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英雄】长命缕
* ABO, 避雷。美好属于原作、属于剧集,崩坏属于我。
这几天过节,陆续收到重要的人们捎来值得珍视的问候,所以放下走了三分之一的〈轶事〉分心写下这篇。原本的预想和写出来的结果其实颇有落差,但删删改改,不得不承认我笔力有限,这可能已是它目前最好的样子。有些还说不清的地方、或被删去觉得可惜的部份,只能以后再写。比较可惜的是尽管我拼命加紧,还是没能赶上端午节。没能说上节日快乐,但能说天天开心也很好,就祝大家天天开心。
谢谢陆续来玩的新朋友和一直都在的熟面孔,感谢你们的时间;不管最后留下的是红心蓝手或者...
* ABO, 避雷。美好属于原作、属于剧集,崩坏属于我。
这几天过节,陆续收到重要的人们捎来值得珍视的问候,所以放下走了三分之一的〈轶事〉分心写下这篇。原本的预想和写出来的结果其实颇有落差,但删删改改,不得不承认我笔力有限,这可能已是它目前最好的样子。有些还说不清的地方、或被删去觉得可惜的部份,只能以后再写。比较可惜的是尽管我拼命加紧,还是没能赶上端午节。没能说上节日快乐,但能说天天开心也很好,就祝大家天天开心。
谢谢陆续来玩的新朋友和一直都在的熟面孔,感谢你们的时间;不管最后留下的是红心蓝手或者各种美好的留言,我都放在心上。还要谢谢几位姑在WB给我写感想和推文,我看到了,心里非常珍惜、也非常感谢。虽说自觉担当不起,但能获得这样的心意是荣幸,我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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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旬以后愈近端午,原先尚有几分寒凉的天气倏忽大热;东君不欲留驻,翩然已远。
惊蛰过后,镇日行雨寻常。水气变得丰沛,气温陡升,盘桓院中暖融氤氲的潮湿便开始经久不散,笼罩淋漓花叶,再引昆虫小兽群集和鸣,倒令白愁飞那仅仅数人往来、惯常寥落清冷的小院因此多了几分柔软欢喧与勃勃生机。
开始下雨不久,季荞寻了猫笼将去年冬天让王小石拎到院中露脸,次后自行落户的白脚黑猫惯常关在外厅,一日间只放将出来几个时辰。起先还好,若拿盐渍鱼干或鲜鱼引诱,猫儿还会因贪嘴上当给关进笼里拘束着;却一来二去终学了乖,日日见到棠荞兄妹便拔足逃跑,只把小娘子气得七窍生烟。
有一回王小石从城里回来,蓑衣斗笠都还未卸下,便因见二人灰头土脸,正将拼命挣扎哀号的猫儿塞进竹笼里的景像而分心。他看一看,担心这般凄厉喊叫扰了白愁飞午睡,遂没忍住先问了句:『像原来那样不管它就好,何苦折腾成这样? 』又说:『妳那么喜欢同牠玩,又干嘛关着?牠现在见了妳就要跑。 』
后半句话是对着季荞讲的。如今过去半年有余,屋里四人也依然只有王小石和季荞对小猫热情和善;季棠不咸不淡,白愁飞大多不理不睬。
『王大侠,我也不想。 』黑猫终于给安置了,季荞便松手让季棠去处置猫笼,哀哀怨怨的看着猫咪隔着笼筐对几人愤怒哈气:『这些天雨这样大,牠在院里一通玩耍,进了屋到处踩泥印子也罢,还抓田鼠蜥蜴塞进公子床帐里头给他献宝,能不管管么。至少等天晴以后没那许多蛇鼠虫子让牠胡闹,才能放它自由去了。 』
王小石当下听着觉得有些好笑,心想,二哥这辈子刀光剑影、杀伐见血的,那只猫就是刁来了毒蛇人骨白愁飞都不见得要皱眉。大约是嫌弃泥水草叶沾在猫脚上四处踩踏显脏,才暗示了让季棠季荞除平日忙活,还得分神追猫。
后来又见几次,小姑娘总为顺白愁飞心意处置那只畜生,天天蓬头垢面气喘吁吁,头花不戴了,连新衣裳也难得穿,王小石便干脆自告奋勇,接下这抓猫的活计。反正他武功高强,逮一只顽劣小猫半点不难。
许是如此,小黑猫从此倒回头恨上了王小石。若非牠平日里实在不是对手,否则这伺机报复的时节约莫要来得更早。
五月初三,棠荞已回家过节,院里剩下王白二人。王小石前夜难得疏忽未将猫笼栓紧,使那猫囚清晨时候逃脱出笼,天色未亮便闯进睡房里上窜下跳,王小石睁了眼睛牠恰恰四脚着地砸在胸腹上,疼得「哎哟」一声。虽说下一秒始作俑者便给牢牢逮住,犯猫却尖叫哈气拼命扑腾,便再吵醒了睡在身边的白愁飞。
「唉,二哥。」可幸只是鸡鸣时候,天色昏暗,睡前又灭了烛光;如今白愁飞夜视能力早已衰退,在这个点上无法如过去那样桩件分明,否则王小石觉得自己乱着头发又未着吋缕的揪着一只挣扎黑猫,若给瞧得清清楚楚,实在有些丢脸。只是,如此念头不过一闪而逝,他接着只觉愧疚心疼,便温言道歉:「是我不好。昨晚疏忽竟让牠逮着机会溜进房里作妖,把你吵醒。」
自深秋渡至隆冬,又挨走了阴晴不定的春天,白愁飞日夜梦魇的症状才稍有起色,近来能在王小石身边睡到天亮的次数见长。虽说那些抑郁难平、怨执与苦恨仍在二人间纠缠不休,但只要白愁飞身子骨上的折磨少了,即便只有一点也是进展,王小石自然格外珍惜。
白愁飞慢慢坐起身,循声在黑暗里摸索,冰块似的柔软单手很快便抚上王小石光溜的腰腹,爬过坚实肌理,终于摸到了踢动的毛茸猫脚。王小石接着见到他二哥微微侧头,和许久不见的灵活坏笑在凉薄姣好的脸上浮光掠影似的闪过,略一怔忡,竟看痴了。
「畜牲给我。」白愁飞没发现王小石短短一瞬的心理周折,只当他怕自己生气因而没有动作,言语间便留了些耐性:「你也知牠犯贱,只在我跟前卖乖讨好。你去把笼子取来。」
「好,好。」
王小石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将黑猫递进白愁飞手中。而确实奇怪,也果真如白愁飞所言,那小猫沾了他便立刻安静,接着还打蛇随棍上似的直接往白愁飞怀里钻,脑袋一面摩蹭一面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气势竟一点不剩。如此发展看在王小石眼里虽不至出乎意料,却多少有些惨澹,毕竟当初可是自己捡了它来。
「我寻思着,不如二哥你给牠起个名字吧。牠和你有缘。」披了衣裳取过猫笼又回房里来,王小石见小猫伏在白愁飞胸口让他揉捏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有些感叹:「你想好了喊上几次,待牠认下通了人话,或许能接着教些规矩。」
白愁飞毫无留恋地将小猫扔回王小石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牠又惊慌起来,却毫无招架之力的给关了回去,无助且受伤的拼命挠抓:「跟畜生讲规矩有什么用?就如你同恶人讲道理,浪费唇舌。」他接着伸出手,那曾经一时兴起便夺去无数人性命的美丽指头,便点在仿佛要哭起来的黑猫前额上,神情再冷下一层、语带嘲讽:「我这会儿和你是共犯,想来牠不会再亲近。」
接着,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王小石,却仍向着他,又说:「人和畜生都是一个模样。遭过背叛,往日花红再好,也回不去。」
王小石听话,只觉呼吸一滞。
仿佛给他二哥当脸打了一巴掌,不仅很疼,耳里还嗡嗡地响。
「我把牠挪出去。」然而他只是受着。不曾回应,只做不懂。虽说要将猫笼送出卧房,却先摆在脚边,探身去扶白愁飞肩膀,轻柔地将他扳回床褥里,再盖上暖衾:「一会儿就回来。二哥你接着睡。」
白愁飞虽未反抗,却敛下眉眼不看他,恍若未闻。
将小猫挪回原处,牠似乎有些认命。已经不再吵吵嚷嚷,尖叫跑跳,倒拿两只圆润前爪攀住笼子,再拿一双无辜的黑溜眼睛看王小石,仿佛在求情道歉。哪怕如今是个大侠,王小石从小喜爱招猫逗狗的脾性依旧,如今给小猫可怜兮兮地一看,竟心生愧疚,遂低下身来在笼边坐着,伸出手指去顺牠柔软颈窝,叹一口气。
「你也别怪二哥。」他一边抚摸小猫,一边低道:「他身子不好,难免暴躁。又浅眠⋯⋯若给你继续在睡房里蹓跶,他便要睡不下去,只能先委屈你。」小黑猫有听没有懂,到底给王小石摸烦了,便偏头又咬他手指,细牙恰恰落在剑茧上。这一口并未带来痛楚,只有微微的摩擦感。如此作为也使王小石只觉得好笑可爱,并不生气;不仅随它闹腾,还再坐近一些,拿了另一手去戳猫肚皮,认认真真的继续给白愁飞求情:「总之呢,你既然喜欢我二哥,就多多与他亲近⋯⋯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狠毒的人。」
下半句说起来,到底少些底气。王小石无法否认,自己一面讲,一面仍想起前年冬至,他眼睁睁见过被杨无邪一掌打得鲜血淋漓的苏梦枕;也记得大战过后,被人从留白轩里拖出来的蔡水泽。险险失去清白的温柔。以及无辜被卷入风暴,九死一生后终于见了自己,那样惊慌无助的王紫萍和王天六。
自然还有,当年白愁飞人在花府,却与任劳任怨同声勾结,笑着制住自己十二处大穴,还说,『那你只好再原谅我一次』的情态模样。
王小石最终没再与小猫多嘴。他叹气,看了看窗外,只在心里想,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小黑猫最后闹得失去兴头,也摸清眼前人不可倚仗,干脆不再理会讨好王小石。待撤了嘴巴撒开腿脚,便缩到猫笼深处蜷着闭上眼睛,任凭他怎么逗也不肯理睬,仿佛老僧入定。
王小石只觉这黑猫灵气有趣,笑出声来。他接着拍拍手掌起身,回房前又再敲敲笼门,正经八百的说:「我们可说好啦,若要跟二哥计较,便先与我清算一番。下次放你出来见了他,可不能躲,也不可生气咬人。想动手只能找我,对着他还得撒娇。」
这样人猫谈心使王小石不知不觉在外间耽搁了半炷香时间。如今白昼渐长,回到房里,东边天际已隐约泛了浅浅银光。原以为白愁飞已经睡着,却不想才蹑手蹑脚躺下,侧身却见他二哥仍然清醒,只是维持着方才的模样,睁着眼动也不动,极其安静。
「二哥,你怎么醒着?是又做梦了?」王小石直觉不对,便贴身去搂对方。白愁飞未曾躲避,还顺势抱住王小石背脊。他让人搂在怀中却浑身冰凉打抖,仿佛稍早王小石出去时给他盖好的上等衾被只是内里填上芦花充数的次货,毫无保暖效果。这令王小石更为忧虑,忙将人抱得更紧,原自白愁飞这里受的挖苦、和方才一念想过的不堪旧事早无影无踪,只剩担心:「而且这样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看看。」
白愁飞没有回答,挣扎着将脸埋进王小石颈窝,呼吸飞快,像搁浅的鱼。王小石还感觉他修长的手指在身后渐次曲起如鹰爪,绷紧了挠过自己皮肤,留下短暂却似烧灼的钝痛。
最后,直到怀里的人终于变得温暖,不再发抖,呼吸也平稳下来,王小石才听见他静静地说:「那只猫哭个不停,凄厉得紧,我听着自然睡不着。」又过片刻,他还怪罪王小石:「你在外间捣腾许久,却没法让牠闭嘴。」
「⋯⋯我猜,是因为牠不喜欢我。」王小石顿了顿,按捺心中不明所以的惊疑,只手上加重力气。他并未反驳,继续顺着白愁飞的话说下去:「昨日雨势极大,天亮以后应该不会再下雨。我放牠出来,再与货郎买些玩具,陪着玩会儿哄好以后,想来下次便不会再哭。」
白愁飞听了低笑一声,也不知是满意这回答,或干脆算了。他安静片刻,又挖苦王小石:「这样周旋倒像照顾稚子,你当真活该。畜牲眼下还小,轻易便能讨好糊弄;往后,要是多养几年⋯⋯」他说着话却像想起了什么而停顿片刻,接着又满口嘲讽、笑得益发薄凉:「也罢,何必与你说这些?我都不一定能见到。」
话中意有所指,二人心知肚明。王小石听得,就像白愁飞又拿刀剑穿他的心。最先是感到恐惧,再觉痛心,可更想起白愁飞如今这确实仿佛过一日少一日的境况,仍究没压住情绪,哽出一声极短、又极低的呜咽。
王小石深知自己束手无策。
无论是白愁飞的心态,或是他的身体。
故而,他只选择去做眼下能做的——收束双臂将白愁飞拼死命地往怀里抱紧,就像恨不得他二哥长在身上一般,两人从此同气连枝——由于在情绪上的极度隐忍,力气竟大得直接在白愁飞白皙的皮肤上掐出鲜艳红痕,仿佛要将怀中这具不再强健、也无武功内力的地坤身躯折弯揉碎,好点滴混进自己的肉身骨血里。
似乎王小石情绪波折浮动,倒令白愁飞心满意足。二人如此相拥,他竟渐渐和缓下来;即便呼吸因为结契天乾那可谓粗暴勒人的拥抱而困顿迟滞,他却慢慢轻轻的笑,凉冷双手稍嫌吃力的一下又一下,慢慢抚过王小石线条优美的脊弯,仿佛志得意满。
他们不言不语,直到白愁飞难熬疲惫不适,渐渐落入昏睡;王小石则一直醒着,意识随白愁飞安份下来而沉淀,赶忙一松手中力气,再因为忧心对方而懊恼。方才他心思汹涌而未曾注意分寸,如今只相当后悔,怕因自己不察而令白愁飞本已不稳的情况雪上加霜。
眼下白愁飞枕在他颈间,快而微的呼吸挟着只有身为眷侣天乾的王小石才能嗅出的清淡香气,凉凉的落在心口上,再顺着口鼻幽幽沁入肺腑;两只手臂落下一只在王小石背心处,另一只则轻轻搭在腰际。这个姿势让系在皓白腕口、五彩丝线缠作的长命缕便也斜靠了一半在王小石皮肤上,触感像午后微温的润雨。
王小石也才想起前夜未曾关紧猫笼却不察,是两人因这长命缕大起争执,心烦意乱之故。
佳节将至,汴京城里早早热闹挂起各色节物。菖蒲香艾,桃枝柳枝,白团粽子,吃的用的琳琅满目。近日又有主顾要看新到的古玩金石,字画书卷,初一时候王小石便趁季棠和季荞还未离开,抽空去往愁石斋照看生意。人一早出发,过午不久便回,前后所费仅仅几个时辰,快得就连从苏梦枕那里借来望风的人见了他都笑,直说小公子莫不是私下习得了道法仙术能可分身,才能前脚走过跟前,后脚便又出现。
去年霜降的变故不单白愁飞给蒙上阴影,也在王小石心上钉了刺。哪怕他的大哥再大方,愿意无条件的借出人来给王小石分身乏术时替白愁飞护持,可到底不如自己守着。王小石也知道苏梦枕光明磊落,他手下亲近亦忠肝义胆,即便对白愁飞怀恨不喜,遇事也不会临阵脱逃、趁人之危。今日蔡京就算再遣人来,又或者哪家好汉欲了旧果,这些风雨楼的昔时子弟也会看苏公子的命令和王小石的情面,不死不休的力保白愁飞。
就是如此,王小石更不敢恣意承情。是他甘愿选择了大逆天下之道,无论前路如何艰苦,大丈夫本该一力承担。借了苏梦枕的爱惜才有如此尚称过得去的局面已是不得已,倘还心安理得、想着利用殆尽,那便与薄情寡恩相去不远,王小石是打断了骨头也学不来如此心态。
职是故,他才无论如何都极尽所能事必亲为,既不要过份为难了大哥,也要稳妥护住二哥。
『今日买家豪迈干脆,见了货旋风似的挑拣,报价后也不迟疑,结清了便让人整理取走。 』王小石笑着拿出路上顺买的香糖果子交给眼前苏家弟子,谢道:『劳烦少侠。我见城中热闹,便赶着凑上一脚;既买了许多果脯蜜饯,便与你一同应景。 』
那人爽利,自不客气推辞,只笑着收了东西,与王小石抱拳致意:『多谢。我家娘子嗜甜,小公子恰巧给了我借花献佛的机会。还有,苏公子让我带过话来,说初三也让您走一趟。府中多备了粽子和五色水团,正可取了过节。 』
王小石听见是苏梦枕邀请,自要应下;那名弟子任务既了,话也带到,二人干脆作别。
回到院里时白愁飞不意外正在午睡,王小石自己清点了节礼交给棠荞,赶他们天黑前离开。
季荞是地坤女子,便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心细。见王小石添置许多物件,原想留下替他和白愁飞整饬好再走,担心二人不明所以,届时手忙脚乱;却让王小石坚定婉拒,非要她和季棠按时离开,安心过这端午。
『手忙脚乱也无所谓。 』不过,他到底没能完全拗过季荞,就像从前他鲜有压过温柔一般。最终仍捏着小娘子给他写下如何处置紫苏、菖蒲和木瓜放进红梅匣中,还有节日当天要如何装饰家里,怎么供养神佛的纸张,笑道:『准备过节既然要费尽心思,这样再扣除了我做饭熬药烧水,和早晚练功的时间,二哥与我便难以得闲吵架。 』
季荞听了,只皱眉看他。久久,又叹了口气:『也是,能不吵嘴最好。王大侠你也不容易,熬到公子愿意做你眷侣,还与你同食同宿,眼下比起年前,真真已经太好。 』
送走两兄妹,王小石丢了东西,直接进里屋探视白愁飞。他的地坤仍旧保持着王小石若不在院内,半边帐幔便不下地、且向光而眠的习惯。可如今天气分明温暖许多,白愁飞独眠时却依旧裹着冬被蹙眉蜷身,漂浮在王小石介入不了、冷汗涔涔的梦境里。
继续这么睡着,只会伤身。王小石见他如此便在心里难过,想了想遂直接上前,俯身去握白愁飞落在枕席间的凉拨单手,低声唤他:『二哥,二哥你先醒醒。我买了甜食冰碗回来,你趁新鲜吃点,再睡不迟。 』
他自然不会直说情况。白愁飞脾性要强,王小石若仍像从前那般榆木,只一劲实说了我见你睡得挣扎难受才要喊你起来,必然又要吵得鸡飞狗跳。十年前二人相识至今,对王小石而言,白愁飞可说见哪儿哪儿都变得彻底,可只有那身嶙峋傲骨,却从来依旧。他遂想,既然白愁飞改不动也没心思改,便自己来改;反正他自知本性疏阔,也不觉如何委屈。
王小石温声喊了小半会儿白愁飞才骤然睁眼,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煞白着脸挣脱梦境。王小石不知他梦见什么如此折磨,而提问必然无果,便只上前去拉人起身,横心直接去抱他:『出门一趟,就特别想二哥。人回来丢着东西,忍不住要吵醒你说话。 』见白愁飞不动不应,却没挣扎,知道他眼下未有心思与自己找碴,暗暗欢喜,话中也带了笑意:『刚刚我送季棠他们出门,下回见人要端午过后。只是他俩走得匆忙,这几日屋里插花布置,得请二哥帮我。 』
许多年了,王小石根本过不上节日。初到京城那年与白愁飞窝在大光明栈倒浑浑噩噩、潦倒随便的过了好些个,四月佛生日,五月端午节,六月六崔府君生,二十有四过神保。然后再磨过七夕中元,挨到立秋中秋,当白愁飞在萧瑟秋雨中笑着说,我二人要得穷病穷死了,便在苦水铺里救了遭六分半堂伏击的苏梦枕,一生从此转向。
从前还穷,住得也不是自己的屋舍,过节不过是添点菜,买一两的羊肉,打两壶好些的酒。哪里顾得上插花祭神,还精算步骤。再后来成了金风细雨楼的人,甚而逃亡在外,庙堂绿林间的纠葛斗狠成了活下去的主心骨,更言不及庆祝。哪怕算上王小石自己退出楼子、看顾愁石斋那些时日,却毕竟是一个人,还总分心江湖事,过节仍是奢谈;往往都是人方得闲,听邻里巷间叙话,才恍然已错时日。
『明日再做。 』白愁飞在王小石怀中靠着许久,才浅声应下来。他虽脱了梦境,声音却低沉瘖哑,带着厚重的倦意:『实在也困。点心果品你自去吃,或者收进冰窖。 』
眼下白愁飞无论说些什么,王小石怎有不点头的理。听话后只立刻说好,放了人忙忙又出外间收拾,再风风火火地闯回来,装蒜着说天气太热,二哥你让我同你一起待里间。
白愁飞听了只凉凉一笑,倒未反对;人还慵懒地稍微腾挪,算是默许王小石混耍无赖。
难得如此和睦,于王小石而言就像天降好运,自要立刻爬上床去坐在一边。他面上笑得欢,双手也不安份,只自作主张的去顺白愁飞披散如云的头发,顺了会儿又蹭身躺下,伸手去抱。这般一气呵成就像早有预谋,然而白愁飞只听之任之随他折腾,两人相安,也无事消磨了一日。
