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碎刃武士-(凛冴/原著向中长/完结)
无论是作为世界第一前锋,我的弟弟,还是糸师凛,这就是我的答案。
______
*-Creep 怪物- 时间线后,两篇可看作上下篇
*全文2.2w+
*球队背景完全架空,与现实世界毫无关联
-1-
“好像要下雨了。”
入耳式耳机里机械式的女声这么说着。糸师凛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的天,天色暗沉乌蒙蒙地几乎快要坠下来。
“好像要下雨了。”看他没有说话,收银台后站着的老太太疑惑地眨了眨浅蓝色的眼睛,放缓了语气又对他说了一次,“快些回去比较好。”
凛回过神,低声回了句生涩的“Gracias(谢谢)”,接过...
无论是作为世界第一前锋,我的弟弟,还是糸师凛,这就是我的答案。
______
*-Creep 怪物- 时间线后,两篇可看作上下篇
*全文2.2w+
*球队背景完全架空,与现实世界毫无关联
-1-
“好像要下雨了。”
入耳式耳机里机械式的女声这么说着。糸师凛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的天,天色暗沉乌蒙蒙地几乎快要坠下来。
“好像要下雨了。”看他没有说话,收银台后站着的老太太疑惑地眨了眨浅蓝色的眼睛,放缓了语气又对他说了一次,“快些回去比较好。”
凛回过神,低声回了句生涩的“Gracias(谢谢)”,接过装好面包的牛皮纸袋便走出门去。
一阵热浪袭来。明明刚来马德里的时候高温已经退去,不过几天时间便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8月正是游客众多的时候,住处附近的中心街区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各国语言悉数灌入耳机里,机械人声断断续续地冒出一些没头没尾的翻译,吵得人不禁有些头疼,于是忍无可忍地拔掉耳机塞进了口袋里。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拜旅游旺季所赐走了接近一刻钟才到达,期间不出所料地下了暴雨,终于走进公寓大楼时凛全身已经被淋得透湿。
正站在家门外从口袋里掏着钥匙,路过的金发男人面色似是惊异地停下脚步,表情丰富地和他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
——没戴耳机无异于在听鸟语。
“No entiendo.(我听不懂)”凛摇了摇头,大颗的雨水随着动作从发梢滴落下来。
对方刚想再开口,房门突然打开,露出了一双冷淡的松石绿色眼睛:“买个面包而已,怎么去了这么——”
话说了一半,看到落汤鸡一般正在滴水的凛被哽在喉间,旋即皱了眉:“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门外的金发男人看到他松了口气,熟稔地唤了声“冴”,又输出了一长串语调曲折弯绕的问句。
糸师冴接过凛手中湿哒哒的牛皮纸袋,神情平淡地用西语回复对方,期间对着凛抬了抬下颌,示意他先进屋去。
待凛简单冲澡出来,冴已经回到屋内,正在拆开包装袋把食物分类放进冰箱里。
“把头发吹干。”听到凛走近的声音,冴抬眼看他,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别告诉我忘记吹风机放在哪里。”
“唔。”凛近乎乖巧地点了点头,从厨房的台面上顺了一个生番茄咬了一口,离开前状似无意地问,“刚刚那个人……和你说什么?”
“谢默斯, RE·AL的后卫,也住这栋楼里,以后你在俱乐部也能遇见他。”冴顿了顿,“他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冴关上冰箱门,声音与冷气一同消弭在空气中,“凛,我的弟弟。”
弟弟。
凛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回身去卫生间,翻找出立柜抽屉中的吹风机潦草烘干头发。隔间内光线昏暗,含混的黑与门外隐约的天光涂抹在一处失去了界限。他懒得开灯,热风把几近墨色的刘海吹得翻飞起来,水汽还未散去的镜子上模糊映出莹绿的眼眸,恍惚间如同在与冴对望。
他怔了怔,几乎忍不住地伸手去触摸那双眼睛。在指尖碰到冰冷玻璃的瞬间,吹风机轰鸣作响的声音戛然而止。凛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黑色的电源线缠在冴的手指上,插头垂坠在半空中晃荡,乍一看像是一条垂死的蛇。
“发什么呆?”冴接过凛手上的吹风机放在台面上,又顺便抬手把他翻飞起来的刘海往下按了按,“吹得乱七八糟。”
距离很近。
凛拉住了冴的手,属于冴的沐浴露残留下香草气息如同隐形的烙印镌刻进他温热的皮肤里,早已稀疏平常的香气突然增添了几分缱绻的存在感。
“凛。”冴任由凛与自己的手指扣锁在一起,语气如同谈论天气一般自然,“要接吻么。”
话音未落的下一秒,凛便凶狠地低头吻了上来。长睫轻颤在脸颊上带来一阵微痒的悸动,冴用手盖住凛的眼睛,纵容般地抬头迎合着凛急切的索取。
彻底无光的黑暗带来隐秘又放肆的安全感。冴被凛举抱着抵在水台上,瓶瓶罐罐胡乱滚了一地也无暇在意,冰冷的大理石被体温熨得微热,硌得骨头生疼却错觉为快意。本能贴近的饕足感让人无法遏制地轻轻叹息,细密濡湿的海浪灌注进狭小的空间攫取了最后的氧气,直到沉溺到最后一刻才舍得分离。
“哥哥。”凛声音低哑地唤着,冴炽热的手心还覆着他的双眼,墨绿的发丝凌乱地与冴的手指勾缠,“我不想让你走。”
迷离的雾气尚未从冴的眼中褪去,他极为罕见地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凛在说什么。
冴缓缓撤开了手,神色慵懒地靠在镜面上垂眼看着凛:“球场上我是我、你是你,这一点你要分清楚。更何况我和St.GR俱乐部的租借合约也只有半个赛季。”
“我知道。”凛凑近了过去,额头贴在冴的颈间,“但我会想你,冴。”
“犯什么傻。”冴眉头扭曲成结,不虞地拍了他的头顶,“不要以下克上,你叫我什么?”
凛抬起头看他,昏暗中松石绿的眼瞳隐隐发亮,像头青稚而危险的狼:“我们这样……只算是兄弟的关系?”
冴的神色倏地冷淡下来。
自U20亚洲杯的尾声开始,他和凛之间的关系失控地走向扭曲。
在自由奔放的城市生活多年,各种放浪形骸的、稀奇光怪的关系在他眼里都是稀松平常。青训时期的室友带着女友在房间里厮混纠缠,球队更衣室里也听到过暧昧黏腻的声音,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更是不乏香艳的秘事——无从发泄的情感与欲望总要找个宿体来承载寄托,这再正常不过。但唯独和凛,所有能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定义的词语终究越不过以“糸师”为名的障锁。
所以,无论爱与欲烧灼得有多炽烈,最终都要被沉默地吞咽殆尽;无论是何种关系,糸师冴与糸师凛终究是兄弟,也只能——
“我们只能是兄弟,你不明白么,凛。”他生硬地别过脸,用手抵着凛的脸将他推开,径直走出门去。
直到晚餐过后,凛仍旧是一副气闷的样子。
小时候的凛在生气的时候总会学着大人模样板起脸来,嘴角向下撇着、眉头紧紧皱起,但由于肉乎乎的小脸实在可爱,在气势上就败下阵来。如今肩宽体长的少年褪去了曾经的稚嫩,无需夸张的表情,只是面色恹恹地抱着靠枕蜷在沙发上都有种生人勿进的危险气质。
这种神情或许对旁人会起到些许威慑作用,但对于从小看惯这张臭脸的冴而言,凛全身上下都堆砌着“哄我”两个字。
如果放在平时,冴处理麻烦小孩的方法大概率会是放置不管,等凛脑子里进的水流干净了自然会恢复正常的状态。但在当下的时间点——冴看了眼手机日历,航班信息安静的躺在明日的行程栏中,于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钥匙放在玄关柜子上,常用药放在客厅边柜第三个抽屉里。”冴在凛身边坐下,语气如常地开口,“开始训练之后不要再犯低级错误让自己受伤,尽快在二队找到状态,在我回来的时候升到一队,能做到吧?我没耐心等你太久。”
“知道了。”凛半张脸埋在靠枕中,声音听起来很是沉闷,“臭老哥。”
对冴来说,还能回嘴等于恢复正常。他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刚要起身又被大型猛兽扑倒在沙发里——脖颈间被温柔而湿润地舔舐,下一秒便传来一阵真实的刺痛。
冴没有推开凛,直到凛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他。少年的长睫被光映照得接近透明,似是满意般地舔了舔唇角,润泽的唇齿间透着一抹淡红。
“你是狗吗?” 手指摸在颈部的皮肤感受到了轻微凹陷的牙印,冴皱起了眉,“这样可以了?”
凛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枚无法被遮掩的齿痕之上,冷哼一声算作回答。
-2-
纵容凛幼稚的“标记”带来的结果就是,在出发前往布鲁塞尔的路上被经纪人频频侧目。偷看频率高到让冴感到一丝不耐,他面无表情地对上经纪人的眼神,微微挑了挑眉。
“很激烈啊。”被发现偷看的卷发青年揶揄地笑了,长长吹了声口哨,“好野的妞。”
“……”冴顿了一瞬,不耐地戴上墨镜,“狗咬的。”
经纪人几乎要大笑出声,看着冴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最终还是强行忍住,憋笑赞同道:“嗯,看起来是条恶犬。”
被冠以“恶犬”之名的凛正毫无知觉地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沉睡,直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到眼睛才沉缓苏醒过来。
床上属于冴的那一半温度早已冷却,仿佛不曾有人在此处入睡。凛呆滞了几秒,拿起手机才发现原本设置的闹铃早就被按掉,Line里躺着一条冴的留言——
“不用送,好好训练,有事联系。”
凛咬牙切齿地回复了一个黑色小猫举刀的卡通表情,随即丢下手机满身黑气地起床洗漱。
冴的公寓不大,装饰风格极简又凌厉,一尊古朴的提刀武士像立在客厅的纯白立柜上显得有些突兀——这是父亲得知兄弟二人同队的消息之后从日本寄来的庆贺礼物。
“今古有神奉志士。”父亲在电话里深沉地解释道,“你们要像武士一样忘我战斗。”
对此,冴只是默默付掉了高额的海外到付邮费,十分感动地表示“请您少看一点电影”,下一秒便把武士像潦草塞在了客厅空置的角落里。
空气中残存着一丝冴惯用的古龙水尾调,清冷的木质香气沉寂地在凛的鼻尖浮动,过了一会儿几乎快要消失不见,让凛恍惚错觉这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冴一起在RE·AL并肩战斗,朝夕生活在一起。穿过漫长而曲折的过往,在和RE·AL完成签约的那一刻却又觉得如同生命中其他的瞬间一样稀疏平常。
Blue Lock这场真人秀火爆全球,期间陆续有多家顶级俱乐部向他抛来橄榄枝,都开出了不错的签约条件。他也曾有意无意地向冴提起签约的事情,每次说到这里,冴总会毫不在意地用一句“你自己决定,不需要问我”干脆地结束这个话题。
对凛而言,这个选择其实并不难。
从东京飞往马德里历时接近20小时,直到糸师凛的名字黑白分明地签在文件纸上,他才给冴打了个电话。
电话中冴的声线仍旧冷静又淡然,只是“嗯”了一声,说“你决定好了就行”。凛举着电话在陌生的俱乐部长廊里走着,长时间飞行的疲倦和时差的颠倒让他的额角鼓动作痛,他本想问冴“我签约到RE·AL你开心吗”,却又觉得这是个实在有些傻气的问题。犹豫之间走过长廊的拐角,却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已经不必再问出口——
冴背着训练包靠在长廊尽头的墙边,一手拿着电话,嘴角罕见地挂着浅淡的笑意。
察觉到听筒里久久无声,冴收敛了神情朝着他的方向抬起头来,似乎早就意料到般不甚惊讶地摆了摆手:“走吧,真是够慢的。”
直到这个瞬间,凛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或许对于一路同行的未来感到迫不及待的不止只有他而已。
新赛季开启之际,凛过得极为忙碌。
真正进入顶级商业俱乐部的体验一切都是新的。考虑到他年纪尚小,又是初登职业联赛的舞台,俱乐部并没有直接将凛纳入一线队伍,而是将他放置在二队之中进行训练,参加一些次级比赛适应节奏。
名义上说是适应,更多的还有探究般地试炼与考察。
对这样的安排凛并不算满意。
他不甘心只在乙级比赛中打转,顶级俱乐部的二级球队哪怕已经足够强势,但终究也只是二级而已。巨大而无形的天花板阻隔在他与世界第一的野心之间,让他内心暗暗地攒了一股不服输的怒意。
借着这股暗火,凛在首发上阵的第一场球中几乎点燃全场。
身披9号球衣的亚洲少年在比赛第53分钟时突破零封,在禁区弧顶将球疾速送入球门死角,在异国的绿茵场上摘得了自己职业生涯的首粒进球。在如浪潮般的欢呼声中,伤停补时倒数3分钟之际,凛接下中场左路下底回传,带球连过两人冷静推射入网,一人独占全场唯二的两枚进球,将比分锁定在2-0为球队赢得胜利。
场灯亮到刺眼,观众席重重的人影消弭在强光之下看得不甚清晰,凛几近傲慢地手攥成拳举向空中,似乎是在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入耳式翻译耳机电量发出了预警,在含糊而不甚清晰的电子人声之中,他隐约听到了几句刺耳的脏话。凛蹙眉回眸向后瞥去,队友零星缀在身后不远的位置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于是便又不以为意地用衣角潦草擦了额间的汗,在场边拎了水便向后场休息室走去。
等到听完主教练热情洋溢又冗长的一系列发言,耳机彻底宣告没电。
凛把耳机收进盒中,周遭的声音仍旧热闹喧腾,如同突兀被折叠到了不同维度的世界,无法理解又难以沟通。有队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快地用西语说了一长串话。赛时全神贯注的紧绷感逐渐散去,凛迟缓地感到了些许打满整场的疲惫,他懒得开口再用英文解释点什么,只是抬眼看向对方,用手指指了耳朵又轻微地摇了摇头。对方有些尴尬地耸肩做了个摊手的手势,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临走时窗开了半扇忘记关,挟带着白日暑气的湿润暖风灌进屋里,白色的纱帘被扬在空中起起落落,空荡的房间此刻看上去让人多了几分类似于“假期就要结束但作业还没写完”的不安与失落。这个莫名的形容让凛的脑门上多了几根黑线,事实上他已经没有作业要做,就算是曾经的学生时代,这种不安感也离向来成绩不错的他完全不沾边。
到底为了什么不安?
冰箱里还剩了一块鲑鱼排,凛心不在焉地拿出来丢进锅里煎了,就着加了少许橄榄油的鹰嘴豆泥便算是潦草的一餐。他向来不是对食物挑剔的类型,刚进Blue Lock时餐餐都是纳豆拌饭就腌萝卜也不曾让他抱怨什么。来到RE·AL之后,俱乐部在饮食控制方面的要求比以往严苛很多,在白名单上的食物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些,过于西化的烹饪方式吃久了也难免让他开始怀念起类似鲷鱼茶泡饭这种碳水超标却又暖洋洋的食物。
最后一勺鹰嘴豆泥和着鲑鱼碎肉如同完成任务般地落进胃袋,放在台面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凛顺手接起,屏幕那端的冴似乎是刚进门的样子,镜头轻微在摇动,暖色的灯影闪烁间有些晃眼睛。折叠错位又令人不安的世界被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慢慢抚平,于是无法形容的情绪悄然落回了原地。
“晚饭好难吃。”凛敛起表情,低声抱怨了一句。
冴看向屏幕,不禁有些无语:“所以你刚才给我发一大串意义不明的表情包就是为了抱怨晚饭难吃?”
刚从赛场下来时确实是脑子一热给冴发了些信息来着。
早已冷静下来的凛站起身,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顺势把盘子丢进水槽里,并没有回答关于表情包的问题:“你看我的比赛回放了么?”
“还没来得及。”冴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打开了电视,“下了训练我只看了新闻。”
凛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
冴用遥控器在电视上调出RE·AL二队今日的比赛视频,瞥了眼满脸期待的凛:“你先去把盘子洗了。”
早就预料到冴并不会轻易说些夸赞的话,凛默默开了水龙头,仔细将盘子刷洗干净沥了水放回盘架上。两人都不属于话多的类型,手机视频被放在一边却谁也没有挂,只有细碎的背景音顺着听筒融合于一处。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手机另一端传来,凛估计着视频应该是播放到了他第二次进球的时候。他再次拿起手机,屏幕里的冴表情仍旧平淡如水,随着欢呼声的起伏甚至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直到视频里的喧嚣渐弱,冴按下停止键,房间内突兀地归于阒然。
“凛,你太急躁了。” 少年傲然的背影定格在冴的眼底,他疲倦地揉了揉额角,“你应该自己也注意到了,这场比赛里你和其他队友几乎不存在‘合作’这种东西。”
“我不觉得这场踢得有什么问题。”凛沉下了声音,“我不会在二队待多久,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
“所以说日本这种环境把你养得太过迟钝。”冴随手把手机丢在了一边,镜头一片漆黑,只剩下冷凝而端肃的声音安静地传递到凛的耳边,“RE·AL这种职业俱乐部的运行模式和你们在Blue Lock里一群高中生规规矩矩考试的风格相差甚远,想要升一队,只凭一场球是不可能的。”
“这场球只是开始,臭老哥。”凛不喜欢冴言语中如同对待小孩般的轻视,不忿地出声打断,“谁告诉你只凭一场球?”
冴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轻浅说了句:“那就证明给我看,凛。”
并不是一次愉快的通话。
冴面上毫无波澜地看着电视屏幕发了会儿呆,动作变化间不小心碰到播放键,于是在满场的欢呼声再次在寂静的空间中流动起来——
他看着独自站在队伍边沿的少年一手调整着入耳式耳机,似乎感应到什么般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镜头,松石绿的眼眸中盛满了桀骜的神色。
是凛,也是当年的自己。
-3-
“凛!传球!”疾跑的风声在耳旁呼啸,几乎盖过了耳机里队友的呼喊。
凛余光瞥了眼身侧,后方被对方两名后卫围堵,并非没有传球的角度,但不是一个好时机。球如同粘滞在他脚下一般无比乖顺地跟随着他的步伐灵活绕动,持球直至禁区外防守死角,才果断一记过顶传球送到队友脚下。然而队友似乎并没有意料到凛突如其来的回传,游移了半秒才迎上球路,一瞬间的犹豫给了对面截断机会,顷刻完成了球权逆转。
离进球就只剩最后一步。凛内心恼怒却也顾不上说些什么便逐球而去,一切从头再来。
终哨吹响时,败局落定。秋日的空气里已经带了些微的凉意,骤然停止跑动静止下来只觉得浑身的热汗在迅速变冷,沉重地坠落在地上。
毫无配合可言。
绿茵场上从来不缺少欢呼声,只是此时的欢呼尽数属于对手,让人觉得喧闹又吵闹。凛一语不发地回到更衣室,灌了几口水后抽了毛巾便要往洗漱间走。
“喂,小崽子。”凛的去路被拦住,一只手近乎粗鲁地抵在了他的胸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你他妈没学过传球?”
凛不耐烦地撩起眼皮,身着7号球衣的RE·AL二队前锋贝厄斯倚在更衣柜上,调笑般地转向其他队友:“喂,塞路亚,这位亚洲小朋友最近进了几球?”
“喂,别欺负小孩。”正在换衣服的后卫塞路亚闷笑了几声,话语间谈不上善意,“进不了球也正常嘛。”
“你跟不上节奏。”凛抓住贝厄斯的手腕强按了下去,没理会他的挑衅,压着怒气用英语简短回呛,“我的球显然你也没本事接住。”
贝厄斯神情凶悍地嘟囔了几句西语,口音重到翻译器只能断续识别个词句,显然都不是什么友善干净的意思。凛皱紧了眉,刚要开口,刚进更衣室的主教练直接将两人推开。
“你们在干什么!”主教练面色不虞地扫视,“贝厄斯,注意你的言行。”
更衣室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
主教练深深看了一眼凛,意味深长地继续说:“凛,足球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如果你在场上认识不到这一点,或许你坐在场下能学到更多。”
凛咬紧了牙,最终咽下了涌到喉间的辩驳。
难以言喻的敌意和隔阂横亘在他与队友之间,他并非不谙世事,只是很早便习惯了孤独。在日本的成长过程中,除了哥哥之外的人都无法理解他眼中所看到的足球,曾经尝试着解释些什么,随着年岁渐长也懒得再开口。
他曾笃信强者恒强,只要全神贯注就能够如利刃般一往无前。但来到RE·AL之后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正视足球之外的东西,例如他听不懂的语言、完全陌生的文化、截然不同的生活,还有始终错位的配合。
在Blue Lock时期所谓的“利己主义”争夺真正实践起来大家彼此都留存着一丝近似正直的天真,而真正的顶级商业俱乐部内部的资源争夺便显得硝烟气味更加浓重许多。上升一线是每个年轻球员梦寐以求的机会,作为有着高额签约费的潜力中锋人选,他的空降注定意味着资源的吞噬。名义上的队友换个角度看亦是竞争对手,除了自己变强这条道艰难路之外,对手的失误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出头的契机。
更衣室内的队友三三两两散去,贝厄斯路过凛的身侧时似是不小心地撞了他的肩,毫无歉意地对他露出了一抹恶劣的笑。
凛攥紧了手指,他知道这是对方的故意激怒,在此刻任何冲动行为都会让他陷入更加艰难的处境,更何况一瞬间的发泄情绪也毫无意义。他冷淡地拍了拍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拎起训练包便径直离开。
他用手指点了点耳机,西语教学音频重新开始播放。虽然他的英语水平非常出色,但西语的掣肘还是他融入队伍的一项重大障碍,尤其是在队友故意和他用西语沟通的时候。御影的翻译器尚未普及到所有球队,也有不少老派的球员对在场上额外佩戴耳机并不习惯,所以大多数情况下翻译器对他的帮助作用也十分有限。
这种环境之下没有人刻意迁就他些什么,凛开始逐渐明白冴在一开始所说“急躁”的意味,但他不想认输,只能沉默地付出更多的精力来磨亮自己的刀刃。
马德里的秋日白昼漫长,走出场馆之后天光仍旧大亮。行道树上金黄的叶片悠悠在空中打着旋地飘下,道旁的西式建筑立柱上的花纹看上去繁复又陌生。凛在异国长街上缓慢走着,突然很想听到冴的声音。
并不是惯常和冴联络的时间,但电话响了三声便被接起。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冴平静的声线显得格外的清晰:“我还在训练,怎么了?”
于是心中无序漂浮着的纷乱思绪安稳地落在了地上。
“哥哥。”凛踩着落叶轻声唤道,他本想说点什么,却又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你。”
电话另一端的冴似乎是没想到凛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只是为了说句近似撒娇的话,背景的杂音骤然远去变得安静许多,过了一会儿才生硬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冬歇期之前你会回来么?”凛问道。
“应该不会。”冴在手机上翻了翻日历,“我的租借合同本来就只有半个赛季,赛程安排很紧,没必要多余往返。”
“噢。”凛闷闷点了点头,“知道了。”
电话外隐约有人在叫冴的名字,冴应了一声“稍等”,又问凛:“你需要我回来?”
“不用。”凛把脚下的叶片细细碾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什么重要的事。”
确实不算什么很重要的事,他也早就不是当年凡事都要找哥哥寻求帮助的小孩,只是在感到茫然的某些瞬间会下意识地想见到冴,哪怕只是一刹那的眼神交汇也好。
这种近乎脆弱的情绪没有维持太久。
对于糸师凛而言,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行动。
贝厄斯在RE·AL二队年限不短,俨然被当成了团队老大哥般的存在。自从那日明面上的冲突之后,贝厄斯在日常训练与赛场上对凛的敌意与针对愈发明显,刻意控制的传球与合作让凛的持球机会大大减少,在场上的进球效率与刚入队时相比显得黯淡了许多。然而队内并非所有人都是贝厄斯的坚实拥趸,虽然在贝厄斯对他出言不逊时大多数人都没有说些什么,但做出实际针对行为的队友仍在少数。
他开始尝试着只用生涩的西语和队友对话。虽然很多情况下用英语也行,但同样的语言下意外地拉近了一些距离。能被甄选进RE·AL二队的球员并非等闲之辈,凛在战术的理解和临场变通层面通过比赛之外的大量训练也逐渐摸索出他们的一些规律和门路,只要能够找到在赛场上能达成合作的队友,至少在球场上便能在贝厄斯的统治下划出一道破口。
期间也有关系相对亲近的队友善意提醒他不要和贝厄斯起冲突,适当的服软会让他的处境好过一些。凛思忖了片刻,终究没有选择低头。
——这和他一开始想象中心无旁骛的战斗相差甚远,但在这条摇摇欲坠的进阶道路之上,他仍旧想要尝试着杀出一条血路。
-4-
从布鲁塞尔飞回马德里时长两个半小时,时间刚好适合短暂地小憩。
飞机滑轮落地的重重震颤让冴惺忪地睁开眼睛,透过舷窗向外看到熟悉的风景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马德里。
手机开机之后涌进来海量消息,除了球队的通知信息和一些垃圾邮件之外,经纪人连发多条的感叹号夹在其中十分引人瞩目。
“冴!你怎么突然就回马德里了!!!!”
“你回去干嘛了!!!!”
“你明天下午还有一场采访后天还要比赛!!!”
“拜托我的祖宗,你最好能在这之前赶回来!!!!!”
