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兔赤】只有我知道的故事
全文2w+,路人视角第一人称。
——
唯有爱共时间不朽。
Only love is immortal .
01.
如果说让我把人生中最讨厌的事做个排列,首当其冲肯定是同事聚会。 身边,年纪比我大近乎一轮的前辈正炫耀着丈夫上周给她新买的项链,我兴致缺缺,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堆笑回应,只因她是护士长指定的下任人选。像我这种底层小护士必须面对如此现实,如果不想排班一股脑填满你的节假日,那么首先最重要的:和护士长搞好关系。
现在我只希望她们秀恩爱的闲谈不要想到我,上周跟谈了三年半的男朋友分手。
分手的原因无非是我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约...
全文2w+,路人视角第一人称。
——
唯有爱共时间不朽。
Only love is immortal .
01.
如果说让我把人生中最讨厌的事做个排列,首当其冲肯定是同事聚会。 身边,年纪比我大近乎一轮的前辈正炫耀着丈夫上周给她新买的项链,我兴致缺缺,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堆笑回应,只因她是护士长指定的下任人选。像我这种底层小护士必须面对如此现实,如果不想排班一股脑填满你的节假日,那么首先最重要的:和护士长搞好关系。
现在我只希望她们秀恩爱的闲谈不要想到我,上周跟谈了三年半的男朋友分手。
分手的原因无非是我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约会。我所在的这所关西医院就影响力来看自然是家好医院,在日本某周刊的可靠排名中连续获得大阪府的第一名不说,旁边正是医科大学,最不缺一辈子把医书读烂的老古董。
影响力高,那么意味要求严格,工作忙碌,病人也多,林林总总的烦心事更多。最初来到这么有名的医院,我不乏也怀有一腔热忱,但天长日久,繁忙且枯燥的工作已经消磨掉我所有耐心,如今每天都掰着手指算自己还要熬多久退休。
并不是我消极,试问天底下有多少人真心热爱自己的工作?诚然我也见过即使住院也要抱着电脑敲敲打打的病人,我肯定他没经历过值班护士的苦。
所以真不知道拿难得的休息时间安排聚会的人是怎么想的,回家后我只是潦草睡过一觉洗了洗衣服收拾下卧室,便要再次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
值班时我一直昏昏欲睡,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疲态,酸痛感如被雨打湿的衣服般吸附我的腰腹,压得我喘不过气。以至于我自顾不暇,忘了护士也算高危职业。阻止那位着急从自己病入膏肓的父亲口中逼问遗嘱的男人强闯病房时一瞬晃神,下一秒,对方的拳风便朝我袭来。
纵然我反应再快,也只能第一时间闭上眼睛保护头部,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我睁开眼,看到有只手稳稳擒住了男人的胳膊。
见义勇为的好人长着一张同前男友房间海报里一模一样的脸,我吃了一惊,直到暴力未遂者被匆忙赶来的保安压制住才想起来道谢。
对方有着同本人性格一样阳光欢快的名字:木兔光太郎。我不是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他。
木兔光太郎不是病患,是来探病的。
辛亏不是,像他这样的排球明星若不幸在我们科室确诊,第二天全日本都将惋惜于新闻头条。
亲人或朋友在我们这层住院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事。我目送木兔光太郎至到他消失在某间病房门口,随即旋转脚步走向另一个方向。即使不是我的错,毕竟跟病人家属起了冲突,我必须赶到护士长那里做个感情深沉的检讨。
——医闹真是烦死人了。
还好护士长并没有责怪我,毕竟她见识过的恶劣家属比我所遇见多得多。第二天,护士长点名叫我和她一起查房,我悻悻跟上去,搜肠刮肚地想一会儿怎么给医闹者的父亲道歉。
护士就是这样,明明不是服务业却秉承“服务至上”,病人家属得罪一方都吃力不讨好,只能祈愿世上还是将心比心的善良人多。
从那位老先生病房走出来时我暗自松了口气,事情顺利解决,看来我不用担心会被投诉了。
又检查两间,接下来便是木兔光太郎昨日探视的病房。护士长推开门,我下意识朝最靠近窗边的那个床位望去,床上的男人恰好也转过头同我对视。
那双清亮的绿色眼睛还如初见时那般温柔,我不免一阵怅惘,如果赤苇京治身体健康,凭他的脸和独有的知性气质肯定是很多女性心目中的理想对象。
怎么说好……可惜世事无常。
赤苇京治在五天前转进我们医院。
转入后,他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同事们饭后闲聊的话题中心。也不只因为赤苇京治足够俊雅的外形,她们大多数聊的还是遮掩身份陪护赤苇京治住院却仍被一眼认出的木兔光太郎选手。MSBY黑狼毕竟是当地的明星球队,在大阪近乎家喻户晓,甚至有几位已经被选入日本天照,将在下届奥运会上为国争光。
这其中就有木兔光太郎。如果不是特殊原因奥运会延期,我想他原本此刻该在东京参加集训。
“听说他们曾经是同一个社团的前后辈,高中时赤苇京治是木兔光太郎的二传手,他们的球队还拿过春高比赛的亚军!”
“这样啊,听起来挺厉害。”我对体育方面的了解其实拜我那个沉迷运动的前男友所赐,我本人没什么兴趣,因此不过随口回应,“那赤苇先生也是排球选手喽?”
“赤苇先生是漫画编辑啦!任职于东京那个很有名的少年周刊杂志社,负责的漫画也怪火的,叫流……流星什么总之我小侄子可喜欢看呢!”
欸?家在东京,却跑来大阪治病吗。
真奇怪啊,但并不是我这个小护士该关心的。
此刻我看着赤苇京治,他坐在床上,枕边安静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赤苇先生,您不会一大早就抱着电脑工作吧?”
面对护士长的狐疑,赤苇京治浅淡笑了笑,完全不见被抓包的慌张:“只是确认下我入睡后是否有新发来的邮件。”
对了,我之前说的‘即使住院也要抱着电脑敲打的病人’,他就是其中之一。难道编辑是份薪酬很高的职业?我上前为赤苇京治测量了体温和血压,护士长又询问了他一些点滴时感觉如何有无不良反应等话题,这个房间的例行检查就结束了。
临走前我忍不住折回脚步,低声对赤苇京治说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男人有些惊讶,我连忙继续开口打消他的疑惑:“毕竟还是要感谢木兔先生昨天的帮助。”
后知后觉这说法实在奇怪,木兔光太郎也不一定向自己后辈聊来病房中途曾救过一位差点被打的护士。护士长在此时呼唤我的名字,我没办法继续解释,转身欲走,赤苇京治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护士小姐不用在意。”他说,“反正那个人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我似懂非懂,也顾不得深想,点头急匆匆冲出病房。方才赤苇京治的语气中好似有轻微无奈的笑意,莫名其妙,但我没工夫回头确认。
得空我反省自己怎会一时冲动说出那种话,思前想后发觉,因为赤苇京治望向窗外的神情让我觉得很寂寞。木兔光太郎虽然是赤苇京治名义上的陪护,但探望次数寥寥无几,每次来还要藏匿身份,万一被黑狼粉丝认出,签名又要占用掉陪护的大把时间。
我忍不住回忆之前那个疑问,赤苇京治的家人朋友肯定大部分都在东京,他究竟为何要不惜奔波,来到另一个城市住院呢?
毕竟……好吧这话由我一名医护人员说明有点残忍:毕竟住在这层病房的人,看似都在积极治疗,其实不过于既定结局到来之前,幻想一个近乎其微的可能罢了。
02.
再次见到木兔光太郎的场面有些滑稽,只不过被传呼叫走十分钟,回来时缩在护士站工作台下面的大块头便把我吓了一跳。我惊恐地瞪着他,木兔光太郎苦着脸双手合十小声对我道歉:“不好意思!但是……嘘、嘘——”
我登时理解:啊,有名人的烦恼。
理解归理解,当然不能放任他在工作台躲藏下去。我无奈从办公室拿了休班医生的工作服,又掏出医用口罩让他换下自己的黑口罩,低声说:“跟我走。”
木兔光太郎立刻眼睛发亮,迅速穿上衣服从工作台下出来,仿佛自己真的是位悬壶济世的医生,大摇大摆,丝毫不顾忌地朝赤苇京治的房间方向走。
我被他的坦荡惊到,忙不迭跟上,有护士一起木兔光太郎的伪装总看起来真实点。说起来这人究竟哪里来的自信,那头十分具有辨识性的银灰发色不说,可没有医生查房会背那么大一个黑色书包!
赤苇京治同病房的是一位乐呵呵的大叔,我们进来后,比赤苇京治还先发现木兔光太郎的存在。“呦,大明星不打球转行做医生呀?”大叔一口大阪方言,忍俊不禁,“医院可少见这么壮的医生!”
我就说这伪装实在太蹩脚了。
“是医生们太瘦了吧。”木兔光太郎说。
确实,医生这个群体极少见强壮体型,大概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允许健身……这不重要,我看着木兔光太郎身上紧绷的大褂,祈祷还回去后不会被医生当场发现。
“木兔前辈。”
赤苇京治如此称呼木兔光太郎,声音清润,像春日暖阳下初融的冰泉:“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木兔光太郎低头去摸怀里的背包。“带来啦带来啦!今天上午才寄到,宇内老师说他在编辑部整理了整整一天呢。”这人肯定拿错了,编辑部怎么会整理饭团。果然,木兔光太郎又说:“嘿嘿一会再给你,先尝尝饭团宫的手艺!”
“唔,新品吗?”
“是哦是哦!我通过侑侑提前拿到的!赤苇算第一批尝到的顾客!”
“合不合你的口味?”木兔光太郎问。
我回忆赤苇京治的慰问品中经常出现饭团,难道全都是木兔光太郎风尘仆仆带过来的?这么看来,这位运动员对待他的后辈还挺不错。
“比起饭团,多吃水果比较好哦。”我出声提醒,木兔光太郎像被我的话语惊动,回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诶,护士小姐你还在啊。”
……明明吃东西的不是我,此刻却有种喉咙噎到的感觉。我无言指了指他身上的医师工作服,木兔光太郎才恍然大悟一般脱下衣服:“哦哦哦抱歉!”
“多亏你借我白大褂,不然我不知道还得在那里躲多久。”木兔光太郎露出光一样灿烂的笑容,“谢谢啦!”
“你是之前在病房门口遇到的护士吧?下次值班要小心哦。”
我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木兔光太郎会记得我,还以为当时匆匆一面,我这样再普通不过的脸早就湮灭在医院往来的人流里。
似乎能理解木兔光太郎为何在粉丝里那么有人气了,我也笑起来:“不用客气,是我还您人情才对。”
“嘿嘿,没什么,那么下次也拜托啦!”木兔光太郎歪歪脑袋朝我眨眼,十足像个有活力的调皮孩童。
等等、下次?也?
我愣在原地。难道木兔光太郎打算以后每一次都用这种方法逃脱粉丝围堵——能否一直成功先不说,他有意识到我这种私自借用医生工作服的做法违反规章吗……
病床上小口吃饭团的赤苇京治突然笑起来,和平时互动的礼貌微笑不同,是难得真心、能从他弯起的眼睛里看出快乐的笑脸。
“真是抱歉,我家前辈就是这样的人,还请护士小姐多多担待。”
虽然听起来赤苇京治在替木兔光太郎道歉,但他眼神中可没半分麻烦别人的意思。我感到新奇,同事们都说赤苇京治待人温和,举手投足之间却总有些疏离感。最初我也认同这番话,现在看来,让赤苇京治敞开心扉也不算太难。
至少木兔光太郎轻易可以,不知道能否归功于这个人水晶一般澄透的纯粹天性。
第二天我去给赤苇京治派药,他床头多了一叠我以前并没有见过的稿纸,大概就是木兔光太郎送来的东西。
赤苇京治正对照其中一张敲打电脑,我放下药问:“赤苇先生在工作吗。”
他抬头同我对视,而后摇了摇头:“不是工作,这是我本人的手稿。”
“您的手稿?”
“嗯,我在写木兔前辈的传记。”
“啊?”我惊讶,“他还没退役就要出传记吗,是不是早了些。”
病房一瞬间陷入静默,我后知后觉说错了话,对于在医院用治疗和药物延续生命的病人讨论时间太早有多失礼……况且木兔光太郎也不一定知道赤苇京治为他写了传记。
我疯狂思考该如何补救,赤苇京治先开口打破沉默:“是啊,早了。”他的语气很轻,轻得我良心轻微刺痛,“木兔前辈肯定还能拿很多成就。”
只是他未来没办法看到了。
“不过没关系,木兔前辈的前半生也足够精彩的。”
这番话听来仿佛在安慰我,但赤苇京治眼神真诚,脸上也如回忆什么般噙起怀念的笑容:“那个人看起来就挺像漫画故事里的明星主角不是吗。如果护士小姐不嫌弃,等这本书出版后可以买一本看一看。”
“护士小姐对排球感兴趣吗?”
“感兴趣!”我急忙道,“我会买的!而且我的男……朋友他非常喜欢木兔选手!”
是前男友,不过此刻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口。
“看来我已经提前卖出一本了。”
赤苇京治玩笑一般地道,就这么轻描淡写化解了我低情商造成的尴尬。我十分惭愧,如果放在其他病人身上,护士长肯定已经收到了一纸投诉,此刻反被自己的病人安慰,心里实在说不出的感激。
果然相似的人最为契合,赤苇京治和木兔光太郎一样温柔,对像我这种生活平凡里苦苦挣扎的普通人保留一份善意。可能我前几天才祈愿过,今日便见到这种身处逆境仍愿体谅他人的病患,因此诸多感慨。
忽然很想多了解他们一点。
03.
没过几天,赤苇京治的三人病房暂时满员,我进去为二号床换床单时,木兔光太郎正好过来探视,满目好奇地打量我身后将要入住的小姑娘。
“这孩子的父母呢?”他问。
“没见到她父亲,母亲预付过医药费后也急匆匆走了。”
“很忙的样子。”我回忆那位家属,对方很像那种我在午间剧看到的,极具事业心的女强人,“明天探视时间会有保姆过来。”
在场的人此刻肯定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女儿生病,父母都要出去工作?但没谁问得出口。这女孩一定习惯了没有父母的日夜,七八岁的年纪,面对满屋的陌生人竟然不害怕,只抱着她的玩具小熊,视线落在不知何处的空气里。
“我可以帮忙照看她。”
我惊讶看向说这话的赤苇京治,他总是没什么精神,我还以为他是最怕麻烦的类型。赤苇京治像看懂我的想法,露出一个无奈微带调皮的表情解释:“我从高中起便习惯照顾人了。”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因为他旁边的木兔光太郎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察觉我的目光,木兔光太郎清了清嗓子:“咳、没问题哦!今天请医生开立了陪住医嘱,一会儿再拜托护士长开具陪护证的话我就可以留在这里一晚了!所以不用担心,我也会帮忙的!”
“那感谢木兔先生和赤苇先生。”嘴上这么说,我总觉得木兔光太郎并不靠谱,不过无所谓,今夜又不是我值班。
一号床的大叔从床帘后面探出头来,马上也要跟着应和,结果被木兔光太郎打断:“咦?大叔不是跟孙子约好,今晚偷溜出去看祭典吗?放孙子鸽子可不是好爷爷啊!”
“欸、护士小姐还在这儿……哪里能说偷溜!”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说,“不过别忘了在明天点滴时间前再‘偷溜’回来。”
整个病房溢满欢快的笑声。
祭典吗……原来已经到这时节了,我都忘了。明明以前也会有人约我去的。
我看到木兔光太郎走到这边蹲下,神情好奇地看向女孩怀里的小熊:“它是你的朋友吗?叫什么名字?”
木兔光太郎似乎非常了解如何跟孩子对话,他知道打开孩子们心扉的第一步是平视他们的眼睛。
小姑娘往后缩了缩,过了很久才小声道:“它是鲁鲁。”
“噢!原来它叫鲁鲁。”木兔光太郎惊奇叫起来,“你好呀鲁鲁,我的名字是木兔光太郎!”
真诚永远是人际交往的一大杀器。那孩子虽然还是怯生生的,但她望向木兔光太郎的眼睛恢复不少神采:“……我叫佳奈。”
“好可爱的名字——”
真是新奇,木兔光太郎三言两语便化解这姑娘的一层防线,我整理好病床时,木兔光太郎已经能和她自如对话了。木兔光太郎指指坐在床上的赤苇京治:“小佳奈,想不想和鲁鲁一起听故事?我不会讲,但这个漂亮大哥哥会讲哦!”
赤苇京治在木兔光太郎身后歪头轻笑,他展露笑容的确好看。小佳奈的目光好奇地打量过去,片刻后又转向我,木兔光太郎便朝我开口:“护士小姐,我们能把这孩子抱过来吗?”
“小佳奈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他们挤在一张床的样子像关系很好的兄弟在哄睡自己可爱的妹妹,但其实认识不过半小时。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赤苇京治温和的声音同时间缓缓流淌,大家沉浸其中,此刻,除了我没有人分神去想他们的结局。
在消毒水刺鼻气味弥漫的冰冷医院,偶尔也会出现此种温馨场景。
口袋里的手机短暂响了两声后再次沉寂,我本想装作没听到,被一号床的大叔好意提醒,索性借口回拨离开了病房。我不用看也知道那通电话来自于谁,自然没打算回拨,只是察觉病房里的画面不宜多看,毕竟……医护人员最清楚病人的将来。
现世安稳不过昙花一现,它比死去的恋情更让人惋惜。
听说排球运动员并不像一般职员一样有充足假期,因此,尽管今天是大阪人人期待的游行祭典,木兔光太郎仍不得不往返于医院和俱乐部之间。当然这点我也一样,还好今晚不用值班,回家路上也许还能蹭些庆典欢乐的余韵。
似乎什么事耽搁了他,木兔光太郎在我傍晚快收工时才回到医院。我真佩服他的毅力,黑狼俱乐部离这里有段距离,他竟然能在午训后看望过晚训结束后再来一次。而且木兔光太郎说今晚留住病房?第二天要起多早回俱乐部训练啊。
我没想到木兔光太郎进了楼层后直直朝我冲过来,手里还拎着那个黑色背包。“护士小姐能不能帮我个忙?”他在我面前拉开包链,“帮我保管一下里面的东西!”
“可是我马上下班……”我为难去瞧还有两格整点的时钟。
然后他往我手中塞了什么,我低头一看,是叠颇有厚度的运动员签名照。
“我保证不超过一小时!这个送你男朋友,帮帮我嘛!”木兔光太郎朝我眨眼,孩子装乖一般讨好央求,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
人们都说撒了一个谎后要用千万个谎话去圆……果然如此,就比如欺骗赤苇京治的木兔光太郎会帮他讨回来。
我下意识翻了翻手中的签名照,意外发现这里不仅木兔光太郎,还有许多其他球员甚至其他俱乐部球员的照片。我认不全所有人,却依稀都在电视或前男友的海报上看见过,想来即使木兔光太郎凑齐它们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其实算一份很用心的礼物。
至少如果我前男友拿到的话,他真的会很开心。
“好吧,那就一小时。”我勉为其难。
木兔光太郎让我在病房门口坐一会儿:“我希望护士小姐在恰当时间把它们递给我。”
“怎么才算恰当时间?”
“嗯……就是惊喜该出现的那个时候。”
明白了,木兔光太郎想给留在医院无法参加庆典的两人一个惊喜。真诚温暖的想法,我对于木兔光太郎占用下班时间的埋怨减少一分。我看着他打开病房房门,朝站在窗前欣赏夜景的两人张开双臂:“——我回来啦!”
赤苇京治被结结实实扑了一个拥抱,眉眼含笑地拍拍木兔光太郎宽阔后背说“欢迎回来”,仿佛不是身处医院,而在两人共同的家。也许这个比喻放在两个男人身上不恰当,但他们关系真的很好。
“能看到游行吗?”
“不能,所以我们在等烟花。”
祭典下午四点开始,现在已过去三个多小时,第一场烟火秀差不多要来了。
小佳奈踩在椅子上跟他们一样站在窗边,兴奋地对木兔光太郎说赤苇京治给她讲了些什么故事,童声稚嫩满是美好。木兔光太郎回以同样欢快的语气,赤苇京治在一旁补充,我坐在病房外听三人聊天,虽然没有参与其中,竟感觉也没那么寂寞。
突然,一道道焰火划亮夜色,炫彩夺目地在半空绽开,绚烂一瞬化为星点。两位病人的目光马上被吸引过去——木兔光太郎退到病房门前朝我使眼色,我在这时把东西递给他。
在他人看来,木兔光太郎送出去的礼物有够奇怪,但它却和祭典相衬:一把花伞。我不知道出身东京的赤苇京治有没有见过,但大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陌生,祭典游行会用到的伞。
真好奇他从哪儿弄到的。
木兔光太郎打开那把坠着铜铃的花伞,叮叮当当转了几圈,把它递给了一脸惊喜的小佳奈。接着,他从怀里摸出另一把足够精巧、看起来像是亲手制作的小木伞,笑着向赤苇京治展示后别在了他的头上。
窗外烟花盛大,赤苇京治在焰火明灭间羞赧的模样仿佛一幅画。我很难形容赤苇京治同和式花伞的相适性,但他确实是我见过头戴花伞最好看的男人。
看来也不止我一个这么想。即使木兔光太郎没有发出声音,却能从他望向赤苇京治的眼神捕捉到同样的惊艳。我想我的任务结束,不等木兔光太郎回神,自行转身离开了门口。
回程路上我踏着焰火落下的投影,回忆赤苇京治和小佳奈不久前幸福的笑容,忍不住感慨有人惦念真好。万众瞩目如木兔光太郎,他也曾笨拙又努力地为在意的人圆满一个祭典。
兜里的手机又在此时响了两声。
04.
祭典结束一个多月便开始持续高温,躲在绿荫的暗蝉听来也受不了夏日的炎热空气,越发聒噪。那间病房住客之间友情也迅速升温,木兔光太郎去外地打了场商业比赛,再回来发现赤苇京治和小佳奈似乎建立了什么秘密战线,关系变得非常好。
两人就在木兔光太郎面前耳语,这位率性的排球运动员委屈兮兮诉苦:干嘛我不能听,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也告诉我嘛!
赤苇京治对转移话题很有一套,截至目前没让木兔光太郎问出话来,于是那个人开始想方设法贿赂小佳奈。我为赤苇京治换药正撞上这画面,笑问:“为什么不告诉木兔选手?”
他们俩起初靠排球漫画打发时间,最近不知怎的,转而看起起木兔光太郎的比赛视频。赤苇京治回我以同样的笑,然后开口:“他会得意忘形的。”
旁边木兔光太郎专注于哄小佳奈开心,并没有听到这边的谈话。赤苇京治朝那边看过去,一会儿又转过头来:“放在曾经,如果赛前让他太过得意,那么中途一定会出状况。”
啊,之前确实听说他是木兔光太郎高中时期的二传手,我捕捉到他话语开头的修饰词:“那现在——”
“现在是非常厉害的普通王牌。”
赤苇京治神情狡黠:“只是因为看木兔前辈吃瘪有趣,所以不告诉他。”
好吧,赤苇京治偶尔也会表现出比木兔光太郎还任性的一面。说起来普通王牌又什么意思,木兔光太郎不是很有名的排球选手吗,怎么会普通啊?
“欸欸!赤苇怎么又和护士小姐说悄悄话!”
转瞬间,木兔光太郎又扑回赤苇京治的床上:“好过分怎么不对我讲,赤苇可是我的……那个、后辈哦!”
他身后的小姑娘也探出头:“小佳奈也要听!”令人欣慰,这孩子现在活泼多了。
“没有悄悄话,只是你们没注意听而已。”赤苇京治语气无奈,丝毫拿他们没办法。
关系真好。
站在门口活动身体的乐呵呵大叔也忍不住笑:“哎呀,不擅长应对性格率真的人呀。”
“说起来木兔选手看起来很喜欢孩子,有恋人吗?”
病房出现了几秒钟短暂尴尬的寂静,我还是第一次见木兔光太郎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半晌,木兔光太郎才极不情愿,或者说愁眉苦脸的,音量都低了大半:“……没。”
我想这样有人气的名人即使有恋爱对象也不会承认,大叔没有多问:“这样呀,那赤苇编辑呢?”
“我有喜欢的人。”赤苇京治说。
相比木兔光太郎的纠结,赤苇京治回答得干脆平静,我隐约察觉有什么不和谐的微妙颤音在脑海响过,没顾得细想,话题很突然地转向我:“喜欢的人?没尝试追求吗,哎呀你们年轻人总这么腼腆,有喜欢的对象放手去追呀!我记得护士小姐就有男朋友,对吧?”
“啊……”
“其实、”看来谎言最终还是要戳破,“我已经分手了。”
换好药不该听他们多聊几句的,我现在成了这个病房的话题终结者。大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木兔光太郎和赤苇京治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我试图把病房的严肃气氛拽回来,于是故作轻松开口:“医院太忙啦,见不了面不说,经常连他的电话都接不到。”
“刚入职还好,那时我们交往半年,姑且还算处在热恋期。虽然忙碌,但彼此牵挂对方,就约定说想念时可以拨通对方的电话,两声后挂断,另一人也不需要回拨,只要知道这通未接来电的含义是‘我想你’就好。”
我并不是个很会表达的人,跟前男友在一起时不会说爱,此刻也前言不搭后语。
“起初收工后打开拨号记录,竟然能看到二十多的互相拨号。不过后来两个人都越来越忙,渐渐变成一天几次、一天一次、几天一次……”
“现在想想分手前的三个月,几乎都是他单向打来的。”我很羞愧,“……一定很累吧。”
不过那个人很温柔,直到最后也没有抱怨过。
发起话题的大叔这时被一通电话喊走,木兔光太郎神色纠结,开口叫我:“护士小姐。”
“请您放心。”我笑着接话,“木兔选手的签名照我有寄过去,他真的很喜欢您。”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木兔光太郎摇头,他的眼睛穿过病房里层层寂静的空气望过来,似要把我原地洞穿。
他说:“护士小姐,你还爱着对方吧。”
“为什么木兔选手会这么想?”
“因为你现在的表情,很难过的样子。”
我低头用手去捂在我装作不在意中轻而易举出卖我的脸,脑子里忽而闪过同事们最常形容木兔光太郎的词:猛禽,察觉实在再贴切不过。这个人,平日无忧无虑笑容天真,却拥有一种鹰隼般野性的可怖的直觉。
“说不定护士小姐的男朋友也是一样的心情。”
我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得上安慰,只不过木兔光太郎的声音意外让人安心:“祭典那日你的手机有响过吧?他是不是也想和你一起看祭典呢。”
是吗……也许是吧。可惜我并没有回应,近来也没再听到过只响两次的来电了。
“真可惜。”
我差点以为木兔光太郎有读懂人心的超能力,抬头才发现他的视线其实并不在我身上,木兔光太郎坐在赤苇京治床侧,胳膊和他紧密挨在一起,声音好轻:“……明明互相喜欢,明明拥有相伴一生的可能性。”
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木兔光太郎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可惜,而像……羡慕。但这想法太疯狂了。我感到一种难言的窘迫,木兔光太郎热心,却并不是爱管别人私事的人,我的逃避如此轻易被识破被剖开,尴尬的要命。
“可互相喜欢,相伴一生也是很难的。”我半死不活、试图挣扎,“长此以往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早晚被消磨殆尽,既然注定要分开,还不如早……”
“但那只是‘你认为’吧。”
仿佛承受了致命一击,我哽在那里哑口无言。
“你在无法时刻回应对方感情的压力下,选择了放弃,不是吗?”
“木兔前辈。”赤苇京治试图打断他。
木兔光太郎没有理会:“我并没有指责护士小姐的意思,只是一直以来害怕着爱人离开的人是你吧,为什么不尝试把心中不安告诉对方呢。”
“就算是每日都能见面的两人,说不定某天平常告别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护士小姐明明还有机会,却不抓紧时间将自己的心情说出口的话,等对方无法听见了再说多少遍也只剩遗憾不是吗——”
“木兔前辈!”
