。
他还是面无表情,可脸却红得像喝多了酒。
这也不是我的错。田柾国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有一点感情的。他在心里想着。
金泰亨被田柾国身边悉悉卒卒的声音弄得睁开眼睛,就发现田柾国正侧躺在他身边看着他。两个人在一条被子里面对面看了许久,最后田柾国突然出声。
“和我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只要你答应不伤害自己,我就每天都给你讲一个你想听的故事。”
金泰亨在被窝里闷闷笑出声。田柾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说,可能是动不动就看着金泰亨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有一些于心不忍,或者仅仅只是觉得动不动就要拦着他不干傻事很烦。
他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月牙,田柾国突然担心他会不会知道刚才他亲了他的睫毛,然后来嘲笑他。
金泰亨伸出小拇指。“讲故事就不用了,你每天也够累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吧,你可以每天都亲亲我,像刚才那样。”
……什么啊,明明都看到了。
田柾国在金泰亨的笑容里抿紧了嘴唇,耳根却越来越红。他伸出小拇指,勾着金泰亨的小拇指,轻轻和他扯了一个约定。
不会亲嘴唇的。田柾国看着金泰亨唇形漂亮的樱红嘴唇,心里含糊不清地这样想着。
金泰亨从来都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他没有身份证,没有办法去做像样的稳定的工作。可他却在这个海边小镇里待了有半年。在田柾国的屋塔房里。
他甚至还在超市里有了一份工作。因为长相招人喜欢性格也好,很多人都喜欢他,甚至不乏漂亮的小姑娘,为了专门来看他动不动就来买东西,给金泰亨增加营业额。
他很快就和这个地方的人打成了一片,有时候还会和顾客聊天,说什么他都笑嘻嘻听着。他也说了他和田柾国住在一起,住在楼顶的屋塔房里,于是那些人通通都变了脸色,然后躲过了关于田柾国的这个话题。
金泰亨并不在意。如果他说他没有痛感,捅自己几刀都不觉得疼,他们也会把他当成怪物绕着走。只是金泰亨伪装得完美,把自己装成一个正常人融入在世界里,他才能顺利生存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伪装到他厌倦为止,可变故发生的突如其来,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那天有个喝醉了的酒鬼来超市里买酒,拎着酒来柜台结账。金泰亨照常以标准的迎客微笑收钱找钱,把钱交到酒鬼的手里时那个酒鬼睁着醉醺醺的眼睛突然惊呼了一声。
“喔——原来你就是那个最近住进屋塔房的人吗?你怎么能想着住进那种地方嘛,听说楼顶那个小孩阴沉得吓人呢,而且也是扫把星命,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听说家里人死了都没掉眼泪呢……遇上他的人听说都会有不幸啊,哎你还是赶紧搬出来吧,那孩子就是天生灾星……”
酒鬼的话到最后都变成了一些污言秽语,金泰亨脸上的微笑终于保持不住,双手不自然地紧紧攥成拳头,最后突然一拳打在了那个酒鬼满是酒气的肥脸上。
还是田柾国从警局里把他拎回来的。
酒鬼被他打成了一滩稀泥,是打得爽了工作也没了。他也被打得不轻,虽然不疼但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明明就不是什么会打驾的料。田柾国一句话都没说走在前面,金泰亨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乖乖跟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回到屋塔房关上门时田柾国才开口。
“为什么打架?”
“因为他们说你。”
“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听不下去。”
田柾国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金泰亨,只好从急救箱里拿出跌打药水和棉签绷带,一起扔在他怀里。“好了,现在在他们眼里我们两个都是不正常的了,明明你一个人还能装得很正常。”
金泰亨顶着青紫的脸笑了。“我们两个本来就不是正常人。”
田柾国这次没帮他涂抹伤口,金泰亨对着镜子把青紫的地方都涂上了跌打药水,又熟练地在脑门划伤的地方贴了个创口贴。他把药品放回急救箱的时候没有在屋子里发现田柾国,于是他爬上天台,看见田柾国正坐在菜园旁边,头顶就是阴暗得只能看到些许星星的夜空。
原来,都这么晚了啊。金泰亨想。
他也扯了个板凳,和田柾国坐在了一起。在他的角度里田柾国正在仰头看着夜空,于是自己也仰头尝试看看天上到底有什么,可什么都看不到。
“今天,听老师说会有超级月亮。”田柾国开口。
金泰亨想了想。“超级月亮?是比往常的月亮大吗?”
田柾国点点头。“可是这里看不到月亮。”
“这个城市里不会看到月亮。”
他的声音很干净,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毫无感情,可金泰亨却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失落和悲伤。就像他想吃草莓蛋糕却得到了芒果蛋糕一样,田柾国说,这个城市里看不到月亮。
“别这样说。”金泰亨突然伸出手,揉了揉田柾国的发顶。被揉发顶总是让人觉得安心,金泰亨感觉到过,可也只有那一次。
田柾国被揉得低下头。
“没有月亮又能怎样。”金泰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却是很坚定地看着田柾国。
“我就是你的月亮。”
田柾国看着他,一直以来都有些阴郁的黑色瞳孔突然发亮。他看着金泰亨还是有些青紫的面庞,那滑稽得有些可笑,可他坚定的目光却让田柾国的心突然动摇。
就像沉寂已久的枷锁,突然开始碎裂了一样。他好像感觉到了某些情感,却抓不住,摸不着。
“你……”田柾国缓缓开口。
“我?”
“你顶着这张脸来和我说这种严肃的话,好逊。”田柾国面无表情回答。
“什么嘛,难得我这么正经!”
“今天不想亲你了,下不去嘴。”
金泰亨指指嘴巴。“可以亲这里。”
田柾国没吭声。
片刻后,他凑过身子,缓缓贴近金泰亨。金泰亨的心跳不知为何也突然加快,他可能只是在开一个玩笑,可田柾国这种认真的家伙竟然当了真。
他勾着田柾国的脖颈,于星空下和他接了一次漫长却又缠绵的吻。他感觉得到田柾国的嘴唇在颤抖,唇齿相贴的那个瞬间似乎心也在融化,而月亮刚好从乌云里冒出了一个半圆。
金泰亨没有拒绝田柾国。
他想,就这样吧,暂且就先这样吧。
也许只是孤独之人努力挣扎的一场自救,不过如此。
05.
金泰亨后来再也没去找新的工作。因为如田柾国所说,那些曾经以为他是正常人的人现在早已避他如蛇蝎。
在这本就贫瘠狭小的海边小镇,随便发生些什么都会成为家家户户茶前饭后添油加醋的谈资。金泰亨干脆就在屋塔房的这一亩三分地里待着,没事在天台替上学的田柾国料理料理他的菜园,还把屋子里的旧沙发搬上了天台,没事就在天台上晒太阳睡懒觉。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去想着怎样自残才能感觉到疼痛了,可能是因为田柾国,可能是因为田柾国答应的每天一个吻。他现在越来越喜欢和田柾国接吻,每次亲吻过后他都会觉得很安心。
他不知道要怎么归纳他们的关系。说是爱人算不上,因为田柾国的病症就是无法拥有普通人的感情。各取所需也算不上,田柾国无欲无求,只是他单方面在寻求同伴,温暖,以及一个吻。
田柾国那天回家的时候感觉有点古怪,还特意给金泰亨买了蛋糕。金泰亨拆开包装盒之前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是芒果蛋糕,结果拆开后上面点缀着漂亮的草莓和巧克力小牌子时,他惊喜地叫出声。
“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草莓蛋糕的?”金泰亨明明记得他没跟田柾国说过。
“你有一天说梦话喊着要吃草莓蛋糕,声音大到我在隔壁都听到了。”田柾国说。
金泰亨笑了。“是这样吗?”
田柾国看他一口一口吃蛋糕的幸福样子也不说话,就在他身边干站着,抿着嘴巴神情还有些许扭捏。这种表情看上去就像是想说什么,于是金泰亨放下叉子。
“怎么了啊?”
田柾国没说话,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放在金泰亨面前。
金泰亨看不懂,看着标题好像在说家长会的事情。
“哦,你们学校是要开家长会了吗?”
田柾国重重点头。他也就是在提到学业方面才像个孩子,其他的时候都成熟得像个大人,一个人努力生活着。
普通孩子的十八岁大多数都已经上大学了,可田柾国经历了一次车祸,在医院躺了很长一段时间,出院后落下了很多功课,只能蹲级重新来过。所以他比班级里的孩子都要高大,像个本不应该出现在班级里的异类。
金泰亨对家长会没什么概念。可他看田柾国的表情,应该是想要他去。于是他指了指自己。
“要我去吗?”
田柾国重重点头。其实他可以向老师申请家长缺席的,因为全镇子都知道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可老师也委婉告诉他了这次家长会也是初步商讨学生未来志愿的,希望田柾国能让监护人来。
田柾国哪有什么监护人,能当监护人的亲戚都被他气走了,更何况那些人都是盯着他的钱。他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想到在家里晒太阳的金泰亨。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请求人去做些什么。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求人,于是他去给金泰亨买了草莓蛋糕,还没说话,洞察人心的金泰亨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毕竟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怎么能比得过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已久的金泰亨。他想说什么,金泰亨一清二楚。
金泰亨倒很兴奋。“这么说来,我可以当你爸……”
田柾国:”免谈。“
于是金泰亨不再开玩笑了,被套上了”田柾国远房表哥“的帽子。虽然年龄已经二字开头了,可他和田柾国在一起好像同龄人一样,田柾国怀疑他能不能胜任这个角色。金泰亨倒信心满满,他还做过龙套演员,同样演的很棒。
他没去过高中,对高中很期待,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最后钻进田柾国的小床上,在他的被子里叽叽咕咕说着田柾国听不懂的话。田柾国很困,胡乱亲了他的脸蛋就搂着他接着睡,只剩金泰亨在他怀里满怀期待。
“别期待太多。”田柾国闭着眼睛搂紧他,胸腔里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那么美好的,真的。”
家长会那天,金泰亨穿了他觉得最帅的一件衣服,第一次和田柾国一起出门,陪他走他一直去上学的那条路。周围人看到他们时都议论纷纷,可金泰亨不在意,田柾国也不在意。他们本来就是异类,是不被人理解的怪物,他们也不需要被人理解,只要他们清楚自己就够了。
金泰亨没上过高中,他对高大的楼房,橡胶操场,窗明几净的教室都好奇不已。他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都好奇,一直东走走西看看,然后被田柾国拉回来,拉着手一起走。
进教室之前,田柾国突然停住脚步,于是金泰亨跟在他身后也停下脚步。
“怎么了?”金泰亨看着他。
田柾国闭上眼睛。
“听着。”田柾国重新睁开眼睛,说,“等会儿进这个教室之后,你什么都不要说,听老师讲就可以了。看到什么也不要说话,也别靠近我,记住了吗?”
金泰亨不懂他什么意思。“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让你别说话就对了。”
既然田柾国这么说,金泰亨也不好接着往下问。他看着田柾国进了教室,眼睛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一团雾。
于是金泰亨也跟了进去,屋子里是乌泱泱的学生和家长,大多数都是父母带着孩子,两个人围着家里的心肝宝贝嘘寒问暖,只有田柾国坐在角落的座位上一个人待着。
金泰亨想过去,可田柾国的眼神却在告诉他,别过来。别靠近我。
为什么?叫我来不就是来开家长会的吗?金泰亨不懂。
他站在家长群里,呆呆看着田柾国孤单的背影。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身边的家长推了推他。
“你是哪位学生的家长啊?”