再到初二,白愁飞前一日睡得长久,乍一看,果然精神好上许多。天色大亮后王小石才练完了功回到屋里,已听见人在卧房内慢慢起身、接着走动更衣的细微声响;再待他打理了一身热汗,又自灶上取了备好的汤药和盥洗用水进了里间,眼前白愁飞已穿戴整齐,正对镜梳头。
『二哥。 』王小石瞧他气色较昨日见好,心里高兴,便笑着喊了两声:『二哥。 』
白愁飞没有回头,只从镜里瞄了眼了捧着药和水的王小石,乌沉的眸子闪过淡淡笑意:『看着像给热傻了?连话都不会说。 』
『我只是高兴。 』王小石说出了一半心里话,另一半藏在肚里。他高兴见白愁飞神清气爽的样子,还能精神奕奕的出声挖苦。但实话他自不会说,只插科打诨:『要过节了,就很高兴。 』
『那你自去高兴。 』白愁飞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头发上:『都几岁人了,还稀罕这个。 』
王小石也不着恼,走到桌边安置了东西,仍笑着说:『我就高兴与你一起过节。 』
白愁飞的动作微微一凝,却没再回话。
此后确如季荞担心、如王小石早先预想,只为了张罗端午布置而手忙脚乱。虽说季荞早详细写下物件该如何摆设,艾草、花枝甚至香包,各项步骤无不巨细弥遗,但二人到底从未亲自动手,白愁飞如今又连快步行走都不容易,遂格外耗费心力时间。
晌午时候开始下雨,王小石赶紧搁了手边忙活去寻一早放出笼来便不见踪影的黑猫,留白愁飞一人继续慢条斯理捣制香药。晚些,待他一身雨水的捉了猫来要关回笼中,似乎早在等他的白愁飞还取了干布递给王小石擦拭头脸,一边自顾伸手将猫儿接过挽在手臂间,拿另外的布面将牠身上水珠擦净,又搁膝上敷衍的抚摸片刻,方交回已稍做整理的王小石处置。
自昨日外出回来再到此时,短短一日光景可谓事事如意。王小石许久不觉如此快乐,心醉于眼下岁月静好,更暗自祝祷如此境况能绵远流长。他不贪求,只盼白愁飞身上再无不适,两人永远不起口角争执。
可惜想像如此,现实中横生波折似是他与白愁飞二人难以避过的命定。王小石心下对着各路神仙胡乱祈求未久,处理了小猫回笼一事,才到白愁飞身边重新坐定要伸手帮忙,他的二哥忽然就变了脸色,丢下手上物件便去掩鼻;王小石跟着慌忙抬头,已见猩红鲜血自白愁飞指缝间涌出,顺着手背蜿蜒落在衣衫上,星星点点仿佛给封在积雪中的狼藉红梅。
王小石瞬间害怕起来,喉头发紧。他的身体快过思考,回过神已将白愁飞的脑袋托在怀中平靠,正拿手在对方鼻翼上施压,说话时声音打着抖:『二哥你张嘴,否则没法呼吸。 』
白愁飞听话,微微呛了一下;接着闭了闭眼,拿鲜血淋漓的手握住王小石手腕。
彼此相顾无言。
幸而鲜血很快止住,王小石松开他,俯下身去一语不发的将白愁飞直接拦腰抱回里屋。他深知白愁飞定会因此感到难堪不悦,当下却无余力去在意这些。屋外的雨仿若应景似地下大,王小石原先轻飘飘的心情,也随着沉重雨声无尽坠下。
为求万无一失,王小石回头又取小块碎冰给白愁飞敷在鼻根处,不顾人在手里因嫌弃难受而挣扎,半刻后才肯取下;尔后,再帮着换下染了血迹的外袍鞋袜此事才算消停。中间王小石没有说话,白愁飞早已心情大坏更无兴致开口,二人遂一径沉默,稍早那些难得的琐碎愉悦和片刻轻松,短短时间内竟又恍若隔世。
白愁飞靠坐在床上,颜色苍白、面无表情地看雨听雨,不知想些什么;王小石亦坐在一边,却不看雨,只落寞低头,就看白愁飞的手。如此僵持以后,白愁飞忽尔吐了口长气,抬起手便粗率拆解发髻,一面任由细致物饰滚落下来,让王小石一一收集攒进手中,一面冷冷淡笑,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他接着依然什么话也没说,只侧身躺下,背对王小石再拉过衾被盖住半张脸,闭上眼睛。
王小石便坐在原处,安安静静,直守到天黑。
白愁飞揣着气一路睡到人定时分,王小石便陪着也略过午膳晚饭;直到非得服药的时候,才燃了烛火将白愁飞弄醒,迫他将药汁喝下。
经此,二人原就不好的气氛简直更下一层。若如早先才成眷侣时那般互不招惹也罢,可当前却是彼此相处由好至坏,更差在平日能做和事佬、亦或转移注意力的棠荞不在,便迫使王小石尽管头疼局促,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同白愁飞僵持。多年前上京初识那些时日他俩总在一起,也有面对彼此无话可说的时候;可彼时心无嫌隙、高山流水,就算三天五日不说半句,见了面也是相视而笑,浑不介怀,难与眼前相比。
后来,王小石觉得自己简直是胁着空碗从白愁飞身边逃走,先说要清洗器皿,又说要给黑猫喂粮,只背着本心一劲躲他;再晚又藏在灶前烧水,人望着火光听着雨,只觉眼前的无助难过不下从前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还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便这样盯着火直到热水烧开,材料燃尽,雨势渐微,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
连日大雨没有月亮,一时间揣不出时辰。王小石抹了把脸站起身,心想,眼下实在无心练功。若回卧房又不知道如何面对白愁飞,便盘算起干脆在前厅待上一晚,明日清早再假做无事,讨巧卖乖算了。
这日子,总要过下去。
心生如此想法,便拖着步子回到前屋。只是,王小石未料却见到本该继续睡下的白愁飞。
他自己点了烛火,单薄侧影映在白墙上。长发松松地挽在左侧,冷脸坐在桌前,竟是接着在做中午变故后让两人丢下的零碎活计。王小石见状杵在原地,一时惊疑犹豫、手足无措;却又觉得眼前景象像有人拿了凿刀,是一笔一画,往他眼球里刻上去的。
只多看一眼都害他全身疼痛,更仿佛鲜血要和着热泪,将从眼窝中流淌而下。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二哥,我们该怎么办。
『你若把该做的都做了,便过来帮忙。 』白愁飞自是听不见他心里所想。然则他如今虽尽失武功,听觉目力不比往昔,却敏锐依旧,才消片刻便感觉到王小石在身后不远处枯站。他说着话,却仍专注眼前,没有回头:『今日初三。你早前既然未去苏梦枕处鬼混,想来要是今日或者明日。先把这些都做下,你也少件顾虑,去了⋯⋯倒不必着急回来。 』
不曾出口的那句则约莫就是,不回来也无所谓。
王小石苦笑。
『你在这里,我自然回来。 』他听话,走上前去相帮,眼尾扫过几件顺手落在一边的香包物件:『走一趟就取些节庆食物,想来不费太多时间。 』
『那我可幸你赖在这儿。 』白愁飞冷笑:『不然那些酒水米食,拿来下毒倒是合衬。 』
王小石只做没有听见。
两人做事效率更好,很快的便按季荞交代,处置好了该放进红梅匣中的盒物。王小石给工作收尾,将东西摆放好预备后日祭神,见了堆放着的香包花束,动念想起一并买下的长命缕,便将它翻找出来。
他自不懂这些。就像他自己说过的,只是学着平常百姓凑凑热闹,该买什么、不该要什么,也都仰赖贩物的货郎挑拣。那人与他点清银货时,曾指着那斑斓细致的物件说道,这百索又叫长命缕,公子若有要紧的人想他岁岁平安,长命百岁,便让他戴上。它与香包避邪不同,重在祈求福禄,去病逃灾。
『我浑忘了,有个东西早该交给二哥。 』这架吵了大半日,又因谈及苏梦枕的缘故气氛更差。王小石原先心里着急,眼下以为白愁飞既然主动与自己说话,情况或许见好;又想起自己置备的小东西,只寄与厚望,便亮着眼睛取来,将它系在白愁飞手腕上,兴冲冲地:『那日买下这百索,说还叫长命缕。让心上人戴了,便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我⋯⋯』
『那可太好了,你倒告诉我,如今我做个长命百岁的废人干什么。 』
白愁飞许久不曾大怒。至少在王小石面前,在结了契后,他便不再如此。然而今日桩桩件件似乎都不称他心意,时起时落的情绪便一下子爆发出来,一劲对着王小石砸下。
『让王大侠你养在笼里,时不时再受苏梦枕同情,给天下人笑话? 』就像原本一直镶在脸上的面具吋吋裂开,白愁飞的表情至此完全扭曲了起来,狂怒之后又是大笑,却笑得既狰狞又疯狂,站起身来用力推开王小石。如今他那神情似曾相识,就与前年决战时朝着王小石不再留情的进逼出招时一模一样,还更有甚之;倘若他手中有刀剑,便是朝王小石拼命挥砍也毫不意外:『那些江湖豪杰、朝廷栋梁还会一面讥笑唾弃我,一面拿你作淡泊名利的大英雄,视苏梦枕作大善人,填词作曲歌颂称赞,讲你们有情有义,却说我是跳梁丑角! 』
他进而迁怒一边早吓得不敢出声的小猫,踢翻猫笼,指着王小石大骂:『连你带来的畜牲都想可怜我,整日只知将死物往我面前送,视我如连狩猎都不懂的废物。多好!王小石,你现在件件都知道了,可高兴了?可痛快了?可放心了?我废在此处走不掉又死不了,正好日日提醒你王大侠怎生当的英雄!所以你想我活得更久,好让你声名不坠,更可扮做多情,继续在我面前洋洋得意! 』
他一气说了这许多,竟还不够;回头见桌上喜气洋洋,便又再笑,干脆扑身将东西连同烛火全数推扫在地,在一片瞬时被黑暗吞噬的空间里,凄厉接话:『王小石,我想透了,我活着不如去死!我就想不明白当初为何与你结契?我白愁飞一错再错,我当初就该杀你,就不该做你地坤,早知如此去年雷媚蔡京寻上门来,我还不如——』
白愁飞没能再说。原本只在一旁不动不出声的王小石,却在此时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抱紧,拿手去捂他的嘴,两人滚在一起。王小石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一面大哭一面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是深怕白愁飞将后头那些他想都不愿再想、根本已是梦魇的话说出口来,未来会一语成谶。他费尽心思,拼命努力,求的就是白愁飞不再溅血受辱,能性命无虞地安稳生活,就和自己一起,像从前那样。
『二哥,二哥,我求你别说这话,你骂我怨我什么都好,就别说这个,连想都不要再想了。 』王小石哭得落泪不止,仍顾及白愁飞自尊不肯动武压制;只费力困住自己疯狂挣扎的地坤,眼泪不断砸在白愁飞身上、脸上,死死看着他发红癫狂的眼睛,一劲哭求:『二哥,我求你。求求你回头看看。我求你现在看看我。 』
当初雷媚一剑刺穿白愁飞,杨无邪掌劈苏梦枕,王小石以为自己瞬间失去两名至关重要的人,却甚至没有时间伤心。后来,虽得上天垂爱,苏梦枕大难不死,白愁飞也让他千辛万苦的拉回身边,哪怕曾掉过眼泪,各种事务变故又纷至沓来,无论发生什么也都无暇消化细想。
王小石知道,自己必须战战兢兢、不断努力才能勉力维持现状,因此从来不敢放松。
他也知道白愁飞嗔恨成牢,痛苦万分,受尽煎熬。可要大解脱便唯有一死,王小石对他无比难舍、执著成狂,又怎可能做到。
都说天乾与地坤相结成契后便能互通心意,如胶似漆。但王小石想不明白,为何天下人都说能够,他与白愁飞却半点都做不到。二人纠缠甚至不是进两步退一步,是进了两步倒退五步。开云见月永远求而不得,暴雨雷电却步步相随。
这一路走来,王小石始终勘不破,究竟走错了哪一步,才将自己和白愁飞都困入死境。难道,他的二哥就当真该死,是自己过份强求才遭受报应,甚而连累白愁飞也逃脱不去吗?可是,又真要碑前煮酒,死生契阔,于二人来讲才算理所当然?他没有答案。
从前没有。
现在没有。
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
他只能无助嚎哭。
白愁飞挣扎到后来,终于抵不住王小石尽力压制的力气,慢慢安静。他也因为被捂住了嘴无法继续叫骂,如今只剩急促又辛苦的呼吸声。同王小石一般,他也一脸潮湿;只是黑暗中根本看不明白,那大片的水迹究竟是王小石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眼泪。
慢慢的,王小石的哭声也渐渐落下。尽管仍在掉泪,却已无话可说。他哭着哭着清醒了些,害怕自己的压制让白愁飞不适,赶紧抽噎着松开掩在他嘴上的手掌;口中重复喊着二哥,大且明亮的眼睛拼命去追白愁飞的眼神,无比委屈,又惊慌失措,像在恶梦里迷失的小孩。
他还发现在他的二哥眼里,在他的地坤眼中,只能看见无尽的荒瘠和绝望,仿佛已经完全烧尽的死灰,再也未有恢复生机的可能;而他又是如此无能为力,即便用尽眼泪和伤心试图灌溉,却也于事无补。
『二哥。 』
许是再不忍看,王小石拿起单手,一面掉泪一面轻轻去盖白愁飞眼睛。那双凤眼上镶缀如扇的睫毛在他手心中颤抖,也沾满了水珠。
白愁飞在一片漆黑里,慢慢的在王小石掌中闭上眼。
他也消停下来,不再叫嚣、也不再大笑。慢慢的,便除了白愁飞的呼吸声、和王小石时断时续的哽咽,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
屋外不再下雨,只是云层仍厚,没有月亮。白愁飞方才掀翻了烛火,在这样没有月亮更无星星的夜里,四周便黑沉得仿佛再也不会有天明的时候。
王小石不哭了。他慢慢放松身子,单手仍盖着对方的眼睛,却将脑袋像倦了的小动物一样,窝进白愁飞颈间。
白愁飞没有将人推开。
此后,他又安静许久,方自喉间落下两声倦寂低唤:『王小石⋯⋯小石头。 』
『我在。 』王小石听见,忙忙抬头,原本稍止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我在。 』
白愁飞不理他,接着却仰起脸、微微拱起腰身,先用冰凉的嘴唇与他接吻;又伸出双手,轻轻搂住王小石脖颈。
王小石松了覆在他脸上的手,俯身去回应这突然的亲吻和拥抱。同时,他垂眸去看,白愁飞仍闭着眼,他便也看不见怀中人那对使人无比伤心、却也无比沉迷的乌黑眼睛。
在沈黝无月、一地狼藉间尽解轻罗,当王小石耽溺沉入白愁飞柔软温暖的身体时,恍惚在想,这竟是他和自己的地坤头一次、无关缓解信期情潮的云雨缱绻。并非囿于与身俱来、受制于岁时节令的渴慕本能,却是起乎情感,欲望自然的缠绵交颈。如此转折让他在短暂的清醒间觉得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可的而且确,眼下透过彼此纠缠的怀抱和相结的长发,听见白愁飞沉静下来,自口中流淌而出玉润潮湿的低吟,却非疯狂尖锐的叫骂,王小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路,也找到与白愁飞相携,继续在惊雷骤雨里往下走的力气。
二人晚些洗沐就寝,白愁飞已神色如常,只说起话来刻薄依旧。王小石并不上心。他懂自己二哥的气性,本也不曾期待白愁飞会在一场主动的云雨后便从此对自己温暖和悦、柔顺似水。
到底,倘若白愁飞不再像把锋利的刀,像场冰寒的雪,那便也不再是他。
睡前王小石灭了烛火并放下床帷,在白愁飞身边躺下;他的地坤原先闭着眼睛,却忽尔出声,淡淡交代:『明日你出门,我若还未醒来,先将我喊醒了再走。 』
『好。 』
王小石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可想想,此事于两人既无妨碍,自然满口答应,也不追问多嘴。只早先二人剧烈争吵仍在他心上纠结,便在黑暗里细细看着他的二哥许久。
再想了想,又大着胆子去握白愁飞的手,慢慢摸到了腕骨上的长命缕。
即便白愁飞借口此物不管不顾的大闹一场,可当前冷静下来,到底未将那抹物饰扯烂拆下。
相比起方才的情事尽兴,王小石觉得这似乎更让人高兴。
折腾许久,不只白愁飞,便是王小石也觉得极其疲惫,谁想晚些又闹了猫。想当然尔,白愁飞醒来自没有一句好话,还仿佛生了幻觉,令王小石忧虑不已。至此,即便稍早缠绵的余韵犹在,却直到白愁飞重新在怀里昏睡,他仍辗转反侧。
如此环环相扣,到底影响甚巨。当王小石最终好不容易睡下又次醒来,才惊觉已过午时。若是再晚,苏梦枕的人怕要寻上门来;而届时不仅场面尴尬,必又踩着白愁飞痛脚,如此境况仅只是想像,就令人觉得糟糕可怕。
于是王小石赶紧小心翼翼地松开仍睡在怀里的白愁飞,着急忙慌的下了床去蹦跳张罗。他早有多年不曾睡过时辰,如今这一齣自是手忙脚乱。当好容易赶上时辰使一切勉强就绪,心里不免又要佩服季棠和季荞,总能从从容容的将生活起居、里外一切打点停当。上回两兄妹回家过年,王小石刚刚住进院里的那会儿,他也好多次有相若感受。
临走前他又次犹豫是否违背白愁飞心意,为了他好,不打扰他睡眠。王小石觉得他的二哥总在做些伤人损己的事情,就像二人昨天闹了一日,他本看着终于有些红润的面色,今日又褪回了惯见的苍白。
王小石忍不住叹气。
可接着又想昨夜冲突,想白愁飞那些指控,左右为难。挣扎既久,到底不愿他再自觉难堪、被瞧不起,仍听话喊他。可幸王小石如此决定于当前两人而言,总算没有做错;他费了点时间将白愁飞喊醒,见人好容易睁开眼睛,虽是难掩倦意,倒相当平静。
「二哥,我去去就回。」王小石惯性的伸手扶他,又后知后觉的担心惹对方不快,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动作。观察小会儿见白愁飞没有变脸,才又稍稍放下心,大着胆子俯身去亲他嘴角:「前厅东西没收拾好,我一会儿回来整理。」
他感觉到白愁飞的睫毛刷过自己的眉骨,带来淡淡的搔痒之感,想是闭上了眼。王小石因而觉得心情又松泛了些,接着说话时,声音里不自觉地染上一点笑意:「我还怕小猫捣乱,干脆连笼子关在后边。我已经喂饱了,一会儿你去喝药,可别心软放牠出来。否则昨日我们那一阵奔忙,倒全白费了。」
「你看我像心软的人吗?」
白愁飞未曾立刻说话。只到两人分开,他才抬眸看王小石,有些不以为然。王小石笑了笑本要再说,却让白愁飞接着伸手,将他胡乱张扬的前发轻轻捋至耳后的动作打断。
「头发乱七八糟。」白愁飞神情淡淡,又说:「是该寻个日子给你整理。」
王小石一下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只记得他见了白愁飞悬在耳边的手腕,那长命缕还系着,仿佛正在发光。
* 文中提到的节日和习俗,都见自《东京梦华录》
* 人定:二更
【说英雄】轶事(六)
*大家周一辛苦了。抱歉拖延了这么久,我回头去看上次更新轶事,竟然是去年十一月😅。接下来其实还满多剧情,害。
可幸二月的我格外高産,希望三月也能保持。这个月四次更新,《三更雪》,《五更寒》,《明月如旧》加上《轶事》这一更,居然写了65k的字数,自己都觉得神奇。这些都要谢谢各位姑娘陪跑🙏
我知道我的写作绝对不完美,对人物的解读设计,剧情的安排调整,也定然有自己的主观或盲点。因此还是那句,美好永远都属于原作,雷的都是我。
(六)
王小石给苏梦枕打电话。但这通电话打得极其不顺,单手必须小心翼翼地搂着白愁飞,另一手又因为碰过对方伤处而鲜血淋漓,导致最开始既滑不开锁屏、又接...
