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唠嗑与独白

【羡澄】刺红

1.8w字一发完,原著向后续,羡澄做恨,蓝忘机是play的一环,慎入


————————



1


魏无羡脸上长花了。


一听到消息,小辈们忙不迭成群结伙赶去魏无羡的住处看稀奇。


静室没说不让进,但含光君的地盘总是让人心里打怵,于是一群人嘻哈打闹地到姑苏来,又蹑手蹑脚地扒在门框上,看方沁语正在给魏无羡看诊。


只见她纤纤素手在魏无羡额头上按来按去,魏无羡龇牙咧嘴嚎得像头待宰的猪:“痛痛痛!痛死了!”


方沁语用一方洁净的帕子擦了手,对蓝曦臣道:“伤口只是普通的刀口,颜料也只是普通朱砂,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蓝忘机道:“魏婴近日都在云深不知处中,伤口出现之...

1.8w字一发完,原著向后续,羡澄做恨,蓝忘机是play的一环,慎入


————————



1


魏无羡脸上长花了。


一听到消息,小辈们忙不迭成群结伙赶去魏无羡的住处看稀奇。


静室没说不让进,但含光君的地盘总是让人心里打怵,于是一群人嘻哈打闹地到姑苏来,又蹑手蹑脚地扒在门框上,看方沁语正在给魏无羡看诊。


只见她纤纤素手在魏无羡额头上按来按去,魏无羡龇牙咧嘴嚎得像头待宰的猪:“痛痛痛!痛死了!”


方沁语用一方洁净的帕子擦了手,对蓝曦臣道:“伤口只是普通的刀口,颜料也只是普通朱砂,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蓝忘机道:“魏婴近日都在云深不知处中,伤口出现之时也与我同处一室,谁会下这样的手?”


魏无羡笑嘻嘻道:“没准是你们家谁嫉妒我英俊,趁我不备用刀划花我的脸!”


蓝景仪在门后插嘴:“真臭美,谁划人家脸还特意划朵花呀!”


魏无羡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镜子,端详道:“你也觉得好看吧,我也觉得好看,看这纹路,气派,正好衬我邪魔歪道的名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静室里所有人都静了一瞬。蓝忘机从他手中抽出镜子,“胡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任人毁损。”


方沁语给魏无羡开了几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蓝忘机送她和蓝曦臣出门,蓝曦臣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此事我会彻查,定给无羡一个交代。”


蓝忘机倒也懂事:“兄长不必忧心,既无伤性命,也许只是旁人一个恶作剧。”


蓝曦臣叹气:“就怕这朵红色刺花,仅是个警告。”


蓝忘机神色一凛:“兄长何出此言?”


蓝曦臣道:“你注意到那刺红的形状了么?瓣尖细而弯曲,像朵盛开的曼珠沙华。此花不详,带有死亡之意,怕是无羡的仇家。”


蓝忘机脸色发白:“谁会想要魏婴的命?”


蓝曦臣没言语,心中却飞快抽丝剥茧。魏婴前世树敌太多,若是身死魂消倒也罢了,偏偏却又献舍重生,从前结的仇敌自然也卷土重来。这两年风平浪静,无非是魏无羡的仇家忌惮姑苏蓝氏的地位和忘机的修为,对方按兵不动,他尚能周旋一二;可若是仇敌出现蓝氏内部,家贼难防,问题就更为棘手了。


蓝曦臣心中叹息,面上仍温文地拍拍蓝忘机的肩膀,道:“也未必尽如我所料,我会禀告叔父,这几日加派人手巡查。若真是有人恶作剧,对无羡倒是再好不过。”


2


然而却真如蓝曦臣所料。魏无羡额上的刺红并没有如方沁语诊断那般,洗掉朱砂涂好药膏后就能逐渐愈合,几天过去了,那红色的花依然妖冶夺目,甚至变得更红了。据魏无羡说,每次洗过朱砂以后,一到半夜,那伤口就变得更加疼痛难忍,就像有人拿着刀,沿纹路重新给他刻上痕迹。


几个小辈都感觉后背凉飕飕一片,蓝思追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会是有鬼吧?”


魏无羡道:“有鬼那就好了,鬼比人好对付。我跟蓝湛都拿风邪盘试过了,没反应,也感觉不到阴气。”


蓝景仪托着下巴:“倒真是怪事。”


金凌道:“我觉倒像是一种惩罚。”


“什么意思?”


“你们没被揍过吗?小孩子犯错,如果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大人就会加重处罚,比如从打手心变成打屁股什么的。我觉得魏无羡的情况就有点像这样,这个不知名凶手给他刻花纹,又用朱砂染成红色,是为了惩罚他。他把朱砂洗掉,在凶手看来,相当于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惩罚加重,花纹就变得更红,更痛。”


几个小辈均露出一副刮目相看的表情,蓝景仪道:“大小姐,你小时候没少挨揍吧,这么有经验!”


“胡说,我舅舅从来不揍我!”


蓝景仪不信:“不揍你,那你干嘛这么怕他?叫你不跟谁玩你就不跟谁玩。”


魏无羡打圆场:“好了好了,金凌又不是傻子,他知道谁对他好。”


魏无羡总算说了句人话,金凌也懒得跟蓝景仪计较,傲慢地抬起小下巴,“有些人,不要自己从小挨揍就以为别人都挨揍。”


蓝曦臣道:“听金宗主一言,倒让我想起一种刑罚——墨刑。传说上古时蚩尤发明了五虐之刑,其中之一就是墨刑,又叫黥刑。施行方法是用刀刻人的皮肤,之后在刀口上涂墨。墨刑虽然在五刑种是较轻的一种,但刺刻在脸部,会给人留下难以去掉的印迹,极具羞辱意味。”


魏无羡无所谓道:“谁那么天真,以为画朵花就能羞辱我?”


蓝曦臣道:“虽然无羡的的刀口涂的是红色,但我想也许是墨刑的变种。金宗主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金凌虽然已经做了兰陵金氏的宗主,骨子里还是个小孩,见蓝曦臣这样的名高德昭前辈和颜悦色地要听的他的见解,众人也都紧盯着他,不由地有点紧张,“我只是想到一个传说,也是我舅舅告诉我的。他以前经常用稀奇古怪的故事吓唬我,不一定作得了准。”


蓝曦臣道:“无妨。”


金凌回忆道:“也是小时候的事了,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吧,有一次我舅舅要去夷陵办事,家里又没人看我,只好带我一起去。有一天舅舅出去了很久也没回来,我闲着无聊,就偷偷跑出去玩,走到一个很热闹的地方,看到很多穿着奇怪的人抬着猪牛羊,好像在祭祀,就跟着他们进到了一个庙里,庙也很奇怪,跟我们寻常见到的都不一样,里面供奉着一个很大的女子雕像,因为雕得很精美,就多看了两眼,后面的事情就不记得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我舅舅,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问舅舅这是哪里,舅舅跟我说这是织月族的神庙,庙里供奉的是织月族的守护神月亮娘娘,月亮娘娘最讨厌人背信弃义,如果谁在她灵前发过誓而又背弃誓言,脸上就会被刺上红色的字。然后他要我在月亮娘娘灵前发誓,以后一定要乖乖听话,再也不乱跑。”


金凌说完,停顿了片刻,道:“虽然这听起来像我舅舅瞎编骗小孩的,但是第一次见到魏无羡脸上的纹路,我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后来才想起,那个月亮娘娘的脚踏石上有些刻痕,也是张牙舞爪的,像许多朵盛开的红花。”


魏无羡道:“那个月亮娘娘,是不是头上顶着一个月亮形的发髻,有三只眼睛六只手?”