“我是田柾国的爱......”金泰亨赶紧改口,“哥哥。”
他发誓他刚才的话真的是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又望向田柾国的背影,对方安安静静坐着,谁也不理,也没人理他。
他的回答换来对方家长的尴尬笑声,金泰亨习以为常,没有再理他。
家长尚且矜持,可孩子就不一样了。
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比田柾国小,娇生惯养,没大没小。有人开始靠近田柾国,开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田柾国统统不理。金泰亨看着孩子堆里那个最嚣张的孩子王过来了,可能是看着自己父母都在无所畏惧,他一巴掌拍上了田柾国的后背,田柾国被他拍得身子差点没撞上书桌。
“哟柾国xi,不是孤儿吗,在哪里买的家长啊,网址发给我一个呗?”
那孩子揪着田柾国的衣服后领,田柾国仍然一言不发。
"大家都知道你是灾星,跟你在一起都没好事,还有人愿意当你家长?好好笑喔,想哭就哭出来嘛,冷着脸干什么,喔我知道啦,因为你是面瘫!哈哈哈哈哈.....”
金泰亨瞳孔紧缩,五指不自觉地紧攥在一起。
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他以为学校只是学习的地方,可没想到也会变成这样,像一个小社会。
他更不知道田柾国在学校会被人这样对待,他回家的时候什么都不说,也永远都没有表情。他也不知道原来学校是这样的,表面上弘扬着自由和民主,其实不过是套在独断专横下的幌子罢了。
为什么老师不在?为什么家长还在一旁站着,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肆意摆弄着一个玩偶?
——田柾国,这就是你的世界吗?
金泰亨的喉头突然哽住。
在金泰亨的世界里,他感觉不到切肤之痛,所以他可以肆意伤害自己;而在田柾国的世界里,他感觉不到伤心难过,所以他就可以这样让别人肆意谩骂自己吗?是吗?
明明不是这样子的,我们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上帝一定是把什么东西搞错了,弄混了,为什么只有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只有他们游离在这世界的边缘。
金泰亨低着头紧闭着眼睛,耳边就是那个孩子对田柾国越来越无耻的谩骂。他还记得田柾国不让他靠近,可他做不到。
就像田柾国无数次制止他伤害自己一样,他也想阻止田柾国。
“住手吧。”
正在揪田柾国头发的孩子回头,看见的就是站在他身后的金泰亨。田柾国也跟着面无表情回头,就看见金泰亨抿着嘴唇愤怒的表情,那双漂亮眼睛里装着的是对田柾国的怜悯和悲伤。
田柾国不喜欢这样。
他不喜欢别人怜悯他,那种怜悯就像在变相嘲笑他,你的人生就是一摊烂泥,你就躺在这摊烂泥里看着天上的月亮,那月亮很大,可你永远抓不住。
他永远都在直着脊背生活,他不想被人怜悯,更不想被人看不起。
不要这样。他在心里说。
不要再接近我最后的底线了,不要再来管我了。
可金泰亨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拧着那个孩子的手腕,手劲大到让那孩子痛到鬼哭狼嚎。金泰亨其实很羡慕他能痛成这样,他要是能有这种痛觉他能哭到感激涕零,可惜他只能看别人这样。
孩子的母亲开始号啕大哭,父亲则试图向金泰亨靠近劝他冷静一点先把孩子放下孩子是无辜的。
金泰亨冷笑。
孩子是无辜的?往往只有孩子才会有更大更单纯的恶意。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田柾国一直坐在座位上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老师也赶紧从办公室过来了,一群人团团围着角落里的田柾国和拽着孩子手腕的金泰亨,目光能把他们扎得千疮百孔,可金泰亨挺直了脊背挡住了田柾国,用坦然的目光注视着这些虚伪的成人。
老师开始解释说学生肯定不是故意的,让金泰亨把孩子放下好好聊聊,而家长在说是我们没管好孩子,先把孩子放开有什么话和我们说。金泰亨侧头看着座位上一直沉默的田柾国,突然笑了。
“好啊,不就是聊聊吗。”
他伸出空着的一只手,突然拿起了不知道是哪个桌子上的长玻璃瓶。周围的人一片哗然,以为他要用瓶子打孩子,孩子也忍不住哭叫出声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田柾国了求求你放开我吧,于是金泰亨不屑笑出声。
他捏着那孩子的手腕,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知道吗。人都是要长记性才能记住什么东西,我就是要让你永远记住今天。”
他把瓶子高高举起,孩子的家长马上晕过去,已经有男人要冲上去阻止金泰亨。而金泰亨笑了,他拿着瓶子的手毫不犹豫,重重落下。
瓶子碎裂的声音。血滴落的声音。
全场鸦雀无声,男人也像凝固在原地一样吓得不动,哭喊着的孩子用力低头哭泣,却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田柾国抬起头,然后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金泰亨满脸是血,还在不住地流,顺着下巴滴到他最喜欢的衣服上,滴到地上。他手里的瓶子上也沾着血,哪里都是血。
他放开了那个孩子,孩子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颤抖着看着面目平静的金泰亨。他会一直记住这个场景,这个男人,一辈子都会忘不掉,一辈子的噩梦。
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手的人,对别人也永远不会心软。
“你看到了吗?”金泰亨的语调平静。
“别去招惹田柾国。除非你想来招惹我。”
他并没有什么忍痛的表情,因为他根本就感觉不到痛。有人开始尖叫着打救护车的电话,孩子们也四散逃开,而田柾国也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满脸是血的金泰亨。
他也许应该说什么谢谢你之类的话,或者帮他把血擦干净。但是他没有。他抿着嘴唇看着金泰亨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这只是我的事情。”
金泰亨愣住了。
“你管的太多了,金泰亨,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田柾国咬着牙接着说。
他感觉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想冲破枷锁。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悲哀。好像有什么失去的东西正在慢慢回到他身体里,他面对着金泰亨,突然变得呼吸急促,像是在歇斯底里发泄着什么一样。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不应该进入我的世界。你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你知道吗?我从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我只想好好生活,考大学,离开这里,可你毁了这些,你毁了所有,金泰亨。”
——你打乱了我的生活,还怎么奢求让我爱上你?金泰亨?你要我怎么办?
还有很多话田柾国没有说出口,身旁那些家长老师也不再看着他们,而是去深切关怀那个孩子。田柾国从不在乎谁有没有关怀他,他反而更喜欢自己一个人默默生活。可这些也没有了,这件事之后,他会在这个小镇里有更多的谈资。
金泰亨没说话。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血好像流进了眼睛里,眼睛不舒服,想流眼泪,于是他抬起手臂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自己的脸,视野里红彤彤一片。田柾国从来没和他讲过这么多的话,他能说这么多,是真的很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也许只是没有乖乖听田柾国的话。也许是自己错了,扰乱了他的生活,也许从一开始,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个错误。
“……对不起。”
金泰亨越擦血越多,袖子都被血染红,什么都是红色的。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后退了一步佯装冷静,却站都站不稳。
“对不起啊……让你困扰了。对不起,柾国。”
他撂下了这句话,转头就冲出了教室,留下了田柾国一个人。金泰亨的血还留在这里,田柾国闻着这股铁锈味突然有些发晕。
两年前的车祸里,他也是闻着这铁锈味睁开眼睛,然后失去了自己的血亲。
难道今天也是如此吗,他也会闻着这股铁锈味,失去自己还尚未坦白心意的,同床共枕的爱人?
他的后背贴着墙壁,双腿终于站不住,缓缓滑坐在地上。他的心脏在胸膛里跳动宛如擂鼓,有什么感情要冲破枷锁呼之欲出。是愤怒,悲伤,还是后悔,田柾国已经无法辨别了。从胸腔蔓延上来的苦涩顺着喉管食道蔓延到嘴里,他捂住嘴巴。
他想哭,想歇斯底里,想毁灭世界,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蜷缩在这间教室里,无力地看着金泰亨离开自己,离开他的世界,只给他留下胸腔里漫无目的的空虚。
他没办法去挽留一个人留下,正如他清楚他永远只能孤身一人苟活。
他一开始就应该清楚的,就应该知道的。
他永远只能一个人苟活。
06.
这个海边小镇下了雨。
金泰亨讨厌下雨。
头上的伤口其实不深,也用不着缝,金泰亨的脑门贴了一块大纱布就出了院。此时他离开田柾国的家已经有一天了,他蹲在小镇上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门前避雨,把脑门上的大纱布粗暴撕下来扔进垃圾桶。
他能听到医用胶布在皮肤上分离的声音,但是不痛。他就这样随随便便把纱布扔了,然后扒拉一下刘海把脑门的伤疤盖住,再接着蹲在台阶上抽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田柾国的屋塔房里,因为那里还有他的童话书。他也在想以后还要去哪里,是重新回大邱还是试图去首尔闯闯,反正在哪里他都是填饱肚子。
田柾国不会再收留他了,也不会有人每天在夜里给他念故事听,然后给他一个吻了。虽然那个吻里没有感情,可对金泰亨来说也弥足珍贵。
没有人吻过他。只有田柾国。
最后一根烟也抽完了,他也把空烟盒塞进了垃圾桶。雨还在缠缠绵绵地下着,他抱着膝盖,突然有些想念田柾国。
那时他确实看到田柾国在发脾气,他和田柾国在一起那么久,第一次看见他有情绪波动。他那个时候其实是有些高兴的,因为田柾国终于不是木头人了。可他也很难过,因为他不懂,为什么替他出面却是毁了他的生活。
金泰亨不懂。但是他想,也许离开田柾国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吧。
离开田柾国后,约定也会随之取消,他还是会用尽各种方法折磨自己寻求痛感,一直折磨到他不幸死去。
他伸出手挽起袖子,裸露的手臂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疤。那都是他过去二十年的纪念。离开田柾国,这些伤疤和他心里渴求痛感的野兽就会卷土重来,催促着金泰亨重新寻找痛感,期望着自己会和普通人一样。
金泰亨垂下眼帘,重新把那些伤疤盖上。
一把雨伞遮在他头上,金泰亨抬头,他面前站着的正是裹着风衣的田柾国。
“柾国?”金泰亨愣了一下,又突然笑起来。
“你来接我啦。”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要我了。
田柾国举着伞看了他许久,最后只是从胸腔里滚出一个仓促的短短的音节。
“嗯。”
——我没有办法,弃你于不顾。
于是金泰亨站起来直起身子,突然扑进了田柾国的怀里。田柾国的伞被他扑得从手里掉到地上,两个人就这样在雨中相拥着,田柾国的修长指节摸着金泰亨脑后的头发,然后用力把金泰亨搂进怀里。
这雨打湿了他们全身,分不清到底谁在哭。他们久久拥抱着,田柾国只听着金泰亨在他耳边哽咽,小小声念着破碎的语言。
“……你终于来接我了……”
田柾国闭上眼睛,他的面颊蹭着金泰亨湿漉漉的头发,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对不起。”
对不起,明明知道你是在为我出头却还是骂了你。
对不起,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对不起。
明明是两个人的家突然失去了一个人的气息,田柾国在屋塔房里坐了许久,最后还是想去找金泰亨。他找了很久,也走了很久,最后在这家二十四小时超市门前看到发呆的金泰亨时,他的心才终于落下来。
他怕金泰亨就这么离开这里,他也怕金泰亨就这么离开他。
“你说得对,我们是同类。”田柾国吸了吸鼻子,胸腔里那种不知名的感情弥漫到四肢百骸,浸染着他的心,他的灵魂。
他开始渐渐的,感觉到了一点悲伤,一点喜极而泣,一点属于金泰亨的爱意。
“我们是同样孤独的同类,一旦遇上就没有办法再离开。”
“别再推开我,田柾国。”金泰亨在雨里哽咽着重复。“别再推开我。”
换来的是田柾国更加用力的拥抱。
“我爱你,金泰亨。别再离开我了。”
屋塔房里又重新有了两个人的气息,湿衣服互相交叠在一起,被雨淋湿的身体又重新被互相的灼热蒸发干净。金泰亨身上的伤疤太多太多,通通都是他自己在岁月里刻过的痕迹。田柾国却一个都不肯放过,他吻遍了所有的伤疤,就像吻遍了金泰亨之前所有怀揣着痛苦的岁月。
他们不肯放过彼此,彼此纠缠,交融,然后一个人绽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金泰亨整夜都像踏在云里,他晕头转向,不知道身在何方,只会一味叫着田柾国的名字。后者正在年轻气盛的年纪,有着数不完的精力,等这一切都结束后,窗外的雨也停了,夜也结束了,天光大亮。
金泰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躺在床上懒得动弹,旁边就是搂着他休息的田柾国。他这才发现原来田柾国不是个小孩子了,他的手臂很有力,胸膛温暖结实,心脏在里面有力地跳动着。
原来他是一个男人了,他之前一直都把他当成孩子看。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金泰亨恍恍惚惚想着。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文化,没有文凭。他甚至没有身份证,是黑户,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而田柾国不同,他可以念大学,去他想去的地方,以后会做他想做的事。情感缺失也没关系,反正以后都会慢慢找回来。
他们两个人,其实在走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啊。
“怎么了?”田柾国看他一直在发呆。
“柾国,你不是说这是个海边小镇吗?”金泰亨突然开口。
“那过几天,带我去看看海吧。”
金泰亨其实没见过海。
他对海的记忆,仅限于那本童话书的插画里。鲸鱼宝宝所在的那片海,蓝色的干净的。他从小就一直期待的。
他从小就想看一片海。而如今他终于要看到了。
几天后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田柾国翘了学校的课,带着金泰亨跳上了小镇每天一趟的环城巴士。巴士绕小镇一圈,正好能到达海边。
“不去上学可以吗?”金泰亨看田柾国坐在他旁边。
“无所谓。”田柾国把早上做的便当盒拿出来,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在金泰亨眼里却足够可爱了。“反正我也不想念了。”
环城巴士一路前进,车里没有几个人。有时有人会下车,然后又有人上车,直到最后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在车上吃田柾国做的饭团,接吻,互相依靠着睡觉,直到最后金泰亨的鼻子里钻进了咸涩的海风味道。金泰亨揉着眼睛,把头伸向窗外,海风气息扑面而来,金泰亨完全清醒了。
是海。蓝色的海。
蓝色的海夹杂着雪白的泡沫拍打在岩石岸边,冲上来墨绿色的海草,带回去岩石里夹着的贝壳和蟹类。金泰亨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海,于是他重新钻进车里兴奋问田柾国。
“你说海里真的有鲸鱼吗?”