等反应过来我已经冲出了病房,靠在楼梯口的墙壁前大口喘息。怎么回事,木兔光太郎这段话,就像曾经有一位深爱但被迫分开的恋人似的……但他说得没错,长久以来在感情里逃避自责焦躁不安的是我,我太怕被丢弃,才选择在喜欢的人彻底失望之前先提出分手。
……世上真有爱一个人坚定深情,无论如何都由一而终的人吗?我不否认自己懦弱做了逃兵,不过患得患失难道不是相恋男女的常态。我也无法知晓木兔光太郎说出这番话的用意,却朦胧感到难受。
05.
木兔光太郎在第二天向我道了歉,他打完商业比赛进入休整期,最近几乎可以保证日日过来。我看着面前包装高级的曲奇礼盒连忙摆手,说木兔选手并没有错不需要什么赔礼……
“确实很抱歉嘛,我管太多。”他笑起来,又恢复成我平日里认识活力开朗的木兔光太郎,“而且是赔礼也是谢礼,之前送你签名后,赤苇‘哪有求人办事送对方男朋友东西的啊’这么教训我了,所以这次问了我姐女生喜欢吃的饼干给你!”
“如果觉得接受不太好的话,护士小姐可以拿到护士站分享,当我送给大家品尝的就没问题啦。”
啊,好贴心,这么周全的理由一定是赤苇京治想出来的吧。我没再推辞:“既然如此,我替她们谢过木兔选手。”
抬头看向木兔光太郎的一瞬间忽然想问他为什么如此在意我的事,难道正如我猜测有一位怀念至今的恋人……但这实在太失礼了。说到底我只不过帮了些举手之劳,他是陪护、我是护士,之间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
结果木兔光太郎下一句话便打破我的想法。
“不过我真心希望护士小姐幸福,作为朋友。”我能看出他眼睛中的真诚,“我遇见过像你一样的笨蛋——啊,那个人平时很聪明,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死脑筋,觉得自己离开对方才是最好的。我花了好久才说服那家伙。还用了点非常手段……”这句声音很小,我几乎听不清。
最后他说:“你知道吗护士小姐,追求幸福是拥有未来的人的特权。”
我被木兔光太郎的一席话弄得稀里糊涂,再去赤苇京治的病房时他却不在那里。赤苇京治告诉我那位球星抱着女孩跑去医院花园抢晒太阳位置了,他马上也跟过去。我给赤苇京治取下点滴,针头在清瘦手背上带出血珠,他按压住伤口对我道了声谢。
“没事。”
“多晒太阳对您身体确实有好处,木兔选手看起来不拘小节,没想到还有这么细心一面。”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一定很多朋友吧?”
套话实在卑劣,我没有怀疑木兔光太郎话里真心,只不过自卑心作祟,实在在意木兔光太郎是否认识一个人就能把他作为“朋友”。
赤苇京治抬头定定注视着我,一瞬间,我以为我的心思无所遁形。但他马上轻巧地眨了眼,露出一点微笑:“嗯,没错。而且木兔前辈平时也过于自来熟,甚至还拉着比赛前才见面的对手说一连串没头脑的话。”
果然……说不上遗憾失落,我只觉得应该如此。
“不过,木兔前辈所认定的朋友,对方不同样把他当做朋友的情况是很少的。”
我怔愣看过去,赤苇京治声音不疾不徐:“木兔前辈虽然看起来粗神经,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真正看法,那个人不会拐弯抹角兜圈子,有话直说一向是他的优点。”
“因此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用怀疑,他的确那么想。”
赤苇京治的瞳眸要比木兔光太郎颜色深些,却同样透亮晶莹,像旅游宣传图上毛里求斯碧青的海。
大概我的心情真的被看穿了罢。我想任谁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都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而且我也正需要此安慰:“我明白了,谢谢赤苇先生。”
“不用谢。”他笑着耸肩,“说实话木兔前辈真的很难懂,我也不敢说我足够了解木兔前辈的生态。”
接着视线投向床边存了他文稿的笔电:“只希望能尽力写出来。”
“赤苇先生,为什么要为木兔选手作传?”
“对我来说,木兔前辈是万众瞩目的耀眼明星。但如果仅了解赛场上的他,还远远不够。”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轻描淡写口出狂言,“我想让不打排球的人也能认识我的王牌,全世界都看到。”
窗外青桐枝繁叶茂,他的眼睛浸在这片闪动蓬勃生机的绿意里,炯炯发亮。
我忍不住在网上搜索木兔光太郎,整合的结果不出我所料,无论粉丝还是路人,对他印象总是热情、活力、纯真率性,太阳一般照亮他人的存在。成为职业球员以来并没有什么绯闻,但也有人在他出道那年的采访致谢中,猜测他有一位体贴聪慧的贤内助。
我试着把赤苇京治的名字一同检索,然后发现了个让我意外的文章。一位叫山本茜的记者在采访妖怪世代代表后又去访问他们的朋友,采访中木兔光太郎的朋友正是赤苇京治,甚至提问的问题比木兔光太郎本人还要多。
像“其实我觉得木兔前辈口中的‘普通’和我们的认知中的普通存在着偏差”“‘为何木兔前辈头号弟子不是枭谷后辈而是乌野’这个问题……嗯,大概因为他校后辈更能让那个人有自豪感吧”之类的话,我一个没看过排球的外行根本不能理解,却感到十分有趣,因为采访中能看到平日里木兔光太郎和赤苇京治相处的影子。
如今木兔光太郎已经在俱乐部公关指导下变得成熟,这种天马行空的回答已很少说了。但赤苇京治是这位明星的知音,木兔光太郎永远可以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畅所欲言。无可否认,拥有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率性面的朋友也是一种幸福。
两人似乎比我想象中更加亲密。权作回礼,我开始给赤苇京治带一些书,父亲是国语老师,家中书架上尽是些扬葩振藻的文学,我看不太懂,赤苇京治倒很喜欢。
他的传记已经编写大半,木兔光太郎待在医院的时候,赤苇京治便停下工作。我见过最多的场景是他坐在窗边,膝盖放着一本书,视线却并不在书上面,眼睛认真温柔地凝视身边侃侃而谈的木兔光太郎。
仿佛面前是什么不留神便消失的珍宝。
每每注意到这样的赤苇京治,总觉得他眼神中含了太多,但我看不懂更深的东西。后来休息时间想了一想,意识到大概是不舍吧,来到这层病房的人都心知肚明自己的时间已经被划定了期限,对亲朋好友总会产生此种心口难开的情愫。
木兔光太郎于赤苇京治来说,一定很重要。有时我也会在心里为这些病人祈祷:希望他们的时间走得慢一些。
06.
入秋,开始有其他人来探望赤苇京治。
最初是木兔光太郎的四名队友,一路躲着路人视线全副武装,如果我没能带队,他们一定进电梯之前就被保安拉出去。赤苇京治的前辈后辈也在之后三三两两地来过,那些人同样也是木兔光太郎的朋友。我在其中还见到某个影视演员的身影,不禁感慨有名人的朋友也一样有名。
不知为何,病房慰问最后都会变成对木兔光太郎一人的批斗大会。比如有位茶发男人便义愤填膺:“为什么东京转院大阪后才把赤苇住院的事告诉我们啊!你这家伙以前惹那么多麻烦就罢了,怎么现在依旧给人添麻烦?!”
“木叶前辈,是我不希望大家担心才……”
“没事赤苇,无论如何让我先教训教训这个笨蛋——说来木兔你真的能尽到照料义务吗,吃苹果不会让赤苇替你削皮吧?”
没问题吗?隔着床帘,外面的人看不到谈话人的表情,但这语气实在说不上友善。不过看来我想多了,里面马上传来木兔光太郎的大声反驳:“我吃苹果不削皮的!”
重点在这里吗。
“啊不对!削皮这种事情都是护士小姐做啦!我当然能够好好照顾赤苇啊,我现在可是什么都能做好的普通王牌!”
“是吗,前段时间专门跑去埼玉县买栗子蛋糕,结果却迷路了哭戚戚找尾长求救的人是谁?”
“啊等等不要说啊木叶!”
“诶,还有这种事吗木兔前辈?”
原来木兔光太郎之前给赤苇京治尝鲜的栗子蛋糕原来是去那么远的地方买的啊。
医生们在商量小佳奈的身体情况是否应该手术,最近我经常去他们病房记录她的各项检查数值。这位木叶探问次数最多,他似乎在药品公司工作,时不时拿些强身健体的营养品过来,偶尔也会说“白福给的”,然后抱怨为什么把他当做跑腿来用。
“真是的,就你高中那个样子,只把赤苇交给你一个人我们真不放心。”
“不过,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像开口一半才顾虑房间有其他人,木叶前半句话只说到此。
“好好陪着赤苇,枭谷所有人都希望你们幸福。”
不知怎的,脑海忽然闪过赤苇京治带着留恋不舍、和我看不懂深意的视线,有个想法隐约在我心底成型。念头突兀,我却直觉我是对的,木兔光太郎和赤苇京治相处的点滴正在我记忆中颗粒穿起,像锐利刀片撕开薄纱,从中窥得一缕真相之影。
我的猜想很快得到证实。
没几天,一个穿着全套西装梳鸡冠头的男人第一次敲开了那间病房的门。
医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本应对那人没什么印象——只不过在男人临走之前,我正撞上他和木兔光太郎对话。
并非故意偷听,但两人谈话的楼梯口是我们医护去药房的必经之路。当注意到有人压低声音谈话时我也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走近拐角才发现是熟悉的身影,他们靠在窗口神情严肃地看着对方,谁也没有注意到我。
“赤苇最近怎么样?”男人问。
“他说已经很久没在夜晚心悸到喘不过气了。”木兔光太郎回答,“但我问过医生,上个月赤苇出现过两次心律失常的症状,他没告诉我。”
“……这样啊。”
“黑尾,疾病很可怕吧。原本晨跑轻松追上我的赤苇,如今两层楼的阶梯要停停喘喘走好久。”
一段不长的沉默。
“你天天跑来医院,不会被八卦记者看到吗?”
“被看到就请俱乐部团队想办法。”
“这可不是从前的木兔光太郎能说出来的话。”被叫黑尾的男人似乎在叹息,“再这样下去,需要担心的不止赤苇,还有你了。”
“但我没办法。”
在医院这段时间,我从未听过木兔光太郎如此沮丧的声音:“当我早上醒来,迷蒙中摸向身侧,便开始意识到赤苇住在医院。他得了病、不再健康,每分每秒都从我的世界远离。”
“就算我每天都想崩溃想大哭,在探视开放的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时也只能打起精神。”
“因为我知道赤苇最喜欢那样的我。”
啊……
“木兔,赤苇不会希望你这样,也许你需要先说服自己——”
“不可能的,你会忘了自己正在呼吸,但你真的离得开呼吸吗。”
“我爱他就像呼吸。”
原来木兔光太郎并没有什么被迫分开的苦恋对象,但他有一位深爱却即将在不远的将来离去的爱人。我也知晓了赤苇京治眼眸中看不懂的那份情绪究竟是什么,就像木兔光太郎如同呼吸一般爱着他一样,他也深深爱着木兔光太郎。
木兔光太郎从未公开他有恋人,很遗憾,这个社会还没能包容到接纳一对同性伴侣,但他们曾经的生活肯定隐秘却幸福。我莫名想起赤苇京治在病房里安静吃饭团的模样,木兔光太郎会把他所有爱吃的口味连同饭团宫的新品全留给他,大笑着聊近来遇到的趣事,然后不经意间抬手,捏下他嘴角粘到的米粒。
他们如此相爱。
我在这一刻无比希望赤苇京治能够成功治愈出院。
可惜未来很难拥有奇迹。既定的未来和流逝的时间二者合一,成了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
当夜值班,我抽空来了一趟赤苇京治的病房,装作巡视后钻进三号床帘,回收前几日为他带的书。
一直以来都是我随意在书架上挑一本拿来,这次我忽然想问他:“赤苇先生有自己想看的书吗?”
病床上的男人惊讶看过来,仿佛用视线询问我:可以吗?
我也早该问问自己真的可以吗。我明白我的做法不对,身为医护,不应该同病患过多交集,只是如今的我没办法单纯把赤苇京治仅当做一个病患。
赤苇京治想了想,然后告诉我说:“我想读些诗集。”
就算跑去图书馆买我也会为他带来的。
走出病房时我收到一条短信,即使姓名栏没有备注,那也是我烂熟于心、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已经收到了你寄来的签名照,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喜欢什么,真的十分感谢。]
[但这条短信重要的不是这个……分开后我想了很久,发觉有许多未说出口的话没好好传达,太过遗憾了,所以能见一面吗?]
我站在原地,望着莹白屏幕上的文字良久良久,终于决定在懦弱逃避几个月后,向仍然爱我的人给出回应:[好。]
因为追求幸福是拥有未来的人的特权。
07.
同男友敞开心扉后,我花了两个月时间来判断我能否坚持这段感情。我们真正复合是十一月的事了,期间负责的病人都已换了一批,我最在意的那间病房,里面的一号床大叔也出了院,他决定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亲人。
新病人还没安排进来,偌大房间先仅住着赤苇京治和小佳奈两个,病房那台电视机最近成了专播排球联赛的点播台。护士同事们每每经过,都要惊奇地走进来问小佳奈你看得懂这个?笑起来有淡淡梨涡的小姑娘这时会抱着她的小熊,骄傲地说:“赤苇哥哥告诉我的!”
“我以后也能打排球吗?”
其实她的身体即使康复也做不了此种剧烈运动,但没必要打碎一个孩子的梦,也不会有人愿意打碎它。
“当然,我们小佳奈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帅气的女排选手!”
赤苇京治看起来更加忙碌,他不仅要陪小佳奈做比赛讲解,还要随时记下录像中木兔光太郎的高光时刻,也许可能补充进他的书中。我曾暗自询问过书的进度,他告诉我不久就可以定下初稿,拜托文学部门的同事看过后再进行增添或删改。
入秋知晓的秘密被我隐瞒下来,我在并不恰当的时机,偷听到一位如太阳般明媚热烈的人深沉如海的告白。现在再看两人,总觉得与时间赛跑的不只赤苇京治,还有不愿浪费任何一秒的木兔光太郎。世上唯有时间绝对公平,所有人都被推着往前走。
说来这个时令的风还不到钻心彻骨的程度,但也算得上凛冽,我往护士服里添进毛衣的那天,木兔光太郎也送了赤苇京治的冬装过来。
“病房很暖和。”赤苇京治坐在床上,双腿被他银头发的前辈固执地塞到被子里,“我不会着凉的,木兔前辈。”
木兔光太郎摇头:“做好保暖才不会着凉啊,不要小看大阪的十一月!”
不得了,普通一句话竟真让他给赤苇京治驳倒了。赤苇京治低声笑起来,任由木兔光太郎把被角也掖个严实:“好好,我不小看,不过木兔前辈,你今天没穿羊毛衫吧?”
小佳奈被同事带去医生那儿检查,我趁着机会过来换下床单。在木兔光太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穿上羊毛衫的!”背景音下,一条光洁如新的床单已经利落铺好,这动作我可是做过百遍千遍。
方才还在笑的赤苇京治忽然转了话题:“最近的天总灰蒙蒙的。”
我下意识望向他,发现他的视线正朝向窗外:“大阪十一月会下雪吗。”
“啊,好像会吧、还是不会……以前都是什么时候下雪来着?”木兔光太郎确实不像会留意这种事情的人,于是我接过话题:“几率不大,可能十二月或明年一月才会下雪。”
“赤苇想看雪?”木兔光太郎睁圆了眼睛问道。
“有一些。”
“想和木兔前辈。”他顿了下,“还有小佳奈一起,我还没见过大阪的雪,能堆一个雪人就好了。”
“能堆!”木兔光太郎霎时咧开笑脸,眼神闪闪发亮,仿佛赤苇京治谈论愿望是天大开心的事情,“下雪的话,我们一起去楼下堆!堆四个!我一个小佳奈一个,给赤苇两个!这样赤苇的雪人也有人陪着啦!晚上我不在,赤苇可以从窗边向下看……”
木兔光太郎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只听一会儿,眼眶心口都热,抱着换下的床单赶快离开了房间。大家总说世事无常,在医院见识太多遗憾和眼泪,如此简单的心愿反而让我有种莫名的不安心感……命运偏爱捉弄努力生活的人。
而我的直觉在坏事方面出奇地准。
一周后,大阪没有下雪,小佳奈的心脏手术失败了。
我再次抱着新床单打算进入病房时木兔光太郎蜷缩在赤苇京治身边,脸埋在他腿上的被子里,看起来累极了,仿若下一秒就能睡着。
这位球星的探视时间里从未如此寂静过。赤苇京治抚摸木兔光太郎的鬓角碎发,眼底哀伤深不见底,眼眸却仍旧晶莹得像两颗清泉浸润过的碧玉。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半梦半醒之间,木兔光太郎双手紧拥赤苇京治的腰,呜咽般呓语:“京治……京治……”
“你不要离开我。”
“嗯,我不离开你。”赤苇京治轻声应着。
在我听来,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忍戳破的谎言,木兔光太郎脸轻蹭他的腰窝:“……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害怕。”
“你害怕什么,光太郎。”
“害怕明天的我比今天更爱你。”
长久沉默之后,直到木兔光太郎呼吸变得绵长,赤苇京治才轻握住木兔光太郎的手,缓声道:“对不起。”
这不算一个好时机,我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赤苇京治注意到我,并没什么被戳破的慌乱,不知道是早猜出我知情还是如今不在乎了。
“我能察觉,近来我的身体状况愈来愈不妙了。”赤苇京治道。
我在无言中默默动手整理床铺,赤苇京治目光转回怀里的爱人,长久入神凝视着,最终缓缓低下头。
“我向木兔前辈隐瞒了一件事。”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赤苇京治勾唇,露出一个温柔哀伤的笑脸,“虽然答应过前辈快点好起来,但其实我早早立下遗嘱,在未来做好了打算。”
明明实在正常、挑不出错误的做法,在此种情景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残忍。木兔光太郎仍在沉睡,赤苇京治的神情如初春低日下始融的冰泉,所有隐忍的情感都冰面下回流:“我希望我死后我的骨灰能做成一枚骨戒。”说完,他轻轻吻上木兔光太郎的额头。
无非是鬼使神差,我打开手机照相拍了一张照片,把赤苇京治亲吻木兔光太郎的模样保留在了相册里。
他抬头同我对视,我促狭地放下手,心情像犯错被抓包的孩子一样坐立不安。赤苇京治并没有责备我,他只是笑了笑,开玩笑似的说:“希望戒指的质量好一些,因为木兔前辈会活到130岁。”
——我像个败兵一样落荒而逃。
08.
本就空旷的病房剩下赤苇京治一人,他直接申请转到了单人病房。
赤苇京治察觉得不错,入冬以来,他的身体的确每况愈下。我们为他换了新的药,在新药副作用的效果下,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为了不错过跟木兔光太郎的会面,赤苇京治嘱咐我每天在探视时间前叫醒他。
尽管如此,赤苇京治免不了聊天途中就打盹,每当这时木兔光太郎总勾勾他鼻尖,笑说:“你现在像只猫。”
他们默契躲过一切关于病情关于健康的话题,仿佛只要这么做,就能把相处的时间无限延长。木兔光太郎坐在床边,看我将今日新增加的点滴针头扎入赤苇京治血管,说:“黑尾告诉我召集时间定下了,在年底。”
我在男友那儿听说过运动员召集,奥运会前,从本国选手中选择职业运动员代表国家出战,把他们集合在一起特训。由于特殊原因,预定今年举行的奥运赛事延后,原来又到了这个时间。
排球运动员的25人名单提前一年定下,木兔光太郎早就在参赛名单之中。
“那么请木兔前辈不要分心,好好训练。”赤苇京治回应道,“我没办法再转回东京了,就在大阪为你加油。”
——原来赤苇京治是为木兔光太郎才由东京转院大阪。木兔光太郎深深看入赤苇京治的眼睛,张了张口,似乎有话堵在那儿,千言万语、深情缱绻。但最后他把嘴闭上,几个呼吸后扯出笑脸,用开朗的语调说:“好啊!赤苇可要把比赛直播时我的英姿牢牢记在心里!”
我在一侧默默调整点滴,不知道木兔光太郎没有说出口的是不是一句:等我回来。
木兔光太郎出发的前一天天气很好,难得暖冬晴空,倾洒而落满身一如初夏的细碎日光。
临时给赤苇京治加了个检查,护士长却告诉我病房里的人不见了,现在还属于探视时间,我想如果不在病房,他们一定在医院的花园。
我应下任务不紧不慢地过去找,与身边迈着碎步急匆匆经过的同事们格格不入。若我此种怠慢行为被发现,免不了让护士长臭骂一顿,但我还是希望他们现在能独处一刻是一刻。
如我所料,两人依偎着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赤苇京治闭目靠在身边人肩膀,木兔光太郎正捧着一本书为他朗读。我认得它的封面,那是我给赤苇京治买来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情诗,此刻风也轻,鸟儿在这个季节了无踪迹,周围只剩下木兔光太郎的声音。
我意识到我是个闯入他们珍贵记忆的小偷,本不应该在偶然得到这么一瞥。
辉煌烁金的日光之下,木兔光太郎眼底藏含哀伤的笑意,轻吻上慵困爱人的颊鬓,声音沉稳温柔,好如倒下罐子里淌溢的蜜浆。
明明是平时看起来并不可靠的男人,此刻却像赤苇京治的全世界。
他缓缓地念:
“死神无法夸口你漂泊在他的阴影里,因为你在我不朽的诗里与时间同长。”
木兔光太郎离开后,赤苇京治一天中昏睡时间变得更多。因此他上午格外努力,清醒时间加紧修改他的传记,下午注射点滴后,往往要我打开电视,一遍遍播放木兔光太郎的比赛录像,在比赛的解说声中进入梦乡。
木兔光太郎在新年期间回来一次,返回东京不到一周这里便下了初雪,两人一起看雪的约定就这么错过了。
然后在传记终于完成的那天,大阪落了第二场雪。赤苇京治近几周唯一一次没用药不久陷入昏睡。他安静凝望窗外落雪,膝盖上放着刚刚合上的笔电,说:“把电视机关上吧。”
“不看了吗?”我问。
“不看了。”
“再看下去,我怕我会舍不得。”赤苇京治在笑,又像是感慨,“遇见他以后,我才意识到我的生命弥足珍贵。”
“谁的生命都很珍贵。”
“嗯,但原来的我,只能算规规矩矩地活着而已。”
这话让我感到困惑,难道人不应该规规矩矩地活着吗?我想赤苇京治能看出我表情疑惑,却什么没说地笑了笑,走到窗边,打开了单人病房的窗户。
寒风夹杂冰雪迫不及待涌进来,我吓极了,赶快跑过去把它关上。
“太冷了,赤苇先生不能受凉!”
“我想堆个雪人。”赤苇京治诚实地说,清透绿眸略带歉意看着我,“拜托了护士小姐,在窗沿堆个小的就好。”
他的神情和语气让我一瞬间想到当初在护士站工作台下面向我道歉的木兔光太郎。我本着职业道德同他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败在了赤苇京治恳求的目光里。
“好吧,不过请赤苇先生再去穿一件外套,戴好围巾帽子——手套也要。”
全副武装的赤苇京治在窗台做了四个小雪人,我替他拍了几张照片,不知道正在集训的木兔光太郎结束能不能够看到。
有一件事,虽然跟我的病人没什么关系,但我很想告诉他。“我和我的男朋友复合了,预定在今年九月结婚。”我说,“希望那时赤苇先生和木兔选手能赏脸参加我的婚礼。”
赤苇京治愣了愣,眼睛弯成一条线,笑着说:“好。”
“恭喜你抓住自己的幸福。”
七月二十三日,东京奥运会开幕,木兔光太郎参加的比赛正式开始。而一周后,赤苇京治病情加重,我们把他送入了监护病房。
赤苇京治的紧急联络人在木兔光太郎集训后换成了一个叫孤爪研磨的男人。在紧急抢救之前,我们便通知了他,电话显示地址东京,他一个小时就赶了过来。
但彼时赤苇京治已经被医生下了最后审判,身上所有抢救仪器都撤走,只剩下心电监护屏幕里的波浪还在不安晃动。
我怔然站在那里,内心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赤苇京治撑不了多久了,他没办法在生命最后一刻见到自己的爱人。突如其来的心酸让我难以言语,大脑一热便冲过去打开电视,庆幸体育频道播放的正是男子排球的直播。
那位孤爪研磨安静轻缓地走近他,握住他的手,低下头询问赤苇京治:“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会告诉木兔前辈的。”
赤苇京治的视线缥缈难以聚焦,我不知道他究竟能否看见电视机中木兔光太郎的身影,但人在最后留下的是听觉,他一定能听到解说员的赞叹。
“你知道吗……研磨。”赤苇京治喘息着颤抖,声音轻得仿若冬季清晨草叶的凝霜。
“……我从不后悔在那个下午推开市体育馆的大门。就算命运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枭谷……我如此自私地想遇见他。”
排球比赛到第一回合下半,木兔光太郎在那刻撕开防守完美得分,背景的解说声传到了病房里每一个人的耳中。
“——漂亮的一记背身扣球!不愧是我们天照队的王牌!世界级的明星木兔光太郎!”
仪器冰冷的长滴音响起。
09.
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木兔光太郎。在赤苇京治离开的两周后,我撞见他一个人徘徊在医院门口,神情怅然,像征战归来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的士兵。
……木兔光太郎看起来不再同以前那么精神,发型凌乱、胡子也乱糟糟,黑眼圈挂在泛红的眼底。我揪心地望着这样的他,绞尽脑汁思考应该说些什么,却总觉得无论何话都是冒犯。
最后还是木兔光太郎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像他:“听京治说,你快要结婚了,一直没能亲口说恭喜。”
我几乎哭出来,只好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哭腔:“是的,真是……非常感谢木兔选手。”
木兔光太郎笑着拍了拍我的头,仿佛我是他一个不省心的小妹妹。“你最该感谢努力争取过幸福的自己哦。”说完,他抬头,望向我身后安静坐落在那儿的白色巨塔,“俱乐部放了我几天假,说让我到处走走……我顺着一条路跑了半天,不自觉就跑到这里了。”
自去年夏天赤苇京治转到我们医院算起,木兔光太郎在这条路往返过近三百次,但最后他还是失去了进入这里的理由。
“我真的被孤零零一个人留下了啊……”
我不敢去想象,木兔光太郎最近如何经历了欲哭无泪的白日辗转反侧的夜晚。甚至原以为已经在医院见惯了生离死别,但面对木兔光太郎,我情不可却地感到悲痛。我在下一秒抓住他的衣服:“木兔先生能不能等我五分钟,不三分钟……两分钟!两分钟就可以!我有非常重要的东西给您!!”