金凌道:“你怎么知道?”


魏无羡轻笑:“我不知道我怎么被刺的字,我和蓝湛还给她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呢!”


蓝景仪道:“莫不是你勾搭漂亮女子背叛含光君,被月亮娘娘惩罚了?”


蓝忘机道:“景仪,莫胡言。”


蓝景仪吐吐舌头,不敢再开玩笑了。


蓝思追道:“既然月亮娘娘的脚踏上有和魏前辈脸上相同的刻痕,那为什么魏前辈和含光君也去过那里,却没有发现?”


蓝景仪道:“都说是脚踏了,位置肯定很低,金凌也是睡觉才发现的。魏前辈和含光君去庙里拜神像,肯定是许愿一生一世,百年好合什么的啦,哪里还会注意到神像的脚踏是什么样子。”


众人都觉得有理。


蓝曦臣道:“无羡脸上和神像的脚踏上都刻同一种花纹,很有可能是织月一族的文字,若是能找到这个族的人,破译这种文字的意思,也许就好办了。”


魏无羡道:“我在夷陵也盘桓过好几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织月族,那个庙也相当冷清,不像有人祭拜的样子。”


蓝忘机道:“但试无妨。”


蓝曦臣也是此意,于是议定分头行动,蓝忘机带小辈去夷陵找织月族的族人,蓝曦臣去藏书阁翻阅有关这一族的典籍,魏无羡留在云深不知处里修养,由方沁语观察刀口是否恶化。


金凌在金麟台还有事,没跟着凑这个热闹,愿意为魏无羡奔走的人很多,也不缺他一个。只是临走的时候,看着魏无羡,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魏无羡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毛骨悚然,“有话你就说。”


金凌道:“魏无羡,你不愿意去夷陵找织月族,是不是不敢面对真相?”


“……你说点我听得懂的。”


金凌背着手道:“你这个人很讨厌,看起来也不太专一,但应该不至于会背叛道侣。你是不是害怕,被你背弃的那个人是我舅舅?”


魏无羡和江澄之间的事,金凌虽不甚知悉,但江澄在观音庙对魏无羡哭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对魏无羡对江澄说的那句:“对不起,我食言了。”也言犹在耳,如果什么过错要到在脸上刻字的地步,那也该是背弃曾经的少主和手足了吧。


魏无羡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凝了一瞬,嘴唇也变得有些苍白。


金凌接着道:“其实我舅舅什么都没说过,但如果月亮娘娘真的惩罚你背信弃义,那一定就是你对不起我舅舅。你去跟他道歉,要是我舅舅原谅了你,也许你脸上的刻痕就消了。”


魏无羡苦笑道:“金凌啊,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道歉就能原谅的。”


金凌没好气道:“那你就等着满脸长花吧!”


3


五日后,蓝忘机从夷陵回来,带回来一些消息。虽然当地没一人知道有过什么织月族,但夷陵曾经出过几起类似的案子,都是半夜莫名其妙在脸上出现红色花纹,没几天就离奇死了。这让蓝忘机很是担忧,调查完后便连夜赶了回来。


魏无羡问:“这些死者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蓝忘机摇头:“没有。有男有女,男性居多,年龄不一,贫富不等,人品亦是有褒有贬。”


蓝曦臣问:“仙门之中有人插手此事吗?”


蓝忘机迟疑了片刻,才道:“据说江晚吟曾过问过。”


过问过,却没有解决,很符合江澄自扫门前雪的作风。蓝忘机不擅背后语人是非,因此神色有些不自然。


蓝曦臣道:“我这几日倒是找到一些有关织月族的记载。”


这一族名唤织月,顾名思义,是一个十分擅长采丝织布的民族,据传织月族的女子都有一双巧手,织出的布匹鲜亮柔软,如月亮般光华蕴然,且永不褪色,因此一价难求。又因这个民族以出产女子所织的布匹为支柱,女子的地位很高,不供奉男神,而供奉月亮娘娘。族人开业出游,婚丧嫁娶,都要在月亮娘娘灵前祈福。后来历经几次战乱,不知是为避祸还是人丁凋零,织月族渐渐不复存在。那花朵一般的文字,也无人再识得。


魏无羡道:“织月族有什么在人脸上刺字的习俗吗?”


蓝曦臣道:“织月一族只是在夷陵的地方异志有零星记录,至于供奉月亮娘娘外有何习俗,我目前还未查到。”


蓝景仪道:“我来捋一捋啊,魏前辈和含光君去了夷陵,拜了月亮娘娘庙,然后魏前辈一回来,脸上就被刺了织月族的文字,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魏前辈在夷陵和织月族的人结了仇,被人报复;二是魏前辈答应了织月族的人什么事情,没有做到,被人警告。总而言之,都是得罪人了。”


蓝曦臣道:“景仪所言有理,若是真如传言所说,被刺字的人之后都会离奇死亡,无羡的处境极为危险。无羡再想想,你们在夷陵遇到过什么怪人怪事吗?”


魏无羡想了想,道:“非要说怪事,就是在夷陵遇到一只蜃兽,不过蓝湛很快就解决了,然后就去拜了那个娘娘庙。至于怪人,没有,我们连人都没遇到过。”


蓝忘机道:“不是,是先拜了庙,再遇的蜃兽。”


魏无羡挠挠头,“哈哈,还是你记性好。”


蓝景仪道:“蜃兽,是那种能制造幻境的凶兽吗?也许你在幻境遇到的人,做过的事,也算。”


魏无羡道:“没有,幻境里没有别人。”


蓝思追道:“也许那月亮娘娘和蜃兽是一伙的,魏前辈和含光君杀了蜃兽,月亮娘娘给它报仇?”


蓝景仪道:“可为什么含光君没有被刺字呢?”


蓝思追摇头:“这我还没想到。”


蓝曦臣沉吟片刻,道:“依我看,此事江宗主或许知道一些。我稍后便修书一封,请江宗主来姑苏一叙。”


魏无羡道:“又不是马上要死了,江澄哪会管我这事。”


蓝曦臣倒很乐观:“人命关天,无羡和江宗主又有同门之谊,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送走蓝曦臣和两小辈,魏无羡坐在桌前把玩那面小镜子,但没有揽镜自照,也没有臭美地夸耀自己,这很不寻常。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等蓝忘机回来,便开口道:“蓝湛,我有事跟你说。”


“嗯?”