冴不紧不慢地回复:“私事,很快就回。”
回完之后便毫不在意地把手机上的今日日程全数清空后径直丢进了背包里。
临时起意的行程不在原本的计划之中。
说起来借口是回马德里的住处拿份重要文件,虽然不想承认,但本质上最终还是归因于放心不下凛。
凛最近的比赛状态起起落落,从外人的角度看来,无论输赢凛的脸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对于冴而言,哪怕隔着屏幕都能看出凛踢得局促又压抑。
电话中的凛也越来越沉默,就算被他问道“怎么了”,也只是用一种近似正常的语气回复说“没事”——无论从哪个角度听上去都不能算作没事。
别扭小孩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口是心非。在幼儿园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一大块皮回到家里,也是这么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实际上圆滚滚的眼睛里已经含了一包泪,满脸写着“我好疼好委屈快点哄哄我立刻马上”,其实很容易让人读懂。
许久没有带过小孩的冴再次重操旧业,就像小时候代替父母和幼儿园老师联络一样,踟蹰再三还是给凛的主教练打去了一通电话。
被曾经的教练语带揶揄地调侃“原来冴也会在意这些事”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冴翻了几次白眼忍下了话痨老头的调笑之后,对方才严肃下来进入了正题。
“凛很像你。在天赋和胜负欲方面,你们俩不愧是兄弟。甚至在天赋方面,客观地说,凛可能比你更胜一筹。”老头深沉地说,“但凛比你更倔强,也更加理想主义。他现在在团队合作方面遇到了一些问题,事先声明——在没有违背团队纪律的情况下,我并不打算插手。从我的角度而言干涉这件事很简单,实际上我很欣赏凛的实力,给他资源把他顺利送进一队也可以。但他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未来还要面对更多球场之外的问题。球场上从来不是童话故事发生的地方,现实很残忍,如果一个球员没有坚毅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就算再有天赋也无法走远。冴,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
“你很早之前告诉我说你的弟弟会成为世界第一前锋。”主教练笑了几声,“那么,证明自己并征服所有人,这一点只能由他自己来完成。”
冴没有再继续追问,默然应下便挂了电话,紧接着便直接定了飞回马德里的机票。
主教练所说的道理他很明白,因为这正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但作为土生土长的西班牙人,主教练所不能感同身受的是这条路对于异国球员而言有多么艰难。所谓在“团队纪律”的框线之中,仍旧有大把无形的、残忍的利剑能够将人的希望斩杀。
在飞机上,他在小憩的梦中隐约回到了最初的时光。
初到RE·AL的第一站是青训队。第一次独自一人来到异国生活,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新的。青训队并不允许外宿,于是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便朝夕住在一起,在封闭的环境之中寻求通向一线球队的上升机会。
少年的天性活泼爱玩,初来乍到的几个同级孩子很快便嘻嘻哈哈混在一起,而在青训队待久了的其他人却并没有显现出太多对他们的友好与欢迎。冴察觉到了队内无形的紧张气氛,却直到下一次新人入队才找到答案——RE·AL青训营各级梯队人数稳定,有着严格的末位淘汰制度,每当有新球员的到来,便会有数量对等的老球员面临淘汰。强烈的争夺欲被无限放大,球场上输赢难免,压抑不忿的火气逐渐模糊掉生活与比赛的界限,于是同级之间逐渐收起了互相切磋交流坦诚,晦涩的阴暗面悄然在阳光下缓慢滋生。
同级球员中的来自海外的不算多,其中的亚洲面孔只有冴一个。比同龄人更为纤细匀称的骨架和秀气精致的面容在生活中常常引起艳羡的侧目,但在球场上却是被轻视嘲弄的掣肘之处。少年人学习能力旺盛,在垃圾话方面更是不遑多让,恶劣扯细双眼的挑衅是寻常之事,球场上对线时满嘴粗野黄腔更是数不胜数。
大多数时间冴并不对此作出反应。他很清楚自己跨越大半个地球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除了足球之外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他足够强便能将这些垃圾都踩在脚下。
但他没有料到首先按捺不住的却另有其人。
“喂,傻X,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塞回你妈妈肚子里!”同队的吉尔朝着脏话不断的对方球员吼道,趁着对方发愣的间歇,冴冷静截下了他脚下的球。
“Nice!”吉尔兴奋地跟随着冴的进攻默契地二过一传球向前冲,“你很厉害嘛,冴!”
来自南半球的吉尔身高体壮,金色的卷发在太阳下熠熠发光,剧烈跑动让他的面色通红,连雀斑都变得生动起来:“喂,别人骂你你好歹骂回去啊!不会说脏话要不要我教你?”
冴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没打算回答,对方却像一只快乐的大狗一般跟紧了自己:“冴,你要更强势一些他们才不会欺负你。”
“噢。”冴语气平平地回应了一声,脚步精巧地停住了球旋即暴力射门,待球擦着门将的手指直坠入网之后才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啊哈哈,没什么。”吉尔傻笑着擦了擦头上的汗。
如果说能够放下防备走近彼此便算是“朋友”,那么吉尔便算是冴在青训队中唯一的友人。高大的少年在球场上的爆发力强到恐怖,看上去凶悍又不好惹的外表下却有颗意外单纯又正直的心。
“我要成为世界第一前锋!”吉尔自信满满地这么说着,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梗滑稽地上下晃动。
“别做梦,你踢不赢我。”冴第无数次地这么回答。
对少年而言,训练与比赛仿佛没有尽头。
在偶尔感到挫败的瞬间,冴偶尔会幻想在未来的某一日,足够成熟的他与凛并肩站在万人瞩目的球场中间,迎接最为耀眼的胜利。离开家之前,凛曾强行在他的行李箱里塞了个歪歪扭扭的猫头鹰小玩偶,小孩的指头上包了创口贴,别扭又凶巴巴地别过脸去命令他“一定不要弄丢了”。
实在是一个很丑的小东西,甚至很难辨认出它是一只猫头鹰。但小小的物件莫名具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蓝绿色纽扣缝制的圆圆眼睛中似乎承载着一整个镰仓的海,宁静又熟悉。直到某一天训练归来,他的床上四处散着绒绒的棉花,眼神无辜的小猫头鹰支离破碎地被扔在地上。
“喂,冴,你是小姑娘吗?还玩洋娃娃?”身后传来室友恶作剧般的窃笑,“好恶心哦。”
冴弯腰捡起轻飘飘的玩偶放在床上,在那一刻曾经无法侵蚀他的恶意似乎找到了破口,悉数灌入他空洞的胸腔之中。
“你干的?”冴平静地问。
对方见冴的表情不对,也收敛了笑意,无所谓地解释:“我不小心碰了一下,谁知道怎么就破了,可能是质量不好——”
话音未落,狠戾的一拳便扎扎实实地落在了他脸上。
接下来的场面混乱到连记忆都变得零碎,在梦中仿佛一出滑稽而残忍的默片。
最终路过的吉尔从群架中把冴捞了出来,两人身上多少挂了些彩,但对面的伤势显然更重。按照青训队纪律,队内打架绝对禁止,就算是冴的行动事出有因仍旧被记了处分,吉尔出于兄弟义气主动背了一部分责任,勉强把事情抹平了过去。
事后两人一起顶着大太阳站在球场上罚站,冴看着在太阳下咬牙一声不吭的吉尔,突然笑了:“吉尔,你很像我弟弟。”
“哈?”吉尔疑惑地扭过头,扯到伤口龇牙咧嘴,“就是你那个黏黏糊糊的宝贝弟弟?”
凛清澈的松石绿眼眸似乎和吉尔蔚蓝的眼睛重叠在一处,梦境逐渐黑了下来。
在此处断裂的梦在现实中留存下了一个不愉快的黑色线头。
在去RE·AL二队训练场的路上会途经曾经青训待过很久的场地,此时正有三三两两的少年从青训场地往外走。冴透过车窗向外看,恍惚间似乎也能看到年少的他与吉尔走在他们之中。
他曾经以为万物都能恒久。例如他会坚定地成为世界第一的前锋,例如他和凛永远都会是心意相通的兄弟,又例如他和吉尔能够成为一辈子的朋友。
裂隙或许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滋生,但摧毁只需要短促的一瞬间便能完成。
严格来说,吉尔不算是顶级的前锋——这一点无需他人提点,比赛的数据和结果自会给出答案。尤其是少年正处于旺盛生长期,吉尔的身形变得更加高壮,往日的技巧无法适应身体的变化,他在球场上的弱点更直白地暴露了出来。在清退的恐惧阴影之下,吉尔也逐渐失去了以往的开朗与笑容。
很难说是从哪一刻起两人开始疏远的。或许是教练夸赞他的同时批评了吉尔那一刻,或许是队友一如既往地表现出敌意的那一刻,又或许憎恨一个人本身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吉尔逐渐和当时他所看不起的那群人越走越近,在他们向冴恶意挑衅时也只是默默将头扭到一边,仿佛向强势屈服便能够获得认同与安全感,那个神情生动地说着“要骂回去”的少年不知不觉消弭在现实的尘埃之中。
最后一次正经和吉尔交谈是在青训赛后的夜里。那场比赛中吉尔出现了重大失误,在双方平局的最后时刻,冴截下了对方的决胜之球,带球连过四人直插禁区外沿,助攻己方队友拿下了比赛。
高大的金发少年靠在宿舍楼黑暗的墙角处颓靡地吐出一口烟雾,眼神空洞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冴。
“这是你想要的?”冴没走近他,蹙眉站在原地问道。
“冴,别露出那种虚伪又高尚的表情。”吉尔咧嘴笑了笑,“我不是你这种没长心的怪物,也没你那么好的天赋。我挺傻的,他们针对你是因为他们怕你,我瞎出什么头?在场上碰不到球就屁都不是,我不能再在场上被针对了,我一球都不能丢,一球都不行。”
“有时候我真的挺讨厌你的,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好像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显得其他人有多么卑劣不堪。”吉尔掐了烟,最后一星火光被吞没在黑暗里,“冴, 你根本不懂,只要我能留在球场上,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直到吉尔离开青训队的那天,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新入队的少年们和老队员一起在训练场上集合听教练训话,隔着训练场的铁栅栏,场外葱郁斑驳的树影遮挡着吉尔的身形,冴似有所感地回头望进蔚蓝而深邃的眼眸,却看到对方充满嘲讽之意地用嘴型说——“我会看着你”。
冴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他的手指在脸颊边摸到了濡湿的水滴。
车缓缓驶入RE·AL二队训练场的大门,司机提示后座的冴已经到达目的地,他这才回过神来,撑起伞下了车。
如同今日一般,过往的那日也下了场大雨。
-5-
突然而至的暴雨让训练赛不得不中止。密集的雨滴成簇地在玻璃窗上滑落,天光都被糊成皱巴巴的一团变得含混不清。
凛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低头拧着球衣上的雨渍。近日的训练氛围称得上紧张,随着他与队伍的融合和状态的回升,他和贝厄斯的关系愈发僵持。平心而论,贝厄斯是一名极其优秀的前锋,正值体力的鼎盛时期脚法成熟细腻,在比赛中进球数不可小觑,在乙级联赛中是无法忽视的亮眼存在,哪怕是放在其余一级球队中,也并非没有出挑的可能。今日训练赛两人各持一边,在凛占据上风的势态下,与贝厄斯的几次对线截球都差点发生冲撞。
下场之后无形的火药味仍旧弥漫在休息室之中。
更衣柜的柜门被狠狠摔上,贝厄斯低声咒骂了几句脏话,嘈杂的空间里突兀地集体噤声安静下来。
“喂,小崽子。”贝厄斯在凛背后傲慢地出声。
凛握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仍旧置若罔闻地没有回头。
“我他妈叫你呢!”被忽视的贝厄斯暴怒地将手中喝到一半的运动饮料砸到凛的身上,深色的水渍在他的球衣上晕开一片狼藉,瓶身坠在地上发出尖锐的空响,“听不懂话就滚回你的国家去!”
凛站起身来,眼神阴鸷地用袖子擦了溅在脸颊上的甜腻液体,向贝厄斯迫近了两步,自上而下地睥视着他。
有队友见势不对上前企图将两人分开,贝厄斯却兴奋地舔了舔牙,做出了一个挑衅的手势:“怎么,你敢动手吗?”
RE·AL队内明令禁止球员间斗殴,如有违反将严格禁赛处理。凛攥紧了手指,他知道贝厄斯是在故意激怒他,明知道这一点,却如同被逼进死巷一般进退维谷。如果他先动手,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俱乐部的严肃处罚;但如果他咽下怒火选择忍受,这样的羞辱可预见的只是一个开始。
“怎么,要扑到你哥哥怀里哭鼻子了?”看见凛陷入了压抑的沉默,贝厄斯知道他在忌惮的是什么,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变本加厉地伸手推搡了一下他的肩头,“你和你哥哥都是——”
话音未落,凛狠狠拍开了他的手:“我警告你,不许提他。”
贝厄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甚至攥着凛的衣领粗鲁地向下扯,歪过头去用只有他和凛听得到的声音说——
“好恶心,你不会是和你哥有一腿吧?”
巨大的惊惶与愤怒如同海啸般将凛的理智冲刷到支离破碎。
凛猛地将他抵在更衣柜上,在手握成拳即将揍到贝厄斯脸上的瞬间,一道疾风掠过身侧,重物撞击铁质柜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足球重重坠落在地上,弹跳着滚向墙角边沿。
凛回过神来,顾不上还拉扯着他的贝厄斯,敛起动作惊疑地回过头去——
此时本应该在布鲁塞尔的冴站在休息室的门口,白色衬衫在深秋的季节里看上去有些单薄,背光的阴翳之中分辨不清神色。
“松手,杂碎。”冴抬起下颌,语气冷冽地命令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糸师……冴?”贝厄斯下意识松开攥着凛衣领的手,旋即忿然辩驳道,“喂,差点被揍的人是我!”
冴置若罔闻地信步走近,上下打量了一眼凛:“真是狼狈。”
“哥哥……”凛迷茫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有事,路过。”冴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不多,走吧。”
凛没有多问,只是拎了训练包一言不发地跟在冴的身后。
“冴, 现在是训练时间。”被彻底无视的贝厄斯恼怒地低吼,“你没有资格插手二队的事务。”
“噢,所以呢。”冴双手插兜回头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如果我是你,贝厄斯,我会把多余的精力花在提升自己的技术上,顺便去医院看看脑子。”
外面的大雨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凛接过冴手上黑色的大伞将他严密地拢入其中,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填充了两人之间无言的沉默。
训练场离住处不算太远,步行就能到达的距离在今天却感觉格外漫长,深秋的凉风裹挟着冷雨刮过本就浸湿的速干运动衣,让人感到一阵刻进骨头里的寒意。凛握紧伞柄,提前见到冴本应该感到愉悦,但此时他宁愿冴不曾回来。
脚下的水洼中映出自己的倒影,脆弱、狼狈、迷茫的影子一闪即逝又被踩得粉碎,这不是他希望被冴看到的模样。
“冷?”冴微微侧目看他。
凛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冴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碰触了凛冰冷的指尖,在凛下意识地想勾住他的手挽留的那一刻又不着痕迹地撤走。
“冴!真稀奇,你怎么在这里。”刚从楼里出来的RE·AL一队后卫谢默斯一脸惊奇地热情和他打招呼,“在St.GR一切都好吗?”
“回来办事,很快就走。”冴表情随意地和对方碰了拳,权当是打了招呼。
“啊,看起来像是回来开家长会。” 谢默斯看到冴身后一脸阴沉的凛,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好哥哥哦。”
“谢默斯,别开玩笑。”冴声线平直地警告道。
“好了好了,别在意,下次队里见,冴。” 谢默斯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旋即又补充道,“这位小朋友也是,希望下次队里见。”
怎么看都不像是小朋友的凛闻言皱起了眉,最终还是安静地回过头,收了伞往公寓楼里走。
屋内的暖风很足。在室外倒不觉得有什么,回房间之后热烘烘的风熏得凛鼻子发痒,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冴用干燥的手心在凛的额头上试了试:“凛,先去洗澡。”
凛伸手握住冴的手,近似偏执地牢牢十指相扣没让他再次撤走,指尖的凉意浸到冴的皮肤里:“别离开我。”
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反手拉着他直接塞进了浴缸里。
热水的蒸汽很快便在小小的空间内舒展开来。气氛算不上旖旎,凛被冴摁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揉搓,如同一条被主人强迫洗澡的大狗。
在凛的幼年时期也是如此。和人打架浑身脏兮兮地被冴拎回家,小豆丁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却总是姿态乖顺地默默接受哥哥算不上温柔的刷洗。
冴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在凛墨色的发丝之中,飞起的泡沫难免地沾上了他挽起的衣袖。凛低着头任由他动作,和贝厄斯争执时的强势与狠戾仿佛从不曾存在,长睫垂下的样子看上去有种类似沮丧的黯然。
“你最近……”冴迟疑了片刻,生硬地出声。
“没事。”凛打断了他的问话,冷声强调,“我没事。”
冴没有再追问,只是拿了浴巾将凛洗净的短发细细擦干,又回屋取了新的衣物丢给凛让他穿上。
甜腻的饮料痕迹已经被洗濯干净,凛合拢手指,仿佛那种令人厌恶的触感还留在手心。他盯着镜中自己颜色深黯的眼睛,氤氲的蒸汽凝成水珠顺着玻璃缓缓蜿蜒,像是一道突兀的泪痕。直到水滴消失在镜子的边沿,凛最终只是静默地关掉了灯。
浴室门外漂浮着甜而暖的香气。刚走到客厅就被冴往手里塞了个马克杯,凛低头看了看温热的饮料,又发愣地抬头望向冴。
“热可可。”冴啜饮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黑咖啡,想了想又说,“保质期还没过,还能喝。”
凛哑然,却也捧着杯子喝了个干净。
“为什么对贝厄斯出手?”冴放下杯子问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时我不在场,你现在已经被禁赛了?”
“我知道。”凛的耳旁回响着贝厄斯下流的轻笑,他咬紧了牙,声音渐冷,“但现在禁不禁赛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
“没有区别。”冴慢慢重复了一遍,语气肃然,“你的野心只到这里而已?”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赢。凛近乎绝望地想。
他厌恶这种处境,仿佛是被人拴住了铁链强摁着让他低头。这些日子以来有不少人劝慰他说“别理他”、“忍耐一下”、“不要冲动”之类的话,这些出于善意或是息事宁人的建议可能在某些场景下确实有用,但对于凛而言,这种行为无异于武士向敌人献上佩刀,丢弃战意便意味着一无所有。
“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凛轻声问,“如果我只是这样而已,你会怎么样?”
“我会建议你立刻收拾东西回家,违约金我替你出。”冴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神情倦怠,“回日本去,找个不入流的球队领工资,勉强还能捧些第一名的奖杯作为安慰。”
“如果只是这样,你不可能成为世界第一。”
是冴惯常的兄长式口吻。语气平缓得好似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不沾染丝毫感情色彩的话语却带着几近残忍的窒息感。
凛后退了两步,无意间脊背抵住立柜,碰倒了最顶端父亲寄来的提刀武士像。沉重的雕塑摔裂在地上发出巨响,长刀的刀刃碎成尖锐的残片反射着天光。
凛安静地站在一地狼藉中,许久后才开口:“你爱我吗,糸师冴。”
似乎是没有期待冴的回答,凛自嘲般地笑了:“你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世界第一的前锋,不是弟弟,也不是糸师凛。”
冴平静如湖面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涟漪。松石绿色的眼眸一寸一寸地变得灰暗,他安静地蹲下身去捡起一片碎刃,满地的残片映在他的眼底如同一场寂静的雪。这一瞬接近疼痛的表情仿佛是凛的错觉,冴再次站起身来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但如果你还想要坚持下去。”冴似乎没有听到凛的质问,将尖利的碎刃放在凛的手心,“那就不要向任何人妥协。不要忍耐,不要退后,不要低头。”
他没再看凛,拎了包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门锁合上发出咔哒的轻响,清冷的声音如丝线般在寂静的房间里缓缓坠落——
“无论是作为世界第一前锋,我的弟弟,还是糸师凛。”
-6-
马德里的冬日渐冷。绿茵场上的风凛冽得骇人,长期居于个位数的温度让露天训练变得比平时更艰难了一些。
刚进行完热身训练一旦停下便感觉到热量迅速被蒸发,凛用牙叼着一只手套,仔细将另一只穿戴好,被严密包裹住的手指重新温暖起来。队友远远地和凛打了个手势,凛默然点头表示知道了,在场边替换着身上的黄马甲准备接下来的对抗训练赛。
随着赛程的推进,凛的状态和之前相比有了显著的变化,场均进球效率拉到了0.5以上,跃升成为了西乙联赛中不可忽视的新星射手。在亮眼的数据之下,球队的战术上开始向他倾斜资源,哪怕队员内部暗中仍有龃龉,却无法阻挡地让凛在场上的发挥舒展了许多。
从不经意的某一个时点开始,凛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一改往日隐忍沉默的风格,变得锐利强势了起来。在训练之余的闲聊之中有队员随口提起,主教练却耸肩笑了笑说,“或许这才是凛原本的样子”。
对凛的这种改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适应。
贝厄斯仍旧未改往日的暴脾气,在训练中时常驳斥打压凛。一开始凛只是神色淡淡地并不理会,直到一次接传球训练跑动中,贝厄斯趁乱“不小心”差点踢到凛的跟腱,下一秒便被凛摔在地上,狠狠地冲脸揍了一拳。
“你会被禁赛!”贝厄斯被凛单膝压在地上青筋暴起地大骂出一串脏话,“肮脏的小杂种老子饶不了你!”
“啊,我会禁赛。”凛居高临下地睥视他,慢慢把手套脱下轻蔑地丢在贝厄斯脸边,表情阴郁地冷笑了一声,“但就像你说的,我还很年轻,不缺这几场球踢,是不是?”
造成骚动的小风波很快就平息过去。凛近日状态尚佳,在没造成什么损失的情况下俱乐部只是象征性地禁赛了两场权当作处罚,但这件事显然给贝厄斯和他的拥趸们造成了一定的震慑,表面上也算收敛了不少。
事情都在向好处发展,甚至并没有凛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但随着寒冬的降临,他却比初到RE·AL时更加阴沉寡言。
凛喝了一小口水,在加入训练前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面的未读信息仍旧是零。
他眼神暗了暗,并不意外地轻叹了口气,收起手机走进了场地。
他和冴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或许那日算不上是一场争吵,两人从始至终语气都压抑又冷静,但寥寥几句的话语却字字都能划出深刻的血痕。
如果放在以前,或许在冴走出门的那一刻他便会冲出去拉住冴,可是那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冴的脚步消失不见,直到手心里握着的碎刃沁出鲜血。
是胆怯。
没有得到答案的问句是难以开启的魔盒,不去触碰就能够活在“被冴需要,被冴爱着”的想象之中。偶尔在多梦的夜里恍然间似乎听到了冴靠近的脚步,亦或是手机信息的嗡鸣,狂喜般的希冀之后又骤然滑落深渊——最终什么都没有。
不要忍耐,不要退后,不要低头。
冴最后留下的话语似乎成了他唯一的行动指针,于是所有的不安与恐惧被悉数发泄在绿茵场上,盘踞在心中的怪物扭曲成了暴戾可怖的模样,在体内嘶吼着想要找到出口。
寒风在过载的跑动之中间或地灌入喉管,如同刀刃划过般隐隐疼痛。上半场结束后大家零散地小跑到休息区休憩喝水,凛披着毛巾坐在一旁,望着远处的球网出神。
“喂!”贝厄斯刷着手机信息突然冲着凛叫了一声,眼神中隐隐藏着一丝幸灾乐祸,“刚出的新闻,你哥在比赛中受伤了哦。”
凛茫然地抬头看了过去,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啧,看上去挺疼。”手机递到凛的面前,屏幕中是冴紧蹙着眉倒在地上的画面。
凛安静地看完视频,在画面静止的那一刻径直站起身来就往场外走。
“凛。”主教练叫住了他,语气似是宽慰般地说,“比赛中受些伤是很常见的事,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必须去。”凛回头看了过去,在巨大的恐惧之中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般地生硬强调了一遍,“我必须去。”
“好吧,替我问冴好。”主教练似乎没料到他反应如此坚决,无奈地摆了摆手,“但下一场比赛之前必须回来。”
凛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到的机场。
直到下了飞机,陌生城市的凌冽寒风灌入领口,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穿着训练服,所幸外面潦草披上了球队的长羽绒服,勉强还算御寒。
黄昏的布鲁塞尔街头下着雪,在路灯的光亮之下纷纷扬扬地缓缓坠落。凛顾不上之前难以言说的赌气心思,接连给冴打了好几通电话发了不少信息,却一直无法取得联系。他站在路边顶着满头的雪翻找着两人曾经的聊天记录,所幸凭借模糊的印象找到了冴刚到布鲁塞尔时给他发过的住所地址。
找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两层小楼静默地伫立在夜色之中,一片漆黑没有开灯。凛按了门铃,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
他长舒了一口寒气,默默坐在台阶发呆。
其实就这么找过来的行为既莽撞又孩子气,他都能想象到冴不赞同的表情。也许冴今晚不能回来,也许冴早已换了住处,有无数个“也许”的可能性告诉他就算这么等下去也并不一定能见到冴,但他在身体本能行动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我想离哥哥更近一点”。
不再需要我也好,不会爱我也好,只要离哥哥更近一点就足够了。
凛像小时候一样环住膝盖眼也不眨地望着远方,轻盈蓬松的雪花在身上堆积了一层也忘记顾及。隔壁楼里暖黄色的灯光从窗中透出,将一小片的街道照得明亮,人影偶尔从光中来回走过,隔着密闭的窗棂仿佛是一出安静的童话默片。
而他的脚下只有一块空虚沉寂的暗影。
似乎又过了许久,街道的尽头有车驶来停在巷口,凛懒得抬头,直到纷繁落下的雪花不知何时悄然停息。
他这才迟缓地抬眼看去——
冴撑着黑色的大伞为他遮去落雪,蹲下身来静默地平视着他的眼睛。
其实是生气的。
本应该在马德里按部就班好好训练的家伙像一尊丧气的雪人一般出现在布鲁塞尔的街头,明明拥有比谁都聪明的头脑却偏偏总在关键时候无比短路又笨拙,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冴几乎要克制不住火气质问凛“你能不能好好爱护自己”,下一秒却反应过来这一切的冲动与笨拙全部都是为了他而已。
就像是曾经在家的时候偶尔也和凛吵架,可是无论刮风下雨,小豆丁般的凛总会委屈撇着嘴在放学的路上等他。
只要看到凛湿漉漉的绿眼睛,就无论如何都没法再生他的气。
冴认命地叹息了一声,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掉了凛身上的雪:“等了很久?”
凛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冴的手:“你受伤了?”
“右脚踝外侧副韧带扭伤。”冴神色中有些无奈,“休息几天而已。”
“噢,没事就好。”凛似是松了口气,旋即神色紧张地解释道,“我和教练请过假了,很快就会回去,只是……”
只是想见你。
声音说到后面渐渐弱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凛。”冴沙哑地唤了一声,倾身凑近了过去。
黑伞降了下来将两人遮蔽在安谧的黑暗里,隔壁楼栋人影晃动仿佛近在咫尺,仿佛某种诡谲的怪物在暗中窥视,温热而柔软的舌尖轻轻舔舐过凛冰冷的唇线,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处,有雪花逐渐消融在深吻之中。
“哥哥。”凛微凉的额头抵着冴的额角,残雪坠在睫毛之间濡湿得仿佛是泪,“怎样都好,让我留在你身边。”
真的是非常、非常难缠的小孩。
冴没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走进了夜色中的小楼。
房间里没有开灯。
层叠的衣物一路胡乱落在地上,窗外的雪光隐约映照出边缘模糊的轮廓,暧昧黏腻的声线肆意在黑暗中游蹿。
几乎算是邀请。
被利刃贯穿的一刻疼到几乎要落下生理性的眼泪。凛伏在冴的脖颈之间,牙尖叼起一小块柔软的皮肤反复磋磨,他的手臂的肌肉微微用力拢起流畅的弧度,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却偏偏动作间不忘小心护着冴受伤的右腿,语气纯澈而乖顺地问冴“哥哥,可以吗”。
冴环抱住凛作为纵容般的默许,在泪眼迷蒙中几乎感觉舌尖都在微微战栗。所有顿塞已久的情绪汹涌而出,天花板上缠绕扭曲的影子如妖鬼般颤动着,似乎在鬼火烧灼之中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冴默然凝望着影子,空洞的黑暗承载着沉重而粘稠的罪孽与恶罚,名为“糸师”的无形锁链套索在他的颈间几乎无法喘息。他曾无数次地为凛留下后路,以兄长的名义企图把他推向更远,最终两人的命线却杂乱而纠缠地绕在一处,在糸师凛的每一条后路上都蜿蜒扭曲地涂满了糸师冴的名字。
那就一起吧,留在我身边。
他闭上眼睛,恍然见看见凛站在光里,闪着寒光的刀刃在脚边破碎一地,眼神期艾地看他。
你爱我吗,糸师冴?