*大家周一辛苦了。抱歉拖延了这么久,我回头去看上次更新轶事,竟然是去年十一月😅。接下来其实还满多剧情,害。
可幸二月的我格外高産,希望三月也能保持。这个月四次更新,《三更雪》,《五更寒》,《明月如旧》加上《轶事》这一更,居然写了65k的字数,自己都觉得神奇。这些都要谢谢各位姑娘陪跑🙏
我知道我的写作绝对不完美,对人物的解读设计,剧情的安排调整,也定然有自己的主观或盲点。因此还是那句,美好永远都属于原作,雷的都是我。
(六)
王小石给苏梦枕打电话。但这通电话打得极其不顺,单手必须小心翼翼地搂着白愁飞,另一手又因为碰过对方伤处而鲜血淋漓,导致最开始既滑不开锁屏、又接触不良,最终只得用上声控;偏偏不熟悉操作整得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好容易才终于拨出了号码。可幸一声铃响苏梦枕便接了机子,约莫也在等,清清冷冷的声音遥遥传过来,一如既往地让王小石心安。
「大哥,我去不了你那里。」王小石知道两边都时间紧迫,便开门见山:「二哥应激得特别严重,我要留下来。」
苏梦枕在电话那头连停顿都没有:「我知道。」他接着又极轻的叹口气,像早有预感:「无邪无愧都跟着我,你们安心撤。」
「梁何死在现场,郭东神有问题;我们对峙过,可惜放跑了。她的身分造假……总之,以后不会再回来了。」王小石想起梁何惨烈的死状和方才从雷媚枪下抢人的惊险,手上不自觉地紧了紧白愁飞,余悸犹存地继续说:「我感觉局子里被渗透得特别厉害,出毛病的可能不只是刑警队或苏家人……你要小心,蔡京不知道还藏着什么后手。」
「狄飞惊在路上。」苏梦枕又沉默了一下,最终倦倦的安慰:「他是小纯的人,来援手处理叛徒不会有问题……局里别的人都借口支开了,没跟着我。」两人又安静了会儿,苏梦枕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极其罕见的轻微不安和落寞:「你二哥……」
王小石笑了一下,打断他:「虽然很惨,但我在呢,不会有事。」他说着,低头去看怀里昏过去的白愁飞,同时安慰苏梦枕:「那两个变态刑求之外不知道给他往血管里打了多少东西,消停前胡说八道一气……但还好,没有骂你。」
「那就是骂你了?」苏梦枕笑出声,语气听着有些复杂:「他那脾气真该收一收。」
「骂了,还骂得特别的凶。」王小石也笑,苦着声音轻轻说:「不过没关系,排你后边我不吃醋。」
苏梦枕在电话那头听见了,又轻飘飘的笑了几声,夹杂断续地咳嗽。最后,他停一停,平平淡淡地说:「你安心把他顾好,其他事情我处理。该死的、该付出代价的,一个都不会跑掉。」
虽然没有太多情绪,可他的语气很坚定,像薄而冷的精致钢刀。王小石知道苏梦枕这么说话时向来言出必行,也从未失败。因而他只在电话这端点了点头,认真回答:「就,我觉得有点可惜,二哥说过你近身实战起来特别凶狠,本想见识一下。」
「不然等等打起来,我赶杨无邪去旁边给你开直播。」
苏梦枕说完,王小石便听见一直没说话的杨无邪低声骂娘,遂没忍住笑出声音。接着他知道苏梦枕还得做些事前,便打算挂电话:「还有一件。二哥的伤我要亲自处理,他那情况不适合给外边人见,说的也不能听。大哥你能不能安排些信得过的人给我打下手?嘴要紧。」
「无邪现在给你安排。树医生在汴梁医院有个团队,一直都跟苏家做事,信得过。」
「好的。那……」王小石又停了停,最后问:「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祝你武运昌隆?」
苏梦枕这次是大笑,接着却啐了声:「看看你。每次做伤痕对比的时候动作那么慢,是不是都给我躲隔壁房偷看武侠小说?」
两人便这样轻松愉快的结束了通话。
然而王小石知道,接下来无论是自己还是苏梦枕,将要面对的事情都和轻松沾不上半点关系。
苏梦枕的性子,跟上他许多年的花无错和古董必然清楚,这次的事情一鼓作气的踩了两道底线——背叛苏家、伤害自己人——茶花已经丢了命,更不用说他还成了家有妻有小,而白愁飞虽然救上了,却也给弄得奄奄一息。已到这个地步,两人必然深知自个儿在苏梦枕眼里就算死个十遍都不够,不可能坐以待毙,既会从新老闆手上东拉西扯的找帮手来对付自己前老闆,也会怀着壮士断腕的决绝,非致苏梦枕于死地。
若只看实力说话,王小石根本不担心苏老大。更何况,师无愧做刑警二队一把手的名声搁在那儿,还有平常看似八风吹不动的杨无邪,更有他让人忌惮的地方,只是从来低调不张扬罢了。假如双方都光明磊落,苏梦枕这边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问题就在苏梦枕太光明磊落,而敌人们并不,这便成了破口,让王小石吊着一丝悬念在心上。所以,他嘴上虽然让苏梦枕安心的去打架报仇,私下却想,哪怕放跑了也无所谓,只要苏梦枕别出事。
他已经差点丢了白愁飞,不想再连苏梦枕都受伤。
然而王小石也清楚,再怎么着急火燎,自己眼下是帮不了苏梦枕的——哪怕他真有那么点当大侠的绮念,也想在关键时刻与自己的大哥并肩作战——可惜这个幻想实现不了。若说没找到白愁飞前他还不够明白情况心存侥幸,如今见到了、又简单查探过对方的一身伤情,便立刻知道白苏二人无法被两面兼顾。幸好苏梦枕身边既有苏家人共患难、也有雷家人做外援,还有各种资源,否则眼下他大概会愁得想拔光头发。
早先白愁飞还能神智清醒的与王小石说话,九成仰赖的是他惊人的意志。与他熟悉之后,除却彼此在能力专业上的惺惺相惜,王小石更多受到白愁飞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和追求目标的集中专注吸引。那甚至成了种向往,就像人看着天空和白云时心里涌出的高兴和喜爱一样。到底相比于白愁飞,自己虽然也对做出一番事业有所期待,心态上却一向更弹性宽容,并不如对方那般坚韧而且野心勃勃,在面对欲求时永远一付理直气壮过河卒子的气势,仿佛错过了眼下便没有往后,丝毫不容失败。
可惜人终究不是机器顽石,再强大再坚持的精神或肉体,也不堪外力残忍且仿佛无穷尽的摧折。所以,当从来逞强的白愁飞突如其来松口问自己去看海,两人看似轻松的闲聊和做好约定,王小石却一面享受着恋爱得偿所愿的高兴、一面又不可避免的感到沉重,忧心忡忡地揣想,问题现在才要浮出台面。就像平日里打游戏一样,打跑了Boss不是结束,后头往往还有终极关主。而果不其然,当对王小石而言动作实在太慢的救护队终于跟着自己的纪号找到了俩人待在一起的地方,风风火火要从王小石手里把伤患带走抢救,原本还很安静的白愁飞突然就开始挣扎反抗,力气大得不像个身受重伤的人。
他睁着眼睛,时空感却不知游离去了哪里,仿佛人在一个遥远的、还不曾遇见王小石的地方。在那里见了谁都是敌人,能信的、能倚赖的只有他自己;遂一度连王小石都靠近不了,神情狰狞疯狂,像是头陷入绝境、满身是伤又给猎人包围了的野兽,既脆弱又残暴。王小石最终为了阻止他攻击别人的同时继续加重伤情,没有办法,只好要求同事医护们又退了出去,把自己和白愁飞关在一起,黑沉巨大的仓库铁门阖上,两人就像在狭窄而冰冷的铁笼中对峙一样。
王小石伏在旧床垫对角耐心等着白愁飞发现周围已经安静,急促的呼吸慢慢缓下一点,不再感觉威胁环伺后,才开口试图与他重新沟通。仅在通识课上囫囵吞过心理和谈判知识的王小石只能凭借本能,想了半天后先是犹犹豫豫的喊声白队被瞪,赶紧改口喊几声二哥;见他依然没有太大反应,最终又喊他学长,接连拼命的喊,一面强调自己是谁,直到声音发哑了才仿佛终于将白愁飞从别的星球上叫回来,抬头看他的神情松动了些、整个人也不再剑拔弩张。
那个时候王小石觉得自己又差点掉泪(但事实上眼眶是干涩的),赶紧一面好声好气的说,学长,我在这里,一面慢慢地轻手轻脚爬过去,重新把白愁飞拉回双臂之间。他还小的时候姐姐王紫萍总在他恶梦做迷糊时这么做,一面轻轻地告诉他自己是谁,一面把弟弟抱在怀里;而今王小石也试着在白愁飞身上实验,因为对方显然的,是掉进了个可能存在于过去、又或投射了他心中某处未来忧惧的清醒噩梦里。
白愁飞许是累了、或觉着王小石没有威胁所以就范,也可能是当真认出了他,王小石心里拿不准。但他想不了许多,只觉得好不容易重新把白愁飞抱回来,竟比来的时候跟定位拼命找人还要疲惫。正当王小石搂着心上人,一面慢慢放下警戒,一面低头怔怔看着旧床垫上新旧杂陈的堆叠血迹,飘忽又害怕的胡思乱想着这上头究竟死过多少人、白愁飞显然也差点加入的时候,对方又出了声,这次却是责怪自己和苏梦枕。
王小石后来与苏梦枕讲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撒了谎,说白愁飞骂人只骂自己。但他心里并非没想过,依照大哥那样的聪明才智、又颇识白愁飞性情,八成能猜出自己正在骗人,否则笑声不会那样耐人寻味。苏梦枕只是既不上心,也根本没打算计较而已。他们的大哥多数时候就是那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模样,往好的方面看是冷静可靠,往坏的地方想就是瞧不起人;白愁飞性格特别别扭难搞,若往后者去想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王小石还知道他二哥和大哥之间非但有些瑜亮情节,更有早先斗殴打架的旧怨,如今又添了做倒楣替死鬼的新仇,便不意外白愁飞骂得凶狠。若非王小石早从他小臂上看出密麻的针孔,猜测那是受药物制约神智不清,骂人更多是为了发泄情绪并不认真;否则他听下来都要替苏梦枕于心不忍,总不住地着急忙慌、想给当事人辩白一二。
听着忍着,后来他也说服自己,想说好吧,既然白愁飞觉得他们的大哥该骂,那便骂吧。白愁飞虽说对他自己喜欢的、印象不差的人向来照顾体贴,却也是睚眦必报的类型,人情债尤其算得特别精明,总不肯吃亏。他的名言至今让王小石印象深刻——『我是个标准的施恩望报者,最喜欢别人回报我』——和他恰恰相反,王小石认为首先关系要够亲近、其次只要做得别太过份,那么两相齐全后即便多情似水以德报怨也不算事。但他也理解自己同白愁飞本不相同,并不认为他二哥的性格有哪里不对;这会儿细细思量一番,遂也不怪白愁飞怨恨、误解苏梦枕。
他就是万万没想到,白愁飞将苏梦枕骂完后会开始怪自己,一下子脑袋发懵。他自觉一向非常体贴努力了,乍一听见自然不服气,便顺着白愁飞的话细细推敲覆盘,就想知道在他心里自己哪里不对,竟然也有挨骂的份。
听了大半天理出重点,原来白愁飞多是怨自己不够挺他,抱怨王小石很多时候还偏帮两人的大哥。接着还以此为基础自己将论点延伸开来,一股脑认定就算他们俩谈恋爱,往后白愁飞和苏梦枕若是起了大冲突,王小石必然不肯站到自己这边。
『不是,学长,你得讲道理。大哥是我上级啊,有时候看他脸色那不是没办法么? 』王小石最初还未意会白愁飞真正的意思,情急之下,没忍住插嘴要给自己洗白、一并给白愁飞心里建设:『还有那些其他的猜测,都没发生的,你怎么能预支情绪?你自己平日里都是最帮大哥的那一个,我们三个人也好好的,你为什么生气难过? 』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白愁飞当下气息恹恹,却还能回得条理分明:『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他最后还笑一笑,却说:『我不是白愁飞。 』
王小石闻言心下一凛,不仅立刻闭上嘴,还考虑去捂白愁飞的。幸而他伤重闹了一顿也终于到极限,告解似的说完了身子一歪便重新安静下来,这次是真正的失去意识。
白愁飞消停后,王小石抱着他,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怔怔的想他说过的话,有点后怕。脑海里第一个念头是好在身边没有别人在场,第二个念头才是,所以他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推测恐怕都是真的。
在他俩第一次见面、合作救了市长小千金的那天,王小石就怀疑过白愁飞不是单纯的警察。后来越发熟悉,他发现白愁飞极其多疑、对人不信任,口风还紧得像受过反间谍训练,王小石又天真且有点英雄情怀的去猜,白愁飞搞不好披着警察身份的国安人员。
可惜梦是不能久做的,这种理想泡泡放现实生活里迟早要幻灭,平凡如王小石自也无法幸免;因而他最终发现白愁飞身上那些不一般的特质,来源于他恐怕是黑道(最大可能就是蔡京团伙)送进汴梁里的人,而非他是某个为了人民福祉默默付出、拥抱孤独的黑色英雄。白愁飞还自傲又自我,阴阳双面,即便有他自定义的正义价值观,但这些东西一旦冲突了切身相关的利益,原则道德却往往最能优先牺牲。
然而有关他的身份问题,在王小石这里到底都只是模糊的猜测。哪怕偶有暴露迹象,白愁飞总能粉饰太平,苏梦枕又概不理会,王小石便从没有费过心。局子里遂一直风平浪静,白愁飞维持着年轻有为又前途无量的完美模样,直到一阵闹腾,原本无懈可击的身份问题方被当事人自己敲出了道裂口。
这项变故促使王小石决定在重新把同事和医疗人员喊进仓库之前,立刻给苏梦枕打电话。他连犹豫都没有便当即判断,除了自己和苏梦枕信任的人,在白愁飞的伤势和情绪稳定、意识完全清醒前,不能让他接触其他任何同事。一来,这么做会让白愁飞醒来后在心情上好过些;二来,也能确保没人把他身上那些不能说的秘密听出去传播。
虽然王小石原就冒过想法,要亲自给白愁飞处理伤势;但那起初的动机还相当单纯,只是觉得按照白愁飞的性情,一定无法忍受自己不知不觉、像个标本似的,狼狈且不堪的让不认识的人翻来捡去,还得分门别类地将伤情逐条写下,最后放在档案室里供人随便查阅(虽说没有一个警察不熟悉这些流程,便是王小石自己来做结果也相去不远。但如果这样的理由能说服白愁飞,他也不会是白愁飞了)。可现在这个决定上升到势在必行的等级,保的不只是情绪或颜面,甚至是保他身份和好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
在想也没想就跟苏梦枕提了需求,并毫无困难的得到了帮助后;王小石挂了电话、让护送的同事重新进入仓库,再和医护们一起带着人上车,前往医院的路上才有些后知后觉又心情复杂的的想起,苏梦枕答应要求时行云流水,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极有可能早知道白愁飞是什么人。虽说王小石本也不觉得苏梦枕会做些大义灭亲的动作,但这种感觉还是很奇妙;就仿佛两个人明明是共守同一个秘密,却又各自堤防着对方。
假如苏梦枕早摸出白愁飞底细,却不仅没告诉王小石,还对白愁飞格外倚赖扶持,那么他这样做的理由,约莫是下意识地想要与蔡京较劲叫板。毕竟苏梦枕惜才出名,他更明眼可见的用行动表示了对白愁飞的欣赏,甚至大气到一副不介意这个猎物最终会不会领情投诚,人品如何,或未来有没有反水风险似的模样。大概对苏梦枕来说,他认为这种作风连拉拢都谈不上,更近似一种实力的展示——就像企业谈挖角时开出诱人的条件、释出甜头,若候选人拿了东西交出成绩,便是要更多也好说——只要他看上的人甘愿效力。
王小石觉得这种做法虽说磊落却不免霸道,对于大部份等待伯乐的千里马有用,可相对的,它也更加傲慢、伤人自尊,不吃这套的亦所在多有。否则,苏梦枕又何至于年纪轻轻就给背叛了好几回;近如这次花无错和古董,远如当年苏梦枕接苏家的班时对付过的几个叔叔。
像白愁飞这样自我又骄傲的人大概也多多少少对此不悦,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还没有发作罢了;至于苏梦枕,有五成的可能不知不觉,也有五成的可能是察觉了却认为不重要所以置之不理。都能说出「苏家就是我、我才是苏家本身」这种极端自我主义的话了,白愁飞那些细微破碎的郁愤善感,苏梦枕恐怕无法体会。王小石眼下一面轻轻握着白愁飞可幸没有伤处的右手腕,一面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想得起了鸡皮疙瘩,又觉十分难过。
他发现,自己直到现在才有些明白此前白愁飞为什么会说那一句『是我怕我错了。 』
从头到尾白愁飞都将自己看成了局外人,也不想跟身边的任何人长长久久走在一起。王小石不确定这种心态是因为白愁飞一心想飞的缘故更多一点,又或是因为他没得选择的双重身份。能够肯定的是,他原是注定要失去白愁飞的——或迟或早——这一点白愁飞看得比自己还要清楚,也更豁达;毕竟白愁飞早在他自己的人生里安排好了先后次序,并不会因为多了王小石这个人或者少了而有太大的不同。假如这次不是蔡京先发难,有一天白愁飞必会成为剖开汴梁和对付苏梦枕的利刃,而他也不会排斥这么做。
出人头地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哪怕横在眼前的是苏梦枕,是王小石,他也能狠下心来铲除。如此作为即便他自己也会受伤自损、他也没想过转弯或停下。毕竟,比起想飞的野心,没什么是白愁飞不能丢的。
王小石想着想着,又突然想起了孙鱼。两年前他被苏梦枕忽然送去洛阳分局出差好久,在那里遇到这个曾让白愁飞带过挺长时间的重案队员。孙鱼比王小石大一年,因此当时安排食宿的窗口把王小石随便塞到了没有室友的孙鱼手上,用他俩岁数相近、又说年轻人容易有话题聊,这样的借口打发了忐忑的王小石和不耐烦的孙鱼。幸而,孙警官这人虽算不上亲切可喜、或相处起来如沐春风,可性子确是王小石所遇过的、负责重案的刑警里头数一数二柔和健谈的;更别说同样都是白愁飞手把手带过的后辈,比起同在汴梁又跟白愁飞一队,却总是阴阳怪气狐假虎威的梁何,孙鱼可讨喜极了。
虽说彼此都是警察,又合作一案,可单位专业各不相同,起初王孙两人心里自然免不了各种各样的堤防计较。故而一开始王小石同孙鱼也经历过一段号称礼貌不逾矩的相敬如冰,直到某次孙鱼为了跟汴梁要东西而去电,却给梁何顺便洗脸以后气得在办公室骂人,拉长耳朵听见的王小石忍不住附和以后,他俩才因为立时有了共同敌人,给彼此找到话题真心交流了起来。
『我真不意外小王警官在汴梁也受那孙子的气。你小心点,梁何挑拨离间的本事比他的专业还行;跟白队毒唯似的,谁靠近一些就要弄谁。 』孙鱼讲这话的时候已经有点醉了,红着张脸,说起话来早不像上午在局子里那样小心圆融;但是眼睛很亮,整个人因为生气而显得十分精神:『本来我们不相上下,我也要跟着白队去汴梁的……结果一次任务报告让梁何逮着机会帮我回了,隔天风云变色,我在白队前面不知怎么就黑了个彻底,最后只剩梁何跟他走,我给留下冷冻在这儿。 』
白天时候不好在办公室大讲其他分局同事的坏话,遂同王小石两人嘀咕几句,孙鱼便一拍大腿约了下班上馆子吃饭。结果坐下一打开话匣子,哥俩简直相见恨晚,孙鱼满腹委屈,再加上王小石也常常因为白愁飞的缘故遭梁何白眼,酒喝多了、话也就说开了。孙和王先各自交换了些与白愁飞相关的新旧大小事,仿佛召开异地粉丝交流会;接着再碎嘴共同敌人梁何,孙鱼终于讲到他怎么给白愁飞从子弟兵里踢出来待冰窖的往事,并且耳提面命王小石小心提防。
王小石同情的听,心说白愁飞生性多疑,孙鱼又是他转进洛阳分局才带到的人,亲密程度自然不比警校一毕业就跟着白愁飞四处跑的梁何。自己若不是侥幸了点,跟白愁飞有了毕业前的那点渊源,又有苏梦枕撑腰,还赚了个室友的身份,下场大概也会跟孙鱼一样,最终只能看着梁何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天天霸在白愁飞身边转悠。
『每两年各个分局都会开调令申请,我们明年也会放缺。 』王小石给孙鱼再倒了杯酒,安慰道:『哥你在这里成绩出色,到时候要是没升队长,往我们那里调肯定能行。不然我也给我们老大提一嘴,没准就成了。 』
『原本我还有期待的,可今天我直接找的白队,接电话的还是梁何,我心里就放弃了。 』孙鱼接了王小石的酒,苦笑着说:『我前天才听说你们一队出去又破大案回来,今天本来想着若有和白队说上话,也问候祝贺两句。结果白队分机不仅是姓梁的接,问他人呢,还框我休长假去了。白队那么工作狂的人能休假吗?要没被授意,梁何怎么敢这样说谎。 』
王小石当时也不知道白愁飞人不在的理由是因为和苏梦枕起了冲突给打得躺下了,心里虽然有疑惑,可没有证据自然没办法帮白愁飞和孙鱼开解,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应该是哪里有误会,让孙鱼不要丧气太早。
『学长对我还挺包容,能问很多事。 』王小石觉得孙鱼比梁何正派许多,心里更宁可是这样的人跟着白愁飞,便罕见的格外多事鸡婆,直想劝他别放弃:『哥你别灰心,晚点我帮忙找找,没准真休假、梁何没骗你。 』想了想自己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安,却还是补上一句:『你应该也知道,学长脾气闹起来挺麻烦的……突然不想工作好像也说得通。 』
『这倒是。 』王小石说话意外颇入孙鱼的耳,他一下又给说服,想一想便笑着同意:『白队确实很有个性,说极端也是……要不是能力特别好,早干不下去。 』
孙鱼接着又给王小石说了另一件事。白愁飞当初刚调进洛阳没两天,就破了早在本地一代横行多时的的人口贩卖案;那时候专门拐带孩童女子、为首人蛇的厉氏兄妹在基地被围捕落了网,警察们闯进仓库、领队的白愁飞埃个查过了装置受害者的笼子,皮笑肉不笑地看完一圈,回头却把手枪上膛直接就要把主嫌就地正法了;孙鱼还笑说,要不是自己眼明手快阻止,接着所有人七手八脚把白愁飞给拖住,实在难说会不会当真出事。
『这事我真没听他讲过。 』王小石当初正悄悄在暗恋白愁飞,虽然自己还没那么明白,听孙鱼讲他的旧事依然觉得兴致盎然多多益善。只不过听了这件却有些许违和,觉得白愁飞这样火爆倒是相当少见,有些不像他;然而酒酣耳热的,一时也没想太多:『学长平常出去下手虽然重,但第一次听说对着主嫌失控的。这怎么算都很冒险,明明是弄不好还要受处分的事。 』
『可能想到了些什么吧。 』孙鱼耸肩:『那些小孩的确都挺惨,白队小时候不是待育幼院吗?应该被刺激到了。这种案子弄不好,从抓获到定罪也要拖上个三年五载,万一人家还有靠山那就更没完没了⋯⋯不怪他着急要动手。 』接着孙鱼又喝了半杯酒,欣慰地笑道:『不过人没杀成,天谴倒是快。厉丹后来移送的路上心脏病突发死了,他妹妹厉蕉红也没比较好,看守所待几天居然中风,救过来以后却连话都说不好,以后不管重判轻判,人总之是废了。 』
