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轻轨不到十八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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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轨不到十八楼,如果十八楼有人要乘坐的话,那他只能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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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这条线路上干的第三个年头。
重庆除了李子坝以外其实还有一条穿楼而过的轻轨,必停经站有且只有一个十八楼,全年不定期发车,我姓刘,这班列车的第十八任驾驶员。
我接任的那个驾驶员浑身充斥着高贵逼格酷得很没边的样子,拍拍我肩膀让我好好干,这次别搞砸。我不太清楚他说的这次到底是哪次,毕竟我第一次在这趟线路载人完成得还挺顺利的。
等在车站门口为首的是一个叫黄锐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个子矮矮的小萝卜头。乘车需要等价的筹码兑换车票,黄锐交给我一份圆基化站台搭建企划书,身后的几个小屁孩一个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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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轨不到十八楼,如果十八楼有人要乘坐的话,那他只能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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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这条线路上干的第三个年头。
重庆除了李子坝以外其实还有一条穿楼而过的轻轨,必停经站有且只有一个十八楼,全年不定期发车,我姓刘,这班列车的第十八任驾驶员。
我接任的那个驾驶员浑身充斥着高贵逼格酷得很没边的样子,拍拍我肩膀让我好好干,这次别搞砸。我不太清楚他说的这次到底是哪次,毕竟我第一次在这趟线路载人完成得还挺顺利的。
等在车站门口为首的是一个叫黄锐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个子矮矮的小萝卜头。乘车需要等价的筹码兑换车票,黄锐交给我一份圆基化站台搭建企划书,身后的几个小屁孩一个递给我一张沾着眼泪的纸团,一个给我一颗海盐糖,最后那个皱着眉头说给我表演一段模仿秀权当车票。我隔着车门看见站台后面站着一个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孩,手心里的纸团有点发烫。我制止最后那个小孩的动作,让他们几个上车。
那时我不知道那孩子叫丁程鑫,他的眼泪掉个不停,搞得我次次看见还是黄宇航的孙亦航送给我的纸团都难受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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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重庆的天燥得要把瓜田烧了,我接到上层电话,来十八楼接人。
陈玺达牵着女友的手腕站在站台前面,他握着手机给我看注销微博的全过程。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什么又飞快地消失了,伸手把他拦住:“对不起,这趟车只限十八楼的人坐。”陈玺达没有上车,说了句“谁稀罕啊”带着他的女朋友越过我从站台朝下跳。
他站在风口像一只要长出翅膀的猪,他的女朋友我没看清长相,只觉得她的头发被风掀起来后露出额头,好光,好亮。
丁程鑫又出现在站台的柱子后面,我们对视了一眼,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次他没有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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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上层派我去了临时加塞的圆基化站,在那里我遇见一个差点认不到的人。
三年前我载着黄锐到圆基化站时这里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再来一次总觉得一切都没变。展逸文一手拿着琴盒一手提着一整袋海盐糖,把糖拿过来问我够不够。他要把三年前的那颗糖换回来。
三年前他把糖给我的时候还叫严浩翔,我提着袋子问他去哪里,他说:“回楼上。”我愣了一下,跟他讲这趟车是单程线没有回头站,他抿着嘴站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打开琴盒说:“我给你拉一首吧。”
于是我把他的琴拿走阻止魔音继续残害耳朵,把糖找到还给了他。另外一大袋我没有要,吃多了牙会疼。他抱着袋子捏着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我一边开车一边偷偷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开返程线。”
“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
展逸文——应该叫严浩翔了——并没有因为我们同时开口而闭嘴,反而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我不能回十八楼的话,就只能去加拿大找我爸。”
“那你为什么要回去?”我在圆基化站停经时孙亦航出来看了一眼。他问我他过得好不好。我回了一句什么意思哦,他很无奈地走掉。那瞬间我蛮想请严浩翔先把拉琴的事停一停,邀请孙亦航也上来坐坐。但上层给我的指令只是接严浩翔回去,车上没有别的位置,孙亦航也没有筹码可以兑换多余的车票了。
“因为我还欠他第三颗糖。”
这是我第四次见丁程鑫。
他陪着贺峻霖等在站台门口,严浩翔身体僵得像木头,被我一脚踹出去。他撞到贺峻霖身上,朝他伸出手里的糖。贺峻霖很冷地笑,说“不好意思哦老师,我戴了牙套,吃不得”。严浩翔把那颗糖塞进贺峻霖手心里,掰开他的手指插进去,把他拉到怀里:“我回来了。对不起。”
我隔着车门和丁程鑫打招呼。
大概是一年见一次面所以变化尤为明显,他长得越来越漂亮,眼泪也越来越少。我很喜欢丁程鑫的眼睛,小时候亮亮的,泛着懵,现在水光充盈,要掉不掉,总感觉多了一层薄情。笑起来又蛮软和,小狐狸一样。
他和我打招呼,说你好。自从第一次被他发现了这班轻轨的存在后,他成了每一次负责和我交接,也是在我停靠间隙唯一能搭上话的人。
我跟他说孙亦航要我代他向你问好,丁程鑫有点犯困,低头揉了揉眼睛:“什么意思哦。我只认识班长。”
我的心又像看见那颗纸团一样被揉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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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见丁程鑫是他送姚景元、宋文嘉、辜圣棵。
姚景元上车前给了丁程鑫一个很大很大的拥抱,他贴着他耳边说了点什么,我没听清。说完以后姚景元和丁程鑫眼睛都泛了红,辜圣棵在旁边看着。姚景元进来把影视部的换乘票直接递给我,我拿着那张票,看姚景元坐到座位上,朝窗外的丁程鑫挥手。等丁程鑫回去以后宋文嘉慢慢踏上车板,他朝我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枚瓶盖。
“重庆的台阶很多。”他把瓶盖投进箱子里,“雨天也很多。”
“是,你要去哪儿?”我问他。
宋文嘉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又一眼:“影视部。”
姚景元全程没怎么说话,他靠在辜圣棵的肩头闭目养神。辜圣棵说景元,很快就是圣诞节了。姚景元嗯一声,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辜圣棵没说别的,只是揉了揉他的肩膀:你太累了。
到站后姚景元最后一个下车。他足够漂亮,足够让人挪不开视线,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对我露出一个甜美如童的笑。二代训练生里他年纪最大,刘耀文最小。这两个人据说关系很密切,不晓得在做点什么。
把影视部的人送走后不到半个月我就去接了严浩翔,完成我轻轨生涯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返程线。
事情变得有一点微妙。在接到上层让我去圆基化的通知时我很高兴,因为我可以不用再等一年才能看见丁程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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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过丁程鑫有一天会不会也来搭乘我的列车。我们每一次短暂的谈话都很仓促,他站在站台前,我坐在车厢里。这也是种默契。
偶尔我也会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丁程鑫不会下楼,就好像结局预演过蛮多次了,次次都是这个结果。
丁程鑫问我如果平时想乘轻轨怎么联系我,我说这趟车轻易不来十八楼,如果要坐,只能下楼。他对我露出很迷人的笑,危险到我差点看不到他半只脚要迈进来。他问我严浩翔为什么可以回来?
我说,因为有人替他付了双倍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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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和丁程鑫见面前我是来过十八楼的,只不过那次他不在,所以不知道。
那一次陈玺达也在车里。他运动员的体格在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拳头握着坐在那里,默默说“他妈的,下次别让我再坐这辆车”。之后那次他的确没上得来。
那次他们的车票名叫台风十子,是团票,分量已经够重,理应不用再带什么附加条件。但李飞可能忘了和他们说,于是陈玺达丢给我一只水枪,陈泗旭给了我一张SDS自量表。敖子逸咬咬牙问我划了这辆车会不会阻止这趟旅行,李天泽抢先一步按住他的手,把手里的一袋冰粉凉糕递给我,说回影视部。
“子逸。”李天泽抓着敖子逸的手放下,“你不是真的敖三,我也不是真的陶桃。”
我拿到敖子逸摘到的月亮和育才的校牌,把它们连同冰粉凉糕一起丢进投币箱。张真源站在箱子前面提了提裤子半天不知道摸出点什么,我把他腰带抽掉,扔进去。贺峻霖最后站起来刚要说话,我的耳机里传来上层给我的最新指示,情况有变,我载他们回去。
风景朝后倒退。
贺峻霖站在那里看着外面,他张着一口好牙问我:“让人返程的票,用什么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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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孩子回是回去了,但落下的东西都还躺在投币筒里。除了严浩翔拿回去的那颗海盐糖,其他都乱七八糟堆在那里。
我跟严浩翔撒了谎,接他回楼不是我第一次开返程。一年多前,贺峻霖差点下楼的那趟返程线,他用了错过的三年换严浩翔能遵循内心做一个选择,而严浩翔一场可能永不会回头的旅程让轻轨逆行。于是这多余的三年成了投币箱里多出来的那份车票。上层让我拿着,会有一天要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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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多我又来了十八楼。
现在是2020年,我即将开始轨道生涯的第四个年头。这一年我知道老大姚景元下楼后丁程鑫在的那个组合又重组出道了,老幺慢慢长大,有在试着站在他的身旁给他肩膀。
丁程鑫在出道会上说,谢谢你们让平凡的我变得不那么普通。这句话我有些耳熟,就好像我自己听过。
组合里现在的一番马嘉祺从来没见到过我,他在一场一场的下楼旅程中幸免于难,所以也不知道李天泽在这里忍着眼泪让它倒流了多少。
“简亓,马嘉祺,这两个人都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重庆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但一个故事的结束永远会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李天泽脸上挂着圣母落泪一样的妆容,他捏着换乘票把冰粉凉糕从投币箱里取出来,扭头转交给站在门口送他的贺峻霖。
“他让我买的,我买给他了,现在我们什么都不欠对方了。”
敖子逸手里抓着碎掉的星星碎片走进来,他没有把月亮拿回去,剩下的星星也一并投进了投币箱。他问我这些够不够。这次他没有再意气用事地试图用划车来停止旅程,他沉默着,那些星星碎片丢进了投币箱,光还落在他身上。
我看着敖子逸慢慢点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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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影视部时姚景元在门口接应。所有人一一下车,敖子逸没有回头,很决绝地走人。我看着姚景元,姚景元看着我。他叹了一口气,用上层在耳机里传来的口吻一模一样对我说出那句话:志宏,你辛苦了。
他身后走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我认出来那是去年姚景元上车后在公司门口等他的刘耀文。我们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那瞬间我知道除了丁程鑫以外,他是楼上人里第二个知情者。十八楼的老大和老幺,不错的组合。我知道我的工作可能做不完第四个年头了。
刘耀文迈步走进车厢里,他把多余的那三年从投币箱里拾起来塞进我手里,把我戴在头上的帽子摘掉,扣在自己头顶。我看了看车厢外,姚景元对我点点头,他说,你用得到。
我把驾车员的外套脱下来交给刘耀文,他穿上,对我说这趟返程的双倍车票,有三个人付多少次都毫不犹豫。
我看着门关上,姚景元在站台对我们挥手。
车厢开始朝反方向走,我们正在进行返程。
我看到敖子逸指向丁程鑫的月亮重新回到天上,他的目光仍旧追随着小星星。
我看到贺峻霖手里拿着的那碗冰粉凉糕不翼而飞,回到马嘉祺面对镜头朝李天泽说“我想吃”时两个人对视着溢出屏幕的好。
重庆的台阶多,有月亮的夜晚,宋文嘉背着丁程鑫冲上楼梯,雨天他给他撑伞,肩湿了一半。那枚瓶盖回到宋文嘉手里,他把水递给丁程鑫。
圆基化站在我面前轰然倒塌成白色地基,什么都没有改变。
投币箱里的东西慢慢变少,变少,陈玺达的微博注销界面变成我自己的告别,“平凡的生活”几个字和“再见”一并刺进我眼帘。
最后我最在意的那颗被丁程鑫哭湿的纸巾也消失,我回到十八楼的站台。
刘耀文扭头看我,我对他点点头。
这一次尚未迎来分别站台前当然看不到眼睛哭得通红的丁程鑫,我推开门走出去,霎时间站台在我面前消失,我也忘记了有第二列穿楼而过的轻轨存在的事实。今年是几几年。
2020吗?