魏无羡又沉默很久,才道:“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找江澄。”


蓝忘机皱眉,“你怕他不愿配合?”随即安慰道:“不必多虑,兄长会想办法。”


魏无羡道:“不是,我这两辈子造孽太多,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留个印记挺好,也能常常警醒自己。”


蓝忘机看着他的脸,认真道:“若只是在脸上留个印记,我必不嫌你。可此事关乎你性命,我不敢心存侥幸。”


魏无羡一怔,问:“我的性命对你来说重于一切吗?”


魏无羡爱开玩笑,也爱说情话,二人之间,他总是许诺更多的那个。像个女子般要对方一句承诺或承认,对他是很少见的。


蓝忘机有些赧然:“是。”


魏无羡笑了,只是笑得有些无神,他道:“蓝湛,谢谢你。”


4


蓝曦臣果然把江澄请来的云深不知处。他在信里没说魏无羡的事,只借了江蓝两家商船合作的事由。江澄对蓝忘机和魏无羡有不加掩饰的无视和厌恶,但对蓝曦臣和蓝启仁等却始终维持着体面,对他来说,云梦江氏的利益权衡永远高于江晚吟的个人好恶。


但魏无羡脸上的纹路瞒不了人,在江澄看到魏无羡时露出诧异的神色之后,蓝曦臣便在闲谈中适时提出这个话题。


江澄心领神会:“蓝宗主此番邀我前来,恐怕这才是目的吧?”


蓝曦臣也坦然:“忘机喜欢他,无羡就是我蓝家的人。蓝家的人,都是我的责任。江宗主若是能帮我们,姑苏蓝氏必不忘云梦江氏的恩德。”


江澄冷冷道:“不必。你们想知道什么?”


蓝曦臣直截了当地问:“对于织月族和无羡脸上的刺字,江宗主了解多少?”


江澄对魏无羡和蓝忘机道:“你们去那个庙里拜了?”


魏无羡注意到了,江澄说这句话时,眼角眉梢闪过一丝嘲弄和讥诮。


从小到大,他和江澄不知有过多少次相互嘲讽,对骂,甚至拳脚相加,他从来不以为意,因为最后总能和好。可是现在,也许是这个身体大不如前,心肠也变得脆弱起来,江澄不经意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让他心头冰凉一片。


魏无羡忍不住抓紧了蓝忘机的手。


蓝曦臣一听江澄所说,就明白他必然知晓其中内情,便把魏无羡和蓝忘机此前的经历讲了一遍。


江澄听罢,沉吟道:“你们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脸上刻纹确实是种刑罚。织月族以女子为尊,又以买卖布匹立业,因此十分重视誓言。族人成婚当日,新人会在月亮娘娘庙中叩拜祭祀,并把婚书封存到庙宇的砖墙之后,以此宣告这对男女的姻缘从此由月亮娘娘庇佑,受月亮娘娘监管,违背婚誓的,自然也会受到惩罚。而所谓惩罚,就是在脸上刺字,这个字在织月族的文字里就是“‘背誓’的意思。被刺上字的人,会在月圆之夜被当做牺牲献给月亮娘娘。所以这个花纹,在织月族里还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死’。”


蓝曦臣道:“听起来像是一种邪神。”


蓝景仪也道:“背弃誓言是不对,但这个只能从心约束吧,背誓了就得死,那也太残酷了。”


江澄道:“也有不死的,比如被背弃之人先一步死了,或者选择原谅,不把背叛他的人送到娘娘庙里去。”


蓝景仪道:“如果是我的话,就算遭人背叛,我也不会把她送到庙里去,我会选择原谅她。”


江澄冷笑道:“就怕背叛这种事情,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最后互起杀心,看谁先死!”


蓝曦臣道:“江宗主,那依你之见,即便是脸上被刺了红字,只要不把人送到月亮娘娘庙里,也性命无妨?”


“就是这个意思。”


蓝忘机道:“可我听闻,夷陵曾出过几起被刺字者离奇死亡的案子。”


江澄道:“不奇怪,织月族在夷陵绝迹多年,被人祭养大了胃口的神像自然会想办法填饱肚子,你们不是遇到一只蜃兽吗,那只蜃兽便是为她服务的。蜃兽会制造幻境,让处于恋慕中的男女心甘情愿地在娘娘庙中许下誓言,之后又制造幻境,让二人离心,离心的人脸上会被刺上红字,在月圆之夜,幻境之中,把灵魂献祭给月亮娘娘。蓝二公子所说的那些离奇死亡的人,实际都是离魂而死。魏无羡脸上的刺字在离开夷陵后才出现,恐怕也是因为月圆之夜。不过也不用担心,蜃兽已除,无人献祭,刺字就是难看而已。”


蓝曦臣问:“那脸上刺字能除掉吗?”


江澄道:“除不掉,雁过留痕,风过留声,人做过什么,总会留下痕迹。”


魏无羡觉得,江澄这话似乎别有深意,但这次他没有看自己,也没有看蓝湛,连嘲讽都没有。


蓝景仪问:“连被背叛的那个人原谅的也不能吗?”


江澄迟疑了片刻,脸上的神色变换不定,最后他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还有可能。


寒室中静了一瞬,在这短暂的寂静中,江澄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那感觉像是幼年时,父母当众吵架以后,客人们心照不宣的隐瞒;也像当年魏无羡叛出云梦江氏,他去金陵台参加清谈会时,那些人端肃背后的审视与评判。


如今他已经不是十七岁少年了,打理云梦得心应手,给蓝曦臣面子也不过是和气生财,不需要再苦苦维持着体面与尊严。别人让他不舒服,他自然也不会给好脸,“有话就直说,姑苏蓝氏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了,看我的脸能看出花来?”


蓝曦臣苦笑道:“这话本不该我来说,可……”


蓝忘机打断他:“兄长,我来说罢。”他对江澄行了个端正刻板的礼,说道:“魏婴的刺字虽然不影响性命,但脸上刺字,终究有损颜面,江宗主对他有何怨言,蓝家会尽力弥补……”


江澄没让他说完,微眯眼睛道:“什么意思?蓝二公子觉得,是我闲得不耐烦了,抓着魏无羡去庙里拜神,然后让她给魏无羡刺字?”


魏无羡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江澄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意思,跟我都没关系。看来蓝二公子不仅眼盲,耳朵还不好使,先前我说过了,那月亮娘娘庙管的是男女婚姻嫁娶,惩罚的是对感情不忠之人,二位剑走偏锋喜好断袖分桃,别扯上我,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魏无羡脸色苍白:“你说话非要这么难听吗?”


江澄冷笑道:“你们敢做,还怕我说?”但他没有跟魏无羡过多纠缠,转而持续攻击蓝忘机,“蓝二公子,与其为难我,不如问问你的好道侣自己做了什么,自欺欺人张口乱咬,你们家的茶不好喝,笑话倒是很好看!”


蓝忘机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欺身上前:“江晚吟!”