“鲸鱼不就是海里的吗?”田柾国反问。
说的也是。
田柾国说,到了前面的那站,会有一个小小的风景区。最近是旅游淡季不会有人来,整片沙滩都会是我们的。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巴士已经停在他说的那个站点。于是田柾国和金泰亨两个人跳下车,向着海的方向走去。
他们在海边的小旅店里买了一间房。他们把带来的东西都放在旅店里,还有金泰亨那本珍贵的童话书。趁着还没到夜晚,他们想现在就去海边看看,为此还在小旅店的前台买了两双人字拖。
他们去看的这片海不像之前在巴士上看到的都是岩石,而是满眼的黄色沙滩。海浪拍在沙滩上卷走沙砾,又冲上来白白小小的贝壳。金泰亨到处撒欢,捡了满满一捧贝壳,然后欢呼雀跃着把它们送给田柾国,田柾国眉眼温顺地接下,看着金泰亨继续在沙滩上撒欢奔跑。
“柾国!是海呀!”
他在浪潮里冲田柾国挥着手,笑容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金泰亨喜欢海。如果田柾国不催他吃饭,他能在海边坐一天,只是看这片海潮涨潮落,像地球的呼吸声。
“不回去吗?”田柾国在他身后问。
“嗯,快了。”金泰亨站起身来。
“柾国,你说,海里也会有像我们这样被当作异类的鲸鱼吗?”金泰亨突然问道。
田柾国没说话。他只是默默看着金泰亨的背影,他知道金泰亨想对他说什么。
金泰亨就这样背对着他,海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的衣衫,它们在风中飘扬着,就像一场理应该醒来的梦。
该醒来了。
“你听到了吗?柾国。”金泰亨的声音平静。他闭上眼睛,缓缓张开双臂迎接着浩大的海风声,声音顺着海风传进田柾国耳朵里。
“你听到了吗?柾国。海里有一只鲸鱼,在说着不同的语言。”
“不是所有的鱼都应该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自己终归和田柾国不同。金泰亨想。
他虽然自诩和田柾国是同类,同样被这世界所排挤,可他却清楚自己的病是天生的顽疾,无法消失,一直困扰他,一直纠缠他一辈子。而田柾国总会变好,会重新回到该有的模样,然后变成正常人娶妻生子,正常地度过这一生。
他才是那条说着不同语言的孤独鲸鱼。
当晚他们在小旅店里枕着浪潮声欢爱,互相缠绵,最后彼此拥抱沉沉入睡。午夜时分田柾国有点口渴,从睡梦中缓缓醒来,然后发现身边人不见了踪影。
被窝还带着余热,衣服不在枕边,童话书却安静地躺在桌上,翻开的那页刚好是鲸鱼的故事。金泰亨还没走多久,田柾国的心突然吊了起来,他也顾不上喝水,胡乱套上衣服就冲出房间,往海的方向奔去。
自从他们确定了关系之后,金泰亨就一直变得很奇怪。他开始发呆,开始自己想着一些事情,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他本以为和金泰亨在一起就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对于金泰亨来说可能不是这样。
他用尽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去海边,午夜里的海浪声比白天要震耳欲聋,海变成了黑色,可海浪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白,永恒地拍打着岸边。田柾国冲到海边,浪潮卷着他的脚踝,又缓缓褪去,田柾国终于在不远处的海上看见了金泰亨穿的白衣在海面上随着浪潮不断起伏。
田柾国会游泳,而且所幸很擅长,他当时就摸进了海里,向着金泰亨的方向游去。
他和金泰亨的衣角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每次他想靠近,浪潮都会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冲得更远。田柾国更着急,终于在最后一次的试探中,他拽住了金泰亨的衣角,把他用力拉向自己这边。
他还不允许金泰亨就这样结束生命,绝对不允许。
他能摸到金泰亨浮在海里的身体,然后他搂住金泰亨,让他的头浮上水面,又费力地拖着他游回岸边。海风更加呼啸,浪潮也越来越大,裹着他们把他们冲回了岸边。
“泰亨……金泰亨!”田柾国把金泰亨拖回到沙滩上平躺,对方面庞冰凉,只剩下很浅的呼吸。
“我不许你死……我还没有向你求婚,你怎么就能这样自私地抛下我……”
田柾国此刻完全乱了阵脚,他一边给金泰亨做心肺复苏,一边低头嘴对嘴做人工呼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仍然麻木机械地摁着金泰亨的胸膛,试图让金泰亨吐出海水。
可金泰亨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田柾国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低头和金泰亨抵着额头,慌乱又无助地呢喃着。
“求你了泰亨,起来和我说句话吧……别丢下我,别让我一个人……”
他内心束缚着感情的枷锁好像纷纷碎裂,胸腔里填充的是悲伤,绝望,和无可奈何。越来越多的情绪开始在他心里复苏,可让这一切都醒来的那个人却在他面前安静地躺着,任凭田柾国怎么呼唤都不肯睁开眼睛。
“泰亨……”
“咳……”金泰亨的喉咙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吸气声。
田柾国吓了一跳,赶紧把金泰亨扶起来,帮他咳出来了胃里的海水。金泰亨趴在沙滩上吐得难受,感觉胃里的胃液都快被呕出来了,海水太咸涩,他嘴里全是咸咸的味道。
他后悔了,这种死法确实能感觉到痛苦,不过是呕吐时太痛苦,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干呕得难受。
“柾国……”
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句话,田柾国一个耳光就扇过来,响响亮亮给了金泰亨一巴掌,把金泰亨打得有点懵。
“你做这些时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田柾国的语气里带着少见的怒气,金泰亨摸着自己的脸,有点热,但还是不疼。
金泰亨笑了。
“柾国,你现在越来越变得有血有肉了,不像一开始我遇见你的时候,呆板的像个木头人。”金泰亨擦了擦自己的嘴,嘴里还是咸涩的。“你会变回一个普通人,不会再和我一样了,我的痛感这辈子都不会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田柾国冷笑。“所以你这是想和我划分界限了?”
“算是吧。你应该离我这种人远一点。”金泰亨笑得若无其事,“对你好。”
他还没说完话,田柾国就攥着他的手腕,直接把他压在了沙滩上。十八岁的少年在海潮声中低下头,愤怒地吻上了他的唇,这个吻在浪声里越发凶狠,甚至撕扯到金泰亨的嘴唇都破了个口子,血液和涎液混杂着疯狂的爱意,连带海浪的咸涩气息一同卷进舌尖拆分入腹,金泰亨没挣扎,他的眼睛里盛着月光,干净又纯粹。
“不许你离开我。”田柾国和他额头抵着额头,他能够感觉得到金泰亨额头上的伤疤,那是独属于他的伤疤。
“就算你死了,我也会紧随其后跑去追你。”
金泰亨笑了。他重新搂上田柾国的脊背,在漫天涛声中温顺闭上眼睛。
“我不想死了。我想好好活着。”
他突然放弃寻死了,他突然想和田柾国一起好好活下去。怎样活着都可以,反正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不是么。
“我们都不会死,我们会一直好好的活下去。我答应你。”
“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他反复重复着这句话,这句话在他漂泊时,一直都是让他用力生活的法宝。
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他没说谎,他想看着田柾国长大,想一直在田柾国身边。
他很贪心,他想做田柾国永远且唯一的爱人。
07.
田柾国最后还是去了学校,因为金泰亨希望他能考大学。
他还不知道上大学是什么感觉,他希望田柾国能去一次,他也能跟着蹭进大学校园里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想耽误田柾国,他应该继续念书。
田柾国妥协了。
金泰亨依然替田柾国料理他的菜园,偶尔会摘两个他的小番茄吃。他们还是住在穷人住的屋塔房里,有时停电停水时他们就会点起蜡烛,然后就是不知疲倦的彻夜欢爱。
秋去冬来,转眼就到了圣诞节。
圣诞节那天,田柾国用政府给他打的善款在首饰店里买了一副对戒。他没告诉金泰亨,只是把其中一个对戒包成圣诞礼物放在金泰亨枕边,于是金泰亨捧着小小的礼物盒笑了。
“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了。”
田柾国歪头。“那你真是不解风情。”
两个人笑闹着打开礼物盒,金泰亨看见里面是一枚戒指后蓦然睁大了眼睛。
“给我的?”