那还是很遥远的一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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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3年普通又稀奇的一天,我推开十八楼的大门,走进演播室,看见二代的试训生里站着一个脸蛋红红,眼神有些懵的小朋友。我看着他没来由有些鼻子发酸,走过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点怯怯地看着我,对我说:“哥哥,我叫丁程鑫。”
“你好,程程,我是刘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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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这条线路上干的不知道第几个年头。
重庆除了李子坝以外其实还有一条穿楼而过的轻轨,停经站有且只有一个十八楼,全年不定期发车,我姓刘,这班列车的第十九任驾驶员。
刘志宏这次会不会继续接替我当二十任我不知道,总之我不想继续接替他做二十一任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我接过刘志宏手里的帽子,姚景元一声又一声的“保护好他”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我们重蹈覆辙了太多次太多次。是时候做出什么改变。
我拿着对讲机问姚景元:“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从十八楼走?”轻轨本来就不该穿过十八楼,不是吗?要坐这不存在的轻轨就必须下楼,哪里来的道理。如果怎么改变都无法让他们一直在楼上待着,这趟接他们的班车本来就不该存在才好。
姚景元愣了一下,然后回复我:“是哦,我也想过圣诞节了。”于是我油门一踩,姚景元把试图联系他的黄锐的电话挂断,十八楼的站台在我面前逐渐变成一堵厚墙,我隐约看得见里面11岁的丁儿懵懵懂懂对着镜头做着自我介绍。
下车前我问刘志宏11岁的丁程鑫是什么样子,他说,就像2016年他在三代试训生里看见你那样。眼神不会骗人,我一脚把刘志宏从2020踹进2013年。
姚景元在站台和你说了很多次的那句话这次真的会实现,丁儿。
有人在楼上,有人在楼下,有人半只脚迈在台阶上。他们和你有故事,你和他们注定经历意想不到的分离。这楼里所有人都在飓风里付出过自己珍视的东西,他们支付着车票让轻轨能够开启,不后悔一腔热血着开始也无畏狼狈地逃离。
他们爱你、宠你、离开你、冷落你、误解你、伤害你。但是但是,你一定记得姚景元对你说的。
“不会有人永远爱你,但永远有人爱你。”
丁程鑫,我们或许无法再在2016年magic相遇,在无数个轮回里我已经被你保护了太久太久。从现在开始你就这样继续你生命里崭新的六年不用担心,因为轻轨再也不过十八楼,在这一刻的永远里,我刘耀文最爱你。
完
南屏晚钟 【完年/微费年】be
全文1.7w+,完年/微费年 BE预警(可能会有番外
“我要哥哥做我的爱人”
“就算那人苦口孤诣地爱他一百年,也抵不上我瞧他一眼。”...
全文1.7w+,完年/微费年 BE预警(可能会有番外
“我要哥哥做我的爱人”
“就算那人苦口孤诣地爱他一百年,也抵不上我瞧他一眼。”
“别走远啦,留下来爱我吧。”
一
丁程鑫出生那天山城未落雪。
他是在红楼由日本稳婆接生的,在那年算是个独一份的殊荣。丁家当时富埒陶白,祖上给日本人开车,有点经商的脑子,滚雪球似的越赚越多,有余力寻了几处房产接济一大家亲戚不说,还有个小洋楼专门堆着金砖。
丁母名灵,从夫姓,从前也是银行家的千金,盘儿靓,条儿顺,还留过洋,进过国际舞团。只是前些年父亲被打成大地主,钱财和人脉都散了,也不再出入上流社会的沙龙,在学校当了个舞蹈老师,偶尔也被请去教军区的文艺兵跳国标。生下丁程鑫后腰落下毛病,舞跳得少了,时常在家念诗唱曲儿,或是跟着老式唱片机放些早年从美国带回的外文歌。
丁程鑫听着布鲁斯和牡丹亭长到一岁多,刚能跟着咿咿呀呀哼唱几句,丁父就沾染上赌瘾,浑浑噩噩不晓得去谋份体面差事。被薅了几次羊毛,又投资失败,千金散尽却未复还,祖宅也给卖去抵债。他携妻儿从渝城最精致的公馆搬去了解放碑的平房,跟书香门第、祖上跟着蒋公的刘家挨着。
两年后的初秋,金门又打仗了。隔壁刘家听着慌了,忙卷铺盖呼和着,打算去香港再周转回台北。他们离开那天阵仗大极了,平日里看不出的奢侈全抖搂出来:一车拉了码得齐齐整整的珠光宝玉,一车拉了一箱箱珍奇藏本,一车拉了鼓鼓囊囊的衣物,其中一个麻袋松了口露出条暗纹领带,围观的人啧啧称奇刘家住这种平房是特意藏着掖着,实则富得流油,领带都能塞满麻袋。
可这么多车装着家财万贯,却没有一车愿意拉上怀胎八月的三姨太。
丁灵瞧见了,心肠软,把三姨太拉倒自家住着。她没过两周就临盆。身子又弱,看了一眼孩子后始终郁郁寡欢的,没过多久就去了,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奶娃娃。丁灵只好去求三条街外的寡妇给孩子喂奶,恰逢上饥荒,只得熬些米汤,辛辛苦苦拉扯大了兄弟俩。
小奶娃娃是耀字辈,一岁时抓周,他撇开丁灵的舞鞋和毛笔,也没要家里最后一根金条,兴冲冲抓住了丁程鑫的小拇指,晃来晃去的。
“啊唷,这孩子,这么喜欢哥哥啊。”丁灵难得笑颜逐开,饶有兴致冲丁程鑫说:“程程,那你给弟弟取个名儿罢?”
丁程鑫刚识字不久,奶声奶气说“娘,我想叫他小文!”
“那就叫耀文吧,幺儿。”丁灵笑道:“好福气的名字,可要好好长大!”
襁褓里的小奶团子咯咯笑着,逗得丁程鑫也笑盈盈地摇头晃脑。
二
捱过了三年饥荒,也捱尽了最后的家底。丁父欠了债被人打死在巷子口,丁灵被叫去收尸的时候却一点不悲伤,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眸子冲丁程鑫说,程程,我们终于自由了。
下葬那天,零星几个多日不见的亲戚们来送葬。丁灵傲着,给丁程鑫和刘耀文皲裂了的唇上摸了食用油,亮晶晶的,代表她家虽死了男人,到底还是有饭吃还吃得很好,无须他人面上嘘寒问暖,背地落井下石。
家里到底少了个人,刘耀文不太习惯,每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要丁程鑫哄。丁程鑫给他唱儿歌,换了几首曲子,刘耀文最喜欢的还是兰花。
小小白兰花,开在月光下,
梦一样轻柔,蜜一样甜哪,
香飘过海峡.隔海遥相望,
同开思念花,本是同根生,
怎能分两下,怎能分两下.
啊兰花白兰花,
月光下海浪花似兰花,
纷纷飞落海峡,
朵朵白兰花,开在阳光下,
云铺霞裹,无限美啊,
光彩照海峡.清香年年浓,
新枝月月发,深情天天长,
思念时时加,思念时时加.
刘耀文问丁程鑫那曲儿唱的是什么呀,丁程鑫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说这朵花怪好看的吧,又拿食指戳戳小孩的眉心,说你快睡呀,问这些话。刘耀文吃瘪,轻轻啃了一口哥哥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指尖,吃吃地笑。
不去军区跳舞的日子,丁灵在家画画。丁程鑫给她研墨,看丁灵毛笔上晕几层,侧侧横横,寥寥几笔花了副花草图景。刘耀文懵懵懂懂地,奶声奶气问:“娘,这画的是什么呀?”
“画的是兰花呀,幺儿。”丁灵笑道:“兰花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你看,两笔交凤眼,第三笔破,这样上去后再随性添上几笔,就是株兰花了。”说罢,她将笔递给刘耀文,刘耀文歪歪扭扭好不容易画了两道墨在上头,惊讶道:“这一交好像哥的眼睛呀!哥哥像兰花一样!”
丁程鑫本来板着张小脸一本正经听着母亲讲国画,这下子哑然失笑。
“佳人比香草,君子即芳兰。你这可是夸你哥哥跟岁寒三友一道呢!”丁灵摸摸刘耀文的小脑袋。
“听不懂呀,我只知道哥晚上给我唱兰花花睡觉,我觉得比小燕子好听咧!”
丁灵轻哼了几句:“是好好听哦,不过耀文,你知道歌里唱的隔海两相望,是哪里?”见刘耀文摇了摇头,她继续说道:“是宝岛。你爹去了那儿,你家也在那儿。”
“可是我的家是这里呀,我有娘和哥就够了。”刘耀文奶声奶气却煞有介事说道。
丁灵乐得又虎摸一把小团子的脑袋:“幺儿,乖的喂。想不想看娘跳舞呀?”
“程程要看!不想看不停转圈圈的,想看一虫虫那个!”丁程鑫抢先嚷嚷着。
丁灵:“哈儿哟,那是森林一丛丛!”她去打开留声机,放了南屏晚钟,跟着跳起探戈。
我匆匆地走在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看不到他的行踪
只听到那南屏钟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它催醒了我的相思梦
相思有什么用
我走出了匆匆森林
又看到了夕阳红
丁程鑫痴迷地看着丁灵跟着韵律踏着舞步,想到娘跟他说,这种舞要跟爱人一起跳才最好看。他问娘是不是跟爹一起跳过,娘沉默地点点头,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也要学这只舞,也要跟娘跳得一样好看。他暗自想着,又偷偷补了一句,也要共爱人跳。
三
家里没有顶梁柱到底还是不行的,日子过得越发窘迫。丁灵把家里值钱的家当都拿去低了债,除了那留声机,拧开它就是勃勃生机,是丁家万万离不开的。
有一晚,丁程鑫照常寻了本小人画回屋里等着给刘耀文念,却发现他不在床上。
“幺儿跑哪去了。”他纳闷道,终于在外头水池看到刘耀文偷偷摸摸地把水龙头开到最小,等着水流出来滴滴答答地灌满了瓢。
他一眼望进刘耀文心里去:“你做什么?”