王小石『啊』了一声听完,默默和孙鱼碰了碰杯一口喝干,心里有些感慨,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便安静没接话。孙鱼见他若有所思,笑了一笑再给两人倒酒,继续又说:『小王警官别太多愁善感,你们法医念得长些,实干经验这会儿稍微赶不上我们跑现场的,但大家走的同一条道,迟早要见一样的事。咱警察干久了只会越做越没意思,真正的坏人不遭天谴,逮的死的都是喽啰,受害者要嘛幸存但得一辈子跟创伤搏斗,要嘛就是当场死了或撑到医院才死⋯⋯你要是想得太多,生活根本过不下去。 』
『哥你放心,我自问心里还挺健康的,入行以后就想着能拉一个是一个。 』王小石苦笑一下:『讲真,我师父那才叫看不开。当初我说也要干警察不当医生了,他差些拿棍子打死我。 』
『许老师那不一样,我要跟他一样苦,也见不得自己学生走同一条道。 』孙鱼摆摆手:『你看他们一家三兄弟,诸葛总局长跟许老师都在警界风生水起,偏偏元限跟了蔡相爷,最后被打成重点整治对象。后来围捕的时候他不是看着元限给诸葛总局长他们乱枪打死了吗?这铁定要心理阴影。 』
『就是这样我才非要干警察呀。 』王小石自己拿了酒杯去碰孙鱼的,又一口气喝下:『最该死的是蔡京,可是我师叔给他替死了,还让我师父痛苦到现在。此仇不报非君子。 』
孙鱼见他逞起少年意气,似乎有些感动振奋,却又有些复杂犹豫。他用骨节宽厚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又默默给王小石满了杯酒,沉吟片刻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话。他的脸比稍早看着更红,却给人更清醒的感觉,神情也警戒许多:『你这话放心里或是我俩说说也罢,回去别说。汴梁有苏家人或许好些,但洛阳这里保不准局子里随便一撞都是蔡京的人,张嘴得小心再小心。 』他顿了顿:『刚才说人口贩卖那事,主嫌倒楣是大快人心,但那群小孩子,后来护送要做证的路上就出事了。才上高速呢,一车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全给投了汽油弹烧死;护送警车也出事,白队下面就死了两个,他自己也倒楣,人刚来不久就躺进医院⋯⋯反正我就是那之后补他队上的。也因为这事,大家都传厉家兄妹身后是蔡京;毕竟国内敢安排着这么明目张胆袭警灭证的也只有他,最扯的是还成了。 』
王小石听过这事,只不过当时还在念书,也不认得白愁飞,撑死看着新闻瞠目结舌的和同学七嘴八舌的讨论而已。而且在报导的时候将事实粉饰成了车祸追撞,警车遭的是池鱼之殃,并不像孙鱼所说的这样惊悚。
『嗳,学长这事也没跟我说啊,伤得重吗? 』王小石听了有些跳脚:『这里也太混乱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
『问什么傻话,这不活好好的还晋升去汴梁了吗? 』孙鱼倒见怪不怪,只一劲的笑:『洛阳算好啦,就是不能跟你们比。你看啊,都是大单位,可大名跟应天那边都还动不动在大路上枪战呢,否则大家为什么挤破头想往汴梁去?白队也是从应天开始往上干的,撞车进医院那事八成都没上过心。 』
那一晚孙鱼和王小石都喝得多,但王小石天生特别能喝,除了白愁飞根本没遇过旗鼓相当的对手,因而当两人回了暂时共住的宿舍套间,孙鱼人事不知去了,王小石洗把脸又清醒过来,就开始惦记白愁飞。他出门的时候白愁飞已经开始跟案子,来了一个多星期除了微信偶尔发两条基本没互动,前两天听说案子破了正当收尾,今天又听孙鱼说找不到人心下惴惴,便也不顾凌晨两点多了手机拿着便开始找人。
想当然尔没有找到,发信息打语音都没反应,打电话关机。王小石急了一晚上隔天才上班就找苏梦枕,结果手机一样死的,火了打办公室分机又是杨无邪来接。王小石记得自己特别烦躁,劈头就口气不善的追问『老大呢? 』又问『我学长呢? 』杨无邪打哈哈他不肯信,两人对峙了五分多钟,然后苏梦枕出现了自己来接电话。
王小石在苏梦枕面前不知怎地就发不起火来,这似乎是苏梦枕的特异功能。他和白愁飞还能吵架斗嘴互相呕气,可撞上苏梦枕就像碰着了冰山或躲机关枪,要么骂不下去、要么狼狈万分的让他骂。当时的情况是前者,王小石一听苏梦枕在电话那边喊了句『小石头』,立刻就安静下来;一方面觉得松了口气,一方面又有些委屈。
『我大前天和你二哥闹意见,他回局子修整,我们讲着就打起来了。 』苏梦枕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听着十分疲累,语气却平淡的像在讨论一会儿吃什么早餐:『我当时也生气,下手太重,不小心把人放倒,现在还没醒。 』
『……』
『那什么……局长也发大火,一会儿让我过去。 』
苏梦枕约莫认为坦白可以从宽处置,但王小石抓着电话只觉得无言以对,晴天霹雳似的又气又混乱又无奈,只好什么都不说。他心里正在孟克吼,只想着你俩都几岁的人了,以为自己幼儿园小孩吗?可又说不出话来。大概也是这样的反应超出苏梦枕预期,一向不冷不热处变不惊的苏老大,难得有些明晰可辨的低落尴尬,自首完了又咳嗽又找补,像做错了事。可王小石气归气,脑子还是转得飞快,在窜过许多问号和许多的心里话以后,最终得出结论——不管是苏梦枕还是白愁飞,应该都不会说出为什么打架——最终他只能捏住鼻梁深呼吸,就问三个问题。
『学长会醒吗? 』
『会。树医生诊断过,没有大问题。眼下没醒有一半是因为早先太操劳的关系。 』
『我这儿提早结束的话,能立刻回去吗? 』
『可以。 』
『你们丢工作吗? 』这个问题算是问心安的,王小石知道机率不大,却还是问一问。他当初觉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他大哥和二哥的冲突,应该不是解决不了的死结。
『不会。 』苏梦枕叹气:『你二哥算受害者,基本没他的事情。至于我,禁假扣薪吧。 』
『⋯⋯大哥你快结婚的人,怎么搞的整这么一出⋯⋯』
王小石实在觉得太扯,到底没忍住嘀咕一句。苏梦枕则叹口气,不再说话。
后来苏梦枕天天给王小石报白愁飞的平安,也的确信守承诺,当他在洛阳分局的业务一结束,虽说比预定归期还早了一周多些,苏梦枕仍二话不说让王小石返岗。王小石自不客气,人回到汴梁第一件事除了进局子见苏梦枕汇报工作,接着就说要早退去看白愁飞。
『我让无邪带你一趟。他要送东西去总局。 』苏梦枕咳嗽着站起来,又拿了几个新鲜苹果还有盒装蛋糕给王小石:『你给白愁飞带去。 』
『我现在如果问你为什么打架,你会说吗? 』苏梦枕还陪着一起等杨无邪的车,极其难得。王小石抱着苹果和蛋糕盒,心里愣愣地在想,好像从没见过一直以来杀伐决断的苏梦枕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然大哥你一起来呢?我在的话二哥就算生气也应该不会太过份。 』
『不会。 』苏梦枕分段回答他:『也不用。我们的事情,等他气消了再找他谈。 』
王小石当初一心念着白愁飞便没再多想,后来觉得苏梦枕的『再找他谈』八成是没谈,可到底想起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苏白两人又仿佛没事人一样的相处,他便没再提起。只如今回想起来,孙鱼提过的往事和早先二人的冲突,仿佛都是有关白愁飞真正身份的清晰线索;自己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只能是掩耳盗铃的心态作祟。否则白愁飞向来也没那么细心地在自己跟前掩盖,要是有心想查,必然能找出端倪。
关木旦倒台之前,那件傅宗书派人暗杀诸葛正我失风、主犯从犯一起落网后人一概没熬到走出看守所的事情便有十分鲜明的痕迹。
尽管主要处理案件的是苏梦枕直系的二队,犯人却是才离开苏家人的视线,就立马给弄死了。作案人不是白愁飞,毕竟那个案子都没有派给一队;但既然不关白愁飞的事情,也怀疑不上他,白愁飞却一直相当介怀,甚至焦躁。傅宗书和党羽躺下以后原说是心衰就要草率结案,苏梦枕觉着不对,硬是动用关系介入;他前脚把尸体拉出来做完复验,王小石后脚回家便见到白愁飞早早退了勤在阳台上抽烟等着自己,见了他一句客套话也懒得说,劈头盖脸的便问有没有查出什么。
『不知道。 』王小石老实招认:『大哥不让我跟,说越少人知道细节越好。 』
『那肯定有猫腻。 』白愁飞把抽到一半的烟塞给王小石,皱着眉扒了一下头发:『到底搞什么弄成这样。 』后边一句没头没脑,那时听着并不知道在抱怨谁。
王小石见他这样也被感染得有些烦躁,便干脆将白愁飞抽剩的烟吸完,摁在烟缸里人才跟了进去;结果就看见白愁飞已经换了衣服要出门,刚给王小石点的外卖摆了满桌,他自己方便面却泡开了不吃,整碗丢着。
『学长你干嘛呢。 』王小石去摸碗,还烫手,估摸着大概点烟前才冲的滚水:『给我点东西然后自己泡面,又不吃。 』
『原本特别想吃,后来闻味道又没兴致。 』白愁飞绕到王小石背后看了眼还冒烟的热汤面,皱了皱鼻子:『我没动,你能吃的话一起吃了? 』
『你喂猪呢。 』王小石听了就笑,指了指旁边好几盒外卖:『我过发育期了,没那么能吃。 』
『可不是想着喂胖了把你卖掉。 』白愁飞也笑,又探身接过碗筷,囫囵塞了一点面进嘴里,又喝两口汤:『我帮你吃点。晚上不回来,不用留门。 』
『嗳。 』王小石从他手里把碗接回来继续吃,忧郁道:『又去郭东神那里。你还说没交往。 』
『就舒压,真没交往。总不能召妓吧。 』白愁飞轻轻弹他额头:『吃谁的醋? 』
『你说呢学长。 』王小石端着碗走了开去,坐到桌前埋怨:『你心里门儿清。 』
白愁飞静了两秒钟,只当没听懂。走到穿衣镜前摆弄一会儿,接着又走过来捏两下王小石后颈、摸他头,最后说:『温柔那丫头挺好,你们年龄也近。 』
王小石搁了碗去抓白愁飞的手不让他继续捣腾自己脑袋,抓进怀里又侧过身子仰脸去看他:『她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喜欢?你也知道她一直很喜欢你。 』
听王小石这么说,白愁飞脸色变得难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硬把手从王小石手中抽出来,冷下了一张脸:『我出门了。你东西吃好记得收拾干净,洗衣精我放好了,洗好澡衣服丢进去就能洗。 』
『知道。 』王小石见他不高兴,便不再多说;只跟着站起来送到门口,想了想又问:『要不以后请个阿姨呢?这些事情都不用自己做。 』
他俩的薪水其实都不算低,白愁飞更是从来没喊过缺钱——王小石当初还不清楚他怎么能这样有钱——若想逃避家务其实很多方法。因而王小石常常不明白,为什么白愁飞这样少爷作派的人却在家事杂务上坚持自己动手。
『保洁公司的人都太粗鲁,会把我的好东西弄坏。 』白愁飞笑一笑,情绪似乎缓了下来,又对王小石和颜悦色:『我也讨厌陌生人来家里。 』
王小石当下便再次被说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如今既做了事后诸葛,自然理解白愁飞为何排斥外人来打扫。只要引了掌控不了的人进门来,对他来说便多了一分暴露的风险;到底摸不清脾性目的的无关者不像身边摸透了的同侪,更好说话、也容易掌控。
后来,王小石隔天到班的时候见到白愁飞和郭东神也都到了;那时候不过早上七点,他俩站在停车场花圑边上说话。白愁飞又换过了衣服,神情不豫,女孩子则伸手抓着他的小臂,歪头像在劝些什么。
『既然没到咱们身上,不理不睬就是了。 』王小石听力好,下车锁门时听见郭东神这样说:『问多想多都容易引火烧身。 』
『指不定火已经上身了。 』白愁飞回答:『一声招呼都没有,我感觉特别不好。 』
『难道像之前那样躺医院才好? 』郭东神原想继续说,眼尾余光却飘了过来。见着王小石,立时特别灿烂的笑了笑,接着转移话题:『行吧,我们难得来早了,约你学弟吃早点? 』
白愁飞经她提醒,才恍然大悟似的也转过头来。他俩碰上眼神,白愁飞立刻也整了整表情,露出微笑从善如流:『行啊,看吃点什么。 』
那一顿早饭王小石往胃里填了不少东西,却有些食不知味。白愁飞点单时依然是昨天那副样子,既按着性子来,又十足的心不在焉。食物送来以后摆了休息室满满一桌,三人却没一个真心想要下筷,坐在一块儿各怀心事欲言又止,竟有了点鸿门宴的味道,只不知谁才是那个刘邦。
郭东神最后顺了杯奶茶走,又去咬白愁飞啃过的包子,接着一面嫌弃吃多了要变胖,一面擅自离席;白愁飞也没管,陷在沙发里眼皮都没抬,两只手一点不消停的在拉扯搁他膝上那只宜家玩偶的狗耳朵,看得王小石耳朵都跟着痛了起来。
『学长。 』王小石起初也没想主动说话,他那时候已经相当清楚自己对白愁飞的心思,所以极难不去介意他和郭东神两人各种旁若无人的亲密举措。先是一早就看到的出双入对,见了自己出现又格外默契的一个反应,连说话的方式都相似,只把他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砸得更低落。但若在白愁非身边待久了,自然也要习惯他根本不会顾及其他人心情想法的作风;王小石闷头自己调适完,再看白愁飞依旧延续着前一晚明眼可见的烦躁,还是没忍住自己开口:『你都没吃多少,一会儿又要出去,胃会坏掉。 』
『做人贪心惯了,点东西的时候总看什么都想吃,点来以后又什么都不稀罕。 』白愁飞跟王小石回话时终于放过那只狗,松了耳朵反手将它抱在怀里。他看了看桌上还有许多东西一口没动,便催王小石再吃:『你才是。现在不吃饱,等等往大体边上一站又要一天。万一还要出现场那就更没得吃,我们出勤至少还换班。 』
『那也没什么。 』
王小石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何有些难过;于是,王小石想了想便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他看着白愁飞时常常会觉得伤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对方感染。白愁飞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拒绝,还自动收了原本跨开的长腿,让出位置给他。
『没动过的我就不碰了。 』王小石坐好以后伸手去拿白愁飞吃过的:『其他同事想吃的话可以拿走。你剩下来不吃的我帮你吃完,那不就结了? 』
『这么好。 』白愁飞让他逗笑,人侧躺下来把狗玩偶塞到脑袋下方,闭上眼睛:『那不如等到哪天我闯大祸了,你也给我收拾。 』
『有什么不行的。 』王小石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只因为俩人处在一起的气氛缓和下来,便又觉得高兴,遂喜笑颜开:『再说啦,学长你一个干警察的人能闯得了什么祸。 』
白愁飞轻轻一哼,颇不以为然:『但凡是个人,便什么祸都能闯出来。 』
『那好吧,管他什么祸,我都给你收拾。 』王小石喜欢看白愁飞高兴,便总是乐意顺他的心思去说话;他也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并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到、无法处理的。到底他年轻,志大,而且才高,生活里举目所及都是希望,都很美好:『所以学长,你开心点。 』
『你还当真愿意。 』白愁飞听他没头没脑便答应,只凉凉的再笑了声,却并不怎么上心。他闭着眼睛安静的躺了一会儿,最后只说:『也不要你收拾什么。我睡一下,九点钟喊醒我。 』
他几乎是立刻睡着,当王小石蹑手蹑脚把从柜子里拉出来的毛毯拿回来往白愁飞身上盖,他整个人已经放松了,半点没被身边的动静惊动;王小石靠得极近去看他,发现白愁飞神情疲惫,仿佛熬了整晚没有阖眼。
『这是哪门子舒压⋯⋯』王小石想了想,耳朵一热,到底没忍住在心里吐槽:『怪不得今天那么早到。 』
真实情况当然不是王小石所想像的那样,只不会当他最终听了白愁飞提起,也是许久之后。当时一切仍晦涩不明、山雨欲来,王小石即便心里有再多想法疑问,也碍着各种缘由不曾向白愁飞求证提起。
再后来,白愁飞的烦躁不安非但没有平息还更甚以往,而雪上加霜的是,道上突然之间便开始流言四起,说蔡相爷放出话来要对付苏梦枕。
有一次王小石加班到大半夜,人才做完弹痕比对,昏昏沉沉回了办公室摊在椅子上发呆,正半梦半醒,就听见苏梦枕一面咳嗽一面走来、白愁飞似乎跟在一边,有些生气地在说话。
『你到底在傅宗书他们身上找到了什么?我已经好几个线人找过来了,异口同声的说蔡京要对付你。别的不提,你们苏家搞什么走漏的风声?那次验尸不是连小石头都没参与吗? 』
『⋯⋯我不知道。 』大概是咳得太剧烈,苏梦枕被迫停了脚步。两人都在原地站住,没有继续前进:『我还在查。 』
『动作真快。 』白愁飞讽刺了句:『等你查出来,也可以办丧礼了。 』
『我自然不着急。 』苏梦枕听了也没生气,又咳了一阵,再开口时话里却带上几分调侃:『你不是说过?要杀我,得先对付你。你既然好好的,我干嘛担惊受怕? 』
『这还有另一种解释。 』白愁飞想来立刻被激怒,便更不肯示弱,接话后语气里的烟硝味又重了许多:『换句话说,是能对付你的只有我,大哥。 』
平时他总嫌弃王小石喊苏梦枕大哥特别做作,一般只肯喊苏梦枕老大,偶尔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叫声哥。但今天这一声大哥喊得让人背脊发凉,仿佛毒蛇对着猎物吐信子,极其恶毒。王小石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撑不开眼睛,听了白愁飞的话却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抖了抖,立刻坐直身子。他心里突然有种恐怖的错觉,仿佛白愁飞接着便当真要对苏梦枕动手。
然而苏梦枕从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哪怕白愁飞如此作派,他仍是那凉飕飕冷冰冰的样子,淡淡然地说:『你真愿意对付我? 』停了停,似乎觉得如此不妥,又换了个说法:『应该这么说,对付我于你而言,当真是最好的选择吗? 』
白愁飞不说话了,而王小石觉得自己能想像他的表情。约莫是白了张脸,微微皱眉头,黑眼珠因为不悦而特别的亮。王小石常常觉得很微妙,通常一个人板起脸来或生起气来总是难看,因为脸部表情会特别扭曲;但白愁飞不知怎么就能得天独厚,面无表情时好看,笑也好看,生气也好看。王小石没看过白愁飞哭,但他想着想着,竟忍不住天马行空,默默害羞地认为白愁飞若是掉了眼泪,约莫还是会好看的。
最后苏白之间的争执随着白愁飞的沉默不了了之。在苏梦枕又一轮的咳嗽停下后,王小石听见二人一起往自己的方向过来,苏梦枕轻轻对白愁飞说了句,小石头这会儿应该正在等你。
待到他的大哥二哥走进来,王小石已经收好了背包穿上外套。苏梦枕见了只温柔一笑,像夸小孩一样的点点头:『明天准你晚点到班。 』
『我会准时的大哥。 』王晓石拿了下班许可,立刻走到白愁飞身边喜孜孜道:『二哥他们明天开始做者天仇那几个人的跟监,我要一起上班。 』
『我跟监关你什么事? 』白愁飞莫名其妙给扯进对话,皱眉去看王小石:『你领导给你放假还不知好歹。要是我,睡到下午。 』
『你才不会。 』王小石跟他还嘴:『你就是放假也拼命烦梁何他们。 』
白愁飞给揭了老底,脸上一白;怒目去看王小石一会儿,忽然就说:『你把口水擦擦。 』
王小石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摸脸,心里拼命回想刚才等着的时候是否真的睡着而不自知,连口水都没收住;这边白愁飞见他手忙脚乱,心里出了气,便春风得意的要走。
苏梦枕一面收东西一面看他两人闹腾,到底没忍住叹了口气,又帮王小石一嘴:『你二哥骗你呢,别忙。 』又看白愁飞已经慢慢悠悠晃出办公室,再提了句:『你还不跟上?人走了。 』
王小石听了顾不得再慢慢来,赶紧朝苏梦枕挥手道别冲出门去。白愁飞腰高腿长,不多久便已迈出老远,只到后来王小石追着从他身后去捉他衬衫的袖子拉他,才将脚步放缓了些。
『学长,大哥什么都没说是为了保护我们。 』王小石觉着白愁飞会将苏梦枕的态度放心上,便干脆坦承了自己听见他二人争执:『你别跟他生气。 』
『保护?他自身难保。 』白愁飞轻飘飘地丢了个眼神出来,冷笑一声:『不过,我没生气。他才是老大,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
便是有白愁飞这样的性子。只许自己怀疑别人,却不让人有半点隐瞒;只能自己骗人,却要记恨其他人说假话。王小石常常觉得头大极了,但也知道自己放不下白愁飞。他学长哪怕把他卖了,回头换张脸道个歉,便是继续睁眼说瞎话,王小石都会再上钩。眼下让他不高兴的虽然是苏梦枕,扫了台风尾的王小石却也没把握跟他说理,只好吞下话来干脆保持沉默,只伸手去牵白愁飞。
现在快要四点了,局子里黑漆漆的,走出大门也不见人。王小石前阵子受郭东神刺激,抓着方恨少诉了一通苦水,对方立刻便一拍大腿建议加强攻势。
『你不是说言语试探过觉得有戏吗?接下来就动手动脚试试。 』方恨少那时候一脸专家的样子:『能干嘛就干嘛,他要是都没打你没准突然就成了。 』
王小石起初有些生气:『万一他打了呢? 』毕竟白愁飞揍犯人的样子十分可怕:『你不要这么不负责任行不行? 』
『打你也不见得没戏。 』方恨少认认真真的说:『你看唐宝牛追朱小腰,给人家打了几次忽然就成了,心意重要。你那个学长特别难稿,没准也吃这套。 』
方很少说话这作派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王小石当然不信这种做法。他也不是唐宝牛,就拿一根筋的单纯执着过日子。套句白愁飞说过的话,王小石和他的几个朋友同学虽然总能和谐的玩在一块儿,本质上却都是不一样的人;白愁飞接着的评价还更加过份,他对王小石说,若他跟唐方二人是一个队形的,当年救市长千金那会儿就会一枪把他打死在柜子里省麻烦。