得到同意后我立刻冲回医院大楼,我发誓,学生时期体育测验我都没有跑这么快过。到达办公室,知晓我已换班的同事朝我投来奇怪的目光,顾不得解释,我拿起桌上再也没打开过的书,又吊着一口气跑回去。
我将那本莎士比亚送到了木兔光太郎手里,连同一张被我夹在其中,在那个明媚的秋日午后未经允许拍下的照片。
满眼爱意的赤苇京治曾在他熟睡时偷偷亲吻过他。
木兔光太郎捏着那张照片,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双膝之中,许久,我才在他身旁听到一声压抑至深再难自持的悲泣。
一个被木兔光太郎错过又找回的微小瞬间,却带给心脏这么大的刺痛感。
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赤苇京治好好告别。
九月的结婚宴木兔光太郎没有来,但我收到了寄来的新婚礼物,上面写着木兔光太郎和赤苇京治两个人的名字。不久,赤苇京治为木兔光太郎作的传记出版,很快被他的球迷扫购一空。我也买了一本,花费一周,利用下班闲暇时间去看,直到文末句点也没看到任何有关赤苇京治自己的事情。
那些隐秘深长的隽永爱意犹如卷入海浪中的沙砾,随着赤苇京治的离去永远沉没在时光中,成了难以打捞的遗憾。
听闻明年十一月东京会开始实施同性伴侣宣誓制度,这对于寻常同性恋人来说,算一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好事吧。如果赤苇京治依然在世,木兔光太郎会不会轰轰烈烈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故事呢?如今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十二月五日那天,他在ins主页发布了一张手戴戒指的照片,配文是“挚爱”。
彼时我为了购买一本自己一直很想要的书走在涩谷的街上——买书现在已经是我的习惯。在商业街的十字路口,我看着“明星选手木兔光太郎疑似结婚”的词条在热榜飙升,酸涩的感觉再一次涌上眼眶:如果他们真结婚了那该多好。
我久久驻足,凝视照片中泛着微绿的幽蓝钻石,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是一颗澄透灵魂烧凝成碳后呈现的颜色。它看起来很像赤苇京治的眼睛。
——木兔光太郎不被世俗所晓的恋人。
在穿梭如织的人流中,只有我知道的故事。
如今新年已经过去,甚至快到情人节,爱人提议我干脆在这个月把休假用掉,我欣然应允,决定两人一起去北海道看雪。
爱人笑我转了性,放在谈恋爱时,我一定直接否决说医院太忙哪有时间,现在还没审批假期就计划上了。
我也笑起来,说曾经一位病人教我不要规规矩矩活着,以前听不懂,现在觉得这种做法真的很帅气。原来真的有人一期一会便可影响一生。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有缓慢的一生用以忘记。
我对于这个故事的记述,也该到此为止了。
最后给大家摘抄一段,写在《世界的明星木兔光太郎》里作者后记中的一番话:
「我曾经认为,木兔前辈是那种“必须认真回应他才行”的家伙。
后来在长久的相处中,我意识到那个人所想的从来不是如何“轻松”,而是如何“快乐”。他把快乐当做信仰,把信仰之外的一切抛在脑后,无畏无惧、勇敢强大。
我沉迷于这样的他。
十五岁第一次与木兔前辈相遇,很难说怎样的命运让我在迷茫之时望见这颗指引的星。但他的确是影响我整个青春,亦或说照亮我微不足道流萤般短暂一生的人。
时至今日,木兔前辈依然是我的明星。」
—END—
【兔赤】Vain in no vain
私设毕业后没有再见面、同性婚姻合法。
字数约2.2w,感谢阅读。
Summary:
“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高中时候的前辈会出现在我的相亲现场?”
“这不是我的工作失误,赤苇京治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匹配对象就是他?”
1 解释不等于事实
赤苇京治,男,二十五岁,未婚,无交往对象,目前就职于周刊少年bye编辑部。而目前的当下,他正坐在回家的地铁上,面无表情地听自己大学同学滔滔不绝自己的创业项目。
“是相亲系统,智......
私设毕业后没有再见面、同性婚姻合法。
字数约2.2w,感谢阅读。
Summary:
“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高中时候的前辈会出现在我的相亲现场?”
“这不是我的工作失误,赤苇京治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匹配对象就是他?”
1 解释不等于事实
赤苇京治,男,二十五岁,未婚,无交往对象,目前就职于周刊少年bye编辑部。而目前的当下,他正坐在回家的地铁上,面无表情地听自己大学同学滔滔不绝自己的创业项目。
“是相亲系统,智能匹配,也有人工服务。”桐野一只手吊在吊环上,手腕处的血管可怜地绷起来,他在拥挤而沉默的人潮中垂着脑袋低声跟赤苇说话,像在交谈秘密,“老实说,我知道赤苇你也挺忙的,但不想下班回家以后还有个人能和你一起做睡前的洗礼,吃饭看书打游戏之类的?大家都是社畜,我觉得你能和我感同身受……”
赤苇撑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把包抱在怀里,被身边紧紧挨着的女士香水气味熏得有点表情难受,他像挣扎一般活动了一下脖子:“如果是说转行的辛苦,那我还稍微能理解。”他指的是处理信息从文字变成画面这一回事,“不过生活上,我还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不要嘛赤苇——”列车到站,人潮开始流动,桐野在其中拼命地试图保持扎根在赤苇面前,“你就试试,社交对你又没有难度。再说你怎么会是给别人添麻烦的那个!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体贴懂事善解人意的人。你等等,回去我给你发line讲,一定要回我啊!……”
桐野终于随人流消失,那最后一声拉长了又远去的声音让他听上去像是掉进一个深渊。
赤苇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也可以说松了一口气。身边的女士刚才下了车,取而代之一个沉默的男子,但他才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一个高中女生。高中生的校服在胸前绣着校名,距离车站非常远,她把书包抱在怀里,飞快又小声地说“谢谢”,和她同行的另一个女孩则伸着洁白的手臂,像被吊环吊了起来而非她抓着吊环。
赤苇并着腿,保持正襟危坐状态,让座在这个国家并非一种常态,但他还是站起来,把座位留给这对女孩,她们紧紧靠在一起,朝他忽闪着眼睛感谢。
赤苇融入人潮,和那男子并肩站在一起。男子身材挺拔,戴着黑色的口罩和鸭舌帽,能看见被帽子压下来贴在他后颈的银发,一双金色的瞳孔,他朝赤苇眨眨眼睛,眯起来,变成一双笑眼。
赤苇愣住了。
男子再扭过头去,望着窗外。赤苇竟忘了致意,只随着他目光的转移也低下了头。耳边风声与行驶之声并行,驶出隧道的光幕破开,他熬夜多日的眼睛微微刺痛,痛觉温柔如同泉水破土而出。列车减缓,停下,到站,身边人潮离开,带着不同颜色气味又涌入一批。
他下车了。赤苇想。
终于到家,便利店热过的便当已经冷了,推进微波炉重新热一遍。做饭的力气其实还有,只不过处理工作的时间紧迫。这样想着,又弯腰把装书的纸箱拖出来。
无论如何这样的生活都会给人添麻烦的。他心中不无自嘲地想。
桐野果然如约发来line消息,不过很惨烈地被源源不断的工作消息压到了最下面。等赤苇一条条解决过去,把它当作人情待办点开,却没有想象中公事公办,和广告推销别无二致充满热烈说服的套话,相反,诚恳热情礼貌还有一点点熟人之间的玩笑,不愧和他一同摆弄文字四年,懂得如何在话语间发挥优势。那句“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体贴懂事善解人意的小孩”,那种场合一讲,反而奉承似的。
赤苇简略地扫了一眼,却没怎么把内容看进去,思绪稍微有些漂浮。
“理性!?那是——不可能的!”木兔说完,一下子仰倒在草坪上。赤苇眉头略微皱了皱,会把制服弄脏,这里的草长得非常浅……但,理性如果不可能,那另当别论。于是他干脆也躺了下去。
“想不依靠理性生活,那很难……但也不是不可以。”水面波光粼粼,反射夕阳,网在一起,光晕浓郁又模糊。赤苇觉得自己恍惚梦呓,根本没有做好这句话被听到的打算。
“所以‘理性’到底怎么写啊?”木兔快乐地说。
“……您下次还是不要随便逃补习了……”
消息框还在一个一个地弹出来,赤苇坐直身子,打算和桐野做解释。
“是的,我需要做一个解释。
诚然我们的生活,并不是只有工作、逻辑、理性,或者对某样事物纯粹的,可以用行动乃至一生以诠释的热爱。(如:我喜欢打排球,我决定一生为之践行努力,毋庸置疑可以推演)
的确,你有过吗?你有尝试触摸过那个界限模糊的领域吗。在下雨下雪台风肆虐你一个人醒来之时,在内心空荡摇曳着对日常的排斥反应之时,在你无数次找不到爱某人的理由之时。你能切实地感觉到,我们拥有这么多——这么多不能命名的事物!桐野你知道,四年里我们被文本欺骗和隐瞒多少次?我们被已命名带偏了道路,你明白吗?
——那是能通过社交大数据推演、或者你在程序的代码中计算出我爱上一个人的概率的所有依据,来发现、解释的吗。还是要我找到和我杂志社隔壁工位的同事角色类似的人,和TA一起坐在生活的舟上,朝风暴中心驶去?不会,你了解我,我会一个人冲进去,然后义无反顾的倾覆,我的表演属于我,我也希望只有我一个人是它的观众。
我不笃信亲密关系。就是这样。”
“多么戏剧风格的自白啊。”桐野最后留下了感叹,“不过就算你拒绝我,你拒绝的方式也让我心悦诚服,真的,赤苇,我最钦佩的不是你事无巨细,而是你真诚。”
“很感谢。”赤苇继续打字。
“但”
“是”
“我会去的。”
“——!???”
“刚刚我的解释里,已经对逻辑表达了怀疑之情。虽然我还是被逻辑占领……”
“咱们快停止如此现代主义的对话吧,我已经不是能和你在宿舍聊福克纳的热血文青啦!我还有家要养啊!”
“你要听别的理由吗?”
“不要我动用大学知识储备的那种,求你。按理来说我有了这个结果就可以去神社还愿了,但我该死地好奇。”
“这是我工作对象的拜托。”赤苇说完,宇内天满的消息弹窗还在轰炸中,夹杂无数“求你了”与哭泣表情。“和你聊天的同时实际上我还在工作,取材对漫画家来说很重要。当然我合理怀疑这只是他在试图拓宽我日常生活以放松对他工作进度的监视。”
“……你能为了我说你的那句‘真诚’跟我道个歉吗?”
2 正确答案与相亲巡回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高中时候的前辈会出现在我的相亲现场?”
“这不是我的工作失误,赤苇京治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匹配对象就是他?”
“……请你给我一个值得信服的推论,在昨天你自作主张给我打的标签:文艺、内向、安静、180+当中,哪一个和以擅长带动现场气氛为球迷印象的排球国手对得上号?”
“那当然是180+啊。”桐野的声音听上去兴致勃勃,“说实在的,赤苇,昨天你一席话实在让我受到了震动和启发,那一瞬间我身上又焕发出了大学时代蓬勃的求知欲和对真理的梦想……你说得对,数据和逻辑并不能让我们找到真爱,但相爱的基础应该还是需要有一些理性存在,所以这并不是100%匹配的结果,而是20%!我昨天就和技术部反馈了,并且我现在要告诉你,你会作为样本跟踪数据之一出现在这个反馈的理据支撑当中,赤苇,去寻找20%理性加上100%爱的幸福吧!顺带一提,180+和枭谷学园出身构成了那20%……”
赤苇冷酷地挂断了电话。
黑色口罩、鸭舌帽、金色的浑圆的瞳孔。手臂肌肉线条标准流畅,搭在落地窗旁的小圆桌上,两条长腿交叠着伸长,如果有人经过他身旁的过道他就会缩回来,等人走过去,又忍不住伸出来。
一走了之最好。赤苇卡在门口,默默地想。
等等,与其在被木兔前辈发现之前想明白“木兔前辈为什么会来相亲”,最为要命的是,我的心里已经浮现出了带着三分恐惧七分熟悉的想象——相亲对象放了木兔的鸽子,不知为什么有相亲需求的木兔前辈,说不定会带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走出这家店,从此产生“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和我聊天、喝咖啡,一起在晚上逛街”(这似乎会是木兔对相亲一词产生的理解),到“没有人喜欢我”,靠打排球引发关注的梦想成为泡影,神思恍惚太过低沉的话,门口这条马路车子很多,万一,只是万一……
“你来啦。”
小圆桌上,放着斜插Pocky饼干、巧克力棒,点缀草莓香蕉与樱桃的水果芭菲,木兔两根手指夹着发亮的小叉子微微摇晃,秉持天然纯真木兔式的笑眼,虽然他戴着口罩,但赤苇知道那是哪一种笑。
“抱歉啊,经理人再三嘱咐我了不能随便摘口罩,他说这是我出来和陌生人聊天、喝咖啡、逛街的最低限度。”
“嗯……”
赤苇卸下双肩包,抬头对上木兔闪闪发亮的眼睛。
“但是,”木兔摘下口罩,露出和赤苇脑海中一模一样,熟悉,夹带仿佛时空错位产生微渺变化的笑容,“这不是赤苇吗!……还好不是真的陌生人,我还真担心要了芭菲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呢。”
“等一下,木兔前……”
“对不起,我请客吧?好久没有见到赤苇了——”木兔叉下芭菲顶端那颗小小的晶莹的樱桃放进嘴里,边嚼东西边说话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改掉,他低下头去在盘子上吐出果核,然后,抬起头来,十分快乐地说,“我很想你,赤苇。”
那瞬间赤苇是真的想不起来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了。
“……木兔前辈为什么会来?”
“是啊为什么呢?”
木兔笑眯眯地重复问题,伸得长长的脚尖一晃一晃。
赤苇挑了挑眉,木兔前辈很开心,显而易见。口罩只盖住下巴,鸭舌帽下面的头发意外的妥帖,赤苇几乎想不到,自己会在二字头的中央和自己学生时代的学长坐在相亲的桌子两旁,而对方很小心地在吃水果芭菲。
“您……”赤苇试图把一开始的问题弄明白,“您需要一个交往对象?……”
“赤苇喜不喜欢喝咖啡?拿铁可不可以?……我不喜欢美式,感觉像刷锅水。”木兔说着吐了吐舌头,从桌子上抓起纸巾擦擦嘴角把口罩拉上,叫服务生过来点单,“侑侑跟我讲拿铁是加牛奶的,牛奶对长高有好处。”他如是解释。
“好的木兔前辈,拿铁很好。”赤苇叹了口气,放弃了扭转话题的努力。
“喏。”勺子伸过来,赤苇看见草莓粉红色的切面,凉气和甜意在他的上唇打转。
木兔说:“你尝尝!他们的水果不是罐头噢。”
“这我当然……”赤苇知道自己早就应该放弃的。眼一闭心一横,他忘记是齿还是舌先碰到它的,当然这无关紧要,拆解嵌于果肉之籽,他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耐受,无法吞咽这枚果实,它如同他早年在心中发现的心意,一枚秘果,藏身在他已经远去的青春之伊甸当中。
“是被侑侑算计了。”木兔露出愤慨的表情,“前几天我们打赌,我输了,这是惩罚,于是我就在相亲网站报了名……虽然我们后来都被骂得很惨,但是昨天客服已经打电话给我……没办法,经理人让我不要摘口罩。实在没有办法要坦白身份的话,也务必要给他打电话。”
“但!”他突然提高音量,把赤苇吓了一跳,周围的客人也有些侧目,“实在没想到是赤苇……!这真是太有缘了,自从毕业以后我们就没见了吧?”
“小声一点木兔前辈……!”赤苇忙不迭地伸手过去帮木兔把口罩拉上。
“啊啊啊对不起……那么赤苇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啊。”
赤苇认命地叹了口气:“体验生活。”
“……赤苇敷衍我……”
“……不,是真的,请您务必相信我,”赤苇看着木兔可怜兮兮的眼睛,心下要考虑些什么都忘了,他拧着的眉毛舒展开来,把手撑在桌子上,微笑起来,“我朋友担任开发这个相亲网站的工作,我负责的一位漫画家老师则希望我来相亲替他取材……所以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会遇到木兔前辈,但幸好是木兔前辈。”
木兔歪了歪脑袋,看着赤苇的脸,赤苇不知道自己表情温和还有一些难以言表的动人,木兔又笑起来,口罩也掩不住他声音明快:“我也觉得,虽然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能见到赤苇我觉得好高兴啊。”
“木兔前辈知道相亲是要干什么吗?”
“聊天、喝咖啡、一起在晚上逛街。”
“……姑且就算是这样吧。”
“嘿嘿嘿,但我完全明白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木兔用铁勺挖着杯底最后一点芭菲,赤苇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苦笑一声:“可是木兔前辈,若不是你赌输,有什么必要来相亲呢?”
“嗯……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我觉得多一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啊。”
“……您能把相亲的目的说清楚一点吗?”
“什么啊,不是交朋友?根据条件的匹配来交朋友……”
“……其实是,找到合适的交往对象,这个意思。”
“……”
木兔前辈在害羞。赤苇想。
“嗯,但是幸好是遇到我,木兔前辈,你原本希望和新朋友一起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他觉得在放下杯子的过程当中要很努力才不让咖啡洒出来,虽然已经喝掉了三分之一,“反正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木兔前辈的身边都会有很多很多喜欢你、愿意陪你一起努力,或许也很爱你的人出现的,就今天一天只有我也没关系吧?”
赤苇看不出来木兔的表情,猫头鹰般浑圆金黄的眼睛看着他,好像过了很久,他说:“真的吗?”
“您不再只是我的王牌,而是世界的王牌,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那赤苇原本希望在这里干什么?”木兔又眯起那双眼睛,看不出其中能有什么更深的情绪,“我也希望赤苇能开心。”
“能和您一起的话,什么都好。”
木兔看着他。
“因为我也非常想念您。”
赤苇想,一开始准备的回答,终于能够在此刻说出来,以自然而然的方式,以自然而然的口吻,几乎可于木兔微微俯下身抬眼看他时洋溢着单纯明快的“我好想你”媲美,但前辈如此光明坦然直来直往,太阳发光一样爽朗,而他如此处心积虑,怕自己哪里露骨而哪里又过于曲折,简直像窃贼。
“你看清那是谁了吗?”宫侑把墨镜稍微抬起来一些,好像那是近视眼镜。
“鬼才看得清,经理人让阿木找最隐蔽的位置坐。”佐久早努力想要和宫侑保持距离。
“……那前辈们我们是不是没有必要一直站在这里啊,”日向戴着自己在巴西买的太阳眼镜,他打心里觉得三个身高马大的男人站在咖啡店门口会影响人家的生意。
“我要回去洗澡了,出了一身汗。”佐久早掏出手机点开地图,发出忍无可忍的声音,“你自己和他打的赌,为什么要拉上我们来看热闹……!”
“难道你们不想看木兔的笑话!?”宫侑表示震惊。
“他平常出的笑话还少!?一个笑话讲三遍谁都会烦的!”
“等等!你等等!我去,他们出来了!那是木兔吧!?我去……!那是谁?是个男的……”
“侑前辈,您叫太大声了……”
“宫侑你这家伙……你的脚在往哪里踩……”
“我去,不是,完了,臣臣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前辈你冷静一点啊……!!”
木兔和赤苇走出店门口的时候,看见三个墨镜口罩鸭舌帽打扮得比他还夸张的人——一个正像猎人捉狐狸似的把另一个的衣领提起来,另一个则试图阻止他把路边的树枝插到狐狸的喉咙里。几乎不用花费任何辨认特征的力气。
“嗯嗯赤苇我们走,看来今天相亲的选手有点多……”
“三位选手,恕我冒昧,现在从你们背后方向过来的好像是明暗选手……”赤苇飞快地冲他们点了一下头,“打扰了。”
他们并肩走开,木兔把帽檐稍微抬起来一些,似乎要为流出来的汗留一些空间:“啊……太可怕了……”
木兔前辈也会尴尬啊。赤苇望着地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很高兴,木兔前辈,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群关心你的朋友真好啊。”
“那时你和木叶也是啊。”木兔笑,“还有小见,还有猿杙……我是非常幸运的人。”
“我们现在是要进行‘晚上一起逛街’这个环节吗?”
“不是。”
夕阳就在道路的尽头,映照在木兔的眼里,像那年躺在浅浅的草与泥中所见,流动于河流表面动人而脆弱的宝石。
“既然赤苇说和我一起什么都好的话,那就跟着我吧。”
“好。”
后来赤苇想,那时就算木兔要他去一起杀死麻烦的异形怪物,就算要乘宇宙飞船背井离乡去太空清理陨石,就算是杀了人要赤苇去现场帮忙清理痕迹,赤苇也愿意跟他走。前前后后,什么也不想。
枭谷学园。
枭谷附近便利店买的便当,那里面有章鱼形状香肠,两颗健康西兰花,一块炸猪排,两块小饼干,剩下被雪白的米饭填满。扔到墙对面发出整齐的两声闷响,赤苇开始担忧食材在其中是否还完好。在他考虑的间隙,木兔已经利落地攀上了墙壁,在顶端迅速找到了平衡点,朝他伸出手。
“来吧,赤苇。”
赤苇瞳孔地震:“等等,您是这个意思?我们为什么要翻墙?”
“因为现在校门已经上锁了呀。”
“……这不是重点……”赤苇几乎难以启齿,不太信任自己长年坐办公室的身躯能有十七八岁少年一般轻捷,反正绝对不如职业运动员那样轻松和熟稔。
“噢。”木兔反应过来,“别担心,我帮你。”说完他从墙顶跳下,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不,这实在是……”
“你很轻的,”木兔已经摘下了口罩,稍微弯下腰,“不用担心我,这点重量我完全没问题啦。”
赤苇痛苦地摇头,严肃而沉痛地开口:“就算是运动员……不如说就是因为您是运动员,所以不能这样轻率,我们已经不是只有十七岁了木兔前辈……”
“不会的,出了什么事都权当是我的错,况且根本不会出事啦,”木兔把声音放低,看着赤苇,近乎恳求,“赤苇不是说干什么都和我一起吗?”
……我根本不是害怕负责啊木兔前辈。赤苇叹了口气,无法应对这般执着,于是先爬上木兔的肩膀,寻找支点,再攀着墙慢慢地站起来,脚下竟神奇地稳固,木兔的骨,木兔的肌肉,木兔轻轻抓住他脚腕的手,这坚固又神奇的平面,尽管高空让赤苇心下惊惶或者雀跃。他终于攀上墙顶,口里又轻又紧地喘气,他低头看向方才支撑着他的地方,木兔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发光,抬头笑着对他说:“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
不紧不慢跳下墙,赤苇想,好险,过了今天要开始上健身房。
“上次比赛,现在排球部的部长来找我签名,他悄悄告诉我体育馆的备用钥匙就在……唔,左数第三扇窗……我找找看……竟然没有!?”
“……您真的没有记错吗……”
“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木兔前辈。”赤苇看着在墙根委屈蹲下陷入消沉的木兔,“就算进去了,打开大灯也绝对会被巡逻的校工发现的。”
木兔扬起脸:“不开灯呢?”
“隔天枭谷会出现打排球的冤魂怪谈的,这样对学生来说不好。”赤苇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他一边说一边默默数了数心跳,过去伸手把木兔拉起来。木兔果然被逗笑:“怎么会有打排球的冤魂啊,那是怎么死的?是因为被观众喝倒彩?”
“那不至于,木兔前辈。”赤苇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木兔站起来也没有要把他的手放开的意思,“可能他本身热爱排球,却因为别的什么,和排球无关的事死掉,然后热爱排球的执念被困在这里了。这个故事怎么样?”
“那也太惨了。”木兔吐了吐舌头,“这样的话,为排球而死可能更好?”
“排球不会死人的。”
“真好啊。”
木兔走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夜晚的校园静谧铺满月光清凉,自然地晃着牵着他的手,像小学生拿着氢气球春游。
3 以下是受害者名单
“你们!?你们相个亲居然相到翻墙!?”
桐野的声音快把手机震碎了。赤苇稍微拿远一点手机,与喋喋不休保持距离:“天啊,真是把20%发挥得淋漓尽致,说实话,校友一起故地重游,向对方指出自己青春时代的痕迹,发现同时空擦肩而过再于未来浪漫相遇的奇妙经历,确实是很不错的培养感情的方式……但,你们也太不择手段了。”
“擦肩而过?”赤苇语气就像刀面一样平,平直又带戾气,“不好意思,我们之前就认识。并且……”
“并且?”
“那个人是我的初恋。”
不知道桐野表情如何,局外人视角下,更愤怒的人应该是赤苇,但此时此刻赤苇脸上却从杀人刀切换成轻松愉快的气氛。
“……完蛋了,这可是巨大的Bug,我得再联系技术部……如果人人都匹配到初恋那可完啦!!这绝对会引发刑事案件的!”
赤苇本想说“你直接放弃你那个匹配程序吧”,但仍忍不住换角度吐槽:“首先,单一样本是推不到‘所有人’这个范围的,而且实话说,我现在感觉还不错。”
对面静止两秒:“……是我成全你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现在就很好。”赤苇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说着,弯腰从传真机下面抽出两张纸,“不一定会发展成情侣。”
“难道你想和初恋做朋友?我可不信。”桐野不满地说,“而且……这是对相亲软件尊严的侮辱。”
赤苇深深感到该说的话是一定会说的,吐槽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你直接放弃这个相亲软件吧。”
“你等着,这和我的工作无关,这一票我一定倾尽全力帮你干……赤苇,我一定会帮你得到幸福!”
桐野大概是深情地含着玛丽苏漫画女主缀满花瓣的眼泪挂掉的电话,赤苇小声嘀咕:“黑帮电影看多了吧。”
“翻墙!?”宇内天满一脸不相信,“跑题了吧赤苇编辑!两个180+的成年男子夜里翻进高中学校这种画面只有黑帮电影才会有吧!”
“青少年犯罪题材的电影也会有。”赤苇指出,“以及谍战片。”
“反正这两个人总不能在相亲吧!?”宇内震惊。他从工作台上跳起来,咬着笔在废墟一般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脸的沉痛,“赤苇,我以为,我本以为,你是地球上最后一个正常人,在你身上能找到生活最本来的样子……”
“首先,生活的本来面貌并不是传真校对和催稿。”赤苇再次指出,“而且值得一提的是相亲软件为我匹配到了木兔光太郎前辈,这已经说明了‘正常’的不可能。”
“……我错了,管他什么电影,反正你根本就是男主角……”
“值得一说的我都告诉您了,”赤苇笑着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请回到您的工作台。”
宇内哭丧着脸:“你得给我一点时间去构想一下正常人相亲是什么样的!”
“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神圣的约定。”宫侑恶狠狠地伸着一根手指,指着木兔的脑门,“明明让你去相亲软件注册,你却借相亲之名跑去和赤苇约会!”
“你偷窥也没好到哪去。”明暗在宫侑的身后像一尊魔神出现,口气比宫侑更加恶狠狠,“下次再这样就罚你们所有人加训……不,禁闭,佐久早做监督。”
“我也要吗!?”日向惨叫。
“我才没有作弊呢。”木兔不平地叫起来,“我匹配到赤苇了,天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你要我相信赤苇也会去注册相亲软件!?”宫侑一边把脚抬起来系鞋带一边朝木兔喷射毒液,“真要如此,臣臣主动邀请我们去他家玩的概率也不是没有。”
一旁的佐久早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意思很明白:想都别想。
宫侑摊手:你看见了吧,我不信。
日向:……这两件事本来也没有什么必然关系吧。
木兔眉毛倒竖,愤慨地说:“怎么不可能了,赤苇说他是为了体验生活才去的。”
宫侑:“……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还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概率呢。”
木兔作凶恶状要去掐宫侑的脖子,把手机今天才显示的匹配信息界面塞到宫侑眼前,宫侑不情愿地确认了确有其事:“所以你们干嘛了?”
“吃了水果芭菲,不是水果罐头做的那种……”
“说重点。”宫侑有气无力地说。
“买了便当去了枭谷。”
“回学校了吗?这么好!”日向见对话总算走进正常的方向,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没有引起轰动吗?木兔前辈的粉丝在学弟里也不少吧?”
“哼哼,那当然,如果白天去的话肯定有的啦!”见到明暗若有若无的杀人目光,木兔咽了口恐惧的唾沫,严肃地指出:“但我谨遵戴口罩、隐蔽行事的指示,我们是天黑了进去的。”
“天黑?”日向想起自己高中时代的往事,恍然大悟,“噢,不愧是强校!加训应该也很平常吧。”
“不,自从我在一次加训当中打坏了天花板上的灯之后,日程之外的个人加训就被严格禁止了……”木兔很小声地说,随即扭转话题,压低声音,“校门上锁了,我和赤苇是翻墙进去的。”
“?”
“赤苇太久没锻炼啦,我让他踩着我的肩膀上去的,完全没问题哦!”木兔把自己的双手举起来,显示出“Power”的姿态。
“……您确定您知道相亲是什么意思吗?”日向有点后悔加入群聊。
“……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是赤苇吗……”宫侑痛苦地抽了抽嘴角,给自己加油打气:有始有终,坚持把笑话听到最后,“嗯,然后呢,你们在枭谷干嘛?打排球?……赤苇真的有够可怜……”
“没有,本来打算这样的,但是我找不到体育馆的钥匙……你们都准备好了吗,该上班啦。”
“?”宫侑敏锐地在那不寻常的闪躲眼神中抓住了木兔笑话的一线灵光,“所以呢?你们干什么了?”