魏无羡在后面拉住他:“蓝湛,算了,这事确实跟江澄没关系。”


他轻声道:“或许,真的是我咎由自取。”


说完这句话,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5


若事实真如江澄所言,月亮娘娘庙只管男女婚嫁之事,那倒真与江澄没有关系,多半和蓝忘机有关。蓝家那些看不惯魏无羡的,私下已经有不少流言,说魏无羡在外面给蓝忘机戴了绿帽子,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说连私生子都有了。


这种桃色官司尴尬就尴尬在当事人要是不认,别人除了私下闲言,也不好过多置喙。蓝忘机似乎坚信魏无羡不会对他不忠,在遍寻消除刺字之法无解后,又去起意去夷陵捣毁石像,从根上解决。


江澄提醒蓝曦臣,月娘娘娘虽然行事邪门,终究不是天女祠那种半路修成的邪灵,是受织月族供养位列仙班的正神,对神不敬,必有秧灾,搞不好还会拖累全族。蓝启仁被他愁得头发都白了大半,明里暗里暗示魏无羡自己把事解决了。


魏无羡也不是非要蓝忘机为他送死,于是提出和离,当然也被蓝忘机拒绝。若非此事起因令人窘迫,倒真像一对“得成比目何辞死”的苦命鸳鸯。


其间江澄被蓝曦臣留在云深不知处长住。姑苏蓝氏的理由是,魏无羡无父无母,云梦江氏算是师门,若真要和离,还要江家的人作个见证。蓝家的人向来好面子,生怕别人戳脊梁骨说说他们不懂礼,这个要求也算合理。本来蓝家认为,江澄与魏无羡的疏离才是其中最棘手的一环,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江澄真的在云深不知处住了下来。


江澄的态度也怪,虽然在云深住下,却从不去看魏无羡,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一天倒有大部分时间在兰室打转,跟先生探讨金凌的功课,搞得金凌苦不堪言。只有在和蓝魏二人共处一室时,会带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们,金凌甚至觉得,舅舅讥诮的眼神里隐含着担忧,就像是,害怕他们把对方杀了。


一天夜里,众人都睡下了,静室里忽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蓝曦臣披衣赶到,静室中已是一片狼藉,书本、屏风、桌椅散落一地,两个眉心点血的纸人婢女与蓝忘机对峙,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利爪长如弯钩。蓝忘机衣襟散乱,手臂上被划出一个大口子,鲜血沿着避尘下淌。魏无羡站在阴暗角落里,手持陈情,腕上缚着一条断裂的铁链,面色苍白如纸,更显脸上纹路血腥诡异。


“忘机,怎么回事?”


蓝忘机恍若未闻,只盯着魏无羡道:“你答应过我的。”


魏无羡道:“蓝湛,我是说过喜欢你,但我也说过好聚好散。”


蓝曦臣一看那断掉的铁链,心中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这个弟弟,也许是自小母亲离开得早,性情偏执,他所认定的东西,宁死也不放手。可魏无羡是个人,还是曾经举手间便使千百人殒命的夷陵老祖,怎么可能任他摆布?


忙吩咐弟子:“去请江宗主来。”


蓝忘机固执地道:“合籍大典上答应过的事也能反悔吗?”


魏无羡忽地一笑:“我反悔的事还少吗?你不要忘了,我脸上的刺字是怎么来的。”


被刺字的明明是魏无羡,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蓝忘机却好像被刺了一下,他又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你要走,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魏无羡幽幽叹了口气,如鬼魂吹熄了一星烛火,之后他上前一步,挥了挥手,让两个纸婢从暗中退去。


“蓝湛,即使是你,我也很讨厌被人威胁。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到底是告诉你真相好,还是不告诉你真相好。好日子过得久了,人就会胆小,总想粉饰太平做个好人。可现实让我明白,有些事情,是糊弄不过去的。”


他环视四周,扫过那一张张敌视的兴奋的惊恐的脸,轻笑:“你们好像都特别想知道我背着蓝湛做了什么,我也想编个精彩的故事让大家一饱耳福。可惜我魏无羡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也没兴趣做那种脚踏几条船的勾当。”


“我被刺字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想过要杀你,蓝湛。”


“不对,不是想,在幻境里,我已经杀过你一次。”


血色瞬间从蓝忘机脸上褪去,他的爱情、尊严、未来在这一刻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纸,被魏无羡毫不留情地扫落在地,践踏成泥。


他想,你不如再杀我一次。


他蠕动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无力的身体似乎不能负担起几个字的重量,在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一个人影旋风似地闪进门开,狠狠地给了魏无羡一耳光。


“啪!”


不是蓝曦臣,不是蓝启仁,不是姑苏蓝氏任何一个人。


是江澄。


江澄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是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魏无羡被他打得偏过头去,嘴角迅速溢出一缕血迹,他捂着脸,忽然笑出声来。他笑得很古怪,很癫狂,不禁让人联想起当年血洗不夜天的夷陵老祖。姑苏蓝氏无不在心中敲响警钟,严阵以待。


只有江澄面不改色,上前半步,对蓝忘机和蓝曦臣道:“魏无羡死性不改,想来也没脸留在姑苏蓝氏,更不配做含光君的道侣。二位如果没有异议,不如就此和离,任他自生自灭。”


没等蓝曦臣开口,蓝家便有人道:“没那么容易吧?他自己亲口说了想杀含光君,怎么能轻易让他走?”


江澄脸色倏地阴沉:“那你们想怎么样?”


蓝忘机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好像是很多年前,魏婴刚从乱葬岗回来,他和江澄在一个监察寮里和他偶遇,他劝他鬼道有损心性,要带他回姑苏蓝氏,江澄却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明里暗里帮腔。他们从来唇枪舌战,毫不客气,可是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亲密无间。


那时他以为,魏婴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对正邪之分过于固执,没有坚定地现在他那边。后来魏婴重生,他决意改过,努力成为魏婴喜欢的样子,渴望一个人太久,连自己都会丧失。


然而就如同母亲的早逝,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够改变的,人心难测,人心难得,人心柔韧如藕丝,人心坚硬如磐石。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和离可以,但我要一个理由,为什么?”


他当然不是问为什么和离,他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魏无羡低着头,没有回答,“你就当是我忘恩负义吧。”


6


姑苏蓝氏没有为难魏无羡,也许是看江澄的面子,也许是终于甩掉这个大麻烦,他们不想再横生枝节。毕竟他又没有真的杀了蓝忘机。魏无羡乐观地想,他应该对蓝湛有点信心,心死了,人是不会死的。


他跟江澄一条道下山去,一前一后,隔了八丈远。魏无羡没有说要回云梦江氏,江澄也没有提,走到山下的分岔路口,有一家颇具年头的客栈,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无悲楼。


江澄径直进去,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二位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魏无羡低头在柜台上选酒:“来两坛天子笑。”


江澄瞥他一眼,“住一晚,两间房,备上酒菜,送到天字一号间。”


无悲楼的天字一号间占据一整个楼层,装饰得富丽堂皇,且视野开阔,从窗口可以俯瞰整个姑苏城。雅致的熏香袅袅散入夜色,精致托盘盛着硕大冰块降温解暑,隔着帘子还有姑娘弹唱小曲。江澄挥挥手让人下去,魏无羡取下斗笠,笑道:“江宗主,好富贵啊。”


江澄道:“这有什么,姑苏蓝氏虐待你了?”