田柾国勾唇点点头。
是一枚银色的碎钻戒指,戒指里面还刻了金泰亨名字首字母的缩写。KTH。
金泰亨感动到说不出来话,于是田柾国便代替金泰亨,把这枚戒指缓缓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戒指尺寸有点大,套在金泰亨手指上有点松,这在田柾国的意料之外。完美主义的田柾国有点不爽,于是金泰亨说好啦好啦调个尺寸就可以,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田柾国这才重新开心起来。
“我本来应该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但是我现在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我愿意。”金泰亨迅速抢答。“什么我都愿意,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愿意。”
田柾国笑着吻了吻金泰亨的手指。
“我也愿意。”
圣诞节过后,就是很隆重的跨年。年末的时候田柾国在家里买了一台便宜的小电视,两个人可以互相依偎着在沙发上看他们想看的节目。有时候是电影,有时候是新闻,还熬夜看过足球直播,不过熬到最后都会变成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狂欢。
跨年的前一天是个下雪的夜晚,田柾国要去买一些食材来在家里迎接跨年。金泰亨也吵着要去,于是田柾国只好也带上他,两个人在雪夜里步行去小镇里最大的那家二十四小时超市。
出门的时候他们没有关电视,电视里刚好在播着小镇新闻,说最近有一个连环杀人犯在小镇里潜逃,建议大家夜晚少出门。
可田柾国和金泰亨谁都没有看见。
他们在超市里买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往家里拎。他们走过了那条没有路灯的很长的道路,金泰亨放下东西休息时突然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田柾国问。
“戒指丢了。”金泰亨抬起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那枚戒指尺寸太大,金泰亨总会甩掉它。
“可能是掉在超市或者路上了,我回去找找。”
田柾国想跟上去。“我也陪你吧。”
“不用。”金泰亨摆摆手。“一会儿就找到了,你先看着东西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田柾国就这样看着金泰亨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可他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们的诀别。
他拨开人群走到前面的时候,白色的雪早已凝结成红色。他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议论着什么了,他只是踉跄着脚步走到他的爱人身边,然后噗通一声跪坐在他身边。
田柾国在冷风里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金泰亨回来。直到周围有人议论着刚才出了什么事,他才恍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祈祷着上帝千万不是他的金泰亨,可上帝却偏偏要和他开这个玩笑,偏偏要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身边夺走他最爱的人。
找到戒指的金泰亨正要返回时,在这条没有路灯的路上遇见了新闻里的那个连环杀人犯。他被那人捅了好几刀,倒下去的时候手里紧攥着的还是田柾国送给他的那枚戒指,杀人犯抢不走,只好丢下他一个人在雪地里,任凭鲜血染红洁白一片。
田柾国颤抖着手把金泰亨抱在怀里,试图让他的身体再次温暖起来,可金泰亨连抬起手摸他脸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用力把手搭在田柾国手心里,松开手时,放在田柾国手心里的正是那枚他找了好久的沾着他血的戒指。
田柾国想说话,他说不出来。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用拇指一遍遍地摩挲着金泰亨的脸,徒劳地摇着头。
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苟活。
“……别哭了……”
金泰亨已经意识模糊了,他却仍在田柾国的怀里轻轻笑起来。田柾国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他的脸上全是冰凉的眼泪。
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哭,他被同班同学欺负的时候没有哭。所有人都在他背后戳着他脊梁骨骂他的时候他没有哭,可唯独此刻,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任凭它们滴在金泰亨脸上,和金泰亨的血混在一起。
“……别哭了……”金泰亨现在连给他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田柾国不断滚落泪珠的黑色眼睛,一直在用力微笑着。
“告诉你个好消息哦,我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了……”他笑起来干净又纯真,就像每个夜晚听着田柾国给他讲故事的表情一样。
“我是不是也算一个完整的人了呢……柾国……”
“谢谢你……”
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光芒终于熄灭,瞳孔里最后印着的影像只是他爱人的影子。他还在笑着,就像沉浸在什么美妙的梦里一样。
田柾国哽咽着,他用力闭上眼睛。
他想哭嚎,想咆哮,可他都做不到。
他心中郁结着的庞大悲伤和绝望瞬间吞噬了他,他握着金泰亨渐渐冰凉的手,终于发出了一声漫长的呜咽。
是否上帝对众人都如此冷酷,还是仅仅只是对他如此?
他一直都在失去重要的东西,他什么都抓不住。
在这一年最后的日子里,在这个一直纷纷扬扬飘着雪的雪夜里,他终于失去了他这一生最爱的爱人。
番外一
其实在金泰亨的记忆里,第一次遇见田柾国的地点并不是在两年前的医院。
是十岁时的孤儿院里。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正是喜欢听故事睡觉的年纪。可没有人给他讲故事,也没有人借他看童话书,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孩翻着童话绘本,自己偷偷躲在旁边看着书上的彩色图画。
比起草莓蛋糕,小时候的金泰亨其实最想要的是一本童话书。上面画着公主和龙,森林和大海,每个故事都是最幸福完美的结局。
他想要一本童话书。
这种执念一直持续到了十岁,持续了很久很久,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直到二十岁的今天他也无法忘记那种感觉。
和渴求痛楚一样,他也渴望着能拥有一本童话书,一本属于他的童话书。
十岁那年的夏天,孤儿院里来了一对来做志愿者的教师夫妇。这是很稀奇的事情,因为没有人来他们这里看望他们。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被世界遗弃的,被母亲遗弃的,带着意外出现在这世界的。有栅栏外面的人来看他们,他们都很高兴。
金泰亨那个时候又瘦又小,在孩子群里面被挤来挤去,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是在人群里看到了女人温柔的脸,还有女人手里牵着的害羞一直往妈妈身后躲的小男孩。
妈妈是什么呢。金泰亨一直在想。
他没有妈妈,他也不需要妈妈。摔倒了喊痛的时候妈妈会扶孩子起来给孩子吹吹伤口说着痛痛飞走,可金泰亨感觉不到痛,也不需要说痛痛飞走。那他出现在这世界的意义又是为什么呢。
当教师的父母带着孩子在这家孤儿院里待了三天,每一天都给孩子们念故事书一起做游戏。女人很温柔,笑起来也很温柔,金泰亨看着她,总是愣愣地转不开眼睛。
女人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于是举着故事书掩着嘴悄悄笑,露给他一双漂亮的月牙眼。
“母亲”原来就是这样的人吗?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的人吗?如果她也是这样温柔的人,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留下了关于“母亲”的初步印象,十岁的小孩子听她讲故事的时候盯着她,做游戏的时候盯着她,悄悄跟在她身后,偷偷看着这个温柔女人的一举一动。
孩子的动作大人怎么可能不会注意到,他跟着那个女人溜进了孤儿院的花园,看着她好像在花园的凉亭里等着什么人。
“过来吧?都跟了我一路了。”女人的声音温柔,金泰亨缩在柱子背后的脑袋悄悄探出来,看见她正在温柔笑着。
“为什么要跟着我呀?”女人让金泰亨坐在她身边,金泰亨低头不敢看她。
他不敢说她给他的感觉像妈妈,他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不能乱做梦。于是他只是摇摇头。
他听见女人笑起来,然后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怎么和我的儿子柾国一样害羞啊,你叫什么名字?”她低头,看清楚了她胸前的名牌。“金泰亨?”
金泰亨点头。
“想听故事?”
金泰亨重重点头。
年轻的母亲笑起来,看着金泰亨憋得通红的脸,翻开了故事书。
她给金泰亨讲的故事就是那个鲸鱼的故事。那是金泰亨第一次在绘本上看到蓝色的海。海里孤独的鲸鱼,它的声音永远孤独沉没在这片海里。女人的声音柔和,金泰亨在这声音里好像变成了那条鲸鱼,故事结束后他满脸泪水地清醒,抬头就对上女人错愕的表情。
他胡乱地抹着脸,女人掏出了手帕,温柔将他的脸擦干净。
女人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这本书,那就送给你吧。柾国也听腻了,如果送给你的话这本书也很高兴。
于是金泰亨愣愣地接过这本书,这本他日后翻来覆去一直看的书。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故事书,可他心里的空缺还是没有填满。
没有故事书之前,他以为他想要的是故事书。可一旦拥有了故事书,他却发现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那个为他讲故事的人罢了。
——如果你是我的妈妈,那该多好。
他甚至开始嫉妒起那个叫柾国的小孩,开始想,为什么拥有这一切的不能是我。
他一直在想着这个女人,这个孩子,一直想到二十岁在天台上遇见田柾国的那一瞬间。
人真的是很微妙的生物。
童年时期一直想得到,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会一直记得,永远遗憾。
金泰亨不喜欢欠谁什么。从小就是。他同样不想轻易接受女人的童话书,于是他想着在那一家三口离开这里之前,同样送给她一些东西。
他什么都没有,可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花园里的玫瑰花上,那些玫瑰花开得正艳。
他想,也许可以送给她玫瑰花,她肯定会很高兴。
他不怕痛,所以玫瑰的刺扎进他手里有血流出来他也不怕。他把玫瑰从花坛里折下来,再把扎进手里的刺拔出来,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可他身后的小孩却小小惊呼了一声。
金泰亨回头,就发现是那个女人身边穿着精致的孩子。他一直羡慕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真的好小,脸圆圆的红扑扑的,说话也有点磕磕巴巴。他指着金泰亨的手,嘴唇动了半天,最后用力地挤出两个字。
“……不痛?”
金泰亨站起来,把玫瑰花和流血的手都藏在背后,然后警惕摇摇头。“不痛。”
那孩子的眼睛圆圆亮亮,看着金泰亨的表情着急摇摇头吭哧吭哧。
“会…会痛痛。”
然后金泰亨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冲过来抓住了金泰亨的手。金泰亨愣住了,任凭他拉着自己坐下,那孩子看着他流血的伤口,小小眉毛都拧成了结。
“等一下……”金泰亨歪头。
可那孩子不肯听他说,嘴里念叨着什么就开始自顾自在自己口袋里翻着什么。金泰亨看他在自己的短裤裤兜里翻找着,最后翻出来一个小小的创口贴。
他把创口贴举到金泰亨眼前。
“贴,贴。”
金泰亨还在思考他在说什么,小孩就拽过他的手,自己撕开创口贴的包装,将创口贴仔仔细细地贴在他的伤口上。是很可爱的创口贴,上面还带着白色的小兔子。
伤口被妥善贴好,金泰亨看那个小孩傻傻笑了,然后捧着他的手,嘴巴凑近创口贴,对着伤口轻轻吹了两口气。
“呼呼呼,痛痛飞走啦。”
金泰亨愣住了。
男孩恍然不知金泰亨正在看着他,他只是站起来冲金泰亨展示了一个可爱灿烂的笑容,然后又急急忙忙跑开。他跑得太快,在金泰亨的视野里还摔了一跤,自己接着爬起来拍拍裤子连跑带跳消失在花架另一端。金泰亨拿着手里的玫瑰跟上去,在花架旁看到了不远处笑得幸福的小孩和在摸他发顶的温柔女人。
金泰亨手里攥着玫瑰在花架旁看了很久。
他没有走上前去把这朵玫瑰送给那个女人,当天深夜里他偷偷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找到那一家三口所住的卧室,踮着脚将有点枯掉的玫瑰夹在了门把手上。
玫瑰后来怎么样,他已经不得而知了。那一家三口第二天就离开了孤儿院,从此金泰亨再也没有看过他们再回到这里。
他撕下了手上的创口贴,把创口贴仔细夹在那本童话书里。他想,如果以后他能离开这里,他一定要去找那一家人,只要远远看着他们幸福就好,那么他自己也是幸福的。
离开孤儿院的那些年里,他四处流浪,什么都干过,也什么都尝试过。每当他觉得内心痛苦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一家人和他心里的那片海。
这一生他一定要去看一次海,然后义无反顾又坚决地死在那片海里。
最后一次寻找容身之处的时候,他想,那就去那一家人那里看看吧,就看一眼,看看那个给他贴创口贴的小孩长成了什么样子。
他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去海边小镇的车票,地址是他从院长那里得到的,他一直都记得。
可他只知道大概的地址,却不知道田柾国究竟住在哪里。于是他干脆搞了个大场面,挑了一栋楼爬上去扬言自杀,然后才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在天台浇菜的田柾国。
他一直坚信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正如他从来都没有后悔爱上田柾国。
他爱上田柾国,他从不后悔。
番外二
冬天的海永不结冰。
田柾国再次回到这海边时,只剩他一人。
他扒开围在脸上的围巾,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吐出一团雾气。他的眼睛湿润又干净,也空虚的什么都没有。
金泰亨离开他,已经很多天了。
直到金泰亨走后,田柾国才发现,其实他留给自己的真没有多少。一些生活用品,几件衣服,一本书,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能够证明他来过的证据了。
没有人会记得金泰亨,只有田柾国知道,那些深夜里的缠绵和温存都是真的,他每夜吻过的那张漂亮面庞也是温热的。
那些日子不会再回来了。
他站在这片沙滩上,海风凌冽如刀刮着他的面庞,疼痛又干涩,却远不及他胸腔里的痛,撕裂着他的五脏六腑,无法喘息。
海浪一如既往拍打着海岸,带来一些东西,又卷走了一些东西。是否上帝也是如此公平,将他失去已久的感情还给他,又将他最爱的爱人从身边带走?