在潮汐的尾声,冴轻声回答——“无论是作为世界第一前锋,我的弟弟,还是糸师凛,这就是我的答案。”
-7-
冬歇期即将到来。
街头巷尾都挂上了圣诞风格的装饰作为节日到来之前的预热,清晨时分店铺尚未开始营业,看上去空荡荡的有几分寂寥。
凛裹着厚厚的围巾低头发着信息,一连串的小黑猫卡通表情跳跃在对话框之中,许久之后对面才蹦出一条“吵死了” 作为回应。凛抿住嘴,又发了一个小黑猫捂嘴动图才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揣进大衣侧兜。
踏进俱乐部大门之后又换回了一副冷淡平静的表情。
今日将进行冬歇期之前的最后一场比赛。在此之前已经取得两连胜的RE·AL二队野心勃勃地希冀在主场作战中冲击三连胜,为赛季中程划下一个圆满休止符。
凛将外套挂在柜子里,旁边正在脱衣服的后卫拉比外头看了过来,冷不防地问:“凛,最近心情很好?”
凛挑眉看过去,似是有些疑问,但最终只是“嗯”了一声作为默认。
“怎么看出来的啊?”另一名队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又小声说,“这家伙除了在球场上其余时间哪有表情。”
“可能就是……踢球的感觉吧。”拉比这么说。
凛在场上的风格并不能用赏心悦目来形容。压迫性极强的破坏性踢法如同一道残暴的飓风,摧枯拉朽地将对手的防线撕扯到支离破碎。彻底穿越过拘束又犹疑的过渡期,凛极度利己且目标性极强的球风展露无遗。如果说在一段时间里凛在绿茵场上是孤注一掷般的愤怒发泄,那么近期所让人感受到的便是更加理性专注的狩猎。
或许是凛近日的强势给了贝厄斯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接连几场的比赛中贝厄斯的状态也发挥到了极致,将几粒关键进球收入囊中。
冬歇期前的最后一场比赛让大家比平日的兴奋度都高了许多,闲聊中东拉西扯之间便开始野心勃勃地猜测今日的进球数量。
“怎么样,赌不赌?”队友兴致勃勃抛了一枚硬币,“今天至少进两球吧?”
贝厄斯冷笑着懒懒排开两个硬币:“我赌两个都是我的。”
更衣室内一阵喧闹地起哄,贝厄斯斜眼看凛,拉长音调说:“敢赌吗?如果你输了,给我洗一周球衣怎么样?”
凛沉默了片刻,丢下三枚硬币,盯着贝厄斯轻笑出声:“玩大点啊,软脚虾。”
或许是因为充满硝烟味的赌注提振,开场时全队的状态绝佳。
主场优势之下球迷高扬旗帜呐喊助威,欢呼的浪潮卷起波纹一般一阵又一阵地荡开。
甫一开场贝厄斯率先持球,比赛仅至12分钟便径直在禁区外兜射远角,客队门将惊险飞身将球托出。RE·AL态势凶猛,并没有给对面太多反应机会便再一次地开始组织下一轮进攻。
第25分钟,在场中拉扯纠缠之际凛迫进对方禁区边沿,接下左边锋横传,抢在对方门将触球前垫射入网,如闪电般直接拿下全场的第一粒进球。
转播大屏上给出了凛跑动的特写,墨发少年在此时仍旧没有过多的表情,松石绿色的眼眸冷淡地瞥向镜头又转头离去。
高昂的进攻气势在上半场时间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比赛第43分钟,贝厄斯抢断对方传中,远射一记将比分拉到2-0,极近嚣张地用手指比着“1”的手势怒吼庆祝。
短暂的中场休息期间,贝厄斯站在凛的身边,语气少有地严肃:“小子,你很强。是个不错的对手。”
“从一开始,我的对手就不是你。”凛看向宽阔的绿茵场,声线平静,“我的战场不在这里。”
下半场开始,身着9号球衣的凛完全接管比赛,极其迅猛地持球在人群里灵动穿行,对方企图多人围堵截球,却被凛和早已在斜前方等待时机的后卫拉比互传过人轻松绕开,在比赛的第58分钟,凛单刀左脚挑射破网,成功完成本场比赛的梅开二度。
彻底被压制的怒火点燃了对方的斗志,接下来的时间里对手重整队伍替换球员组织 一场极为精彩的反扑,比赛胶着至79分钟,对方右边锋接下队友一记长传远射入门,艰难突破了RE·AL二队的零封压制。
“喂,小子,时间不多了。”贝厄斯在奔跑中迫近凛的方向,“接下来这一球我绝对不会让你。”
凛没说话,余光视野观测着整场球路,无数种可能性在脑海中如丝线般尽数展开。
“可惜。”凛直面迎上了贝厄斯跑动的路线,贝厄斯见状不服输地咬牙顶上,在逼近对方禁区时凛却突然改变了路线,急转的角度打得贝厄斯措手不及,“我说过,我的对手不是你。”
在全神贯注的瞬间,凛的脑海里无端出现了父亲调侃般的那句“今古有神奉志士”。
凛咬紧了牙,无声地笑了。
白色彗尾在空中划出一道高抛球线,凛踩在小禁区外沿,纵身跃起顶出一记力压防守的头球,擦过对方守卫的手指堪堪落入球门。
比赛第87分钟,凛完成了一套完美帽子戏法,比分被提前锁定在4-1大获全胜。
赛场寂静了一瞬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声,热烫的气息凝成白雾消散在寒风之中,凛环顾球场,如同初次登场一样,几近傲慢地手攥成拳举向空中,接受着万众瞩目的加冕。
冴安静地坐在喧闹沸腾的观众之间,他看着场上少年桀骜的背影,最终为他的最佳前锋献上了掌声。
转播大屏记录着赛后队员们的拥抱欢庆,对手前锋走过来找凛邀请交换球衣,凛点了点头,脱下上衣递给了对手。
镜头扫过肌肉线条流畅清晰的背部停住了几秒,顺着脊骨延伸的一柄碎刃武士刀纹样跟随着凛的动作舒展开来。残刃尖端仍旧锐利无比,两股柔软的丝线绕着刀刃一路蜿蜒,像是无形的刀鞘。
冴戴上了墨镜,似是无奈地轻哂了一声。
“来开家长会啦?小冴。”人群渐渐散去,主教练见冴走近,促狭地打趣,“回RE·AL了?”
随着凛在RE·AL崭露头角,近日在俱乐部内部逐渐流传出糸师兄弟之间“家长与小孩”相处模式的梗(RE·AL一队后卫谢默斯表示不对此事负责),一脉相承的扑克脸兄弟极具反差性的黏糊相处模式让众人玩梗玩得乐此不疲,流言盛传只要在凛面前叫冴的名字就能看到高大的冷酷中锋脸上出现不合时宜的幼稚表情。
冴无语地看了主教练一眼,却也没反驳。
“凛状态很好,他证明了自己,这一点并不容易。”主教练看着远处被队友团团围簇的凛,“俱乐部一直都很关注凛的成长,一队教练上一场也来现场专门看过他,我想不久之后就会有凛和你一起上场的机会。”
冴点了点头:“我相信凛。”
“世界第一前锋?”主教练笑了,“很不错的野心。”
看见冴出现在现场时,凛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进球时都不曾有过的明亮雀跃。
RE·AL二队众人看着周身气场突然柔软几乎要飘出小花的凛不由得挂上了满脑袋的黑线,赛前还表示“看不出凛有什么表情”的队友反射弧极长地侧头和拉比说:“现在我看出来了,凛最近心情真的很好。”
直到离开球场,凛的脸上仍旧写满了“哥哥来接我放学”式的开心。
这场球赛的结束宣告了冬歇期的正式开始。冴带凛飞往了一个坐落在北欧边沿的小岛。
冰雪覆盖的小镇从下午时分开始便陷入了沉静的黑暗,人们常常能看到北极光划破天空。时间变得缓慢下来,在无人认识的角落好像清空了所有的过往只剩下属于当下的空白,他们像一对普通的恋人一样相爱,度过每一个日出和日落。
圣诞期间的小镇被暖色的灯火与绚丽的彩带所点亮,白雪覆盖的小木屋里摆放着满满当当的糖果与糕点,甜香的气息路过店面便能轻易嗅到。
冴和凛从店里出来,就算是不算嗜甜也应景地买了满满一袋。
刚下过大雪的气温就算是裹着厚厚的围巾也觉得冷,冴脚步慢了下来,从袋中掏出一块巧克力,剥开花里胡哨的糖纸递到凛的嘴边:“吃了。”
凛毫无防备递低头叼起巧克力块,下一秒便被致死量的糖份激得天灵盖一麻。
“唔……介素森么……” 糖浆夹心在嘴里爆裂开来,凛眯起眼睛含糊抗议道,“吼甜!”
“糖衣杏仁味的。”冴若有所思地展开糖纸看了看,“想也觉得太甜。”
凛半是赌气般地用宽大的围巾将冴缠了进去,借着柔软而温暖的遮挡,低头向他索取了一个短促而隐秘的吻。坚果馥郁的香气与糖浆的甜在唇齿碰撞间扩散开来,旋即又柔软怯然地分离。
“是这种味道的。”当街亲吻冷静下来想想还是太过大胆了一些,凛红着耳根向前走,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喉管浸得少年的声线都变得沙哑。
冴用指腹蹭开了唇角的水光,慢悠悠地坠在后面走着,许久后才轻嗤了一声“幼稚”。
回到住处门口时天光彻底暗了下去。国内的父母恰好打来了电话,信号不算太好,凛回头向冴比了个手势便快步进屋和父母聊着。冴慢吞吞地坐在门口换鞋,隔壁年迈的老太太刚好出门和他打了个照面。
这些天有过几面之缘,冴礼貌地点了点头。
“圣诞快乐。”老太太和蔼地笑着,似乎今日兴致很高地端详了他一眼,“你们有着很漂亮的眼睛,是兄弟吗?”
松石绿色的眼睛在暖光下被晕染成琥珀般的色泽,冴抬眼看了看凛的背影,语气柔和地说:“是恋人。”
老太太了然地笑了笑,说:“那你们一定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命中注定。
冴没回答,轻声说了句“圣诞快乐”。
只是一阵寻常又短暂的寒暄。
“哥哥。”凛举着电话出来寻他,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冴伸手摁下凛头顶翘起的发丝,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意,“一切都很好。”
窗外的雪又落了下起来。
-END-
*一个不重要的小展开:今古有神奉志士,出自电影《最后的武士》,刻于赠刀之上,意义为“(this sword) belongs to the warrior in whom the past has join thenew.”
-Creep 怪物-(凛冴/完结)
全世界只有冴清晰的听到,属于他的年轻前锋在他耳边说——
糸师冴,我们不止拥有黑夜。
只要胜利,我就能在万众瞩目之下与你紧紧相拥。
所以,未来的每一次进球,都是我在说爱你。
——————————
-1-
窗外下着灰蒙蒙的雪。
明明临近春季,寒流却来势凶猛,是一个适合慵懒窝在家里的糟糕天气。
糸师凛盘腿坐在被炉前,蓝染花纹的棉被盖在腿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烘得人有些困倦。他垂头专心剥手中的橘子,橘皮被从上至下撕得平整,清香微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电视里体育频道主持人和嘉宾兴致盎然地聊着下个月即将...
全世界只有冴清晰的听到,属于他的年轻前锋在他耳边说——
糸师冴,我们不止拥有黑夜。
只要胜利,我就能在万众瞩目之下与你紧紧相拥。
所以,未来的每一次进球,都是我在说爱你。
——————————
-1-
窗外下着灰蒙蒙的雪。
明明临近春季,寒流却来势凶猛,是一个适合慵懒窝在家里的糟糕天气。
糸师凛盘腿坐在被炉前,蓝染花纹的棉被盖在腿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烘得人有些困倦。他垂头专心剥手中的橘子,橘皮被从上至下撕得平整,清香微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电视里体育频道主持人和嘉宾兴致盎然地聊着下个月即将开赛的U20亚洲杯。
无非是些纸上谈兵的陈词滥调。凛听着秃顶嘉宾激昂无用的废话冷哼一声,直到“糸师冴”这个名字被提起,他才忍不住抬眼看向屏幕。
暗红色的短发,松石绿的眼睛。视频里身着U20国家队球衣少年桀骜不驯地冷脸看向镜头,面对记者一连串的问题淡漠吐出一句“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便转身离去。
“啊,真是简短的回答。”短暂的视频回顾之后镜头切回演播厅,主持人笑着评论道,“提起糸师冴选手在前U20国家队与BlueLock的对决中的表现,直到现在网络上还争议不断,对于此次糸师冴选手空降U20国家队大名单,平冈老师您怎么看?”
被称为“平冈老师”的秃顶男人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糸师冴选手在那场比赛里最后一球持球太久,显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留洋顶级豪门青训的背景让糸师冴选手和同龄本国球员拉开多少差距现在看来倒也未可知,不过毕竟有着‘日本的至宝’这个光环在,吸纳他进国家队也不令人惊奇了。”
“这次U20国家队大名单除糸师冴选手之外,其余选手均启用了BlueLock选拔出来的球员,新英雄大战直播企划也为选手们吸足了眼球,全新的U20国家队会带来怎样的惊人改变真是让人非常期待。”
冴空降国家队大名单这件事凛并不比谁早知道。
很难形容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从小就渴望和冴在同一支队伍里并肩作战,可在如今这种撕裂而充满敌意的关系之下,比起队友,或许作为对手更为合适一点。
看到名单的那一刻他冲动地点开了手机里许久未联系过的对话框,打下“你为什么”几个字后又理性回笼地缓缓删除,过了一会儿才将对话气泡弹出——
“老妈问你,赛前要不要回家。”
十二个小时零六分之后,对面简洁回复了一句“再说”,便再无回音。
“本次U20国家队大名单里除了糸师冴的空降之外,也有很多值得让人关注的地方。”电视里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例如在新英雄大战中有着惊人表现的马狼照英选手如何与团队磨合,踢出绝杀世界波的凪诚士郎选手与复制能力卓绝的御影玲王选手的组合出击,还有曾经针锋相对的糸师兄弟同场作战……”
无聊透顶。
凛兴趣缺缺地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玄关传来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小凛——帮忙开一下门哦。”妈妈在厨房里唤道,柔和的声音与油炸物发出的刺啦响声混杂在一起。
这么恶劣的天气里拜访别人家不觉得失礼么。
凛塞了瓣橘子含在嘴里,皱着眉头走去开门。拉开门的瞬间冷风裹挟着雪花卷进屋内,方才在电视上一闪而过的身影无比真实地立在自己的面前,睫毛上还挂着未融化的冰晶。
“哥……哥?”凛愣了愣,橘瓣意料之外的激烈酸味慢半拍地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刺激得生理性泪水猝不及防涌上眼底。
于是刚到家的冴和闻声赶来的糸师父母亲眼目睹了“弟弟见到兄长激动落下眼泪”的温馨场面。
“好恶心。让开,爱哭鬼。”冴面无表情地侧身进屋关上了门。
“糸师冴我杀……”凛阴鸷地用袖子潦草抹了眼泪,刚一开口便对上了父母如出一辙的谴责眼神,硬生生地把无数句骂人的脏话和酸到炸裂的橘子一起吞回了肚子里。
冴拖着纯黑色的登机箱从凛的身边擦肩走过,浅淡的男士香水味在凛的鼻尖一晃即逝,陌生的味道让凛愣在原地。他印象里的冴总是和他分享着同样的洗衣剂香气,或许还有一丝阳光的气息,但很多让人下意识觉得“理所应当”、“本该如此”的东西总会随着时间的飞逝而变得面目全非。这些不经意的小事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被改变的,但总会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如同一颗子弹一样击中心脏,用最直白的方式打得人措手不及。
冴的突然归家让父母欣喜不已,围着他嘘寒问暖许久才恍然晚餐要多加几样菜,终于放过他扎进厨房忙碌起来。
凛置若罔闻地坐回被炉边,与冴如出一辙的松石绿色眼眸紧盯着电视,神色一片冷淡。
“马上要比赛了就只看这么没营养的废物节目?”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冴懒懒在被炉另一角坐下,身上穿着的浅色家居T恤是和他一样的款式。
“你回家就是为了说这些?”凛故意把电视声音调大,语气生硬地反问。
冴没有理会凛的回呛,腿毫不客气地伸进被炉里踹了凛的小腿,桌下温暖的空间变得有些拥挤。
和年幼时不同,当下的少年身高腿长,就算努力蜷起腿来也仍旧不可避免地碰到彼此的膝盖,凛恼怒地瞪向冴,气到耳尖发红却还是向外挪了挪。
冴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剥好凛剩在桌上的大半个橘子,仿佛察觉不到酸味一般面不改色吃了下去,掉落的橘皮边沿整齐,和凛撕开得别无二致。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电视里滔滔不绝的声音突兀地四处游窜,凛从余光能够看到冴暗红的发丝,就在距离自己很近的位置,却仍旧感到疏离。在“沉默”这一点上显然兄弟俩有着极为相似的天赋,两人相对无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饭桌上。
对于父母而言,由于多年来冴鲜少回家的缘故,兄弟之间近乎反目的关系并没有被家人感知,凛和冴似乎还停留在小时候黏黏糊糊的阶段里。一家四口上一次围坐在一起吃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父母高兴之余也有几分感伤怀念,提起了许多两人小时候的往事。
“凛真的很喜欢哥哥呢,冴刚刚离开日本的时候凛在家可是没少哭鼻子。”妈妈给两人分别夹了一块炸猪排,面带促狭地说,“还一直要抱着哥哥的被子睡不许我收起来。”
“妈——”凛有些难堪,板着脸喝止道。
“好啦。”妈妈了然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向冴,“说到这里,小冴你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出来,爸爸前阵子买的跑步机还没拆先放在那里了,今晚和弟弟一起睡一晚可以吗?”
“不要。”凛和冴异口同声地拒绝。
冴淡淡扫了凛一眼,说:“我出去住。”
“外面下雪呢,留在家里吧。”妈妈眼里盛满歉疚,柔声道,“抱歉小冴,你那么小就自己离开家,一直以来妈妈都没有照顾好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冴有些怔愣,面对母亲难得口气柔软了几分。
“在国外待久了变得这么扭捏么,哥哥。”凛冷冷在一旁嘲讽,话音落在“哥哥”上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
“吃饭。”冴一把将凛的头摁在了饭桌上,再也没提出去住这件事。
-2-
上一次两人一起睡还是冴第一次离开日本的前夜。
冴走进那间熟悉的卧室,曾经满满当当放在柜子上的奖杯与照片被清理得干净,唯一留下的一副相框被倒扣着放在了角落的位置。冴随手翻开,泛黄的照片上如实记录着幼年时两人胜利的瞬间。
“只是忘记丢掉的东西而已。”凛走进房间,用浴巾擦着半湿的头发,一手夺过了相框扣在柜子上,“毕竟这些过往对你而言毫无意义,不是么。”
“确实。”冴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只活在过去的人是不配谈论‘世界第一’这件事的。”
凛沉默地转身关了灯,浓郁的黑暗吞没了所有的情绪与表情:“糸师冴,我会在球场上撕碎你。”
冴眼后神经连坠着太阳穴附近一阵又一阵地疼,接近一整天漫长的飞行与跨度很大的时差让他疲倦。他懒得再和凛进行拌嘴式无意义的对话,只是说了声“随便你”,径直上床陷进了被子里。
听着冴沉缓轻微的呼吸声,凛久违地失眠。
他侧过身去,面前的冴沉睡在寂静的黑夜里,身形模糊不清好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境。凛垂眼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冴散落在枕边描出一片暗色的发尾,这才感到了几分真实。
如果过去是那么容易被抛弃的事物,谁又不想向前走呢。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全部凭由冴一手塑造,他的梦想、他的习惯、他生活的每一寸罅隙,最美好的回忆和最残酷的破碎都由同一人亲手给予。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体内盘踞着一头扭曲的怪物,吞食着独属于冴的爱与恨意畸形生长。只有多梦的夜晚是他能临时栖居的深暗水潭,能够短暂地去拥抱明亮而虚无的过往。
想摧毁,想弄碎,澎湃的恨意几乎将他淹没,最终却化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凛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靠近冴,在他的嘴角落下了极为轻悄的蹭吻。
就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窗外屋檐上的雪化了大半,有水珠坠成线地滴落下来。凛坐起身,另一半床空荡一片,只有被子掀开的一角提醒着冴存在过的痕迹。
后半夜被子基本没盖在自己身上,凛蹙眉看着将将搭在自己腰腹上的一角被子,后知后觉地觉得头又重又疼。他用手背搭了搭额头,微烫的温度无疑是发烧了。
他摇摇晃晃地起床披了件厚衣服,潦草洗漱过后便下了楼。
国家队集训前几天生病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得知凛发烧之后,父母立马用毛毯严严实实把他裹了起来,还在额头上悉心贴了一个降温贴。临近上班时间,两人边在玄关换鞋边再三嘱咐凛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又转头拜托冴在家好好照顾弟弟,得到冴有些不耐烦的答应之后才放心离开家。
只剩下兄弟二人的家突然显得安静又空荡。
凛坐回桌边喝了几口豆腐味噌汤,没太有食欲,但好在头脑清明了一点。
“被子都盖不好,你是白痴么。”凛闻声回头,一根冰凉的细棒便被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冴抬眼看了看钟,淡声说道,“温度计含五分钟。”
凛别扭地偏过头冷笑一声,温度计像指针一样指向了与冴相反的方向:“你以为我为什么盖不好被子呢,哥哥。”
冴回想起早上温暖卷在身上的被子,难得地有些无言,过了许久才问:“喝水吗?”
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哥哥最大限度的示好。
于是温度计又指了回来,微微晃了晃:“不要,想吃冰棒。”
温度计到点被抽出,读数37.8℃。
“你想死么。”冴语气恶劣地问,“你或许还知道自己在发烧?”
凛抬头看向冴,表情漠然没有说话。两双几乎如出一辙的松石绿眼瞳对视了一秒,冴移开了视线,烦躁地捋了捋头发,起身准备出门。
凛站起身,高热让他的嗓音听起来比平日绵软了几分:“一起去。”
冴定住了脚步,“你别来”或是“那你自己去”之类的话已经到嘴边,又记起凛倔强又固执的性格,懒得开口再说服什么,只是随手抄起玄关挂钩上的厚围巾粗暴在凛的脖子上缠了几圈当做默许。
外面的空气凌冽,融雪时分最是寒冷。
凛半张脸缩紧宽厚的围巾里,走在冴的身后小声嘟囔:“以前觉得你很高来着,结果现在给我围围巾还要踮脚。”
冴双手插兜没有回头,他穿得很单薄好像丝毫不觉得冷:“把你流口水的老毛病治好了再说这个话。”
明亮天光之下冴的影子颜色浅淡,凛的每一步都踏在暗影的边沿,动静惹得冴不耐地投去一瞥。旧日破旧的冷饮店早已不见踪影,作为替代的是明亮崭新的便利店立在街角,不大的店面里货架排得满满当当,迈进门内电子门铃唱着欢快的旋律。
冴随手从角落冰柜里拎了一袋包装精致的冰棒,丢在凛怀里:“这样可以了?”
凛低头在冰柜里翻找了一番,换了最普通的果味冰棒:“是这个。”
虽然早就过了要攒钱吃最廉价冰棒的年纪,如今尝起来这种色素香精添加过多的风味也未免涩口,但总归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怀念那一口浓重的甜。
凛坐在便利店落地窗前的高脚椅上小口啃着冰棒,冴并不吃,只是默然看向窗外,穿过几条街道,远方隐约能看到海。
“BlueLock新英雄大赛,你看了么。”凛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超过了洁世一。”
“我看了或是没看重要吗?”冴神色未变,淡淡地答道,“仅仅是这样你就觉得满足了?”
便利店的暖气太足,来不及吃的冰棒融化的液体聚成细小的一股顺着手指蜿蜒。凛轻笑了一声:“我只想告诉你,我会一个个把你们击败,现在是洁世一,下一个就是你。”
“打败我,所以呢?你以为这能证明什么。”冴看向凛,眉头微微蹙起,倦怠地开口,“所以我说,凛,你这样永远只能当一个残次品。”
凛怔愣了一瞬,残留在木棒上的小半块冰碎裂在桌上,木棒上刻印的字样清晰分明。
“日本注册球员不过百万,南美、欧洲注册数量更是以千万计。你面对的从来不是眼前的一两个人而已。”冴垂下眼睫看着凛手中“谢谢惠顾”四个字:“凛,运气是会被用光的。你或许是比别人拥有更多的运气和天赋,但对于很多人而言,幸运之神从未眷顾过。如果你就想凭借这么浅薄的态度去对待‘世界第一’这个目标,这是对于放弃一切拼尽全力去争取的人的侮辱。”
放弃一切?凛垂下眼睛。
“所以我就是被你放弃的东西之一,对么。”凛将木棍丢进身边的垃圾桶,“就像这根冰棒棍一样?”
冴神情沉暗下来,冷声说道:“凛,这个世界很大,你不能只看向一处。”
“我看向哪里,从来都是你亲手指给我的,糸师冴。”凛站了起来,眼底盘旋着浓绿色的风暴,“你到底还要践踏我的人生到什么时候!”
“糸师冴,我憎恨这样的你。”凛冷漠地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便利店。
冴坐在原处没有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凛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更远的地方是朦胧而无际的一片灰蓝。
他想去看看海。
-3-
“哥哥——这里——快点!”
冴坐在岸堤边,不远处黑色短发的小豆丁抱着球向着前方招手,稚嫩的声音被风拖成一道欢快的长线。大一些的男孩在弟弟踉跄跌倒前稳稳接住了他,两人的笑声在海滩上回荡,皮球掉在地上,滚到了他脚边。
冴下意识站起身来,停住了球——
眼前是熟悉的绿茵场。
“冴!”远方穿着同色马甲的队友一记传中将球送到他的脚下。
极其漂亮的传球。
不需要思考,无数次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熟练接下,紧接着带球灵巧绕过对手,如同暗红流星一般向球门方位奔袭。
进球路线丰富。冴的眼睛直视前方,脑海里却铺开了整个球场,所有的动态都如萤火一般在他的脑内有序飞舞。
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作为前锋而言,最令人战栗的时刻莫过于抬脚射门的那一瞬间,带着摧毁、破坏的快意,赢得一场比赛中最为高级的奖励。
白色的弧线带着凛冽的风速坠向球门,下一秒却被戛然切断。
“不行哦,亚洲小子。”对面棕发后卫闪现在他的面前,促狭地眯起浅蓝色的眼睛,笑嘻嘻地将球收入脚下,“这里不是你的领地。”
冴骂了句脏话,旋身逐球而去。
比赛进入伤停补时,终未能挽回败局。
队友暴躁地摔了马甲,无意般地看了他一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扯了扯衣领走向休息区。
冴独自一人站在球场中央,神情晦涩难辨。
“冴,你可以考虑试试中场的位置。”教练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温和地这么建议,“你的比赛阅读能力、意识和传球技术都令人赞叹,比起前锋,中场或许更能被你统治。”
“可是我想做前锋。”冴轻声说,“我……我和我弟弟约好了,要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那么冴,在这支青训队里,你是最强前锋吗?”教练并没有靡费耐心劝解什么,只抛下一句问题便转身离去。
不是。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不必被回答的问题。
他或许是个优秀的前锋。有进球能力,有威胁性,有细腻的技术。
但拥有这些的不仅仅只有他。“优秀”这一类的判定在耀眼的、如同神降一般的天赋面前不值一提,对于世界第一前锋而言,这种抽到“再来一根”的幸运只是最为基础的入场券而已。
他所付出的所有苦痛、磨砺与彷徨,都只是在无声地彰显着他与世界第一的距离。
“大哥哥?”眼前的小豆丁歪着脑袋看着冴,短胖的手指指了指他脚下的球,“这是我的球啦!”