刘耀文唯唯诺诺的,怕说了哥哥生气,觉得自己实在狡猾,为口腹之欲献出自己的诚笃,骗来配不上的关心与柔情。
“快说,我数三声,三——”
刘耀文最怕这套,赶忙眼睛一闭说:“我想吃鸡蛋。”
丁程鑫皱起眉:“什么意思哦?”僵持片刻,他想起家里的窘迫:见底的米缸,紧巴巴的糠。鸡蛋是难得的物什,上回刘耀文发烧了丁灵才拿了本珍藏的旧书换了几枚鸡蛋回家。
“你小,别想些弯弯道道的。”丁程鑫冷着一张脸,却不由分说抢过刘耀文盛好的一瓢水劈头盖脸朝自己泼去,顺带抹开湿漉漉的发帘,露出白白的一小块额角和一双好看得紧的眉眼:“娘问起你,你就说你早早地睡了。”语毕,他便嚼着冷嗖嗖的朔风出门跑圈。
刘耀文抱着膝盖在床上等了好久,半梦半醒间才感觉到丁程鑫捻脚捻手走进房门。他迷糊着一伸手,触到哥哥的脑门被烫得啊唷一声。
丁程鑫连忙伸出食指贴在刘耀文唇上示意噤声,又拿手掌拢住刘耀文眨巴眨巴关心的眼眸,轻言细语哄他快些睡觉。
第二天刘耀文睁开眼,瞧见旁边的哥哥嘴唇像焉了的玫瑰,两颊跟打湿了的棉花一样白润,泛着不健康的红,嗷地一下哭起来。
丁灵很快赶来,瞧见丁程鑫这幅模样,匆匆要出去买药,临走前跟刘耀文嘱咐了一声鸡蛋蒸锅里了,过会子记得关火。
“我再也不要吃鸡蛋了!”他呜呜哭着,泪珠一串串地掉,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都哭肿了,脸颊红扑扑的,打了个哭嗝,又继续慌乱说道:“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贪嘴了,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丁程鑫揉了揉小团子的头,又费力起身拿过一旁的帕子给刘耀文揩眼泪:“多大了还哭,哭过了快把鸡蛋吃了,浪费。”
刘耀文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舀了鸡蛋羹吹凉了往哥哥嘴边送。
丁灵在房门外站了许久,转身回自己屋里,从梳妆柜深处摸了个绣着凤求凰的锦盒,打开是只水头好的翡翠镯子,一摸里头叫人歪歪扭扭刻了个“灵”。
她看这镯子,痴痴看着,仿佛看到第一次遇见丁生是在两渡口纷乱的渔民和马车里,他笑得那样好看,朝她伸出手来,一转眼两人又在大礼堂跟前跳了一支露天的探戈,跳着跳着脑袋就凑到一块去了。
她后来出门把这镯子当了,寻门路换了些粮票回来。
丁灵白天出去教跳舞不着家,有时带些水果糖和罐头,回来也是晚饭过后。丁程鑫踩着小板凳上锅日复一日蒸昨日的冷饭,从大米粒蒸到半米半糠,他拨出松软的米饭到弟弟碗里,自己就这泡萝卜咽糠。刘耀文有时好奇为什么饭的颜色不一样,丁程鑫拍拍他的头说因为哥哥换完牙啦,比你能吃硬的。
家里没有大人,有一餐没一餐吃着,丁程鑫又担心弟弟吃不饱,每回多给他拨些,自己饿惯了倒也觉得还好。许是糠吃多了刮到胃,他腹部总是隐隐发痛,一次丁灵难得回家,三个人一同上桌吃面条,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没拿稳筷子,人也跟着摔到地上去。
刘耀文慌地扶起他,一声声哥唤着。丁灵背起丁程鑫出门寻医生,叫刘耀文在家好生呆着。刘耀文呆呆看见哥哥窝在娘背上,平日里照顾他、给他念故事又唱歌的、走哪儿自己撒娇就能被抱起来的哥哥,其实生病了也会痛,痛极了也只缩成小小一团。
丁程鑫回来后,丁灵给他熬了一周的米汤,刘耀文有模有样地多舀了米粒放在哥哥碗里,帮他吃掉他不喜欢的酸黄瓜。
“啊哟,长大了呀耀文。”他听见丁程鑫诧异地称赞他。
我想快点长大。我再也不想他一味迁就我了。
快让我长大吧。
四
日子这样悠悠地过。丁程鑫不上学的周末带着刘耀文到外头玩,折下长长的草叶子撕开两边看它咻的一下飞出老远,刘耀文就在旁边拍巴掌,说还要看还要看。或是两人跑到两渡口看渔民撒网,太阳西沉回家的路上在小水沟摸螃蟹。
春天到了,他教刘耀文扎风筝,自己在风筝上画了朵玫瑰花,刘耀文跟着也画了一朵,想了想又添上一颗简笔画的星星在自己糊的那只风筝上。丁程鑫问起他,他说这是哥哥,因为哥哥名字就是“成为天上星”。
丁灵去军区去得越来越少,她待在家里教丁程鑫跳舞,刘耀文在旁边看着哥哥练基本功,压腿下腰的时候丁程鑫咬着牙忍,刘耀文在一旁看得觉得自己都痛,又觉得哥哥跟着娘一起跳舞的时候翩翩然的,真的像只蝴蝶,可他捉蜻蜓时会想着放走它,而这只蝴蝶他只想牢牢握在掌心。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丁灵突然的拧开了留声机,南屏晚钟悠悠地流淌起来。
“娘教你跳最后一支舞。”丁灵噙着泪说:“恐怕再没机会跳了。”
虺蜴豺狼到临那天比预想得快。丁程鑫在之后的日子里刻意去模糊那段记忆,只沉淀了翻得乱七八糟的五斗柜、鱼贯而入的吵嚷叫骂和皮边鞋塑料底的踢踏声。来者之首还挎着个绣着“为人民服务”的军色布包,黑色羊皮手套一脱指着丁灵的鼻子开始骂她跳些小布尔乔亚的舞。其他戴着袖章的扫荡一周,粗暴地扯烂丁灵挂在墙上的舞裙,砸破留声机和磁带,撕了丁灵没事儿就拿来写写画画的簿子。这还不够,他们贪婪的想找到更多证据,直到翻出上次涂鸦过的日历才露出一副收获颇丰的嘴脸:瞧,这封面上已经有了个太阳,怎能自己再画一个太阳!
丁灵被拽着头发拖出去,月牙白的旗袍蹭得灰鼠鼠的,跟阴沉沉的天穹一般。
丁程鑫霎时慌了,他跟着奔出去。那些个张牙舞爪的土联儿阻挠着他,把他狠狠推在地上,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故作清高的反动派能养出什么货色。丁程鑫木然听着,白净的脸蛋上挂了嫣红的血,三月里的春风刮得他奇痛砭骨。
丁灵再没有回来。
后来听旁人讲,她在一次批斗后投了湖,许是觉得自己再也泅不到岸。
丁程鑫浑浑噩噩了这些天,行尸走肉一般烧饭、赶工、做功课。他跟刘耀文说娘死了,刘耀文问和爹一样吗,丁程鑫说不一样,一个是死得其所,一个是死有余辜。
这天睡前,丁程鑫给刘耀文颠来倒去唱了很多遍兰花,可刘耀文抽泣着停不下来。丁程鑫本想着给他跳舞,或者听听欢快的南屏晚钟,这才想起留声机也被砸了。过好半天,刘耀文终于平静了些,开始找哥哥讲话。
“哥,娘没了,我们怎么过呀。”
“你还有哥,放心罢。”
“哥,那你还念书吗?”
“不念了。”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念书了?”
“还是得学,哥在家教你。”
“哥,你还跳舞吗?”
丁程鑫沉默半晌,说道:“跳,怎么不跳?在哪儿跳都一样。在学校跳是跳,在台子上跳也是跳,在随处哪个胡同口跳还是跳。我能在众人面前跳,也能只在你一个人面前跳。”
“哥,是不是都是我的错,我是不是不该画太阳的哇。”刘耀文踟蹰着,问出了这些天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没做错什么,跟你画的太阳没关系。”丁程鑫眼睛红红的。他恨,恨得嚼穿龈血却把悲怆揣回心里:“你记好,他们不许你画太阳,是他们的错。他们不许娘跳舞,是他们的错。你堂堂正正的,想画几个太阳就画几个太阳,想认谁是太阳谁就是太阳。”
“我要哥做我的太阳。”刘耀文抽噎着打了个哭嗝。
丁程鑫摸摸他的头发,低下头轻啾几下他的脸蛋:“好,哥做你的太阳。”
刘耀文爬进丁程鑫怀里紧紧抱住他: “我想听哥哥给我念课文了。我好久都没去过学校了。”
丁程鑫从枕套里摸出薄薄的一册书翻开,逆着月光给刘耀文念《一粒种子》。
“种子又把身体挺一挺,眼前突然一亮,啊,好个光明的世界!”
“哥,什么是光明的世界?”
这次,刘耀文等了好久没等到回答。他疑惑地抬起头,发现丁程鑫眼眶里转了那些天的眼泪,花了七天时间,终于滴了下来,烫得他也战栗。
五
“哥哥,哥哥你不要哭。”刘耀文慌张地左顾右盼,没寻到帕子,只得手忙脚乱拂去丁程鑫脸上露水一般的泪珠,又安慰地吻吻哥哥的眼睛:“是我不好,我不该叫你念书,都是我的错,哥,你别哭了,我一看你哭,我心就特别特别痛。”
丁程鑫无声了淌了好一会儿泪才说:“你快睡罢,你睡着了我就不哭了。”
“哥,我好怕。我不敢睡觉,我怕醒了就找不到你,你也走了。”
丁程鑫勉强挤出一个和煦的笑,同样紧紧地搂住刘耀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乖,不怕。哥给你唱兰花。你听着听着,就睡了。没谁会来打搅。坏人都进不来,有哥在呢。”
小小白兰花,开在月光下,
梦一样轻柔,蜜一样甜哪,
香飘过海峡.隔海遥相望,
同开思念花,本是同根生,
怎能分两下,怎能分两下.
啊兰花白兰花,
月光下海浪花似兰花,
纷纷飞落海峡,
朵朵白兰花,开在阳光下,
云铺霞裹,无限美啊,
光彩照海峡.清香年年浓,
新枝月月发,深情天天长,
思念时时加,思念时时加.