因此,便是大着胆子去牵白愁飞,王小石也评估过各种可能,或可说相当有把握。他心里早认定两人已经足够亲近,白愁飞再怎么没有意思,也远不至于排斥到对自己动手。
『你干嘛。 』果然白愁飞没揍他,虽然飞了个眼刀,但也没有更多。他走了两步后叹口气,也拿手去揉王小石头发:『就说我没跟苏老大生气。你如果是求情,不必做到这份上。 』
『我不是求情。 』
王小石走着走着抬头看天空,一面见到月亮隐隐约约在灰白而厚重的云层后探头探脑,一面心里在想,过几天搞不好就要下大雨。
秋主刑杀,王小石向来不大喜欢这个季节;再加上最近白愁飞总心神不定、甚至神经质,比往常更加易怒,便让想不出原因的王小石加深了这没什么道理的季节偏见。只是幸好,秋天再一会儿就过完了;冬天是过节的日子,总能盼着好事:『我就想牵你不行吗?我怕你一声不吭就飞走,才要抓紧。 』
白愁飞听话笑了一声,但觉不是给哄出高兴了,或仍在生气。他接着沉默许久,直到两人走着走着跨过了半个停车场,已经快要走到白愁飞的摩托旁边,才疲倦而缓慢的说:『以后吧,总有那么一天。 』
王小石当下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也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能做的,只是徒劳地把白愁飞的手握紧一些。
白愁飞身上藏着许多事,他知道。也知道白愁飞经历过各种他想像不来的坎坷。他也感觉得到白愁飞身后还有其他人,而对方绝非正派。只是王小石只想认证据,有几分凭证说几分话,因此他不往下猜,也不评断。他知道若是硬要猜测挖掘,只会提早将白愁飞从身边赶走,而这是他最不乐见的。
王小石珍惜所有遇见过的人,喜欢所有结下的缘份。他还多情念旧,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拉住毛线两端,只要不抛下线头,或是将它剪断,那么彼此无论距离多远、相识多久,都能系在一起。
他也愿意当那个执着线头,永不主动放手的人。和白愁飞相反,比起丢下或辜负别人,王小石更能够接坦然受被留下或辜负的是自己。他虽然也会受伤难过,但比起伤害别人,他想,他更愿意接受,也更喜欢自己现在的心态和样子。
与白愁飞的交往自然是一样的。王小石在心里拉了条线,小心且爱惜的握紧,另一端则在白愁飞手里。只要这条线还在,白愁飞不放手,那他们俩就永远是朋友,兄弟,知己;哪怕做不成恋人也没关系,他依然会拉着这条线。就算有一天白愁飞想好了,展翅飞走,他也要不放手。
王小石后来在摩托的后座上因为太累而睡着。大晚上的人烟稀少,白愁飞便骑得飞快。平常不塞车从警局到租住的小区要骑上四十分钟,那天楞是砍了一半。可尽管如此,王小石因为太过疲累,人才坐稳抱住白愁飞的腰,眨个眼立刻便瞌睡了;他接着还梦见诡怪的梦,在梦里白愁飞是只飞得很高很高的猎鹰,王小石正既难过又欣慰的目送他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甚至向他挥手道别。原本天空很蓝,晴空万里,是个格外适合翱翔的日子,但下一秒钟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狂风大雨、惊雷闪电,王小石看着白愁飞坚持不肯回头,着急地喊他却徒劳无功,吓醒前的最后一眼,看见白愁飞被带着电光的黑色乌云吞没,而他惊叫出声。
『小石头? 』
回过神来已经到家,摩托稳稳地停在车格里,白愁飞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有些遥远。王小石仍惊魂未定,瞪着眼睛喘气,想出声却发不出来,双手下意识将白愁飞抓得更紧。白愁飞感觉到他情绪起伏,便没有生气,考虑了会儿反而去握王小石环在他身上已经冷得像冰块一般的双手,温和的紧了紧。
『你没事吧? 』他以为王小石是因为今天处理了太多惨死的尸体情绪消化不过来,便又安慰了句:『迷天盟那边已经在收网了。要是没意外,很快。之后应该……应该不会再有那么严重的受害情况。 』
『我没事。 』王小石知道一队已经在策画围捕,便不想再提刚才那种不吉利的梦吓唬自己、顺便给白愁飞添赌。既然白愁飞有所误会,他也乐得顺着他的心思:『应该是太累了,睡着了思考也停不下来。 』他一面说一面将脑袋搁在白愁飞背上,有点可惜的想着,头盔实在碍事。
『都快五点了,苏梦枕既然叫你休息,你就别逞那个强。等等你先洗澡,洗好滚去睡。 』
『我想跟你一起上班。 』王小石小声抗议:『不然又要好多天连句话都说不上。 』
白愁飞笑了一声,肩膀一松脑袋往后仰,头盔恰恰卡住了王小石的,两人用有些滑稽的姿势赖在摩托上。他安静了很久,再开口时有点犹豫,却相当认真:『要不……你别帮着苏梦枕干法医了……转来刑警队帮我呢?我认真的。 』
『不行啊学长,国内线上的法医实在是太少了,我若转线大哥会吃不消的。 』
对于白愁飞的邀请,王小石并没有想太多,只单纯的考量了现实情况、合理婉拒白愁飞的提议。他后来总觉得后悔,认为要是他能察觉到白愁飞话里的情绪,或许事情能不至于演变到这么坏的境地。假如他考虑得多些、处理得更细致点,说不定后来他们借酒越界后白愁飞不会果断拒绝确立关系,如此一来他俩就不会有尴尬期。若是没有尴尬期,出事那天晚上他应该就会陪着白愁飞去开苏梦枕的车门,然后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或是能有所不同。
只是再多的后悔,最终也挽救不了已经发生了的现实。
『那你就好好帮他。 』白愁飞听了,轻飘飘地回答。他接着拉开王小石黏在腰上的手,直起上身脱了头盔,只再说一句:『我确实也不用你帮。 』
他俩初初合租的时候为了节省,选套间只挑了一房一厅一卫的格局。故而王小石原本忖着白愁飞就算记仇,隔天上班故意不喊自己出门,两人毕竟睡一张床,他一样能给对方起身梳洗的动静惊动,当下遂没再继续与白愁飞的无常喜怒纠缠。谁知道白愁飞硬是与他呕气,后来王小石沾了枕头睡着,隔天早上十点多钟惊醒白愁飞早已经走了,枕头棉被整整齐齐,想来连进房躺下都没有。
客厅沙发倒是明显有人睡上头的痕迹。抱枕都挪过了位置,毛毯叠好了却来不及归位。
『至于么? 』
王小石便是再好脾气,经过几个星期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底也有些弹性疲乏。因而他这次也破罐子破摔的随白愁飞去,两人冷淡了好多天。直到拐卖团伙和迷天盟的事情终于如白愁飞预测、如众人所愿的那样尘埃落定,白愁飞又在王小石和苏梦枕两人去现场勘验时,从借机暴起的歹徒手里护住因为专心工作而差点成为额外受害者的王小石,两人才自然而然地言归于好。
向来白愁飞都自恃能耐,又嫌弃丑,即便指挥围捕也不爱穿防弹衣。因此当子弹打出来直接命中人体、而王小石回了神发现白愁飞躺在旁边,一只手还护在自己身上时,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惊慌得差点忘了呼吸。他爬起身第一个动作是去扶白愁飞,接着看见苏梦枕惊堪称人的枪法操作——总是挂着病公子形象的苏老大,像变魔术一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肢体韧度扭身抽了隔壁白愁飞队员挂在腿侧的配枪,连瞄准都没有便连击了五发子弹——一发打飞了歹徒的武器,其他四颗穿透四肢,完全瘫痪了对方再行动的能力。
结果整个现场因此凝滞了五秒钟,像突然真空了一样;除了白愁飞和王小石,所有人都盯着苏梦枕看,直到他忽然又咳嗽起来,大家才回过神各自去忙碌。
『学长。 』王小石一把捞住白愁飞上身后发现他这回难得听话,乖乖的穿了防弹衣,才立刻放心。白愁飞也很快清醒,左手按住被子弹击中的地方、右手搭住王小石肩膀坐了起来。
『我没事。 』他甩了下头,皱眉看了看胸前的弹痕叹了口气:『你们干嘛过来? 』
『听说有新的受害者,得过来勘现。 』王小石向不远处苏梦枕待着的地方看,也调动了白愁飞的视线:『虽说你们把人逮着了之后能做模拟,但大哥说第一步还得做满,否则难保以后不会误判或被误导。 』
『得了,又是你们那一套要替死人说话的高远理想。 』白愁飞摆了摆手:『活人说话都无人闻问了,也只有你们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才整天要替死人申冤。 』
王小石想着要反驳,但又觉得好不容易和解了,白愁飞也确实是关心自己,才想都不想就上前给他做垫背,便决定把理念之争先放一放。他顺势便拉住白愁飞的右手,又借着姿势和体型差别的便利探进白愁飞怀里去捡查弹痕,只说:『等等回去还是检查一下吧,子弹口径不小,挨了应该挺疼的。 』接着又钻出脑袋,看着白愁飞认认真真的说:『以前你都不穿装备,刚才我可吓坏了。 』
两人这次吵得凶,稍早同在一个现场也没有相互打招呼。直到现在才正眼对上,也说上话。
『……要是没穿装备,我会见死不救。 』白愁飞又露出了那种带着些狡猾却又格外潇洒的笑容,从王小石手里抽了自己的手站起身来:『你别担心,从今以后我都会好好穿装备。 』
王小石当下光顾着高兴两人言归于好,还有白愁飞承诺了往后乖乖照顾自身安全,便没想太多。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一次又一次的没想太多,一次又一次的以后再说,层层叠叠后终究把他们都引入了从未想过的困境里,还造成已经不可逆转的伤害。
在细细拼凑了所有的记忆和线索碎片后,王小石想,相比起孙鱼提过人蛇旧案的灭证(假如确确实实都是蔡京做的),白愁飞显然是从执行的中枢里被排除到了边缘地带。蔡京在傅宗书的刺杀案里直接将照理说是自己人的白愁飞隔离出去,想来让警觉的白愁飞嗅出了端倪;他因此变得烦闷焦躁,并且有意识的开始自保。只是就和王小石一样,白愁飞大概也想不通为什么效忠多年的自己人会突然改变心意,不仅毫无留恋的把枪口调转过来对付他,利用彻底以后还志在必得的想要他的命。
又或者,白愁飞想通了,所以在痛苦失神的时候感到绝望、愤怒而且苦涩呢?突然意识到自己不顾一切所追求的、想要扭转的,最终仍是一场徒劳,才会在终于逞强不住的时候,疼痛无比的对着存在于记忆里的自己承认,是他错了。
王小石茫然而无力的发现自己也没有答案。
原来,哪怕他想破了头,用尽最大的努力要同理白愁飞,恐怕都无法做到。
更何况,若让白愁飞脱离了蔡京,脱离了警队,真正的问题在于,白愁飞想要的东西,王小石是给不起的。
苏梦枕在今天凌晨时曾说,未来只会更辛苦,你得陪着他。王小石当下并没有真正意会,只着急的想要把人救回来。但现在人带回来了就在身边,他才发现原来如此。苏梦枕也是医生,他又比自己清楚白愁飞受虐的过程步骤,他怎么会没发现事情越来越坏呢?只是,他对自己说,要陪着白愁飞;白愁飞又会愿意接受现实,还有自己的陪伴吗?
原来问题从来都不曾被解决,只是换了个模样重新出现。当上警察以后这许多年,王小石一直都对工作和人生很有把握,也十分自信于再困难的事都能迎刃而解,再漫长的今天都能过去这样的乐观和信念。只是此时此刻,当他握着意识全无的白愁飞的手,看着渐渐近在眼前的医院大门,看见接到消息的树医生匆匆走进视野中的身影,竟觉得格外无措且怀疑。
然后他在心里想,师父当年不愿意自己当警察,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看透了这些道理。
在这样复杂多舛的环境里,或迟或早,总要撞上这种上下无路、前后交困的境况。
医疗车渐渐停妥。树医生想来受了苏梦枕吩咐而格外重视,是亲自迎上前来与王小石对接的。如此待遇甚至引来几个路过的小医生小护士好奇侧目,似乎以为白愁飞是哪个名流政要。
「别的外伤都好办,就是手脚的问题听着不乐观。我估计,即便救过来,后遗症也免不了。我们先把目标放在让患者以后仍能如常行动吧……要想继续待一线,很有困难了。」听过王小石简单的情况描述,树医生低头看看白愁飞,又再检查了下他的手和脚,眉眼间流露出惋惜:「唉,太年轻了。」
「不管怎样,请您尽力帮我。」王小石为了让来协助的人员能顺利将人送下地面,不得不松了手。然而,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白愁飞身上离开:「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树医生没说话,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率先跳下车。
王小石跟上担架时,发现白愁飞因为感觉到颠簸和嘈杂,竟又皱起眉头挣扎着要醒。他怕对方又起不良反应,赶紧钻到担架边,让护送的人停一停,握住他的手腕。
「学长,我在这里。」
同样的话重复了两遍,王小石才感觉到白愁飞紧绷的肌肉重新放松,睫毛颤了颤,表情慢慢舒缓。他见了,又觉得心上一痛,忍不住抬起头来深深呼吸。
因此,王小石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云层和水气又聚集了起来。
原本以为才放晴的天气,太阳再次不见踪影。
竟是默默地又要下雨了。
【all宁新春联文/石愁】三更雪
糖组:惆怅客 21:00
上一棒:@甜水咕噜噜
下一棒:@多加芝士
【说英雄】三更雪
ABOABOABO!! 避雷! 原着向,美好属于原作,雷是我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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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有猩红的梅花和冬山茶招展,仿佛在一片苍白的前景里凌乱泼上点点鲜血。两人在飞檐小亭里看细雪飘落,一面闲谈;那是苏梦枕和王小石,二位曾经的金风细雨楼之主。
而今卸了担子,他俩谁也不再是那是非争议之...
糖组:惆怅客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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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棒:@多加芝士
【说英雄】三更雪
ABOABOABO!! 避雷! 原着向,美好属于原作,雷是我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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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有猩红的梅花和冬山茶招展,仿佛在一片苍白的前景里凌乱泼上点点鲜血。两人在飞檐小亭里看细雪飘落,一面闲谈;那是苏梦枕和王小石,二位曾经的金风细雨楼之主。
而今卸了担子,他俩谁也不再是那是非争议之地的主理人,甚至可说算不上江湖人;细究起来,是杨无邪口中两个不合时宜者,在大冷天里放着暖坞不待,偏要杵在冷风里头附庸风雅,却只议论最普通不过的琐碎家常。
「这天实在太冷了。」苏梦枕说:「去年也冷,只是比眼前好些。」
他拿起陶杯抿了口青茶,又因为煮得太苦,就饮一嘴便皱着眉头放下。脑海里忽而有些突兀地想起,白愁飞从来不曾将茶水煮糊烧坏;三人之中,他倒是最擅茶艺的那一个。
触景生情。随着视线下落,看见自己捧着杯的单手,默默地又想,白老二那一对爪子委实好看;洁白且雅秀,就跟他的人一样,极其细致干净、也极其漂亮,连逞凶斗狠、杀人放火时候的或颦或笑都有十分的妩媚明艳。因而苏梦枕只是百思不解,为什么这样既有了美好外貌,又有惊绝才情于身的人,却偏偏生了副欲求不满、薄凉歹毒的心肠。
殊为可惜。
他无声一叹。
一边王小石并不知道他大哥心里一瞬三变的各种念头,也不知他想起了白愁飞。他只是顺着苏梦枕淡淡的目光向整片素裹银妆的庭院里看,又抬起头瞧了眼毫无温度和彩度的太阳,点头附和:「可不。大哥,你该更注意保暖。」
给王小石无意打断思路,苏梦枕听了却只笑一笑。他微低下头接过话来,语气相当闲适:「那可没必要。你看我如今身上,里三层外三层,难道不像颗粽子?」
相较于王小石一身轻便,苏梦枕的确穿得特别严实,膝上还盖着毛毯。这使分明已是枯瘦伶仃的人,却给各种丰盈的布料衬托得仿佛十分饱满富泰,那坐着的身量乍一看去还比站在他身后的王小石宽厚些。
「是我啰唆了,明知道大哥做什么一向心里有数。」王小石愣了一下,再想亦觉有理,便也轻轻地笑。他接着挪步走回苏梦枕身边,重新坐下后并取了杯热茶大口喝下。
苏梦枕见了赶紧转头观察他反应,果然等到了毫无戒心的王小石给苦得皱起了五官一幕,甚是可爱逗趣,便没忍住开怀笑了起来:「苦死了你对不对?小石头,方才我抿了点便放下杯子,你就该有些戒心。」
「哎。」王小石依旧愁眉苦脸,忙忙伸手去取桌上的糖渍李子放进嘴里,嚼碎吞下以后还扇了扇嘴角才接话:「我在大哥这儿为什么要有戒心?要是天天里边堤防外边害怕,岂不累死。」
「也是。」苏梦枕偏头想了想:「我俩如今身份也不同,大可轻松些。」
兄弟二人又原地闲话了会儿旁的事情。有些是朝中八卦碎语,有些是江湖传闻,甚至还有四大名捕和新任风雨楼主九现神龙戚少商那些不知真假的风流轶事。最后讲到温柔回了红袖神尼处,谈起小姑娘不久前放下话,说去年大战那会儿任人宰割的经验太过糟糕,此后下定决心闭关三年,精进武艺。
「志气倒是高远,但我觉着坚持三个旬日差不多吧。」苏梦枕淡淡评价:「可赌一贯钱。下月过年的时候就会找个由头溜下山来了。」
王小石笑了起来:「我没能与大哥赌,因为也估计如此。就这性子,才是温柔。」
这些年的事情让温柔痛苦了很长时间,尤其必须面对王小石同苏梦枕与白愁飞翻脸的事实。她至今不明细故,却多少能够觉察,过去她一直喜欢且盲目相信的美好情谊,此后已经不会再有了。遭到卷入而死去的人无法复生,有幸活下来的,大概也没有了心。温柔当年进京要见苏梦枕时,想来不曾预期过这样的结果,她更不曾想过,少时向往不已的风雨江湖和英雄百态,待真正看清了模样,竟不仅虚假浮滥、还丑陋狰狞。
如今她收拾许久,好容易露出了点本来面目,王小石和苏梦枕自然特别高兴。
苏梦枕点点头,附议了王小石;这回不喝茶,却取烧暖了的梅汁止渴润喉:「所以前天掌厨娘子问我,除夕可已想好吃点什么,我便让她按温柔的喜好去做了。」
「大哥这是害她。」王小石一面笑一面摇头,眸光如水,神色恬然。他谈起她的时候,总是无比包容、无比温柔:「让厨娘做了这许多好吃的,又都是按她喜欢的来,不就是打着算盘着意馋她、诱她回京?」
「大约是真正生死一遭后改的想法,或给无邪那一掌打懵了脑袋。以往多少会皱眉,想使她过点警醒日子;可我如今看着她就觉得,一个人只要活着都开心,能不被世情改变,其他或许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单看她那样生活,我自己也觉得愉快许多。」
王小石知道苏梦枕所言非虚。他的大哥如今对待温柔这个小师妹态度大改,早从原先的严厉淡漠,到如今亲切优容。
既温和的答覆了王小石,两人安静片刻。接着,东道主自不免俗地亦向来客邀请:「你呢?何不到时候过来一起。见到你,温柔也会相当高兴。」
王小石摇头婉拒,连思索考虑都不曾:「谢谢大哥,我不用了,本就打算和白二哥随便凑合过去。」顿了顿,仍是苦笑:「毕竟,他大概心情不会好……我若给整得带了情绪逃过来,只是给你们扫兴。」
「就他那性子,能有好的时候?」苏梦枕轻哼:「你既是他的天乾,又是救他命的人,实在无需过度相让。」
「一味让着倒不至于。」王小石见说起白愁飞脾性,苏梦枕便脸色颇为不善,赶紧圆场:「就只是许多事情看法不同,话不投机,而我不想吵架。」
「最早曾听你提过,说平素两人也不在一起。」苏梦枕问他:「我便以为你们只在他的信期之间见面,借你的天乾之力缓解地坤情潮。」
「我知道白二哥,所以最初是这样。他那时与雷媚仍有契结,对我也并无兴趣。我去便去了,只是按时给他送药,并不行房。」王小石神情黯了黯:「若非此前出事逼不得已,我原本都没打算冒犯他。」
苏梦枕敛下眼睛:「那不怪你。说到底,也是他自己造的因果。」
王小石叹气,摇了摇头。他却没有回应苏梦枕,只接着平铺直叙:「反正也成了眷侣,如今便天天都去看他,横竖路途不远。」接着又笑一笑:「就是每回见了,我仍做我自己的事,他做他的;幸好大多时候他也都在睡,同处一室并不尴尬……总之,算是各自默契,互相不去招惹。到底也知道眼下一说上话,两句三句就起摩擦。」
这次是苏梦枕沉默许久。接着他开口,没看王小石,却转了目光去看园子:「无邪曾经与我提过你和温柔,说你二人此前也是两小无猜。」
不远处的山茶花丛上,早先开得最好、最为鲜红明艳的一朵,如今只因为她的过份盛放而承了更多风雪摧折,绽开的花靥上接了大捧大捧的雪,几乎被压坏了花身;相比起同在一树,其他不那么惹眼、却只沾了些冰珠点缀的小红花,反而显得苍白可怜,不复原先枝叶昭展时的娇艳嚣张。万物运行仿佛都是一个道理,树大招风、爬高跌重。像这朵分明抢了最好位置开花的山茶,如今却要给雪打得抬不起头;也像如今的白愁飞,往后如何,还要全凭王小石一念。
苏梦枕便盯着那朵花看,五指握紧手里一直没放下的梅汁:「当初白愁飞对她意有不轨,你也是极在乎的。」他顿了顿,漠然面色上划开清凉一笑,眼里落下一点戾光:「目下你若还有心,仇大夫能够帮你——他是树大夫的门生,医术不在话下——既不需要弄死白愁飞,也能尽解你二人许下的契结。到时候将他送走,你和温柔仍旧各自清白,往后一起面对小寒山温家,也没什么好顾虑。」
「不了大哥,我领你的情,可我不会与二哥解契。」
王小石拒绝得断然。
他既听得出苏梦枕话外之意,更十分清楚苏梦枕口中说的将人送走代表什么。然而他只是心有定见,遂并不点破、更不动摇;同时,王小石亦深知如此不影响两人情谊,十分放心,遂也表情达意得自然且直接。