魏无羡自己给自己倒酒:“那倒没有,寄人篱下,总要夹着尾巴做人。”


江澄哼道:“对你来说,在哪儿不是寄人篱下?谁都欠了你,谁都亏着你。”


魏无羡倒酒的手一凝:“你非得这么说话不可吗?”


“我从前也这么说话。”


“可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江澄沉默片刻,没再争执,只道:“有什么打算?”


魏无羡道:“不知道,走走看看吧,像我爹我娘那样。”


江澄点点头:“挺好,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这下没人绑着你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之后就无话可说了。


魏无羡本以为在云深不知处江澄给了他一巴掌,会找机会问点什么,比如问他为什么要杀蓝湛。


然而江澄没有问。


其实他也没法回答。真相?他不可能告诉江澄,假话?把他骗过了也没有意义。


就像那颗金丹一样,能说的都是说不出口的,说出口的都是互相伤害的。也是,他们早就无话可说。


江澄吃完饭,用一方帕子擦了擦嘴,魏无羡注意到他吃得很少,现在也不怎么吃辣了。江澄道:“我有事出去一趟,钱已经付过了,你自便吧。”


魏无羡点点头,看着他一路走到楼下,那里有几个云梦江氏的弟子在等着。姑苏城里也有云梦江氏的临时驻地,负责跟蓝家合作等事宜,想来有重要的事要江澄拿主意。他忽然就想起很多年以前,江叔叔刚开始让江澄学着上手云梦事务的时候,江澄总是很紧张,每天夜里回来,他都会把自己做的事情详细讲一遍,然后推着魏无羡肩膀问:“你快帮我仔细想想,还有哪里没做好?”


那时候魏无羡也是个半大少年,哪里懂买卖管理之事,听到一半就困得直打呵欠,还得安慰江澄:“很好很好,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江叔叔不是说了不错吗?”


江澄这才放心地去打水洗漱。他在澡盆里头低头搓衣服,脸被热水熏得通红,充耳不闻魏无羡四处翻箱倒柜找那本藏起来的春宫图。直到魏无羡觉得不对,找到澡盆里,江澄才忍不住哈哈大笑。魏无羡跟江澄打了一架才把书抢过来,两个人都湿漉漉的,翻开内页一看,哪里有什么妖精打架,满目之乎者也。江澄笑得差点喘不过起来,“父亲说,这招就叫做瞒天过海!”


魏无羡哀嚎:“要死啊江澄,我跟人借的极品孤本,毁了要五两银子赔!”


江澄趴在浴桶边,还在笑:“五两银子算什么,以后我做了宗主,你来帮我,我每个月给你一百两!”


魏无羡凑近他,一张小脸红得不正常:“你喝酒了?”


“父亲让喝,喝了一点。”


看上去可不止一点,魏无羡把江澄从浴盆里捞出来,擦干净穿衣服,江澄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真的,你别老是不务正业,学点正经东西,我给你一百两。”


魏无羡把他的手放到被子里面去,又把湿掉的衣服和极品孤本挂到一根绳子上晾着,哄着醉鬼:“好好好,一百两就一百两。”


他曾经跟江澄说,将来你做家主,我就做你的下属,像你父亲和我父亲一样。他是真心的。当然不是为了每月一百两银子,只是为了那晚上一只醉鬼拉着他的手,喋喋不休地说:“魏无羡,你要帮我。”


可是他后来说,对不起,我食言了。也是真的。


魏无羡忽然意识到江澄不会再回来了,是他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江澄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宗主了,他早已不再需要师兄。


7


魏无羡把那个姑娘叫回来唱曲,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呖呖如鹂转莺啼,年少时觉得有趣,如今只觉得腻味。他让姑娘下去,叫人撤了酒菜,又一个人去姑苏的小巷子里走,满脸的红色纹路把很多过路人吓得惊慌失措。有人认出他来,小声地议论:“听说是姑苏蓝氏蓝忘机的道侣,做了丑事被人下了咒,连夜赶下山来的!”


“蓝忘机是何等神仙人物,未免也太不知道珍惜!”


“两个男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听说蓝忘机要剃光头发做和尚,姑苏蓝氏的家主正急得嘴角长泡,真是个情种。”


几个调皮的小孩捡了石头扔魏无羡,皱鼻吐舌地对他做鬼脸:“花脸怪!花脸怪!”


魏无羡接过石头,作势要扔回去,小孩们吓得作鸟兽散。


魏无羡又掂着石头看向那些议论他的人,认真地问:“不喜欢一个人,难道就罪该万死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回答他。


下山之前,他跟蓝湛见了最后一面,蓝湛伤心地问:“魏婴,你有一点喜欢过我吗?”


魏无羡答:“当然有。不止一点。我说你很好,我喜欢你,不是骗人的。”


蓝湛道:“可是,你总有更重要的人和事,对吗?”


魏无羡便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由始至终,总有一个人横贯在两人之间,而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其实他不是没有努力过。


那日他和蓝湛路过夷陵,在一家云梦人开的酒肆里歇脚,魏无羡转动着客店里的木头碗,跟蓝湛抱怨姑苏的东西都做的很精致,连喝酒的杯子都是很小的一个,他总觉得不过瘾,不如云梦的大碗好使。往常他说这些,蓝湛都是沉默,那日他却负气地说:“魏婴,在你眼里,无论什么,都是云梦的好。”


魏无羡这才意识到这话有些得罪人,正要说点什么来赔罪,听到隔壁桌传来不加掩饰的笑声。


魏无羡抬眼望去,桌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见他们注意到他,忙自称精通相术,愿换几个几坛酒喝。


魏无羡觉得他有点意思,笑道:“看相是道士的说法,怎的和尚也看?”


疯和尚道:“人的命运,一出生,就写在脸上,刻在手里,不拘是哪个教派。比如你,看似贵不可言,实际上一生就十几年好日子过,换哪个身体都是一样。”


魏无羡还没说什么,蓝湛倒神色一凛:“怎么说?”


疯和尚指着魏无羡道:“他这个人呐,命原本是很好的,虽有些坎坷,但八岁以后是衣食无忧,名利财色,姻缘友交,送上门来,唾手可得。可命好的人心气高啊,偏要去追不可得,不能为的你偏要为,搞得命途坎坷,要死不活,人生七苦全尝个遍,最后心气全无。”


他说到此处,蓝忘机的脸已是铁青一片,疯和尚暼了二人一眼,优哉游哉地继续说道:“此后呢,安分度日也罢,平庸之幸也未尝不可。可惜啊可惜,你还要惦记你的求不得。贫僧劝你一句,其实你要的早就求得了,还是你这人心气太高,你不仅要得,还要最好,要得到极致,因此你永远会如鲠在喉、如芒在肉,苦海无涯,不得解脱。”


等他说完,蓝忘机的避尘已经出鞘半寸,但和尚并不畏惧,还指着蓝湛不客气地说:“瞪什么,你跟他一样,你也一样求不得!”