望着刘耀文的睡颜,丁程鑫觉得自己猝不及防地迎来成长。虽然他才13岁,虽然他上个月还跟刘耀文在外头无忧无虑地放纸鸢,虽然他上周还跟妈妈听着南屏晚钟学探戈,但他在短短几天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尨茸的春天,失去了能让他发自内心得到快乐的时光。他必须从溺水的崩溃中凫起,用尽全力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我只有你了。”他在心里冲刘耀文说。
没了生活来源是无法苟延残喘地继续过日子的,于是丁程鑫决定去参军。虽然他年龄不够,但上头看在他舞跳得好,又是丁灵的儿子,破格让他收拾行囊,即刻赶往军区去。丁程鑫将刘耀文托付给隔壁念过几年书的林嫂,说他拿到下月补贴立刻寄回家。
丁程鑫回来那天刘耀文本不知道的,在林嫂的逼迫下默了四首诗,一首《望月怀远》,一首《相思》,一首《夜雨寄北》,一首《锦瑟》,越背越想丁程鑫。林嫂看着小孩眼泪汪汪的,跟他说你哥今天提早回来啦,你快回去吧!刘耀文喜得笔都甩了,滋了一道墨在脸颊挂着,他顾不得,随意一抹,夺门而出。
刚推开门,刘耀文瞧见有个陌生人大咧咧坐在自家小矮凳上仰起脸大口灌茶水。他穿件柞蚕丝衬衣,臂弯挂着件黄军装,双肩位置留有佩戴肩章的“孔”与“扣”,踏着双校官靴,往那儿一坐,颇有股子小将军的风范。或是感觉到旁人目光炯炯的好奇,他偏过头露出剑眉星目,瞧见是个小娃娃,颇有兴致挑了个眉:“喂,你就是老丁的弟弟?”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刘耀文卸下布包铿锵有力回道:“我叫刘耀文。”
“哎哟,我知道,我听你哥说了八百回,耳朵都生茧子。”那人挠挠头,把搪瓷杯往桌上一顿:“我叫敖子逸,跟你哥一般大,你也叫我哥呗!”
“我有哥哥了!”说着急哄哄就跑到里屋,嘴里嚷嚷:“哥!外头有个怪人!”
丁程鑫诧异地走出来:“耀文,怎么对客人的?”
“我可不是啥怪人,”敖子逸顺势把丁程鑫搂过来:“我呀,是个坏人,我在带坏你哥!”
刘耀文气得哼哧哼哧冲过来掰开敖子逸的手:“不许碰我哥哥!”
丁程鑫一头雾水的:“什么哦?……你回来的正好,三爷给你带了好些水果糖,赶紧谢谢他。”
刘耀文一看到他哥便谄谄地把手放下了,但还是怒目而视等着敖子逸,敖子逸嬉皮笑脸回望他,十足的吊儿郎当:“耀文儿,听说你刚从隔壁念完书回来。念什么之乎者也的,没劲!看不看小人书啊?我叫我警卫员去给你买回来,有彩图的,有讲哪吒的,讲龙宫的,还有…….讲亲嘴的!”
“敖!三!”丁程鑫气呼呼揉乱他的头发:“你少在这里讲些混账话!带坏我弟弟!”
“哎哟,我错了我错了。”敖子逸嘴上求饶,眼睛却滴溜滴溜转,分明是暗爽得不行,看的刘耀文更加火大。
他怎么还摸别人的头发!刘耀文气鼓鼓的。这个神神叨叨的兵蛋子真的烦死了!
六
刘耀文等敖子逸走了才别扭地捡了一颗水果糖拆开,一边揪着糖纸一边说:“我,我最近在林嫂家里认识个新朋友。他特别喜欢我,总叫我跟他一起睡觉。”
”啊?那他很喜欢你嘛,我们耀文好受欢迎啊。”丁程鑫沾湿了帕子给刘耀文擦脸,乐呵呵的。
刘耀文一用力把糖纸撑破了:“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丁程鑫停下来,一脸茫然。刘耀文看见哥哥这样心又软成一滩:“我,我看你认识新朋友了,我吃醋了。”又小声加了一句:“我也想让你吃醋。”
“他是敖司令家的小公子,大家平日里都叫他三爷。人挺好的,也很照顾我。”丁程鑫忍俊不禁,拿帕子给他擦脸:“小花猫,就这还吃醋呢。哥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刘耀文这才心满意足地把那颗糖塞到哥哥嘴里,自己又拆了一颗,甜津津的。
丁程鑫拉过刘耀文的肩膀,比划比划,惊了一下:“啊,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刘耀文点点头:“我肯定比你高的。”他捞过丁程鑫的手掌,同自己的贴在一块:“喏,我手比你大一圈,所以肯定比你高。”
“好好好,下次回来你估计又长高啦。”丁程鑫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瞧着弟弟。
每次丁程鑫回来,刘耀文都兴奋得睡不着,缠着哥哥要他讲军营里头都做了些什么,听丁程鑫说夜里去山上执行任务,看不清路得差点扭伤了,敖三还被野生刺猬扎到脚(说到这里刘耀文特别捧场地嘲笑一通),他们捉了青蛙就地炖了汤,还抱怨了几个炊事班的毛手毛脚锅都洗不干净,过来求他帮忙洗,丁程鑫跟只绝不吃闷亏的小狐狸一样说洗三个碗得拿一颗牛奶糖换。
“这么说,我生日还有个把月呢。”刘耀文嘟囔着:“你回得来吗?”
“那天我一定回,好吗?”
刘耀文伸出小拇指:“拉勾勾。”
丁程鑫弯腰搂住他:“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说了陪你过生日,就一定陪你过。”
刘耀文生日那天下大雨,他本没报希望丁程鑫会回来,但看见那人从滂泼中走出,像一株被打湿却仍亭亭玉立的兰花,点亮了周边的暗色。蓦地,他心头一热,只觉得这株兰花开到他心里了,摇摇曳曳地种下,拼了命汲取他对哥哥的爱作为养分,绽放的那一刹那却再也不是单纯的依赖与信任,而是嬗变成充沛的情愫。
他呆呆站了会儿,等到丁程鑫笑着凑近了冲他说:“傻啦?”又摆了摆手,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嘟囔着:“明明你不在的这些天都没下雨,今天偏偏下雨。我最讨厌雨天了!你都淋湿了,而且回来也晚,根本不安全!”一边心疼地到里屋拿着毛巾过来给丁程鑫擦头发。
“啊,可哥喜欢雨天。雨天特别安静,你听也只能听到雨滴滴滴答答落在瓦片上。”丁程鑫安慰道:“你看小时候下雨,我就边给你唱兰花边拍你的背,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一齐睡着啦,多好啊。”
“那好吧,我也喜欢雨天。就今天”刘耀文说:“不过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下雨天格外想你,而你恰好在。”刘耀文说。
丁程鑫愣住了。虽然他拼命说服说是弟弟太想自己了,但这句话不不能简简单单作为弟弟对哥哥的撒娇解读。措辞、语气,还有刘耀文格外郑重的眼神,都带了些模糊暧昧的情愫,一句话击碎了束之高阁的广口瓶,盛着的玻璃珠叮铃哐啷地横冲直撞,打得丁程鑫心慌意乱。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搪塞这么灼热的剖白。
“生日快乐,耀文。”他最后潦草接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得很。
不想承认但是已成既定事实的,有什么开始不一样了。
七(费年,可跳过)
回军营的早上,他跟刘耀文各自心怀鬼胎地匆忙道别。丁程鑫心神不宁的,出去打靶,第一枪打了个空的,他才振作起来,砰砰几下击中了红心。
“哎哟,这长枪,老丁一亲都得弯咯!”敖子逸打趣说道。
“胡说什么!”丁程鑫枪管子还是热的,笑着跑过来推搡几下,敖子逸叫唤着我错啰我错啰,丁程鑫才作罢,跟他一同坐下来。
“说真的,你准头好,手也稳,怎么不考虑留下来,或者进射击队?”敖子逸冲他挤眉弄眼的:“你跟我一道,我罩你啊!”
丁程鑫放下枪:“我不能在军营里头待太久。我还有弟弟。”
“得了吧,那又不是你亲弟弟,再说了,你对人家好成这样,简直上赶着给别人当妈!”
“他就是我的亲弟弟。不懂别乱说话。”丁程鑫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剜得敖子逸心都酥了,连忙好声好气哄他,说马上后勤部发来的午餐肉罐头给他多带两瓶回去。丁程鑫一听乐颠颠地说那好哇,耀文喜欢吃那个。
弟弟又来了!烦!敖子逸郁结,但瞧见丁程鑫笑眯眯弯起的眼,很快又开心起来。
中秋那天,丁程鑫没能申请到回家的名额,孤零零站在营区,叼着根狗尾巴草发呆。
“你快看,今晚月亮真圆。”敖子逸推推他,指了指天,却没跟着继续欣赏难得的月色,只盯着丁程鑫的侧脸望出了神。
丁程鑫扬起下巴,瞧着夤夜里一汪亮莹莹的婵娟,水银的月光浸湿了他的眸子,发梢稍长,贴在白皙秀颀的脖颈,叫人忍不住想拨开轻轻碰下,看是不是跟天上的玉桂似的一触即化。
他眼睛好亮。敖子逸想着,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同嫦娥打了个照面,还存着平分秋色的美。他拼命搜刮肚囊,想在这么好的景下说些什么,无果,头脑一热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朵玫瑰来,伸到丁程鑫面前。
那人愣了一下。
“我今天出任务,回来的时候遇见个卖花的小娃娃,半天不回家,说还没卖完花。我瞧她怪可怜的,就买了下来。”敖子逸解释道。
“嗯。”丁程鑫支吾了一声,出神望着月亮。
“我……我连红色都不穿,更别提这么艳的花了。你拿着呗,香花配美人!”
丁程鑫觉得奇怪,向来大大咧咧的三爷怎么束手束脚的。他转过头,刹那间对上敖子逸盯着他的炙热目光,烫得他一激灵。
半晌,丁程鑫将目光移开了:“我不喜玫瑰。你拿走吧。”
敖子逸伸出来的手停滞了,却又很快大咧咧缩回来:“你不是不喜玫瑰,你是不喜我这个人罢了。”
丁程鑫些许惊悸,瞪圆了眼。
“你早看出来了吧。我只是点破图个痛快。”敖子逸洒脱地笑着:“你可别有负担,世上姑娘千千万,都等着我去喜欢!”
丁程鑫仍然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
还张嘴,再张就忍不住亲上去了!敖子逸恶狠狠地想。
“今天月亮真的好看,别浪费了。”敖子逸站起来拍拍裤子,故作镇定地抖搂灰:“不说了,我得去找那小姑娘算账,她跟我拍着胸脯保证一出手必得,我看她是骗我买花!”