这样的特质是苏梦枕恰恰与白愁飞相反,一向让人无比钦佩之处。纵是心里再有定见看法,也从来尊重理解人人各有其选择与奉行价值,冷静而理智、并不诉诸情绪与偏见。
是故,他大胆直言,毫无矫饰:「温柔的心本就不向着我,便是如今她对二哥已无迷恋,于我的看法却不会说变就变。除此此外,解契对地坤造成的伤害从来更大,等同数次的洗髓拔筋。如今白二哥武功既废、又已经历过与雷媚解契,再来一回定然承受不了;我若动此念头,根本都不用救他,当初任他死去或坐视蔡京处置了便是,何苦额外折腾这些日子。」
苏梦枕听他陈述,倒也不感意外。向来,王小石对白愁飞的情深义重本就不下他对温柔的顾全与喜欢,兴许更有甚之;否则去年决裂时候,早在交手之间尽占优势的王小石,是能够直接重创甚至取下白愁飞命性的。然而苏梦枕看在眼里,知他不仅一直未曾这样做,挽留过处,甚至连伤他肢体也不舍得。
无声叹一口气,苏梦枕微晒:「你如此想法,我早也心里有数。」接着才放开乘着梅汁的陶杯,收敛了脸上的绝决颜色:「实在想提,就是不忍心见你与他苦苦纠缠,既不讨好,往后前程也给毁去。」
「名利如梦。大哥知道我向来不强求这些。」王小石只作未曾见到,低声一笑:「所幸你和二哥如今都还在,我已十分高兴知足。」
愈晚气温愈低,加上仇大夫例行来给苏梦枕号脉,王小石遂起身告辞。临行,苏梦枕又叫住王小石,回头嘱了下人找到厨娘,取来两盅滚烫的蔘鸡汤给王小石带上再走。
「都是上好的食材炖煮出来,余大娘子的手艺更不在话下。」苏梦枕一脸愉悦的看着下人奔走回转后给王小石递东西,轻快地说:「你让白愁飞喝好了,再转告我的两句话。就说让他好生将养,兴许过两年能给你生个大胖儿子。」
这话说了出来,不仅取了汤的王小石险些摔坏娇贵的朱漆食笼,连同一旁扶着苏梦枕轮椅的杨无邪,双手都清晰可见的抖了抖;面色虽然不变,嘴角却一跳一跳的。
「这话能说么。」王小石摇头咋舌:「二哥听了只会气得吐血,此后再不让我近身;当真要想儿女什么的,我就做个梦还快些。」
苏梦枕一笑:「怎么不能说了?他曾经害苦了我,我让他听了这话心里恶心,不过遭点小罪活该而已。」
王小石也笑,心知苏梦枕存心打趣,并不认真。他到底是为了自己才帮着顾及了白愁飞,自然十分感激;便仍收了汤饮、再同刚刚抵达的仇大夫打过招呼,这才辞别众人,披了蓑衣斗笠冒雪离开。
从苏梦枕如今居所到白愁飞待着的小院,运起轻功行走不过小半时辰距离。王小石在院前落了地,脚下一滑,险些踩在正杵小院里头玩雪的猫尾巴上。
「哎,大冷天的你怎么在这里。」王小石吓了一跳,堪堪稳住脚步,接着才俯下身去一把将小东西捞进怀里,念叨着推了门进屋:「白二哥不理会你,你就随便放肆了。天气好些也罢,下雪呢,一会儿看把你冻死。」
那只猫颇通人性,是小半月前王小石无意在路边捡的。原先是想试试借花献佛讨点好,才带着来白愁飞院里几回;结果大佛不领情,上供的鲜花有一日却不肯走了,任凭王小石拿好吃的好喝的怎么引诱都一样,硬要抓走还哀嚎个不停,末了只能随它。王小石至今一直奇怪,向来白愁飞对动物一概不理不睬,对着这只猫也是连一眼都不看,态度并无不同;就不明白这只踏雪寻梅为何不信邪,即使被完全无视也非要纠缠着待下来,好歹就不肯再跟上自己,就不知图冷冰冰的白愁飞什么。若非自己天天都来,还说不准小猫会不会有一日给白愁飞饿死或冻死。
受制于人的白脚黑猫进了屋内便又从王小石手臂里挣扎逃走,一溜烟窜得不见踪影。既进了温暖屋内,王小石便不管它,只搁下手里食笼,慢慢解了蓑衣取下斗笠,又坐在桌边炭盆旁烤干一身雨雪,才取了碗汤,揭开帘子进卧室里。
这个点上,白愁飞不意外的正缩着身子熟睡,人侧躺着,床幔放了一半,头脸那一侧却向光揭开,方位正对外间。王小石不知道他这奇妙的安排是不是受了早前遇袭的影响导致,如今只要王小石不在,他便不会掩上帘帐,仿佛这样就能更好更轻易的应对任何动静。
可事实分明就是,如今的白愁飞应对不了任何庙堂之下江湖之中的人和事,甚至比不起他一直都瞧不上眼的温柔。便是他这样落魄,王小石心里才明明白白,假若方才面对苏梦枕的提议自己曾有一分动摇,那么等着白愁飞的下场就只有死、或者比死还不如。
到底,天下间还肯站在白愁飞身边的,也就剩下王小石了。如若连自己都让开了身,白愁飞就只是个不再有力量的恶人、失了天乾护持的地坤,可想而知什么都能发生。而这样的后果也是他们俩都踏踏实实经历过的,至今在彼此身上仍犹存余悸;否则王小石不会自那之后天天过来,对于天天见着王小石,白愁飞也不再表现得疯狂排斥。
想想,就连白愁飞愿意与自己结契,猜测都是因此而起。他的白二哥约莫就是怀揣着,假若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个人取代雷媚的位置,那相比遭到更杂碎不堪的对象践踏制约,王小石既是没有选择之下最好的选择,额外还能多少牵制住苏梦枕等人,用这样的心思接受了现实而已。
所以才会如此,二人虽是眷侣,白愁飞却不像其他地坤那样表现过对天乾一点点的依恋,除却信期和前后的小段时间,理智清醒的时后总是那讥诮薄幸的模样。
王小石端碗在房中站了片刻,本想将他叫醒了趁热喝汤,低头瞥见白愁飞眼下那挂在苍白皮肤上隐约可见的淡淡阴影,便又心软放弃,只将那碗香气四溢的热汤搁在桌上。他走到床畔坐进身去,倾身将白愁飞搂进怀里靠睡,下巴轻轻抵住对方发顶,再一面抬头看着屋顶,一面心说既然后院有锅有灶也有柴火,大不了晚些再烧热一些也能下口。
「你回来了。」片刻后,当王小石正闭目养神,白愁飞却忽尔在他怀里动了动,叹息着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他信期将至,捧在双臂间就像怀抱一朵泛着潮气的轻暖白云,柔软玉润。白愁飞应该正在做梦,以至懵然错置了时空身份,说出来的话和语气,仍是当年与王小石窝在大光明栈里讨生活、等机会的样子:「记得把银子锁进钱箱里。一会儿洗手吃饭。」
雨天的时候摆不了书画摊子,他们晚来后到,集市里一向占不到能可遮阳荫雨的点子。于是当年若天气不好,白愁飞便不会出门,雨小的时候把伞去接王小石一同回家,雨大的时候等王小石自己回来。
他也总会叮嘱王小石进门后收拾东西归位银钱,赶他洗手洗脸,不知道是否曾让人这样待过,遂养下的习惯。
后来他们翻脸决裂,如此语气对话自然不再出现。
自从白愁飞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偶然在王小石身边说这样的梦话,一旦被听见,总让王小石觉得极其心痛。就像他曾对白愁飞说的,仿佛他在他心口上射了痛彻心扉的一箭。
眼下依然,他的二哥浸润在梦里,王小石却因此疼得呼吸一窒。他还觉得眼睛也痛极了,鼻子很酸,泪水冲进脑袋,害他连呼吸都不利索。可矛盾的是,他又相当高兴,既不舍又依恋,希望和白愁飞一起将这个梦继续做下去,长长久久。
「好的白兄。」他将一只手搭进白愁飞落下的长发中间,哽着声音温柔回应,语气就和从前仿佛:「我收好东西了,这会儿就去洗漱。」
白愁飞的梦境是细水长流的延续。
他又安静许久,然后叹息着喊了声「小石头」,声音里有浅浅笑意。这回王小石猜不出他梦见了什么,毕竟在未曾分道扬镳之前,白愁飞经常这样喊他。声音里带着笑,带着信任,带着各种美好情绪。
不若现在,白愁飞平日不肯开口,只在少数必要的时候,又或二人起了争执,才会在语气间淬入冷笑讥讽,或仇恨怨毒,极其冰冷负面的只连名带姓喊他王小石。
至此,王小石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将脸埋进白愁飞颈间,放任泪水浸润对方轻薄的衣衫。鼻尖触到了温暖的皮肤,紧接着闻出地坤特有的幽微体香变得浓郁,仿佛有所感应的静静泛起、自然而然的试图抚慰与自身结了契的天乾,终究稍微平复了王小石翻腾的情绪。
他借此真实的认知到白愁飞仍活生生的倚在臂弯之间,心里无比感激,只觉可幸杨无邪去年的一掌没有打死苏梦枕,雷媚的一剑也还好未曾刺死白愁飞。即便苏梦枕的身子此后更加衰弱,雷纯下的毒仍重创了他,可人到底活着;就像讽刺的对照了白愁飞所说过的,欲杀苏、先杀白,他既没有死,苏梦枕便合该有了生机。
然则这场两败俱伤的角力,失去更多的人便是输家。相较于原已豁出所有的苏梦枕,站在制高处、又本该胜券在握的白愁飞,最终落得只剩下一条命,自然不是赢的那一个。
他伤重濒死、耗尽了元气内力才终于醒来,见到守在一边几乎喜极而泣的王小石,第一句话便是无比怨毒的责怪。
『你救我干什么? 』白愁飞瞪他,面唇皆苍白如纸,只一双如画眉眼黑得像润了剧毒,能将人淬出血来:『你既选了苏梦枕,与我刀剑相向,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
白愁飞见他半晌不说话,忽然又笑了。那笑容依稀有当年初见时的情态,更多却是漠然与讽刺。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起脸,轻轻一歪脑袋,声情柔和下来:『温柔呢?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正要强了她?我尝了,她的乳首滋味可好,腰枝也特别细软。若非你坏我好事,如今你最喜欢的她也同雷纯一般是我的人了。 』
见王小石依旧安静,他微微蹙眉,复又思索了片刻,再开口:『你那个朋友,蔡水择?你在留白轩里给他收尸了吗?为了温柔,死得一文不名,挺蠢的一个人,与你一个模样。 』他又笑一笑,却不看王小石了,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沉醉在极美好的回忆里:『若不是你,便是再来十个苏梦枕和杨无邪,于我也没有差别。我大可见一个杀一个,义父更不至于放弃我……所以王小石,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若不来,我又何必对你动手?苏梦枕与我的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别人的生死,你瞎操什么心? 』
王小石救他,本也不曾预期两人再见面说话便能一笑抿恩仇,抱头痛哭,冰释前嫌;只是,他的而且确不曾想过,经历大战一场、众叛亲离,本应辨出真情假意、看尽人情冷暖的白愁飞依然执迷至此。他一次提了温柔、提了火孩儿又提苏梦枕,话说得难听,更字字句句都踩在王小石极其在意痛心的点上。既像拿刀在割、又像取了针在刺,更仿佛兜头盖脸地打他好一顿耳光,整得他头晕脑胀、心里一阵苦过一阵。
于是王小石忍了半天,终究问他:『所以白二哥,你在阎罗殿前徘徊一遭,见了我就只想说你做恶意犹未尽,所以我不该救你? 』
这话不说便罢,一经出口反惹得白愁飞玉面生寒。他怒眉一轩、森然冷笑:『是,谁稀罕你救? 』
话声落下更忽尔暴起,并指如蝶、直朝王小石眉心点去,赫然是一指惊梦。王小石急怒攻心又反应不及,瞬时忘了大夫说过白愁飞如今内力尽散,不比一届文弱书生强上多少,既回身避开指风、下意识便出掌反击,语气微愠:『二哥,我们就不能谈一谈? 』
他仍惦记白愁飞身上带有重伤,仅仅用了三分力;可如今情况,哪怕他只动了一成功,也能够将好容易醒来的白愁飞再一次推至鬼门关前。
白愁飞自是躲不开王小石那一掌的。他仿佛也并不想躲,硬生生扛下,又看着王小石的眼睛止不住地大笑,神情疯狂。王小石一击得手,又感觉不到避开的指劲,猛然回神想起白愁飞如今处境,大惊失色忙去扶他。白愁飞不肯领情,意欲避开,身体却失去力气不听指挥,只软绵绵地向前栽倒;内腑受了震荡,鲜血止不住逆流,汩汩自喉间涌出。王小石既悔又急,一把将人揽进怀中又拦了他的双膝抱起,口齿不清的拼命道歉,一面夺门而去,着急着找人求助。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此话便在白愁飞身上应了十足。饶是王小石善缘广结,偌大京城里却无人再肯救第二次。旣为当初白愁飞因对苏梦枕落井下石而杀了树大夫,医者唇亡齿寒;也为蔡京放下话来,惊神指白愁飞办事不力,与他父子缘尽,谁敢再救,便是与相爷离心。是以开封府诸妙手人人自危,哪怕迎了王小石,却见他带着白愁飞,自无一不对他的求助闭门相谢。
那日恰是除夕,王小石抱着奄奄一息的白愁飞奔波镇日,终是寻出了城。他二人在雪天里,在万家灯火、喧天锣鼓之间狼狈隅行,白愁飞枕在王小石臂弯之间呼吸渐微,王小石的心亦随他渐渐淡去的气息点点下沉。
及至月升日落,两人几乎绕行了外城墙一周,直走到五福太一宫处。积雪自王小石磨破了的鞋底向上侵润了皮肤,僵硬了足底,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寒凉;白愁飞在怀中呼吸愈轻,身躯却慢慢沉了下来,压得王小石两臂酸麻不已。至此,他终觉疲惫万分,再也走不动道,便带着白愁飞背倚高墙,在一株枯树边滑坐而下,眼泪忽尔成串滚落,渐渐在面上凝成冰珠。
白愁飞很安静,靠在王小石身上闭着眼睛,除了呼吸微弱而艰难、襟前血污蜿蜒,就像只是睡着了般。王小石担心他受冻,用尽力气将他抱紧,心下却一阵凉过一阵,只觉哪怕是当年逃亡在外,仿佛也未曾有过如此绝望。
他竟开始后悔,茫然想着,当初告别师门,若不曾动念走访黄鹤楼,他和白愁飞便能自此错身,是否就能躲开眼下的结果。
他二人早年结为知己,相知相许,并不是为了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甚幸,或许王小石的善良仍值得心想事成、也或许白愁飞尚不至万死不赎。正当哭得伤心,白愁飞只坐等耗尽余命、王小石有心挽回却无力成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遇上贵人。
五福太一宫中有修道者,出世前悬壶行医,彼时又受过初来乍到的白愁飞与王小石仗义相助,别后记惦至今。机缘巧合,那道者膳后难得行出太一宫散步消食,恰恰遇上枯坐雪中束手无策的王小石。修者仁心,即便王小石落魄邋遢,白愁飞将死不活,他仍未走避;见了二人不仅上前相询细究,相认之后虽听王小石叙述前因后果,更不介怀,直言不忌蔡太师权倾大宋。那无名道者只云淡风轻,言道,蔡相高坐庙堂、鞭长莫及,伸出援手是还当年恩义,也是王白二人往日善念结下善果。话竟将二人引入太一神宫慷慨施救,又一次使王小石得偿所愿,将白愁飞自奈河桥边拉扯回来。
至此,王小石已不顾一切救了白愁飞两次。只是白愁飞向来便忘恩负义,此回仍从善如流,丝毫不领王小石情份。左不过他亦非伯夷叔齐之辈,经历了两次大难未死,终于暂时消停下来,不再如刚刚清醒那样,言辞激烈的与王小石针锋相对,只一概安静顺从的任由安排,颇有冷眼笑看他为了自己毁弃前程、毫无得益的张罗奔忙那样的味道。
虽保住白愁飞,可原该按苏梦枕遗言承继的金风细雨楼此后却不能再待下。众人哗然于王小石最终选择了他那寡情的二哥,不解他何至于为了那样的白眼狼既冒险再次得罪蔡相一党、也使好汉英杰无法谅解,隐隐有了挞伐之声。讽刺的是,正当风声鹤唳之际,竟是深受白愁飞所害、大难不死的苏梦枕在紧要关头干脆利落地择了立场,发出话来。
深受敬重的苏楼主道是无论如何支持王小石的决定和选择,此后并牵动了神侯府一同表态,方才抚平了正道之间将起而未起的风波。京城势力二大中流砥柱先后发了话,这场由追究白愁飞是该死或者不该、王小石究竟有无资格保他而起,如此无稽争论所掀起的风暴暗涌,才算从此在东京府下尘埃落定。
象鼻塔同归王小石领导,本该在役后并入风雨楼共同受指挥,然则王小石如今既要急流勇退、苏梦枕有心无力,遂再经诸葛正我相帮斡旋,引介了连云寨大当家戚少商继任。此后朝堂江湖间的暗潮汹涌,至如今在明面上,终于不再与苏梦枕和王小石直接相关,一代新人换旧人。
苏梦枕天生贵命、豪侠仗义,即便从此不理俗事,身边依然有人倾心相随。他带着杨无邪和少数甘于平淡的亲信子弟退回了苏遮幕开创风雨楼前在京郊置下的产业,过起了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恬淡生活;也不曾与王小石疏远,两人时有往来。
此后少却武林俗事,不再有立场相悖、意见相左的问题,兄弟二人遂连原有的摩擦也不复存在,相处间竟比当初苦水铺结识后更为自在亲厚。他甚至因为王小石而不再追索白愁飞性命,放下了金风细雨楼往常对待背叛者绝不宽贷的信条,只道苏白过往结义便做不曾有过,情份从此不必再提。
白愁飞有错在先,王小石无从置喙苏梦枕的决定,至于始作俑者则一如既往,表现得毫不在意。
又或者,即便他仍有想法,如今失却党羽、地位和武功,便是提出也如犬吠月,全无意义。
这厢苏梦枕虽不肯再认白愁飞,王小石的立场始终却不曾变过。他甘冒天下大不讳将人救下,本也不考虑除了苏梦枕之外任何人的看法。既然苏梦枕和诸葛正我先后表态,白愁飞又失去兴风作浪的能耐,王小石便想得十分简单,满心认为此后便与他的二哥过平淡日子就好。他甚至都不认为蔡京会将失去利用价值、也再没有报复能力的白愁飞放在心上。
『二哥如今没了武功便不再有威胁。 』谈起此事时已是春天。王小石那会儿一面给白愁飞开窗,让温暖起来的东风吹进房中,一面淡淡说道:『这倒是保住性命最好的条件。 』
白愁飞听了并不回话,却将端在手中瓷碗里新熬出的药,慢条斯理的泼在地面上。这是他新近琢磨出来给王小石添堵的花式,省力气又不费口舌,遂只要两人看法相违,他便惯常如此。
也是近日他才发现王小石特别能说,加之形式不比人,彼此一旦有争执,他总占不住上风,便干脆使出土匪强盗的法子,不斗智动口,动手。
王小石回身看他,皱起眉头,猜测不出方才那两句话又招惹了他哪一处;可也明白就算追问,约莫也不会从白愁飞口中得出答案,只得作罢。
『白二哥你如今怎么回事?作风与温柔倒愈发想像,特别不讲道理。 』王小石叹气,走过去取走他尚未砸烂的碗,又赶紧清理一地的药汁。白愁飞眼下还不曾养出摔东西的毛病,尚算可幸:『可想想你俩都是地坤,似乎又能理解。 』
结果是白愁飞听了更加生气,白下脸咬牙喊王小石名字,连名带姓,扬手指了外间便赶他出去。
往复几次,动辄得咎的王小石便也不好再殷殷前往探望,加上白愁飞伤势见好,遂将他的生活起居照料诸事另外招请了两个朴实忠厚的男女地坤悉心照料;自己只在每月固定时候上门,给白愁飞带上调和信期症状的药物。
王小石自己是个天乾,身边往来熟悉的对象也大抵如是;便是亲姐王紫萍也只是格外秀美的泽兑,因而在离了师门之前,他只稀里糊涂的听说这类人最明显的特征便是长像非常漂亮,地坤对王小石而言只和传说里的麒麟差不多,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机会遇上。后来在黄鹤楼见上了温柔,又在汉水江畔遇过雷纯,王小石终于对地坤的美貌何如有了概念。
比起温柔和雷纯,白愁飞的美貌自也不在话下。初识未久,王小石确曾揣想眼前的白愁飞会不会也是个地坤。只那时他又总听人说,地坤情深,一旦动了念便格外死心塌地;虽说这样的特质的确在雷纯和温柔身上有些体现,但白愁飞却从来风流,即使明显的喜欢过雷纯,往后却船过无痕一般,遂使王小石如此猜测便也成了一闪而过的异想而已。
王小石认为白愁飞同自己一般是个天乾的误解,一直持续到去年受了五福太一宫方士救助的那会儿才化解开来。医者当时为了配药颇费思量,王小石以为是因为白愁飞伤势过沉所致;却不料对方最终交了方子给王小石,竟额外解释:『你二人既为眷侣,我自然与少侠直说。服药时切记不可置换方子,毕竟男性地坤就如女性天乾一般,体质向来殊异;如若随意调整配方,恐要落下后患。你且费心,额外花些时间盯住了,切不可让抓药的伙计偷懒或犯迷糊。 』
本以为只是胡思乱想的事情突然成真,王小石当下虽然表现得沉稳,心里却咚咚的直打鼓。他当下也不知那是怎样的心情,除了惊讶也有些“果然如此”的感慨,最为莫名的,却是隐约的放心和高兴,说不上原因。不过,最让他受用的竟是那医者的无心误解,分明白愁飞早已声名狼藉,王小石却觉着两人被误认为眷侣,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后来白愁飞醒来,有一日正在喝药,还心安理得地给王小石照顾着,他便没有忍住,小心翼翼的与他求证:『二哥,二哥你当真是地坤吗?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个特别漂亮的天乾。 』
白愁飞那日心情不坏,王小石又难得开窍,喊了二哥而不是白二哥;他遂回应的干脆,也未曾变脸:『我几时跟你说过我是天乾了?相识这许多年,想知道干嘛不问一声?我又不会藏。苏梦枕就很不客气,当时一回楼子便私下问了。 』
他见王小石一下噎住了话又涨红了脸,脑子一转便理出头绪,遂笑了一声,拿手去打他的脑袋:『张炭方恨少那群蠢货是不是胡乱给你看了春画艳书,把地坤都写成了见到天乾就脱衣服的狐媚子?看把你臊的。我们除了同天乾历过人事后便自然有了雨信之期,又能给结了契的天乾传嗣,其他与你们和泽兑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
见王小石仍一脸蒙懂,他又多说两句:『我和雷媚便是眷侣,若在我的信期时频繁行房,是能有后嗣的。但雷纯与我都是地坤,即便我上过她,她也不会因此有信,我二人更不会因此有后。都说到这份上,你听懂了没有? 』
如此说明对王小石而言又直白太过,只害他坐立难安,直想从白愁飞面前逃走。因而憋了半天,最终他只取了药碗,红着脸反驳:『二哥莫再将雷纯的事情往身上招惹。出事的那个晚上我二人就在隔壁房里,你有没有出去行恶,我能不知道么?何况隔天是大宴的日子,大哥既提醒过要对六分半堂有所防备;战过七爷你又有伤在身,根本早早睡下、隔天还起晚了。 』
白愁飞听他提苏梦枕,瞬间便垮了脸。幸而也未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冷淡下来:『杨无邪让人偷看我洗澡,你倒成了窃听的了。 』停了一下,又嘲笑道:『我方才说的你可记好,你是天乾,与温柔倒是有戏。一直以来你最喜欢的便是他,如今时机正好。 』