“准备准备、准备运动……”
宫侑原本回头想要对日向说些什么,日向则忽闪着纯洁天真带着问号的眼睛看着他,宫侑忽然不忍开口——算了,让小孩子听这些还太早。他又急切地扭头看向佐久早——算了,如果这些语言有实体,佐久早指不定要用什么浓度的消毒液清洗它。
4 错误的生活无法过得正确*:破碎故事之心
为什么这些年没有再联系?
——因为我在试图过一种正确的生活。
如今二十五岁的赤苇能坦然地说出“初恋”二字,完全出于一种对既往之事尘埃落定再无翻案可能的百无禁忌,时间之所以能抚平一切,就是因为结果造成的影响范围严格受到时间的制约。但是如果你去问十八岁的赤苇:“木兔光太郎是你的谁?”,即使他不明说,你也能从他温柔的、带着疑虑和来源不明感伤的眼睛中看到:“完全不是前辈、朋友、仰慕对象能概括出来的存在哦。”
多年过去,赤苇仍然能感觉到那个巨大而又沉重的命题,完全超出了年少的他所能解决的范围。当然赤苇鲜少凭借直觉去解决,尽管赤苇的直觉也能算作理性,他只是觉得:别再这样了。
有时候又不受控制地想:这好不公平。
他喜欢木兔前辈,第一眼,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存在,从体育馆门口窥探到他高高跃起的时候,共同在球网边挥臂的时候,状态好于是洋洋洒洒笑起来的时候,连状态不好脸上写着“我好没用”的时候都不舍得不喜欢,究竟喜欢木兔还是喜欢和木兔在一起。赤苇选择前者,同时又想:可我的喜欢算什么呢?有时太过沉重了连我自己都受不了,我凭什么把它扔给木兔前辈强迫他和我一起承受呢。是我决心尽瘁开路的,要他和我一起背,这也太自私了。
木兔前辈喜欢为他沸腾和鼓掌的人声,于是二传手之外赤苇又退一步,退进去,与其说他退进去不如说是躲进去。为我成为千千万万之一而非唯一,我已经比大部分人幸运,因为有一种“唯一”起码能在球场上属于我,唯一,这听上去好诱人。拒绝额外的所得一直是我擅长的事,虽然我好像从未得到它。再说,如果你喜欢千千万万为你欢呼的人群,那我在其中,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喜欢的是我。虽然更严谨的说法是,你喜欢的人里有我。
目送他远去吧。赤苇对自己说。我会为你开路,让你普普通通地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种星星,发出普泽众生、不为任何人负重的那种光芒。
于是在木兔毕业的冬天,赤苇平平安安守住自己的秘密。除非你去问他:“木兔光太郎是你的谁?”,他会以属于后辈的温和微笑告诉你:“是前辈、朋友,再深一点的话,是仰慕的对象哦。”
然后用他与语气情绪相差无几的温和眼睛说:“是我的初恋,是并不胆小、也不卑怯的我,胆小又卑怯地喜欢着的人。”
——或许木兔也有喜欢你的可能。
——木兔前辈如果喜欢我,他怎么会不告诉我呢?
背着枷锁的的赤苇举着手里的枷锁温柔地勒住发问的赤苇的脖子:你真的很自大啊。
再次被套上枷锁的赤苇微笑:那么你又何曾有过木兔前辈那样坦荡,无需多言的勇气呢。
说到底,是我们心甘情愿,毫不惭愧地折服于我们自己的懦弱,或许正因懦弱,才会被它的反面——勇敢——吸引至此,到无可救药,泪流满面的地步。
枷锁相对无言。
不,并非懦弱,说到底,是你自己罔顾你们共同度过的青春岁月。你心中只有正确、理性、正确、理性。正确是,我送木兔前辈登上全国的舞台,正确是,心无旁骛地告别,昂首阔步地向前,正确是,木兔前辈问我理性二字怎么写,我只会回答,就这样回答,绝不多说其他。
其实我留给自己的私心也并非没有,但微渺到令我只能想起那一天,我们共同躺在浅草浮尘当中,看见晚风吹碎湖面,听见身边木兔前辈说,制服脏了回去洗就好了。
木兔前辈。那瞬间,我记得有一些无法在清醒的时候回忆起的冲动,那绝对称不上正确,会令清醒的赤苇在深夜惊醒,会将不勇敢的赤苇一直以来珍惜的东西狠狠摔碎,会将正确、未来加诸一种莽夫的勇气,如果被拒绝的概率是1%那我也绝对不愿意去碰,我不愿意承认有了这样如同恩赐的两年,我还能有运气去成为球场之外,木兔前辈给予未来的一个唯一。
那个冲动无法拥有名字,但我呼之欲出,木兔前辈,我喜欢你,即使你毕业我也不想放手,即使我不再打球,要选择另一种未来,也绝对不想放手。我想要翻身过去,手肘陷进沼泽一样的泥土,如同我在这冲动当中难以自拔,我找到木兔前辈的眼睛,找到木兔前辈的双唇,在夕阳尚未破碎的领域把一切亦步亦趋、难以言说、自我压抑狂乱地摔碎。
可是之后如何?之后,之后,你最终要把这枷锁同样施与你珍爱的前辈吗?
我记得我说,好的,木兔前辈,那么我们再躺一会儿吧。
我听见他带着笑的声音,好耶,被赤苇纵容了。
纵容,这就是纵容吗?那就当我纵容了你,也纵容了我自己一秒钟吧。就这样,只能这样……!但我知道我的快乐从此将绵长不绝,我将永远藏入人群并且心安理得,我会如你一样坦荡地说:我会全力为您呐喊助威,请您即使在落幕之时也能够记得我吧!
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站在咖啡厅的门前看着你就在想,我何必要卖弄我的理性,我何必要考虑将来,将来难道不是现在?我向你走去的时候我就想和你做朋友也可以,木兔前辈。
木兔前辈,在我成年后的第七年,我已不再把“正确”当作我人生的信条,偶尔我推开正确去思考,我想正确并非功利,而是我阻碍痛苦的方式。……可我为何而痛苦?后来我知道我身在懦弱的羊群,太久了。
“我很想你,赤苇。”
你知道,如今的我,试图正确而只意识到自己懦弱无比的我,轻易被你放逐,可我愿意,不要这自由。
你把草莓伸过来的时候,你说希望我开心的时候,你双肩撑着我的时候,你握着我的手站起来的时候,我忘记了我那自甘堕落的臣服、自高自大的幻想,试图延长这渴望,在偶然中,在地铁上擦肩而过的渺小概率当中,在我规划的正确当中甚至不被计入的设想当中,尽管这如此荒唐,但我好爱这荒唐。
我知道我原本就不会往“正确”去了。
但那又如何呢?木兔前辈,制服脏了回去洗就好了。
“下次再见,赤苇——”木兔送你到车站,朝你张开翅膀一样的双臂,你看见他身后闪烁的行人红绿灯,毫不犹豫地伸手抱过去。
他在你耳边说:“告诉我你今天还开心吗?”
你在他耳边说:“我很开心,木兔前辈。”
他说:“注意安全啊。”
你说:“你也是。”
你走入车厢,走入封闭人群,隔着车窗玻璃他还在朝你挥手,隔着警示标志、地铁广告挥手,列车带你走远。从地下的灯光潜入隧道的黑暗,黑暗如同那天痛觉将你眼球轻轻覆盖,化作温柔又完整的眼泪。
你转过身,看见一对小小的洁白的女孩倚在一起睡着,胸前的校服绣着她们高中的名字。你最终觉得这眼泪可以感知,可以解释,但你完全不愿解释。
赤苇,仅仅是起念动心的话,如今你知道,你并无过错。
5 没有结果的话
“喂赤苇,是我呀,你知道我……”
“上班时间请不要打电话给我。”
“我们得谈谈你初恋的事。”
“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赤苇皱眉,“一开始的社畜共情论现在就没有了?”
“冷酷!那我等你下班再打。”
“那就是今天之内不用再打的意思。”赤苇觉得有必要阐明这点再挂电话。
他扭过头,直面宇内天满《呐喊》一样的脸:“您对于占用编辑的私人时间没有一点负罪感吗?”
“你明明是在利用我推掉不想去的约!”宇内崩溃大叫,然而手里的笔还在光速划动,“都怪你赤苇都怪你都怪你不好好相亲……我的加笔现在还没画完!”
“我等您,没关系。”
“谢谢。”宇内作干尸状趴在桌子上,但右手还立在桌子上画,“但是我不需要。请问您下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
“总得有个结果吧?是交往还是到此为止?对彼此的感觉究竟如何……算了,我何必要去猜测一场超出我认知范围的相亲结果呢……!啊啊啊割到手了好痛……”
结果。
结果?
“结果是什么?”
“你和我现在这个时间这通电话,可以成为一种叫作《工作狂热如何变成一种病》的行为艺术。”
“搞清楚,这跟工作无关,仅仅出于我本人对我的好朋友赤苇幸福前程的关心……那么,结果,请告诉我结果!”
赤苇笑一笑,他说:“我也希望有结果。”
“真的吗?你希望?……”对面好像有些震惊,“如果我说,我可以借软件名义给他发问卷,询问他对你的看法……我再次重申,这和工作无关……”
“绝对不会那样。”赤苇说,“这很不道德。”
稍许有些冷场之后,赤苇说:“谢谢你桐野。我会为你的软件打高分,必要的话写一封感谢信给你的部门:无论如何,我拥有一次愉快的相亲经历,尽管没有获得理想中的爱情,但我仍然悟出一段亲密关系会为我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如何让我在工作的奔波之中不至于迷失自我,这都要感谢贵司开发的软件,相信不日将解救无数渴望这样一段亲密关系的男女……这样写如何?”
桐野似乎哑口无言,将电话换了一只手来拿,他怀疑赤苇是否在从工作狂角度嘲讽他的不择手段,冒着窥探他人隐私——这样犯罪的风险。
他说:“好吧,赤苇,打扰你这几天,我很惭愧,真的,说到底你为我的工作付出了很多。”
赤苇说:“这不存在,我的确拥有了一次很开心的经历。”
“再去约他一次?”
“提议很好。”
“……恕我冒昧,这个问题或许过于隐私,你可以不回答……赤苇,你仍然爱木兔光太郎选手吗?”
工作狂热如何变成一种病,是的。行为艺术背后的多义性如同一个人中枪身亡倒地,在地面上延伸出许许多多血流的支线。原来这不是在影射上班族的巨大精神压力和被工作欺负压榨,而是你的朋友究竟有多用力地希望你幸福才会如同自己置身其中一样刨根问底。
5.5 没有结果的话:另一个破碎故事之心
免责声明:以下内容由木兔翻译器生成。(此程序主要的工作内容有:删去支支吾吾的语气词、改写错别字与错用词,为的是与赤苇京治的自白等量齐平。顺带一提,我们知道语言和文字的表达能力是有限的,如果失败,那就失败吧。)
木叶有一天对我说:如果你能在毕业之前进化出一个能感知到别人感情的器官,就赶快去告白吧。
木叶是我们排球部的另一位主攻手,在我的隔壁班,下课后等我一起去部活,与我们一起的还有二传手赤苇,赤苇矮我们一级,教室在楼下。那一周我坐在窗边,正在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擦我流在课桌上的口水,把面包、牛奶和护膝统统塞进书包里,扒着窗台——一个漂亮的撑手跳!(卫生委员在我身后尖叫:木兔!!请你从门出去!)
木叶无语地看了我一眼,我问他:“什么告白?”
“看来还没有进化出来。”他小声嘀咕。
“不准说我笨。”我郑重警告。
“严格来说和智商没有一定关系,但可能智商低到一定程度了也会有影响吧。”他把脑袋歪向一边,眼睛看着天叹气。
我们走到楼梯口,在楼道里站着的就是赤苇。赤苇长了一张我非常喜欢的脸,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帅,我真是超喜欢我自己的!但并不是说我和赤苇长得像,相反,我们俩完全不同,他有一双很漂亮的墨绿色眼睛,黑头发有点翘,笑起来很温柔,让我想起我妈妈年轻的时候(翻译器翻译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无能为力),他传的球也非常好,赤苇是一个很努力的人。
赤苇站在楼道里,有我们年级的女生下楼经过和他打招呼,她们叫他学弟,我清楚地看见我们班的两个女生在经过他之后聚在一起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即使楼梯纵横只留出了很小的空隙我也看得到。我心里忽然不太高兴。赤苇两只手捏着一个小本子,我知道上面都是英语单词,赤苇争分夺秒都用功,在他们年级的升学班,连三年级的我他也能帮忙补课。(木叶:那是谁的问题啊?)
“赤苇!”
“木兔前辈,木叶前辈。”
我喜欢“赤苇”——我是说他名字的发音“Akaashi”,每一个音节都能念得很分明。我有时突发奇想跟赤苇闹着玩,先大叫一声“啊!”他便看过来,用眼神问我怎么了,“kaa!”听到这里他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但从不打断我,仍旧温和地看着我,发最后一声“shi”的时候我会把嘴角拉得长长的,露出和音驹黑尾那家伙一般的笑容。其实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是赤苇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朝我露出厌烦的表情!看到我恶作剧一般的笑容,他也会笑,是真的,我没有任何虚构和美化,他每次都笑得很开心,然后说:“怎么了,什么事?——Bo、ku、to、前辈。”
赤苇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好人,但温柔并非他唯一的特质,努力、聪明、温柔之外,赤苇也一直很勇敢。我指的是球场上,虽然我也不差,但怎么说呢,我的勇敢是希望让所有人看到,“木兔选手神勇无比,如此强劲的扣球!”那种。但赤苇的勇敢,谦虚地说,或许只有我知道吧,充其量我们的部员也会知道一点点。
为什么我会超过他们呢?当然是因为一个优秀的王牌洞察所有队员的能力、状态和心情……我开玩笑的。要说为什么,那就是,我清楚地知道赤苇和我的区别。
我问:“你将来想做什么啊赤苇?”
赤苇说:“我的愿望是木兔前辈消沉状态出现的频率再少一些,我会更努力的。”
那时我们又将要开始暑假的集训,前一天我才被教导抓去狠狠威胁了一顿,说如果不通过补考就要暂停我的社团活动——这真的很可怕!一个(未来的)顶尖排球主攻手怎么能没有社团训练!!赤苇,用他的话来说,这件事确实很严重,反正休息日也没事干,就来帮我补习算了,他说他为我去看了三年级的现代文和英语教科书。
天很蓝,云很白,桌子很拥挤,赤苇很认真,我……稍微有点不认真吧。
“不是现在,今后,我是说今后,更长远的,比如工作?”
赤苇抬起眼睛,稍显意外的样子,风从窗子吹进来很舒服,他好像没怎么想就说:“我喜欢文学。”
“啊——是我的知识盲区。”我举起一个本子盖住脑袋,赤苇正在为我整理笔记,他挑起眉毛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着笔记本。我心里忽然有一丢丢——真的只有一丢丢不开心,我从摊开的本子下面看他:“比排球还喜欢吗?”
这个问题赤苇想了很久,不是我感觉,是真的很久。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赤苇说:“怎么跟木兔前辈解释呢,我这样说吧,有的人不单单只是因为热爱才打排球的,也有部分其他原因——当然我也很喜欢打排球,和大家一起。”
只在这个问题上我知道赤苇隐而不谈的是什么。命运、天赋之类我从来就不懂,但我知道赤苇不像我一样,我天生就知道我要打排球,虽然也有一些需要去努力克服的事情,但总体上,我很幸运地走在一条还算通畅的路上。赤苇也很认真地在对待社团活动,专注课业之外还要努力打排球,这真的很了不起。
但是,排球之于赤苇,不会是排球之于我那样的存在。
“你是说文学对你来说,就像排球对我那样吗?”我爬起来问他,“那么你将来要成为文学界的最强主攻手?”
赤苇正在用红笔在本子上画线,本欲开始为我讲解,但听我这样讲又笑出声音来:“可能做不到那个地步……”
“做不到的话,那为什么不继续打排球呢?如果能一直和我一起,那赤苇你也……”我讲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我正在清晰地感觉到赤苇好像有点,不开心。
“对不起。”我直起身子,“我不该这样说。”
“没关系。”赤苇把原子笔按出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但我知道赤苇不仅是不开心,他还有点生气,“我们来看这里的语法。”
等我明白那时赤苇的心情,已经是我领悟“普通”一词之后的事情了。
真的很晚。但是出于一种自私,我不希望再对那时的我苛责些什么,尽管这真的很过分,可我还是希望我能获得一种谅解。因为此后,我采取了不会让这件事情变得更糟糕的措施,因为这件不寻常的事,我奖励自己吃了一次学校对面咖啡厅的超大水果芭菲。
这件事就是:我喜欢赤苇,但是我没有因此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这里的“任何人”首先是赤苇,然后才是我。
啊,不对,其实有一个例外。我好像给木叶带来了一些——困扰。
但是木叶是我的好哥们儿啊,嘿嘿嘿。
我告诉他的方式是传达我们在那个下午的对话中形成的密语,密语嘛,就是让别人听不懂,而前提是:别人得听到它。为了凸显密语的神秘感,于是我在休息间隙,隔着好几个人大声说:
“木叶!上次你说的那个器官——我长出来啦!!”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一种震惊,且奇怪,且震惊的表情。木叶站在远处,一口水喷出老远,或许正因如此周围人才以一种不可言说的眼神投向他。
“你这个白痴在说什么啊!?!???………………”
在木叶气势汹汹地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身边的赤苇震惊地向我提问:“……木兔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您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异变吗?”
最不能知道的人就是赤苇,我已经决心好好保守秘密了,于是我严肃地说:“这是我和木叶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木——兔——光——太——郎——!!”
(时年枭谷学园八卦速报之一:排球部木兔光太郎和木叶秋纪之间,好像有某种不可言说的与身体相关的秘密)
事后木叶后悔地承认,他再也不用比喻、隐喻等各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跟我说话了,他会好好去向赤苇学习如何与木兔交流的技巧的。
“咱们言归正传如何?”我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是兄弟就听我说完这个……求求你啦木叶。”
“我在名誉恢复之前还选择和你同框出现,已经说明了你我平时关系的牢固。”木叶愤恨地说完,又咬牙切齿地加上一句翻译,“……我的意思是你对我的伤害真的很大。”
书包的肩带勒在我的脑门上,夕阳照着我昏昏欲睡。木叶接着对我说:“器官那档子事儿之后……所以你觉醒了吗,要和赤苇告白吗?”
“赤苇以后想做文学界的主攻手。”
“……行吧,你这样说我勉强能理解。然后呢?”
“他不会一直打排球,不会和我一样。可是我原本以为赤苇和我是一样的……”我说,“我也应该照顾赤苇的感受对不对?如果我告白,要在一起,那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我马上要毕业,要加入球队,或许要全国各地到处跑,这样那样各种时差,训练应该也会非常忙,不知道今后在日本的时间有多少。”
木叶看上去有些哑口无言,像是不相信这是我说出来的话。
“况且,我好像,根本不了解赤苇……”我忽然觉得很难过,直想当场蹲下来抱住脑袋,“我连他喜欢文学都才刚刚知道。”
“……”木叶的唇舌动了动,“我再问一遍,你喜欢赤苇吗?”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只是希望赤苇能开心。”
译毕。
6 时间如火上的滑行
少年时代多愁善感的、顾虑未来和对方的心情看来的确不容小觑,以致于完全错过之后,甚至到了要靠赤苇京治在前文嗤之以鼻的“社交数据、程序推演”产生的相亲软件再续前缘。让问题再切近当下一些:那年没能说出口的话,放到现在就能说出来吗?
有两种可能会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一、没有必要的勇气;二、没有必要。
而本文的罪魁祸首桐野先生,誓要让赤苇京治和他少年时的初恋破镜重圆重修旧好(赤苇:与其吐槽哪里破过,不如说这面镜子到底在哪里)以充作他职业生涯光辉灿烂的一笔,加之对友人的热心肠(赤苇:我看是八卦之心),决心对此事负责到底。
他悄悄动用自己在技术部的人脉,擅自帮赤苇于相亲软件向木兔发出邀约:[系统消息]这周末再一起出去一次吧木兔前辈♡
赤苇差点直接打电话投诉桐野的开发公司,直到桐野可怜地提醒他可以撤回,赤苇满头黑线地点撤回,那边却立刻回复:好啊!我也想再约一次赤苇来着!咱们去哪儿?
赤苇以杀人的语气对桐野说:这是信息网络安全的巨大漏洞,我会报警的,没在跟你开玩笑。
桐野赶紧打哈哈:求你饶了我……至少结果还不错啊!
能够见第二次面,这说明结果应该还不错。
是这样的吧?是哪样的呢?
第二次约一起吃晚餐,出于心照不宣的成年人之工作考虑,白天烈日也不适合外出。赤苇在Line上问:木兔前辈还是喜欢吃烤肉吗?
木兔回:烤肉!当然了!
再发:赤苇呢?
赤苇:烤肉很好。
挑了隐蔽位置,不知道上次出门有没有被拍到。赤苇趁等木兔的闲暇低头数稿,出得太匆忙都没有清点。面前的烤架已经铺上油纸,桌沿落在他双腿之间的阴影也油汪汪的。
“哇!”双肩猛地一抖。
“吓到啦?”木兔从背后钻出来,笑得很得意,接着目光下移,“赤苇现在都还在处理工作呀……”
“啊,不是的,就是顺手确认一下,有一点强迫症……类似于走出家门想起煤气,就算知道已经关好了,也无论如何都会走回去察看。”赤苇瞄到一眼宇内顺手涂在原稿尺格线之外的小涂鸦,轻微皱眉,用一根手指把纸沓压回文件夹。
木兔在他对面落座,油已滋滋冒起,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把口罩拉下一点点。烤肉店正中的电视恰好在放体育栏目做的一个小集锦,目前是牛岛若利,右下角的小图标提示下一个是木兔光太郎。有三两人端着啤酒围坐着看,大多数人都只在桌旁进食和交谈,目前还算安全。
赤苇把包放到身后,木兔已经伸筷把两片生肉放上去,发出轻微的炸响。
“赤苇。”他低声说,“我想先跟你道歉。”
“什么?”赤苇看着黑铁的烤架。
“我希望你还记得,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高三……”
“今晚的内容是叙旧吗?”赤苇笑一笑,为自己倒啤酒,“我记得很多事情,木兔前辈说哪一件?”
过往比赛的激昂解说声从不远处飘来:“实在漂亮!神勇的木兔光太郎!突破了如此坚实的铁壁!……”
“是,很久很久以前……”木兔伸出筷子给肉翻面,赤苇把手臂伸过去为他倒了一杯苏打水,但木兔突然说:“我也想要喝酒。”
赤苇看了木兔一眼,烤肉店的灯光不亮,隐蔽的卡座内更加阴暗,浑圆金黄的动人眼睛,看向赤苇手边金黄色翻涌着泡沫的啤酒。木兔前辈酒量如何呢?不太确定,赤苇为他倒了小半杯,递过去。
木兔先喝一口,再说:“我说过很没分寸的话。”
赤苇歪脑袋想了一想:“那确实有点太多了……想不起来。”
木兔撅起嘴:“赤苇!”
“抱歉。”赤苇笑了,毫无保留地被逗笑的那种,木兔直着身子看赤苇逐渐收住笑容,又忍不住别过眼神,赤苇问:“是什么?”
“我说你干脆不要学文学,跟我去打排球,那句话。”
“噢,我记得那天在给您讲虚拟语气……比较难的一个部分,因为考虑要怎么才能给木兔前辈讲明白,我做了好多笔记。”赤苇利落地回答,但忍不住想,为什么你还会记得,而恰巧我也没有忘。他心里浮起一片明亮灼人的蓝天,坐在对面的木兔前辈把笔放在撅起来的嘴唇上,黑蓝红三色的笔迹在横格本上展开,他心里有些感伤,又在劝自己,只要这一秒,“我并没有生气啊。”
他想,木兔前辈却或许会因我的反应生气的。为什么他鼓足勇气要道的歉,说不定背了一路过来的包袱,当事人却告诉他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呢?
“可我记得你生气了。为什么你说你不生气?文学对你来说不是跟排球对我是一样的吗?”
“或许这是因为,我后来并没有成为文学界的主攻手?”
“那么,我就是要和过去的赤苇道歉。”
木兔的眼睛里涌动着情绪,鸭舌帽的阴影当中显得更为明亮。沉默横贯其中,油高高溅起来,粉红色的肥牛转为深色,热情高昂的解说员还在朦胧的电视声音中持续不断地工作:“木兔选手再次打出角度刁钻的斜线球……”
“过去的赤苇也没有生气。”赤苇温和地笑一笑。
“可……”
“我还能记得那时候的心情。”
“嗯。”木兔看着铁架,“要糊了。”
“我很高兴,因为没记错的话,木兔前辈好像想要带我一起走。”
“……是这样吗?”
“顺带一提,您的英文现在怎么样?”
“也就还行吧……反正比高中时候好多了。”
“糊了就算了,重新多烤几片吧。”
“我想吃牛舌。”
“牛舌在这里。”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赤苇忽然举起自己超大杯的啤酒,一语不发地,仿佛因为打赌输掉需要在十五秒内喝完一整杯,就那样,一饮而尽。
木兔目瞪口呆地看着赤苇上下滚动的喉结,目瞪口呆地看着赤苇把杯子“当”一下砸在桌面上:“赤苇……你慢点……要不要……吃块牛舌顺顺?”
赤苇睁开眼睛。
木兔完全不记得上一次看见赤苇流泪是什么时候,不,太夸张了,其实赤苇没有流眼泪,但木兔觉得他通红的眼睛里随时都要流出眼泪,落在晶莹的酒杯里。
赤苇一只手还捏着杯子把手,他上身左右晃了晃,露出一个好脾气的微笑,语气却是一如往常,只在尾音部分稍微有些摇颤:“您是不是想说,让我们重新开始?……”
木兔筷子里的牛舌缓缓掉落。
“嗯,不对,没有‘重新’这回事,是从‘现在’开始。请不要那样看我,我的酒量是三个这样的杯子,离醉还差得远。”
“……又糊了……”
“……嗯,是呢。”
“怎么开始呢?”
“木兔前辈也想知道,对不对?”
木兔似乎欲言又止,被赤苇看在眼里。他笑起来,摘下眼镜,把它折放在身边的座椅上,他两只手也叠放在桌子上,毫不退却地直视木兔的脸,以一种近乎端详的目光,木兔也望回去。
“再下一次就好了。”
赤苇缓缓低头,将盘子里的肉全数倒进去,木兔看到油点跳到赤苇干净的袖口上,油烟在他们中间袅袅升起,身后的电视上木兔的环节已经播放结束,有广告插播进来。空掉的盘子被小心放在一边,赤苇说,之后再说吧,竟然一口都还没吃到,好不像木兔前辈。
“我是不是忘记提及赤苇的勇敢何在了?现在暂时想不到,但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记起来的。”
——《没有结果的话:另一个破碎故事之心》未收录内容
事到如今可以想见,一段恋情若发展至此,似已接近两颗破碎故事之心拼合起来的真相,胸腔中无数的呼之欲出都显示一件事情:他们两情相悦、他们彼此挂牵,并且彼此心知肚明。
毫无疑问,十七岁少年早熟却偏偏不成熟地,换言之,不正确地爱上木兔光太郎的赤苇京治所忧心的“不正确”、“非理性”的未来,以及十八岁的木兔所能预见的一切糟糕的未来都没有发生。这似乎是他们在当年默契地各退一步的结果。
也就在此时此刻,气氛正好,虽不是花前月下,却也是和煦如春。一口气饮下约四百毫升精酿啤酒面如桃花的赤苇京治,虽还未经开化但当年那号感官已走进半成熟期的木兔,第二次同相亲对象约会,能提到“开始”确实是不错的开始。
但毕竟这不是排球比赛,双方握手致意之后,裁判一声哨响,便能够开始轰轰烈烈你来我往的恋情交往。
“上次没聊起,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是。”
木兔前辈也明白。赤苇想,刚才喝太急,胸腔处仍有燃烧之意。
“所以……我很意外您还记得这种事情。”
“那是因为我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你,赤苇。”
赤苇庆幸自己喝酒,并且先这句话一步上了脸,可是他不打算就此心软。
“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能和您一起打排球的赤苇呢?”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头歪向一边。是一个很有难度的问题,但今天的木兔能够理解,他知道。
“木兔前辈,”他又直起身子,竖起一根手指,向沉默不语的木兔无比郑重地瞪起眼睛,“我诚实地坦白,毕业后选择与您不再联系,让我很痛苦,但我的痛苦背后是一种心安理得,那是因为我自认为我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西西弗斯会日复一日地推动巨石的痛苦,但日复一日的生活的一环,却是一种让我这样胆怯的人忘记胆怯的良药。……对不起,我说得太复杂了吧?”