他说的很急,面上若无其事却火急火燎地跑开了,酒都没拿,趔趔趄趄的,像是灌了一刻钟的月光就酩酊大醉。
丁程鑫叹了口气,捡起那小瓶酒,回里屋去了。
八
每次短暂的分离和深刻的重聚都是他们之间奇妙又危险氛围的催化剂,像薄夏里的骄阳一般,烤得人心头痒。丁程鑫每隔几月见刘耀文一面,看着他一天天成长成挺拔颀长的少年郎。刘耀文真的长大了,会关心他,心疼他了,还会……撩拨他了。拿骨碟时不小心触碰到的手,洗碗时他给自己挽起松垮的衣袖,还有嬉闹的时候他不经意凑上来挠他的痒痒肉……每有一次类似的微妙越界行为,丁程鑫便在心里记上一笔,咬牙切齿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他还回来。
至于怎么还,我还没想好!他愤愤着。
丁程鑫的爱是傲骨嶙峋的,他善于不动声色,看着刘耀文一天一天长大,对他的占有欲一天一天原形毕露,却四两拨千斤安之若素,紧紧拿捏着亲人与情人的界限,从然面对刘耀文拗格笨拙的示好。刘耀文的爱在一次次欲迎还拒的推拉里由嘹亮转喑,缄默起来,却更磅礴。
时间一长,就如同吹得过大的肥皂泡,表面涨得麻麻酥酥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迸裂。
又是一年年三十,他中午跟战友包了饺子,吃完一抹嘴收拾行李的时候敖子逸又给他偷偷塞了一叠粮票,说是新年礼物,他哭笑不得地收了,说你娘下次要学国标直接喊我上屋头去就好,敖子逸连忙点头里大喊他娘的太值了!上次这么快乐还是没捅破窗户纸前丁程鑫给他说的十五句生日快乐。
丁程鑫带着大包小包回家,还提溜了一块奶油蛋糕。推开门看见刘耀文正坐在桌前拿剪刀剪玫瑰梗上的荆刺,见丁程鑫回来了,忙递给他。
“大家伙都忙年灌香肠,你倒好,忙年送我花,不得了啦!”丁程鑫嘴上厉害,心里却得意得很,想着自己果然还是蛮吃玫瑰这套的。
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他们给丁灵奉了饺子,两人吃完了团圆饭。丁程鑫难得开了酒,给刘耀文倒了小半杯,却喝着喝着没个分寸,两人把那一罐桂花酿喝得干干净净。接着微醺,刘耀文牵牵丁程鑫的衣角闹着要看他跳舞。丁程鑫一个趔趄站起来,打开去年才修好的留声机,放了那首南屏晚钟,正要跳呢,被刘耀文打断了。
“哥,我也想跳。”他说着。
“探戈只能共爱人跳。”许是借着酒劲,丁程鑫挑衅地问他:“你有吗?”
“我要哥哥做我的爱人。””刘耀文一字一顿说道。
丁程鑫愣住了,嘴微微张,似有千言万语欲涌出,却轻飘飘化为一句:“你说什么?”
刘耀文直直迎上丁程鑫的错愕:“我说,我要你做我爱人。”
他承认自己头脑发热把藏了许久的秘密脱口而出,但又有一丝沾沾自喜,丝毫不怯接下来的回复,反而狡黠地笑着,像是在说“瞧,我是不是勇敢的很。你藏着掖着,我非给你穿透了,把我的心掏给你看。”
是真没想过这小崽子能这么虎啊,丁程鑫倒吸一口凉气,刘耀文,你害死我了,要我拿你怎么办啊。
刘耀文一点都不怵的,要不是怕丁程鑫恼羞成怒打他,他甚至想吹口哨,凤求凰,耍流氓。他盯着丁程鑫,瞧见他跟春风吹红了的樱桃似的。刘耀文也不急,这一刻他俩相处模式倒了个儿,他只悠然自得等一个早已落网的漂亮狐狸自首。
或许过了三分钟,或许不过十秒,丁程鑫朝他伸出手说:“那你还不赶紧牵我,愣着干嘛。”
他一把拉起丁程鑫,就着前奏先跟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乐不可支地抚摸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梦,然后开始跳探戈。他少许笨拙,总踩到丁程鑫的脚,丁程鑫也不叫痛,跟他俏皮说你踩我一下,一会儿罚你亲我三下,刘耀文一听踩得更勤,丁程鑫气得敲他脑壳。
我匆匆地走在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看不到他的行踪
只听到那南屏钟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它催醒了我的相思梦
相思有什么用
我走出了匆匆森林
又看到了夕阳红
真真是浪漫极了的歌和舞,怪不得丁玲这支舞跳了一辈子,他也要刘耀文跟他跳一辈子!
要敲钟了,丁程鑫跳累了,使唤刘耀文给他取奶油蛋糕来,然后瘫在他怀里,跟他比手掌,软绵绵说:“你手真的比我大好多啊。”
刘耀文趁丁程鑫专心玩自己的手指,眼珠滴溜溜转,尚未平复表白成功的喜悦,又想着使坏逗一下心上人,轻轻刮了盘子边缘的奶油,趁丁程鑫不注意往他脸上蹭去。
“新年快乐。”刘耀文说。
壬子年在鞭炮烟火噼啪作响声中悄然而至,万象更新缭绕了千万人的福祉,也是属于他们的伊始。
九
春夏秋冬轮着过了几番,时间从这间小屋子外头飞奔而过。丁程鑫没留在文工团,他转业了,刘耀文也有更多时间跟瞎扯的理由缠着他,有时半下午上床,六七点太阳落山才醒,光线昏暗得很,丁程鑫迷迷糊糊听见刘耀文半梦半醒婴儿般的嘟囔声,零零碎碎的,叫丁程鑫快点抱住他。丁程鑫的心给他的软软侬侬叫得一片柔软,摸摸小孩的睡得支棱起的头发,想着他的弟弟怎么就长这么大啦,好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
要说不满意的事倒是有一件,就是刘耀文不再叫他哥,一般唤他丁儿,干坏事的时候则是黏黏糊糊的“心心”“程程”“鑫儿”什么都叫,叫得他浑身哪哪儿都红起来,像开到第二轮的樱花。
刘家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丁程鑫正戴着副眼镜在写字台前温书,准备赶年底高考恢复。他推开门,瞧见外头一辆红旗车,扶了扶眼镜,问他做什么。
“是这样,大少爷前些年非跑去越南做战地记者,回来落下一身毛病,不久便去了。老爷丧子,家里也没有别的男丁,这才突然想起当年逃乱,三姨太的孩子还没带走呢。”那人谄媚笑着:“这不,现在想认回来,带去本家,好生教养着,将来做刘家的老爷。”
丁程鑫只觉得荒谬:“哦?当年不来寻,过了十九年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留在穷乡僻壤的儿子啦?现在才想着接回去,从前他过得苦日子都不作数啦?没这个道理吧。”
“哎,瞧您说的。做错事了还要亡羊补牢呢,何况为时不晚啊!”那人从上往下打量了一下穿着满大街水洗蓝工装的丁程鑫:“留他在大陆,指不定还要过多久苦日子,穿多久咔叽布跟蓝褂子。我家老爷做服装加工发了家,衣裳花样多、颜色好,你也得放他去看看外头世界,可不止黑白灰蓝吧?”
丁程鑫沉默了。
那人就这这沉默继续苦口婆心道:“老爷也体恤你辛苦将他养大,我打听街坊的时候也说你不容易,一个人那么小就去参军,回来还教他功课。但是大陆毕竟乱了这些年,学到的也都是皮毛。长久留在这里,能有多大出息。”
“我也看得出,你这些年来是真的为他好。但是,最为他好的,不就是放他去争取更好的吗?”
这句话等刘家人走了都还在丁程鑫耳边余音不绝。
他盯着桌上留下的金条,想上次看到这玩意儿还是丁家没落败的时候,刘耀文刚出生,小小一团像白发糕一样软软嫩嫩,咿咿呀呀地喊第一声就是“哥”。当初赶他去学堂,他好生不情愿,后来有模有样大早上起来读洋文,问自己几何题,做出来了就雀跃得像窗外蹦蹦跳跳的小雏鸟。
他脑子乱,愈乱愈想些有的没的,想给刘耀文从小到大唱的那摇篮曲里头的那句“怎能分两下”,想他跟刘耀文第一次跳南屏晚钟他踩了自己的脚,想情动时刘耀文“心心”“程程”“鑫儿”地乱喊没个正经,思来想去都是刘耀文。
他怎么舍得。
但他再不舍得,也要舍得。
刘耀文听到完这事,第一个反应就是拨浪鼓摇头,说什么也不愿跟着一道回台湾。丁程鑫好声好气哄着,跟他说只是去玩几天,跟父亲重聚一道,然后就回大陆来了,他这才松下口,但又不依不饶想把丁程鑫捎上一块去宝岛。丁程鑫点点他的脑门说你们父子团圆的,我去作甚。刘耀文枕在他腿上,无赖似的,听哥哥絮絮叨叨,时不时抬起上半身吃力地索吻,又得逞地笑。
“台湾是你哄我的那首歌里的地方吗?”
“是的。那儿有海,有风,有更清明的星空。”
“有多好看?和你画的画一样好看吗?”
“比我的画还要好看。”
“也有白色的兰花吗?”刘耀文低声哼哼着:“小小白兰花,开在月光下……”
“有的,不只有兰花,还有各式各样的花草和水果,你平常舍不得吃的在那儿可以吃个够。”丁程鑫少有地开始絮絮叨叨,语速又快又紧,像是慢了就不忍抛出糖衣炮弹,又像慢了就忍不住吐露心肠一般:“你替我去看看,有多好看。”
“好,我看了回来告诉你!”刘耀文雀跃着,又想起什么,怯弱地补了一句:“那你会因为我一个人去而生气吗?”
丁程鑫难得咧开嘴地揉了一把他的头:“想什么呢,你哥我心眼有这么小吗?不会的。”
“那你会因为我一个人去而难过吗?”
“……不会的。”丁程鑫收回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去哪里都念着我,记得我,所以不会难过。”
他停顿了一下,反复确认似的:“永远不会的。”
刘耀文似懂非懂听着,他向来最听丁程鑫的话,也最相信丁程鑫。他要替丁程鑫看海岛的星空,替他尝海岛的风,他要捡最独一无二的贝壳给最独一无二的人做礼物。他要每天写日记,回来一句一句念给丁程鑫听,要把每天发生的事、见到的人统统分享给他的哥哥,还要一股脑把自己的想念全部说出来。
他是笃徒,如此青睐又迷信他相依为命的人。
十
“我没有什么舍不得吃的水果。我最舍不得你。”短暂的沉默后,刘耀文补充了一句反驳。
丁程鑫忍不住又虎摸一把刘耀文的额发:“知道。我也,最舍不得你。”
“哥,我想看你跳舞了。”刘耀文突然想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丁程鑫牵着刘耀文的手,一同爬上露台。今夜天怪黑的,只有孤零零的一轮弯月挂着,丁程鑫遗憾地叹了口气,刘耀文却拍拍他,说星星在我身边呢。
他席地而坐,看丁程鑫默念着节拍,仰起脸跳了一只翩跹的舞,整个人像一只婆娑着的蝴蝶。末了,丁程鑫问他好看吗,刘耀文点点头过来吻住他,说特别好看,鑫鑫最好看。
“去睡罢,”丁程鑫偏过脸隐去眼角挂的晶莹:“先说好,不许乱动。”
“我肯定不会,”刘耀文煞有介事地说:“我什么都不干,我抱着你好好睡觉。”
少年人说出去的话跟泼出去的水似的,熄了灯非缠着丁程鑫胡闹,事毕后刘耀文还来劲儿,一寸寸吻着,像猫儿舔浆糊,咕哝着说“丁儿,我想听你唱歌。”
丁程鑫懒懒地挪了一下:“听什么?”