凛冽的海风拂过脸侧,冴回过神来,动作柔和而精确地将球传到了小孩的脚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像极了小时候的凛。
过往漫长而煎熬的岁月凝结成回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
冴静静地看着前方,冬日的海寂静而深沉,几只落单的海鸥掠过波涛,叼啄着水面渐渐飞远。这样的景色让他内心安宁。西班牙看不见故乡的景色,没有样式古朴的一户建小屋,没有悠然又老旧的海边电车,也没有这样冷寂而沉默的海。
回到家中已是天色黯淡。
屋内没有开灯,凛蜷在沙发上睡得很沉,色调阴郁的影片还在不紧不慢地播放着,屏幕的下角标注着片名——《闪灵》。
刚到西班牙那段时间里也会因为思念频繁和凛通电话,他曾听凛数次提起这部他最喜欢的电影。扑面的暖意让冴被海风吹得发僵的手指关节微微感到疼痛,他生涩地弯起手指拾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小,在凛的身侧坐了下来。
屏幕上是苍茫一片的白雪与孤独沉默的山庄。
幽暗的长廊,富丽古旧的空房间,灯光迷离的舞厅。
无端滚动的球,浴帘后的人影隐约浮动,如海浪般涌出的血。
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男主角在压抑诡谲的寂静里逐渐变得癫狂,漫天的大雪隔绝了出路,就如同当年冬夜纷飞的雪在他的心里一直没有停过。
在初作中场的每一次助攻射门瞬间,他总会看见凛。
他无法控制下意识地想,那些如同神助的、无比闪耀的进球,如果是凛的话,凛一定可以。
凛与他骨血相连,与他灵魂伴生,是他一生中最宝贵的存在,所以——
只要有凛在,冴的梦想就能够得以存活。
如果世界上一定要有人踩着他碎裂的旧梦摘取至高的荣耀,他希望那个人是凛,也只能是凛。
作为世界第一中场的糸师冴终将为世界第一前锋糸师凛献上最为精彩的决胜一球。
他抱着这样的信念与喜悦乘红眼航班提前回国,几十小时的不眠全凭几杯浓缩咖啡提振,他望向飞机降落时傍晚无边无际的闪烁灯海,像是无与伦比的美妙幻梦。
直到隔着漫天的飞雪对上凛那双愤怒的眼睛,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当他将凛视作自己的梦想的同时,他在更早之前就被死死地钉在了凛的梦想之上。
“成为仅次于哥哥的世界第二”这个天真而愚蠢的约定成为困住了凛的牢笼,而亲手打造牢笼的他却打不开这把坚固的锁。曾经被他过度纵容的爱慕与崇拜,如同衔尾蛇般在他们之间打下了无解的死结。
本该远行的候鸟被剪去飞羽,热泪在雪中冷却。
冴冷冷看着荧幕上男主角狰狞嘶喊的面容,现实和幻象之间失去了接缝,书桌上打字机旁雪花片般的稿纸上印着无数段相同的句子,男人陷在纸醉金迷的梦想中丧失理智,最后被大雪无声地埋葬。
You’ve always been the caretaker.
你一直都是这里的看门人。
冴无声地笑了。
他动作极轻地用指腹蹭了蹭凛的发顶,苍白的指尖陷入了浓重的墨色。
他憎恨着囚于名为“糸师冴”的笼中无法高飞的凛,也憎恨着眼看梦想远去无能为力的自己。
在折戟的旧梦面前,他何尝不是一个被困在雪中的怪物。
-4-
集训前的假期短暂,冴回国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在家待了寥寥几天便踏上了飞去南半球的集训行程。本届U20亚洲杯在墨尔本举办,此时正是明媚灿烂的夏季,下了飞机便感受到一阵热浪袭来。
距离开幕式只剩下10天,留给他们适应调整的时间并不算太多,集训日程表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在正赛开始前他们将一直维持一定强度的训练状态。
第一次代表国家出战的少年们难掩紧张与兴奋,长途飞行的倦意也无法让他们安静下来,载着他们前往住处的巴士车顶都要被叽叽喳喳的声浪掀翻。
冴坐在靠窗的位置,车窗外异国的景色浮皮潦草地从眼前掠过,性能优良的降噪耳机将他与车内的喧闹隔绝开来。
他并不紧张,也没有太多的兴奋,只觉得飞机上没太休息好有些倦意。凛坐在他身边,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一样。
在假期剩余的几日里,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在父母面前或许有过几句若无其事的伪装,其余大段的时光都被无意义的空白填满。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冴漫不经心地低头解锁,未读信息里躺着俗艳的玫红色头像,备注为“恶魔”。
-天才,这几天一起住怎么样; D
-正式比赛的话,再多给我施点魔法哦(爱心)
冴毫不犹豫地退出了聊天界面,索性锁屏闭上了眼睛。
“喂——小冴!”悠哉的声音穿透降噪耳机,见冴懒得理会,又一声一声耐心叫着,“小冴~小冴~”
彻底丧失睡意的冴面色阴郁地睁开眼,扯下耳机后没理会隔着好几排座椅向他笑嘻嘻挥着手机的士道龙圣,径直对着隔壁座位的御影玲王说:“御影的耳机降噪不太行。”
“哈?”玲王并没料到冴和他主动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抱怨自家产品,出于御影家的责任感下意识地想追问两句售后反馈,直到靠在他肩上的凪诚士郎拽了他的衣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冴是在迁怒,吐了吐舌头转回头去。
士道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冴暴躁的情绪,继续笑嘻嘻地指了指手机:“小冴,这几天和我睡吧,怎么样?”
明明只是分房间,却故意把话说得很色情。
冴自动屏蔽了他不着边际的荤话,厌烦地抛下一句“随便”,便又要戴上耳机。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的?”冴的左手臂突然被凛攥住,一直沉默到透明的凛对他说出了几日以来的第一句话。
手臂隐约发疼,凛下的力道不轻。
冴看向凛的眼睛,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也以极其固执的姿态盯着他。
“你只是我弟弟而已,凛。”冴的重音咬在“弟弟”两个字上,声线冷硬地警告,“你没有立场了解我的人际关系。”
凛难堪地松开了手。很多次下狠心决定“再也不理糸师冴”,但仅仅是糸师冴的存在本身就让这些决定轻易成为悖论。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洁世一扶着前排座椅的靠背,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手里的纸袋,伸向气氛僵硬的糸师兄弟面前。
最终房间的分配是由抽签结果决定的。
不允许私下换房间,不允许对抽签结果提出异议。
规则刚宣布出来,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马狼照英便发出了“嘁”的声音表示抗议,总教练绘心甚八只是回头平淡地瞥了一眼,所有人都默默闭上了嘴。
折腾一番之后终于办好入住。
房间还算宽敞,各类设施配备齐全,落地窗外能看到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流。冴把箱子顺手放在行李架上,对跟在身后的玲王偏了偏头,示意他先选床位。
玲王挑眉,对冴让自己先选的举动有些诧异,却也并没推脱,爽快地在靠墙的床边坐下:“我睡这里。”
冴颔首点了点头,将外套放在了靠窗的床旁。
经过几天的集训生活,玲王发现在足球之外的方面,冴意外地很好相处。
从室友的角度而言,冴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选择。对于大多数的事物都不太在乎,作息规律寡言少语,或许是由于早年便开启独居生活的缘故,在家务整理方面也很擅长。
冴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冷酷,生活中的一些细节甚至称得上柔软。面无表情戴着耳机看的视频不是足球实况而是樱桃小丸子,早上睡醒也会头发乱糟糟地从床上坐起呆愣愣地神游几分钟,收纳整齐的行李箱的角落里一直塞着一只小小的猫头鹰玩偶。
“冴前辈也会带吉祥物么。”玲王也曾半开玩笑地对正在整理箱子的冴发问,“好像很多球员都有这样的习惯来着。”
“我从不相信运气,球场上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的能力与判断。”冴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直率,“只是一件旧物罢了。”
玲王歪头瞥了一眼边角褪色泛白的小玩偶,很识相地没有追问。
赛前的适应阶段很枯燥。白天被各类战术分析和体能训练塞满,晚上的时间除了在酒店里晃一晃之外也只能待在房间里早早休息。
玲王热气腾腾地从浴室里出来,潦草围了浴袍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手机在床上嗡嗡震动,他侧目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腾出一只手接起。
冴目不斜视地看着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虽然每天训练吃饭日常活动都在一起,晚上回房间之后玲王和凪仍旧会通过电话联系,明明房间也只间隔一层楼而已。冴对玲王和凪没有任何营养内容的聊天对话充耳不闻,直到电话里提到了凛的名字,冴才微微抬眼看了过去。
其实最近几天里凛的名字在两人的电话里出现得很高频,毕竟以凛和凪这种截然相反的性格住在一起必然是一件非常灾难的事,凪的抱怨多得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偶尔也会从中插入一句凛充满杀气的吐槽,总归大多都些没意义的垃圾话。但这次电话里隐约提起“手腕”、“药”之类的词,倒是引起了冴的注意。
“药膏……有倒是有。”玲王歪头夹着手机,在自己的药箱中翻找,“但真的没关系么,毕竟马上要比赛了,如果肿了的话最好还是找队医看看,这个时间点佐藤医生应该没睡。”
玲王拿着药膏直起身来,回头看到冴正看向他,于是简单向他简单解释:“凪说凛白天训练好像伤到手了,手腕有点肿,问我有没有药。”
冴了然点了点头,职业球员受点小伤稀松平常,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玲王挂了电话,半湿着头发正要换衣服送药膏上楼,目光扫过靠在床头看书的冴,这才想起冴是凛的哥哥。
弟弟受伤的话,作为哥哥总要关心一下才好,作为独生子的玲王这么想着,把药膏递到冴的面前:“冴前辈,方便帮忙拿给凛吗?我头发还没吹干呢。”
冴迟滞了一刻,最终还是默然接过药膏,向门外走去。
-5-
敲门声响起时,凪难得积极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开了门。
“玲王——诶?”凪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的冴,旋即无精打采地一手扶颈,回头向屋内喊道,“喂,暴躁睫毛精,你哥哥来找你哦。”
白天刚刚在一起训练的冴在此刻看起来仍旧让人感到陌生。
走廊灯光昏暗,光影绰绰散在冴的身上,表情看不真切。冴站在门外并不进来,似乎不打算久留,凛感到左手手腕传来源源不断的痛意,踟蹰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向他走去。
“给,药。”冴言简意赅地把药膏丢进凛的怀里,看到凛下意识接住药膏的红肿左手,目光变得冷硬,“我怀疑你伤到的是手还是脑子?普通训练都保护不好自己干脆别踢球了。”
凛眸色沉沉地看着冴,刚洗过的墨色发丝因为左手难以着力没太擦干,还往下滴着水,看起来像一只湿漉漉的黑猫。并未伤筋动骨几日便能痊愈的小伤他并没有太在意,他没预料到冴会亲自过来,哪怕语气恶劣尖锐却仍旧能被准确理解为关心。
没有人能逼迫糸师冴,除非是他自己的心意。
“最好去找佐藤医生看看喔。”已经在床上瘫倒打游戏的凪慢吞吞地提醒,“玲王说的。”
凛刚想开口说不需要,冴却双手揣兜干脆地往外走。见凛还愣在原地,又神色不耐地回头:“走啊。”
看似严重的红肿果然如凛所料并没有伤到要害,队医能做的也只是拿一袋冰镇敷料给凛嘱咐他敷上,玲王给的药膏倒是被队医夸赞了两句,说是效果很好。
从队医房间出来往回走要经过酒店中庭的一处露天花园,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夹杂着花香的微风拂过清爽又惬意,凛的发尾半干被风掠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引来兄长不快的侧目。
从假期到现在短短的时间里,凛的身体一直在出状况,虽然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长久下来终归还是会对状态产生影响。明明看上去已经有了强悍成熟的前锋雏形,生活上仍旧马虎潦草得像个小孩。
或许是夜色总会让人变得柔软一点,冴仰头看向天井上方的小片星空,短促地叹了口气:“我说你,好歹要学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钥匙解封了锈蚀的记忆,那些被金色夕阳映照的温暖瞬间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让他恍然间错觉冰冷的雪夜从未发生过。
“哥哥……”凛无措地唤了一声。
翅翼灰黑的飞蛾停在凛的肩头,翕动在白色T恤上如同一个火燎的黑洞。冴下意识地伸手挥开它,在飞蛾振翅的瞬间才发觉其实并没有必要——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害怕虫子而哭泣的孩子。
“呀,发现一对奇怪的睫毛精兄弟。”戏谑的语气在身后响起,拖长了音调凑到了冴的旁边,“天才,你和你的兄控弟弟在玩什么过家家play?”
“滚开,害虫。”凛厌恶地瞥了眼围在冴身边的士道,“你最好戴上你的嘴套,别在街上乱吠。”
“小凛好凶。”士道不以为意地丢了瓶冰镇苏打汽水给冴,“我只是下楼买汽水恰巧路过友好打个招呼而已。”
冴稳稳单手接下汽水,另一只手又将士道恶作剧般带着力气丢给凛的那瓶从空中截住,神色冷淡地抬眼看他:“别做多余的事,恶魔。”
“没劲,走了走了。”士道耸了耸肩,他听出了冴话音中的警告意味,比赛前他并不想得罪这位天才中场,“小冴~记得比赛的时候要给我传球哦。”
士道悠哉狂妄的背影消失在了光亮如镜的自动门内。
残存的温情被士道的一番胡闹彻底冲散。冴挥去飞蛾时眼底的亮色一瞬即逝,他的瞳仁在夜色中沉寂下来,融化成一片深暗的绿。
“走了,凛。”冴拎着两瓶汽水对凛微微颔首。
凛在原地没有动。
“为什么选择他。”凛压抑的声音听着并不真切,见冴回头看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他。”
“你说士道?”冴缓缓开口,“因为他有强烈的野心和自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追逐什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他在射门那一刻心无旁骛,就这么简单。”
凛抿了抿唇,声线冷硬地说:“我比他更强。”
“你说过,你会把机会留给最渴望进球的人。”凛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那么这次……”
那么这次能不能选择我,哥哥。
终究没能说出口。
一直抱着击溃糸师冴的信念前行,他想象过无数次对冴说,你看,你抛下我的决定是错的,没有你我也行。
可是到了最后,其实也只是想让冴看向他而已。
想被冴认可,被冴肯定,被冴爱着。
凛自嘲地笑了一声。
看看我,糸师冴,看我被你变成了怎样的一只怪物。
“凛?”冴看着突然缄口的凛,蹙眉靠近了一步。
“哥哥,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好看着我。”凛轻声问。
他站在光所不能及的暗影里,身后浓黑的花草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在身后蛰伏颤动。冴无法看清他的神情,虽然凛只是安静地站在离他很近的距离,却散发着那日在赛场与他对决抢点时疯狂而危险的气息。
冴刚想开口,下一秒却被凛拉住手腕,低下头在他的嘴角印下了一个冰凉的亲吻。
凛的手在发抖。
指尖贴在冴温热的脉搏边微微颤着,却丝毫不肯放手。
时间仿佛在冴的身周静止。
他没有动,任由凛如同小兽般轻浅蹭咬他的唇,舌尖泛过几滴温热的咸,味道像是镰仓夏日的海水。
他终究无法拒绝,就如同他无法拒绝过往无数次和凛在暗夜之中的隐秘亲吻一样——
困锁于囚笼里的不仅只有凛而已。
鸥鸟灰白的翅羽如雪般在笼中缓缓坠落,冴缓慢地眨了眨眼,只有墨色的黑暗扩散开来,将他与凛一同吞噬殆尽。
轻微的窒息感让凛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狼狈地偏过头去,绝望至极的情绪将他的心脏攥紧,一直以来被他小心藏匿的这份畸形扭曲的秘密终究以冲动不堪的姿态摆在了冴的面前。
凛松开了手,近乎自暴自弃地刨出怪物的心脏捧向冴等待最后的判决:“哥哥,我对你……”
“凛,住口。”冴截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不要说。”
凛愕然看向神色平静的冴,他以为冴会恶心、会厌恶,或者至少也会质问他些什么,但冴只是以一副冷静的姿态告诉他,不要说。
眼神交汇的一瞬,他突然明白——
冴知道的,甚至是在此之前。
难以言喻的下坠感攫住了他。
是了,他的人生是由冴一手塑造的,他所有的心思在冴的面前都无处遁形。
他只能看着冴静如深海的眼睛,漫长岁月里他一直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而他却从来看不透冴。那些禁忌扭曲的爱意分明是被纵容着生长的,却又被夜雪般的冷漠寸寸扼杀,那么,冴也会如同他一样感到挣扎和痛苦吗?
“凛,你的野心不该有杂质。”冴拧开瓶盖喝了口苏打水,丰沛的气泡刺得口腔内壁微微疼痛,他垂下眼睫,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我会平等对待每一位有能力的射手,如果你能将‘自我’发挥到极致,我会传球给你。”
纷乱的思绪在凛的脑海中暴冲,他有很多话想问,却终究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走了,明早还有训练。”冴旋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6-
令人紧张的U20亚洲杯正式开启之后,队内的气氛反而平和了许多。就如同读书时面临大考的心思一样,考试前总会慌慌张张觉得这里不会那里没看,真到了坐在考场里拿到卷子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倒是心无旁骛不再去想别的。更何况经过了BlueLock时期欧洲顶级球员的洗礼,快速成长的少年们也有了直面对手的底气,第一场以3-0轻松拿下胜利积分的小组赛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状态正好的队员们兴奋劲还没消退,在休息室复盘当场就被绘心泼了盆冷水,“未来的对手会越来越强,甚至可能会超出你们的想象。我们的目标只有决赛的胜利,获得其余的胜利都没有意义,你们要记住这一点。”
赛程安排紧密,第二场小组赛来得很快。
与上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不同,这一场的对手是被视作夺冠热门的东道主A国。
穿过狭长的通道,绿茵场开阔地在眼前铺开,此刻体育场内座无虚席,处处飘荡着A国的大幅国旗。在震耳欲聋的呼声中,身着黄绿球衣的A国U20国家队成员们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在前序比赛中A队同样拿下了3分胜利积分,主场作战状态极佳,打法尤其凶猛。
开球之后,A队球员率先抢下球权,如疾风闪电般带球直插腹地,中场传球至前锋时被后卫爱空狠戾拦截,旋即起脚传至已在边侧就位的冴。
冴颔首权当感谢,勾起球便组织开启反攻。
冴的体型在身体对抗上并不占优势,但匀称合度的骨架及结实紧致的肌肉让他在力量感与柔韧度上有着恰到好处的平衡,持球之后凭借干净利落的精湛盘带技术高速前移,一时间无人能够突破进入他的领域。
“Hola,冴,好久不见。”一头金发的A队后卫语气轻松地用西语向他打了个招呼,牢牢封死在他能够突围前进的路径上,“还记得我吗?”
“吉尔。”冴冷冷吐出对方的名字,将球挑起躲过对方斜插夺球的攻势,“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作为力量型后卫,吉尔在速度及柔韧方面也表现得极为优秀,他极为聪明地运用身体优势堵住冴传球的路径,一时间两人持球陷入了短暂的胶着。
“噢,当然。”吉尔笑嘻嘻地说,“不过这球归我了,毕竟我可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球风的人,例如现在——你是想这么做吧?”
话音刚落,吉尔预判般地无视了冴的假动作,径直截住球归于脚下,一瞬间球权逆转。
“我对你的关心可是一直没停过,你不做前锋真是让我伤心,毕竟只有那样……我才能更好地撕碎你啊,冴。”吉尔的话随着猎猎风声在耳边远去,冴懒得听这些没意义的败犬垃圾话,他放大了视野,追踪着不断滚动变幻的球路快速计算路线。
对手的实力和对他们的战术理解程度远超想象,进球的可能性被反复吞吃殆尽。
上半场第30分钟,A队14号前锋插接球破门,拿下全场第一枚进球。
日本国家队整体被压制得厉害,BlueLock全民直播的选拔方式在吸足关注度的同时,每名球员的成长路径及踢球风格也被展示得一览无余,对手显然是为了这场比赛做了充足的前期准备,进行了针对性的战术布局。但在所有首发球员中,或许因为冴作为中场指挥官的名气太过响亮让对方忌惮,对他的掣肘格外明显。
上半场比赛结束,整体实力无法发挥的感觉格外让人火大不虞,绘心仍旧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进行着简要的战术布置和调整。
“冴前辈,你和对方6号后卫认识吗?”玲王用牙齿叼着皮筋整理发尾,边好奇地问坐在旁边的冴,“他针对意图很明显的样子。”
“嗯,青训队的前队友,后来被末位淘汰就没再见过。”冴喝了口水,面色一如寻常。
是只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完的漫长时光。
青训队的高压环境并不是一个适合交朋友的好地方,如果一定要用“朋友”来作为定义的话,吉尔勉强能算一个。初看世界的少年人总有着极为单纯的心思和远大的梦想,也曾眼神闪亮地和彼此约定看看最后谁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前锋,但最终还是在一轮又一轮的竞争与淘汰中黯淡了眼光。
淘汰吉尔的并不是冴,或许只是恰好在他最绝望的节点冴踢出了摧毁性的一球,又或许是教练无意间流露出对冴的赞许和对他的批评,在彻底否定自己和找个理由去恨的选择中,吉尔选择了后者。
冴并不想探究对方经过了何种扭曲的心路历程把自己放在人生宿敌的位置,只是有些可惜,一个小有天赋的优秀球员迷失自我过早地夭折在了方向偏离的岔路上。
下半场比赛绘心在前锋位上进行了调整,以更具有侵略性和不可控性的马狼照英替换下被对方重坦型后卫制约严重的千切豹马,以更加锐利的姿态强行扭转场面的劣势。
第65分钟,冰织羊边路带球在禁区被A队球员犯规放倒,主裁判判罚点球,中锋糸师凛以一记角度刁钻的落叶球将比分拉平至1-1。
凛潦草和奔过身侧的洁击了个掌,眼光停留在不远处冴的身上。
下半场冴被极大地挤压了传球空间,几次进攻链路都被阻断,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出现情绪波动,但冴却看不出丝毫生气恼怒的迹象。
小时候凛曾一度觉得哥哥是自己的神明,无坚不摧,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干扰他的心绪。他偶尔也会恶作剧般地做些坏事,企图看到哥哥失态的样子,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冴永远只会露出无奈的神色,熟练地替他收尾。
这世界究竟还有什么能够让你在意的事呢,糸师冴?
凛摇了摇头,驱散了游离的思绪,再度跑动起来。
比赛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期间相互几次企图突破射门均被门将扑出,双方进入了长期僵持阶段。
冴逐渐摸透对方的防守意图,在赛末阶段重新找回了球感,连续为队友提供效率极高的有力传球,场面开始占据上风。
“果然防不住你啊。”吉尔的声音从冴背后传来,“就算是作为中场,你的攻击力也强得可怕。”
“吉尔,你没必要把我当作目标。”冴的目光落在斜侧方的凛身上,凛目色灼灼地回看向他,只需要短暂的一个眼神就能碰撞出激烈的进球气息,“你真正要打败的是你自己。”
“道理谁都懂,但真到了自己身上就知道,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风凉话而已。”吉尔追了上来,距离已经很近。
冴瞥了一眼身后金色的影子,毫不犹豫地抬脚长传,却在下一刻感到失重般的一阵拉扯重重倒地——
裁判哨响起,吉尔吃到一张黄牌,却不以为意地笑着看向冴:“抱歉,破坏了你们的进球。”
冴突然觉得对面的少年变得无比陌生。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连眼神都欠奉地路过了吉尔身侧。
比赛第86分钟,A队前锋内切抽射被门将我牙丸吟扑出,紧接着被边路队员头球补射破门。比分来到2-1,终场哨响将分数定格。
小组赛第二场,以败绩告终。
“喂,冴,感受怎么样。”吉尔笑着撩起衣角擦了擦汗,和冴擦肩而过,“只要我在,你在场上就是个废物。”
冴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一道残影便极具压迫感地扑了上去。
凛攥住吉尔的领子往后推了两步,浑身燃烧着藏不住的怒意:“你说什么?”
“凛,放手,你想被禁赛是么。”冴厉声喝止。
凛垂眸一瞬,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松了手。
“噢,这就是你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宝贝弟弟?”吉尔饶有兴致地盯着凛多看了两眼,“你在青训的时候唯一一次打架就是为了他吧?兄弟俩脾气倒是一样的差。”
哥哥……打架?这个词很难和冴联系在一起,凛有些迟疑地皱起了眉。
“你不知道?”吉尔余光看冴听到这句话面色变了,非常乐意再给冴添点堵,他勾着嘴角告诉凛,“就为了你给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猫头鹰玩具,你哥下手可……”
“吉尔,脑子里只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难怪你在青训待不久。”冴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头,“什么时候嚼舌根变成你的特长的?”
冴毫不客气的讽刺戳中了吉尔的痛处,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们还是多担心一下小组赛积分吧。”
“再输一场的话……”吉尔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你们还没进门可就要回家了。”
“Gilipollas.”冴低声用西语回敬了一句,再懒得和吉尔多话,向深暗的通道处走去。
喧闹汹涌的人声渐渐在身后消弭无踪。
“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凛跟在冴的后面,许久才问道。
“Gilipollas?”冴一脸无所谓地回头,“通俗点说就是,傻X。”
看到凛脸上出现了噎住的表情,冴嗤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连脏话都说不出口的那种好学生吧?”