田柾国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好像又看到了金泰亨的背影。白衣下藏着累累伤痕的漂亮青年背对着他张开双臂热切拥抱着海风,在那一刻,他的心,他的身体都属于这片海。
他说,柾国,你听见鲸鱼的声音了吗?那条海里唯一一条孤独的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语言的鲸鱼,那就是我啊。
他挣扎过,试图自救过,最后遇见了田柾国,他才像是终于有了家。
“其实你错了啊,泰亨。”
田柾国抱着怀里的童话书,终于在海风中红了眼眶。
“是你把手伸向了我,说要做我的月亮,我才能在黑暗里看到光啊。”
他们都是在沙滩上搁浅的鲸鱼,渴望着去陆地生活,却没有能站在大地上的能力。他们彼此拯救,在陆地和海洋的夹缝中用力活下去,如今金泰亨先他一步回到海中,只剩他一人继续留在这里苟活。
“……你怎么能忍心啊。”他轻轻呢喃着。
你怎么能忍心,留下我在这里孤身一人。
他不会让金泰亨丢下他的,毕竟他说过,即使他死了也要追上他。他从不骗人,他一直都很认真。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毫无留恋,什么都不在乎。
“你会等我的,对吧?”
海水冰凉缠上他的脚踝又缓缓褪去,就如同那夜他义无反顾扑进海里救金泰亨那般。田柾国终于微笑起来,他抱着故事书,手心里是金泰亨最后留给他的银色戒指,他带着这两样东西,就这样缓缓迈进冰蓝彻骨的海水中。
他终于也放弃了,放弃了去陆地上看看。他现在只想重新回到深海,去陪着那条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的鲸鱼。
他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脚尖在海里浮起的那一刻,田柾国终于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让他痛苦又带给他欢愉的土地。
那里又开始飘下了雪花。
田柾国笑了。
他不害怕,没关系的,他们总会重聚。
他抱紧了怀里最珍贵的宝物,闭上了双眼,将自己深埋进了这片永恒孤寂的海中。
在这片蓝色大海里,他们终会重聚。
FIN.
后记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
写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心里有很多想说的,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就再次感谢一下愿意看完这篇文的朋友吧,谢谢你们。
《孤寂海》这篇文,最初的构想是从失痛这两个字开始的。本来只想写一篇短篇,可写着写着又慢慢加入了很多新的元素。
丢失的情感,鲸鱼,海,自救和救赎,相遇和别离。写这个故事时其实心里是很难受的,包括写后记的此刻我也在难过,总是在想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没必要是这样的。那两个孩子应该逃离那个对他们充满偏见的海边小镇,随便逃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而不是逃往海里,沉入那孤寂海的深处。
原计划是不想加番外二的。但是在写结局前问了几个朋友他们对be的理解,他们都觉得两个人互相明白了心意再一起死去也并非be,所以我加上了番外二,当作是在故事情节范围内送给他们的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
其实我是不怎么满意这篇文的。一开始构想的时候我构想到深夜在被窝里痛哭流涕,可写出来时总觉得差点什么。这归咎于我文学功底的浅薄,对不起。仓促一周,在网课和作业夹缝里写出来的深夜产物,也许会在未来有一改二改,直到改成我想要的模样。
感觉不到心痛的国,和感觉不到生理疼痛的泰,在普通人眼里,他们是残缺不全的。他们相遇了,彼此拯救,互相成全了彼此,才找回了曾经失去的东西。田柾国找回的是感情,是爱,金泰亨找回的是他二十年里从未有人给过他的炙热和温存,他们在一起,才终归变得完整。海是金泰亨心灵的寄托,只要他看见了那片海,他就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家。
我们每个人都是深海中的孤独鲸鱼,在海上仓皇奔波,想要找到能够拯救自己的,将自己拽出这孤独的伴侣。有时会触礁,有时会忘记了来时的路,被浪潮冲上海岸搁浅。但是没关系,只要还在呼吸,就不要放弃自己。
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这句话我参考了《七大罪》里的台词,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所以一定要好好生活啊各位,再困难也不要放弃自己。
啰啰嗦嗦说这么多,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总之我写了一篇感动到我自己的文,再不济能感动到我自己就够了。去好好生活吧,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我是真的不会写心灵鸡汤。
故事就当原耽看看吧,不必太过当真。
那就这样吧,开头金泰亨语音留言的那几句话,同样送给在看的你。
不必太过想起这个故事,不必太过想起我。
你要永远幸福。
贺。
「正泰」致爱丽丝
*1.5w已完结,神经质浪漫(医生x病人,诊疗室play,意识流)
*请勿上升真人,祝食用愉快
*我没有小腿绑带
他们的第一次治疗,是在雾茫茫的奶黄色黄昏。
“那么。”田柾国捏住的钢笔在璀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不留痕迹地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框,“...你昨晚上又做了什么梦呢?”
坐在对面的人穿着斑马一样无聊又单调的病号服,却没有把领口严严实实扣好,锁骨露出来了大半。
精细的皮肤苍白的不太正常,还微微泛着光。
太阳已经快被融化掉,整间安静的诊疗室被光辉仔仔细细地收藏起来。初夏露出了潮湿的征兆,空气中弥漫着阳光混合消毒水的味道。
对面的人怔...
*1.5w已完结,神经质浪漫(医生x病人,诊疗室play,意识流)
*请勿上升真人,祝食用愉快
*我没有小腿绑带
他们的第一次治疗,是在雾茫茫的奶黄色黄昏。
“那么。”田柾国捏住的钢笔在璀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不留痕迹地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框,“...你昨晚上又做了什么梦呢?”
坐在对面的人穿着斑马一样无聊又单调的病号服,却没有把领口严严实实扣好,锁骨露出来了大半。
精细的皮肤苍白的不太正常,还微微泛着光。
太阳已经快被融化掉,整间安静的诊疗室被光辉仔仔细细地收藏起来。初夏露出了潮湿的征兆,空气中弥漫着阳光混合消毒水的味道。
对面的人怔怔地睁着眼,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
为了让对话进行下去,田柾国忍不住用手中的钢笔敲了敲空白的病历本:“...你昨晚上,又做了什么梦?”
“金泰亨...?”
“你在听吗?”
也许是因为被叫了名字,坐在椅子上的人终于分过来一个眼神。
他抬起头,略长的刘海随抬头的动作微动,落在明暗光线的下颚线漂亮的宛如刀刻,整个人苍白又细腻。
他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猛的看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年轻俊美的医生忍不住屏住呼吸。
....但是这并不能怪他。
在这次诊疗开始之前,田柾国已经偷偷看了这人很多次。他在担任金泰亨的心理医生之前已经见过金泰亨了。不过到底见过多少次...他自己也记不清。
那就是见过很多很多次吧。
不过...就算是见过很多很多次。不管是随意还是故意,在光辉与岁月时不时融化的交臂间,他总会被那人太过侵略性的、满溢而出的美丽生生征服。
他悄悄地喜欢着他。
哦,不,不对。
...他爱他。
好吧,田柾国承认,他的确是个不称职心理医生。
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病人。
金泰亨抿着眉,茫然的表情中露出些旁人难以理解的复杂和喜悦。田柾国轻轻避开两人相交的视线,再次用手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色边框眼镜。
金泰亨...这么信任他。
而他,该死的。
此刻,他满脑子只想去吻他的嘴唇。
听到自己名字的金泰亨这会儿终于回过神,皱着眉,眼神依旧没有移动。似乎是在盯漂浮在稀薄空气中的灰尘。
但是刚才话说到一半,因为看到那人漂亮的脸就停住实在是太突兀了。为了掩饰自己一瞬间不自然的出神,田柾国轻咳一声勉强再次继续话题:“昨晚,你做梦了吗?”
三秒后,坐在对面的金泰亨缓了缓才慢慢摇头。
“...没做梦?”田柾国顿了顿,“可是我记得之前的...记录,以前的医生说,你最明显的症状就是每天晚上做那个什么...”
“我昨晚没睡着,医生。”一直安静坐着的金泰亨突然打断田柾国的话,他垂着眼,眼睫毛密密匝匝拢在一起,“所以没有梦。”
“安定片不够了。”
田柾国轻轻挑了挑眉。
“...再给我开一点安定片,我就又会做梦了。”他说,“然后我才能把我做的梦讲给你听,田医生。”
“你会治好我,就像所有人想的那样。”他慢慢补充。
可是田柾国却没应,他翻了翻病例表,几秒钟以后叹了一口气停下手指动作,把没有盖上盖子的钢笔盖盖上。
金泰亨一改刚才出神的模样,专注又安静的看着他。
“安定片?”
年轻的医生看向对面美人仿佛无机质一样的漂亮眼珠,摇摇头:“不行。”
“不是给你开了佐匹克?”
“那个已经没用了。”
“奥沙西泮?”
“我之前已经换过了。”
“那么。”田柾国看向金泰亨,语气很慢也很温和,前面的话就是为了引导出后面这句结果,“你不能加药了。”
他的嘴角抿了抿,因为戴了眼镜的缘故有些反光,看不清视线到底落在哪里。
被拒绝的金泰亨慢慢的呼吸,对面穿着白大褂的英俊医生似乎是在努力微笑来安抚他:“药量已经足够了。”
“不能再给你安定片——”
“医生。”对面坐着的金泰亨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假如没有安定片,...爱丽丝,啊,我说我。身为爱丽丝的我...我会变成飞鸟的。”
他语调很低声音有些哑,落在明暗光线里的半张脸仿佛被烫上了一层滚烫的金。太阳缓慢降落,余辉柔软又偏移。
光和暗分割成遥远的两端,沉默时,他撩起眼皮动了动嘴角,仿佛在笑:“你看,现在。”
“...我有没有变成一只飞鸟?我的兔子先生?”