“兰花。我想听你唱的。我不会唱。”
“刘耀文你听那么多次怎么还不会啊……”他抱怨着,拖长的尾音像软乎的搅糖:“那你听好了,这次记下来。”
刘耀文捞过丁程鑫的腰,吃吃地笑:“我才不学,反正有丁儿给我唱。”
丁程鑫睁开眼,迟疑一下,还是摸索到刘耀文紧紧箍着的手上,轻轻虚握住:“……那好,我给你唱。”
小小白兰花,开在月光下,
梦一样轻柔,蜜一样甜哪,
香飘过海峡.隔海遥相望,
同开思念花,本是同根生,
怎能分两下,怎能分两下.
啊兰花白兰花,
月光下海浪花似兰花,
纷纷飞落海峡,
朵朵白兰花,开在阳光下,
云铺霞裹,无限美啊,
光彩照海峡.清香年年浓,
新枝月月发,深情天天长,
思念时时加,思念时时加.
唱到第三遍“思念时时加”时,刘耀文打了个呵欠,惺忪问道:“丁儿,你说要给我唱歌……那是多久?”
丁程鑫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唱着。
啊兰花白兰花,
阳光下海浪花变兰花,
快快把虹桥架,同胞相会彩云里,
亲人团聚赏兰花
光彩照海峡.清香年年浓,
新枝月月发,深情天天长,
思念时时加,思念时时加。
等身边人呼吸声逐渐规律律动,腰间的禁锢也泄了半分力,丁程鑫费力地轻轻翻了个身,虚无中盯着刘耀文安心的睡颜。黑夜模糊了枕边人的眉眼,而他早已刻入心里。摩挲到刘耀文的额头,他轻轻在眉间印下一个冰凉的吻,然后放松手臂,松松回抱。
亲吻是洗礼,拥抱是救赎,他心甘情愿做一个赌徒,赌刘耀文知道真相后会原谅他,赌刘耀文即使离开也不会忘记他。
他目睹刘耀文的日出,而他在谢幕。
翌日清晨道别的时候,刘耀文难得掉了几滴泪,眼睛红红地望着丁程鑫,仿佛回到他的孩提时代。
“哥,我爱你。”他把住爱人的下颌,吻像二月末的碎雪细细绵绵落在丁程鑫的额间、眉梢、眼瞳、最后是嘴唇:“等我回来。”
丁程鑫回吻着,唇齿辗转间应了声好。
很快,外头响起按喇叭的声音,刘家来接人了。
他替刘耀文整了整衣领,又像小时候那样撸了一把他的头发:“我等你回来。”
刘耀文憋着嘴跨过门廊,委委屈屈,一步三回头,看到丁程鑫站在落日余晖里,冲他温柔腼腆地笑,招了招手,说:“你快去吧!”
刘耀文点点头,狠下心转过身。
反正他不久就回来了,他无所谓地想,要摘了最漂亮的花回来给哥看。
十一
来台第三天,刘耀文终于发现不对劲。刘家人见了他一点都不和蔼,给他买了好些厚本书,给他裁了新衣裳,给他贴了张时间表,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各种课。他像一只被主人带出去遛弯的欢快的小狗,来到陌生的地方才发觉脖子上的链子早早捏在不怀好意的人手里了。
他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门,拒绝一切交流,努力消化这个叫他崩溃的现实。绝食第三天,刘耀文终于推开门。
“我想听曲儿。”他说。
管家喜出望外:“好嘞,少爷,您想听哪支?我喊上人来家里给您唱?”
“兰花。”
“哪首兰花?是陈贤德那首?”管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适之先生写的词儿?”
刘耀文闭上眼睛:“不是,不是那首。”他思索了一下,断断续续哼起来:“新枝月月发,深情天天长……你听过吗?”
管家为难道:“没有哇少爷。老爷来绿岛久了,放的唱片也多是闽南语的曲儿,这首实在没听过。”停顿下,他觑见刘耀文眉头蹙起,连忙说:“要不我找人问问去?……只是这内陆的歌,这里人都不大听。”
“……罢了。”刘耀文目光游移到窗子外头,看微风轻拂,浮云淡薄,他心头却乱作一团,有的没的念的想的交织在一起,霎时间沸反盈天,可拨开他的心烦意乱,也不过丁程鑫三个大字。
他孤注一掷地恨着又爱着,爱惨了丁程鑫,又恨惨了丁程鑫。爱他留自己念想,恨他哄自己离开。外头天亮到天黑,天阴到天晴,他统统不管,只想着丁程鑫,想着天亮了他起个大早去烧饭却蹑手蹑脚怕吵醒自己,天黑了他拉着自己躺凉席上看星星,想天阴了他急哄哄喊自己收回晾在外头的衣服,想天晴了他捏着自己的手去看露天电影院看《马路天使》,刘耀文一半时间都在偷瞄丁程鑫,被抓到后丁程鑫怪嗔说:“看电影就好好看,看我作甚。”刘耀文嬉皮笑脸说:“里头那小红才没你好看。”身边人冷叱他胡闹,白白净净的面庞却悄悄洇上红,摧枯拉朽烧到耳根。
这里没有两路口熙熙攘攘的电影院和酒绿灯红的舞厅,没有顶上插着红旗的解放碑,没有文化宫前前团团锦簇的绣球花,没有朝天门粉粉朝朝的日暮,没有重庆话,没有凉虾和火锅,没有兰花这首摇篮曲,也没有丁程鑫。
他期盼做梦,有一回梦到那个雨天,丁程鑫淋得透湿还冲着他笑得粲然,又梦到自己在清晨晨读大声念着“春天里,人们辛勤地劳动,心里充满着希望”。刘耀文半晌没醒过神,想着什么希望,希望是丁程鑫给了的,没道理他又收了回去,可他偏偏这样做了,未问过刘耀文一句就下了决心。于是他咬牙切齿合拢双掌,趾高气扬地默念“老天爷,快叫我再梦见他,我可要跟他吵一架!”说完了又觉得不好,急忙补了句:“吵过了我还会哄回来的,千万别叫他委屈了!”
他被迫穿上一身紧绷绷的英伦西装,上好的布料,比集市卖的一百支纱强得多,还考究地打上领结,像模像样地往口袋里塞上绣了一角兰花的帕子。头发喷上些摩斯,穿铮亮的牛津皮鞋,去闯觥筹交错的新天地。推杯交盏间,对面女郎穿了条绣着暗纹的湛蓝色旗袍摇曳着,让他想到丁程鑫在去年夏天披着海色的褂子,在天台上跳了一支没有伴奏的舞,大跳与控腿做得干净利落,脖颈与腰肢弧线柔美又有韧性,电影里头那些香风细细的小芳小凤比不上他一星半点,放在一起作比较都是辱了丁程鑫。
管家为给他换胃口,特意从闹哄哄的夜市买回猪油拌饭,他却想到丁程鑫给他解馋炸的猪油渣;软乎乎暖洋洋的蚵仔面线热气蒸腾,不如丁程鑫生日给他下的加了肉末的小面;喝掺了阿胶当归茯苓的土虱羹,也只能想到丁程鑫出完任务从野外回来抓了几只泥鳅给他炖老黄瓜;还有浓郁鲜甜的姜母鸭,他压根吃不惯甜口,只发疯了似的想花椒麻椒热火朝天的红,发疯了似的想给他做饭、哄他入眠的那个人。
每想他一次,便是一场辗转反侧的难眠夜,想到心尖儿打颤似的痛,他便将其统统写下。五年来断断续续写了三百封信,却未得到过一次回音。
最后一次,管家说:“少爷,那人跟送信的伙计说,叫你别写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罢。”
十二
定下婚礼那天刘耀文并未和刘父唱反调,也没以沉默负隅顽抗。他问那女孩什么模样,刘父推给他一张照片,上面的可人儿生了一双千娇百媚的狐狸眼却羞涩笑着,左脸颊有两颗痣,下巴尖尖的,灵气逼人。刘耀文恍惚间听到刘父问他还满意吗,不痛不痒回了句就她吧。
他与丁程鑫爱得半痛半欢欣,半疑半笃定。他再不愿去想他们对彼此的真心是否分庭抗礼,对爱的定义是否莫衷一是。他只会盲从。
丁程鑫做出了说一不二选择,那他跟着做就是了。丁程鑫总是对的,即使刘耀文觉得这次一点都不对。就当是对那杳无音讯的三百封信做一个小小的还击,丁程鑫叫他伤心了,他也想叫丁程鑫伤心。
倘若丁程鑫知道他要结婚,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后悔?哪怕只是一点点,刘耀文也觉得足够。
三天后,小洋楼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来者披着件校官哔叽的暗色大衣,蹬一双亮扣钉的马靴,混不吝地叼着根雪茄,一进门便嚷嚷着:“刘耀文!出来见你哥哥我!”
“我当是土匪进村了!”刘耀文顺着楼梯走下,看到敖子逸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往沙发上一摊,还顺手逗了下笼子里的鹦鹉:“你怎么来台北了?”
“哎!最近两边有些松动了啊,我跟着我二叔来开密会的,来都来了,那可不得弯一脚来见见我们少东家?”他笑得一肚子坏水似的揶揄道:“最近如何啊?”
“我要结婚了。”刘耀文说:“两个月后。你要来看吗?”
敖子逸一口茶喷了出来:“你他娘的说什么?”
“很难理解吗?”
“那你哥呢?”
“他早不要我了。”
“你儿豁?他不要你?他一直在等你回家!刘耀文,你怎么心这么狠?”敖三气得猛一下站起来给了刘耀文一拳,还不解气似的紧紧揪住了他的衣领。
刘耀文平静地说:“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他想要我如何我就如何。向来如此。他想要我娶个美娇娘,想要我走阳关大道,想要我前程似锦,我便统统遂他愿罢了。”
敖子逸狠狠啐了一口:“遂个锤子愿,你等着后悔一辈子去吧!”
刘耀文抹了下嘴角,促地笑了起来:“后悔还需要等,他骗我去台湾的时候我就后悔了,这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他妈的后悔!你告诉我后悔有用吗?”
敖子逸松了劲,自嘲地笑了一声,心道这问题,过去这么多年,我何尝不在每天自问?
他的月亮照亮了旁人,却又阴差阳错分离了,他听到刘耀文要结婚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策划着趁火打劫,而是在想丁程鑫该多难过。
你怎么舍得让他难过啊。他喃喃道。
十三
敖子逸做客那天,他本在家做大扫除,特意切了首牡丹亭静心。从前听牡丹亭,听到的都是“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花似人心向好处牵”现在却只能听见“静无声刮的我心儿碎……为谁颦,为谁瘦,为谁疼?” 戏里豆蔻少女唱着:“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戏外丁程鑫恼道:“刘耀文,你可真是要我的命了!”
他许久没见过敖子逸,这会子看见他还跟原来一样披个军大衣,一股子拽气,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破门而入,一进来就眼尖拿起桌上的香梨。
“诶!没洗呢!”丁程鑫头痛地夺下来,拿进厨房削皮去了。
敖子逸亦步亦趋跟进去,犹豫着问:“这么久没见了,你……还等他呢?”
“嗯?”丁程鑫抬眼看他,又垂下眼帘继续专心致志地削皮:“嗯。”
“你当初,怎么放心让他走的。我是说……你不怕他到了个新环境,喜欢上别人吗?”