“不是,我是说,吉尔说的打架,是什么意思。”
凛极为认真地问。
-7-
输掉第二场小组赛的结果震荡很大。
在众人都对BlueLock的试验结果信心满满的时候,在最开始的小组赛便受到挫折让很多人难以接受。大多数人看比赛只在意结果,过程中历经怎样的变故和缘由并不会被关心,国内的质疑声甚嚣尘上,对战术的也有,对球员表现的也有,尤其是“糸师冴表现有失水准”和“明明被针对了为什么头铁坚持启用糸师冴不换人”的言论在论坛上获得了极高的点赞支持。
凛那日在通道处问出的问题并没有来得及得到答复便被寻过来的工作人员匆匆打断,在当前输局颓势的重压之下,似乎也失去了再度挑起话头的理由。
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两天时间,绘心仍旧是一幅不紧不慢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输球而表现出失望或者愤怒的态度。两日的安排更多以休息为主,仅配置了常规的体能训练和战术讲解,其他时间并不作规划。
“你们要搞清楚,我们的目标只有决赛的胜利。”绘心在赛后这么说道,“虽然输了一场比赛是很废柴,但后面的比赛全都赢不就好了么,结果是一样的吧?如果这一点信心都没有的话,那就趁早收拾回家好了,毕竟亚洲杯也只是世青赛的前菜而已。”
此时太阳还未落山,从房间的落地窗向外望能看见远处蜿蜒的河,白腹灰翼的鸥鸟在河面悠然飞过,远看过去隐约只有一个个灰白斑点在帆船桅杆之间灵巧穿梭。凛本想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手揣进口袋才发现手机好像遗落在了战术讲解的会议室里。
只好下楼去拿。
酒店的几层区域被队里包下,一路走过空荡长廊没有碰见任何人。会议室的门半掩着,凛轻轻推开,却看见冴的背影立在夕阳熔金的幽光之中。
他正看着会议室前方电视里的报道,酒店配置的海外频道齐全,熟悉的日语播报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房间内微微回荡。
大抵是在说——“日本U20国家队中场司令塔陨落”。
媒体向来标题夸张,无论是成就多高的球员,这种唱衰的报道都能轻易地一抓一大把。
凛在心里轻嗤了一声,走近几步却从侧面看清了冴,于是刚要说出口的“这种垃圾新闻还要浪费时间看吗”便生生哽在了嘴边。
冴专注地看向电视的方向,松石绿的眼睛被夕阳的光晕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再往里看却是空空荡荡的茫然。留意到有人靠近,冴下意识转头望过来的神情让凛一瞬间错觉为脆弱,下一秒便归于往日一般的平静。
凛从未见过冴流露出这种易碎的气息。
大部分时刻冴都看起来成熟而冷凝,甚至经常会让人忘记他的岁数也只是一个少年,他并非没有情绪,也做不到无所不能。在彼此分裂的多年时光里,他只是自顾自地痛恨着冴的决绝,好像从没有问过冴到底经历了什么,在放弃旧日梦想和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感到无比的痛苦和难过。
凛默默上前关掉了电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空气都变得粘滞了起来。
“别看这个。”凛低声说。
冴愣了几秒,旋即反应过来,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报道难过?陈词滥调我不知道看过多少——”
还没说完,冴便被凛突如其来的拥抱扼住了话音。凛已经长得比他更高,曾经只是堪堪到他肩头,现在却能将下巴轻蹭在他的额角,紧紧将他抵在墙边环抱。
这两天是不是太纵容过头了一点。冴双手半悬在空中,出神地这么想着。
“是我有点难过,哥哥。”凛的声音听起来沉闷又委屈,“我很想你。”
其实是在你离开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所以——”好似祈求又仿若是叹息般的暗哑声线绕过冴的耳边,“别再推开我了,冴。”
冴的眼睛微微睁大。
凛叫出了他的名字,不是以弟弟的身份。
他和凛藏在夕光所不能及的暗影之中,眼前最后一丝黯淡的橙黄也将坠落。
人常说黄昏是逢魔时刻,此刻的天光如同末日般昏沉,不可名状的怪物盘踞在空荡的房间里,缓缓沿着他的身体脉络爬行。冴突然想起曾有记者问他,世界末日那天想要做些什么。他的答案是,给世界第一的前锋传出世界第一的球。
当他说到“世界第一前锋”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在舌尖无声卷过的音节念作“凛”。
而他的在那一瞬间生发的妄念不仅仅是想要拥有作为世界第一前锋的凛而已,也想要拥有作为弟弟的凛,作为恋人的凛。
哪怕嘴上能说出最为尖锐的话语,身体却总是在第一反应的当下选择不推开他。
糸师冴和糸师凛,在还未能被察觉的更早以前,便共有着撕扯不开的“自我”。
“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吗,凛?”冴伸手抵在凛的锁骨处,将他微微推远,在幽光中微微泛起莹绿的眼睛审视般地看向他。
凛没有松手,抿紧嘴角固执地点了点头,眼底涌上了一汪水光。
差点忘了这家伙小时候是个哭包。
冴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也要和我在一起?”
几乎说不出话,凛又狠狠点了点头,浓郁的绿凝成一团就要从密而长的眼睫间坠落。
“凛。”冴用手指接住了温热的眼泪,冷淡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以一种近似柔和的口吻轻声说,“那就让我见识看看,你最真实的自我。”
没有人知道小组赛间歇的短暂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日本队小组赛第三场对阵S队几乎成为了中锋糸师凛的个人主场。极具侵略性的暴戾打法横扫全场,上半场梅开二度将比分直接拉至2-0使得全队士气大振,紧接着下半场日本队获得右侧角球机会,传中至门前经由前点摆渡后,洁世一头球攻门再拿一分。当众人都以为本场比赛将以3-0告终之时,比赛第89分钟,糸师凛以威力惊人的边路弧线远射完成帽子戏法,将比分封锁在4-0,日本队成功拿下3点积分,以小组赛第二的成绩跻身四分之一决赛。
网络上关于凛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有评论将凛称为绿茵场上的“怪物”,诡谲又粗暴的盘带风格如同冒着黑气的刀刃一般撕裂对手的后方防线。也有声音质疑对手太弱,但很快便被凛在四分之一决赛上的表现狠狠捂住了嘴——
在日本队与四分之一决赛对手I队比分僵持在1-1平局的关键阶段,伤停补时最后三分钟糸师凛突破两人防守捅进决胜一球,再次为日本队夺得胜利,拿下了二分之一决赛的入场券。
人们很难将赛后采访时一脸冷淡的清俊少年和场上狂暴的怪物联系在一起。日本国内媒体在报导的大标题上赫然写着——
“糸师凛在燃烧”。
而与之成为极其鲜明对比的,是连续两场比赛均未上场的“日本的至宝”,糸师冴。镜头一晃而过的画面里,暗红短发的少年面容平静地坐在候补席上,澄丽清冽的眼瞳直视着面前气氛喧燥的绿茵场,在他视线所及的方向中——
完成决胜一击的糸师凛正专注回望向他。
-8-
酣畅淋漓。
汗滴顺着下颌大颗落下,凛拽着领口的衣角草草擦去,全身的热气被风一撩激起阵阵战栗的凉意。
自我炎充分燃烧殆尽,凛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赛后采访时有记者问他,在持球冲向网前的那一刻在想什么。他仔细回忆起来,才发觉自己什么都没想。
没有再去思考要去击败谁,只是把身体交给战意与直觉,如果一定要说脑海里有些什么念头的话,或许唯一存在的只有进球的决心。
直到那些令他痛苦的爱意被冴释放,他回头看向大雪纷飞的过往,才真正直视了深埋于内心深处的真实——
在漫长的时间里让他无法释怀并拼命恨着的,其实不是抛下他的冴,而是弱小怯懦只能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冴远去背影的自己。
冴从来都不是他的枷锁,而是他的自由。
凛走向冴,对方并没有加入周遭的庆祝欢腾,只是神色淡淡地向他抛来一瓶水。
“哥哥。”凛乖顺地站定,隐隐有些期待地看向冴。
冴无语地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好歹是把吐舌头的毛病改了。”
凛耳尖浮上了浅淡的一层红,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笑了。
路过的洁世一看到眼前的一幕如同见鬼,场上还露出吃小孩般凶恶表情命令他传球的怪物现在纯良无害的像只卡通小猫,他恶汗地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推搡着不知所以还企图扑到凛身上继续庆贺的蜂乐廻快速离开。
近期队内盛传糸师兄弟关系转暖,玲王还绘声绘色描述了他打开房门看到凛来找冴那一刻的震惊,当时他只觉得玲王过于夸张,但现在洁确信,传言是真的。
从四分之一决赛突围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日本队半决赛撞上了风头正盛的K队,截止目前保持着全胜的战绩,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战前的两个休息日一晃而过,期间虽然经过了详细的战术推演,但真实比赛中究竟会面对怎样的场面仍旧是个未知数。
凛沉静地立于场前,他用钉鞋轻轻划蹭着脚下的绿茵,深呼了一口气。万人场馆里人声鼎沸,纷乱的声音从观众席远渡到耳边只剩下无意义的嘈杂嗡鸣,他下意识想往身后看,却又反应过来,冴没有上场。他并不理解为什么到了如此关键的赛段仍旧没有让冴首发,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冴都是对于这一整支队伍极为重要的存在。
但对这个决定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于是他最终还是缄口不语。
开场双方都打得很谨慎,或许是都在忌惮对方的快速反击能力,无法进行激进的大幅前压进攻。但BlueLock残酷的前锋竞技洗礼所带来的激进程度远超K队意料,在短暂的试探过后,日本队直接前压抢攻,由千切豹马疾速向左路攻进抢断持球,对手被打得措手不及。开场第16分钟,玲王助攻凪拿下了本场第一粒进球。
但K队显然在整体组织和战术上有着更高一层的默契,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稳住了边路防守,凭借流畅精准的传球把控场面扭转局势,在比赛第34分钟将比分拉至1-1。
此后的时间里,赛场全数落入K队掌控之中。
K队传球时刻意调整为便于控制难以截抢的贴地球,且球路并非平铺直叙,路线难以捉摸,日本队的持球机会大幅度减少,很快便又让一球。
上半场结束,被动局势的日本队进行了人员替换,战术上从两边传中调整为正面冲击,加强了右边路防守,在寻找进球机会的同时也咬死了对手的进攻防线。
再遇逆风局势,凛的心里也未免多了几丝波澜。
“喂。”K队中场对他抬了抬下颚,用蹩脚的英语挑衅道,“听说你的废柴哥哥被摁在冷板凳上了?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凛将球绕到死角冷厉地看向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杀意。
“别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我好害怕。”漂染着半截金发的少年对他不怀好意地龇牙一笑,“提前准备点眼泪哭着回家比较好。”
怒意上涌,在几乎想要还嘴回呛的下一秒,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冴平静而淡漠的眼睛。
不是说话的时候。
凛脚下轻轻磕了磕,出其不意地转身拨球突破了对方身侧,并精准急促地传给了落位在斜前方的乌旅人。
“你不配提他。”凛回过身来,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
此时双方体力多有消耗,比赛已经走到第65分钟,在进行人员替换时,观众席传来一阵哗然骚动——
日本队换上了糸师冴。
“时间不多,向世界尽情证明你自己吧。”绘心在他身后气定神闲地推了推眼镜。
冴皱眉向他投去一瞥,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我并不需要向世界证明什么。”
凛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冴踏入场内,在经过他的时候,冴毫不留情地摁住了他的头:“给我冷静下来,你的脚步乱了。”
凛狼狈地顺势低了头,眼里却燃起了再战的火焰。
冴的上场彻底改变了形势,日本队中场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经由早前数次战术演练,中场领域已经初步建立了一定的默契,玲王拉开位置拖后进行防守与保护,冴前场组织阵型进行极其有威胁性的进攻。
第74分钟,在K队守门员站位偏前的间隙,洁接下冴的精准传中,抓准时机半空轻轻挑射进网,再次将比分拉平到2-2。
比赛时间所剩无几。
双方的对抗消耗极大,对方显然忌惮冴持球的状态,对他的防守倾向极其明显,两人包抄之下冴脚下微微停滞了一刻。
队友点位并不算理想。
冴眼光快速扫过可行路线,大多都被严防堵死。
他冷笑一声,虚晃骗出极窄的空档,以惊人奇诡的优雅身法灵巧掠过一人。
还需要更多的想象力。
冴的视野放得无限大。此刻整个球场都装在他的脑海之中,一个光点疾速向着他最理想的位置疾奔而去——
“冴!”凛喊出了他的名字。
糸师冴,传球给我!
只是匆匆一个对视而已,冴却读出了凛的意图。
不是祈求,不是渴望,而是极为霸道强硬的要求。
并非作为糸师冴的弟弟,而是作为日本U20国家队中锋糸师凛。
只有我可以,糸师冴,传球给我!
冴瞳孔微震,毫不犹豫地以极为刁钻的角度传出速度极快的一记弧线球,稳准送到了凛的脚下。
凛头也不回地带球向球门方向奔去。
比赛时间仅剩3分钟。
面前通向球门的方向还有超过50米。
前方对方部署了重重拦截。
冴的声音穿过所有的嘈杂清晰地在耳边响起:那就让我见识看看,你最真实的自我。
那么——
糸师冴,那些野心勃勃的、丑陋不堪的、贪婪狂妄的,全都是我。
你要好好看我,就算是扭曲的怪物,我也要你爱我。
凛闭了闭眼睛,裹挟着焚尽自我的黑气以摧枯拉朽般的攻势向前奔袭,此刻场景似乎和击败前U20国家队的那场比赛重叠。
我要粉碎的是过去的自己。
当时拼尽全力没能完成的粉碎与重生,在当下再次降临。
体内的怪物破体而出,他的脑海里一切的杂念都被厉火烧尽,只有脚下的球是空间内唯一的存在。
他再次开始在心中默数。
一。
二。
三。
四。
任凭破坏性本能引领着他的脚步,涎液不受控制地顺着唇角滴落,他在对手近乎犯规的身体对抗之间挣脱过人,数到“五”的瞬间,他在禁区弧顶大力射门,白色彗尾划出凌厉弧线直挂球网右上角——
比赛第89分钟,日本队将比分锁定在3-2,逆风反超夺得总决赛资格。
比赛结束。
无数纷乱激烈的情绪迟来地涌进脑海,那些过往的快乐、悲伤、愤怒、憎恨和爱全部都成为了燃料,重铸了一个崭新的自我——
糸师凛,会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凛的耳边一片嗡鸣,他转头穿过层层人群看向冴,狂乱跳动的心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突然宁静下来。
在喧嚣声中,他突然想起在某一个平常的休赛日的夜晚,冴曾带着他光明正大地违背禁令出逃。
说是出逃,也只是在酒店附近的河畔坐着吹吹晚风而已。
随意坐在河堤旁双手撑地的冴看上去慵懒而散漫,感受到他的注视,于是也歪过头看向他:“怎么?害怕处罚的话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谁怕啊。”凛这么嘟囔着,沉默了一会儿,又轻声说,“那个猫头鹰玩偶,你一直留着?”
冴似乎愣了愣,最后偏过头去权当默认。
“倒也不用为了这种小事打架,丢了的话,我也能再做一个。”凛看向在灯火中泛起微光的湖面,鸥鸟不紧不慢地在湖面展翅划过。
“又不是小孩。”冴罕见地有些恼了,“还当自己是小学生做手工吗。”
凛笑出了声说,哥哥,你也喜欢我的吧。
冴没有说话,静静看向在岸边啄食的鸟。
凛没有追问,只是拉过冴的手,两人掌心贴在一起,旋即十指相扣。气氛沉寂下来,于是就这么牵着手在湖边坐到灯火黯淡。
“凛。”许久之后冴终于开口,眼睛却仍旧看着黑沉的湖面,“我们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的牵手。”
那又怎样呢?
凛凑近过去,在无人的暗影之中与冴亲吻,唇齿湿润而炽热地贴近彼此。
只要我们还拥有黑夜就已经足够——
当时的他是这么想着。
穿过重重人群,凛看着向他走来的冴,当下心中贪婪的怪物告诉他,拥有黑夜不够。
他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于是在现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凛迎风奔向禁区后侧的冴,牢牢抱紧了他的指挥官。
全世界只有冴清晰的听到,属于他的年轻前锋在他耳边说——
糸师冴,我们不止拥有黑夜。
只要胜利,我就能在万众瞩目之下与你紧紧相拥。
所以,未来的每一次进球,都是我在说爱你。
-end-
——————————————————
*再次声明球队全是我胡扯,与现实无关
*标题来源于radiohead《creep》这首歌
【团酷】罗网
【团酷七夕8h活动/21:00】
上一棒@纳洛酮
我是最后一棒~
酷拉皮卡住进来的前两周都没有看见库洛洛,因为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租到现在的房间,所以他住进来时,还想着要尽量多做一点杂务。如果不是有时候半夜听到水声,或者开门声,看见门口换下的鞋之类的,酷拉皮卡几乎要以为自己又遇到了诈骗。
他来友客鑫的第一周就被骗光了半年的房租。
才搬进来第二天,拖着旅行箱的陌生女性就拿着钥匙打开了他公寓的门,于是在一番惊慌失措的安抚与交谈之后,酷拉皮卡拖着行李把房间还给了苦主。
在警局做案件询问的时候,警员说最近友客鑫市出现了许多例虚假二房东的案件,应该是团伙作案,通...
【团酷七夕8h活动/21:00】
上一棒@纳洛酮
我是最后一棒~
酷拉皮卡住进来的前两周都没有看见库洛洛,因为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租到现在的房间,所以他住进来时,还想着要尽量多做一点杂务。如果不是有时候半夜听到水声,或者开门声,看见门口换下的鞋之类的,酷拉皮卡几乎要以为自己又遇到了诈骗。
他来友客鑫的第一周就被骗光了半年的房租。
才搬进来第二天,拖着旅行箱的陌生女性就拿着钥匙打开了他公寓的门,于是在一番惊慌失措的安抚与交谈之后,酷拉皮卡拖着行李把房间还给了苦主。
在警局做案件询问的时候,警员说最近友客鑫市出现了许多例虚假二房东的案件,应该是团伙作案,通常他们会踩点出去长途旅行的单身公寓,然后开锁入室,隔几天就会发布租房信息。知道酷拉皮卡是来友客鑫读大学的新生后,警员建议他最好还是住校内宿舍。
如果不是因为校内高昂的住宿费,谁会愿意在外面租公寓呢!
酷拉皮卡虽然从来都是聪明小孩,但对于第一次离开村落到都市读大学的少年来说,缺乏经验(或者说常识)还是难以避免的问题。
如果他对外界稍微熟悉一些,完全不会陷进这种低级的骗术,比市价低得多的租金,怎么看都不合理吧……于是生长在窟卢塔聚居地的金发少年受到了一堂社会教育。
他去学生中心打听有没有办法可以减免住宿费或者勤工俭学,咨询老师告诉他,以他的成绩本来是可以申请奖学金的,但必须要自己提出申请,目前已经过了申请时限,只能等下个学期,如果是助学金的话,学校会根据情况发放,但是要填写家庭收入表格。
金发少年带着沉思的表情走出学生中心,下午在图书馆遇到了库洛洛,带着黑色运动发带的陌生青年主动上来打招呼,我的公寓还有一间房可以出租,要来住吗?
酷拉皮卡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我刚刚在学生中心听到了你和老师的对话,库洛洛.鲁西鲁,哲学系,我正好想找人帮忙分摊房租。
他把自己的借书卡递给酷拉皮卡看,因为是同校的前辈,尽管酷拉皮卡刚刚被社会教育过,但他还是跟着库洛洛去看了他的公寓,离学校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虽然家具齐全,但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库洛洛带他看了房间,说如果他要住的话,自己可以提供床垫。
房间里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酷拉皮卡开始有点相信了,如果是骗子的话,起码会去买张床再租给他吧?
租金低到令人心动,酷拉皮卡犹豫再三,还是和他签了租约,从短租酒店搬进来。
周末的时候,酷拉皮卡在房间看书到很晚,他顶着有点乱糟糟的金发到厨房倒水喝,灯一打开,他差点叫出声,库洛洛站在冰箱旁边吃一盘蛋糕。
“库、库洛洛,你为什么不开灯?”
“我忘记了,还没有睡吗?”
酷拉皮卡胡乱点点头,他拿起杯子倒了一大杯水,站在厨房里咕噜噜喝下去,指甲轻轻扣着大理石台面,厨房的垃圾桶里还扔着他昨天突发奇想搞烘焙的残局。
正在吃蛋糕的库洛洛停下来:“我好像吃了你的蛋糕,你还要吃吗?”
对于已经稍微有了一点常识的酷拉皮卡来说,室友不经允许吃了他的东西应该是要说出来,划清界限的事,但那块蛋糕实在太难吃了。
酷拉皮卡看着面不改色地吃着蛋糕的库洛洛,觉得自己的喉咙被糖霜黏住了。
“有几个人来找过你。”
酷拉皮卡突然想起什么,来找库洛洛的人有一个穿着豪放美艳的女人,一个很漂亮的粉色头发的女性,还有戴眼镜的黑发少女,分别在半夜出现在公寓门前,两个人问他库洛洛在家吗?
黑发少女说她要来找团长。
“你不在家,有一个给你留了言。”酷拉皮卡到玄关把一张叠起来的便条拿给他。
“谢谢。”库洛洛接过来,“我们明天去外面吃饭吗?”
酷拉皮卡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库洛洛伸手把他翘起来的一撮头发放平:“我吃了你的蛋糕,作为补偿,让我请你吃饭吧。”
在初出茅庐的酷拉皮卡心中,大四的库洛洛简直已经像半个社会人士,包括经常性夜不归宿,带女性回家,或者是他住进来之后不久,发现这间公寓是库洛洛买下的,而不是做二房东租给他。
“唔……好吧。”
酷拉皮卡决定接受大人的补偿。
因为被请客吃了饭,之后酷拉皮卡偶尔下厨时,就会留一份在冰箱里,第二天就只剩下洗干净的空盘子留在沥水架上。
周末库洛洛有时会带他出去吃,拯救他被自己厨艺折磨的胃。
“前几周在忙社团的事,之后我会留在家里久一点,没关系吗?”
酷拉皮卡有些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这毕竟是库洛洛的公寓,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说当然没关系。
因为之前近乎独居的两周已经让他对这里很习惯很自在,之后库洛洛的存在感逐渐强烈起来时,酷拉皮卡也没办法让自己重新紧绷起来,还好他不小心闯进浴室,撞见正在洗澡的库洛洛之类的他也没有说什么。
周四的时候库洛洛在家,酷拉皮卡中午回来拿笔记,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抬头问他,晚上要出去吃饭吗?
酷拉皮卡稍微有点惊讶,周一到周五他通常都在学校解决,他摇了摇头,我下午还有课,应该会在食堂吃。
“你下午只有一节选修课,四点钟就结束了吧?”
酷拉皮卡皱了皱鼻子,正要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课程,库洛洛已经又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我今天不想出去。”他的语气很生硬,库洛洛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说:“今天是月亮历的情人节,近几年在友客鑫也很流行。”
酷拉皮卡一头雾水,开始暴躁:“情人节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签订的合同里有说明吧?”库洛洛起身从书架里拿文件袋递给他。
酷拉皮卡一阵眩晕,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又被无良房东坑了。
他们的租约上,在“……尊重同居人作息,保持公共区域整洁……”条款下,白纸黑字写着“租金优惠的附带条件为和房东保持排他性的情侣关系。”
最下方是他和库洛洛的签名。
“不可能!我签字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一条!!”
库洛洛看向气得脸色通红的金发少年,通情达理地说:“如果觉得是合同欺诈的话,可以申请笔迹鉴定。”
“……”酷拉皮卡用力摩擦了一下自己的签名,那的确是他自己的笔迹没错,我真的没有仔细看清楚合同吗?
“谁会在租房合同上写这种条款啊!”
“酷拉皮卡,冷静下来。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要反悔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们当时约定的违约金很低。”
酷拉皮卡低头看了一下他们的违约金金额,一年房租的两倍……金发少年深吸一口气,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
首先,库洛洛一直对他很有礼貌……也没有显示出什么额外的兴趣。
或许只是出于寂寞,哲学系的书呆子什么的,他说的“情侣”,可能只是“我需要一个好朋友”的另外一种说法,而且,他也不讨厌和库洛洛做朋友。
酷拉皮卡大脑自动屏蔽了一周前,他还觉得库洛洛是那种同时交三个类型不同的女朋友,并且夜生活丰富的“成年人”。
库洛洛带他的去的餐厅依然很漂亮,友客鑫的街道上很热闹,充满了异国节日的浪漫气氛,到处都是结伴出行的情侣,不少人兜售玫瑰花,库洛洛问他想不想要,酷拉皮卡用力摇头。
他们吃完饭又去了附近的游乐场,酷拉皮卡咬牙坐在双人木马上,库洛洛在身后松松环着他,旋转木马在音乐声里轻盈地起伏。
等从那个充满粉红泡泡的地方出来,酷拉皮卡松了一大口气,他紧紧抓住库洛洛的衣袖问:“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库洛洛牵住他的手,低头看他:“夜晚出来过情人节,没有直接回去的说法吧?”
情趣酒店的霓虹投在青年俊美的面孔上,纯良的表象下泄露出一点黑雾:“付不起违约金,答应和我出来,不是默认会向我献身吗?”
金发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睁大眼睛,还不等他回过神,库洛洛又变成了礼貌室友,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孩子气地抱怨说:“现在回去打车好麻烦,在这里住一晚吧。”
他拉着酷拉皮卡进去开房,虽然其中一方还不满18岁,但这也不是什么正规情趣酒店,库洛洛拿到了桃心形状的钥匙,牵着酷拉皮卡往电梯走。
金发少年脚步拖沓地跟着他,只要确保能打得赢库洛洛就没问题吧?在外面的世界揍人是犯法的,所以他需要揍得谨慎一点。如果库洛洛主动提出要和他解约,那他就能拿到违约金,拿到了违约金,他就可以付得起学校宿舍的房租了!
被推进门的一瞬间,他被吻住了,男人的舌头灵活地钻进来,顶开少年红润的双唇和微微合拢的牙齿,钻进了湿热的口腔里。
酷拉皮卡的手腕刚刚一动,就被紧紧抓住,库洛洛继续吻着他,将他往墙边推去,门在他们身后合上,酷拉皮卡舌尖被吮得发麻,他不肯吞下库洛洛的口水,于是涎液从嘴角滑落,糊满了少年精致的下巴。
他的手腕无论如何无法挣脱,酷拉皮卡下意识地用力咬下,跟他唇舌缠绵的人及时撤离,少年红润的舌尖被拖出口腔,反而被自己狠狠咬到了。
酷拉皮卡发出一声含糊地痛呼,他被握住腰转了过来,手腕被扣在头顶,膝盖抵在墙上,一个无法动弹的姿势。
酷拉皮卡终于第一次感到了一点惊慌失措,湿热的鼻息靠近他的耳朵时,他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不要!放开我,我不要!”
因为咬破的舌尖,他吐字有点含糊,像是带着哭腔的撒娇,库洛洛的下巴搁到了他肩膀上,黑暗之中,酷拉皮卡只能感觉到他逐渐变轻的呼吸。
“是真的不要,还是在暗示我更粗暴一点?”
“是真的!真的不要!”酷拉皮卡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过了几秒钟,身后的人放开了他,房间的灯被打开了,酷拉皮卡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几乎被浮夸的桃红色晃瞎眼睛。
库洛洛把他拉到床上,说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金发少年紧紧闭着嘴摇头,于是他站起来看了看手机说:“两点钟了啊,在这里睡一晚吧,晚上的友客鑫可不怎么安全,我们明天再回去。”
他拿了一瓶水拧开递给酷拉皮卡,友善体贴地问:“要漱漱口吗?”
酷拉皮卡想把水瓶砸到他脸上,但是刚刚受到的压制和惊吓让他有些迟疑地点点头,简单的洗漱之后,库洛洛率先在床上躺下,他伸手温柔地拉过站在床边迟疑的金发少年,用那副极具迷惑性的纯良面孔问他:“我可以关灯了吗?”
酷拉皮卡摇头,库洛洛说,那留一盏夜灯吧。
酷拉皮卡灵魂出窍地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他脑中惊吓过度而停止运转的齿轮终于开始咔咔转动,一个月前签订合同时的记忆清晰地回到脑海。
库洛洛被一拳揍醒,金发少年骑在他身上掐着他的脖子,双眼因为怒气灼灼发亮:“混蛋!我记起来了!我当时签的租约里根本就没有这一条!你故意拿话堵我,而且知道我出不起合同鉴定的钱——还、还有,你知道我未成年还敢带我来开房,你死定了人渣!”
库洛洛抱住他的腰,声音因为痛感和困意有些含糊:“好的,我输了,要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酷拉皮卡的情绪被打断,库洛洛催促他:“快点说……”
“我、我要免费住在你那里,一分钱的房租都不付!还有,不准再碰我一根指头。”
“好的睡觉了。”库洛洛举起他放到旁边,转身缩进被子里。
第二天他醒来时,旁边的金发青年正微微张着嘴沉睡,他踢掉了被子放松地张开四肢,库洛洛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弯起嘴角,还以为你会睡不着呢。
他伸出两根手指,撑开微张的双唇,拉出他受伤的舌尖看了看——稍微有点红肿,不是很严重。
原本有些干燥的唇被他手指带出的口水涂得湿红,库洛洛双手捧起他的脸,少年柔软的脸颊完美地贴合了他掌心的弧度,金发顺着他的动作滑开。
库洛洛低头含住他的双唇。
“唔……”
酷拉皮卡陷在湿热的幻梦里,他挣扎了一下,带着困意和情热睁开眼,正在深吻的嘴唇分开,牵出一道银丝。
……
……
离开那间充满情欲气息的酒店后,酷拉皮卡开始浑身不自在,因为他正穿着库洛洛的内裤——他为什么会觉得穿库洛洛的内裤,会是比挂空挡更好的主意!