*嘿 谁在唱歌
话题的开始突兀又自然。不过这种情况对疯人院里的病人来说算得上家常便饭。田柾国直直地看向金泰亨,半响打开笔盖,转了转捏在手里的笔:“飞鸟。”他重复。
俊美的心理医生在空白的记录簿上写下这两个字,对金泰亨突如其来进行的诉说保持了沉稳的态度:“那么就是说,泰亨...哥的梦里除了飞鸟和爱丽丝。...还有我了?”
——他私心想让自己和金泰亨变得更亲密,于是改了称呼。
田柾国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他应该保持自我,保持独立,做出善解人意又冷漠无情的样子,从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旁观者角度为金泰亨提出建议,从而治疗。
这才是医生。
他不应该叫金泰亨“哥。”
可是他还是叫了,因为他实在...太想靠近那个人了。这种感觉简直背德又刺激,最重要的是,金泰亨根本就无法拒绝他。
而那些萦绕梦境的、种种危险的念头在田柾国的脑海里早就已经摇摇欲坠。
可这个称呼其实对与心理医生第一次见面的病人来说是有些越逾的,悄悄改了以后,田柾国多少有些紧张。金泰亨却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不快。
他垂着眼,语调轻而缓:“我的梦里当然有你,兔子先生,你又忘了呢。明明我们昨晚才一起从二十米高的洞口往下跳。”
金泰亨偏了偏头,皱着眉解释:“好吧,我大概讲一下。是这样的,地底人一直都想抓我们,他们张牙舞爪地在后面穷住不舍地追。当时你扶稳了你头上昂贵的复古礼帽,带着我穿过长长的隧道,为了不让我们分散,还用红色绸带圈住了我的手腕。”
“我们跑过了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橄榄球场,球场旁有一张柏木茶几,茶几上有冷掉的英国茶。你当时说,让我们休息一下,于是和我躲进了桌洞里。然后,你就把头上的帽子取下来,从帽子里面拿出了红丝绒蛋糕,泡在了冷掉的茶汤里。”金泰亨舔舔嘴唇,仿佛在回味茶点的滋味,“你给了我,我没有吃,但是你吃了。”
“...然后呢?”田柾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金泰亨的这个梦根本没有一点逻辑。
...可是做梦不就是没有逻辑吗。而且...假如能把做的梦整理成有逻辑的样子讲给别人听,金泰亨又何必在这里住这么久呢。
他是病人啊,还能讲究什么逻辑
可是诊疗必须要进行下去。
“但是,为何我吃了,你却没吃?”田柾国又问。
金泰亨突然笑,颇有几分狡黠的意思。微散的刘海晃动,夕阳斜斜地照在他尖细的下巴上:“兔子先生,看来你真的忘了啊。”
“藏在帽子里的红色丝绒蛋糕是不能吃的。假如吃了,那么兔子先生就会忘记所有的事,就像个——崭新的新生儿。”他眨着眼慢慢说,“所以,我才没有吃。”
“兔子先生忘记了所有的事的话,我们俩就会变得很危险,根本没办法抵挡地底人的攻击。毕竟我们还藏在桌洞里,还没有安全么。...所以,假如我也吃了红丝绒蛋糕,也把一切都忘记了,那可怎么办。”
田柾国看着他,试探道:“好的。原来吃下红丝绒蛋糕就会忘记所有的事。”他尽量顺着金泰亨的逻辑往下,毕竟想要治疗心理疾病就要了解病人的心理。
最好是知道病人到底在想什么,做了什么,对什么事有什么样的认知,又在期待、恐惧着什么事的发生。
而人的梦境是最能反应一个人心里状态的东西。
田柾国不知道金泰亨梦境中的“红丝绒蛋糕”指什么,“失忆”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现在并不是询问“红丝绒蛋糕是什么,为什么藏在他的帽子里?”,以及“我为什么是兔子先生?”这两个问题的好时机。
他应该顺着金泰亨的逻辑往下。
“...明明泰亨哥知道红丝绒蛋糕不能吃,还看着我吃下了?”田柾国抿了抿嘴唇,“假如哥告诉我,那我们俩...不就没有人会忘记事情了吗?”
“抵抗地底人,两个人一起不是更好吗?”
金泰亨看向他愣了愣,但是很快就用遗憾的语气回答:“这个...兔子先生不是知道吗?我是不能主导你的行动的。”
“...爱丽丝本来就不能阻止兔子先生。所以你想做什么,我根本控制不了啊。”他说,“而且,我也不能阻止你。”
“你本来就会忘记的,这件事真让人难过。可是我觉得,忘记就忘记,大不了再来一次,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金泰亨模模糊糊地自言自语。
田柾国说:“...也许哥哥说的没错,遗忘会是一件好事。可是,哥又为什么会和我这位,呃,兔子先生一起被...地底人追?”
“我们被地底人追的理由是什么?‘地底人’又是什么?”
金泰亨这回并没有很快回答,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诊疗室再一次沉默。半响,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田柾国的视线一直牢牢地盯着他,自然随着他站起的动作而抬头。
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仰望他唯一的神明。
金泰亨垂着眼,整个人宛如站立在花团锦簇的尖叫与满溢而出的爱欲中,轻轻动了动嘴角,却好像并没有想到合适的解释。
半响,他苦恼地说:“地底人就是...地底人,它
们带着面具,面具下的脸谁都不知道,有可能
是你,也可能是我,更有可能是过去的我们,
当然,还有可能...地底人是想拆开我们俩的人。”
“而它们追我们的原因自然是想吃掉我们.....只要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者...我们两个分开了,那它们就不用害怕我们跑掉了。”
“兔子先生,地底人....它们都希望我们快点消失。我们的存在就像它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了取而代之,就只有杀掉我们。地底人臆想我们,模仿我们的脸,从语言到动作,就连做梦都在渴望我们的血液,甚至还...抹掉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听到这里,田柾国有些愣。他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越来越奇怪。
一开始,他只是想从金泰亨的谈话中套出“地底人”,“红丝绒蛋糕”的意义,结果越问,金泰亨的情绪反而越不稳定。
仿佛“地底人”和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他们就像一对被“地底人”追的亡命鸳鸯。
......可是,金泰亨不可能知道他暗恋他,田柾国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诊疗,以前田柾国只是远远的看着他罢了,金泰亨不可能知道自己暗恋他。
...可是刚才的对话中,“抹掉了他们俩的感情”这句话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俩...有过感情吗?就算田柾国的确想有,...不是还没来得及开始吗?
再退一步说,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内容似乎也太过暧昧。金泰亨说话的态度和话题,...变换的太快了。
田柾国正在权衡自己的语句,斟酌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才能让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但是金泰亨却在这时语调一转,声音低下去,黏黏糊糊:“接着,刚才你的第二个问题。”
“我放弃了浩瀚无垠的天空,选择不去亲吻冰冷的空气,到底是为了什么...嗯。兔子先生。”
“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因为穿着软底的拖鞋,所以金泰亨的步子迈的很轻,他一步一步地靠近田柾国坐着的那张办公桌。俯身的时候,病号服宽大的领口往左边垮。
嘴唇微动,皮肤苍白,颦眉垂眼,活生生透露出美人意犹未尽的风情味。
他靠过来的同时,田柾国捏在手里的钢笔在白色的记录册上猛的划出一道深重的印子。
其实他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治疗进行到什么地方了。
黄昏只剩下了淡金色的余辉。光影交壁之间,年轻的医生盯着那人无机质般的漂亮眼睛,嘴唇蠕动,这一次,却没能说出话。
沉默的诊疗室,时间缓慢地行走,夕阳捧出一弯粉红色的烫伤。而距离已经拉近,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医生的脸颊,语气低缓,缠绵悱恻。桌角放置的红玫瑰氤氲着潮湿的空气,花香扑鼻。
金泰亨撩起眼皮看他:“我现在...没有吃下安定片,我清醒,没有喝酒,甚至知道自己没有做梦。我没有思念和难过,所以,我又变成了飞鸟。”
“飞鸟行走在地上,就像海浪浸泡着波浪。”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在昏暗的光晕里微微发光:“兔子先生。”
“因为没有小腿绑带,也没有口红....飞鸟...变成了爱丽丝。”
金泰亨又开始胡说八道,但是他此刻说的话没人有心思去认真听。田柾国眯着眼猛地抓住那人往下摸的纤细手腕。
他觉得金泰亨在勾引他。可是金泰亨为什么会...勾引他?是不是他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金泰亨是不是知道他爱他?知道他有多渴望他?
...知道他的梦境,知道他血液里咆哮的欲望,知道他其实根本没资格做他的心理医生,知道他早就已经想他想的快发了疯?
越想越不对,年轻俊美的心理医生在此刻终于有些堂皇:“哥你...你到底都在说什么...”
“我,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明白...”他已经完全忘了这是一场应该由他主导的心理治疗。
金泰亨轻笑一声,吹一口气,沉默间反而把两人距离拉的更近,几乎都要脸对上脸:“三天。”他猛不丁地说。
“这一次,我赌三天。那么,今天就是第一天了。”这句话就像自言自语,但是很快,还等不到田柾国再问,他突然眨着眼抿出个笑,转移话题,“...所以...你想吻我吗?”
“虽然现在的爱丽丝没有小腿绑带,也没有口红,不过正是因为没有,才没有变回飞鸟呀。”他的手指点了点田柾国的脸颊:“你想亲我吗?...兔子先生?”
明明还没回答,但是金泰亨的嘴唇已经和田柾国的越靠越近。
田柾国的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哪里还来得及去想金泰亨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四目相对,就连花朵都被堆积成腐烂的香味。金泰亨着迷地看向弟弟的眼睛,喟叹一般地喃喃自语:“柾国啊,快点,快点。”
“这一次...快点爱上我吧。”
嘴唇快要碰触到的一刹那。
诊疗室的钟在一片安谧的沉默中刺耳地响起。
* 爱丽丝 又病又疯
昨天,他们并没有亲吻。在闹钟响起的一瞬间,田柾国猛的捏住了金泰亨的手腕。可能是太过惊讶,毕竟那人带给他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捏哥哥手腕的力气就没有控制好。
气氛坏了,于是亲吻自然没有落下来。
金泰亨眨巴着眼,表情变了变,甩着手慢吞吞转身回了自己的病房,而田柾国则沉着脸回了自己的卧室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梦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他梦到了摇晃的钟摆和淡粉色的黄昏,没吃完的泡面被扔在潮湿逼仄的卫生间,泡面桶还泛着红肿的油垢。
这是一个让他非常不舒服的梦。
睡醒了出了一身汗,田柾国皱着眉胡乱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时才来得及整理自己乱成团的想法。
实在是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了。比如,他为什么会是金泰亨口中的“兔子先生”,还有金泰亨口中的,“红丝绒蛋糕”,“地底人”又都是什么东西?
而且...金泰亨说的那些话。说什么,这一次快点爱上他,这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田柾国在床上翻了个身,视线转而投向白晃晃的墙壁。
...难道,他知道我喜欢他?
除了这一点,更让人疑惑的是,从金泰亨的语句中...他们俩好像以前就已经有过了什么一样。
这一次快点爱上他?以前...难道他也爱过金泰亨吗?