“我明白,”说出这句话的木兔让赤苇稍显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但是现在才明白。因为我一直以为赤苇和我一样,是会选择开心的事去做的人……”
“很抱歉,好像不是。木兔前辈,您真的喜欢……爱着我吗,现在也是?”
“我不明白、不太明白……”
木兔晃了晃脑袋,摘下了帽子。
“可是我很确定,从前我之所以没有向赤苇坦白,是因为我希望你开心,现在也是。我不明白赤苇到底在考虑什么,就像从前你要传球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到底要传给谁,这到底对不对……但是赤苇,无论你打不打排球……”
他伸手过去,抓住赤苇停在半空的手,在样貌袅袅、味道却很煞风景的油烟中将那只手双手捧起:
“现在我也还是,只希望你开心,仅此而已。”
赤苇愣住两秒,真的只有两秒。
然后他双肩抖动着笑了起来。
木兔印象中的赤苇从未露出过这样开怀、洒脱、不加抑制的大笑,他突兀地想起自己没有看过赤苇喝酒,是喝了酒才会这样吗?他甚至看见赤苇伸出那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捂住了肚子。他承认他听过赤苇在比赛当中混同高昂士气的叫好,听过赤苇语气温和真诚的日常交流,听过赤苇对他略带慌张却很流畅的安慰,也听过赛后因反省自己而泪流不止的赤苇的呜咽。可是好像没有听过赤苇,这么快乐的笑声。
一开始木兔很气恼,他认认真真好不容易说出来的流畅措辞就这么好笑吗?但赤苇实在笑得太开心了。木兔拧着眉头眨眨眼睛,不禁也微笑起来,赤苇笑得真好看。
赤苇笑完,眨眨自己不知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的眼泪,他说:“原来是我输了。”
“什么输了?”
“我希望我和木兔前辈都能拥有光明灿烂的人生,但木兔前辈居然只是希望我开心而已,”他无奈地看着木兔,“虽然这话很幼稚很俗气,但您好像比我对您更在乎一些呢。”
“那我们不是就都……两情相悦了吗!”木兔高兴大叫,这措辞却令赤苇呆滞了半秒,“我们的人生现在都很好,赤苇你好像,也很开心……我说错了吗?”
“……您想说的是如愿以偿?”
“哎?”
赤苇挑了挑眉:“现在能稍微把手松开了吗?要变成烟熏肉了……”
“啊!又要烤焦了!”木兔跳起来,赶紧伸筷子抢救处在烤焦边缘的零星几块肉,全扔进赤苇的碗里,“多吃点多吃点赤苇太瘦了……”
赤苇苦笑着看自己碗里那几块来之不易的烤肉,伸手叫来服务生又要了几盘。
未来真的会就此被定格在“光明灿烂”吗?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空白再次大言不惭地说爱你的所有呢?时间强迫我们支付如此高昂的代价,但是我听见他对我说:赤苇,已经够了。在你自以为在支付有尽代价的时间里,你何曾有过一分一秒,不在感受注视着木兔的颤抖。我们的人生不可能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充其量只能维持对与错之间微妙的平衡,去爱吧,去犯错,去把在电视上看着他的震撼变成此时此刻牵着他手的战栗,再如何错误,那都不要紧。
你知道他一直爱你,就像你的心,一起一动,皆为永恒。
7 即使徒劳一场也将其深爱吧
赤苇京治在婚礼上的致辞:
首先我要问候每一位前来参加我与木兔光太郎先生婚礼的亲朋——其实我更习惯称呼我先生木兔前辈。今天太阳很好,虽然不免会有一点热,因为到处都找不到凉快一点的西装,但如此澄明的日光,会让我想到木兔光太郎前辈的名字,以及他本人,他对我来说,就是那样的存在。
我和木兔前辈认识在高中时期参加社团活动,那时他已经是排球部值得骄傲的主将,每天只知道打球、训练、回看自己的录像,不知为什么,精力就像用不完一样。我有幸陪同木兔前辈做了两年的队友,木兔前辈给了我值得回忆的两年……(台下有轻微的骚动)当然,还有木叶前辈、白福前辈你们(笑),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但,这样说大家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像瞎编的一样,我们能在今天结婚,其实主要是因为一款相亲软件,名字叫……噢,它的开发策划之一,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桐野先生就坐在那儿,大家有需要的话可以跟他要名片。虽然我不保证它是否有效,风险性好像更大,为了帮助你得到幸福几乎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大家还请小心谨慎,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上面精准匹配到你的初恋的。(桐野:喂!赤苇你这家伙!!)
为什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认真在一起、乃至走进婚姻的殿堂呢?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能懂得,一个人无论是像木兔前辈那样热血和勇敢,还是像我这样不得不在生活的随波逐流中寻找自我的彼岸,心底总有一个地方,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的,要为之付出超出预期的勇气也在所不惜。木兔前辈对我来说,他就一直在那里——我一直珍惜到不敢触动的地方,我当时自以为后退一步也能算一种勇气,但那只是一种托辞,很庆幸多年过去,被不同的场所、人群塑造之后,我们还在这里。
成年工作以后,我以为我已不再相信亲密关系——以自以为正确、自以为理性的方式。但我有意忽略了,我也许会拒绝一个模式,但有些人我永远无法拒绝,它比我的本能更天然,比我的决定更让人确信:那是,对的。再次见面,木兔前辈带我重新去了一次枭谷,我们本想再打排球,虽然我内心是感到恐惧的,时间的鸿沟第一次在我面前生动地展开:一个坐办公室坐了好几年的人和如今的排球国手!就算这个人高中时的二传再怎么让木兔觉得好,那未免也太天上地下了吧!(台下笑)上天保佑……老师您在哪里?啊,我看到您了,请您回去告诉现在的部长同学,把体育馆的备用钥匙好好收起来。
总之,和木兔前辈相处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意外,但人生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偶然组成的,不是吗?原来我犯过最大的错误便是妄图去寻找正确,未来没有如我们害怕的那样展开,前进的人没有受伤,胆怯的人没有毁灭,我感谢我们的世界温和,我们的未来坦荡,时间之河流最终让我们如水面上的叶子在微风中重新相触,未经过设想,未经过计算。
我愿意从此和木兔前辈一起去背生活施予我们的枷锁,直到死亡的谕旨降落到我的头顶——最后,我要说,谢谢你,木兔前辈。
木兔光太郎在婚礼上的致辞:
呜呜呜呜呜呜……赤苇……呜呜呜呜呜呜………………
早知道、早知道把我安排在你前面讲了!*&%……¥……(麦克风消音)
(五分钟后,在赤苇、司仪、木兔的姐姐们共同的努力安慰下,木兔在满脸的眼泪中抢过麦克风,说出这句话时所有的宾客都感觉脚下在震动)
赤苇!!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能和你结婚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好、好、好、好、好喜欢你啊!!!——————
—FIN—
*:阿多诺《道德哲学的问题》(注:原文语境与本文无关
因写上两万有些小小端起来的致谢:谢谢我的亲友为我提出的修改意见,以及码字中用以缓解痛苦的歌手魏如萱。
恋曲
木兔光太郎/赤苇京治
写完了,全文都在这里,是一个三万五左右的小中篇。
恋曲
01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
少年漫画编辑赤苇京治在获得升职的当天决定辞职,而他的上司铃木先生决意要为他安排相亲。
路过的相亲对象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之一
两名漫画编辑在传真机前相遇。
“前辈。”
“小赤。”
赤苇等了一等,见铃木编辑长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他判断,最多只要三秒,等传真机把这一条任务的所有内容都吐完,铃木编辑长就会收拾好文件,拔腿逃跑,假装对赤苇的蓄意埋伏和整个编辑室的热切注视都毫无察觉。
真滑头。怎么可能让你这么轻易就得逞!
于是赤苇谨慎地说...
木兔光太郎/赤苇京治
写完了,全文都在这里,是一个三万五左右的小中篇。
恋曲
01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
少年漫画编辑赤苇京治在获得升职的当天决定辞职,而他的上司铃木先生决意要为他安排相亲。
路过的相亲对象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之一
两名漫画编辑在传真机前相遇。
“前辈。”
“小赤。”
赤苇等了一等,见铃木编辑长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他判断,最多只要三秒,等传真机把这一条任务的所有内容都吐完,铃木编辑长就会收拾好文件,拔腿逃跑,假装对赤苇的蓄意埋伏和整个编辑室的热切注视都毫无察觉。
真滑头。怎么可能让你这么轻易就得逞!
于是赤苇谨慎地说,“可以谈一下吗,前辈”,因有意避开办公室其他同事(他们正竖着耳朵!)而侧着身体,正好也堵上了铃木先生的逃生之路。
墙面上贴着一副巨大的新刊海报,只有仔细辨别才能在页面的最下角找到“宇内天满老师新作绝赞开启中”的字样。
该给老师一个更大的版面。但他已经不是宇内老师的责编了。
现在是谁负责来着?赤井小姐?
作为一个刚入职一年的编辑,赤井小姐看起来志气满满,所以到底能不能很好地“接住”宇内老师呢,等下午她外勤回来以后可以和她谈谈。
赤苇漫无边际地想。
抬起头却看见编辑长憋笑得很辛苦的脸,“到底要说什么啦,小赤。”
赤苇正色,“前辈明明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哦。小赤心里想说什么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我是猜不出来的。不行不行,完全没有那种默契。”铃木编辑长说,手里攒着一小叠传真纸,轻飘飘地扇了扇,“就算小赤脸憋得通红也不可以。”
你就是看准了我没法直接拒绝才公开问我。赤苇腹诽。
就在当天早上,整个编辑室的人刚刚到齐,传真机、打印机、电脑、空调都还在缓慢开机,铃木编辑长叼着一片面包走到赤苇的工位前面,一点也不刻意地丢下一句,“要不要见见我的表妹,很好的女孩。小赤现在没有女朋友吧。”
“这算是对我离职的报复吗。”赤苇压低声音,还盯着那幅海报,和五条悟四目相对——或者说五条悟的眼罩,谁知道呢,天天这么捂会得结膜炎吧。
“不是哦。”铃木先生笑眯眯地说。
“小赤是个好孩子,小茜——就是我的表妹啦——也是个好孩子,长得也很可爱。”
“我暂时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骗人。小赤马上就要离职,不能再拿工作太忙当借口了。休整期间顺势交个女朋友不好吗。”
“因为我另有打算,前辈”。
姑且先这么解释。
“不会吧。”铃木先生压低声调,顺势凑得更近。
“小赤难道是同性恋?不对,我记得小赤交过女朋友,之前来送过肉桂毛巾卷的可爱小姐?”
“那不是之前,那是三年前,前辈。”
“这样啊,”铃木先生立刻恢复欢兴鼓舞,“那还有这么问题?周六下午,不要忘记了。我把你的号码抄给她。”
到底哪里没问题啊!赤苇心想。
...
于是周六下午,在日本桥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赤苇京治和江原茜小姐见面了。
“我是被母亲逼来的,待会儿还要去上普拉提课。”江原小姐言简意赅。
她是一位束着马尾、穿着宽松上衣和紧身亮色瑜伽裤,健身包随意扔在地上,与周末的人气咖啡店稍显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士。
据铃木先生介绍,这位女士正和大学前辈一起合力开办律师事务所。完完全全是一名事业型女士,百分之一百是赤苇喜欢的类型。
“巧了,我是被你哥哥跟踪来的,现在他正守在门口。”赤苇说。“相信如果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现在站起来,铃木前辈会立刻推门进来,假装自己只是路过,却巧得不行地感到口渴,‘好巧遇见你们,不如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快乐地喝一杯咖啡’。然后他就会一直坐到我们当场敲定婚礼的所有细节,或者我们中的某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他在空中比划了个引号,毫无感情地模仿铃木的语调。
“明明他自己也没有结婚。”江原小姐笑着抱怨,面目表情却放松下来。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笑啦。”
“毕竟他们觉得哪怕离婚,也比快三十岁了没有结婚要好。三十岁离婚,是人生不幸。三十岁未婚,是生理缺陷。前者只能获得唏嘘一二,后者或许还有抢救的余地。”
听闻此言,江原小姐从端着的茶杯上缘抬眼看赤苇,饶有兴致地问,“那赤苇君为什么没有结婚。”
赤苇答非所问,“我还以为你会捱满半小时不吃也不喝。”
“如果你确实是来考察我适不适合结婚,我就会半小时不吃也不喝,”江原小姐放下茶杯,没有追究赤苇转移话题,漫不经心地在三层点心架上挑选甜点,“而且我喜欢你的领带,那是夏目漱石吗?”
赤苇拎起自己黑白花纹的领带,细看之下才能从黑底色上分辨出其实十分花哨的花纹,“夏目漱石、大江健三郎,与谢野晶子,最下面这个是芥川龙之介的画像。”
“赞哦。”江原小姐吹了个口哨,一口吞下整块马卡龙。
“是吧,和研究所的师兄一起买的。他的那一条上面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高尔基、托尔斯泰、纳博科夫和契诃夫。”
“要是真的相亲你会打什么颜色的领带?纯黑色?墨绿色条纹?”
“谁知道。”赤苇笑了起来,“金色感觉还不错?或者是高中校服的领带。健身前吃马卡龙是可以的吗?”
“健身前吃什么都可以的,健身就是为了吃更多的东西。”江原小姐理所当然地说,“挺好吃的。”
“那我也来一块。”赤苇从善如流,用指尖捡起一块三明治。
“你把整个餐盘上最健康的点心拿走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吃这个。”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陈述。”江原小姐说。
“可能因为我高中时在排球社团,教练很注意这个,饮食搭配什么的。”赤苇解释。
“啊。果然。”江原小姐说,“你看起来个子确实很高,手脚也不笨拙,在公司不会很扎眼吗?”
“不会。”赤苇说,“我把自己藏得很好,尽量不出风头。”
“骗人的吧,哥哥说你是他们那里最年轻的副编辑长,很受欢迎。”
“就是因为不想受欢迎所以才辞职,昨天是在职最后一天。”赤苇说。
“那你的人生真的好辛苦,因无法逃离过于受欢迎的命运而陷入苦恼,听起来像什么漫画的情节。”江原小姐感叹。
“或许你说的是《我太受欢迎了该怎么办》*1,很成功的少女漫画。但结局是女主角和学长结婚生子,全篇没有任何人成为上市公司部门负责人、翻译家、文学家、医生、谈判专员、大满贯排球选手、高达驾驶员、被多重背叛又背叛因果的魔法少女、绝命毒师、或者传说中的魔物,倒是有一位成为了我的同行。总体来说,太“少女”了,我认为是江原小姐现阶段不太会感兴趣的题材。”
江原小姐挑起一边眉毛,“这算是某种歧视?”
“这只是一个前漫画编辑的推荐而已。”
“你其实还没推荐。”
“那工作压力太大的时候还是可以阅读《我太受欢迎》,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从这个可怜女人的一生中获得一些别的启示和退路?”
“从这个女人的半生中获得一些简单的快乐和浅显的道理,放松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然后睡觉,面对明天糟烂的生活。我以为这就是漫画对于所有人的意义。”
“赤苇君压力太大的时候看些什么?”
“我想想。”赤苇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伊坂幸太郎?”
江原小姐哈哈大笑。
好一会儿,她停下来,纤细的上身往前探了探,眨着湿润的眼睛看着赤苇,“赤苇君要不要试着和我交往?下次约会我会穿连衣裙来。”
“对此,请允许我拒绝。”赤苇坐正身体,领带贴在前胸上,规矩而又平整,“我看见铃木前辈刚刚离开了。”
...
2013年的弹子球:之一
赤苇京治升入三年级的夏天,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部在几乎无人看好的赛前预判中顽强保住IH八强席位,届时场上首发球员除队长赤苇和副攻尾长外,全部换血为春季新晋球员和原替补球员。
1/4淘汰赛中,枭谷学园再度与老对手井闼山学院相遇并打满三场,最终以28-30、25-23、25-27的微小差距告负。赛后,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部监督接受《排球月刊》采访,坦言此次结果已远超预期,当务之急是要根据赛中暴露出的问题重新制定训练方案,继续打磨在春季大面积换血的球队,为即将到来的春高做好准备。
当记者追问,球队的灵魂人物、新任队长赤苇京治是否会在IH后引退,教练显得颇为谨慎:他尚在考虑,但我们希望不要给赤苇同学太大压力,毕竟他的学业和球技一样优秀。
此后,赤苇京治依旧保持高出勤率和排球训练,直到第二年春高枭谷学园在第二轮被淘汰出局。
...
“啊”宇内天满咬了咬笔头(他几乎要把这只笔上的橡皮咬了下来),“然后你报考京都大学文学部,被录取,理由是崇拜绫辻行人,四年后作为优秀毕业生毕业,是这样吗?”
“是的。”赤苇编辑沉静颔首,“我没有听出任何与事实相悖之处。”。
“你父母现在怎么样,还健康?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们很好,半年前搬去和我哥哥同住,以便帮忙照顾我刚刚出生的第三个侄子。”赤苇回答。
“从小到大你和你哥哥的感情怎么样?兄弟之间有没有曾经存在你仰慕他但其实他却暗地嫉妒你*2的情况?”
“这个...我想没有。”
“你哥哥有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奇怪朋友或者你不知道的社会关系?”
“高中时我父母亲工作太忙,他偷偷跑去料理教室学习烹饪回来给我做晚餐算吗?我哥哥做饭很好吃,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行吧”,宇内老师又兴致缺缺地记了几笔,脸上写满了不依不饶,“家里原先的房子呢?遭遇过火灾、倒塌或者被失控的大货车突然闯入吗?”
“目前我一个人在住,去年请人维修过一次下水管。本来准备冬天前雇人改装全屋地暖,但最近太忙了,实在抽不出空。”赤苇捏了捏眉心,“宇内老师,不要试图把我往宇智波佐助身上套。”
宇内天满托着腮,用那支从嘴里掏出来的笔指他,“早发现了。说起来,我听铃木先生说了,你要升职了吧。提前祝贺你。”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宇内老师”,赤苇说,不过他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赤苇坐直了身体,端端正正地向面前穿着条纹家居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看起来四天没洗的漫画家行了个礼,“以后也请您多多关照了。”
宇内天满吓了一跳,像玄关上酣睡的猫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弹跳起来。
继而,他跌落地面,面条似地塌了下去,伏倒在地,“一直以来给您添麻烦了。”
一只手握住了宇内天满的手臂。他抬起头,赤苇形状姣好的双眼正透过眼镜镜片关切地望着他,非常温和的样子。
赤苇说,“我们这都在干什么呀,宇内前辈。”
是以,宇内天满跪坐在满地画稿和资料上,嘟嘟囔囔地说道:“无可挑剔,完美无缺,根本没办法当素材,甚至不能当反派。赤苇,你身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戏剧冲突性,你唯一能胜任的角色就是女性向游戏中的男性可攻略人物。”
听闻此言,赤苇眨了眨眼睛。狡黠的笑意在他脸上转瞬即逝,张口说话时,他又变成了那个游刃有余的资深编辑。
“那您有没有兴趣接一个恋爱游戏的人设?我想您这次连载结束后会有一小段修整时间,正好我有一个熟人在找合适的画师做人物原案。”
宇内天满哀嚎:“这就是所谓的成功人士吗!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放弃对工作的追逐!”
“是哦,我已经把灵魂卖给了漫画之神。”
“我要把你的所作所为写在单行本的内封上!”
对此,赤苇回答,“只要您按时交稿,就算在单行本内封上画集英社变身变形金刚*3,我也没什么理由阻止你。”
...
赤苇离开宇内天满的工作室,穿过两条几乎算得上人迹罕至的小道,重新回到都市森林。
第一次相遇时漫画家住得比现在还要偏远,无论从赤苇家还是从公司出发,到达都需要花上两个小时。如果打车,计价器会计算出一个荒谬的天文数字。
彼时蹩脚漫画家和新人编辑挤在同一个狭窄的玄关初次问候,鞠躬时互相撞到了脑袋,点心袋子因而掉在地上,切块奶油蛋糕摔得毫无看相。
面面相觑下,赤苇问宇内,“您家有勺子吗?”
漫画家和编辑坐在玄关上分食了一整盒蛋糕。
简单打过招呼后,赤苇披星赶月赶回公司,遇见还在加班的铃木前辈。
铃木问他,宇内老师还好吗?或者类似的问题。
比起前任编辑,更像兄长或朋友,无论对赤苇还是对宇内都一样。
赤苇答得简单且天真。他说,宇内老师看起来是那种会创作出大热连载的作者。
铃木编辑大笑,几乎要从办公椅上翻过去。笑毕,他凑过来伸手猛拍赤苇的后背。“小赤口气可真不小。就看小赤的了。”
说完他转回去忙自己的那一摊,快乐而疲倦,对后辈的狂妄发言接受良好,根本不追问为什么新人漫画编辑赤苇京治对一个刚见面的漫画家如此笃定。
赤苇坐回自己的工位,内心充满了缜密的计划和初入职场的奇妙激情。一丝熟悉之情盘桓在他心底,曾几何时他也为某人如此开路。
记忆是混着哨声,呐喊,汗味,球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和小臂内侧轻微刺痛的电影。他成功过一次,就会成功另一次。
但他并不会因此爱上宇内天满老师。
...
天阴沉着,夜幕因而降临得更加迅速,看起来像要下雪,又仿佛只是单纯十分寒冷。在车站前赤苇心念转动,突然很想吃肉包,某种与冬天夜归相称的便利食物。
彼时刚开始和木兔前辈搭档的他站在便利店外面,等待大喊着“饿毙了”冲进便利店的前辈们加餐完毕。
然后就被投喂了。
嘴里吐着白气却敞着外套的木兔前辈叫他,“赤苇,快伸手”,在他手心里放上一枚肉包。他愣愣捧着肉包,像捧着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脏。小见前辈笑嘻嘻地走过他身边,跳到自行车上冲他们挥手,“赤苇,明天见。”
木叶前辈和木兔前辈一左一右拖住他的自行车后座,不让他走,“春树!好无情!怎么不和我们说再见!”
走了一程,猿代前辈搭了搭赤苇的肩膀,“拜拜”,木叶和木兔翘首以盼,“我们呢我们呢?”“嗯,滚开!”
下一个路口,鹫尾前辈说,“辛苦了,赤苇,再见。”木叶和木兔宛如挑衅一样冲他大喊,“鹫尾,明天见!”
路边民居里,主妇推开窗户,“小声点!中学生!”
木兔一把揪住赤苇的袖子,领着他落荒而逃。又颇讲义气地回头招呼,“木叶,你自己跟上!”
“这个时候可以不要喊我的名字!笨蛋光太郎!”
等到木兔最后和赤苇告别,却显得颇不好意思,心事全写在脸上。
木兔踟蹰不决,小心翼翼地问他,“赤苇,明天还来吗。”
“我想不会。”
木兔前辈高涨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赤苇心想。
“抱歉,明天我请假了。后天早上我会来训练,请前辈多多关照。”赤苇说。
木兔直直地看着赤苇,“赤苇!请多多关照!后天我等你!”
“好的。”
“如果篮球队再来找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把他们骂回去!”
“不会的,木兔前辈,今天我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
木兔发出一声被呛到的声音。
从木兔前辈脸上的表情来看——赤苇心想——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所有前辈都要送他回家,一定是木兔前辈要求的,他以为这是我在排球队的最后一天。
赤苇下定决心,“我会给前辈传球,除非前辈有更合适的二传。”
“赤苇就是最合适的二传,”木兔急急忙忙地打断,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又苦于无法表达,“明天,不,后天见。”
“后天见。”
远远地又听见木兔冲自己喊,“赤苇!棒球队也不能大意!”
赤苇向木兔的方向看,路灯尽头一片漆黑,早已看不清精力过于旺盛的学长的身影。
如今,回顾从前。他的热情就像盲人一样,不怕黑暗。
...
赤苇在便利店吃完了肉包,喝起了咖啡,手指划过几条ins和推特,看了一则春季高中排球联赛的赛事预告,没有看见枭谷,同样也没有音驹。
或许在我没有看新闻的时间线上,枭谷照常进军了春高——一些薛定谔式的选手权,就像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赤苇这么想,并被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逗乐。
他的生活和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队的命运是两条曾经交汇又再不相遇的支线。那只是他的母校,少年时期,十几来岁。值得怀念,又并不需要时时怀念。排球是向上看的运动,人类是向前走的动物。
再往下划,他惊讶地发现国家男子排球队、MSBY黑狼和木兔光太郎选手同时发了一条内容一致的推特。
他转去用“木兔光太郎”为搜索词进行检索,更多的新闻跳了出来。
新闻集中在两条内容:一说木兔光太郎选手在与碧色火箭的比赛中途被替换下场,愤怒中将护膝狠狠扔在地上。
一说藉由木兔光太郎选手的前妻揭露,选手本人在2018-2022年间多次使用兴奋剂后上场,场次不限于国际比赛和俱乐部比赛,现在终于被国际排联处罚。
...
2013年的弹子球:之二
人事部把晋升通知抄送至所有人邮箱的当天下午,新任周刊少年bye杂志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站定在铃木编辑长的工位前,向他的上司鞠了一个用直尺比也不能挑出瑕疵的躬。
一声来自前辈的叹息中,赤苇京治的离职程序随之摆上了日程。
...
“保险起见,这里面没有什么类似于《世界第一的初恋》的剧情吧?”江原茜小姐举手提问。
但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她完全不感到担忧,反而还很期待。
赤苇不打算满足她的向往,“放心吧,完全没有。但我不能说这里面一点初恋剧情也没有。”他回答,“如果你按捺不住想要找人分享的心情,我并不介意你转述给铃木前辈听。作为后辈我十分仰慕他的人品。”
江原小姐一脸“好好好了这话就别说了”和“我倒要听听你能讲出什么花样。”
...
和平年代的普通初恋故事大同小异,但和赤苇所定义的不太一样(他的原因甚至也雷同于小野寺律*5,简称嘴皮子硬),所有处于初恋故事中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世界第一的初恋,即使连赤苇本人也不能幸免。
事情从他拿到特招开始算起。哥哥在暖桌里拎着两封通知书问他,“枭谷和雀丘,京治觉得哪个好?”
他想——手里还掰着橘子——一个体育社团普遍不错,一个以高偏差值为著称,哪个听起来都差不多吧。
最后选择枭谷也不是因为在市民体育馆看到了枭谷的“球星”,而是和父母再三权衡后下发现枭谷离里更近(“流川枫吗你”,哥哥在一边大声抱怨),偏差值也没有差得太多。
然后就加入了排球社。
有一天训练结束,一年级的新进社员负责清理球场,“球星”木兔光太郎突然降临,和他搭话,能不能帮忙托几个球。
赤苇看了他一会儿,在不理智的情绪下答应了。当天加训结束,他感觉自己上半身和下半身完全脱节,极没有出息地想要爬着回家,被木兔一把提溜上了路。
好不容易保持面目平静地和木兔前辈在路口告别,一回到家赤苇就坐在玄关累到大哭。闻声前来的兄长被他吓得半死,以为他遭遇了传说中的校园暴力(“我们京治不爱说话,人又过分坦诚,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好不好”)。
当天父母因为加班双双缺席,健治哥领着赤苇上家庭餐厅吃饭。
他吃了以下食物:特大汉堡排套餐一份、饺子一份、芝士意面一盘、芭菲两杯。一晚上第二次把哥哥吓得不知所措。
“你还吃吗?”