走在他身边的黑发青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他帮他叫了车,像一个体贴的男友那样撑在车门边说:“酷拉皮卡,我在附近有点事需要处理,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酷拉皮卡遵循本能地将他扯进了车里,库洛洛有些不解地问,要我陪你吗?
刚刚一瞬间的顿悟闪过脑海,酷拉皮卡干呕了一声,司机连忙回头说,要吐可别吐在我车上啊!
库洛洛说了声抱歉,扶着酷拉皮卡下了车。
租约是假的,违约金是假的,想要找人分摊房租是假的,害怕我的威胁是假的……
外面的家具电器都很齐全,我的房间却是空的,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刚开始的两周不出现是要让我习惯环境,故意吃掉我的蛋糕再请我吃饭是要让我和他熟悉起来,将我拉进情趣酒店是要刺激我,我说不要就放开我是要让我觉得选择权在我,在我旁边睡着是要让我更信赖他……
他喜欢我,一见钟情吗?
冰凉的矿泉水瓶贴在他额头上,库洛洛有些担忧地在他旁边蹲下:“好点了吗?”
在清晨美丽的光线中,库洛洛的脸非常俊美,尤其是他此刻还很真诚。酷拉皮卡知道他不是那种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的人,但他偏偏要选择一种如同蜘蛛织网的方式来“追求”他。
用邪恶的操纵来包裹他的心动,这样的人,他为什么会有心动本身就是一件足够奇怪的事,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吗?
“你有点发烧,今天上午的课我帮你去请假。”库洛洛的手留在他脸颊上一会儿,终于离开。
酷拉皮卡真想撕开他纯良的人皮,但他出神了一会儿,反而说:“交往吧,库洛洛。”
【犬薇】五年后的我居然成亲了(完)
摸了篇小时候喜欢的cp,现在也很喜欢🥰
1.
犬夜叉摸着额头上的肿包骂骂咧咧从井里爬出来:“喂,弥勒,你这家伙找死是不……”未说完的话在看到井边站着的人时哽在喉间。
戈薇一句话不说跳进食骨井回到了自己的时代,被看到和桔梗拥抱并且表示要保护对方的犬夜叉自觉没有资格要求戈薇还留在他身边,老僧般看破红尘的模样被弥勒等人吐槽了一番后纷纷劝说他去找戈薇说清楚以及拿回四魂之玉。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犬夜叉的心情本就算不上美妙,被弥勒三人一催,更加烦躁不安了,“我说你们,就这么想让我和戈薇分手吗?”
“不是你要分手的?”珊瑚一脸无语,“...
摸了篇小时候喜欢的cp,现在也很喜欢🥰
1.
犬夜叉摸着额头上的肿包骂骂咧咧从井里爬出来:“喂,弥勒,你这家伙找死是不……”未说完的话在看到井边站着的人时哽在喉间。
戈薇一句话不说跳进食骨井回到了自己的时代,被看到和桔梗拥抱并且表示要保护对方的犬夜叉自觉没有资格要求戈薇还留在他身边,老僧般看破红尘的模样被弥勒等人吐槽了一番后纷纷劝说他去找戈薇说清楚以及拿回四魂之玉。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犬夜叉的心情本就算不上美妙,被弥勒三人一催,更加烦躁不安了,“我说你们,就这么想让我和戈薇分手吗?”
“不是你要分手的?”珊瑚一脸无语,“是男人就快点去找戈薇说清楚并且好好道歉!”
“好了好了,快去吧。”弥勒见他还是犹豫不定,干脆推着人去了食骨井,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把犬夜叉推进了井底。
犬夜叉一句话还没说就结结实实砸到了井底,他,过不去了。只觉得是一次意外的犬夜叉正准备爬出去和弥勒打上一架,这一露头就看到最不敢见的人。
“戈薇?”
“你来食骨井干什么?”戈薇面露疑惑,她上前想要去拉犬夜叉,“快点出来啦,都要吃午饭了。”
犬夜叉攀着井口默默往下缩了缩,他后知后觉发现戈薇穿了身巫女服,而不是她那个时代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戈薇会穿着巫女服?而且还出现在这个时代,他分明没有看到戈薇从井的那边过来,有一瞬间犬夜叉怀疑对面不是真人,他嗅了嗅,是戈薇的味道……不对,犬夜叉又仔细嗅了一遍,是戈薇的味道没错,只是这味道里还夹杂着他的味道,不是往常一样流于表面,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你在发什么呆呀?”戈薇蹲下身,见犬夜叉面色难看,还以为他受了伤,顿时关心道,“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等等。”犬夜叉一把抓住伸向自己的手,语气犹疑,“戈薇?”
“嗯,怎么了?”戈薇没抽回手,她微微侧头,唇角带笑,长发顺着脸颊滑落肩头,犬夜叉皱皱眉,和自己认识的她有几分不一样。
“你是谁?”
戈薇唇角一凝,她抽出手:“坐下。”
‘砰’的一声,犬夜叉砸回了井底,戈薇探头去看:“是犬夜叉没错了,真是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喂”
“快出来,翡翠今天一岁生日,你该不会忘了吧?”
“翡翠?”
“快点啦。”戈薇替犬夜叉拍拍身上的灰尘,“说起来翡翠也一岁啦,时间过得真快啊,不过,身为弥勒法师的孩子,真害怕他和弥勒法师一样风流。”
孩子?下意识扶着攀上自己后背的戈薇的犬夜叉听到这话身形一晃,摔倒在地:“我不会中了幻境吧……”
“嗯?”坐在犬夜叉身上的戈薇后意识到了不太对劲。
2.
“你是说我们打败了奈落,你和珊瑚结婚并且有了三个孩子。”犬夜叉瞟了一眼旁边爬来爬去的三个团子,“而我,和戈薇在一起了?”上一刻他正准备和戈薇分手,下一刻就有人告诉他未来他会和戈薇组成家庭,这也太……不可置信了。
“显而易见。”弥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儿子的一岁生日会变成这样,不过眼前这个占据了犬夜叉身体的家伙显然是五年前的犬夜叉,这可就糟糕了,弥勒有些头疼,奈落死了,四魂之玉也消失了,妖怪并不为惧,让他头疼的是年轻的犬夜叉那爱钻牛角尖,理所应当的性子。要知道和戈薇分开的三年,才是犬夜叉真真正正去思考两人关系的时候,弥勒就害怕这个犬夜叉一时拎不清来钻牛角尖把戈薇气到。
犬夜叉的脸瞬时变得通红,他看看戈薇,看看地板,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从混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犬夜叉才认真打量了一番21岁的戈薇。其实和记忆中的差别不大,一样的俏丽秀美,只是年长几岁,到底多出了三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的馥郁,一眼看去就心生暖意,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弥勒拍了拍手,“今天早点睡,明天我们还要去别的城镇除妖。”
“如果不习惯的话,戈薇今天可以住我家哦。”珊瑚抱着翡翠笑道,“我也很久没有和戈薇一起睡了,法师大人你就和犬夜叉一起吧。”
“不行!”
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犬夜叉身上,他咽咽口水,强装镇定,语气也加重了三分:“这有什么不习惯的。”没错,未来的那个他可以,那他也当然可以。
“可不要勉强哦。”戈薇凑上去,“虽然我也很想和犬夜叉一起,但是……”
“没有勉强!”犬夜叉打断戈薇的话,他扯住戈薇的手腕将她往外带,“走了。”
戈薇踉踉跄跄穿上木屐跟珊瑚两人道了别,一出门犬夜叉就松开了手,戈薇揉了揉被抓得发红的手腕,她歪歪头,虽说犬夜叉一直很别扭,但看到五年前的他一副别扭样,戈薇还是觉得新鲜。
“你在看什么?”察觉到戈薇的视线,犬夜叉也侧过头,“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
“……”这家伙,戈薇叹了口气,还是五年后的犬夜叉更让她舒心,听到戈薇的叹气声,犬夜叉如遭雷劈,叹气?为什么要叹气?是真的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吗?
“嗯?”走了几步发现犬夜叉没跟上来,戈薇转头,她推了推像是被定在原地的犬夜叉,“怎么了?”
“你刚刚,是在叹气吧!”
“?”戈薇想了想,失笑道,“毕竟犬夜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种话,所以……意外有点怀念。”
“嘁”犬夜叉臭着张脸,半晌又说,“喂,你果然更喜欢那家伙吧。”
“什么?”戈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愣了,语气惊讶,“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你果然更喜欢那家伙!”
“拜托,他是未来的你,我当然喜欢。”
“才不是。”
“怎么不是了?说起来,你到了这边,不知道犬夜叉是不是去了五年前,哎呀。”
“怎么了?!”犬夜叉本来走在前面,听到戈薇吸了口冷气,他连忙回头,见戈薇蹲在地上揉着脚腕。
“没事,踩到石头扭到了一下。”
犬夜叉一脚把路上的石头踢到一边,他蹲在戈薇面前:“真是,一眼不看你就出事。”
戈薇眨眨眼,笑着趴上犬夜叉的背:“辛苦了。”
犬夜叉发出一声气音,背起戈薇往家走。
3.
“只是小妖怪,戈薇你也太紧张了。”珊瑚把翡翠递给戈薇,戈薇接过翡翠,也觉得自己过于担心犬夜叉了,一个小妖怪,散魂铁爪就能够解决,想到送犬夜叉出村时自己不放心叮嘱的模样,戈薇微微红了脸。
“怎么样?昨晚。”
“什么?”戈薇把头发从翡翠手里拿出来,“昨晚犬夜叉在外面的树上坐了一晚上。”
珊瑚张着嘴巴无语凝噎:“虽说交换灵魂这种事出现在他身上确实稀奇,但也不必不进屋吧。”
“说的也是,不过。”嘴上这样说,戈薇却依旧笑着,“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一时半会肯定也无法接受。”
犬夜叉对着手中的便当左看右看,弥勒实在是烦了。
“我说,戈薇大人做的便当虽然很好吃,但你也不用盯着不放吧,你这家伙不是天天都吃吗?”
“……谁天天都吃了。”犬夜叉嘟囔一声,无由生气了起来,凭什么戈薇天天给那家伙做便当,和他在一起就只有忍者食物,越想越气,他一把把便当塞进怀里,眼不见为净。
弥勒嫌弃的看了眼犬夜叉,说:“你昨晚是不是没进屋?”
“你怎么知道?”
“我半夜起来给翡翠盖被子。”一时心血来潮想看看两人相处的怎么样,一开门就看见犬夜叉坐在家门前的大树上发呆,“我还以为你会……”
弥勒讲到一半就不讲了,非常顺利的引出了犬夜叉的好奇心:“会什么?”
“嘛,毕竟你们是夫妻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犬夜叉红着脸狠狠打了一拳弥勒,咬牙切齿道:“你在想些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对戈薇……哼!”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只能冷哼一声结束对话。
“那倒也是。”弥勒点点头,“毕竟现在是五年前的你。”
五年前,五年前,难道他就这么比不上五年后的自己吗?
“话不是这样说的。”弥勒知道现在的犬夜叉太过年轻,四魂尚在发育之中,耐心解释,“你可是周边村子都知道的颇有好评的半妖,实力强大又宠爱妻子,不过还是要归功于戈薇大人,如果戈薇大人没有回来——”
“什么?!”捕捉到敏感字眼的犬夜叉打断弥勒的话,“什么叫没有回来?戈薇她是不是出事了?难道我没有保护好了她?!”
“问太多了,总之她回到你身边就够了。”
“喂。”犬夜叉追着弥勒想要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戈薇离开了,奈何弥勒守口如瓶,怎么都不肯说,犬夜叉只能阴着脸除完妖,又阴着脸跟着弥勒去逛城镇。
“是犬夜叉大人和弥勒大人!”
犬夜叉后退两步,不管被少女们围住向他求救的弥勒,自顾自去看一旁的摊子,这一看,就看中了一支发簪,那发簪簪尾团着三朵大小不一的樱花,手指长的细细穗子垂落下来,随风而动。犬夜叉心神一动,拒绝了摊主赠送的好意,掏出钱袋买了下来。
“真是温柔啊,是送给戈薇大人的吗?”
“啊?算,算是吧。”
摊主善意地笑笑,将发簪递过去,犬夜叉小心翼翼收起发簪,他向来不知轻重,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簪子捏变形,另一边,弥勒好不容易从女孩们的围攻中脱身,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拽着买完东西的犬夜叉就跑。
“真稀奇,你居然也有跑的时候。”
“我已经有珊瑚了,当然要和别的女性保持距离。”
“嗤。”想到弥勒那样子,犬夜叉只能以嘲笑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4.
这样的生活似乎过于轻松了,没有无处不在的危险,不需要追着奈落跑,早上出门除妖,下午回家。夕阳把等在村口的戈薇的影子拉得很长,犬夜叉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不知道戈薇在等谁,是现在的自己,还是那个不知道去哪里的五年后的灵魂。
“怎么了?不顺利吗?”见犬夜叉站着不动了,戈薇小步跑了过来,她捧着犬夜叉的脸,眼里的担心几乎凝成了实质,“受伤了吗?”
“没,没有。”犬夜叉不太自然,他抓住戈薇的手,“回家了。”
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受伤,戈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她昨晚和犬夜叉聊天,大概知道了对方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别说冥道残月破了,就连风之伤也是刚学会不久,让这样的犬夜叉和没有风穴的弥勒外出除妖,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是说我很弱吗?一个小妖怪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虽然这样说,但犬夜叉对戈薇的担心其实很是受用。
“人家担心你嘛,难倒我外出除妖你不会担心吗?”戈薇眯着眼,自己的关心被当成不必要的东西,不管多少次都会让她恼火。
“你是笨蛋吗?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
说的也是。戈薇想起来自己去和地念儿学习草药犬夜叉都每天雷打不动的跑来接她,其实没几步路,按照七宝的说法就是她回家的这三年让犬夜叉没有了安全感,过于患得患失了,戈薇也发现了,自己刚回来那几天借住在枫婆婆家,犬夜叉每晚都会守在门口,就像他们还在旅途中一样,每每她半夜醒来,不出三秒犬夜叉也一定会醒,戈薇也好奇为什么他每次能知道自己醒过来了,犬夜叉是怎么回答的呢?
——“因为呼吸不一样,你睡着的时候呼吸很轻。”
“你在笑什么?”又看见戈薇在笑,犬夜叉收紧五指,“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家伙?!”
“自己的醋也要吃吗?我明明是在想你。”
“什……什么,谁,谁吃醋了!”
路上有村民跟他们打招呼,戈薇一一笑着回应,戈薇不太和他说起这个犬夜叉的事情,但从周围人零零散散的话语中,犬夜叉还是大致拼凑出了五年后的犬夜叉。
是一个强大温柔的家伙,犬夜叉对‘温柔’嗤之以鼻,但是看到戈薇的样子,就算不想接受,他也不得不承认五年后的犬夜叉确实有好好保护戈薇,听说那个家伙,戈薇不小心擦伤他都会紧张心疼。
“戈薇——”
“七宝。”戈薇接住扑过来的七宝,惊喜万分,“狐妖术考试结束了吗?”
“我晋级了。”七宝越过戈薇的肩膀去看犬夜叉,“我都听说了,犬夜叉,你怎么会到五年后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七宝,我来你很不满意吗?”
“你到这边来了,那五年后的犬夜叉去哪里了?戈薇,他不会消失了吧?喂,你什么时候回你自己那边去?嗷——”
犬夜叉觉得不解气,再补上一拳:“你这个臭小子。”
“好了好了。”戈薇拦住犬夜叉,“七宝,你有去珊瑚那边吗?”
“有哦,珊瑚让我来叫你们去吃晚饭。”七宝捂着脑袋被戈薇抱在怀里和犬夜叉互相瞪眼。
晚饭很好吃,但犬夜叉吃着吃着就想到了中午的便当,又想到五年后的他天天吃戈薇做的便当,当下一股火就起来了,极其霸道的抢走了七宝碗里的鱼。
“哇——戈薇——”
“犬夜叉!不可以抢七宝的饭!”
“切。”
七宝怒从心头气,放下碗筷变成圆滚滚的球跳到犬夜叉头上咬了他一口,下一秒就被犬夜叉揍回了原型抓着尾巴,戈薇见状连忙安慰完这个又安抚那个,珊瑚将睡着的翡翠抱回里屋,只有弥勒抱着两个女儿一脸疲惫,面前一口没动的饭菜被打成一团的犬夜叉和七宝踩翻。
“……”
“我说。”弥勒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出一个笑来,“犬夜叉,你什么时候准备和戈薇大人要一个孩子?”
“哈?”
犬夜叉单手搂着戈薇的腰以防她摔倒,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七宝不让戈薇抱回去,戈薇撑着犬夜叉的胸膛试图救下七宝,而七宝则被拎着尾巴,他双手双脚都抱着犬夜叉的手臂就怕对方把自己抡圆了扔出去。
一人一妖一半妖听到这话纷纷转头去看弥勒,弥勒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
5.
趁着戈薇在洗澡,犬夜叉拿出一直放在袖中的发簪,放到戈薇的梳妆匣上。
“犬夜叉?”戈薇见他不在屋子里,便走到窗边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这坐在树上的犬夜叉,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把他喊回来。
“咦?”挑亮烛光,戈薇细细打量着发簪,看看窗外又看看手心,片刻后,她打开梳妆匣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
夜风有些凉,犬夜叉端坐在树上,他并不是没有和戈薇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呆过,只是想到戈薇如今的身份,他就有些紧张,不如就在外面呆着,反正也一样能保护她。
“犬夜叉。”
犬夜叉低头去看,戈薇长发半挽,拢了件外衣站在树下叫他。
“我也要上去。”
“有些凉,你进屋去吧。”犬夜叉跳下树,他吹点风不要紧,戈薇和他不一样,若是生病了那就糟了。
“你不要我陪你吗?”
“……”犬夜叉沉默着和戈薇对视,最终败下阵来,他脱下火鼠裘披到戈薇肩上,抱着人上树,又自己坐到了外面才把人放下。
“谢谢。”
“这有什么。”犬夜叉垂眸去看靠在自己身边的戈薇,想到了弥勒的话,他其实也很好奇,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追寻奈落用了差不多一年,四年来,弥勒珊瑚都有三个孩子了,他们却……这确实有点奇怪,“戈薇,你们为什么不要孩……孩子?”
“嗯?”似乎是没料到犬夜叉会问这个问题,戈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孩子?这种事要顺其自然吧,况且,当初和犬夜叉分别那么久,我也想过二人世界呢。”
“分别?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不在你身边吗?是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哦。”戈薇摇摇头,“你很努力了。”
还是不愿多说,犬夜叉凝眉,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和戈薇分别,难道是因为他……犬夜叉猛然想起自己来到这里之前准备做的事,脸色顿时就变了:“是不是四魂之玉?”
戈薇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因为他……四魂之玉会吸引妖怪,他居然想和净化着四魂之玉的戈薇分手,等等,分手?
不知道犬夜叉怎么就陷进了自己的思绪,看到犬夜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戈薇还是决定打断他的沉思。
“发簪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
“啊?哦,你,你喜欢就好”
戈薇摊开手掌,掌心躺着犬夜叉送给她的发簪:“诺。”
“什么?”犬夜叉见她把发簪递给过来,第一反应是她不要,准备还给自己,“你不想……”
“我很喜欢哦,可以帮我戴上吗?”
犬夜叉将怒转笑,他脸色来不及转变有一瞬的扭曲,硬生生拉平了嘴角:“我不会。”
“没关系,想戴在哪里都可以。”戈薇转向犬夜叉,她微微抬起下巴,月光给她莹润如玉的秀美脸染上一层朦胧的光。
犬夜叉拿着发簪左右比划,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寻了个发髻处戴上去。
“嗯——”戈薇看向犬夜叉眼底的自己久久不语,把犬夜叉看得不好意思了她才抿着嘴笑,“好看吗?”
“笨……笨蛋,你在说什么……”
戈薇扁扁嘴:“什么嘛,明明很好看啊。”
“犬夜叉。”
“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从刚刚开始你在想些什么,不过,半妖也好,人类也好,犬夜叉就是犬夜叉,你只要做自己就好,跟着自己的心走,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我啊,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戈薇,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戈薇顿了顿,补充道,“只要你需要。”
“我是说,如果五年后的我的灵魂到了五年前……”
“嗯?”
“……我想和你分手的时候……会怎么样?”五年后的自己也会和那个戈薇说分手吗?是不是他们依旧要分开很久?
分手?其实过了这么久很多战斗戈薇都忘得差不多了,但这个‘分手’她实在是记忆犹新,当时她抱着‘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的心情回到战国时代说出那番话,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勇敢了。
“戈薇?”
“啊?会怎么样啊……”本来不想说的戈薇突然想逗逗犬夜叉,于是她装作思考了一番,“大概会向你告白吧。”
告……
“告白——?!”
6.
这是第三天,虽然这个戈薇也是戈薇,但这是属于五年后的自己的,犬夜叉心里明白的很,所以更加想见那个被自己气走的戈薇了,特别是说了告白之后。
可恶,如果现在那个身体里是五年后自己的灵魂,那就代表他听了两遍戈薇的告白,两!遍!
犬夜叉趴在食骨井边死死盯着井底,恨不得把另一个灵魂盯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井底底泥土在旋转,犬夜叉晃晃脑袋,听到戈薇叫他,他也顾不上盯着井里,而是起身准备离开,戈薇的身影也恰好步入了他的眼睛。
“戈……”
“犬夜叉,小心——”
一阵天旋地转,犬夜叉脚步不稳一如来时那样摔进食骨井,宛如星空的虚幻之景代替了爬满藤蔓的井壁,迟早都要回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犬夜叉看见戈薇跟着跳下来落在井底。他还没有跟戈薇道别,还来不及将未说出口的称赞告知对方,还没有好好的拥抱一次她。
他想说你本来就很好看,就算没有那个发簪;想说很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带给我家人和朋友;想说一直都很喜欢你;想说真是嫉妒五年后的那个家伙。
他想说很多,但最终一句话都没说。
“你没事吧?犬夜叉。”
犬夜叉三步并作两步跳出食骨井,面前穿着白衣绿裙的少女正一脸担忧:“怎么突然掉进去额?犬夜叉?”
犬夜叉一把抱住戈薇,说:“那个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
“那个家伙?是说五年后的你吗?”戈薇干咳了两声,“也,也没什么啦。”
“没什么你干嘛脸红?他果然是对你做了什么吧!”犬夜叉围着戈薇走了一圈,“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在这里等你,他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说到这个,戈薇反问,“我才要问你,你没有对未来的我做什么吧。”
“怎么可能!”犬夜叉想到了未来戈薇的话,“喂,你是不是对那个家伙告白了?”
“才,才没有!”她只说了两句就被那个犬夜叉打断了,说什么‘虽然很不爽,但你的告白还是留给他吧’,想到这,戈薇脸上的热意怎么都消不下去。
见戈薇这样,犬夜叉就知道那个告白绝对绝对绝对给五年后的他听到了,恍惚间戈薇似乎听到了犬类的护食声。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居然跟那家伙告白!”
“他不就是你吗?”
“才不是!”
“……”
“喂,戈薇,你到底跟那家伙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我才不信,绝对说了!”
“说了没说就是没说!”
“说了就是说了!”
“烦死了!坐下!”
“……喂!”
(完)
【犬薇】五年前的我正准备分手(完)
《五年后的我居然成亲了》姊妹文
两个犬夜叉灵魂交换的故事
——————
1.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犬夜叉之森,以他名字命名的森林。
犬夜叉踩碎一颗石子,当头阳光明媚,隔着巨树隐隐绰绰照下来,在地上留出一路光点。他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食骨井关闭之后,起初戈薇还会时不时来这试图回到自己的国家,犬夜叉也次次来这里找人,多次试验无果后戈薇只好放弃不来,犬夜叉自然也来得少了。
本想往村子走,不知想起什么,犬夜叉脚步一转往食骨井去。虽然食骨井已关闭,但隔上一段时间他都会来修缮一番,这是他和戈薇相遇的地方,在他心里总是不一样的。
走出森林,没有树木的遮......
《五年后的我居然成亲了》姊妹文
两个犬夜叉灵魂交换的故事
——————
1.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犬夜叉之森,以他名字命名的森林。
犬夜叉踩碎一颗石子,当头阳光明媚,隔着巨树隐隐绰绰照下来,在地上留出一路光点。他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食骨井关闭之后,起初戈薇还会时不时来这试图回到自己的国家,犬夜叉也次次来这里找人,多次试验无果后戈薇只好放弃不来,犬夜叉自然也来得少了。
本想往村子走,不知想起什么,犬夜叉脚步一转往食骨井去。虽然食骨井已关闭,但隔上一段时间他都会来修缮一番,这是他和戈薇相遇的地方,在他心里总是不一样的。
走出森林,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尽数洒了下来,给那人镀上一层光,仿若下一秒就要随光而去。
戈薇……
犬夜叉停住脚步,满脑子都在想戈薇为什么会再来食骨井,她是不是还想回家……
听到脚步声,坐在井边白衣绿裙的少女转过头,有风荡起花香,若换成平时她定会跑去摘花,此时却是满目忧伤。
“戈薇,你怎么在这?”犬夜叉连忙走近,“我明明在等弥勒出门除妖,一眨眼就到这里来了,还有,你怎么穿上这套衣服了?”
站起来正准备说话的戈薇听闻秀眉一皱,话在嘴边一转:“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还有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犬夜叉也皱着眉,他嗅了嗅,是戈薇的味道,不过……他眉眼耷拉下来,“为什么你身上没有我的味道?你……是谁?”
“……”戈薇往后退了两步,怕是别的妖怪变成犬夜叉来靠近她,她一脸警惕,已经做好了随时跳井的准备,“这话该我说才对,你是谁?”
犬夜叉冷笑一声,说起来如果他不是和戈薇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戈薇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只看只闻眼前这人,他肯定会认错,犬夜叉跳到戈薇面前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你把戈薇弄到哪里去了?!”
他力气大,对别人向来没轻没重,戈薇被抓得痛到眼眶盈泪,犬夜叉一见心里顿时一阵慌乱,下意识放松了力道,心想这妖怪真是厉害,知道他不舍得伤害戈薇,又变得如此像,这下不管是散魂铁爪还是铁碎牙,他都不忍心用上。这边犬夜叉在做心理活动,那头戈薇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腕,毫不犹豫张嘴:
“坐下!”
犬夜叉回过神,少女正蹲在他面前,眼里疑惑万分,她的“坐下”只对犬夜叉有用,那这只半妖一定是犬夜叉了,只是为什么他似乎不认识自己?
“……戈薇?”犬夜叉也顾不上拍身上的灰,他一股脑坐起来,把戈薇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个遍,“现在是什么时候?”
2.