这根本不可能。
...可是,退一万步说。
假如他俩以前真的有过什么,那么关于那些事,田柾国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根本想不通。
田柾国皱着眉,他的整个世界被疑惑填满。昨天下午的诊疗不过两个小时,他却宛如跟随谁风餐露宿了一整年,承受虐待和坠落,被冷空气源源不断的包围,他被墨水弄脏,彻底被人踩进淤泥里。
却又偏偏有些微妙的喜悦和满足。
所以说人类真是复杂又贪婪的动物。
明明知道自己在疯人院,自己是医生,应该是拯救人的那一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病人,知道这些事根本没有逻辑,没有理论。甚至...金泰亨很有可能是想从他这里骗几片安定片才编了个故事讲给他听。
心理医生应该冷静自持,应该告诉自己的病人那些都是幻觉,他应该引导金泰亨,而不是被金泰亨引导。
可田柾国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内心深处,居然真的希望金泰亨说的话是真的。
他希望...一切就像金泰亨说的那样。
他希望他们以前真的发生过什么。他甚至希望金泰亨口中的“地底人”真的存在,而他拥有可以拿出红丝绒蛋糕的昂贵礼帽,还能拉着金泰亨从二十米高的洞口往下跳。
那么高,往下跳的话是不是很像掏出一切的粉红色浪漫殉情?
年轻俊美的心理医生咬住嘴唇,越想,眼睛里越闪烁着模糊的光。
可是,假如他真的和金泰亨以前有过什么,为什么他什么记忆都没有?除了对小哥哥疯狂又执着的想法,他简直就像个崭新的新生儿。
...难道他真的吃了从礼帽里拿出来的红丝绒蛋糕?
——你看。
他非但没有想到方法治疗金泰亨,反而自己都快忘了自己。
...可是假如,假如。假如他真的能和他在一起呢?我是说,过去,过去的日子。
假如,金泰亨说的那些,其实都是真的呢?
想来想去,田柾国觉得自己好像也疯了,或许他才是需要安定片的那一位。
因为金泰亨零零碎碎的话,温热的语气,要落不落的缱绻亲吻,他已经把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忘了个完全。
可是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答案。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第二次诊疗。
关于他的一切疑惑,他都可以趁着金泰亨还没找到小腿绑带变成飞鸟,问问他的小爱丽丝。
甚至是问问那个被铃声打断的亲吻。
他们的第二次诊疗,是在狂风暴雨的下午。因为雨太大,天空中根本看不到一点太阳滚烫的痕迹。
金泰亨穿着和昨天一样的条纹病服,看上去有些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田柾国没有戴昨天的金丝边眼镜,顺着刘海。
门被关上,沉默了一阵以后,田柾国对今天的诊疗开了个头:“哥昨晚上睡得好吗?”
金泰亨看着他,没应。
“...又做梦了吗?”
“.........”
“昨天,昨天晚上哥哥做的梦,有像前天一样出现我吗?”这话简直问的小心翼翼了。
问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回答,田柾国的心都凉了半截。他因为昨天下午诊疗时金泰亨说的话纠结了一个晚上,那些疑问都要逼疯了他,它们沸腾他的血液,吮吸所有落在黑暗里的不安。
他想了那么多种可能,甚至就连自己都变得不太正常。他是期盼着得到一些回答的。
但是今天的金泰亨看向他的眼神雾茫茫,就像看个陌生人。
可是明明...昨天,他还让自己这一次快点爱上他。
是什么出了错?还是他错了?
是不是他不该把金泰亨说的话当真?
田柾国默不作声地咬了咬牙,视线从金泰亨敞开的领口往下看。那人的身体线条极其流畅,皮肤苍白,仿佛长年不见光,拢着的眼睫毛颤颤巍巍。
就像浪漫的粉色烟雾。
是点燃的,蜡烛香气。
越看越难过,越看越疯狂。感情膨胀交杂,田柾国觉得自己才应该被关在这里。
他想捏住金泰亨的喉咙把人按在地板上撩开他的衣服,他想亲吻昨天没有亲吻到的嘴唇。
他甚至在想,他应该在昨天就杀了金泰亨才对,他杀了他,这样金泰亨就永远也不会对他露出迷茫的表情,他将会永远记得他们俩曾经有过什么。就算这个过去是他自己编造的谎言也没关系,反正,“真实”从某种层面来讲,也能变成假的。
....杀了他,然后再杀了自己,今天的你记得我、爱我,可是谁知道明天的你还会不会像昨天一样爱我?
沉默中,这样的念头都快把田柾国逼的发了疯。
他都说了,他根本不配做心理医生。
让人如何冷静?
——金泰亨明明昨天还在和我甜言蜜语。他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他知道我爱他,甚至希望我能快点爱上他。他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在挑拨我,勾引我,在我已经快要焚烧完自己的火上浇油。
可这样的人怎么能突然抽身而出?就像吃下了让人遗忘记忆的红丝绒蛋糕。就像昨天,他们诊疗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田柾国紧紧捏着手里的笔,缓慢地呼吸。
他好像太爱金泰亨了,爱到要杀了他才行。
...要喝他的血,要和他像冰淇淋一样不分你我的融化在一起,要给他穿上适合爱丽丝的漂亮裙子,涂上鲜艳的口红,要把他们俩永远绑在一起。
他自己都被这样的想法吓的打了个冷颤。
我是疯了吧,田柾国垂着眼想。
这段感情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根本无法追其源头,也根本无法抹杀。我想要充当你人生中的每一个角色,让你离开我就不行,我就是你的氧气,我要捏住你的脖子,没有我,你根本无法呼吸。
要怎么爱,爱的又要那么疯。
没有太阳的雨天,气氛阴沉的像长了霉斑的苍白墙壁,又偏偏很像已经逝去温热的黄昏。
白炽灯刺眼,在刺入安稳如白昼的光线中,年轻俊美的医生脑海中某个角落不断滋生着新事物,毁灭,滋生,毁灭,又滋生。
...我究竟要从什么、从谁的手里夺走你好呢?
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要从谁的手里夺走金泰亨。
沉默洋溢成海洋,田柾国摇了摇头,努力控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情绪和爆裂的破坏欲:“...哥,你在听吗。”
他本来以为这一次金泰亨也不会回他的,却没想那人在他火热、直勾勾的注视中歪了歪头,抿着嘴唇,突然笑了:“今天是第二天。”他说。
结果反而把田柾国弄得有些愣:“什么?”
“今天是第二天。”金泰亨眨着眼解释,“柾国...我昨天说了的。”
“...要继续昨天没做完的事吗?”
“不是要治疗我吗?...从上次被打断的地方开始,会比较容易吧?”
没人拒绝就是肯定。雨声淅沥,光线昏暗。金泰亨慢腾腾站起身,一步一步像昨天一样踩着步子走过来。黑暗爬上他的侧脸,影子缠绵,热烈又温柔。
田柾国盯着他没说话。
金泰亨俯下身,嘴唇动了动:“柾国医生。”
他看向田柾国幽深的、忍耐的眼。可是明明在忍耐,那人却显露出另外一种游刃有余出来。
田柾国默不作声的挑了挑眉,半响,妥协性地闭上了眼。
从昨天的哪里开始继续,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金泰亨笑,却没像昨天一样主动亲上弟弟的嘴唇。他慢慢靠过去,停顿两秒,轻轻舔了舔田柾国合拢的眼睫毛。
又痒又热的触感让努力维持坦然的年轻医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面几乎是瞬间就来了感觉。他猛的捏住金泰亨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揽住腰把人往怀里一拉。
金泰亨并没有挣扎,反而温驯地靠在他耳边轻笑。完全察觉不到危险般,冰凉的手指还慢慢地往田柾国身下摸:“...医生,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而且...今天好像不能亲。”
“昨天是第一天福利啊,今天爱丽丝没有涂口红,更没有小腿绑带。所以你不能亲我。”金泰亨眨眨眼,小嘴皮子艳的像花瓣仿佛一戳就能破。他放低语调,一字一句轻轻说,“...兔子先生,你想舔吗。”
“舔的话,是可以的哦。”
(汤见评论。)
金泰亨就像喝醉了一样快活,在他身下眨巴着眼睛笑。第一次结束的时候,田柾国把人抱在怀里问,他问,哥快乐吗?
金泰亨反问他,柾国你快乐吗?
田柾国没回,手却从金泰亨腰往下摸,摸到满手滑腻。
金泰亨喟叹一声,慢慢伸了个懒腰。然后他凑到田柾国耳边说:“我就当你...快乐了。怎么样,...爱上我了吗?”
田柾国轻笑一声,凑到金泰亨脖颈出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需要他再回答。
金泰亨舔了舔嘴唇,在此时推了推男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猛的对上田柾国的眼:“那么。”
“柾国。”他的声音又轻又腻,“带我逃吧。”
“...我们俩,从这里逃出去吧。”
“趁我们还没被地底人追上,趁我还没找到口红。为了你的小爱丽丝,我们逃吧...好不好?我的兔子先生?”
田柾国的动作顿住了。
沉默并没有很久。在这场雨还没来得及停下之前,他慢慢回:“假如从这里逃出去,哥。”
“也许过了很久以后,你会变得不再爱我。你会...遇到很多别的人,他们有可能比我好,不过更多的可能,他们根本没有我好。可是你会变得不再爱我。”
“你会觉得我们的生活哪里都不对,你会觉得...你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会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假的,仿佛按部就班的什么程序。”
“哥,假如离开这里以后,你想离开我怎么办?”田柾国一动不动,越说声音越低,就连抓金泰亨手臂的手都用了力,“你会...”
“从心理学上讲,柾国这么想...是‘安全感缺失导致自我防备机制启动’的结果。”金泰亨打断他。
他眯着眼,光滑的大腿贴向弟弟的腰,笑:“柾国,每当人尝试进入一段崭新的关系,或者面临无法掌控的变化...只要安全感被动摇,都有可能产生这种想法。以前那么多的心理咨询...不知道有多少人给我讲过这事儿了。”
田柾国看向他。
空气潮湿,没完全关拢的窗缝漏下细密的雨。模糊的光影里,金泰亨叹一口气:“我觉得这种想法根本不成立,是因为你吃了红丝绒蛋糕,你不记得所有的事,所以才会这样担心的。”
“不能因为害怕就什么都不去做吧?就像...我们所有人最后都会死,也不能就直接选择不活了吧?”
“现在的我们只是我们。可是万一以后的我们就不是我们了呢?我的兔子先生,也许以后,我们不会是病人和医生,也许下一次你吃了丝绒蛋糕以后——我们会变成...光辉万丈的爱豆?或者演员?”
“那么那个时候,又有多少人会怀疑我们彼此?我觉得这种假设也是有可能存在的。可是...难道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假设,因为有那么多人怀疑我们,我们对彼此,永远都只能装聋作哑了吗?”
田柾国垂着眼把金泰亨敞开的衬衣拉拢,接话:“可是哥,你说的这个是‘虚无主义论’,和我刚才讲的‘安全感缺失’完全是两回事。”
听到这里,金泰亨终于笑出了温度,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既然柾国都知道。”
“...那你还要带我逃吗?”他直勾勾地看向田柾国的眼。
田柾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所有见不得光的心思都被金泰亨看透。
那人敞着领口看着他笑,脸上有讨人喜欢的天真和脆弱,斑斓璀璨着就像做梦。
在能淹没所有声响的肆意雨声中,田柾国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自己一字一顿的说,当然。
他怎么舍得拒绝他。
让田柾国爱上金泰亨,其实,根本就用不了三天。
这家医院却空荡荡,就像从来只有他们两个人被关在这里。
走廊的灯很明亮,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傍晚成了唯一稳定的灯塔。田柾国拉着金泰亨的手腕,路过一盏一盏炽热的冷淡光源。
金泰亨一改刚才懒洋洋的样子,满脸兴奋。田柾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应该用什么来描述,但是他的确...也很开心。
从他们打开诊疗室的门到走廊,从三楼到一楼,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田柾国有些恍惚,捏紧了金泰亨的手。
他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因为从三楼到一楼,这么多病房这么多房间,他们居然没有遇到一个人。
这家医院...难道一直都只有他一个医生和金泰亨一位病人吗?