“我想要个奶昔。”
健治哥向路过的服务生挥起了手。
第二天部活结束时木兔前辈再度出现,“赤苇”,他大声叫他,所思所想甚至不用说出来,炯炯眼神射出无法拒绝的召唤。
三两次后,兄长赤苇健治的烹饪之路就此展开。
烹饪教室多是女士,小姐姐们围绕在唯一的男士周围,盛赞赤苇先生“好可爱”,问他为什么来。
他回答:因为我弟弟十分能吃,请他吃饭实在太贵。
因此不能怪宇内天满老师日后吐槽,如此这般兄长人设,对少年漫画来说实在大幅超纲(你能想象宇智波鼬给宇智波佐助做饭吗?),只能存在于少女漫画,而宇内老师目前还不打算跨界创作。
好在训练归训练,木兔前辈没有打算把赤苇练就成如他本人一般的排球妖怪。如果赤苇提前告知他某时某刻自己需要为即将到来的考试提前结束加时训练,木兔前辈会发出像今天不能看动画片的幼儿一样“诶”的声音,不情不愿地放他回去。
唯一受到伤害的是具有相当二传能力的木叶前辈,被木兔抱住大腿,大有你我二人只有一个人能够竖着出去之势。
“赤苇回家复习去了,今天你说什么也要陪我。”
“难道赤苇的考试就比我的考试重要吗!你去死吧木兔光太郎!”
“死也要拉你一起!啊,赤苇拜拜,考完试一定要来!”
赤苇站在小小的门框外,身后是漫天橙红色的夕阳。他看着抱做一团的木叶秋纪和木兔光太郎,露出一个看起来既像被逗乐又像被感动的笑容,“前辈们再见,别忘了你们也有考试。”
在他身后,木兔问木叶,“还有这回事?”
木叶沉着一张脸使劲推木兔的脸,“你问这种问题像话吗!”
...
然后就过了两年,直到木兔光太郎在春高后退部。
收拾储物柜的同时木兔前辈告诉赤苇三条重要讯息。
前两条他说得十分坦然。
第一条是,他收到了东京体育大学的邀请。
第二条是,白福雪绘收到了一名一年级学妹的入社申请。经由白福和雀田审核,觉得该学妹为人勤劳、性格开朗,很适合枭谷男子排球队的经理工作,以后还请赤苇队长多多关照。
到此为止,如果不是木兔光太郎刻意放低声线,支支吾吾,反复强调“这是最后一条”,赤苇都以为这和第二条是同一件事。
因为第三条是,好巧不巧,这名学妹也是赤苇京治队长的狂热粉丝,曾多次携手幅和小鼓出现在观众席。因此作为前任队长,在把球队交给赤苇手里时,还是要提几点期许几点期望。
一是希望新任队长赤苇和球队经理千万不要因为青春恋爱中必然出现的龃龉而影响球队未来发展;二是希望赤苇队长本人最好做到严以律己,心无旁骛,杜绝因为个人情感干扰社团活动;三是希望赤苇队长牢记使命,问心无愧,率领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部第二十四次入选IH和第二十八次进军春高。
一通话总结下来就是,如果赤苇队长心性澄澈,那么为了祝他一臂之力,前队长木兔光太郎也不是不能牺牲小我顾全大局,即,“请和我交往。”木兔飞快地说。因为自己说得太快,诚意和男子气概都没能发挥到预期中的极致,说完他就开始懊恼,于是又说了一次,“请赤苇和我交往。”
“哈?”
“请和我交往!”第三次。
此番剧情不是漫画,也没有一行字在tbc旁边标注:“距离赤苇京治陷入爱河还有00天*”。
在只有两人的部活更衣室里,木兔前辈的光彩和热忱足以驱使任何人头脑发热。更何况他一直仰慕他、追随他、喜爱他、信赖他,很难说赤苇是在等待这一刻还是在逃避这一刻,但它毕竟降临了,毫无征兆,又暗示重重。
无论是获胜时交叠的臂膀,还是失势时轻轻的一触,甚至是为了把木兔前辈从狭窄角落里呼唤出来时交汇的目光,所有事情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赤苇说,“好的。好的。”简单且率真,轻率又准确无误。
他仰着头看着他的男朋友,脸上浮出轻薄的羞腼。
他亲了他的新男朋友一下。
距离赤苇京治陷入爱河还有00天
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完
02 国家选手木兔光太郎的丑闻与 哀愁
国选排球运动员木兔光太郎在三十岁到来之际失去了自己的大合同、广告合约和名誉。为了挽救职业生涯,他聘用了一位新助理。
四叠半神话大系:之一
...
天花板上有一块光斑,时间可能临近中午,也可能刚刚脱离早晨。
四周很静,手机失声,时钟按倒,房间里的一切器物既远又近;身体发沉,意识清醒,四肢缺乏一切脱离床铺的动力,思维在旷野上狂奔。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会为什么。
以上,就是新年第一个早晨中蜷缩在床的木兔光太郎的全部状态,与少年时所栖息的狭小房间及其所设置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一阵即将被世界所抛弃的寒意抓住他的脚踝,攀着小腿胫骨蜿蜒而上,卑鄙而又下流地舔过他的心房,模糊而又熟悉的感觉因悸动而被唤醒。眼前所看到的光线,究竟与十八岁时在同一张床上看到的有何二致。高举在空中的手,又为何已无人拥上握紧。所有的变化都叫人猝不及防,仿佛行至从未期待的城市才发现下错了高速路口。但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又没有一张地图可以简单说清楚。
今天之前,如此早晨已重复一周。木兔光太郎在圣诞节前一天闯入父母的家,孩子气地把包扔在玄关,里面胡乱塞着几件换洗衣物。
“会住到新年”,他无精打采地交代,冲已经回来的姐姐点了点头,“你也在啊”,有一瞬间姐姐以为他要哭出来,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她骗他去摸青蛙。
但就在她试图向弟弟表达关心之前,光太郎冲她摆了摆手,烦闷中透着拒绝,带着周身的沉重消失在楼梯上方。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他在楼上喊,“妈妈,可以泡澡吗?”
阳子冲妈妈撇了撇嘴,妈妈看起来担忧又无助。
“多买几个三明治放在冰箱里吧,鸡肉低脂的那种。”阳子说。
...
把木兔从混沌中唤醒的是一些由排气管、轮胎和金属发出的声音,接着更多的声音细碎地响起。礼品袋的摩擦,鞋跟磕着地板,人在谈话。语句像从窗缝里溜进来的风,轻柔地卷起窗帘,头顶的光斑也随之颤动,带着一些人为赋予的簌簌可怜之感。
紧接着,脚步穿过起居室,顺着楼梯向上,松快而又熟悉。
他意识到期待也会叫人害怕和手心流汗,完全无法辨明自己在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起——是在辨认出熟悉的来意时,还是更早刚刚脱离睡眠的时候——但他不想让来人看到他颓废的样子,看到他困在现在对自己来说已经显得过于局促曾经却度过无数日夜的床上。
不安中他就听见门上两声叩响,“我进来了,前辈。”
赤苇的脸从门口露了出来。
...
赤苇的新年是在哥哥家里过的。和父母一起吃了早餐,告别时发生了计划外事件,最大的侄子抱着赤苇的小腿哇哇大哭,“叔叔不要走,我还要叔叔给我讲故事”。哥嫂和父母也挽留他,于是又哄了好一会儿,真正出发的时候早上已经过半。
先去百货商场的糕饼店买了点心,街上热闹得几乎要像游泳一样把人流拨开。好不容易打返程的上车,回了一趟自己家,让计程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放下前一天的洗漱用品,换了件外套,又重新出门。
其实他现在的住处和木兔的老家相隔并不远,因而才会曾在社团活动后一起回家。走过去大概一刻钟,他故意不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敲门拜访。
赤苇站在木兔光太郎的卧室门口,这感受可真够新奇,从未发生过的场景徐徐拉开序幕,他看着木兔,木兔也看着他,一时间两人都很困扰,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但也好过小野寺律的场合,十年后他根本没认出高野政宗,直到后者试图用强吻唤醒他的记忆。)
“赤苇。”木兔说。
“新年好。”赤苇说,扯松了围巾,随意拖了张椅子坐下来,“你刚刚犹豫了,我希望不是因为在思索我叫什么名字。”
接着又是一段让人尴尬的沉默,简直是令人发指。
这世界自古以来就如此令人发愁吗?还是单单只为难我一个人?木兔光太郎如是心想。赤苇京治正死死地盯着他。
虽然说赤苇京治这个人,眼神再凶狠也凶狠不到哪里去。哪怕他处于一段在他本人看来十分狂放的情绪中,只要那双微微上挑的双眼一扫,浮在面上的就仍旧是近似于懒洋洋的打量。谈不上是嫌恶,充其量算不上亲和,如果一定要形容,近似于捕食前的审视。
在赤苇的端详之下,木兔产生一种怀疑:如果现在不说话,就可能会和赤苇如此靠对视耗费一个整天。他的嘴角抽了一抽,立刻被赤苇捕捉到。赤苇的目光像镜头般拉近,审视撤去,一些更加熟悉的神色浮现出来。
现在更多的是鼓励了,这感觉熟悉到令人发指,木兔光太郎心想,赤苇的神情比哪一任教练的手势都好读懂,指令明确,方向清晰,只有一点不容忽视:如果不照做,就会引发比坐板凳看饮水机更加惨痛的教训。
于是木兔开始说话,过程十分艰难。
他先问了一些人的近况,高中同学、后辈和大学同学(双方的,他能够记得名字的那些),他们怎么样了。他觉得赤苇一定会知道,曾经有一段时间赤苇也替他打点杂件和人情往来。
事实是赤苇真的知道,他问到的人中十之有七和赤苇交换了line,木叶上个月甚至还和赤苇一起喝过酒。
“只要用心维护就不至于失去联系,更不至于等到找你担保贷款,才发现对方早已误入歧途。”赤苇漫不经心地说,又有些意有所指,“请把上衣穿上,前辈,天气很冷。”
木兔看着赤苇,半天才接上一句,“那赤苇是来找我担保贷款的吗。”
...
“印鉴在我公寓的保险柜里,赤苇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拿。”木兔光太郎说。
四叠半大的房间里,赤苇正定定地盯着木兔的脸,看他头上的一块光斑因窗帘浮动而摇曳。光落在他脸上,影也落在他脸上。光影和木兔脸上的神情构成了全然“飘忽”二字,和他陈述语句之坚决形成近似于滑稽的反差。
这是木兔光太郎人生中说过的第二蠢的话,第一蠢的话以后再讲,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因可以并列而不再赘述。如果赤苇京治自尊心再强一点,就应该起身一拳揍掉木兔光太郎的鼻子。但赤苇京治从十六岁起就是木兔光太郎见过的最通情达理也最善解人意的小孩,平素最擅长从木兔光太郎词不达意中拆解出含糊不定的意义。
听了他的傻话,赤苇“嗤”地笑了,坐在那张椅子上动也不动,“木兔前辈,我找你担保做什么?”
突然间,一些积压在心底的压力、焦虑、怀疑和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绪,像拔掉了塞子似的从木兔的脑海中流了出去。
接着赤苇又说,“但我们确实需要用你的印鉴,起来,木兔前辈,新年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堆得跟山一样高。”
明日的记忆:之一
...
木兔光太郎想起当时,他入选了2018年男排世锦赛大名单,全世界都(包括赤苇、他妈妈最喜欢的俳优和当红女偶像)给他发来短信祝贺。神清气爽,心情畅快,鲜花着锦的职业生涯从此攀上新的浪头。
实际上结果也不错,当年同位置的诺瓦科夫斯基进入了最佳阵容,但木兔光太郎也不赖,比赛结束后他立刻获得了新的大合同,很快以租借形式交换到意大利的俱乐部。
木兔带着行李飞往维罗纳,却不想冬天比他去得更早,一下飞机就被不留情面往身上招呼的风吹了个趔趄。
天铅灰着,看来和东京的冬天没有什么差别。他疑惑地望过来接他的翻译。意大利男人哈哈大笑,叫他耐心,等过冬天没有人会对晴空下的维罗纳后悔,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城,世界之王脚下的庶民狂欢之城。
...
后来倒真的没有让他失望,就是有点废钱夹。
第一次钱包失踪时他还以为是自己乱扔,紧接着连带手机、钥匙和ID卡也一并离奇失踪。他把这归结为自己视线太高难以察觉腰部以下的小型蟊贼,赤苇却说他就像剑龙被踩到尾巴一刻钟后才会有痛感。
在专注跨半球网络聊天的档口,他三度被人掏了裤兜,这次被他抓了个正着,“嘿,我看见你了”,他高高拎起男子的手。
对方一脚蹬在他的右腿膝盖后侧。条件反射中他蹲在地上,小偷得空逃走。
火红头发的玛丽诺从对街的店里冲出来,飒爽如同《勇敢传说》里梅里达公主。
公主扔出一只苹果,不但击中了小偷的后脑勺,也击中了木兔光太郎的心脏。蒙太古家的小伙和凯普雷特家的女儿相逢于宿命,啊!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她皎然悬在暮天的颊上。
晚几天后赤苇从推特上得知了这个消息,意大利排球俱乐部维罗纳的新人外援木兔光太郎宣布和本地美女陷入爱河。
此人还算有良心和常识,没有专程给前男友通风报信告知自己脱单,当然也有相当大的几率是他根本笨到不知道如何开口。
聊天对话框止于木兔告诉赤苇钱包找回来了,赤苇回复:那就好。
意思是,这对前校园情侣在分手后依旧保持着亲切的友谊,仿佛他们的交往只是友谊中较为炽烈的一部分。
...
在木兔选手宣布人生至高幸福的第二天下午,赤苇回到周刊少年bye编辑部。销售部同事来串门,说好稀奇,赤苇竟然会请事假。
其实是病假,但也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打发走销售部,赤苇当众宣布“我们可能不会有更多MSBY黑狼队的免费球票,今后木兔前辈忘记给我们留票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众编辑不明就里,唯独铃木编辑眼放精光,就等这一刻般从工位上跳起来,嘴里大喊:“让木兔光太郎选手吃屎去吧!祝他永远幸福!以后谁也不准以看比赛为由逃避周五的编辑晚餐会!小赤这次必须坐在我身边!”
二十秒后,终于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饭团怎么办!小赤是不是再也不会给我们带好吃的饭团了?”
“真的诶,饭团宫在东京开分店了吗?还没有吧!”
“即可修!我们集资请小赤去,以后吃饭团要买票了!成本好高!!”
“小赤前辈!再去问问老板到底什么时候在东京开店吧!我们可以把楼下咖啡店赶出去给他腾位置!”
众编辑齐齐哀嚎:“我们可以没有排球比赛,但我们不能没有饭团宫!!赤苇,求求了!!”
...
2017年过去,赤苇相信自己永远不会怀念它。紧接而来的2018年过得平和但充实,主要原因是赤苇花了大量精力打捞状态与日俱减的宇内天满老师。
读者来信的减少和调查支持率的垫底几乎将漫画家压垮。在赤苇负责的所有作者中,只有宇内老师一周需要他登门拜访三到四次——赤苇判断当面谈的效果远甚于电话和传真,只要宇内老师还愿意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讲述修改分镜的建议,一切就会有转机。
为了鼓励宇内老师,他们在六月的第二个截稿日后相约看了场让人捧腹大笑的表演,铃木副编辑长慷慨赠票(但其实也没多贵)。
赤苇是个很好的陪伴,几乎不会说出叫人难堪的话,而且如果宇内天满愿意,他也能十分健谈。当晚有十来个节目,赤苇配合度极高,该笑的时候笑,该鼓掌的时候鼓掌,一扫初次见面时让宇内天满产生误解的稍显冷冰冰的形象,简直无可挑剔。惹得旁座的姑娘不断侧目看他,脸上浮起粉色的遐想。
结束后赤苇问宇内天满能不能等他几分钟,宇内天满点头,先行前往剧场门口。过了一会儿赤苇和另一个笑眯眯的年轻人一起回来,赤苇说,“宇内前辈,能向你介绍一下吗?这是以前音驹和我们一起打比赛的福永君,刚刚第八个节目的主演。福永君,这是宇内老师,我负责的作者。”
三个前排球爱好者一起走进关东煮店,点了白萝卜、竹轮、昆布、魔芋和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
“赤苇君变了好多。”福永感叹,“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练习赛后睡糊涂了。以前我都不敢和你说话,现在倒是还好,是长胖了点?”
“没有吧,以前在枭谷合宿你半夜去食堂迷路,是我引你去的?”
“啊哈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当时还以为你想告状,结果你告诉我食堂什么也没有。”
“那他高中时可太吓人了。”宇内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见他,我以为他是那种动不动就会‘啧’的类型。”
“‘啧’,这样?”赤苇问。
“对对对,就是这样!”
“饶了我吧,宇内老师。”
“其实真的会‘啧’吧。”宇内兴致勃勃追问。
“不会当面‘啧’,太失礼了。而且也只小时候会,现在不会了。”赤苇说。
“但内心的对话框早已被‘啧’铺天盖地填满?或者像星球大战片头字幕一样伴着‘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的音乐输出‘啧’?”福永问。
“福永君是见过以前我们那位主将的,正常人面对他很难不‘啧’吧。”
“不接近就不会烦,他还挺好玩的。木兔前辈啊,”福永说,“确实是各方面都叫人无话可说的一个人才。”
宇内天满看了赤苇一眼,“是那个木兔?”
意识到他的目光,赤苇冲宇内老师眨了眨眼睛,“就是木兔光太郎选手,高中时每天光想靠打排球造出大新闻。现在也没好多少,有这种行动力造个火箭也能行吧,偏偏就是学不好数学。”
“学数学用的是另一个脑子。”福永说。“就跟研磨打游戏用的是另一个脑子一样,一种简易清洁无害的杰克与海德式分裂。”
“杰克与海德是什么?”宇内问。
“变身怪医的男主角,精神分裂出了两个人物。”福永做了一个鬼脸,“白天是医生,晚上是杀人狂。”
“效率太高了吧!”
“老师可以啊。”赤苇给宇内倒上了酒,笑容中蛊惑更甚于鼓励。“比如白天是懒散却富有灵气的漫画家,晚上能一口气创作四十页精彩而又严谨的分镜。”
“放过我,晚上我只想睡觉。”宇内倒在桌上。
“你晚上也经常打游戏吧。”
“白天是饮食店店员,晚上是舞台大明星!”福永说。
“这个时候该说白天也是舞台大明星吧。”
“赤苇每次吐槽我都很想笑。”福永说。
“我没有吐槽。”
“真的,因为他都没有表情,喜感加倍。”宇内说,“啊,现在有了,赤苇不用害羞啦,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我没有害羞!”
“典型的傲娇角色形象,我说得没错吧宇内老师。”
“是哦是哦,稍等我记一下要点,这个可以用吧。”
赤苇捂着脸,示意他随意,你只要能创作出精彩人物,我全家都可以拿去当人设(虽然他觉得周刊少年bye的读者不会给自己全家任何一个人投票)。
宇内叼着木棒,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推送。他扫了一眼,抬眼看向赤苇,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呜呜呜啊!”
“宇内老师,请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再说话。”赤苇说。
打断他的是消息提醒,紧接着福永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三部手机上显示着同一条新闻。
“阿啦,好巧,木兔选手宣布结婚。”福永轻飘飘地读那条信息,“又一个大新闻。”
...
-2017.12.02 09:44-
木兔光太郎:钱包找回来了呢,lucky!(已读)
-2017.12.02 09:45-
赤苇京治:那就好,注意安全。(已读)
-2018.03.04 20:55-
赤苇京治:前辈,祝贺你结婚。(已读)
-2018.03.06 10:54-
木兔光太郎:赤苇,有机会过来玩啊!下个星期我要去那不勒斯!(已读)
-2018.03.06 10:55-
赤苇京治:好的。(已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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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叠半神话大系: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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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木兔光太郎反应,赤苇已经敞开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
冬天的风憋足了劲儿似的灌进来,猝不及防,赤苇在汹涌翻卷的窗帘里扒拉自己被吹散的头发,场面一度有些狼狈。但等他转脸过来,面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淡的样子。
木兔心想,他一定在腹诽我。下一刻他就听见赤苇催促,“快点,我说了吧,没时间给你浪费,除非你打算就这么再躺一年。”
他顿了一顿,看来是忍了很久,实在没能忍住。他对拖拖拉拉套上衣的木兔说,“你胖了”。
木兔光太郎在毛衣领口里愤愤喊了一句,“赤苇!”
...
职业运动员的体型管理有别常人,毕竟肌肉含量摆在那里,短时间窝在老家自暴自弃也不至于走形到面目全非。
赤苇唯独关心的是木兔光太郎的精神状态。当他走进木兔四叠半大的小卧室,昏沉之气几乎要把他挤出去。不会辨认失误,就是那种熟悉的昏沉之气,灰色的,晦涩的,意味着“今天之内不要再给我托球”和“我交不出稿了我要自戕谢罪”的昏沉之气。
好在木兔光太郎和他显而易见的坏状态面对的是一位久违的行家。“球为什么会在这里。”赤苇突然发问。
“什么球。”木兔不明就以。
“2016-2017赛季MVP颁奖仪式前那场的比赛用球。”赤苇指着书架最上方,和高中社团用球、春高亚军奖牌、毕业合影和休学旅行纪念品摆在一起的,赫然是一枚签满姓名的排球。
球为什么会在这里。
...
玛丽诺离开前带走了东京和大阪公寓里的一些东西,木兔几乎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与一一辨别。
一年后木兔光太郎的经纪人在ebay上看到了一枚落场日本排联2016-2017赛季比赛用球,从各个角度的截图中不难找到“牛岛若利”、“影山飞雄”、“宫侑”、“宫治/饭团宫”、“宇内天满”和“赤苇京治”的签名。
经由木兔光太郎本人确认,经纪人委托大学后辈代拍,辗转多人之手后,这枚珍贵的排球终于被重新领回。此后就一直收藏在木兔老家的卧室里。
至于木兔光太郎和玛丽诺的离婚诉讼,却远没有这颗排球的命运这般颠簸。两人没有签婚前协议,但木兔光太郎主动放弃财产追回,连同维罗纳的一处可爱公寓,他放弃了所有。
离婚前最后一次和玛丽诺的律师会面时,木兔说希望玛丽诺能够原谅他。不是回到他的身边,只是原谅他。
对方律师心念一动,木兔的律师立刻警惕,劝他到此为止,不必多说。
其实也没有更多的话,他在说出抱歉的同时瞬间被记忆击中。此时此刻此景,一切都熟悉得有如再现,此番心绪翻涌,也绝不仅仅因为和玛丽诺离别。
同样离别一再发生,他面朝律师事务所会客室巨大的窗户,视线穿过滴满雨水的玻璃幕墙,看向更遥远的高楼和那上面笼罩的一团白色的水汽。
一股冲动催促他躲到桌子下去,理智让他坐在原地,装作一个普通人。
...
渐次回忆起的场景从他和赤苇越来越说不上话开始,发现时初恋已经走到尾声。分手势在必行,不需要争执与讨论就能达成共识。
当天晚上木兔跟着球队出发去新西兰集训,赤苇开车把他送到机场。公路因为时间太晚而畅通无阻,沿街的灯光透过前窗玻璃落在赤苇的脸上。明暗中赤苇心无旁骛地开车,车里既没有交谈也没有音乐。
夜间十一点二十七,机场快速路灯火通明的尽头,赤苇停车,没有熄火,也没有打算下车,只是微微侧下腰,向另一边车门下车的木兔道别,半张脸隐藏在车顶投下的阴影里,“就到这儿了,木兔前辈,再见。”
“再见,赤苇。”
木兔拎着行李站在快速路边,看着赤苇驶离,把车开进无边的夜,身影与五年前春高落败时赤苇背身站在球场上时重叠在一起。
一股忧郁像夜色一样捕获了他,唤醒了木兔沉睡已久的感情。情欲与情绪纷纷而起,温柔而又酸涩的海将他席卷。他在起伏的浪尖上无望哀思,我依旧爱他,可我已对自己无能为力。
二十天后,集训结束,木兔问赤苇能不能来接他,赤苇说可以,在停车场里打着哈欠看分镜。
回家是木兔开的车,赤苇在地铁站前面让他停车。“就到这儿了,木兔前辈,再见。”
推开公寓的门,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本漫画单行本或是影印卷放在它们经常出现的餐桌上。赤苇还拿走了毛巾、牙刷、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衣物,但没有带走印着猫头鹰脑袋的对杯。今后当他前来拜访,依旧会从水槽上的橱柜里寻找自己的惯用杯具,直到木兔光太郎只身飞往阳光普照的意大利。
那只杯子还在橱柜里,因为不值钱也不常用,逃过被离婚夫妇被摔碎的悲剧。
...
“听闻你悲惨的离婚故事,我仅代表自己,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惋惜之情。”赤苇语气平平地说,把挂在床脚的卫裤扔给木兔,示意他穿上,“其他的话我不能多说,毕竟三年前甩掉我的女孩不会对《排球解密》揭露我滥用兴奋剂。”
木兔在沉默中卷裤脚。
“不过她可能在推特上骂我,”赤苇想了一想,谨慎发言,“她的权利我完全无法控制。”
木兔忍不住争辩,“你长大以后嘴越来越坏了,赤苇。”
“你以前也没有觉得我多配合,前辈。不过你以前不会抱怨,只会无视我。”赤苇不客气地回嘴。
在木兔光太郎身边,赤苇从来就不是什么性格绵柔的乖巧学弟,多得是他吐槽和抱怨的时候,他本人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何况长大后变了的人不止我,照照镜子,难道你能说你还是一球入魂旗帜下只要能打球就心满意足的枭谷学园男子排球队队长?前辈,你现在连赛场都上不了,我看到了国家队和俱乐部放置你的声明。”
过了一会儿,木兔小声说,“现在休赛了。”
“那你大可以从现在躺到三月,等黑狼用完所有主力和二队球员后带着大合同来接你。”赤苇说。
在他的不留情面之下,木兔再度瑟缩了,“赤苇真的很严厉。”
“更严厉的还在后面,木兔前辈。”赤苇叹了口气,“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惨状的,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完全让人看不下去。今天我们在这间屋子里所说的所有话,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但事到如今我们必须说清楚,有或是没有,你必须告诉我实话。”
...