魏无羡苦笑道:“和尚,你把我俩的命说得这么差劲,还想换酒钱?”


疯和尚喝完最后一滴酒,晃晃酒葫芦,一瘸一拐地走远:“跟两个求不得的人要一杯求不得的酒,贫僧也求不得了,珍惜眼前,求得求得,人生苦短,得过且过…”


魏无羡本没把疯和尚的疯话当真,但那晚上蓝湛都很别扭,次日路过一座庙,魏无羡就用许终身来哄他开心。


进去才发现,那庙竟是曾经他和江澄拜过的那个月亮娘娘庙,因为修缮一新,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然而过往记忆倾泻如洪水,一点一滴都纤毫毕现。


蓝湛见他脸色有异,问:“怎么了?”


魏无羡笑得有点难看,“巧了,这个庙,我和江澄以前也来过。”


8


那年他十五,江澄小一岁,也才十四,虞夫人回了眉山娘家,江叔叔要去夷陵看一个朋友,他贪玩,便央了江叔叔带他和江澄一起去。出去玩自然不会老实,一到半夜,他就怂恿江澄出去鬼混。


有一次走到一个庙里,看到一对新人在吹吹打打地办喜事。那时候年纪小,不知人间险恶,哪有人家半夜办喜事的?只觉得热闹,拉着江澄跟上去看。


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魏无羡还没有喜欢的人,但对这些事已经有了兴趣,听新人信誓旦旦:“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只觉得好稀奇。


他是云梦大弟子,在仙门百家中已经有了些名声,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天赋卓绝,睥睨四海,除了在家里虞夫人会给脸色,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一旦拥有得太多,就会不懂珍惜,同龄的朋友,可爱的姑娘,他有兴趣时亲亲热热,没兴趣时便抛诸脑后,多情又无情。


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被套牢一辈子呢?这世上应该不存在没有缺点的人,相处得久了,优点也会变成缺点,枯燥无趣,令人厌烦。


他如此跟江澄说,江澄却道:“世上当然不会存在没有缺点的人,但姐姐说,你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会看不到他的缺点。”


他道:“意思就是喜欢之前就会看到缺点?那怎么会喜欢?”


江澄道:“是喜欢了就会容忍!”


魏无羡道:“江澄你好凶。我现在在容忍你的缺点,那我也喜欢你吗?”


江澄大怒:“是我在容忍你!”


他们没有再吵谁容忍谁的问题,就如同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注定讨论不出结果。人群散去后,他们双双去神像前叩拜,当然不是对对方有什么旖旎的心思,魏无羡只是怀着好奇向月亮娘娘许愿,如果世上存在一个会让他心甘情愿容忍缺点的人,他很愿意与之共度一生。


这是江澄所知道的全部。


但其实还有他不知道的。比如第二天夜里,魏无羡睡不着觉,又跑去那个月亮娘娘庙里,他就是闲得无聊,想知道江澄许的是什么。


许愿的绸带被放置在雕着喜庆图景的墙砖后面,一起放的时候江澄不许他看,所以只能记得大致的方位,为此他翻遍了那块地方的所有墙砖。


江澄的愿望绸带只有一行字:愿和魏无羡做一辈子师兄弟。


或许人在深夜时分总是容易心绪动荡,大喜大悲,魏无羡感动得要死,于是也把自己的改了,他写:要和江澄一辈子在一起。


一辈子有多长?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魏无羡只记得回去时满地的月光,像飘满芦花的湖,夜风也像长着白色翅膀的鸟,钻进衣襟将他托起来,轻灵得像要飞到天上去。


还有月光下江澄的睡脸,也是一色的白。他模模糊糊地想,江澄不骂人的时候,原来挺好看的。


9


他讪讪地对蓝湛说:“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总不能还要对上辈子的话负责。”


蓝湛问:“你许诺过什么?”


魏无羡装傻:“不记得了,那么久的事,谁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蓝湛叹了口气:“魏婴,但愿你日后还能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蓝湛没有责怪他,然而言语之间已经暗示了他的不可靠,人心是如此易变,诺言就像浮在水上。他其实很想告诉蓝湛,他想要重新开始的话也不是作假,疯和尚的话言犹在耳,如果可以,谁愿意一辈子求而不得?


可惜他们遇上那只蜃兽。


也是他活该,明明可以让蓝湛去破境,他却嫌打斗太耗体力,要自己去破境。境界七重,每一重都是一件事:蓝湛要杀江澄。


或是江家祠堂的口角,或是观音庙里的争执,或是某家清谈会的针锋相对,或是……妒忌。


最后一重境里,他还是少年模样,把同样是少年的蓝湛请到莲花坞小住,叫上江澄和众师弟,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湖里摘莲蓬捉鱼。天热辣辣得像要将人烤化,他在水里追着一尾大红鱼游了好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却看见船上只有一个人。


“蓝湛,江澄呢?”


蓝湛浅色眼珠在阳光下如琉璃般剔透,他幽幽地看着魏无羡:“没有江澄,魏婴,你从小便是和我一起的。”


“你胡说什么!”魏无羡生气地推开他,爬到岸上去找。


他找了很多地方,试剑堂,他们的卧室,厨房,读书室,喊得嗓子都哑了,可莲花坞里空空荡荡,哪里有江澄的影子?


他累得筋疲力尽,又回到船上去找蓝湛,“江澄呢?”


蓝湛还是那句话:“没有江澄,魏婴,你从小便是和我一起的。”


魏无羡心头火气,正想揍他,忽然看见远处的水面上浮着一个人。


脸朝下,紫色夏衫顺着水流漂浮,皮肤青紫,眼睛瞪得很大,已经死去多时了。


江澄死了。


魏无羡惊骇地后退几步,差点被水草缠住。白花花的太阳晒得人眼睛发晕,魏无羡眼前一片模糊,一时无法将这具毫无生机的尸体跟嬉笑怒骂的江澄联系起来。


仿佛有很多大铁锤在他脑子惊天动地凿,每一凿都痛得他七窍流血,每一凿都是一问:


怎么办?江澄死了。


江澄死了,怎么办?


虞夫人怎么办?江叔叔怎么办?师姐怎么办?他怎么办?


他怎么办???


魏无羡狠狠地抓住蓝忘机领口,“谁干的?”