可是不对,明明他之前也担任过别人的心理医生,也——
等等。
田柾国猛的停住脚步,回荡在空旷走廊的脚步声停下。跟在后面的金泰亨愣了两秒,但是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兴致盎然地问一声:“怎么了?”
年轻的医生并没有急着回。因为他突然想不起来他以前负责的病人,到底是谁了。
他想问问金泰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他真的吃了让人忘记所有记忆的红丝绒蛋糕。他还想问问现在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这个医院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这些话在对上金泰亨看过来的眼时,被他自己吞了下去。
金泰亨好像看出了什么,他紧了紧田柾国握住他的手:“柾国,记忆永远比我们本人更了解自己。”
“它会保留一切值得保留的东西,它从来不会将不值得珍藏的东西存档。”
此刻,身前是门,身后是空荡的、拖长的走廊。光芒明亮,它们沉默地尖叫,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在不停,不停的旋转。
金泰亨牵着田柾国的手转开眼神,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过去:“柾国。”
“你要打开门吗?”
*大雨飘荡 我站在海洋中央
刺耳的警铃声打破了深海般的沉静。他们刚刚从那扇被打开的大门走出来没几步,被抛在身后的、身后怪物一般的医院猛地拉响警告铃。
很快,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竟然是从旁边的楼里跑出来,怪不得这栋楼刚才没人,敢情都在别的地方。
田柾国模糊的扫了一眼,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可是他却谁都不认识,明明...他也是医生,可是他怎么一个人都不认识?
“别跑!”
“又来了——快通知!他们两个又——”
“编号0076和编号0077,我们请求,请求——”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0076和0077,为什么有两个病人的编号?
又都是指的谁?
答案呼之欲出,但是田柾国依旧眯着眼想这个问题,就没动。反而是金泰亨的反应快多了,他眼睛很亮很亮,吹一声口哨。衬衣被淅沥的雨水洇湿,勾勒出细瘦的漂亮腰线。
他反手拉着田柾国跑到一条小路。潮湿的空气随着雨珠奔涌而来堵塞他们的喉咙,身后浩浩荡荡的脚步声时近时远,呼喊,尖叫,喘息,威胁。
草地缀满水珠,踩踏上去沾湿了裤腿。花园里开的极盛的玫瑰败了一地,红色的鲜艳花瓣被手电筒的光恍恍惚惚地照射成了刺眼的白。
整个医院变成了人们口中呼出的水汽。
来不及多想,他们上了车,田柾国居然从这样的过程中咂摸出几丝熟悉来。
他打亮车灯。
雨还没停,呼喊变得缥缈刺耳,他们俩身体冰凉,只有握在一起的双手滚烫。田柾国踩了油门,从医院还没来得及关上的大门冲了出去。
马达声轰鸣,金泰亨降下车窗,完全不在意钻入车厢内的雨水。他咬着嘴唇笑,还伸出手朝追赶他们两个人的医生们大喊:“一号地底人!!!再见啦!!!”
这就更像了一场没有未来的私奔,逃亡,或者,殉情。
追在后面的医生们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忍不住指着扬长而去的车屁股骂:“又——”
“又他妈跑了!”
旁边一个女医生皱着眉:“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又要跑多久?要我说,跑了就别回来...过几天又要回来!还跑什么!那个0077也真是奇怪,这种病症我从来没见到过。”
“啊?0077,刚才两个人中的谁啊?是什么症状?”
女医生看他一眼:“0077?就是刚才那个穿着医生白大褂的田柾国。他以前也是我的病人么,他的记忆只能维持7天,7天以后就又都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他还很擅长捏造记忆,每次醒来,给自己捏造的身份都不一样——”
“他又属于攻击性的病人,没办法,只好把他单独关着。另外,那个0076,金泰亨,其实他根本没病......因为他俩是一对儿所以才来求着我们把他和田柾国一起关起来。......可要我说,金泰亨哪里像没病,我看他分明就是有病,不然你说,谁没病会跑来精神病医院要求住院?两个疯子!”
“就算是爱情,这也爱的太疯了。不过也真是奇怪,0077就算每隔7天就失去一次记忆,给自己变个身份,...他俩居然还能纠缠到现在,两个神人,真他妈神奇。”
“啊——所以0076,不对,金泰亨根本就不是病人么?还真的能被关起来啊...”
“因为金泰亨给了足够的钱啊,他又没杀人,只是想住个院,买0076这个号码罢了,当然是想住院就住院了。”女医生啧一声,“这两个人过几天就从医院跑一次,等田柾国又没了记忆就再次回来,回来再跑,跑了再回来...他们两个人简直就是把我们这些医生当成猴子逗。”
旁边的男医生终于把握了情况:“怪不得啊...不过,谈恋爱去别的地方不行吗?这两个人——”
雨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流,手电筒的光猛的照到她脸上,涂了口红的嘴唇动了动,女医生啧一声,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他俩有病,神经病,正常人当然无法理解了。”
语调一转,她从白大褂里掏出一根烟,慢慢走回医院大厅,一边走一边摇头:“疯子的爱情真实....要命的浪漫。”
.........
凌晨五点,雨势稍停,他们把车停在路边,打开了车窗。
路灯昏黄,远处天边隐约透出点亮。金泰亨坐在田柾国的腿上,眯着眼去找弟弟的嘴唇。他们亲吻,衣衫混乱。初夏的夜晚足够潮湿,蝉鸣刺耳又缠绵。
田柾国的吻有血的味道,不知道谁咬破了谁的嘴唇。金泰亨看向他的眼睛雾蒙蒙,可深不见底的迷恋和爱根本无法从中剥落。
后来,金泰亨喘一口气,他和弟弟头靠着头,距离贴的很近,就连心跳和呼吸都亲密地碰到一起。
他问:“没有什么好奇的?”
“柾国...医生。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现在问的话,兔子先生,我可以告诉你。”
开车开了这么久,田柾国早就从刚才听到的只字片语中明白了大半。他不笨,疑惑点这么多,稍微想一想就能把所有事连起来。
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医生,也不在乎自己所拥有的记忆是不是假的,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是只有一个问题...他必须要知道。
光影朦胧,在路边一朵山茶花完全喝饱露水坠地之前,田柾国开口轻轻问:“有什么方法吗,哥。”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吃下了红丝绒蛋糕的兔子先生,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爱丽丝呢。”
金泰亨笑眯眯:“兔子先生害怕了?”
“只让我的小爱丽丝一个人面对...地底人。我是位不合格的兔子先生。”田柾国顿了顿,“所以——”
他的话没说完,金泰亨的食指已经抵上了他的嘴唇。
黑暗中,遥远处太阳的火光忽闪忽闪,金泰亨在此刻看向他的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关系的...兔子先生又怎么知道,爱丽丝其实是愿意的呢。”
“吃下了红丝绒蛋糕的兔子先生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爱上爱丽丝,那么爱丽丝自然...可以为了兔子先生选择不变回飞鸟。一次又一次,你都会爱上我,多么浪漫啊。”
“我甚至愿意为此砍下翅膀,柾国。”
他的话很慢很轻,却说的很认真。所以能轻易劈开晶莹剔透的空气。眼光盈盈,昨夜又下了半夜夏雨,此刻,晨风正在缓缓迁移而过。
看向田柾国的眼睛,光是贴近那人温暖的胸膛,金泰亨都能觉得自己变成了柔软的色块。
对这些,他本来就无所谓。
——只要有田柾国就好了。
对的对的,只要有田柾国就好了。
田柾国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就能陪田柾国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愿意陪他发疯,肉身饲魔鬼,用自己献祭。他愿意任由田柾国生杀予夺,因自我膨胀而出的爱欲不朽。
他爱他。
从很早很早的以前开始。
只要是田柾国,怎么折腾都行,他都愿意。就算是死了也没关系,死了他也要和田柾国死在一起。反之,只要田柾国还活着,那他就必须要爱金泰亨,他必须回应他沉甸甸的爱。
金泰亨不信佛,从来不建浮屠塔。
所以他们俩谁都别想放过谁。
话又说回来,爱都不怕,还能怕死吗。
城市上空燃烧着的霓虹灯一盏一盏熄灭,夜晚过去,凌晨六点,天隐约亮了。
金泰亨的眼角有些红,但是嘴角依旧在笑。遥远处芦苇摇晃,连绵地连接成海洋,做他温柔的背景板。田柾国就这么看过去。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好一场春梦里与你情深意浓,梦里王座在,醒觉万事空。”*
而他,万幸。不管他做了什么噩梦,梦醒雾散,看清真实以后,他还拥有他的小爱丽丝。
田柾国垂着眼,把怀里的金泰亨抱紧,沉默点缀着亮光,风吹过,他压低嗓子终于回:“我的小爱丽丝。”
“我也愿意...和你一次又一次的坠入爱河。”
他捏紧金泰亨的手,凑到嘴边烙下滚烫的吻:“直到过去将我们吞没。”
“直到我们厌恶生命,生命也...厌恶我们。”
“我爱你。”
晨光熹微,他们再次启程,开向温柔的海边。白大褂被扔在车厢地板,被他们俩踩的脏兮兮。摇滚乐尖叫,嗓音迷人的电台主唱轻轻低喃,声音都带上了电流,她唱剪刀,露水,草莓,弄脏的裙摆,还有女人哭泣的红肿眼眶。
金泰亨打开了车窗。远处。沉默的海浪,碧绿的海藻,艳红的嘴唇是被别人扔下的裹尸布。太阳缓慢升起,落在海面如同璀璨腥红的金箔。
气氛太好,金泰亨轻轻咳嗽一声,于是田柾国分了一个眼神过来。
“刚才我不是...没回应你吗。”
“那哥哥是要回应我吗?”田柾国也笑,“...嗯,要像我一样说‘爱你’吗?”
“才不是。”金泰亨笑,“我是想说...兔子先生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要怕。”
太阳越升越高,两侧树木挺拔,已经生长到亭亭如盖。璀璨光辉中,金泰亨眯着眼笑着说:“因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
生命流动隐秘如暗语,只要心跳还没停止,你就应该比前一天的你更加爱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暂时放过彼此,松开扣紧喉咙口的手,等到岁月、山川,河流都稳妥地经过我们的每一岁。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都会在你身旁。
“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关系,”他轻轻对田柾国眨了眨眼,“——别怕。只要你等等我,慢一些,再慢一些。不管在哪。”
“只要你在,我都会来。”
-END-
*出自,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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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写意识流,这一篇不管怎么改都不太满意T T希望大家能喜欢。爱丽丝的前半段,也就是疯人院里两个人的对话,我试图写的更加荒诞一些,毕竟是两个“疯子”的角色扮演,所以可能不太好理解。
另外,爱丽丝中的他们两个人都是极其自我的,爱的不管不顾,至于“地底人”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我相信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和解释。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可是我依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