所以就是这样了,这场景真是滑稽。四叠半的小房间里,赤苇和木兔各自站立,木兔光太郎直直地看向赤苇的眼睛,显然他被赤苇的问话所激怒,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喊出来。
而木兔不需要喊出来,赤苇已经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所有意义。
他责怪他,带着被至亲击中痛脚的惨兮兮的委屈。他为此愤怒,全世界都可以来怀疑我,唯独你不行。你比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所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我不会,我不可能,我不允许。
眼神交汇之处,意识与意识的交汇快过闪电,无法愈合的伤口被反复拉开出血,木兔光太郎咬着牙转开了脸。大口喘气,于是沉重。重得像他现在对岁月诉说的,与谁同在的存在。于是沉重,轻飘的他,于是沉重*7。
木兔前辈确实变了,赤苇心下了然。以前他会更加直接地喊出来、怪叫、撒娇似地当场昏厥、发脾气、没有预兆的低落,然后收拾好自己的恐惧,学着原谅一切,或者干脆忘掉。
但我必须这样对他。赤苇告诉自己。因为我是全世界最明白木兔前辈的人,替换下场的哨响,愤怒中将球砸向地板的声音,我无端感觉你在等我,所以我来了。
“我没有怀疑你”,赤苇说,深吸一口气,握住木兔的大臂试图将他从漩涡里扯过来,“听我说,木兔前辈,看着我。”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只有我没有办法放任你沮丧地坐在一边,直到终场哨响。
“我只是想听你说出来,所以请你说出来。”
手掌滚烫,贴在隆起的肌肉上。告诉我,你血管里流淌的可还是我熟悉的东西。
僵持之下,木兔终于放弃。
“没有。我不记得有任何服用、注射或接触兴奋剂及类似药品的行为。我不会做那种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的,”赤苇笑了,这是他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有如窗台上的阳光一样雪亮,“既然是这样,请让我为你扫清障碍吧,木兔前辈。”
国家选手木兔光太郎的丑闻与哀愁完
03六十万亿分之一
人的身体里有六十万亿个细胞。没有一个细胞系统学习过组织行为学。这意味着只要有一个细胞异想天开,命运就容易不受控制。
路过的相亲对象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之二
“他说他没有。”赤苇说。
时间是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地点在一间开在住宅区的、房间里弥漫着炸物香味、隔壁是天妇罗店的天道・江原法律事务所。
“我对木兔光太郎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兴趣,”江原茜小姐——现在应该称她为江原律师了(婚姻家庭方向)——耸了耸肩,“准确来说,我对一切携带XY染色体的碳基生物说的话都不相信。”
“谢谢你,我一点都没有感到冒犯。”
“你不要灰心,他说什么你就相信,这可能是你的先天性基因缺陷,但别信电视上说的基因疗法,这玩意没法治,没救了,到死都这样。”
“扯远了吧。”
“这段话不给你计费。”
“感人的友谊。但信不信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你的委托人告诉你他出轨了要离婚,难道你就不接了。”
“我接啊。”江原律师翻了个白眼,“得加价。所以你们是哪种?出轨还是没出轨?”
赤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出轨没有一点关系,而且我也不是来和你讨论木兔先生的离婚诉讼,此事早就尘埃落定。”
“所以到底有没有出轨。”
“据我所知,这场婚姻关系里没有。但庭外和解材料我没有亲眼看过,所以不能向你保证。”
江原律师又翻了个白眼,兴趣缺缺地说,“这就是你的新工作?木兔光太郎连律师都没有了?你是不是惹上麻烦事了?我需要通知哥哥吗?”
“有,有两个法律团队。一个受雇于他的经纪人,主要负责审核木兔前辈各类合约的合规性;另一个是俱乐部的法务,帮木兔前辈处理了他的离婚诉讼。明天我会作为木兔光太郎先生的私人助理去拜访他们,但今天我想通过自己的渠道获得一些专业方面的建议。”
江原律师叹了口气,“你以前是不是会在法定假陪作者去外地取材?”
“记忆中是有几次,我以为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赤苇,你真是个好人。”江原律师说,拉开抽屉,在名片夹里快速翻找。“你等等,别急着争辩,我对公共关系几乎毫无了解,从你提出的信息中只能看出来他的俱乐部想冷处理,此后再看舆论风向。这不符合逻辑,按常理来说完全不应该这样,把一个状态火热的明星球员按在板凳上。只要木兔还能为球队创造价值,即使他们打算把他放进转会市场,也不应该这样任他身价贬值。”
“如果这里面还牵涉了一场续约博弈和两个价值破亿的广告合约呢?”赤苇说,“这是我自己推测的。”
“那可能说得通。找到了,给你名片。晚一点我会请天道学姐帮你打招呼,到时候你再联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能帮得上忙的人,我记得他当过足球经纪公司的咨询律师,实在不行他也可以给你推荐其他人。还有,试着向俱乐部申请调取近三年的队医记录和药检结果,我相信这玩意应该都有正式的存档材料,你不行的话就让他的经纪人去,但东西拿回来前不用对他解释得太清楚,本来他这个情况去查记录也没有什么稀奇。”
赤苇把那张名片夹在笔记本里,“我记下了,谢谢,江原小姐。”
江原律师伸了个懒腰,“累死了,今天又无偿加班两小时。先说好,如果待会儿的京极夏彦研讨会没意思,你就得请我吃肉,否则我要对今天的咨询收费。”
赤苇笑了,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放心吧,一定会有意思的。”
“真的吗,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赤苇冲她点点头,“因为今天轮到我发表读书笔记。走吧,《魍魉之匣》,因无法填满而产生的欲求、绚烂的谜题和人群之中的茫然无助,你会喜欢的。”
...
2019年秋天,重回V联赛的木兔光太郎在东京的公寓里开了一个几乎完全照搬南美洲狂欢节的趴。小见春树带来了他的艺人朋友,白福雪绘一个人几乎吃掉了摆出来的所有巧克力(西点师由牛岛若利引荐而来),黑尾铁朗乘机传销他的视频项目,孤爪研磨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打游戏。
九点一过,赤苇的手机在一堆没来得及装订的打样件下面响个不停。木兔光太郎在电话的另一头大呼小叫,让他快点,再快点,冰淇淋蛋糕可等不了人。
于是赤苇只能匆匆与同事告别,从他的工作习惯上来说,这几乎算是早退,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让那几个必须由他时时掌握进度的漫画家暂时自理。
赤苇冲出公司,向地铁站一路狂奔,在晚间一片昏昏欲睡气氛的车厢里焦虑跺脚,换乘两次后又爬过一个长到叫人绝望的上坡。
衬衫黏在背上,舌尖舔到咸咸的味道,命运在坂道上落下巨大的阴影,月亮却从云层中缓缓显现,当赤苇终于拐过最后一个路口,木兔站在坂道尽头。
夜色下的木兔光太郎冲赤挥手,呼喊,向他跑来。
真是让人感动的久别重逢,就是这样,一切都没有变,光彩照人的木兔光太郎和一切闪闪发亮的东西交相辉映,青春焕发,天真纯粹。
没来得及在木兔光太郎的注视下瑟缩,赤苇就被一把拉进他的怀里。怀抱的主人在他耳边快乐地喊些从来意义不明的词句,拍他的后背,揉乱他的头发。
“赤苇!你来了!!我等你好久!!”
...
进门时宮侑正在表演他专为今晚准备的第三个骰子魔术。众人之中女主人第一时间发现了新的访客,她起身向他们走来,穿着一条露出大片健康蜜色皮肤的红色亮片裙子,美得就像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诗人所描述的安达卢西亚晚霞。
在和她的丈夫经过了一段着充斥短促英文、意语、日语和大量手势的对话后,她似乎将赤苇和所知的某个人联系在一起。
玛丽诺笑盈盈地凑过来,叫赤苇“宝贝”,在他红透了的脸颊上留下一个轻吻。而后做丈夫的退开,周旋到别的地方,太太却一直拉着赤苇的手,给他倒上清爽的水果酒,引着他四处走。
乍一眼看上去,她不像是木兔的太太,反倒是赤苇的姐妹。
他们坐在阳台上晒月亮喝酒,房间里的喧闹正离他们远去。玛丽诺托着腮无言注视赤苇,美丽的眼睛含着祈愿与乡愁。
赤苇心念一动,轻声问她,“你过得还习惯吗?”
她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
一段不需要也不要求任何回报的恋情,更不需要双双死于家族的宿怨,只要让她籍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热情而灿烂,所有坚硬的东西都将迎难而解。
“不要担心。”她向赤苇微笑,现在赤苇终于明白了这场派对的意义。
木兔前辈喜欢热闹,但对铺张消费并无兴趣。他亲手挑选的红酒简直灾难,放任不管衣柜里会塞满一模一样的T恤。他终于有所长进,察觉出了妻子的不安,因而喊来了所有的朋友,试图用一种人造却不为所愿的热闹,为她打起精神。
这样一位年轻而又勇敢的姑娘,甘愿为了爱情离开了自幼生长的家乡,却被如此冷硬横推的城市所惊骇,人们像尘埃一样各自奔向漫无目的远方,每个人和每个人都毫不关心,她已被城市之网牢牢抓住。
“很辛苦吧”,赤苇问她,用日文,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于是他又换成英文说了一次。这次她听懂了,感激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玛丽诺仰着纤长的脖子,颈上的珍珠泛着荧润的白光。
她用日文很艰难地对赤苇说,“没——关系”,说完又羞腼地笑了,“对不起。”
倏忽之间,一些往昔翻涌浮现。
她的存在令人想起过去的日子。他的少年时光,她新的人生阶段,在此处巧妙地重叠在一起。金色的、灿烂的、无畏的、狂放而无法自持的、给出就不能收回的,在盛开后枯萎的。结局不在眼前,藏在灵魂最深处的沟壑。有爱,就不觉时光飞逝,不觉路途遥远,只愿攀援至最高顶端,触摸至臻至纯之美。
“没关系,你说得很好。”赤苇一句一句慢慢地对她讲,“真的很好,会好的。你很好,木兔前辈也很好,一切都会好的,你们会很幸福。”
木兔在房间里大声喊他们的名字。赤苇和玛丽诺双双回头,看见巨大的冰淇淋蛋糕终于端了上来。他跟着玛丽诺走进室内,趁着日向翔阳和木叶前辈轮番试图把蛋糕砸在木兔的脸上,悄悄地落入阴影,像献身阳光那样惬意。
...
一周后木兔和玛丽诺前往大阪。还没等把所有的行李都从箱子里拆出来,一个快递员摁响了前门的门铃。
在玛丽诺的疑惑中,木兔捧着一个即使是他也有些吃力的纸盒回来,从里面拆出了将近二十册少儿绘本和一整套哆啦A梦。
书是赤苇寄的,并留下了便签解释原由:合作的书店建议,可以用少儿绘本帮助日语学习。哆啦A梦是世界的语言,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找到更多。等玛丽诺的日文更好一些,《家庭教师reborn》或许能给她的生活增加更多乐趣。
便签的最后,赤苇端正的字迹大大地写着,“会好的。”
玛丽诺含着眼泪吻了那张便条纸,木兔搂住她的肩膀,若有所思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四叠半神话大系:之三
...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傍晚,赤苇拎着行李抵达木兔光太郎在大阪的公寓。
按门铃时木兔正在做晚饭,牛排因而煎过了火候,变成一种看起来咬肌就要受苦的全熟家庭料理。
赤苇凑过来,“嗤”地笑了,“看着不错,木兔前辈”。
木兔赶猫赶狗似地冲他打手势,“房间收拾好了,左手第二个房间,对面开着门的是我的卧室,缺什么自己去找,现在快去换衣服,我要饿死了。”
“这些能吃吗?”
“你小子不要小看我!”
赤苇向房间走,门关上前不忘叮嘱木兔。“别开酒,待会儿还有正事”,木兔因此收回了四处摸索开瓶器的手。
过了一会儿,穿着宽松套头衫的赤苇踢踢踏踏从房间跺出来,眼镜挂在领口,裤脚乱糟糟地和袜子边缘押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放松而又疲倦。
木兔指了指餐桌对面,“你的杯子我带过来了。”
赤苇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真是长进,还以为前辈会用塑料杯托套一次性纸杯招待我。”
木兔没吭声,起身走回开放厨房中岛,从吊柜翻出一只纸杯,倒上麦茶,赌气似地放在赤苇面前,“满意了吧。”
“我想要乌龙茶。”
木兔又从冰箱里拿了瓶三得利递给他。
“再点个披萨吧。”
二话不说,木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找外卖号码。
“真的可以?”
木兔抬起眼睛从手机上方盯着赤苇,很努力地保持脸面无表情,“你不要太嚣张。”。
赤苇终于绷不住笑仰在椅背上,“好了好了,不闹了,木兔前辈,吃饭吧。”
木兔把手机扔在一边,越过餐桌伸手捧着赤苇的脸使劲搓揉,“赤苇太过分了。”
“@#¥%……”
“这说的是什么,完全不懂。”
“……&*¥#)”
木兔发出响亮的嘲笑声,“赤苇的脸真的好奇怪,想拍下来放在ins上。”
赤苇奋力扒拉他的无情铁手,甚至不惜伸长了腿踢他。
“喂你好卑鄙!你到底知道错了没有!”
...
一顿饭吃了快两小时,赤苇没想到木兔能端出这么多东西,一开始没全摆出来,完全因为桌子不够大。
他们一个敢往外端,一个就敢吃下去,吃到最后赤苇开始打哈欠,木兔一边把碗碟往洗碗机里送,一边劝他,“不然今天先休息?”
“请拿出以前让我托两百个球的劲头!”赤苇不满地抱怨,因疲倦而脾气暴躁。
木兔盯着他,露出某种考量他的眼神。
“干嘛?”赤苇不满地瞪他。
木兔又递给赤苇一杯热茶,“没事,你简单说一说。”
“你不要说得仿佛事不关己。”赤苇嘟囔道。
赤苇把从东京带过来的所有材料排开在桌面上,“简单来说一下你的现状,木兔前辈,请认真听。”
“特别认真。比我排球入门的时候都认真。现在是我人生最认真的时刻。”
那你半个月前到底在干什么,赤苇在心里腹诽。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调整好情绪,自认为心平气和地翻开笔记本:“来讲讲这两周我的工作进展——”
木兔打断他,“从厚度上看起来真的很有进展。”
赤苇深吸一口气,忍住用笔记本的脊敲他脑袋的冲动。
“为了让你理解得更快点,我会把现在木兔前辈的处境拆开来讲,但你自己要明白,这其实说的是同一件事。”
“好的好的。”
“我从结果开始,为什么从《排球解密》兴奋剂爆料出现到现在,黑狼一直态度暧昧。”
“因为他们受够了我?”木兔歪着脑袋问他。
“不要说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胡话,”赤苇抱怨,“然后你就会顺着自己的奇思妙想一路狂奔,最后成功把自己带进死角。真的,你特别成功,这次我不会再去你老家打捞你了。”
“好啦好啦,赤苇不要生气。生气了不可爱。”
赤苇垂头,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发出被恶心到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又警告了一次,“你不要再打岔。”
得到了木兔没有多少诚意的保证后,他继续刚才的进程。
“和你的经纪人想法不一样——这个待会儿再说,我还是觉得黑狼想和你续约。转会市场确实有很多选择,但黑狼目前以你为中心的建队框架限制了他们的选择范围,一调整就要大动干戈,甚至牺牲下半程积分。在你没有上场的整个12月比赛,平均胜率是上个赛季的1/2,说明他们没有做好你离队的预案。再加上你从青年队就在黑狼,你是在队时间最长的青训球员,青训学院至今还挂着你的照片,处理不好分手关系,各方面都会人心浮动。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其实是经济上的考虑,你身上有4个金额巨大的个人代言,其中3个因为你才同时赞助俱乐部,放走你对俱乐部来说,意味着失去稳定赞助;另一方面,如果他们真的考虑和你分手,去年夏天和你的续约谈判就不会进行得如此没有效率,白白冒着合同期最后一年让你免签离队的风险,这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处。黑狼不但要支付你最后一年的薪水,也不会有任何转会收益。所以我认为,拖到现在,只能因为他们还想要你,但又不愿意满足你和你的经纪人提出的条件。木兔前辈,你需要时间理解吗?我可以等一等。”
木兔示意赤苇继续讲,从表情来看,他确实在认真听。
“先把你的经纪人放在一边,还有两条旁枝关系,相对简单,所以我们先讲。一个是国家男排,他们的诉求很明确,希望你赶快回到赛场,恢复比赛状态,二月份结束前如果不能拿出值得信服的表现,就会影响你进入今年的世界排球联赛大名单。从目前的人员配置和国内球员情况来看,你的同位置至少有4-5名选手可供选择。另一个是你的个人赞助商,他们要求你尽早就兴奋剂传闻进行澄清,消除负面影响,在此基础上,麒麟啤酒和全日空希望你和黑狼续约,亚瑟士和耐克反应不敏感,毕竟它们本身就赞助了联赛的大批明星球员,是球衣和球鞋品牌覆盖率最高的品牌。”
讲到这里,木兔让他停一下。他拿走赤苇的杯子,倒掉一半凉了的茶水,兑上热的放回来。
赤苇用热茶润了润喉咙。
“现在进入到最关键的环节,你应该清楚症结到底卡在哪里。话说在前面,我本人非常非常非常不赞同你在十二月中旬开展的罢训活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都非常愚蠢!孩子气!没有职业道德!我希望你已经想明白了,并有计划向球队道歉。”他说,语气严肃且锐利,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不容得任何质疑。
但木兔痛快地回答,“是的。”
赤苇点点头,脸上松快了些,“我原谅你了。”
木兔耸了耸肩,“下次不会了。”
“你的经纪人希望你转会,我的态度和他相反。”赤苇直截了当地说。
“到九月份你就三十岁了,按照惯例,黑狼会给你一年一签的合同,考虑到你们的关系——你没犯傻之前的关系——我们可以乐观点,两年一签,全勤奖和忠诚奖保留,合同金额虽然不会超过上次续约,通常来说会和上次持平,因为你本身就是V1薪酬最高的球员,这一点,希望你心里清楚。”
木兔点了点头。
“但你的经纪人不这么认为,因为续约黑狼也不会再支付任何签字费,这就是你的经纪人和俱乐部最大的分歧。我得知他为你联系了三家潜在的转会对象,分别是东日本造纸、大日本电铁和秋田蓝色闪电*8——木兔前辈,我听见你啧了,你不要啧,事实就是如此——其中他最偏向于秋田蓝色闪电,因为对方愿意给你三年的大合同和与第一年合同金额相等的签字费,同时接受和你同一经纪人管理下的两名年轻球员。相应的,球队希望你从黑狼带来阿迪达斯和全日空的赞助合约,要求你放弃首发上场次数要求。”
赤苇合上笔记本,“以上就是我在两个星期内完成的所有工作。因为时间紧迫,肯定还有很多遗漏的部分,来源于我推测的内容也不占少数。但我想这都不是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东西并不在于你经纪人的期待、球队的期待、球迷的期待或者别的什么类似的东西。你不要担心,即使你不和黑狼续约,摆脱兴奋剂传闻的办法也不至于没有。我所想的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诉求的不同造成了如今错综复杂的局面,这其中最紧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希望木兔前辈能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而不是躲在某个人背后进行这种无效率的拉锯。球员耗不尽俱乐部,也耗不尽赞助商,你才是世界上最昂贵的消耗品。所以最后的问题回归一点,木兔前辈,你必须要自己搞明白,钱、荣誉、声名,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不急,”木兔托着腮看着赤苇,脸上浮现出极少见的沉静,是真正考虑了赤苇说的话的表情,又透露出一丝隐约的不赞同与好奇心。
他专注地盯着赤苇的眼睛,问他,“那赤苇又想要什么?”
赤苇挑起一边眉头,“这是问的什么傻话,我当然想要看你打球,木兔前辈。除此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你还能给我什么。”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
“我想要打球。”木兔说。
赤苇怔了一下,露出一个今天为止最舒展的笑容,回答他,“好。”
2013年的弹子球:之三
...
二十岁的赤苇认为木兔前辈完全没有考虑过将来,这一观点也被木兔光太郎本人所承认。
他不但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而追问赤苇凭借本能行动有什么不对。不喜欢的就推开,喜欢的就该腻在一起。
提问时木兔正用力搂着赤苇的脖子,试图把自己增肌后的身体全部塞进赤苇和矮桌间的缝隙,用一种完全紧贴的姿态挂在赤苇身上。当他发现赤苇被自己压得不得不腾出手去支撑地面,温暖而又闲适的午后就不再适合做任何文学研究和排球战术分析。
木兔把手机丢在一边,将赤苇收拢在怀里,依靠着完美的核心发力,稳定赤苇不断后仰的上半身(谢谢你!体能训练!),沿着赤苇的耳根落下一连串亲昵的吻。赤苇发出半是愉悦半是抱怨的叹息,还有攥紧他腰侧衣摆的手,和逐渐泛出红晕的健康皮肤,这些只能让木兔光太郎更加兴奋。
啊,好喜欢赤苇,好爱赤苇。
他喜欢赤苇在京都的这间小小的公寓,喜欢在球队休假的当天晚上坐JR来找赤苇,喜欢挨着忙于准备研讨会的赤苇玩手机直到在地板上睡着,喜欢赤苇给他托出的越来越欠缺力道的球。
后来木兔从宮侑那里听到一种说法:他们一致认为木兔选择黑狼是为了更方便黏着他心爱的学弟。
他的第一反应是用力拍击宮侑的后背,盛赞,看不出来侑侑你这小子是真的聪明。
宮侑差点没被他拍出个趔趄,当即踹了他一脚。木兔完全不会因此生气。
又过了两周,木兔跑到赤苇那里,一边给两人做晚饭,一边和赤苇聊天。
他假装不经意地对赤苇说:“你知道吗,侑侑他们说我来黑狼是因为可以和赤苇挨得更近。如果待在东京的话,就不能经常来照顾我们的大学生了。真是,我不在赤苇就只会吃便利店的饭团,一点也不健康。”
木兔已经想好了,如果赤苇害羞(他最好是!),他就会扔下快煮开的锅子去吻他,告诉赤苇这点付出完全不是什么大事,赤苇不用感觉内疚,因为他是木兔光太郎最喜欢的人,为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结果,坐在木兔背后的赤苇半天没吱声,直到他转头去看他。“讨厌,赤苇为什么都没有表示赞同!”
“因为完全不是这样。”赤苇把视线从平板电脑移到他的脸上,“是木兔前辈在春高后和我说要和黑狼签约,会从体大休学,所以我才来的京都。”
啊,是这样吗?
“从我的角度来看,前辈可能什么都没有想吧。虽然从结果上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我想和前辈在一起,但我完全不想吃煮糊的炖菜。”赤苇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木兔专心,做饭时不要东张西望,“我现在出去买饭团还来得及吗?”
...
木兔躺在床上,走廊里赤苇还在走来走去。十点时赤苇赶木兔去睡觉。
木兔问赤苇为什么不睡,赤苇说哪有十点钟就睡觉的漫画编辑,平常这个点根本还没开始喝晚上的第二杯咖啡。
说晚安前,赤苇问他:“明天的训练内容是继续进行室内体能训练还是正式归队?”
木兔挠了挠头:“先去道歉,你不是最在意这个?然后去找队医,得到许可的话就申请正式归队。其他一步步看吧。赤苇明天干什么?”
“去拜访朋友推荐给我的经济公司。”赤苇说,“既然我人在大阪,下午我会去黑狼打个招呼。希望能见到球队总监,他没有空的话我再另约时间,但我明天下午还是会去的,你记得给我留访客记录。”
木兔点点头,示意他记住了。
“你想得太多了,然后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这完全不适合你!”赤苇突然说,有些懊恼的样子,“不要担心,木兔前辈,我来了,你专心打球,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我说过的吧,会给你扫清道路。”
但躺在床上的时候,木兔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卧室门敞着,赤苇小小的动作也能听得很清楚:往重新启用的马克杯里注水,笔尖沙沙地落在纸上,棉袍衣角摩擦,伸懒腰时肩关节咯吱咯吱。
这些声音藉由想象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赤苇,温柔又熨帖地裹着他陷入睡眠。在半睡半醒中,木兔听见赤苇在他门口自言自语,“怎么没关卧室的门?”
他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又或许只是在做梦。他在梦中与赤苇对视,无论在现实还是在梦中,赤苇的身影都叫人十分安心。
第二天早上,木兔从卧室走出来,对面房间的门同样敞着。
赤苇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留着被被褥压出的红痕。
赤苇缓慢地转头,呆呆地看向门口的木兔。这如同从记忆里翻出来的场景狠狠地抓住了木兔光太郎的心脏,他像被锐物扎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赤苇京治确实在这里。
...
“来了啊。”宮侑用挂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你长胖了?”
木兔站在他身边,打开许久未动的储物柜,从一团糟里面找自己的护膝(佐久早圣臣在更衣室另一角暗中观察,在木兔拉开储物柜的瞬间,他像一道闪电一样冲了出去。在他身后,一瓶喝了一半的功能饮料从储物柜掉下来,直接弹到宮侑的脚上。宮侑:......)。
“昨天刚称了,没什么变化。”
“你完了,木兔选手,你彻底完了。那你就是浮肿了。我等不及看你滚进球场了。”
“就知道你想看我翻跟头了,等着啊,哥等下翻给你看。放心吧。”
“放不放心我自己会检查,”宮侑嬉皮笑脸地说,“我听说昨天你新的助理也来了,和总监谈了好久。有眉目了?算了,这个还是得看我,你待会儿要是不行,我就让他们把你踢出去。”
木兔拖长了声调,“侑侑——真的好过分!”,他歪过去扒拉宮侑,试图把他的裤子往下扯,“你寂寞了吧!对吧对吧!”
“没有那回事!你给我放手!我喊了啊!我真的喊了啊!!!”
“不会再让侑侑寂寞了!”
“这种话不要跟我说!呀!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喂!!放开我的裤子!!你们不要干看着,快来个人救救我!小鹿也,放下手机!不许拍照!”
...
“我大为震惊!”宮侑给他的孪生兄弟发信息,“木兔的新助理是他的高中学弟,就是之前枭谷的那个二传手,在京都上大学的那个,你记得吧。”
过了一会儿,宫治回了条信息,是一张图片,图上的人一手拿着饭团一手操作电脑,桌上放着一碟三只装的饭团,“你说这位?”
“诶诶诶诶诶。小猫吃惊.gif”
“是我们的大客户。”
“可恶,你不要以为这样你就赢了。”
“我就是赢了,呆子。小猫翻白眼.gif”
“说人是呆子的人自己才是呆子。警告你不要想打架。小猫挥拳.gif”
“小猫飞踢.gif”
“小猫菜刀.gif”
“小猫大炮.gif”
...
走前赤苇打包了四个饭团,说是打算晚上当夜宵吃。
宫治本来想提醒,他睡前不要吃太多碳水,话说出口前,他先看到了赤苇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宫治把话咽了下去,赤苇却读懂了他没有说出的关心。
赤苇冲宫治露出了一个带着感激的笑,“没关系的,也就这段时间。”
宫治点了点头。
赤苇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今年还是不准备在东京开分店吗?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客源稳定,租金也没有贵得离谱,随时等着你去。”
宫治火速收起服务型笑容,毕恭毕敬把赤苇送出门口。
“不要再试图给我推销集英社一楼底商!赤苇前编辑!你们提出让我捏个hata王子饭团*的建议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提得很好,下次千万不要再提。”
...
回去的时候木兔正在拆快递。听到门响,木兔从一大包吃用中抬起头,困惑地问赤苇,“你哥哥为什么要给你寄吃的?他以为你在津巴布韦缺衣少食吗?”
赤苇居高临下凝视木兔和扔得满地都是的食品,“谁知道,啊,这个我爱吃。”
“都说了这个在大阪也买得到!”
“你手上拿的那个用小锅蒸一蒸也很好吃,过年的时候小若姐和我试过。看,我还打包了饭团。”赤苇拎起购物袋抖了抖。
由是,木兔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说,“赤苇是不是在我这里吃得不好。”
赤苇“噗嗤”一声笑了。他蹲下来,看着木兔的眼睛充满希冀地说,“这些和前辈做的饭不可以一起吃吗?木兔前辈做的饭比以前好吃多了。”
木兔的脸被点亮了,一把揽过赤苇的脖子,猛揉他的脑袋,“我就说嘛!那我每天都会回来做饭,赤苇要都吃完啊!”
赤苇在他的胸肌里发出一声闷闷的答应。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木兔骄傲中透着疑惑的嘟囔,“赤苇真的好能吃,可是,肉都长到哪里去了呢。”
赤苇心想,还能长到哪里去,当然都在肚子上。
...
2013年的赤苇京治在料理教室前冒了冒头,看见正在一群女士中间忙得不可开交的哥哥。
很快,站在门边的小姐姐发现了这个拘谨的高中男生,问他是不是找人。
他说,您好,我哥哥让我来找他,我叫赤苇京治。
小姐姐点头,往房间里喊了声“小赤苇!你弟弟来了。”
所有人齐齐回头,在一片“哇是弟弟诶!”“个头好高”“很英俊呢小赤弟弟!”中,哥哥急匆匆跑了出来,一边道歉一边把他往自己负责的流理台前引。
“今天做的东西不太容易打包带回去,所以喊你在这里吃晚饭。”健治解释道,“这是和我搭档的结月太太和关口小姐,这是我弟弟京治。”
结月太太是住在附近的主妇,关口若是住在料理教室楼上的女大学生。赤苇一一向他们问好,在饭菜端上来之前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但他的个头和椅子都实在太高,坐着的时候几乎也能和流理台上的人视线平齐。
结月太太看见他,很是羡慕,她有一个八岁的儿子,还没开始发育,于是问赤苇平常都吃什么,做什么锻炼。
赤苇看了看哥哥,健治接管了问题,“什么都吃吧,感觉京治没有什么特别不爱吃的。不过今年确实个头窜得很快,是因为吃得多了吗?”他转头跟弟弟确认,正撞上关口小姐正在往赤苇嘴里塞刚做好的蔬菜卷。
关口小姐满脸通红,“啊!我看他一个小孩坐在那里,下意识地就伸手了。”
健治大为震惊,“他一米八了诶!”