王小石皱眉:『好端端的,又扯温柔做甚?连实话都不让说。 』因着有些生气,便又回嘴:『白二哥你自己也是地坤,怎么我就不能与你有戏了?横竖现在也是一根绳子上拴好了的蚂蚱,谁也不比谁强。 』
『行,你想与我结契也无不可。 』白愁飞自然被激怒,反唇相讥:『要么你找出雷媚来将她杀了,要么,让她找上门来与我解了契结,自然便轮到你。 』
两人遂不欢而散。
这样的紧绷的相处自然延续,即便事后王小石带着白愁飞离开神宫,回到给往后时日另辟的住处休养,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的时候总是多过平和共处。如此相看生厌的过日子终究不是办法,王小石只得放弃与二哥重修旧好的心思,花银钱请人到给白愁飞准备的院子住下,照顾起居需要,必要时陪他说话解闷。
王小石不再天天出现后白愁飞与他的关系也未改善,甚至有几次惊人的大坏,即便是王小石如此气性,都以为自己将要失控、指不定真有哪天要与白愁飞一刀两断。但又奇怪,白愁飞的愤怒和不满似乎也只针对他,每当王小石和那对受雇的地坤兄妹闲谈,二人皆异口同声的说,白愁飞平日相当稳定温和,客气礼貌。
『白公子似乎只对您发脾气。 』有一回王小石带了药来,趁着白愁飞午后小睡的时间在小院中与兄妹二人闲聊,小娘子看着院中新发的绿叶,一面就着南风扇火煎药,一面淡淡说话:『有时候我觉得,那可能不是厌恶,更像伤心。 』
王小石看着小倌人取过碗,帮着自家小妹将黑沉的药汁倒进碗内,又回头遥遥去看躺在凉席上睡着了的白愁飞,苦涩一笑:『我知道他伤心。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别再伤心了。 』
三人相顾无言。
此后,日子继续走下去。
戚少商领着重生了的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六扇门配合无间,很是风生水起;时间不满一年,往昔叱诧京畿的苏梦枕、王小石和白愁飞,瞬间就成了过眼云烟,仿佛时许久以前的事。高官权贵和平民百姓都将三人淡忘,王小石也以为所有人皆尽如此。毕竟日复一日,巷弄之间天天都有新鲜事,江湖之上日日都有大新闻,从此被人遗忘才是常情、也才是幸运。
不仅王小石怀抱如此心态,苏梦枕甚至是白愁飞,都惯了今日无事、明日无事的平淡生活。
以至于当白愁飞旧日与王小石争执所撂下的话,突如其来的一语成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是日霜降。王小石前一日才照旧给白愁飞送了药,也顺便给小院里的三人带上几项用品过冬,隔日又走访了苏梦枕处,两人闲谈;一壶茶才刚刚煮下,杨无邪便找上了苏梦枕,神色不定的说,有名陌生的年轻娘子一身狼狈找上门来,坚持要见到王小石。
苏梦枕闻言尚不明所以,王小石却会过意来;立时豁然站起,神色惊慌地向外奔去。
一照面,果然是白愁飞院里的人。只见平日雅致从容的女子,却在深秋入冬的冷天里穿着单薄,还跑掉了鞋;一见王小石便惊慌失措、云鬓凌乱的将他抓住,直说『白公子那里出了事情。 』
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根本不认得朝中或道上人物,定然说不出闹事者的身份;只能着急而笼统的描述,是一名极其娇媚而美艳的女子,一名文士和两名彪悍男子找上门来说要找白愁飞叙旧。
『白公子不让我们拦,硬是请进屋里。但兄长觉得不对,便趁准备茶水的间隙让我出了院子,说务必要找到您。 』小娘子捉着王小石手腕着急拖动,紧着声音说道:『公子您也快些,我怎么觉得善者不来呢? 』
王小石直觉地想到了蔡京,又想起雷媚,以及白愁飞说过的话。他只觉头皮发麻,惊慌地想,如果白愁飞能想到挑拨自己去杀掉雷媚来解了契结,在有需要的时候,雷媚自然也能想到杀掉白愁飞给自己恢复自由身。此前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暂且放下,到底白愁飞已无利用价值,再怎么排行也算不上首要除之后快的对象,遂有了前几个月的好日子。
可如今,该来的依然要来,王小石只希望白愁飞还能如过去那样狡猾,拖延时间到足够自己赶回去帮他。
苏梦枕已无法行走,遂是杨无邪跟着王小石出来与那地坤娘子见面。既简单听了因果,便让身边带着的两名子弟跟着王小石赶过去,并将白愁飞的人留下照顾一二。
赶路途中王小石只觉脑中空白一片,无法思考;而每每思绪稍有运转,便无法避免脑中想像了各种最坏的结果:或赶回小院见了白愁飞已然惨死,又或狼籍一片人去楼空,尔后在某个下作之地找到已经不成人形的对方。
他在肃杀秋风中急奔,冷汗湿了衣衫,心脏仿佛要自喉中跳出,双手冰冷,目光发直。
在仿佛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终于赶到目的,见到院中除了小娘子的兄长还有另一名陌生大汉倒地不起,王小石只觉胃部一阵扭曲。他匆忙查看,万分庆幸自己人不过是给习武之人扇了一掌才晕过去,并无性命之忧;又查了倒地的大汉,是让人用重物砸了脑袋,想是小倌人为了相助白愁飞的杰作,又放下了一点心。
他随后让杨无邪的人收拾善后,人又匆忙进了屋里查看。
外间桌椅整齐,想来无人待过;但掩住卧房的绣帘被人扯下半边,正摇摇欲坠。王小石心下害怕,掌中凝气匆忙闯入,果见卧房一片狼籍,地上有另一名汉子的尸体,衣衫不整、左眼上钉着一只发簪,是白愁飞惯用的饰物;颈上由右至左则给利器划开了裂口,是大块瓷片,也是眼熟的东西。
二哥。
王小石找到了尸体,见了满地凌乱,还有白愁飞日用的东西,却不见物品的主人,只觉天旋地转。他让满地鲜血整得险些滑倒,连忙扶住床缘,用力一晃脑袋强迫自己冷静。
如此情况不见人影反而安全。按照小娘子的陈述,雷媚只带了三个人一道,而眼下一死一伤。她不是念情份的人,来见白愁飞必然是受了命要处置他,又或有自己的缘由要与白愁飞解除契结。假如她无意杀人,却在抹除与白愁飞的关系后扬长而去、随意将人交给手下处置,那么眼下的情况基本便能对上。
向来与白愁飞作伴的小倌人聪明机敏,让自己的妹妹逃走后必然试图援手,只不过栽在不懂武功,偷袭只成功了一回,第二回却没能得手;至于白愁飞,既然都能趁隙杀人,想来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而藏了起来,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自己。
王小石一下厘清情况只觉心绪安稳了些,遂深深呼吸,重新打起精神来。
卧房之后便是连接后院的柴房与灶间。想方便躲藏逃走,白愁飞必然不会选择只有单一进出口的柴房,而是相对空旷且有更多利器杂物能可用于自保的灶房。那里还有贮水的大缸,白愁飞足够纤细,若要藏身其中也并非不可能。
按着思路寻出门去,王小石果然在后厨盛水的大缸里找到白愁飞。他一向洁白如云、清傲如雪的二哥眼下看着极其狼狈虚弱,一见揭了遮蔽的人是王小石,整个人便瞬间一松,若非王小石拦腰将他扶住,差些又跌回水里。如今白愁飞还批头散发,总是时新雅致的月白罗衫血迹斑斑,残破凌乱,手上有伤,嘴角有碎瓷割裂的微创,身上暴露的苍白皮肤上有几处清晰的乌黑指印和牙痕。
『二哥。 』王小石开始发抖,尽管放下心来,却仍觉得心脏狂跳,全身的血管仿佛就要裂开。
他将白愁飞湿淋淋的拖出水缸,两人皆一阵踉跄,轻哼着跌坐在地。
白愁飞伏在王小石身上同样抖个不停,不确定是吓的,或者是冷的。就要入冬,在这样的时节里将自己都头盖脸的泡在凉水中,就算不到一刻钟,那也是蚀骨剜心似的折磨。
然而尽管两人都邋遢狼狈,满身既是尘土冷汗又是鲜血死水,王小石却突兀的觉得,白愁飞比起往常还要更漂亮,甚至比当年他回到京城,与白愁飞谈判时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惊艳还要美上许多;更不仅仅如此,他还觉得,白愁飞闻着竟比往常都还要香。
『二哥,我觉得你好香。 』王小石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松下来,收在白愁飞身上的手臂却无意识的收紧。他又扶着白愁飞的腰轻轻推他起身,双手再去捧他的脸:『我还觉得你特别的漂亮。 』
白愁飞听他说这些的时候依然很安静,脸上,眼睛,都和他的皮肤一样苍白,没有任何悲喜。
但他也没有生气,或像平日那样说出许多难听的话来,又静静的看着王小石小半晌。
然后他挣脱王小石捧住他脸蛋的手,将脑袋凑近了些,去吻他的嘴角。吻了之后,更直接的抱住他的脖子,投进他的怀中,颤抖着说:『小石头,你救救我。 』
王小石呼吸一窒,几乎要为这许久不曾听见的称呼落泪,又为白愁飞凄凉的求助感到心痛。然而,与此同时,他更本能的反应快了一步,接住白愁飞后立刻便反向将他紧紧困住,反射性地侧过头去疯狂吻他,脑中像烧滚了的开水似的一片空白,难以思考,却只有个想法无比清晰,也无比坚定。
这是我的地坤。
他想。
我再也不要放开手了。
由于雷媚的缘故,白愁飞与王小石成了眷侣,结成了契约。可令人疲惫的是,两人的本质并不会因为关系的改变而有任何可见的变化。他二人在霜降时成为眷侣,处在一起时却依旧气氛紧绷僵硬。
白愁飞即便与王小石几度云雨,待缱绻之后,仍又恢复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或许称得上有所长进的,也只有他此后能够接受王小石天天出现,甚至在少数时候,会不意流露出他正在等待对方的样子。
王小石面对这似乎有所松动,又像毫无紧展的状态仍旧束手无策,遂只能持之以恒的天天出现,从大白天待到深夜人才离开,若有必要,两人便缠绵行事;其他时间,则就和白愁飞相顾无言,或者待在一边,看着他整整睡上一日。
就是两人偶尔说说话,仍然时有摩擦;只不过白愁飞若再想浪费汤药,王小石已学会了先发制人,总能眼明手快的将他制住手脚,再捏着他的嘴,强迫他喝下。
雷媚强行解契虽让王小石得以成了白愁飞的天乾,却也让白愁飞本已有损的身体变得更坏。有时候见了苏梦枕回来,再看看白愁飞,王小石都会思索半天,想着如今究竟是他的大哥身体坏些,还是他的地坤要更柔弱点。因此之故,稍早苏梦枕那句玩笑,说着让白愁飞好生调养以备来日给王小石传宗接代,王小石并不觉得这能成真。他甚至都要担心,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就要面对白愁飞来日无多这样的噩耗。
白愁飞今日睡得极沉,王小石不忍离开,遂一直待到了深夜。等到人醒过来,他将从苏梦枕那里带回来的汤烧热,神情温柔的看他喝下后,便站起了身。
「二哥,那我走啦。」王小石慢慢收拾桌面,收好以后又俯身剪了烛芯:「三更了,又下雪。你再睡一会儿。这天气这么凉,你就委屈一个晚上,等明天一早我来再给你烧水洗澡。」
房内如今亮了些,将白愁飞姣好的容貌铺上一层柔软的颜色;他看了看烛火,又转头看了看窗外,最后抬起手来,轻轻握住王小石手腕:「雪下大了,路不好走,你今天便留下来吧。」
然后,他喊了声小石头。
王小石听见,愣了一下,接着便俯下身来,紧紧的将白愁飞抱住。
说说老番茄
可能是我对两人的现实人设有点执念,所以想和各位写文画画的老师说说我所知道的老番茄。一些歪门邪说罢了,对大家的同人创作、新人设的建立没有任何意见,大家创作、把番茄写进同人创作请继续,我只是一尽自己的表达欲。
我如此自以为是地向人解释我所认识的番茄,首先因为我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就读的学生,番茄的直系学妹。我读国际贸易与经济,是因为我知道经院内部金融系内部绩点的纠缠有多激烈,几近癫狂的地步。经院有真正喜欢金融这门学科的学生吗?有的。经院的高考分数线是复旦这座金字塔塔尖的皇冠,上海本地的学生,去年综评入学其他专业平均580就能进(总分660),经院是595。这还是对本地生的要求,我认识在北方的室...
可能是我对两人的现实人设有点执念,所以想和各位写文画画的老师说说我所知道的老番茄。一些歪门邪说罢了,对大家的同人创作、新人设的建立没有任何意见,大家创作、把番茄写进同人创作请继续,我只是一尽自己的表达欲。
我如此自以为是地向人解释我所认识的番茄,首先因为我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就读的学生,番茄的直系学妹。我读国际贸易与经济,是因为我知道经院内部金融系内部绩点的纠缠有多激烈,几近癫狂的地步。经院有真正喜欢金融这门学科的学生吗?有的。经院的高考分数线是复旦这座金字塔塔尖的皇冠,上海本地的学生,去年综评入学其他专业平均580就能进(总分660),经院是595。这还是对本地生的要求,我认识在北方的室友,整所学校只招一两个北清落选的学生,就是这种万里挑一的体制宠儿,到了这里依旧是院系中下游的水平。
经院就是这样的环境。
你以为进复旦就是名字好听吗
你以为百分之三十的保研率那么简单吗
你们知道复旦高材生的标签有多难扛吗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天资愚钝的学生。我学东西很快,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就可以完成学校的课业任务,甚至比我一砖一瓦勤勤恳恳报了七门补课班的同学学得还要好。数学不是我的强项,但胜在基础扎实,高中时数学基础计算基本满分过,每次考试也基本稳定在班级前十。
到了这里,一切都改变了。你对床的室友从小参加理科竞赛,数理化奥赛奖状样样包揽。隔壁寝的美女同学,刚上大一就认识了谈到现在的真爱男朋友,自己抱怨“最后一道证明没有写”的情况下拿了86分全班第二(那次考试我只拿了38分)。一起唱合唱的好朋友,高中是学生会主席,清华计算机落选才勉强来的复旦。她一站上舞台就是全场焦点,学院舞会多的是邀请她的人。
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高中的荣誉和天资在这里就算个屁。有人说复旦自由,至少不在经院。这是一口大煮锅,刚进来就让你试试几千度炼钢的高温,周围都是熔点上万的高能金属,你呢,你突然发现自己连块木头都算不上。
老番茄说自己在大学总是待在寝室,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没有绩点,没有家世,没有好看的脸蛋,人家看也不看你一眼。友谊?笑话,没有利益基础的友谊人家为什么要选你。
金融系是所有这些矛盾冲突最激烈的地方。
煮锅的边缘,烈焰直接炙烤的地方,你会发现极端天才的人往往都是极端努力。对面和你交谈的陌生同学突然淡淡来了一句“昨天在三教待到三点”,旁边的同学接下去“我到五点”,最可怕的是这些孩子并没有抱着想卷的目的,你不提他们都不会说,像番茄说的那样,优秀只是他们的一种习惯。
这还是目标和爱好不明确的情况。大家可能不了解,成绩好的学生,有许多是情感领域有缺失且不自知的。他们会学习,用尽所有青年时期的热情和才智去学习多元回归和别人看不懂的复杂图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爱好明确的人在经院是很孤独的,因为一切爱好在学习面前宛如异类,所有人都会告诉你有爱好很好,然后用你花在爱好上的时间去学习。
老番茄是一个爱好明确的人,他要做视频。
所以想象一下,一个有责任担当、爱好理想,有一个梦的这样一个充实饱满的人,他被塞到这样情感感受缺失的天才疯子遍地充斥的熔炉,他要做视频,他要谈恋爱,他要一步一步完成他的理想,最后的最后,他得把绩点保持在前30%,他要保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番茄原本想学的是新闻吧。
我建平的室友和我说,老番茄在高中是学校广播站的核心成员,他到现在都会每年回学校请社团的新人吃饭。
我室友那张签名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老番茄做到了,他大三绩点3.95。
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吗,我们一学期总学分平均在25左右,大概10-11节课,他要基本每门都拿A,可能只有一门拿了A-,在此期间他还在谈恋爱、健身、保持正常视频更新频率。
很难想象他为此熬了多少个夜,但是他还坚持着做二创,到现在。游戏区高质量二创,由始至终的,只有他。
补一句,我不是把复旦当夙愿理想的人,我也没有那种从很年少的时候就抱着“自由而无用”的情怀,所以当浪漫主义幻梦被现实击破时,我心里落差其实没那么大。
那句“再见,复旦”意味着什么,相信大家看到这里应该理解了二分之一吧。
他的内心比一般人想象得强大得多得多,强大到把原初的自己放进搅拌机拧碎了还能重新拼上。他在年龄更小的观众面前表现出一种娱乐性大智若愚的形象,实际上他痛苦并清醒的多。
具体大家也可以去看看复旦经院全球校友会那篇采访,他把自己的心态表达得很清晰。
勇敢的人,会把内心涌动着的痛苦和愤怒,表现为现实中的悲悯和平淡。他被生活所伤,却依然热爱着、坚持着,这不是独独去刷一句“不在家不吃中饭”或者“就这还复旦的呢”就能盖过的。
再说一次,你明白复旦二字的分量吗。
我朋友听我说老番茄,第一反应是这人有很奇怪的执着和强迫症。我一开始没理解,他做系列视频是出了名的完整,对观众负责不留坑。播放量再惨淡的视频也会留给它一个说得过去的收尾。这件事听起来很容易,实际上却真的很少有人能做到(做到的人都成了名流了),何况是在游戏这个目前尚未被主流所接受的小众领域。
实际上,如果仔细观察,同等甚至稍低的质量,老番茄生活区视频的播放量是明显超过游戏视频总体的播放量的。这背后原因很复杂,首先bilibili自身在向主流短视频媒体转型,要给生活区更多流量,根本原因是生活视频的受众更大。
没有强迫症,视频根本做不下去。因为这不符合经济学里面的理智人行为的根基,有比做游戏区视频利益大得多的其他选择。
但是他真的喜欢。
可能有很多人说,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他可是b站二哥诶,但事实是我生活中很多原来yygq和老番茄的粉丝,有相当一部分是不知道老番茄最近更新二创了的。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句话真适合老番茄,转圜于方圆之内,在镣铐下泥潭里跳舞。他和某幻是在主机游戏末日创作的艺术家。现状很凛冽,罪名根本是莫须有的lex到现在都保持着缄默。平台的心态是,动摇到我的利益了,你就得死,反正总有新鲜血液取代你们,反正光生活区的流量就够我们资本扩展。
现实里更多讲求的是资本,小朋友们,番茄的视频里永远的反派,撼动不了的垄断集团与武装部队。老番茄的眼光是向外的,他看的是整体。你们眼中一个手滑,一个口误,一个不太合适的表情,一句不太动听的评价,无所谓是不是,但台下万千人看他笑话。
复旦学霸,b站千万粉丝的up主拉下神坛,多精彩啊,多爆炸的信息量,那都是钱啊,谁管风暴中心人物是死是活。
我说过的吧,老番茄原来想学的是新闻,他演讲都在讲新媒体,这些道理他比我们明白得多。
也不管能不能发出来罗里吧嗦这一大堆,我想说的是,最近老番茄关注某幻又取关这事儿,不管他是因为手滑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还有蹭饭挑战推了又推那一大堆事,都请各位上头姐妹(我也上头)不要把他往坏的那一方面揣测。无论他想或不想,番茄现在已经是一个公众人物,而且他很清楚这一点,做什么一定都是经过仔细考量斟酌后的决定。但毕竟是人,偶尔出了点差错也正常,不要对他这么严格。另外,老番茄本人绝对不是一个情绪化恋爱脑的人物,微博有位姐妹说得很恰切,我在这里也贴一下。
求求大家不要把柿子写成弱受了,他真的非常强,难以控制和坚强到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他很难真正依赖一个人,因为他所有安全感都来自于自身。
*本篇仅为个人观察和一些看法,没有强制要求任何人为之改变的内容,提供一些事实,提供一些思考角度,如果有哪里让您感到不适,评论区或私信理智交流,大家都是喜欢番茄的人,相互尊重,谢谢
【乾风】关于最后
一整天刷完卫乘风单人cut产物……
我看到回忆杀我直接整个人栽那了 想哭又哭不出来 新年新的意难平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身后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种痛快,紧接着是沉重的悲伤。就好像卫乘风倒下时身上那个弹孔汩汩涌出的鲜血一般,悲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身后每一个人的口鼻。窒息感压迫血液涌上头脑,撕裂疼痛的心口一阵阵发凉。但是伴着眼泪留下的,还有解脱。
所有人都在落泪。泪是为了死去的亲人,还是背叛的兄弟,还是为了这完全没料想到的结局,而落?
这是既定的结局。所有死去的人都在等待这...
一整天刷完卫乘风单人cut产物……
我看到回忆杀我直接整个人栽那了 想哭又哭不出来 新年新的意难平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身后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种痛快,紧接着是沉重的悲伤。就好像卫乘风倒下时身上那个弹孔汩汩涌出的鲜血一般,悲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身后每一个人的口鼻。窒息感压迫血液涌上头脑,撕裂疼痛的心口一阵阵发凉。但是伴着眼泪留下的,还有解脱。
所有人都在落泪。泪是为了死去的亲人,还是背叛的兄弟,还是为了这完全没料想到的结局,而落?