蓝忘机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而满足的微笑。


很轻微,但愉悦到让魏无羡想杀了他。


手中一片滑腻,红鱼脱手,淋漓的鲜血溢满指缝。魏无羡愣愣地把手抽出来,蓝忘机的胸膛已经被他抓出了一个大洞。


汨汨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衣,蓝忘机无神的眼睛也变成了两个血洞,他牢牢地盯着魏无羡,嘴唇蠕动着,在说什么。


魏无羡回过神来,吓得直往后退,险些打翻了船。


“江澄,我杀人了!我把蓝湛杀……”


他突兀地停了下来,空荡的莲花坞安静得让人发疯。


魏无羡狗爬一样跌跌撞撞地靠近江澄的尸体,那双漂亮的杏眼直愣愣地瞪着,仿佛仇视了他一千年那么久。


不可能,不可能。


魏无羡把江澄的头捧在怀里,夏天池水温热,江澄的脸却是冰凉一片,魏无羡拼命拍打摩擦,满手的血在青紫的皮肤上留下淡红的痕迹,像上过一层滑稽的胭脂,盖过尸斑,魏无羡满意地松了口气。


对,还要渡气。


魏无羡又捏住江澄下巴,含了一口气俯身渡给他。江澄的嘴唇微张着,不用撬开牙齿也能探进去,舌头也是冰凉的。魏无羡俯身又渡了一口,同时用手按了按江澄的胸口,没反应。再渡,没反应。没反应,没反应,还是没反应。


魏无羡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致的恨意,这恨意甚至超过对蓝忘机的,他愤愤地在江澄舌头上咬了一口,力气很大,血缓缓流出,带着浓重的锈腥味。


魏无羡却突然兴奋起来,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像是回到只有一个人的乱葬岗,白骨遍地,鬼气熏天,鲜血反而是生机的象征。


他抬起头,满口是血地盯着江澄的脸:“江澄,醒过来,不然我咬死你。”


“你知道我在乱葬岗那三个月是怎么过的吗?醒过来,我不光会咬死你,我还会吃了你。你那么在乎体面的人,肯定不知道被吃的人是什么样子,不会全吃完的,脸会像被老鼠、兔子啃过的那样,坑坑洼洼,连眼珠子都不剩一个。你会怕吗?江澄,你会害怕吗?”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江澄脸上,魏无羡泣不成声:“我很怕,江澄,我怎么办啊?”


远处忽然有钟声敲响,像是云深不知处的每日早课的晨钟,一只手抓住魏无羡的肩膀,将他带离绝望的境地。


“魏婴!醒来!”


是蓝湛的声音。


魏无羡大汗淋漓地睁开眼,原来是个幻境。


蓝湛全须全尾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担忧:“你没事吧?”


蓝湛的手指抚过他的脸,“你哭了?”


魏无羡摇摇头。蓝湛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只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如命运降临,如灭顶之灾:如鲠在喉,如芒在肉,苦海无涯,不得解脱……


苦海无涯,不得解脱。


10


江澄回来的时候,无悲楼热闹得很,许多人在楼下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圈子,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江澄循着他们地目光看去,魏无羡正一个坐在顶层的栏杆上,满脸的纹路像个活鬼,醉醺醺的姿态像是要跳楼。


江澄没好气地让人驱散看热闹的人群,把魏无羡从栏杆上拎下来,“才半天不见,你就给我惹事。”


魏无羡把一坛酒扔给江澄,“刚才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赌你还会不会再回来。”


江澄接过酒坛,在他身边坐下:“回来又怎么样,不回来又怎么样?”


魏无羡没有回答,道:“然后我觉得一个人赌真没意思。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有什么秘密不想说,或者我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你,我们就打赌。”


江澄道:“你幼不幼稚?”


魏无羡道:“赌吗?”


江澄从衣襟上解下银铃。江家的银铃做得扁圆,正面刻着篆体的“江”字,背面刻着鱼戏莲叶图,从前他们打赌,正面是江澄输,背面是魏无羡输。


魏无羡把银铃笼在手心中,双手合十,摇了摇,然后摊开,“我输了,你有什么想问的?”


江澄喝了一口酒,问:“你想过去看姐姐吗?”


魏无羡动作一滞,道:“这个问题不用打赌,你可以直接问。你愿意让我什么时候去?”


江澄道:“这个月初十,她的祭日,但愿伟大的夷陵老祖不要贵人多忘事。”


魏无羡忍了忍,“好,问你的问题。”


江澄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问的。”


“我有。”魏无羡又把银铃在掌心晃了晃,然后摊开刻着篆体“江”字那一面,“你输了。”


“问。”


魏无羡道:“你早就知道,脸上被刺字是因为杀过许诺之人,对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澄道:“这是两个问题。”


“先回答第一个。”


“是。”


魏无羡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晃动着双手,这次摊开,依然是篆体的“江”,“第二个问题。”


江澄沉默了好久,才道:“你不会想知道。”


魏无羡笑了,笑得很难看,“有时候我真恨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那换一个:下午申时三刻,你去翠竹巷左起第四间店铺买了东西,是什么?”


江澄微微睁大眼:“你跟踪我?”


魏无羡吼道:“没轮到你问问题!”


江澄被他吼得一愣。从小到大,魏无羡其实都很少发火,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他一般都用实际行动来解决,比如打架。打架解决不了的,他往往只用严肃地说几句话,江澄就会很伤心了,还要魏无羡反过来哄他。因此面对魏无羡突如其来的火气,江澄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就像小时候面对长辈的责难一样,本能地老实,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扔在桌上,打开来。


那是个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


“你脸上的刻痕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总归异于常人,会惹来麻烦,爱要不要。”


魏无羡动也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让我看看你的脸。”


江澄的动作一滞,“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江澄,不要跟我装傻。”仅在瞬息之间,魏无羡便飞扑上前,用一只手撕下江澄额头上的人皮面具。


相似的红色纹路暴露在他眼前,魏无羡愣了愣,双眼在交睫之间变得充血通红:“果然。”


江澄用力地把魏无羡推开,虽然撕下的人皮面具,但他的神色扭曲得像是被撕了一层皮,“看到了,你满意了?”


魏无羡喃喃道:“你就那么恨我?”


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江澄轻轻地抚摸着额上的纹路,这个形如恶鬼的样子他自己也很多年没有看到了,但很快又像被火烫到一般把手放下,几近残酷地道:“是,我曾经恨不得杀了你。”


11


十四年前,围剿魏无羡的前一晚,他彻夜难眠,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曾经许愿的那间月亮娘娘庙。


姐姐死后,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一次整觉了,剧烈的头痛一直伴随着他,每到夜里便如同刀劈斧凿,看医修也看不好,说是心病,于是他只能恨魏无羡。痛感每加深一寸,他就多恨魏无羡一分。


直到魏无羡也快死了,他终于恨无可恨。以后再去恨谁呢?江澄有些茫然。


月亮娘娘庙还是从前的样子,看上去很久都没人来过,青苔横生,蛛网密布,形容破败,神不像神。江澄用手抚摸过墙上那些琴瑟和鸣、男耕女织的精细雕刻,忽然想起来,魏无羡还没有成亲呢。


江澄从来没有想过魏无羡成亲时会是什么样子,他总是拈花惹草,毫无定性。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找到合适的道侣,然后变成一个逍遥快活、惹事到死的老头子。可是,他的一辈子就要结束了。


江澄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然后他眨了眨眼,好像真的看到魏无羡穿着一身红衣,站在那尊月亮娘娘的神像面前。神庙也不再破败,敲锣打鼓,人潮熙攘,热闹得很。他甚至还看到了死去的爹娘、姐姐姐夫、师兄弟、叔伯长老,他们喜气洋洋地站在魏无羡后面,递东西,分礼品,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


幻觉。


江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幻觉即刻消失。


可是他们都没有消失。江厌离向他招手,阿澄,去拿点酒来。


江澄忙道:“好,好,我去拿,你们等等我!”