“可是赤苇先生以前老是说他是一个小孩,我就真的把他当小孩了啊。”
健治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说他是小孩?”
赤苇比他哥哥还要震惊。他奋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忘告诉关口小姐“很好吃,谢谢您”),“哥你怎么可以说我是小孩!”
“闭嘴,每天吃了就睡的单细胞生物不是小孩是什么!”
“看吧,”关口小姐说,“就是你说的。来,小京再吃一个。”
赤苇真的又吃了一个。接着结月太太也塞给他一个,他也吃了。结月太太陷入沉思,“所以还是应该多吃蔬菜吗。”
“我觉得不是。”健治说,“感觉他小学和国中时都没有这么能吃,每天有气无力的,胳膊和腿都很细。我爸爸怕他身体不好,送他去打篮球,回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善,个头倒是长了,人还是瘦得不行,反而看不出来很高,对抗时被人撞得一块青一块紫的,一个人躲在浴室里哭。后来就退社改打排球了,但头两年也看不出来,感觉就是上高中以后才开始猛涨的,半夜还会在冰箱里找东西吃。”
“排球啊。”结月太太又看了看赤苇,“现在挺好的,小京看起来很结实。”
赤苇把脑袋扭到一边,脸也红了。
“排球有意思吗?”结月太太兴致勃勃地问,“不然让我们家的也试试吧。”
赤苇很乖地点头,“有意思的。”
“京治他们队很强!”健治自豪地介绍,“全国大赛优胜种子选手呢!会上电视的!”
“这么厉害啊!”
“都是前辈们厉害。”赤苇不好意思却坦诚地纠正,“我还不是主力选手。”
“但我们京治每天都和队里的王牌搭档练球!练好晚!能力是得到认证的!”
“所以原因是这个吧。”关口小姐说,“训练量大,营养好,小京也开心,对吧?”
“他当然开心。”健治抢在赤苇之前回答,“篮球队来找他他都不愿意回去了!明明人家还说去了就让他首发。”
“人家没有说让我首发,人家只说如果三年级退队的话立刻就能首发了。”赤苇争辩道,“木兔前辈说那和在排球队有什么区别,完全没有诚意。”
“木兔前辈是小京的队友吗?”关口小姐问。
“是排球队的主将。”
“是京治的大明星!因为’哐’的扣球把我们京治迷得不行。下次一起去看比赛吧,关口小姐,结月太太。”
“要去要去!”
六十万亿分之一完
04 世界第一的初恋
只有喜欢不可能足够。只有憧憬也不足以填补我的心
——《世界第一初恋》S1 ED1《明日、僕は君に会いに行く。》
明日的记忆:之二
...
赛季下半程开始的前一周,MSBY黑狼通过合作媒体,就木兔光太郎选手兴奋剂传闻,首次向外界发表声明。
声明中称,近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木兔光太郎选手累计接受了各种机构的170-200次药检,所有药检均未发现过违规行为。
一周后进行的下半程揭幕赛,木兔光太郎重新进入黑狼球员大名单。比赛进行到第三局第4分钟,木兔选手经替换回到赛场。
赛后,木兔选手接受了排球周刊的采访,并在采访结束后发表官方声明:
关于近期某些媒体及个人发表的与我相关的信息,我在此进行澄清:
三个月前,我接到《排球解密》发来的讯息,告知我他们通过我的前妻掌握了我在国际比赛中使用兴奋剂的具体证据。如果我不想讲此条信息公开,就要向他们支付一定额度的封口费用。
当时我回复他们:随便你们。
我在此向国际排联、排球协会、国家队、俱乐部、以及所有热爱排球和关注我的人致以最诚挚的道歉,正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和漫不经心,造成此后的风波。
针对被提及的事宜,我在此做出如下解释:
2019年世锦赛期间,因肩关节伤病,我在与意大利队比赛前接受了地塞米松的关节注射。该种药品使用,经我的俱乐部队医向国家队提出申请,已通过国际排联审批。赛后我抽中药检,并在地塞米松检测中检验出现阳性结果。提交了情况说明和事前审批后,国际排联反兴奋剂委员会得出了我未违反反兴奋剂相关规程的结论,并关闭了相关调查程序。
在尊重公众知情权的同时,我的法律团队会对于那些扭曲真相,进而损害我的个人名誉、侵犯我的权利的报道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而我本人从未参与、未来也不会参与兴奋剂及一切类似药品一切形式的使用。
关于我与本次兴奋剂使用不实报道中的一切信息,此后我将不会再回应。*10
...
木兔光太郎选手重回首发阵容,很快找回火热状态。三月上旬他宣布与合作六年的经纪人解约,转签新的经济公司。五天后他再次宣布与MSBY黑狼续约,合同期限三年,年薪保持不变,放弃全勤奖与签字费,保留忠诚奖。四月十二日,他收到国家男排的征召,要求他在四月二十日之前前往东京报道,参加即将在意大利举行的世界排球联赛的国家队赛前封闭训练。
一切不确定的东西都随之烟消云散,四叠半房间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仿佛是别人的经历。他在春天的暖风中敞着车窗,就连晚高峰堵车也不能让感受变坏。
副驾驶上放着装满食品的超市购物袋,他在脑海里盘算,今天我要给赤苇做一顿大餐,倒上酒,让他吃饱,吃到犯困。要记得提醒赤苇订机票,希望赤苇把自己的护照带来了大阪,不然他还得回去拿一趟。不过他可以陪赤苇一起回去,飞机、新干线、大巴,自己开车,很随意,只要和赤苇在一起,怎么样都可以。
...
酒很好(赤苇说的),薄饼和牛排都煎得不错,炖菜的香味可能会遗留到后天早上,餐后自行装杯的冰淇淋像店里面摆出来的一样漂亮(有些夸张)。
如果没有多余的饭团就好了,侑侑送我这个是不是存心想要气死我,木兔心想。
饭后他们并排坐在一块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酒杯放在一边。赤苇穿着条纹袜子的脚随意勾着,膝盖顶着木兔的大腿。赤苇还在吃,往嘴里塞着某种风干的肉类零食,双颊因而鼓鼓的,像某种毫无防备心的小动物。在一片非常温柔,近似于被绒毛毯子包裹的氛围中,木兔提出了那个要求。
然而赤苇说,“不行”,拒绝了陪同木兔前往意大利的提议。
明日的记忆:之三
...
无机质的话语像一记重拳,击碎了所有木兔试图忘记的过往。捡起来的碎片上,赤苇大学毕业回到东京入职,他依旧留在大阪。
木兔在一个在东京客场比赛的晚上走进赤苇新租的公寓,赤苇还没有到家。木兔依次打开玄关、起居室和卧室的灯,发现随着自己脚步深入,赤苇活动的痕迹却在逐渐减少。
起居室的矮桌下随意扔着一块皱巴巴的毛毯,底下露出赤苇常穿的T恤的一角。木兔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需要照顾赤苇的一天,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正在手机上搜索附近的洗衣店在哪。
在等待衣服洗干净的时间里,木兔前往最近的地下商店街进行采买,食物、清洁用品、颜色漂亮的碗和一口不至于只能供一个人端着吃饭的锅。他带着这些东西声势浩大地回来,试图给赤苇一个惊喜。直到他裹着从地上搜刮来的毯子委委屈屈地在床上醒来,赤苇都没有回家。
最后木兔是在玄关穿鞋时遇见赤苇的。
赤苇打开门,看见他坐在门口,吓了一大跳,“木兔前辈?”
“是我。”
赤苇点了点头,眼神发直,什么也没说,梦游似地从他身边走了进去。
木兔转过头去看,正好看见赤苇几乎是凭借本能一头栽在那块地毯上,眼睛早已闭上,手下意识地四处摸索。抓到抱枕时,赤苇终于心满意足地陷入睡眠。
一股酸涩之情从木兔的心脏涌出,仿佛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胃,沉甸甸地往下拽。
“不要在这里睡觉啊,”他只能重新脱了鞋走回去,试图叫醒赤苇。但赤苇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极浅,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
醒来后已经到了下午,赤苇揉着眼睛走出卧室,进了对面的洗手间。
他开始洗脸,在刷牙的同时看手机上未读的信息。他四下摸索,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把剃须刀放到架子最顶上,明明泡沫在最下一格。
可能是累糊涂了吧,赤苇心想,走进起居室时却看见木兔的脸,正趴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赤苇愣在那里,“啊,真的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
“不然还能是谁!我把你从地上搬到床上!”木兔跳起来,大声邀功,“我还给你做了晚饭,洗了衣服。”
“这,”赤苇脸红了,“我没有想到昨天你要来,也没有想到入稿一直入到今天早上。”
“我给你发短信了,也给你打了电话,结果被你按掉了。”木兔不满地抱怨,几乎在话说出口的同时他就不生气了。
他瞅着赤苇,“赤苇完全顾不上我。”
烦躁。赤苇想,这是一种完全没有来由的情绪,至少不应该对着木兔前辈。
环视四周,闭塞感随着视线的转移而向赤苇侵进。他不能说话,理智拼命试图将他拉住:木兔前辈完全没有错,木兔前辈有理由抱怨,木兔前辈只是在关心我,木兔前辈并不是他说话的那个意思。
但赤苇太累了,疲倦无法纾解,直接摧毁了他的情感中枢。在木兔没完没了的撒娇中,赤苇几乎能够听到“砰”地一声,大脑中的理智之弦断掉,闸口随之破开。
他看着木兔,问他:“你也该长大了吧!”
木兔愣住了。
意料之外的反应,从未见过的赤苇,他下意识反问赤苇,“赤苇,生气了?”
“一直在说气话的人是前辈你吧!如果真那么不愿意不来不就好了,球队是没有给你订机票还是没有给你订酒店?”
“我只想关心赤苇啊。”
“关心我就该在我工作的时候疯狂给我打电话发短信,结束了也不放过我吗?饶了我吧,我已经够累了!”
木兔瞪大了眼睛,“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累的话辞职不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说话的。木兔光太郎人生中最蠢的话横空出世,后来他对自己发誓再也不会这么说话,但在当下他只会觉得,“不都是这样吗!干得不开心不干不就好了!难道我养不起你吗?”
赤苇垂下头,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木兔前辈从来没有考虑过将来,也没有考虑过别人。”他说。
在狂飙的情绪之下,话比着话锋利而生,对话双方死死地钉在原地。
“木兔前辈只从来只考虑自己的事情,仿佛自己才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
...
一个月后的三连休,赤苇来到木兔在大阪的公寓。
虽然此前在邮件中他反复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坏脾气道歉,这次他依旧非常真诚地当面反省了自己的行为。
他没有呆满三天,第二天中午就返回了东京。走前木兔把赤苇抱在怀里,认真问他还能不能去东京看他。赤苇说可以,以后他会把要极限入稿的时间都在日历上画出来,如果在日期上画着红圈,他可能就回不来,木兔不用一直在家等着他,也不要再把剃须刀藏在架子顶上去。
木兔哈哈大笑,在赤苇的腮上猛亲了一口。
此后木兔来东京了四次,只有一次赤苇在十二点前回来,一次在第二天早上三点,还有两次他通宵没有回来。赤苇去了八次大阪,有六次是陪着宇内天满取材看比赛,都是当天来回,还有两次,一次呆了两天,一次过了个夜就走。
过了半年,木兔在东京买了公寓,离编辑部很近,赤苇因此退掉自己租的房子。木兔在夏休和国家队集训前后会住在这里。
直到赤苇搬走,他们再也没有像赤苇在做学生那样长时间亲密地住在一起。
...
赤苇把车停在机场地库,示意木兔自己上去。“东西都带好了吧。”
木兔坐在位置上不吭声,用沉默身体力行着不满。
赤苇干脆地熄了火,松开安全带,尽量让自己舒服地坐在位置上。
过了一会儿,赤苇听见木兔小声抱怨,“以前做编辑的时候说忙,现在不做了也不陪我。”
“我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吧,木兔前辈。”
木兔把脸扭到一边,不管不顾地说着孩子话,“我要扣你薪水,你是我见过最不称职的助理。”
...
出发去罗马的前一天晚上,木兔表现得非常阴郁。
赤苇赶他去睡觉,明天要早起去东京转机。他不听赤苇的,从这头晃到那头,又从那头晃到这头,什么话也不说,但总是往赤苇卧室门口凑。
赤苇威胁他:“给我一点个人空间,我要关门了。”
木兔毫无逻辑地质问赤苇,“你关门做什么,你是不是打算收拾东西趁我不在了偷偷跑掉。好呀,我看见你的行李箱了。”
“那是你的行李箱!天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行李箱放在我房间里!而且你都要走了,我等你走了再收拾也没什么问题。你又不知道。”
“看吧!”木兔悲凄地说,“你就是想走。等我一走你就会回到东京,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出卖肉体和笑脸,私下里吃很多垃圾食品,衣服一周才洗一次,脾气还会变得很坏很坏很坏。”
(远在东京的宇内天满老师打了个寒颤。同样远在东京的铃木编辑长正在卖力出卖肉体和笑脸——意思是“你要是再不把稿交出来我就上你家去了!”)
“你对我的工作到底有什么误解,要真的比较我感觉为你工作比为漫画工作还累。”
“你觉得和我一起很累。”木兔感觉很受伤,“所以你会离开我,你看,你终于说真话了。”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赤苇低呼,“你能不能哪怕有一会儿正常一点,乖乖去睡觉,不要烦我。快走。”他转过去,不再搭理木兔了。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床发出重物压上的声音。赤苇转头,木兔直挺挺地躺在他的枕头上宣布,“我今天要在这里睡。”
赤苇叹了口气,“木兔前辈,我觉得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是你的雇员,我不会和我的老板搞在一起。”
木兔定定地看着他。“是不会和我搞在一起,还是不会和你的老板搞在一起。”
这是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但赤苇决定无视它。在他们开始交往的头一年——现在他记忆最深刻的只有木兔在看台上大喊,“赤苇!好传球!”,和结束后木兔箍着他的脖子把他介绍给一同前来的体大队友,“这是我最心爱的二传手”。正是这种过分偏袒的喜爱让他坚持到了高中最后一个春天——他因为完全无法处理这种情况,只能把它视作是木兔光太郎对付他的一种手段。
也就是“心爱的二传手”那一次,赤苇惊讶地抬头去看木兔的脸。彼时木兔已经决定签约黑狼,而赤苇的排球生涯在刚刚的春高赛场上正式宣告结束。
通过木兔光太郎的眼睛,赤苇隐隐约约懂得一些道理,进攻是一种防守,纯真是一种力量。在爱的滤镜下面,普通的高中男子排球社员也能成为明星球员最心爱的二传手。只是不要去追问,到底是最心爱的人恰好是二传手,还是在二传手的领域是最心爱的,别的领域另有其人。
一些隐隐作痛的过往浮上心头,足以让他泄气。他想起和他走入同一个陷阱的玛丽诺,冷笑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木兔前任经纪人,会做很多好吃的菜的哥哥和小若姐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奄奄一息趴在数位板上画图的宇内天满老师,不留口德却职业精神惊人的江原小姐,给了他升职机会又被他所辜负的铃木前辈。
出于某种曾经失败的经验之谈,和另一些过于现实的无能为力,赤苇很明白此后事情将向什么方向发展。可是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他甚至无法转开自己凝视木兔光太郎的眼睛。
他回想那些曾经出现过的时刻,每一段经历对应了一张标签,贴在他的记忆里,最终内化成他的一部分。你到底是我的明星还是我的老板,我到底是你最心爱的二传手还是你的前男友。诚如阿瑟克拉克在《星》中所述,伯利恒之星在耶稣诞生之日闪耀,照亮圣子降临的却是一整个星系文明的毁灭。但神呐,宇宙有亿万恒星,为何你偏偏选上这一颗。你用大火断送了整个世界的人,就只是为了照亮伯利恒的早晨?*11
春宵苦短,少年前进吧
...
比赛精彩。意大利菜美味。无视交通规则的出租车令人惊艳。罗马城德比时看台上的Tifo值得借鉴*12。玛丽诺的日语说得好极了。
离婚第三年,他站在球员通道外示意观众为他鼓掌,看台上的意大利球迷很给他面子,不但鼓掌,还冲他发出善意的笑声。
他一转头,看见玛丽诺坐在第一排冲他挥手,火红的头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如同初次见到时那般美丽,西西里岛的阳光再次充盈了她。意识到这一点,木兔感觉身体里某种东西正轻柔地离他而去,这不算很坏的感受,因为随着它的离去,另一种更加熟悉的感觉正缓缓接管所有空隙。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队医就示意他上场热身。
...
迟一点的时候,他和玛丽诺坐在距离体育馆很近的店外喝咖啡。
这次,对着玛丽诺的脸,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却不想玛丽诺也同时对他说,“我很抱歉。”
木兔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都过去了。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个意思。”
“不止这个,还有你的排球。我想收回它的时候,它被人拍走了。我想找到那个账户,但它已经注销了。我真的很抱歉。”
木兔冲她微笑,“那个也没关系”。
他没有说那颗球现在就在他家里,也没有说它曾见证了怎么样的胡天作地。现在,他坐在罗马五月的傍晚,风带来了莫名的花香,肌肉正释放着恰到好处的酸痛感,一切都显得非常惬意。
接着,玛丽诺又问他,“你的朋友赤苇还好吗?”
木兔有些惊讶,“怎么想起他了?”
“我看了他给我推荐的漫画书,很喜欢,以后能不能请他帮我找作者签个名?”玛丽诺真诚地说。
“可以啊,待会儿就告诉他,虽然他离职了,但我想他还是可以办到吧。”木兔说,脸上浮现出按捺不住的得意,就像在炫耀一件他独有的宝物。“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你现在日语已经很好了,可以看原版书了。”
闻言,玛丽诺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光太郎有点变了。”
“啊?老了吗?”
“你以前从来不考虑以后,也不观察别人。”
“真的吗?”
“不但不考虑以后,你想要就要,想给就给,不管别人是不是也这么想,用一条线把自己划开。如果我想要跨过去,你就会退一步。看似什么都接受,其实完全没有考虑过除自己以外的事情。”玛丽诺笑了起来,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现在我终于能说了,你真的不是一个好丈夫。”
“我有点受伤了。”木兔捂住胸口,“又有点明白了。我很抱歉。”
这下,轮到玛丽诺安慰他,“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好。”
...
赤苇在国际联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前迟迟到来,木兔借了当地朋友的车去接他。赤苇带着一脸时差没倒过来的表情走出闸口,看起来困得当场就能晕过去。
赤苇把一个重得叫人回忆起什么的包裹扔在木兔怀里,“给你,差点被海关扣掉,不然白签名了。”赤苇打着哈欠,“我还要睡一下,等下到了再叫我。”
木兔不让他睡,抱着他的脑袋一顿猛亲。
赤苇忍无可忍,奋力推开他的脸,“木兔前辈,你是狗吗。”
...
王牌心得。
其一,必须以背影激励队员。
其二,必须能突破任何高墙。
其三,必须能将每个球扣死。
万人高呼的球场里,木兔光太郎高高跃起。
手指触到排球的前一瞬,除了看到空隙,他还看到了赤苇的眼睛。他现在想起体育场上拉起的“一球入魂”的横幅,想起部活室里他曾经蹲过的桌子,想起和黑狼签下的第一份合同,想起玛丽诺扔出的苹果,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携手唱一首“爱”,想起四叠半房间里躺在床上看到的排球,想起赤苇站在他的身侧传来的一球,“木兔前辈!”血液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房涌出。
他扣下那一球,看着它直直砸在地上又弹出场外。
在球场的另一边,赤苇向他投来遥远的一瞬,那眼神有如亲吻,又如召唤。
赛后,木兔着赤苇去几天前他曾经到访过的咖啡店,在同一张桌子上喝了咖啡。
赤苇说他想好了一些事,想要一个正式的环境,和木兔认真谈一谈。
“你说吧。”木兔说。
“我打算从木兔前辈这里辞职,然后回周刊少年bye复职。”
十天前,赤苇开始收拾他从东京带到大阪的东西,同时给集英社发去求职意向及简历,并抄送少年bye编辑长铃木先生。
他一边敲电脑,一边在自己的马克杯里喝水。
铃木先生很快发来邮件,还没等他看完,电话随之追了过来。
电话里,铃木前辈大骂赤苇胡闹,挂断时一切又如赤苇所愿。
赤苇阖上笔记本电脑,给自己又续了一杯茶。一天后他回到东京,三天后他集齐了所有需要签名的单行本。剩下来的要做的事情比一切都意义重大,他即将独自踏上前往罗马的旅程。
“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比赛的,”木兔泄气地说,“结果你跑这么远来跟我道别。现在所有的快乐都离我而去了,你走吧,赤苇想干什么都可以,反正还有很多人喜欢你,你是有很多选择。”
听到他这么说,赤苇轻轻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木兔懊恼地说。
“木兔前辈,你看看我。”赤苇说。
木兔偏着头执意不看他。
赤苇站起来,绕过小小的咖啡桌,半跪在地上,双手放在木兔的膝盖上。
他再次央求了一次,“木兔前辈。”
木兔不得不低下头看他。
爱的残酷之处在于,明明知道前面就是无法预测的险境,却还是不能转开眼睛。听那,那还有个妖精正在花言巧语:
“诚然,我确实有很多选择,如果一定要承认,我认为达成此番现状的主要因素绝非人类所赞颂的诚恳、努力、坚韧、执着、或其他任何值得夸耀的品德。简单来说,只是我很幸运。幸运地降生在和睦的家庭,幸运地拥有健康的身体和还算不错的头脑,幸运地从未遭遇任何会将人生驶离正常轨道的变故。我所获得的与我所付出的无法平衡置于天平两端,我所爱之人永远爱我,我所选择之路永远向我敞开大门。我浅薄的认知中唯有一个人,在备受眷顾中与我同样幸运。木兔前辈,那就是你。你很幸运,因为在所有的选项中,我选择你。如果你自认永远是一个选项,那我永远会选择你。所以前辈,不是我选择你,是你了选择我,我只能选择你。”
木兔光太郎没有说话,万物都停留在落日余晖之中。
好的感受,坏的感受,风吹过脸颊痒痒的感觉,膝盖上赤苇手掌温热的触感,轻盈对话的旁白,路边表演的艺人,到早晨才从外拧开的门锁,疲倦的赤苇的脸,鞋底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往复穿梭在傍晚的天空,最终以同样自由的姿态与呼吸相融。
他看见赤苇的眼睛,正温和地凝视着他。
赤苇轻柔地催促,“木兔前辈,现在你明白了吗。”
木兔说,“我不明白,我只是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永远和赤苇在一起。”
...
两名漫画编辑在编辑部门前相遇。
“哦呀?”
“前辈。”
铃木编辑长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哦呀哦呀。”
“前辈!”
“哦呀哦呀哦呀!”
铃木编辑长振臂一挥,目光扫及之处——编辑部众人齐刷刷埋下过分好奇的脑袋。
铃木编辑长冲着编辑部里喊,“是谁!谁放小赤进来吗,谁主动负起责任!快把他领到月刊少女玛格丽特去,那里有三个写不出大纲的少女漫画家等着在他身上取样!采完送到九楼,还有两个青年向漫画家想和他聊一聊!记得按件收费!谈话超过20分钟的按双倍加钱——哎?”
“砰”地一声巨响,铃木编辑长被挤得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对他施以如此暴力的,是在狭长走廊里猪突猛进的赤井编辑。
赤井编辑丝毫不顾及上司在门上撞出的巨响,也不关心他健在与否。上司的安危在当下的困难面前不值一提,她一把握住赤苇的手,脸上渐次出现绝望、痛苦、欢喜、痛苦、希冀等等复杂表情,最终嚎啕大哭。
她说,“赤苇前辈!救命!宇内天满说他今天绝对不可能交出稿!!他要以自戕而谢罪!!!你快救救我!!!!!!!!”
世界第一的初恋完
全文完
注释:
1. 《我太受欢迎了该怎么办》。ずゅん子;原刊于《别册玛格丽特》
2. “兄弟之间会不会曾经存在你仰慕他但其实他却在暗地嫉妒你”。这个剧情出现在《青之驱魔师》,加藤和惠,原刊于Jump Square
3. “就算在单行本内封上画集英社变身变形金刚”。藤崎龙在连载《封神演义》时为了逃避交稿画的内封短漫。
4. “如今,回顾从前。他的热情就像盲人一样,不怕黑暗。”与谢野晶子的短歌,有修改。
5. 小野寺律。中村春菊作品《世界第一初恋》男主人公,少女漫画杂志编辑。
6. “距离赤苇京治陷入爱河还有**天”。出自《世界第一初恋》每章节最后一个对话框。
7. “于是沉重。重得像他现在对岁月诉说的,与谁同在的存在。于是沉重,轻飘的他,于是沉重。”不是从塞尔努达里抄的,就是保罗策兰,具体记不清了。我感觉更像保罗策兰。
8. 秋田蓝色闪电,这是个真球队,但人家是足球队。
9. hata王子。《银魂》人物
10. 这段基本是我抄的。事件和通告内容都取自西班牙足球运动员、现巴黎圣日耳曼男子足球运动员、前皇家马德里足球队队长塞尔吉奥拉莫斯在2018年的兴奋剂风波。但前面关于俱乐部和续约的那一堆确实是我胡编的。(谢谢你,塞尔吉奥先生!)
11. “但神呐,宇宙有亿万恒星,为何你偏偏选上这一颗。...”阿瑟克拉克《星》/沉师《伯利恒之星》(https://weibo.com/5731097314/L7caL1cxy)
12. 罗马城德比。意大利甲级足球联赛中位于罗马的两只球队(罗马/拉齐奥)的比赛,两只球队均以罗马奥林匹克体育场为主场。Tifo是正对球门的球迷看台上的一种可覆盖看台的大型横幅,表达球迷对球队的支持。
13.奇怪的标题
一级标题
《恋曲》是我随口取的。
二级标题
(1)《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和《国家选手木兔光太郎的丑闻与哀愁》是最开始的两个大纲;
(2)《六十万亿分之一》和《世界第一的初恋》是强行凑出来的。
三级标题
(1)《路过的相亲对象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捏他的是漫画《路过的不良少年随口给你一点实用小建议》,作者おつじ,微博id:混成联合会 汉化中。
(2)《2013年的弹子球》,捏他的是村上春树《1973年的弹子球》,其实我一开始想叫《2013年的反弹球》,就是赤苇的那个“反弹球”,并且在最开始po第一节《副编辑长赤苇京治的晋升与失业》时其实出现过赤苇在等待一个回去时机的描述,当时我想把这段关系理解为一种漫长的反弹球过程。但后来我觉得这么写显得太刻意了,远没有顺其自然有意思,所以我删掉了。这也是为什么后面强行凑《六十万亿分之一》和《世界第一的初恋》标题的原因,因为这两节的原标题本来也是大纲,但被整个改掉了。
(3)《四叠半神话大系》,就是森见登美彦,单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其实四叠半真的很小!木兔的床可能是对角线放置的(别信)。
(4)《明日的记忆》,ARASHI同名单曲,我很喜欢歌词,特别是“在巡回不断的时代里,到底能多少次喜欢上别人”
(5)《春宵苦短,少年前进吧》,还是森见登美彦,备用名是《少女和太阳》,用前者只是想显得更加色情(并没有)。
番外 1 :飞机云
番外 2: 海贝斯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搞这种一写写半个月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