“敖三,你不明白。”丁程鑫将削干净了的梨递给他:“他只会更爱我。我放他去外头瞧瞧,任凭他多见识几个女人男人,多跟别人上几次床,他无论见识了多少莺莺燕燕,到头来发现想要的只有我。他总得长大,总得离开我。”他抬起下颌,一双明眸睥睨得骄矜:“我不要他没得挑,我要他挑够了发觉哪个都不如我。爱他的人多又如何,爱他的人用心又如何,就算那人苦口孤诣地爱他一百年,也抵不上我瞧他一眼。”
敖子逸说:“可你们这么久没联系,你怎知他还像原来一样待你,怎还会在等?”
“那又不怎么。如今春风吹满地,我越发觉得海峡回归不久啦,我一定得第一批去看他。”丁程鑫冲他俏皮地挤挤眼睛:“你到时候可得给我走个后门啊三爷!”
“……其实,我上周去了台北。”
丁程鑫诧异的看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讲?”
“任务急,要保密,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就上飞机了。”敖子逸难得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哟,少见你这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啊,看上哪家女娃儿啦?”丁程鑫调笑道。
“……不是我看上,是刘耀文。”敖子逸说:“他看上别家女娃儿,要去要结婚了。”
丁程鑫不记得敖子逸什么时候走的,他只记得自己窝在躺椅上一动不动,像只冷僵的蝴蝶标本,从杲杲午后蜷到星辰满天,再也等不回一个暖他的归宿。想起近日读过的台湾那边散文里写道“近郊山头染了雪迹,山腰的杜鹃与瘦樱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他也在孜孜不倦,一派天真地等着他的春天,但没想到他的春天却成了别人的春天。
他好后悔,后悔没让刘耀文晚一天再走,偏偏他离开前那夜没有星星,他多想跟刘耀文再一同看回星星。可后悔有什么用,命运紧紧握住他的腕骨,逼着他将刘耀文这描红的扉页从他的人生里撕掉,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丁程鑫悠悠地翻开牡丹亭,每念一句,便撕下几页,三五下一本书变作纷纷扬扬的纸片散落一地,一声比一声喊得叫人寸断肝肠:“非情之至也!非情之至也!非情之至也!”
留声机里还放着那首南屏晚钟,丁程鑫却恨死了这轻快的曲子。他开始流泪,大滴大滴的,被星光舔舐干净,又源源不断滚下新的来,把过去的事浸得愈发沉甸甸。
他想起丁灵也曾和爱人一起跳过这支舞,但叹了口气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跟丁灵落得个一样的命运,跳过这支舞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走了。”他给敖子逸留下一枚小笺:“我去东边,去离台海近的地方。我要亲自去看看南屏晚钟到底是个什么景儿,是不是也又浪漫又叫人心肠断。”
丁程鑫离开那天山城落雪了。
大雪洋洋洒洒地,埋了瓦檐,埋了红砖,埋了他的相思。
他站在雪地里像个精致的纸偶,等到睫毛上都落了些颤动的雪花,他才呵出一口白气,把门锁上,也把他二十七年的烂漫同过去五年来无尽的缱绻与惦念一并锁起来。
你不会回来,那我便不等你了罢。
十四
刘耀文新婚第二天收到个来自大陆的包裹,打开来只有一张旧碟片。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喊旁人出去了,自己去了许久没去的三楼暗间。
摇动手摇把上弦的时候,他不小心划伤了食指,溢了滴血在塔轮上,凝成绛色的泪。他抿了下伤处,将唱针放上去,屏息凝神。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只看到那树摇风
我匆匆地走在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看不到他的行踪
只听到那南屏钟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它催醒了我的相思梦
相思有什么用
我走出了匆匆森林
又看到了夕阳红
果然是他寄来的。
老式唱片机吱呀吱呀地转着。刘耀文听见了久违的声息吐字,清亮又带些磁性,悠悠吟着俏皮的调子,听着听着他就想起告白的那个除夕夜,他敞亮说道“我要哥哥做我的爱人”,丁程鑫诧异地瞪圆了眼,仿佛要立即阻挠他,要训他不懂事说胡话,终究却忍了下来,向自己投降。
他想必也恨着我。刘耀文想到,不然他寄碟片,为何单单录了这只曲子,给他寄去三百封信,每封都惦念他那支兰花,为何不唱?
他一定是伤心了,再也不想唱出那句“深情天天长,思念时时加”,只唱“相思有什么用”。
我到底还是让他伤心了。
他准备关掉留声机的时候,发觉旁边的雕花梳妆台抽屉好像被人动过。轻轻一拉开,里头零零散散有几封拆开的信。
“来台北第十天,管家告诉我本就是来了就不得回去的。原来你骗我。你肯定觉得我来台湾能过得更好吧。可我舍不得怪你,我只想你。”
“我今天二十岁了。姓刘的给我买了个三层的蛋糕,喊了一帮子杂七杂八的上等人开派对。我只觉得他们闹,早早就上楼了。今天月亮很圆,就当是你跟我一起看了。对了,20岁的愿望是想见你。”
“丁儿,为什么跟你写这么多信,你从来不回我?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我偏不信。哥,你看我都叫你哥了,你理理我罢!”
“今儿个姓刘的喊了个名伶来家里唱戏,我点了首牡丹亭。突然就听懂了,越发想你。”
“今天逛集市,在古玩市场淘了个红珊瑚的坠子,怪好看的。我想给你亲手戴上。”
一个荒谬却又最接近真相的猜想浮上心头,刘耀文拿着这几张再熟悉不过的薄薄的信笺冲到楼下摔在管家面前:“这是什么?”
管家慌张得要命,哆哆嗦嗦不敢开口,刘耀文正要发作,听到刘父出了房门说道:“是你这五年来给你那见不得台面的情人写的不知羞耻的信!”
刘耀文被这理直气壮的剖白气笑了:“合着我写了三百封信,原来一封没寄出去,说了不让拆开,你们拿来细细品读,看完了还编谎话豁我,借他的口让我死心?”
“这不是应该的吗?你是我刘家的少东家,跟你那便宜哥哥沾染不清不楚的作甚?只不过把你勉强养大,他对你没有半点用!”
“什么叫没用?是他教我清贫也要习得傲骨,是他教我待人永远真挚善良,是他教我不盲目挈从喉舌,是他教我绝望中也要期盼光明,是他教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佝偻做人。”刘耀文话音未落就被刘父气急败坏打断。
“可他偏偏还教了你爱上自己的亲哥哥!”刘父勃然大怒道:“我管他做了一千件好事还是教了你一万句大道理,单凭这一点就是千不该万不该!”
刘耀文眼底一片腥红,一字一顿说道:“你根本不明白他对我的意义。你从未参与我的人生,死了今后的指望才想起还有个成年了的我。和我相依为命的是他,和我攻苦食淡的是他,陪我尝尽酸甜苦辣、渡过生死离别的也是他!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分开我们?”
再没有人回答他。他心里却有了别的答案。
分开彼此的不是那一弯海峡,不是刘家的武断独裁,不是没寄出的三百封信,甚至不是自己稀里糊涂的婚礼。
他跟丁程鑫一样,太过自卑又自负,总揣测对方想要的,却忘了这和爱一样,本能说出口的,根本不需揣测的。
十五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只看到那树摇风
我匆匆地走在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看不到他的行踪
只听到那南屏钟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它好象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它催醒了我的相思梦
相思有什么用
我走出了匆匆森林
又看到了夕阳红
刘耀文想到那天丁程鑫和他第一次跳探戈,对彼此的爱热烈又充沛,管那劳什子的朝夕更替还是岁月枯荣,他眼前只有一个丁程鑫,只要跟他跳得不知停歇和疲倦。
他听着,听着,又仿佛看到离别那天的日暮,只觉得生生被夕阳捏住咽喉,被迫吞下分袂,患了一辈子无法根治的顽疾。
恍惚间,他又看到丁程鑫站在门廊跟前跟他告别,冲他摆摆手说:“你快去吧!”
如今终于敢确认他明明欲言又止的真心话。
“别走远啦,留下来爱我吧。”
End.
连再见都没说
三观不正 狗血 be 预警
私设严重 慎入
非abo 可生子
禁止上升
————
大雪落满了院外梧桐树的枝丫
贺峻霖心心念念的玫瑰花终究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就像他和严浩翔
父母的葬礼上他哭到昏厥,倒在严浩翔怀里,准确来说是倒在逼死父母的仇人怀里
墙倒众人推,如今的贺峻霖落魄至极,说来可笑,若不是有严浩翔夫人这层身份,恐怕要到人人都可以欺负的份上
曾几何时他也是外人口中高傲...
三观不正 狗血 be 预警
私设严重 慎入
非abo 可生子
禁止上升
————
大雪落满了院外梧桐树的枝丫
贺峻霖心心念念的玫瑰花终究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就像他和严浩翔
父母的葬礼上他哭到昏厥,倒在严浩翔怀里,准确来说是倒在逼死父母的仇人怀里
墙倒众人推,如今的贺峻霖落魄至极,说来可笑,若不是有严浩翔夫人这层身份,恐怕要到人人都可以欺负的份上
曾几何时他也是外人口中高傲的贺家小公子
高中学习优秀的贺峻霖如愿考取了心仪的学校,宠爱儿子的贺先生和贺夫人办了宴席,特地给贺峻霖庆祝,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严浩翔
当严浩翔不请自来出现在宴席上时长辈的脸色都不对了,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严浩翔拿出了礼物,是一支钢笔,看样子就知道不便宜,贺先生让贺峻霖收下,单独把严浩翔叫进了一个房间,不一会贺夫人也进去,三人出来时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他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只是在那之后,母亲总是无意间叹气,父亲看着他欲言又止
贺峻霖以为只是生意上的一些事,而且当时沉浸在大学的新鲜感中,没放在心上
直到一次大二回家是,父母把他叫去书房,他推开门是母亲在擦眼泪,眼眶红红的应该是哭了好久,父亲坐在椅子上眼镜扔在办公的檀木桌上
贺峻霖问母亲发生了什么,贺夫人摸了摸他的脸
,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是贺先生说的,他对最疼爱的儿子说严浩翔要娶你
突如其来的事情砸蒙了贺峻霖,自己用功读书就是为了有能力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被束缚,现在一向支持他的父母把他的梦想宣判了死刑
贺峻霖不信,可事实就摆在他眼前,他哭着问父母为什么不能拒绝,他们只是一味地对他说对不起
可是为什么要我来偿还
贺峻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太不孝了
————
他回到了学校,整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老师看着他交上来的报告说他是个好苗子,好好学下去绝对能有出息
对了,还说让他跟着老师去参加一个讲座,据说那位成功的企业家是加拿大回来的
贺峻霖洗了把脸,照照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憔悴哪有一点生气
他换好衣服,跟老师去了讲座,因为老师是受邀而来,所以座位在第一排,贺峻霖在老师身后,第二排中间
老师告诉他好好记笔记,这些比书本上的知识有用多了
演讲的导师从后台走到了台中
他说“我是严浩翔”
贺峻霖低下头,祈祷那人不要看见自己,毕竟是几百人的阶梯教室,自己不过是极其普通的听众
——
两个小时的讲座圆满结束,贺峻霖在老师身后,没成想老师要去后台,贺峻霖想跑可老师语重心长的和他要好好学习,这种机会不多
到了后台,贺峻霖一个劲儿的往后面缩,脸埋在衣领里希望老师尽快说完,没料到老师一把将他推到了严浩翔跟前,还介绍,这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让他记了笔记你看看,指点指点
贺峻霖推脱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留下,老师要接女儿下学就先走了,留下贺峻霖和严浩翔
贺峻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拿来你的笔记我看看”是严浩翔先说的
“我……不用…我问老师就行……我先回去了……”贺峻霖一紧张就结巴
“拿来”严浩翔没有等着贺峻霖递过来而且直接从他手里抽出来
“记得不错”他翻开笔记
“我有事,我……”
“你爸妈和你说过了吧”严浩翔问他
贺峻霖不知道接什么,老实交代了“嗯”
他又说“你……为什么……要”
“你父母没和你说吗?”