这是既定的结局。所有死去的人都在等待这一声枪声的回答。这一枪,所有人都有资格开,可是最后落在了吴乾身上。而所有人视线的尽头都落在卫乘风身上。
卫乘风估计也料到了,从枪落在吴乾手里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条棚户区,他走过这么多次的小道。
比起等待死亡,子弹穿心而过那一瞬间,他才终于感到一种轻松。
子弹的冲击力把他往前带了一步。他没感觉到多少痛苦,只感觉到后心泛凉。他偏了偏头,好像想回头再看一眼,可是他实在没力气了,所以只看见大锤带着褪不了的怨恨的,一颗颗眼泪。
啊,他们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你自己选的的路,卫乘风。
他摔在地上。尽管用左手无力的撑了一下,可还是如此狼狈的摔在泥地里。
他有些恍惚。好像看到周围有人围了过来。
“卫乘风,你说说你,怎么走路都走不好,还能摔在泥地里?”吴乾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啧啧地说“瞧这一身的泥……”
“你别说他了,哥!”吴潇潇拍她哥一下,又拽住卫乘风袖子“快起来,乘风哥哥,咱们不理他。就知道说风凉话!”
白毛和阿蛙蹲在他面前一边笑他,一边用泥点在他鼻头。触感很轻,他鼻子里呛进泥土的味道,恍若隔世。不知怎么他有点想哭。
他听见花姑娘笑起来,说:“乘风不懂事,你们还由着他?还不赶紧拉起来,身上要脏死了。”又来了几个乡亲,笑了笑,也就从他们身边路过了。
“不用管他!小孩子,闹一闹,打一架打到泥地有什么……别动!我胡了!”吴叔的声音从屋里传过来。
大锤妈本来正在追着不知道闯了什么祸的大锤,一转头看见他,赶忙哎呀哎呀的跑过来。看见他趴在泥地里,又叽叽喳喳地问他怎么回事。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接着他感觉自己一下子离开了泥地,眼前一下子挤进来吴乾放大的脸。他眨了眨眼,意识到吴乾此刻也坐在泥地里了,而自己正躺在他膝头。
吴乾脸上也粘了泥。他低下头,用脏兮兮的手用力拍打卫乘风的脸,。卫乘风看见他张口,声音却好像半晌才传到耳边。他说:“卫乘风!你是不是摔傻了,我说,阿奶来了,咱得跑路了!”
阿奶虽然沧桑而有力的声音瞬间传了过来,好像一道惊雷,周围人一下都散了。“你们两个!弄一身脏……一身脏,看我不抽你们!”吴乾闻声冲他摆了个鬼脸。
他想笑,可眼皮越来越重。他竭力抬起手,吴乾先是条件反射抓住了,接着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他用力捏紧了对方温暖的手,一颗泪从他眼角落下来。
他笑着,念叨着一句有钱,快跑啊,阿奶要揍咱们的。
可惜他实在没力气了,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几分,说出了口。
卫乘风倒下之后,吴乾是唯一笑出来的那一个。他笑的太疯癫,又太难过,他低下头,看着蹲在地上的那群人都还愣愣的看着前面,接着又愣愣的看着他。
他笑,把眼角的泪随手一抹,当自己很开心。他看见别人担忧的目光,他明白别人都害怕他疯了。
他没有疯,他为了报仇,这一枪开的名正言顺。卫乘风作为他兄弟,三番五次地利用他的信任,而如今他成了一个杀人魔,残害手足,杀害了一同长大的朋友——他是理所应当。他也是在拯救他兄弟。
可是他突然想到那句,“能跟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一起并肩作战,无论结局怎么样”
“……这都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事。”
吴乾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来气。他摸了一把,这最后的时刻他并没有穿正装,没有那烦人的束缚人的领口。可他就是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他咬着嘴唇,终于憋出一声啜泣。接着他对上地上这一群人的视线,知道大家都在想一件事。他闭了闭眼,又落了一行泪。
下一秒他把枪狠狠摔在一旁,终于转过身朝着倒下的卫乘风大步奔跑。他几步过去,临了脚底一滑直接用膝盖当刹车,生生地滑到卫乘风身边。然后缓缓的托起他软掉的身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卫乘风本来瞳孔都快要散了,可是人还没有死。被他托起来的头没有力气地朝一旁偏去,他又扶正,却看见他无意识地呛咳,吐出一片片的血沫子。
卫乘风先是无谓的望着上空,后来好像又恢复点意识了,眼里竟像原来一样有了光的痕迹,只是很微弱,就好像摇曳的昏黄烛光。这是回光返照,吴乾知道。
他听到脚步声。身后的人都走了过来,围在他和他身边。吴乾咬着嘴唇不想哭的太狼狈,泪水一颗颗的掉在身边的泥地里,有两滴掉在卫乘风脸上。
卫乘风脸上都是血,还有摔下去的时候沾的泥。连他的鼻头上也沾了一点泥。他的嘴唇翕动着,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来。
吴乾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泥。周围的人都蹲了下来。
吴乾感觉到有什么轻轻地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卫乘风的左手艰难地颤抖着,好像是想要抬起来。他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指,冰一样的温度,一直从他的皮肤凉到骨头缝。
他感到卫乘风似乎捏紧了——用他现在仅有的力气,应当算捏紧——然后他心领神会,俯下身,轻声问,什么。
卫乘风似乎笑了,笑意沾惹了他的眉梢眼角,阴郁在那深邃如海的眼底。
他说:“有钱……”
只一句话,吴乾听到自己心口开裂的声音。他怔怔地挺身,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又把目光落在卫乘风脸上,看着对方闭上了眼睛。
他愣了几秒,再次感到那种窒息。然后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
再醒时他已经发狠地咬住了牙,一把托起卫乘风的头,让两人的额头相抵。他感到对方冰冷光滑的皮肤,被血黏在一起的刘海,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他颤抖着,像是濒临崩溃的人,下一秒就要吼叫。可是最后他只是说:
“我不后悔。你后不后悔。”
别人冲上来拉他,他不肯动,执意说“我可去你妈的,你个王八蛋卫乘风,后不后悔?啊?”
他最后还是哭了,哭的身体都伏在泥地里,所有人都去拽他。泪水落在泥地里,他一遍遍问他后不后悔。
他想他一定后悔了,只是死犟,不肯承认。
【all白】人生重开模拟器
我炒个冷饭。
【欢迎打开人生重开模拟器,你可以从下面十个天赋选择五个】
貌美如花(颜值+10)√
聪慧过人(智商+10)√
荣华富贵(家室+10)√
千军万马(武力+10)
天籁之声(才艺+10)
身居高位(道德+10)
桃花朵朵(有一定几率遇见真爱)
宾客满门(会交到很多朋友)√
重来一次(会重开人生)√
受人敬仰(得到其他人的尊重)
【为什么不选择桃花朵朵呢,机会可只有一次】
“我不需要,朋友就好。”
——人生开始——
公元193年,你出生了,取名为狄仁白
公元197年,你的父亲发现你聪慧过人,对什么事情都很敏感
公元198年,...
我炒个冷饭。
【欢迎打开人生重开模拟器,你可以从下面十个天赋选择五个】
貌美如花(颜值+10)√
聪慧过人(智商+10)√
荣华富贵(家室+10)√
千军万马(武力+10)
天籁之声(才艺+10)
身居高位(道德+10)
桃花朵朵(有一定几率遇见真爱)
宾客满门(会交到很多朋友)√
重来一次(会重开人生)√
受人敬仰(得到其他人的尊重)
【为什么不选择桃花朵朵呢,机会可只有一次】
“我不需要,朋友就好。”
——人生开始——
公元193年,你出生了,取名为狄仁白
公元197年,你的父亲发现你聪慧过人,对什么事情都很敏感
公元198年,你偷偷听到父亲对皇帝的哀怨
公元200年,你第一次见到微服私访的太子,他比你大几岁,他待你很好
公元201年,你经常被太子召见,你还发现他身边有个姓何的谋士
公元203年,你偷跑出南国,回家的时候迷路了,是一位姓魏的湖国人送你回来的
公元216年,你被撒太子召见宫中做神探
公元217年,湖国和南国和亲,撒太子迎娶湖国公主,但是公主死了,你被任命去调查此事。杀人凶手是撒太子。但你不想出卖多年好友,你劝太子离开,撒太子希望你能跟他一起离开。你同意了。
公元218年,你和撒太子生活在离南国不远处的小山里
公元220年,你的父亲因为你的离去抑郁而死
公元221年,你为父亲祭拜时被皇帝抓住,皇帝对你包庇太子的行为感到愤怒,将你斩首示众。你死了。
——人生结束——
【由于你开篇选择天赋为“重来一次”,故人生重开。】
【请从下面十个天赋选择五个】
貌美如花(颜值+10)√
聪慧过人(智商+10)√
荣华富贵(家室+10)
千军万马(武力+10)
天籁之声(才艺+10)√
身居高位(道德+10)
桃花朵朵(有一定几率遇见真爱)√
毫无感情(有一定几率得到黑化值)
重来一次(会重开人生)√
受人敬仰(得到其他人的尊重)
【为什么不选择毫无感情呢?】
“我想做个有血有肉的人。”
——人生开始——
1978年,你出生了,你叫白状元,你的母亲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位状元
1982年,你的母亲鸥美人开了一家音像店
1983年,你去幼儿园,小朋友们都觉得你很好看
1985年,这条街来了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叫撒霸王
1991年,你发现杂货店的甄店长一直在看着你,你妈妈拉着你不让你去游戏厅了
1992年,撒霸王和甄店长起了冲突,但是撒霸王还是去了杂货铺给甄店长打工
1993年,你发现甄店长一直在骚/扰你的妈妈,你很生气
1995年,你实在看不过去甄店长一直骚/扰你妈妈,还一直打鬼少女,你上去和他理论,差点被他非礼,幸好撒霸王及时赶回来救了你,你们和甄店长的关系更差了。
1996年,你发现鬼少女和撒霸王好像谈恋爱了,准备离家出走。经过努力学习,你考上了北大
1997年,你又看见甄店长在骚/扰你妈妈,你决定找个机会杀了他
1998年,你发现还没等你动手,甄店长就死了。你打给了侦探,发现他是从2016年来的何侦探。杀人凶手是撒霸王,他自首后入狱了,他让鬼少女好好生活
1999年,你快要毕业前去探望了撒霸王,对他说:“我还在等你。”
2000年,千禧年,鬼少女被人赞助去国外学习画画。你守在鸥美人的音像店等待撒霸王
2002年,你的母亲去世了
2003年,撒霸王出狱,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2008年,你们一起去看了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
2009年,你和撒霸王去国外登记结婚了,你们过得很幸福
2016年,你出车祸去世了。你死了。
——人生结束——
【由于你开篇选择天赋为“重来一次”,故人生重开。】
【请从下面十个天赋选择五个】
貌美如花(颜值+10)√
聪慧过人(智商+10)√
荣华富贵(家室+10)
千军万马(武力+10)
天籁之声(才艺+10)
身居高位(道德+10)
桃花朵朵(有一定几率遇见真爱)√
不择手段(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重来一次(会重开人生)√
受人敬仰(得到其他人的尊重)
【你犯了个大错误,需要更改吗?】
“我自愿付出代价。”
——人生开始——
1993年,你出生了,取名白rap
1996年,你的父母发现你很喜欢唱歌
1999年,你很受女生喜欢,但是男生们都不喜欢你
2004年,你不想读书了,但是你不知道你该做什么。
2005年,你决定去做个说唱歌手,被父亲打了一顿后离家出走
2006年,你乖乖地回了家,你发现家才是最温暖的的港湾
2008年,你的父亲得了急性心脏病去世了。你和母亲相依为命
2011年,你的母亲出车祸去世了,你得到一大笔赔偿款,但你不想要,你只想要母亲回到你身边(某些属性发生了变化)
2013年,一家娱乐公司看上了你的说唱天赋和颜值,希望你能当他们即将新出男团的rapper
2014年,你在娱乐公司认识了大主唱、陈舞蹈、撒微笑和何美男。你很喜欢他们。你们的组合NZND组合成功火爆全国
2015年,甄部长喜欢对你动手动脚,他跟你说做这一行就要忍受这一行的规矩。你不从,和甄部长闹掰了。撒微笑很喜欢何美男,但是他对你特别好,你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也很喜欢你。何美男对你很好,他是你的粉丝
2016年,你因为甄部长不让你去当演员而感到失落。你买的毒药被人拿走了。甄部长死了。鬼侦探调查出陈舞蹈是杀人凶手。
2017年,何美男因为是女扮男装的消息透露出去,不得不退出NZND。大主唱因为整容消息,退出男团。你因买毒药的事情,也不得不退出。NZND男团解散。
2018年,撒微笑成为了天王。他找到了你,并对你说:“我喜欢你。”
2019年,你们在一起了。
2023年,你因为无法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得了抑郁症。你死了。撒微笑成为内娱唯一一位单身天王,永久不娶。
——人生结束——
【由于你开篇选择天赋为“重来一次”,故人生重开。】
【由于“重来一次”天赋次数用尽,所以“重来一次”天赋关闭,本次重开将会自带以下天赋:】
腹黑毒舌√
天赋异禀√
戏如人生√
众星捧月√
【请从下面十个天赋选择五个】
貌美如花(颜值+10)√
聪慧过人(智商+10)√
荣华富贵(家室+10)
千军万马(武力+10)
步步高升(具有神秘性)√
身居高位(道德+10)
桃花朵朵(有一定几率遇见真爱)
脚踏实地(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宾客满盈(会拥有很多朋友)√
【“为什么不选择荣华富贵?”】
“脚踏实地才是真。”
——人生开始——
1993年,你出生了,取自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你叫白敬亭。
1999年,你发现你很喜欢电视里那些演的人。于是你告诉你的妈妈,希望能做个好演员。
2000年,你对唱歌很有兴趣。
2007年,你考了个不错的高中。你还和母亲一起去看北京奥运会。
2013年,你从首都师范大学毕业了。
2014年,你实现了你的梦想,成为了一名演员。
2015年,你对娱乐圈的事务还很腼腆,很喜欢和你参演的每个前辈。
2016年,你认识了王嘉尔。
2017年,你出演了《夏至未至》的陆之昂。对粉丝们的热情感到非常高兴。开始和粉丝们相爱相杀。
2018年,你又演了很多部影视剧,你对你的梦实现感到高兴。
2021年,你发出新歌《不加糖》,白鸽们热情回应。
2021年10月15日,你的生日又到了。你打开手机,发现微博的私信挤满了说“我爱你”的白鸽们,还有你心爱的朋友们为你送上的祝福。你还要求今晚能听到粉丝们为你专门制定的小段子。
——白敬亭的人生,未完待续——
生日快乐啦,白敬亭。希望28岁的你呀,能快快乐乐的。
你喜欢鸽吗?鸽也喜欢你。
【秦明个人向】(第一季)人物心理随笔
(首先夸夸张若昀演技真的绝!!!)
理性与偏执共存。
神性的悲悯与兽性的冲动。
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图片]

•秦明再拿起酒杯的时候。手在颤。酒到唇边他抿了一口杯沿。
这盘录像带承载的东西远超过物体本身。
曾经拥有过的其乐融融。父亲生前最后一段影像。属于他的八岁生日。
他的梦魇被唤起。这种陌生感觉和他惯持的理性激烈对冲让他害怕,恐慌,不能自已。
酒精对人体器官的危害,对即时判断能力反应速度的影响。这种秦明会在意的数据此刻难得没能在大脑里占据弹丸之地。换作平日他只觉得喝酒是人类追求片刻快感发泄情绪的无意义行为。
他竟然也有这种时候。选择摄入酒精这种没有实际效用的方法...
(首先夸夸张若昀演技真的绝!!!)
理性与偏执共存。
神性的悲悯与兽性的冲动。
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秦明再拿起酒杯的时候。手在颤。酒到唇边他抿了一口杯沿。
这盘录像带承载的东西远超过物体本身。
曾经拥有过的其乐融融。父亲生前最后一段影像。属于他的八岁生日。
他的梦魇被唤起。这种陌生感觉和他惯持的理性激烈对冲让他害怕,恐慌,不能自已。
酒精对人体器官的危害,对即时判断能力反应速度的影响。这种秦明会在意的数据此刻难得没能在大脑里占据弹丸之地。换作平日他只觉得喝酒是人类追求片刻快感发泄情绪的无意义行为。
他竟然也有这种时候。选择摄入酒精这种没有实际效用的方法,妄想消溶自己的痛楚。
他竟然也会做出来这种没有依据和稳定成功率的事,也会想要把自己从清醒中剥离。
但是他下意识抿了嘴。酒液几乎没入口。
他不常喝酒,酒的辛辣会呛到咳嗽。
他忘了。但习惯记得。
他不喜欢喝酒。

•秦明不喜欢见死者或嫌疑人的家属。他习惯性压制自己在看到案件背后的故事时的同情心。他是个有温度的人,他会在那些让人揪心的场景里走出门口。他排斥让自己陷入情绪。
可能是那个雨夜。倒在血泊里的父亲,那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郁郁而终的母亲。在秦明的潜意识里,情绪,或许和梦魇有不可解除的联系。保持理性。是他的记忆在尝试保护他。
他外表如冰而内里温热。他对每个案子的大小牵涉有自己感性总结的一句书写。他期望有亲密关系的建立。他在意他的朋友。但当年把他的童年砸成碎渣的痛让他觉得为数不多的纽带也可能会在什么时候骤然断掉,患得患失。
阴影。一个有深刻阴影的人。在光里走的越久,就越害怕粘连脚下的影子,仿佛会随时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秦明在锁住大宝的水箱前试了子弹破开都没用。
“你以为你赢了吗?!这个水箱的唯一一把钥匙在我的肚子里。”
“那边有解剖刀,你可以剖了我拿出钥匙救她”
“那时你就成了一个杀人犯!哈哈哈...”
女人嘶吼的尖锐声线刺痛神经。
他盯着那个水箱。
他现在有选择的机会。
要么,剖开那个女人的肚子拿出钥匙成为一个杀人犯。
要么,眼睁睁看着大宝被淹死。
雷雨天,熟悉的雷声碾过思维。他再次想起跪在父亲尸体边的那个孩子。
那一次没人给他选项,他只能面对他父亲倒在血泊里的结果。
手枪脱了手砸在地上。他转过身直直盯着女人,想杀一个人的眼神。迸发的兽性充溢瞳孔。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放弃选择权。
二十年前的旧伤在驱使他作出选择。只能是那个选项。
去变成恶魔。
他拿起了解剖刀。
千钧一发之时,如果他没有得到女人有钻戒的信息,如果他想不到金刚石切割玻璃的方法。
秦法医会不会对着活人下刀。
也许只取决于塔外的雷声是否巧合地炸响。

•被人拿枪顶着的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看这个女人。没有眨眼,盯着水箱。
他没有顾及自己的生命。他担心的是被自己牵连的朋友。
为再一次目睹在乎的人受到伤害而无能为力崩溃。
“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放了她”
不仅是想要以自己来换大宝的愧疚自责,
还有梦魇再次降临现实的灭顶痛苦。
让他真的想死。

•谭局审问他
“好,按你说的,你当时还没来的及见到罗钥就被人打晕了。那你告诉我,知道了罗钥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为什么不先向局里汇报,而是私自去找罗钥。你想干什么?”
秦明视线下移,沉默了。
这个和二十年前相似的暴雨夜,秦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并非畏罪跳楼自杀,明白了自己误会父亲二十年,意识到自己对着杀夫仇人喊了二十年叔叔并待其如师。
在当时他那种情绪状况下,他其实是没法预见到自己要去干什么的。他甚至没有计划。
如果真的见到罗钥,以他的性格,他应该不会干出杀人这种行为。
但能干出来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沉默说明他在心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越是极端理性的人,或许反而越容易对情绪爆发的状态无法掌控。
因为对于他而言这是不可预判的潘多拉魔盒。

•有个案子结了以后。
秦明晚上回到家里,按他习惯,拿笔在本上写了一句个人总结感想
“每一段陌生关系的建立都期望以温暖的结局收场。”
“但是,所有坚不可摧的情感,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
刚写完门铃就响了。
开门是林涛一张笑嘻嘻的脸。顺手就扔了个东西到他怀里,自顾自拎了一提啤酒就坐沙发上了。秦明就端详了一下手里,一双拳套。秦明问“这是什么”
“怎么样,专业的,喜欢吗”
“送你一双拳套,巩固一下我们的友谊嘛”
“以后我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就拿这个打我一顿”
秦明看看他回“我更喜欢用手术刀”说完随手把拳套扔在林涛坐着的沙发上。
林涛撇撇嘴,开了瓶啤酒喝。秦明在他身后的桌子里坐下,问
“又吵架了?”
林涛没回,只是问了句“今晚我能在你这看场球赛吗”
“老规矩,声音关掉,我还要写结案报告”
林涛笑了笑就拿遥控器关声音开始看球赛。
过了一段时间,秦明抬头看林涛和静音的电视画面。
翻开本子。
拿笔把后半句话划掉了。
还补了几道。

•秦明那种闷闷的待人方式好有萌点。
比如他认可大宝的能力以后第一次把饭约到这家餐厅时。林涛就给大宝解释说
“这是秦明最常来的餐厅”
“他能带你来这家餐厅,说明他已经拿你当自家人啦”
他一句话不说也不否认林涛的解释。那种我懒得告诉你原因我也不完全这么想不过有人帮我这样说我也无所谓的小傲娇。
很萌诶。

•他是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在八岁之前他也曾拥有过幸福的家庭。
亲情的美好,拥有后失去。是他此后痛苦的来源。但也在他心里留下了怀着爱和生机的种子。
即使是再冷硬的外壳,种子还在,就有发芽的可能。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产生与情感的羁绊能让人发生多大的改变,我不甚清楚。
但当我看到秦明看着林涛和大宝偷笑的时候。勾起自然弧度的唇角,近乎完全放松的状态。
我知道有颗埋了二十年的种子发芽了。
种子需要生存条件才能够生长。而他们这段温暖而坚固的情感。
就是合适的温床。

•“所以生命啊,他苦涩如歌。”
——福禄寿《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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