酒就放在院子里,他跑得好快,唯恐错过了什么。


可是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是消失了,神像前只跪着魏无羡一个。


江澄的心凉了半截。他站在门外,看着魏无羡一个人拜堂,许愿,那场景诡异,凄凉,又让人恶心。


他问魏无羡:“我的爹娘、姐姐、姐夫、我的师兄弟,我们江家的人呢?”


魏无羡悲伤而无辜地看着他:“江澄,我的喜酒。”


江澄突然之间怒不可遏,滔天的怒火驱使着他,恨不得扑上去把魏无羡掐死:“你永远只顾你自己的快活!我们江家哪点对不起你,你弃之如敝履?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不去死!去死啊!”


魏无羡被他掐得剧烈咳嗽起来,像是喘不过气,然而他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江澄,一点挣扎都没有。


江澄收紧双手,看着魏无羡的脸色由红转白。


头痛得像要裂开。


在极致的痛楚中,一个念头突然如附骨的蛆虫般钻进脑海。


如果这世上没有魏无羡就好了,如果魏无羡从来没来过江家就好了。


然后他听到一声清晰的骨骼脆响,魏无羡死了。


他知道这是幻觉,可是魏无羡死了。


江澄松开手,脱力地瘫靠在墙上。身体似乎撞到某个开关,一块墙砖滑动,露出里面的红色绸带。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他当年他跟魏无羡来庙里许愿时,他存放愿望的位置。


魏无羡,谁要跟你做一辈子师兄弟啊?


他捧着那根带子,像捧着满手的血污,顷刻间泪如雨下。


次日乱葬岗围剿,世人都说,江晚吟大义灭亲,理应请论首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杀魏无羡第二次了。


12


魏无羡死后第七日,江澄脸上长出红色纹路,线条妖冶蜷曲,形似一朵曼珠沙华。


江家有个客卿是织月族的后裔,他小心翼翼地告诉江澄,这是月亮娘娘的诅咒。


而诅咒生效的条件是:背弃婚誓,对契约之人动了杀心。


客卿还说,凡背誓之人,都会在月圆之夜被送到月亮娘娘庙里,献祭而死。除非被背弃者选择原谅,或者先一步死了。


那天晚上,江澄在神像前站了一夜。


至黎明时,他终于意识到,魏无羡大概是真的死了。


13


魏无羡问:“你后悔过吗?”


江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后悔?因为你是我师兄?因为你给了我一颗金丹?我被你害得家破人亡啊魏无羡!你后悔过吗?害死我爹娘你后悔过吗?叛出江家你后悔过吗?拖累死我姐姐你后悔过吗?你从来没有!你连家都不回去看!我告诉你,就算再来一次,我依然……”


那不断吐出恶毒话语的嘴唇突然戛然而止,因为魏无羡忽然欺身上来,用一种蛮横至极的力量把江澄按在地上。他这具身体的修为其实远不及江澄,但在暴怒之下爆发的力量惊人,江澄一时间被他制得动弹不得。


魏无羡用一只手卡着他的喉咙,力道很重,声音却很轻,如毒蛇嘶鸣:“江晚吟,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他娘曾经跟他说,要多看到别人的好,不要惦记别人的坏,不要轻易地去爱人,更不要轻易地去恨人,因为这些都容易让你觉得痛苦。魏无羡一直践行着他娘为数不多的遗嘱,扪心自问,除了当年害死江家满门的温晁和王灵娇,他从未恨过任何人。可是现在,他真的恨死了江澄。


这个与他青梅竹马情同手足的人,这个他誓愿辅佐一生的人,这个他心甘情愿为之剖丹的人,这个让他一而再、再而三舍弃前途和幸福的人,这个……他爱了两世的人,是世上最让他痛苦、最让他憎恨的人。


恨一个人到极致是什么感觉,不是不见他,不是杀了他,而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抽筋扒骨,把他的心脏掏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他咬他。


江澄起初还挣扎,后来便渐渐放弃,闭上眼睛,只有在感到疼痛时才本能地抽动一下身体。


吃活人的感觉太好,舌头不再是冰冷僵直,而是温热而富有弹性,会躲闪,撤离,让人着迷。


从前魏无羡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沉迷情/////事,他虽觉快乐,可从不沉迷。可就在这一刻,在他把自己契入江澄身体的这一刻,他突然捕捉到了其中的奥义:他在江澄身上感受到世间最无涯的苦,他也在江澄身上体味到世间最极致的乐,欢//////愉至死,骨肉合一,仿佛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


他在夹杂着血泪的吻中唾弃自己:魏无羡,你真没出息。


结束时,江澄流着泪轻哼出声,他身上满是青紫和咬痕,像是经历了一场最凶猛的野兽的袭击。可是袭来的倦意却是那么地妥帖和踏实,让人想睡到天荒地老。


魏无羡一只手伸过来,环过他的腰,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把头靠在江澄胸膛上,听心跳声。


咚咚咚,健康,有力,是鲜活的江澄。


“听见什么了?”江澄懒洋洋地问,手在魏无羡毛躁粗硬的头发上轻轻抓挠,像挠着一条被驯服的小狗。


“听见……它说回家。”


江澄抬起头来看他,手上微微用力,扯着魏无羡的头皮有些刺痛。


魏无羡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眼睛黑亮如星月。他抱怨:“江澄,轻点,很痛。”


半晌,江澄道:“去看看姐姐吧,她很想见你。”


魏无羡微笑:“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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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各成为彼此鱼塘里的一条华美游鱼”

“都是姐的狗”

“大家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各成为彼此鱼塘里的一条华美游鱼”

我是丑狗,猫瓦是漂亮雌猫

想象一下:

金毛卢当白猫瓦说“yes” (ᐡo̴̶̷̤  ̫ o̴̶̷̤ᐡ)و

金毛卢当白猫瓦说“no”  (ᐡ ′̥̥̥  ˙̫ ‵̥̥̥ ᐡ)و

冬蝉:你为什么变得沉默了?🙂

冬蝉:如果不答应,就想办法让你答应 🙃


只是愚蠢的想法 😚 (我使用翻译器、所以句子可能不正确)

想象一下:

金毛卢当白猫瓦说“yes” (ᐡo̴̶̷̤  ̫ o̴̶̷̤ᐡ)و

金毛卢当白猫瓦说“no”  (ᐡ ′̥̥̥  ˙̫ ‵̥̥̥ ᐡ)و

冬蝉:你为什么变得沉默了?🙂

冬蝉:如果不答应,就想办法让你答应 🙃


只是愚蠢的想法 😚 (我使用翻译器、所以句子可能不正确)

Ashore

毕业日和升学礼,你俩直接官宣吧!又幸福了隐囚姐

毕业日和升学礼,你俩直接官宣吧!又幸福了隐囚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