“钱吗?”贺峻霖有些着急
“你不需要管这些,不知道也没关系,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严浩翔又翻了一页纸
——
贺峻霖从阶梯教室出来,打车回学校,路上老师给他打电话问他如何,他说很好,谢谢老师的照顾,挂电话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他回到宿舍,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宿友说发烧了
再次醒来就是在医院,纯白色的房间很压抑,他问了护士,护士说他是朋友送来的,睡了两天,发烧到了39度
贺峻霖听着不觉得意外,从小到大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三长两短就要生病
他办了出院手续,父母接他回了家,在车上被通知年末结婚,贺峻霖崩溃了,国家规定他这类人一旦结婚就不可以继续学业,也就是说他的梦想破碎了
贺峻霖哭着求父母,可是换来一句这是为了保护他
——
终于到了结婚的那天,他像行尸走肉一样,走完了婚礼的所有流程
他还记得和老师说要结婚,不能完成学业时,老师摇摇头,说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坐在新家的床上,贺峻霖看见门被推开,是严浩翔,他进来了看着坐在床上紧张的贺峻霖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单膝蹲下,摸着他的头说“放心,你听话,我会对你好的”
贺峻霖木讷的点点头,迎合着那人的动作
——
严浩翔总是那么好,记得住他所有的喜好和小习惯,贴心的照顾他的小心思,不得不说他的一个极好的爱人,像白纸一样的贺峻霖陷入了他的温柔,学着做饭,学着正常妻子该做的事情
他们好像正常的夫妻一样,如果忽略外面的风言风语
在他逛商店是听见闲下来的服务员在讨论贺家,他们说贺家的门店有关了好多家,据说是有人要搞贺家
另一个人接着说,那还有谁,不就是严家吗?也是可怜了贺家小公子
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惊讶的说,那是他老丈人家吧
哎呦,你不看报纸吗?报纸上都说了严家已经收购了好多贺家的门店
是吗?我不看报纸
………
再说了什么贺峻霖也听不见了,他出了商场看见在等着他的司机,莫名想笑
他让司机开车回家,在路过报亭的时候买了前两周的报纸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张一张的看,看关于贺家生意走下坡路,严家的股票趋势越来越好
他听见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把报纸藏到自己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慌乱的脱了外套
严浩翔看他没有在客厅去卧室找他,敲门让里面的人开
“进”
“你在做什么”严浩翔问他
“我,今天去了商场风太大我有些感冒,所以没有做饭”贺峻霖说
“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让厨师做就好”严浩翔贴心的拿来药,递给贺峻霖一杯温水
严浩翔出了卧室,贺峻霖把药扔到了垃圾桶里
坐在餐桌上,贺峻霖喝着粥,严浩翔给他碗里夹菜
贺峻霖突然想问严浩翔,爱不爱他,当然他也问出了口,严浩翔听了给他夹菜的手停了下来,没有说话,一直沉默,他明白了,没有追问,放下筷子离开了餐厅
离开餐厅时他说“严浩翔,你不爱我,就不要留给我幻想的余地”
从那次晚餐后,他们两个就很少也没有说过话,主要是贺峻霖都尽可能避开和严浩翔的接触
他开始失眠,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无数次骂自己,贺峻霖你要不要脸,他把贺家害成这个样子,你还爱上他,你是有多下\贱
可是效果甚微
——
贺家在他和严浩翔结婚的第二年破产了,报纸上电视上不停的报道,生怕有人不知道
贺峻霖是在电视上得知的,自从他到了严家以后他的父母就很少联系他了,很多时候他想回去看看他们,都被拒绝,整整三年他只回了一次家,贺峻霖拿起手机给贺先生打电话发现成了空号,贺夫人的也是
他慌张的喊来司机带他去贺家,但是司机说,严浩翔吩咐过了,不能
贺峻霖求保安通融通融给他开门的时候,严浩翔回来了,贺峻霖拍打车门对坐在车里的严浩翔说,让他见见父母,严浩翔没有说话,下了车把贺峻霖搂入怀里,扶回了房间
贺峻霖终于撑不住了,哭着问严浩翔为什么?
严浩翔说,贺峻霖,你的父母把我父亲逼到绝境,我母亲跳楼,现在这样是他们活该!
“那你为什么娶我!”贺峻霖声嘶力竭,“为什么啊”
因为这样能让他们更难受
贺峻霖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去,摊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他睡着了,梦到父母和他说对不起,严浩翔掐着他的脖子说贺峻霖这是贺家欠我的,而他却没有反抗感觉呼吸一点一点的减弱,再然后他醒了
贺峻霖看着茫然的看着熟悉的房间,直到管家进来,颐指气使的让他下去吃东西
————
人走茶凉这一词用在这里更合适不过,贺家倒了,严浩翔好几天没回来下人都是看颜色的主,没人在背后撑腰贺峻霖不过是一个弃妇
贺峻霖看着简陋的饭菜,没有胃口,问管家他能不能出去,管家说可以,不过司机要跟着
贺峻霖晚上回来的时候,严浩翔已经在家了
“你出去干什么了”严浩翔问他
贺峻霖从包里拿出几张纸,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他说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你签字吧
严浩翔把纸扔在地上,说贺峻霖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我想清楚了”贺峻霖把离婚协议书捡起来,放在桌上,拿出笔“严浩翔,求你了,放过我吧”他的声音在颤抖
“不可能”严浩翔把纸撕碎,当着他的面扔到垃圾桶,握住贺峻霖纤细的胳膊把他拽到身前,另一只手捏住下巴,强迫贺峻霖抬头看着他“贺峻霖,你休想”
不等贺峻霖反应,将人带到卧室,欺身而上
一夜荒唐
最后贺峻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嗓子哑了,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吻痕,双目无神,严浩翔抱着他去清理
第二天,贺峻霖不出意外的发烧了,身体疼痛的好像散架一样
——
严浩翔从那天以后他就没有见过了,贺峻霖在这座城市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都不认识,说到底这座城市留给他的只有陌生一词,贺峻霖把自己关在在房间里,有时一整天坐在同一个地方不会说一句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贺峻霖只觉得浑浑噩噩的过了好久,直到管家告诉他贺家夫妇自\杀了,严浩翔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马上举办葬礼
贺峻霖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在门口被保安抓回来,他跪在大厅的地上,绝望的大吼哭都哭不出来
葬礼那天,贺峻霖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严浩翔,他站在那里,像神明一样
当贺峻霖看着父母的遗\像,冰冷的骨灰\盒,虚弱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倒在严浩翔怀里,他挣扎着推开
葬礼完了,贺峻霖还在灵堂跪着
“我们走吧”严浩翔现在贺峻霖身后
“到此为止吧,求你了”贺峻霖哭了一天,声音嘶哑难听
“乖,回家”严浩翔把贺峻霖从地上抱起来,才发现他的额头滚烫
到了医院,医生说,贺峻霖怀孕了,不能吃药,而且身体很虚弱,有流产的可能
严浩翔把医生送出病房,贺峻霖的手放到小腹上,这里有了一个生命,可是宝宝,你找错人了,你不该来的
严浩翔回来了,把贺峻霖扶起来一点,喂他喝水,贺峻霖好像又瘦好多
严浩翔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雇了护工让照顾贺峻霖就去了公司
贺峻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不说话,让吃饭就吃饭让喝水就喝水,大多数时间里他把自己缩成一团看着外面的天,护工见他看外面提出推轮椅带他出去看看晒晒太阳,被拒绝了
肚子一天一天变大,可贺峻霖的身体日益消瘦,无论吃什么也无济于事
————
贺峻霖越来越嗜睡,严浩翔透过窗户来看他时,他总是在睡觉,真正察觉到贺峻霖不对时是在一天下午,贺峻霖站在阳台打开了窗户,往下面看
严浩翔请来了医生,他们都是同一个诊断结果,抑郁症,怀孕仅仅是诱因之一,后来严浩翔让人把窗户外面装上了铁栏
护工反馈回来的是贺峻霖很少说话,连吃饭多吃几口都会吐,为了孩子只能强迫自己吃饭,这几日才又有了点肉,脸色好了一些
严浩翔不敢去看他,之前他去看过贺峻霖,那人一见到他不停的尖叫,把自己缩在墙角,情绪激动,划出了好几个口子,一直到他退出病房,贺峻霖的情绪才逐渐缓和,护工和医生把他抱回床上
不过近几日,护工告诉严浩翔,贺峻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有时间可以来看一眼
严浩翔当天下午就去了医院,他从病房在的窗户上看到还在睡觉的贺峻霖,轻轻推开门想走近一点,不知那人是刚醒还是根本就没有睡,贺峻霖睁开眼睛,严浩翔怕贺峻霖再次出现那种情况,想退出病房
“严浩翔”贺峻霖叫住了他“孩子生下来,我们就结束这段关系吧”
“不可能”
严浩翔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为什么?严浩翔”贺峻霖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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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坐在车里,想到贺峻霖说的话就心烦意乱,他的父母死\了,贺家被严氏弄倒了,他的人生也毁的一塌糊涂,贺家欠他的还完了,现在他们唯一的纠葛就是未出世的孩子,严浩翔知道这件事情中最无辜的是贺峻霖,老一辈的恩怨不该让他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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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从那天之后没有再去看过贺峻霖,他怕一见面贺峻霖还说出那样的话是他该怎么回答
生产那天,严浩翔一直等在产房外面,没等到贺峻霖出来却等来了病危通知书,医生说大出血,病人没有求生的欲望
幸好贺峻霖活着出来了和他们的儿子
贺峻霖出来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医生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太累了,身体需要好好休息
直到在生产后的第四天,护工给贺峻霖换洗床单时,揭开被子,看见了大片被血迹染红的纯白色床单
是昨天晚上贺峻霖醒了,想要喝水,却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护工听见声音赶紧过来,收拾了玻璃,重新倒了温水,但她不知道那个时候贺峻霖藏了一块玻璃,然后在手腕上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严浩翔看着没有温度的贺峻霖,想起生产出来那晚,他在昏睡着的贺峻霖床边守着,想等他醒了,和他说,贺峻霖,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把一切都忘了,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
可惜不会实现了,就像那句严浩翔没说出口的我爱你,那个人再也听不见了
他们两个到最后连一声再见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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