犬夜叉并非无脑,只是有戈薇在,他也懒得去用脑,戈薇说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戈薇说要打哪个妖怪就打哪个妖怪,现在戈薇不在身边,他也不得不去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五年……后?”戈薇靠着食骨井,从现代穿越到五百年前的战国已经够离谱了,素来接受奇怪事情良好的她也只是惊叹了两下,“你怎么会过来?”
“我怎么知道。”犬夜叉挠挠头,“你怎么会自己在这里?”按理来说就算是五年前的自己对戈薇也是形影不离才对,怎么会放心让她自己穿过森林,要知道这森林里小妖怪可不少。
“我……”戈薇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回家有点事。”
是吗?犬夜叉狐疑的看了看井,据他所知,戈薇家应该没什么大事,“又是考试?”
“啊?是啊。”
戈薇本想过来跟犬夜叉说清道明,好不让自己留遗憾,但出了这个变故,那些心里话只好梗在心口了。
“考试就这么重要吗?”犬夜叉嘟囔了一句,他当然知道戈薇对考试的重视,不然不会每一次考试前都想方设法回家预习,但知道归知道,抱怨还是要抱怨的。
戈薇没听清,她微微侧头去看这个五年后的犬夜叉,不知道是不是灵魂的缘故,虽然用的是年轻犬夜叉的身体,但面上却多出了两分成熟来,眼睛里多了坚定,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犬夜叉见戈薇看着自己出神,也默默打量起这个戈薇来。
说来这段时期他其实很少仔细看过戈薇,奈落就像一柄悬在头顶随时会掉下来的剑,他不得不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对一同前行的同伴自然不会多加观察。这一看,犬夜叉就移不开眼了。
嘴巴里说是五年,但满打满算他们在一起只有两年,还有一半在追杀奈落,等他放松下来时,戈薇已经长大了,面容秀美,气质温柔,和她少女时代多多少少有些差别。
还穿着初中校服的戈薇全身洋溢着俏丽的光,还带着三分稚嫩,手腕细嫩到仿佛一用力就会断,他还记得自己总是怕戈薇磕着碰着,毕竟戈薇雪肌玉骨,稍微磕一下都能留下红痕,虽然嘴巴上抱怨她细皮嫩肉不经事,但真要受伤了,他只会觉得比伤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砰——”
犬夜叉头一歪,他回过神来,怒气冲冲看去,就见弥勒珊瑚七宝和云母正站在不远处。
“喂,你们想死是不是?!”
七宝还保持着扔小石子的姿势,听到这话他也不害怕,小手一指:“犬夜叉,我们是叫你来和戈薇道歉的!你在发什么呆?!”
“哈?道歉?我做什么了要道歉?!”犬夜叉跳起来意图把七宝抓过来揍一顿,下一秒七宝的话却让他僵在原地。
“你在戈薇面前说要保护桔梗,要和戈薇分开!”七宝也不甘示弱,这事犬夜叉不占理,他也不害怕犬夜叉揍他,“还想脚踏两条船!不是你说要和戈薇说清楚吗?”
分开?什么分开?他怎么会和戈薇……犬夜叉神色一凛,过于久远的记忆被他挖出来了,难怪戈薇不想说,原来他来到了和桔梗拥抱并且许诺自己要保护对方被戈薇看到的时候。
犬夜叉连忙去看戈薇,听到七宝说话的戈薇移开了目光不看他,神色凄婉,戈薇只觉得大概是天意,她做好心里建设来和犬夜叉告白,但这个犬夜叉却是五年后的,告白顿时就说不出口了。说不出口的告白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意,不表明自己的心意如何知道犬夜叉的选择,天意如此,让她抱憾。
“不是,戈薇,你听我说!”见戈薇不和他对视,犬夜叉少有的慌乱,当时年少,他不懂得婉转迂回,只知道一条路走到底,若不是戈薇坚持,他们怕是早就渐行渐远了。可现在戈薇并没有告白,就代表她会选择另一条路,犬夜叉不知道五年前的选择会不会影响到五年后,但一想到戈薇会离开他就心如刀绞,那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再也不想去经历了。
“我没有——”戛然而止,他没有什么?没有选择桔梗吗?没有放弃戈薇吗?五年前的他都有,并且不止一次,犬夜叉说不出话来,他嘴笨,行动大于话语,看戈薇难受,心里一急也不管不顾了,犬夜叉一把将戈薇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戈薇,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哪个我。”
“……”戈薇浑身僵硬,她手指动了动,想回抱又不敢,又自嘲笑了笑,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
“桔梗因追随我死去,我必须用我的生命去报答她。”
“我知道。”戈薇轻声说,“我知道我比不上她。”
“不是!”犬夜叉更加用力抱住戈薇,“不是,没人比得上你,所有人……所有人都比不上你。”这是他花了三年才懂得的道理,是戈薇带给他同伴和家人,是戈薇教会他信任,也是戈薇让他在朔月之夜不再害怕。
五年后的戈薇太懂他了,或者说他们都太懂彼此,对方一个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因此有些心里话往往开个头就能猜到,太过默契便是不必多言。这些话他鲜少说出口,没机会说,没必要说,戈薇都懂。但是这个戈薇不知道,她还自顾自以为自己不重要,可以随意放弃一样。
不是这样的,犬夜叉想,没有人比得上戈薇,戈薇是他的精神支柱,只要戈薇在,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犬……夜叉。”戈薇再也忍不住了,她伏在犬夜叉怀里嚎嚎大哭,多日以来的害怕惊慌因为犬夜叉的几句话消失不见,她不必妄自菲薄,不必自我怀疑,她需要的半妖也同样需要她,这就够了。
“你要陪着我,戈薇。”想到自己以前几次让戈薇陷入危难,犬夜叉也心有戚戚,“你要陪着我。”
戈薇抽噎着点点头,她擦干眼泪颇为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旁边围观的两人两妖早已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犬夜叉居然有这本事,几句话翻转必死之局。
弥勒一手握拳敲击掌心:“学到了!”
3.
没有第三人知道犬夜叉来自五年后的事情,犬夜叉也不想多说,大喜大悲后戈薇疲惫万分睡着了,被犬夜叉背着回到了枫姥姥的小屋。
枫姥姥用眼神扫射犬夜叉,直到把对方看得额头爆出青筋:“老太婆有完没完?!”
“哦,是犬夜叉没错了。”本来见犬夜叉背着戈薇回来,又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盯着人,枫姥姥还觉得奇怪,被犬夜叉这一凶,反倒觉得正常了,她就说,犬夜叉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守着戈薇不作死呢,枫姥姥一边整理手里的草药一边问,“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去找四魂之玉?”
“过几天吧,让戈薇休息一下。”四魂之玉,犬夜叉差点没反应过来,毕竟已经过去几年了,那段寻找四魂之玉的时光对他来说虽然不长,但铭刻于心,也是因为四魂之玉,他才和戈薇相遇的。而且,犬夜叉不着痕迹叹了口气,他毕竟是五年后的人,从这里出现自然也要从这里离开,若是离开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不知道戈薇现在在干什么,是跟着地念儿学习草药还是被别的村子请去除妖,亦或是在家里等他回家,如果是除妖的话,他不在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保护她,受伤了怎么办,如果是学草药的话,地念儿也不会送她回村子,路上遇到麻烦该怎么办……犬夜叉越想越担心,眉头直接皱成一个“川”字。
“喂,犬夜叉你好奇怪。”七宝跳到神游天外的犬夜叉身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什么?七宝你找死是不是?!”犬夜叉一把抓住七宝的尾巴晃了晃,冷哼一声,“你不来我还忘了,刚刚是你用石头砸的我吧!”
七宝捂着头上的三个包,眼泪汪汪看着睡着的戈薇,又不想把戈薇叫醒让她给自己做主,只好跳起来咬了口犬夜叉的头,脚底抹油跑了。
“喂,犬夜叉,没事的话帮我去除个妖吧,就在森林里,是个大猩猩,隔壁已经有村子被它害了。”
“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枫姥姥的话,犬夜叉黑着脸冲出门去抓七宝,门外弥勒和珊瑚坐在溪边讲话,看犬夜叉追着七宝打也没阻拦。
“七宝说的没错,犬夜叉确实有些奇怪。”弥勒拧眉说道,“明明下定了决心选择桔梗小姐。并且戈薇小姐也没说什么,他怎么就自己想通了?”
“嘛。”珊瑚收回目光,她垂眸给怀里的云母顺毛,“戈薇回来就好了。”不管犬夜叉是如何想明白的,总的来说这是件好事,她也不想管其他,只要戈薇还在,就足够了。
“说的也是。”弥勒笑道,把乱七八糟的事情抛去一边,“戈薇小姐没有离开真是太好了。”
4.
“戈薇!”犬夜叉将戈薇搂进怀里,“这里太危险了!你到后面去。”
“哎?”戈薇被犬夜叉放到空地上,“枫姥姥说它的弱点在心脏!”
“知道了。”
这猩猩立起来能有半颗树高,破坏力惊人,不除掉确实是个祸害。因为本村有巫女守护,所以这猩猩也只是去别的村捣乱,把周围村子祸害了个遍。实在没法,其他几个村子派人过来找枫姥姥,被人求到脸上来了,枫姥姥不得不接受这个除妖委托,加上她自己也想把这猩猩除了以绝后患,又加上犬夜叉一行人正好在,这事就当仁不让落在他们头上。
黑猩猩太大,珊瑚的飞来骨一击仿佛挠痒痒,弥勒的符咒也没什么用处,风穴用一次扩大一分,不到万不得已弥勒不愿意动用风穴。
“该死!”犬夜叉拔出铁碎牙,还没拿稳就砸到地上,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去找龙骨精,铁碎牙重到他根本无法挥动,犬夜叉正欲收起铁碎牙,那边的惊呼声让他顿生慌乱。
“戈薇!”
原来那黑猩猩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戈薇,放下伸出大掌就去抓,戈薇连忙跑开,那手掌巨大,她要跑上好几步才堪堪躲开。黑猩猩手掌一移,它也不管旁边跳脚试图引起关注的七宝,就朝着戈薇去。
犬夜叉带着戈薇避开,他虽然身形灵活,但到底带着个人,衣摆擦着黑猩猩的手而过。
“不行,你放我下来,我当诱饵。”戈薇挣扎着想要离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犬夜叉把戈薇抱紧,“它已经盯上你了。”他看着黑猩猩,抱着戈薇跳到一根树枝上,无法使用铁碎牙,就只能用手。
犬夜叉观察了一番四周,一举跃到黑猩猩伸过来的手臂上,黑猩猩见状胡乱挥动手臂把两人挥下去。
“珊瑚。”
“飞来骨——”珊瑚找准角度扔出飞来骨,飞来骨并没有往黑猩猩身上打,而是朝着犬夜叉而去,犬夜叉在飞来骨上一踏,硬生生带着戈薇半空中转了个身,更是顺着向上踏的力度高高跃起。
“散魂铁爪!”
肉块或者血沫如雨落下,犬夜叉袖子一扬把戈薇盖住,愣是没让她沾到一丝血污。
“没事吧?”一落地,戈薇就拉着犬夜叉急急询问。
“你有没有事?”犬夜叉反问,戈薇摇摇头,她被犬夜叉护得死死的,怎么可能受伤。
“那就好。”犬夜叉甩甩手,指尖的血污让他心生厌恶,“好恶心。”
“我们去洗洗。”
被拉住手腕的犬夜叉乖乖跟在戈薇身后去洗手,留下弥勒几人面面相觑。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七宝小大人似的摇摇头。
“……总之是好事。”弥勒一锤定音,珊瑚和七宝也觉得如此,便把心头那丝不对劲抛去了一边。
5.
三天了。
犬夜叉围着食骨井转,他不知道要不要跳进去,毕竟他睁开眼是在森林里,如果直接跳进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他也很喜欢这个戈薇,但到底是五年前的,他怕自己在这边待的越久越不可控,如果影响到以后可就糟糕了。
“犬夜叉。”戈薇找了过来,她能看出了犬夜叉在想五年后的事情,便坐到食骨井旁,“五年后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五年后的你?”没想到戈薇会问这个问题,犬夜叉一时半会答不上来,他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区别。”
“哎?是这样吗?我以为会成熟一点呢。”
“成熟……应该有的吧。”但是在他眼里,戈薇一直都是那个穿越时空和他相遇的少女,时光似乎格外偏爱她,他只能在戈薇身上看到时光赠予的芬芳馥郁,从而觉得她越来越迷人。
说了像没说一样,戈薇一阵腹诽,这样说来自己未来和犬夜叉真的有在一起吗?想到这,戈薇又问:“上次你说要我陪着你,那我们……”未来在一起吗?
“我们?”等着戈薇说话的犬夜叉见戈薇闭上了嘴,反问道。
“没什么。”在一起如何,不在一起又如何,戈薇心想,不论未来在不在一起,现在你总是想陪着他的,就算以后会分开,也不枉经历这一切了,这样一想,戈薇就觉得没有必要问出口,未来的事交给未来,她过好现在就可以了,“我有和你说过吗?”
“说什么?”
“我……我本来想把四魂之玉交给你就离开的。”戈薇的思绪飘到三天前,她在家大哭了一场,被妈妈开导后决定再回一次战国,“却怎么都不舍得,如果四魂之玉给你,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忘不了你,想见你,想和你在——”
“戈薇,我都知道。”犬夜叉也靠着食骨井,两人一如三天前那样在井边谈心。
“你……都知道?”
“是,所以这些话你可以讲给他听,他不知道,虽然很不爽。”
“犬夜叉……”
夕阳西下,村子里升起炊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找不到回去的方法,犬夜叉只能继续留在这边,他反手把戈薇拉起来:“走吧。”
“嗯,犬夜叉,怎么了?”走了两步见犬夜叉没跟上来,戈薇停住脚步询问。
犬夜叉看着食骨井,觉得有些头晕:“我没……”
“犬夜叉!”
戈薇扑到井边,井里空荡荡哪里有犬夜叉的影子,戈薇脸色苍白,她扶着井晃了晃脑袋,再次往下去看,不等她反应,一个影子跳了上来将她揽入怀里。
“戈薇,那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
6.
犬夜叉坐在井底,头顶传来焦急的呼唤。
“犬夜叉,你没事吧?”
他的妻子趴在井边正一脸担忧,犬夜叉怕她不小心摔进来连忙跳出井。
“我没事,你别靠太近,摔下去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戈薇就知道是谁了,她抿嘴笑道:“欢迎回来。”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犬夜叉牵起戈薇的手,戈薇不说他也知道,五年前的犬夜叉哪敢做什么,不被戈薇吃得死死的就算不错了,说话间,他摘下戈薇头上的发簪,“他送的?”
“什么他送的?不就是你送的吗?”戈薇拿回发簪重新簪回头上。
“嘁。”不知想到了什么,犬夜叉面露不善,“他这是用我赚的钱买的吧。”
“什么呀。”戈薇笑道,“这三天人家也有好好工作的呀。”
“你不会喜欢上那个臭小子了吧?”
“他不就是你?”戈薇失笑,“你该不会吃醋了吧?犬夜叉,自己的醋也吃吗?”
犬夜叉恶狠狠把戈薇抱进怀里往家里跑:“你只能喜欢我。”
“为什么?”
“反正有人喜欢他,所以你只能喜欢我!”
(完)
兔赤|不擅长暗恋的赤苇京治
全文2.2w字,和暗恋关系不大的dk成长+爱情(?)故事
他在仰头时俯首称臣。
可以独立看也可以先看之前的《擅长暗恋的木兔光太郎》
很不对劲。不管怎么调整动作、角度和力度,都无法将排球托向合适的位置。
赤苇看着排球落在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的地方,强装镇定地转头看向队友们,不同往常,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木兔前辈站在网前,朝他看过来,赤苇却少见地移开了目光,不敢与他直视。他听到木兔前辈说没关系。
可赤苇最不想从他那里听到的就是没关系。
对面再次发球,并不刁钻,队友的一传很到位,赤苇判断球到他身前时,高度应该正好。他听到前辈在要球.....................
全文2.2w字,和暗恋关系不大的dk成长+爱情(?)故事
他在仰头时俯首称臣。
可以独立看也可以先看之前的《擅长暗恋的木兔光太郎》
很不对劲。不管怎么调整动作、角度和力度,都无法将排球托向合适的位置。
赤苇看着排球落在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的地方,强装镇定地转头看向队友们,不同往常,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木兔前辈站在网前,朝他看过来,赤苇却少见地移开了目光,不敢与他直视。他听到木兔前辈说没关系。
可赤苇最不想从他那里听到的就是没关系。
对面再次发球,并不刁钻,队友的一传很到位,赤苇判断球到他身前时,高度应该正好。他听到前辈在要球,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那样,赤苇起跳、托举,尽全力为王牌的进攻奠基。
但球还是没有传到前辈手中。球落地的声音响起,赤苇停下动作,看向自己的掌心,一切如旧。可排球却是从未有过的不受控制。
他抬起头,想向前辈道歉,可是张开嘴,赤苇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木兔前辈,我喜欢你。”
怎么会说出来?赤苇觉得他的心跳声大得惊人。
而面前的木兔前辈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和以往一样热烈真诚的笑容,如同正午时的日光,耀眼到视线发白。
请不要回应我,赤苇在心中不断祈祷。
但面前的人还是开口了。运动后的喘息声、嘈杂的欢呼声、裁判的哨声好像都消失不见,耳际只能听到木兔前辈带着笑意的声音,是不必要的清晰,“赤苇,我也喜欢你。”
赤苇朝后退了一步,撞在了球网上,被包裹着直直坠落下去。
加油声依旧沸反盈天。
赤苇猛地睁开眼。
刚升出晨昏线的太阳穿过忘记拉窗帘的窗户,就这样闯进赤苇的视网膜。天空晴朗无云,因而光线格外不知收敛,强光下人明明会眯起眼睛,可赤苇依旧执拗地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他的思维仍旧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却在叫嚣着让他追逐灼热。
眼睛的酸胀让赤苇体会到真实,得以从噩梦中脱身,血液终于汩汩流淌,胸腔中猛烈的心跳一步步慢了下来。直到知觉逐渐恢复,赤苇才发现自己一直忘记呼吸。他深呼吸了一大口气,胸口沉沉——大概这就是他梦魇的原因。
赤苇偏过头,木兔前辈在他身旁睡得正沉,手臂伸过来压在他身上。这样早上醒来时发现原本睡在地铺的前辈出现在自己床上也不是第一次了,赤苇早就习惯并纵容着。屋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燥热,赤苇隐隐约约闻到自己刚换过的枕套上有一股咸咸的味道——大概是做噩梦出汗太多。他舔了舔嘴唇,不出意外的干燥,感觉很渴。
搭在赤苇身上的胳膊肌肉线条分明,随着呼吸而起伏,手腕下搭,几乎让赤苇误会成搂抱。他揉了揉脸,克制住就这样抱住木兔胳膊装睡的想法,尽量轻地把木兔的胳膊从胸口挪下去,坐起身来,先替还在熟睡的人拉上了窗帘。
房间骤然暗了下来。赤苇在昏暗中适应了两三秒,轻巧地从前辈身上跨下床。原本铺好的地铺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他赤脚踩上去。旁边的书桌上并排摆着两个杯子,属于赤苇的浅卡其色杯子里的水只剩下一个底,看来是木兔前辈拿错了。赤苇不动声色,拿起了另一个杯子,太渴了,他站着喝光了整整一杯水。
他看了一眼闹钟,七点多,时间卡得微妙,对于周末,是个可以起床也可以继续睡的时间。桌面的日历本上,下周二被圈了起来,上面是赤苇的字迹:三年级结业典礼。旁边还飞着一只昨天木兔非要画上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物的猫头鹰。
被烫到了一般,赤苇迅速将目光从日历上移开。他回头观察已经换回平躺姿势的木兔前辈,总觉得睡姿异常乖巧。看着前辈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也那么丰富的表情,赤苇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俯身抽过了枕头,换上新的枕套,深蓝色格子的新枕套在原本灰色的床单上有些格格不入。
赤苇将换下的枕套丢进脏衣篮,走进阳台。天气平静无风,因为昨晚烘干机突然故障被晒起来的制服和训练服就这样直坠坠地挂着,蓝色的领带倒是缠在了一起,但赤苇不想解开。他伸手摸了摸偏大一些的那件灰色西服外套,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赤苇不打算这么早把他们收进来,不知道是因为指尖一丝隐隐约约的潮湿,还是因为他私心想让这两套衣服一同出现在蓝天下的时间更长一点。
赤苇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走回房间。他在路过厨房时踌躇了三秒。给木兔前辈准备早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赤苇自己也有点饿,但他心里又十分清楚,这种饥饿感并非通过饮食能解决。纠结再三,完全不困的赤苇还是走回了卧室,木兔前辈仍旧没有醒。赤苇站在床前天人交战,最后认命地再次跨过前辈爬上了床的里侧,躺在了突兀的枕套上。
还在沉睡的木兔前辈无知无觉,却准确无误地朝赤苇的方向翻了个身,胳膊旋即蹭过来,紧紧挨着赤苇,处处彰显存在感,让赤苇忍不住屏息。他凝视着木兔的右手,皮肤很白,手背透出青色的血管,指节粗壮,如同木兔光太郎本人一样,一眼看过去就能感受到力量。
这只手在过去两年里,曾无数次拍过赤苇的臂膀肩背,亲昵地揉过他的头发,给过他最靠谱的拥抱,还曾无数次接到赤苇的托球,再扣出去,让赤苇常常误以为他们真的是最默契的二传和主攻。
赤苇忍不住回忆起刚刚的梦,记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点,好像是一场状态十分差的比赛。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比赛,事实上自从进入枭谷开始给木兔托球起,赤苇就常常梦见比赛,而越临近木兔前辈的毕业,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对此,赤苇并不感到意外。或者说从第一次给木兔前辈托球起,他就已然清楚这两年将给他人生带来的影响。如同吃饭喝水,食物进入身体被消化吸收组成人体的每一个部分,这些和木兔光太郎和排球和枭谷一起的时光,也在日复一日中沉淀为赤苇的一部分。
赤苇回想起两年前第一次给木兔前辈托球时,他将球传出,仰头看着主将从后方奔来。和在观众席上完全不一样。观众席上,距离遥远、视角广阔,俯视着球员的每一个动作,但在球场上,赤苇需要扬起头,才能将木兔前辈起跳的身影捕获至视网膜。主将在他上空纵身出漂亮有力的弧度,将球扣下。他听到了球落地的声音,却并不想分神去查看球的落点,就在这个瞬间,赤苇意识到,他喜欢上了排球、喜欢上了二传手这个身份、也喜欢上了这个向上看的视角。
他在仰头时俯首称臣。
这样的风景还能看多久呢?赤苇忍不住在心中想。而身旁的人熟睡时也能变本加厉,又朝他这边挪了挪,胳膊和腿一起搭了上来,仿佛要将赤苇囿于羽翼之中。两个人的头发丝混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穿来,心跳似乎经由呼吸传进赤苇耳朵,不知道为什么,饥饿和不安就这样消失。
事已至此,赤苇决心任性一次。他从旁边的窗台拿过空调遥控器,将暖风调小了,然后闭上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疲惫的双眼,任凭指节摩挲过木兔结实的小臂。明明就这样简单的动作,赤苇却被突如其来的困意袭击,在前辈安稳下来的呼吸声中,赤苇心想:如果非要梦到比赛,至少梦到一场正常一点的吧。就这样想着,他睡了过去。
但他没有梦到比赛。
梦里,赤苇以比平常慢得多的步调走在路上。身边的街景十分熟悉,是和前辈经常一起走去公交车站的那条路,但平时总是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空无一人,他的身边也空无一人。
穿过路口后,身边的钢筋水泥突然变为深林树木,四周隐约有雷声轰隆。有一只猫头鹰无声息地穿梭,直到他张开双翼朝着这边扑来,赤苇才发现。猛禽眼神桀骜,神色凶猛,支棱着耳羽簇,可赤苇发现自己心里并无惊惧,他好像失去了趋利避害的本能,伸出双手去迎接。猫头鹰用喙啄弄他的手指,但是并不刺痛,反而宽厚而粗糙,像是某双熟悉掌心里的茧。
再一次,赤苇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房间里,眼神熠熠的猫头鹰正在注视着他的猎物。
一瞬间,赤苇心如擂鼓。房间的空气被眼神搅动,好像身处漩涡之中。但就如同以往的每一次,赤苇并不知道自己可以挪开目光,直直地迎了上去,自觉成为了猎物。窗外雨声很大,和上一次醒来时仿佛隔了很久很久。
木兔前辈额前的头发有些沾湿了,看起来应该已经洗漱过。他仍旧抓着赤苇的手摆弄着手指,眼睛如同唯一的光源,锐利无比,但声音却拖得老长:“赤——苇!你终于醒了!”明明躺在床上玩学弟的手怎么想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木兔前辈就是这么理所当然。赤苇任他抓着,配合地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木兔撑起身体越过赤苇将窗帘拉开,雨滴仿佛给外面的风景打上了马赛克,“外面雨好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下午说好了一起出去跑步的!”赤苇清了清嗓子,准备反驳出去跑步明明是昨晚木兔前辈自己睡前的自说自话,他还没有答应,但他突然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前辈,你有收……”看到猫头鹰懵懵地眨了眨眼,赤苇直接改口,“我们的衣服还晒在外面。”他迅速跨下床,在懊恼的大喊声里走向阳台。
衣服已经淋湿透,赤苇一边责怪自己怎么忘记看天气预报,一边在雨中把衣服都收下来,连着枕套扔进洗衣机重新洗一次。木兔前辈也已经跟了过来,用手戳着赤苇睡衣上被淋湿的深色地方,非说这样很好看,也要冲出去淋雨,被赤苇无情制止。
“前辈想吃什么?”看到他马上要进入消极状态,赤苇不慌不忙抛出别的话题。
木兔眼睛转了转,张嘴刚发出第一个音节,赤苇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在“不能纵容猫头鹰无限制的吃烤肉”的信条下,赤苇难得打断了前辈的话,“木兔前辈,早上不可以吃烤肉。”思考了一下冰箱里现有的食材,他提出选项,“煎鲑鱼或者照烧鳕鱼,请选一个。”
“那我要吃鲑鱼!好饿!”木兔推着赤苇往卧室走,“赤苇要先换衣服!”
赤苇迅速换好衣服洗漱完,开始处理食材。自从木兔第一次在赤苇家中借宿后的早上非要帮忙料理,却打碎了赤苇家里三个盘子还差点划破手之后,木兔就被严禁插手料理一事了。然而虽然不能参与,但木兔还是每次都要蹲守在厨房门口,看着赤苇做早餐。
在一些加练太晚的周五,木兔会想出去吃大餐——通常而言,赤苇会提出其他选项,不过最后一般都是去吃烤肉。有时候是他们两个人,有时候是和排球部其他人一起。吃完之后,木兔会以太晚了赤苇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为由,把赤苇送回家然后蹭住,而在此后的每个周六早上,都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但即使这样的早晨上演过很多次,木兔还是在一旁当最捧场观众,脑袋从这边凑到那边,看赤苇在干什么。
赤苇做饭时十分井井有条,一步一步安排得当,不会让喊饿的猫头鹰久等。先处理环切成块的鲑鱼,趁腌制的时间煮味增汤,等食材和味增都下锅,就在旁边另外支起小锅焯熟菠菜,同步开始做厚蛋烧。厚蛋烧成型的同时把鲑鱼放进铸铁锅,在等待翻面前的时间里,把菠菜先拌上味淋酱油等调味料、撒上一点芝麻,将厚蛋烧切块。鲑鱼煎得焦香时,旁边的味增汤也早就咕噜咕噜响。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木兔一边负责运送碗筷去餐桌,一边夸赤苇,“赤苇为什么做什么都那么有规划啊!”赤苇并不觉得做早餐有什么厉害到能上升到“规划”的地方,他正从冰箱里拿出酸奶,不想理会“吃人嘴短”的夸奖,但还是懒洋洋地应答,“请前辈不要说得这么夸张。”
赤苇其实知道自己并不算特别擅长料理,只不过是能把菜烧熟的水平,但木兔前辈每次都很给面子地吃得一干二净,让他时而也恍惚觉得自己是什么米其林大厨。面前的人将酸奶一口气喝光,在嘴边留下一圈白色,像个圣诞老人,还浑然不知地说,“刚刚白福在群里问毕业那天晚饭一起去吃什么。”赤苇抽了一张纸巾,原本想直接替他擦掉,犹豫半秒后又换成了递过去让他擦脸,没有作答——他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
木兔接过去纸巾,又迅速换了话题,说:“赤苇大学是不是不会打排球了?”
“是的。”赤苇低着头回答。为什么现在问这个问题?他装作不在意地拨弄起碟子里的鲑鱼。
“赤苇想学的文学类专业会学习什么呢?”
“现在才稍作了解,每个学校每个专业下细分的重点都不太一样,但我应该会修读现代文学。大学再按照实际学习和实习情况来看自己的职业方向。”
“这样啊,赤苇总是对未来很有规划。”木兔率先一步清空盘子,摊在椅背上,露出餍足的神情,盯着赤苇,又一次提及了“规划”这个词,赤苇猜测大概是木兔前辈最近刚在哪里看见过所,以想多用用。
赤苇正在舔咬一块骨缝里的鱼肉。是,他确实可以算是有规划,但这个规划里并不可能有木兔的深度参与。就如同他也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参与木兔的人生那样。
下一秒,木兔前辈的脸突然在眼前不断放大。下巴被抬了起来,前辈的眼神落在了嘴唇上。直到指腹碰触过嘴角,赤苇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好像被鱼刺划破了。他伸出舌舔舐,轻微的血腥味。因为靠得很近,赤苇觉得自己的脑部几乎过载,在行至边缘的情绪中,他差点无意识地咬向木兔前辈的手指。好在最后一刻,他停了下来,转头挣脱了木兔的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创口不大,纸巾都没染红,木兔却紧张地问疼不疼。赤苇摇了摇头。
吃完饭,木兔帮赤苇收拾台面。赤苇将大部分盘子都收拾进洗碗机,开始手洗不能放进洗碗机的铸铁锅。他的脑海里仍旧萦绕着刚刚的话,延迟了十分钟开始做答,想说前辈在排球上的安排才是从始至终有目标有计划的,但又怕说出来让猫头鹰太自满,放纵一些本就随心所欲的生活安排更加混乱,于是话在嘴边转了个弯,“木兔前辈也可以提前试着提前规划好事情,有时候会轻松许多。”
木兔正负责拿抹布擦着流理台上刚刚不小心滴下来的味淋渍,闻言,他转过头来看着手上都是泡沫的赤苇。
“那么,赤苇,我先提前告诉你一个我的‘规划’。”木兔语气轻松地说着,外面仍在下雨,明明没有阳光,但木兔前辈的瞳孔却仍旧近乎发光,赤苇转过头去看他,就再也移不开目光。有春雷惊蛰,而前辈的声音就这样穿过了水声雨声雷声,传入了赤苇的耳朵。
“毕业那天,我打算向你表白。”
清洁剂的泡沫是不是都漂浮在了空气中,否则为什么什么都看不清楚?木兔前辈的眼睛像在某个平行世界里只追着他的太阳,只是不知道三月的阳光是否可以如此耀眼。有一瞬间,赤苇想丢盔弃甲,但他强硬地要求自己捡回了一点点思绪,用平静得如同讨论别人盘子里的食物那样的语气说,“木兔前辈,表白不应该有预告吧。”
“啊?”木兔向赤苇挤过来,把手伸进水池洗手,“为什么不能有?之所以预告,是因为我觉得赤苇一副没有准备好的样子。”
“准备什么?”赤苇十分庆幸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抖。
木兔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赤苇是喜欢我的吧?我也喜欢赤苇,这个赤苇应该也知道。”
梦境里刻意被忽略的部分,就这样猝然进入现实,让赤苇不得不想起、不得不面对,像一滴巨大的松脂,将赤苇包裹成琥珀,再也无法动弹。木兔将手洗干净,把还凝固在边上的赤苇的手拉了回来,手指亲密地插进赤苇的指缝,帮他在水流下冲走泡沫,“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赤苇就是不想让我表白的感觉,所以我才想提前和赤苇一起做好规划。”
一开始时,赤苇是在追随背影,跟随在身后的喜欢隐秘而安全。然而喜欢怎么能够控制得住?就如同攀上墙壁的藤蔓,肆意生长,让前方的人回头,回赠他同样的花开。赤苇一直在试图逃避,但事实就是他以为的单向暗恋如同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开出了一份他承担不起的情感。
在这个人面前,逃避并没有用,会立刻被发现。赤苇深知这一点。他拿回双手的使用权,关上水,并试图抢夺话语权,“可是就是下周二了吧,毕业典礼。木兔前辈的这个‘规划’也来得太突然了。”
“那我喜欢上赤苇的时候也很突然啊,”木兔用湿漉漉的手捏了捏赤苇的脸让他松嘴,赤苇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咬嘴角,“感觉就是某一天,‘砰——’的一下,我就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喜欢赤苇。”
木兔的手还托着赤苇的下巴。赤苇虽然被“砰——”的一下砸得一片混乱,但还是没忍住吐槽:“木兔前辈竟然能在意识到喜欢的时候忍住表白吗。”
“赤苇!这个怎么说都不是重点吧!总之,我已经和赤苇分享我的‘规划’了,所以赤苇到时候可不能落荒而逃!”
有一滴水从关掉的水龙头处滴下,碎在了赤苇的手背,让他回过神来开始思考。关于木兔前辈可能对他有好感这件事,赤苇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在不安中享受着暧昧关系,只不过事到如今,木兔前辈想要挑破了。但是——互相喜欢又怎样呢?表白交往又怎样呢?赤苇不清楚木兔前辈是怎么想的,但他总觉得已经预见到未来:越来越少的共同话题、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从熟悉到陌生只需要时间这一份催化剂。如果是维持现在的关系大概还能最后赢得一份体面,成为最熟悉的老友,在提及青春岁月时成为特殊存在,但如果、如果真的在一起,他没有任何把握。
他并非一个过分谨慎的人,只是这份情感太过珍贵,让赤苇既不舍得与过去告别,也不愿意用未来冒险,于是夹在缝隙之中,用种种不得已将自己卡顿成不上不下的尴尬模样。如同他做任何事情一样。
水滴从指尖滑下。赤苇胡思乱想,却仍旧不知该如何做答。空气湿度好高,赤苇怀疑自己即将化成雨水,一同渗透进地底。
恰好此时,客厅手机铃声响起。是木兔前辈的手机铃声。木兔前辈深深地看了赤苇一眼,走出去接电话了。
赤苇听不清前辈的声音。他匆匆将铸铁锅冲净,拿起厨房纸准备擦干。在粗粝的手感中,他决心无论如何应该给出答案,否则对谁都不公平。
他听到客厅的电话挂断,没有回头,竭尽全力说:“前辈,我知道你的规划了。”
对面前的人,他无法不做出正面回应。
木兔前辈没有再谈论起那个“规划”。刚刚的电话来自木兔前辈的父母,说下午要去外婆家拜访,让木兔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先回家一趟。于是洗碗过后,赤苇送木兔去公交车站。
刚刚进行了表白的规划或者说预演,两个人看起来很平静,但也只是看起来——赤苇第一次出门时甚至忘记摘围裙,而木兔也在快走到公交车站时才发现自己甚至忘记拿上单肩包。
从房间里拿出木兔的单肩包,也就是第三次走出赤苇家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个很轻一个很大声。赤苇带着笑意催木兔,说前辈要快一点不然家人要等急了,木兔却笑话赤苇只是知道要表白就这么紧张,其实赤苇看他分明也慌张得不像样。一直到把木兔前辈送上公交车,赤苇才终于停止住嘴角的笑意。
下雨后起了风,赤苇看着公交车渐行渐远,转头逆着风回家。青涩的新叶香钻进鼻腔,紧张的情绪再次泛上心头。在漫漫春风里,赤苇踏出犹疑的每一步。
意识到自己对于木兔前辈有不同寻常的喜欢,是在高一那年的冬天,在给木兔前辈托了半年球后。
当时临近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虽然木兔未来肯定是走体育推荐路径,但偏差值也不能太难看,于是便请赤苇给他补课。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同年级前辈可以选,木兔前辈却偏偏让自己来,不过赤苇也没有拒绝的打算。因此那几天的加训结束后,赤苇会去给木兔前辈补课,在三年级的教室里,搬一把椅子坐在木兔边上,膝盖碰着膝盖。
“啊啊啊!这些公式真的看不明白!还有函数图什么的。”木兔撅起嘴巴,把笔夹在鼻子下面,试图这样用笔去戳赤苇的鼻子。赤苇连眼睛都没抬,伸手将面前乱晃的笔抽了过来,继续盯着草稿本上的公式,思考着要用什么方式来解释才能让面前的人轻松听懂。
“赤苇,你现在的表情好帅啊!有种要大干一场的感觉。”木兔歪着头,从下方探头看他。赤苇抿了抿嘴,说会做题的前辈才最帅气。木兔立刻不服气地问难道不是打排球的时候最帅气吗,赤苇顺着说那就第二帅气,一心只想哄着面前的人赶紧复习。
看面前的人干劲十足了,赤苇指着题目继续一步步讲解思路。两个人头顶着头,木兔认认真真地听了一会儿,但等赤苇再一抬眼,却发现面前的人心思早就不在题目上了,双眼如箭,盯着自己。
空气过于干燥,好像无需接触就有静电产生,赤苇恍惚觉得眼前炸起了许多烟花。木兔见赤苇老师停止讲课,就将头枕在胳膊上,头发蹭过赤苇的胳膊,在草稿纸上写赤苇京治四个字,还非要问赤苇好不好看。赤苇下意识地也拿笔在旁边写下了木兔光太郎的名字,紧接着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哄着面前的人继续好好听讲。草稿纸上两种风格迥异的字迹混作一团,像一幅画,在补课结束后被赤苇折好放进书包。
等到两个人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那时刚好赤苇的父母又出差,在补完课后,他照常被前辈领回家去蹭饭。木兔前辈走在他前面,一边跟赤苇说话一边倒着走,头发塌下来、眼神恹恹的,看得赤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结果被前辈冲过来揉着头问赤苇怎么可以笑话我。前辈的身体很暖和,但大概是冬天的晚风太冷,他忍不住战栗。
这个时间点,公交车上不至于很挤,但也没有两个连着的空位。木兔走向了他常常站着的靠窗位置,赤苇跟在他身后。刚结束了最不喜欢的脑力活动,木兔看起来明显有点萎靡。赤苇揣摩着前辈的脸色,和木兔两个人靠在窗户上面对面站着,他从脑海里庞大的木兔光太郎喜欢的话题中找了几个不痛不痒的,试探了一下木兔的情绪,都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需要先等等再哄。
再一抬眼,木兔已经睡着了。手撑在窗户下的栏杆上,因为用力而显出了青筋。头跟随着车动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时而撞到玻璃上。赤苇凝视着木兔,总觉得这样大概不太舒服,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垫在了木兔的头下。
车上人来人往,可能会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也可能不会在意这个角落。但就在那个瞬间,赤苇突然意识到,原来不是因为静电,也不是因为冷风,只不过是他“动机不纯”罢了。
通常而言,赤苇认为自己是一个掌控感很强的人。但既然是“通常”,就一定会有意外。从因为看到了“明星球员”的表现就选择了去枭谷开始,一切“循规蹈矩”就走上了不归路。如果说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排球打得好而格外关注他、配合他、希望和他一起打球,都还处于正常范围内。但如果已经到了在生活中处处关注,对任何事情无条件支持呢?
手心感受到木兔有点扎人的头发,手背感受到窗外寒冷的温度。在这样的温差之间,一个念头不知不觉滋生:原来我不止在球场喜欢木兔前辈。赤苇全身心开始战栗,手还是纹丝不动,只担心惊扰了眼前人的梦。
而如今明明踩在春风之中,赤苇却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冬夜,他怀揣着一腔明明刚开始就已经要溢出去的喜欢,和前辈一起吃饭,被送上公交车。那时候他也是独自走在这条路上,在过快的心跳中以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可以消磨。赤苇突然很羡慕那时候的自己,唯一的担忧大概就是这份隐秘的感情可能被发现,但其实满心都在期待着另一天的见面。
两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他和木兔前辈又一次到了分别的时候,一个坐上公交车另一个走向站台,只不过这辆车不再是每日周而复始的固定线路,而是他们的真实人生。
回到已经空荡荡的家,赤苇坐在沙发上,被混乱的情绪袭击,十分难得地失控了一次,抱着头只想哀嚎。然而情绪还没有宣泄,就听到语音呼叫机在响。赤苇带着毫无必要的期冀走到屏幕前点击接通,视频显示出陌生的中年男性,穿着印有烘干机品牌logo的工服,请赤苇给他开楼下的门禁。
哦,原来是来维修烘干机的工作人员。
赤苇按了开门键,去冰箱拿了一瓶水备着,三月气温偏低,赤苇习惯将暖气开足,因此不愿意打开门。直到听到门口的门铃响起,才去开门请人进来。
维修人员检查过后开始修理,赤苇继续坐回沙发上,直到听到维修工叫他,才起来确认烘干机使用正常。道谢、签字、付钱、送人,赤苇几乎是行尸走肉一般完成一整套流程,继续回到沙发上放空思绪。
为什么自己要放弃打排球?为什么木兔前辈要喜欢上自己?为什么他们要表白要交往然后走向一个十有八九会失败的结局?毫无逻辑和意义可言的问题在赤苇的心中一再起伏,拷问织成茧,将赤苇困住。
期间母亲打来电话,说是周末赶不回来了,迭声道歉,让赤苇叫上朋友出去吃大餐。赤苇在电话里答应了,挂完电话大脑却仍旧保持待机,打不起精神。从天明一直坐到天色渐暗,他起身洗漱,然后窝在没有收拾的、木兔前辈在两年间睡过许多次的地铺中,沉沉地睡了过去,仿佛打算用睡眠修补情绪。
直到周日中午,赤苇才醒了过来,看着时间,惊讶自己能睡这么久。上一次吃饭还是周六的早午餐,赤苇很少这样作息不规律。他又看到日历上更走近了一日的时间,不觉得饿,只觉得钝痛。
桌面上手机震动,赤苇过去看,是来自前辈的简讯。赤苇向上翻了翻,平日里他们每天都见面,很少在Line聊天,聊天记录里都是他琐碎的提醒、木兔前辈随性的回复,或者是偶尔约出去吃饭。以后这里会被消息塞满吗?还是会归于沉寂?哪一种情况赤苇都不想考虑,于是看回了新收到的信息。
木兔前辈:叔叔阿姨有没有给你做好吃的?
赤苇回复说他们周末不回来了。
他把手机倒扣放在桌上,没再继续坐着,出去便利店买了饭团,拿乌龙茶时迟疑了一秒,为了睡眠质量还是选择了牛奶。回家后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把饭团吃掉,收拾好地铺,将昨天中午就晾晒出去的制服和训练服收进来,又总觉得没有干透,一起放进烘干机里烘干。
他甚至给家中做了个大扫除——还不忘了打电话提醒会定期来家中清洁的家政工这周不用来了,赤苇有时其实很反感自己这种哪怕再烦恼也要一切井井有条的习惯。做完一切,赤苇站在房间中间,难得地不适应起家中的寂静来,他思来想去,翻出自从上高中后因为学业和社团繁忙就再也没用过的CD机,在音乐声中坐在桌前预习功课,即将要三年级,赤苇的学业压力也在逐渐增大,他学得认真,仿佛一切纠结都被睡眠甩在了脑后。时钟又转了小半圈,门铃时隔一天再次响起。
赤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猜想是不是父母提前回来了,忘记带钥匙。但等他按下接听键,可视门禁中却只有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运动夹克,故意不说话,提着饭盒挡在脸前,但却挡不住招牌的发型,在色调失真的屏幕里乱晃,像某种效能太足的心跳加速剂。
赤苇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揉了揉眼睛。他按下门禁键,打开门,呆呆地站在门口。走廊里没有暖气,赤苇只穿着薄薄的家居服,却并不觉得冷,他侧耳倾听电梯上升的声音。
“嘿嘿嘿!赤苇!”木兔前辈以极快地速度冲了进来,几乎要撞在赤苇身上。
“前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因为忘记带校服了吗?”赤苇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些可能性。木兔摇了摇头,语气直接,“因为不想赤苇一个人在家。”随后又拿起饭盒来晃了晃,“我给赤苇带了晚饭!”
解开包装才发现汤汁撒了不少,木兔很失落,但赤苇只觉得感觉胃口大开,吃得很开心。
吃完之后,两个人一起挤在宽敞的沙发上看排球比赛。平时在更衣室里几个人挤在长椅上看比赛时,木兔总是一边喊着好挤,一边要紧紧贴着抱着平板的赤苇,而现在沙发大到足够让他俩一起躺着了,两个人却还是习惯性地靠得不能再靠近。即使满是烦恼和忧虑,即使在逃避着毕业离别和那天的“表白”,却仍然在享受和前辈共处的时间。说实话,赤苇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有些不齿。
比赛结束,两个人洗漱完,时隔几十个小时,再次并肩躺在了床上——赤苇实在不想铺地铺了。他们没拉窗帘,赤苇盯着窗外,光污染严重的市中心看不到星星,只有半轮下弦月在空中挂着,还算皎洁。木兔前辈突然出声问,“赤苇,你周五那天晚上哭了。”
赤苇愣住了。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浮上心头,似乎是梦到比赛前的另一个噩梦,他已经记不清内容,只是隐约想起好像有人在叫他,细软的纸巾擦拭过他的脸,然后再是一个熟悉的怀抱。
明明心已经咚咚跳,然而木兔前辈却还嫌不够一般,突然朝他这边转头,眼神比窗外的月光更凛冽,“有时候,虽然完全搞不懂赤苇在想什么,但我知道赤苇肯定比我想得更多更周全,那些问题我根本想不明白,所以总得麻烦赤苇多想想。”
“但是赤苇,”木兔凑得更近了一些,迫使赤苇只能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既柔和也锐利,是相信也是胁迫,“你总是能做到的。”
我可以吗?赤苇其实并不知道。身旁的人没有再追问,只说赤苇这两天可得早点睡,不然如果眼睛肿了,在他的毕业照里就不好看了,他是最帅的,那赤苇也要一样帅。就像听到了什么咒语一般,明明这两天睡了那么久,还是有困意伴着声音飘来,让赤苇眼皮耷拉。
一夜无梦。
比起经常一起从学校走去公交车站,木兔和赤苇其实很少一起从公交车站走去学校。明明是相同的景象,但换了方向,就总觉得不一样了。还有旁边的木兔前辈,平时常年喜欢把领带拉松的前辈出门这么久了居然还老老实实地打着领带,让赤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么了赤苇?是不是觉得今天的前辈也格外帅气?”木兔正在换着众多不可思议的方式背单肩包,感受到赤苇的目光,他用肩膀撞过来。
“是因为前辈很少这样好好系着领带。”赤苇比了一个扯松领带的动作。
“赤苇这么说太过分了!明明是因为这个是赤苇给我系的,所以才不愿意解开的。”说完,木兔前辈还开始对着旁边商店的玻璃门检查领带的保持状况,赤苇跟随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在常去的甜品店门外看到了新贴的歇业公告。
公告上写得十分清楚,店主老夫妇要搬家去北海道和女儿一起住,甜品店将在本周结束营业。身旁有路过的枭谷学生边走边讨论,而木兔和赤苇一齐愣在了门口。这里可以算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在无数加练的夜晚,他们在这里尝过无数种冰淇淋的酸甜,分享着那些打不出好球的苦恼打出了好球的兴奋赢了比赛的激动输了比赛的滋味。
“啊!还想着毕业之后来找赤苇玩的时候还可以吃这家店的。”木兔失落地说,嗓门都小了不少。
“这两天我们都过来吃吧,前辈。”赤苇安安静静地提议。
“那我要把所有口味都点一遍!”
“不可以,吃太多的话明天前辈很有可能因为拉肚子错过毕业典礼的。”
木兔提议要拉上排球部的其他人一起来,这样就可以尝到那些他还没尝试过的口味。
赤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甜品店在门口摆了一盘糖果,供离店的客人自取,他们一开始会每个人拿上一颗,木兔前辈每次都会咔嚓咔嚓的立刻咬碎吃掉,赤苇自己则喜欢慢慢含化。于是后来赤苇每次都会多拿一颗,木兔前辈嚼碎两颗的时间和赤苇吃掉一颗的时间差不多,这样他们可以同时分享同一份甜蜜。
为什么一切都在和他告别?那些在这里的那些独属于他们的回忆,仿佛也要被迭代更新,送进名为“过去”的垃圾桶里。
木兔问他为什么不说话,赤苇满心都是乱七八糟的回忆,没多想就打了直球,说因为舍不得前辈毕业。说完才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直接,感觉脸有些发热。
木兔笑得爽朗又得意,“赤苇,我明天才毕业。今天的赤苇还是应该开心啊!”
可是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区别?在过于漫长的未来面前,两天时间如同螳臂当车。赤苇只觉得难过。
赤苇进入教室,刚在座位上坐下,同班的佐藤同学和高桥同学就一起向他走了过来。
“赤苇同学,有个问题想请教,请问高三1班在毕业典礼上会在哪个时间段入场?”因为学生比较多,枭谷的毕业典礼会分时间段让每个班级入场,不过每年的排序方式都有不同。
“十点半。”赤苇回答。木兔前辈从两周前时间表刚出时,就拉着他复读了一百次这个时间,让赤苇一定要记得去看,被赤苇回敬会忘记重要时间的明明是木兔前辈。
“原本还以为要去问三年级的前辈呢,没想到赤苇同学知道。”问问题的佐藤同学有些惊讶地说。
还没等赤苇说话,旁边的高桥同学已经接话了,“我都说了,木兔前辈班级的安排,赤苇肯定知道。”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都是关系亲密的前后辈。球场上默契的配合、总是绑定在一起的午饭时间、木兔前辈还总是在大课间时冲来找他,赤苇对于身边的人会这么想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里面也有不少他的推波助澜,那些帮忙拿的外套、永远表现得对木兔前辈的信息了如指掌、在木兔前辈闯祸时第一个去收拾。可马上,默认的联系即将要断开了。
请停止消极情绪散发。赤苇在心中警告自己。他试图转移思维,于是难得地多问了一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刚一开口,赤苇就后悔了。毕业季问这些的原因他大概能猜到,这样提问实在是有点尴尬。
佐藤同学显然也有点惊讶,不过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她说她想要去看看暗恋已久的三年级前辈,那位前辈和木兔同班,她不想站在那里等太久妆都花掉,所以想弄清楚入场时间。
“诶,佐藤你不打算表白吗?”身旁的高木同学显然很惊讶,大剌剌地问。
“是啊。我们也不太熟悉,只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喜欢而已。如果这样贸贸然表白的话,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吧。”佐藤的语气很坦诚,“能亲眼看到前辈毕业,就已经很满足啦。谢谢赤苇同学和高木同学。”
赤苇摇摇头示意不用客气。
“要勇敢一点啊!”高木同学语气高昂,“要是觉得会留下遗憾的话,最好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她们一边聊天一边走远了。
如果说因为不熟悉而不去表白是有着不想去打扰他人的善解人意,那自己算什么呢?
下午的排球训练,木兔前辈少见的迟到了一会儿。三年级前辈都格外投入。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赤苇认真尽责地托出每一个球。常规训练结束后的加训,所有三年级前辈都留了下来。
但没有等训练结束,赤苇班上的同学过来叫走了他,说是明天毕业典礼的志愿者有些不够,临时安排了一些二年级学生当志愿者,要一同过去排演。
赤苇跟在同学身后朝着礼堂走去,听到他突然说:“赤苇真的很喜欢打排球啊!刚刚看你们打排球,感觉简直和电视上的职业选手一样。”
自从进入枭谷排球部以来,这样的夸奖其实赤苇听过不少。他心想,不是“像”职业选手,我们中间有些人未来是一定会成为职业选手的。虽然心中很骄傲,不过赤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是说木兔前辈吗?他是我们的王牌。”
“啊?不止他呢。木兔前辈的扣球确实很帅,但是刚刚看赤苇你托球的时候,该怎么说呢,感觉就是……‘倾尽全力’。”那个同学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了停接着说,“我也不是很懂排球,这样妄加评论实在不好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
赤苇愣住了,只能凭社交本能回答说谢谢夸奖。同行的人大概是意识到了赤苇不想提这件事,贴心地换了个话题。排演的事情既多又杂,等赤苇回体育馆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空。在悦耳的击球声中,赤苇推开了体育馆的门。木叶前辈托出了一个球,有一点点偏高了。
仿佛是本能吸引赤苇抬高了视线。熟悉的在专注时会略微鼓起脸的表情、一心只想着如何将排球更好地扣过去的眼神,张开的双手如同羽翼,腿部线条紧绷,起跳的高度比记忆中还要再高出一些。木兔前辈高高跃起,将球击下。
落日余晖,枭鸮凌空。
好想成为托起他的风,在空中千万次描摹出他的身影。
赤苇在门口的阴影处站定,感觉腿仿佛有千斤重,迈不开步伐。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太久没有站在球场以外的位置上,赤苇几乎都要忘记最开始看到木兔前辈时的震撼。那一次他在震撼的余韵中走上二楼看完了一整场比赛然后做出了改变他人生的决定,而这一次——
“赤苇!”木兔第一个看到门口的他,伸长了手臂开始叫唤,“快来给我托球!”
你怎么可以还不知足?
好累。可是完全不想停下。
赤苇撑着膝盖喘粗气,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手伸了过来,赤苇搭上去让自己借力直起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赤苇隐约记得好像从某次练习开始,木兔前辈就经常这样做。他的手指搭在前辈的手腕上,在黏腻的汗水间好像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心跳仿佛能够逐渐同步。如果是往常,赤苇经常会装作无意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让亲密的碰触能够保持得久一点。不过今天,他很快就松开了手,赤苇感受到木兔前辈看了自己一眼。
“停停停!两位永动机!”木叶拍着手走过来,其他人也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在他们练习了千百个日夜的排球场上围成了一个圈。
“今晚到底吃什么?”白福学姐拢了拢头发,第无数次开启了关于排球部最后一次聚餐到底吃什么的议题。所有人都看向了木兔,但大汗淋漓的前辈却挥了挥手,“这次不要吃烤肉!也应该吃吃大家爱吃的东西嘛!都陪我吃了三年烤肉了!”
小见前辈即刻代表所有人进行反驳,“都陪你吃了三年了,也不差这一次了吧!”
“不要装成熟了,刚刚是谁赤苇一走就一脸不开心?”木叶也十分不给面子地揭短。赤苇心下一惊,却被木兔前辈反手抓住了手腕,“因为这应该是赤苇倒数第二次给我托球了嘛!赤苇,明天要补回来哦。”赤苇很想说出明天前辈安排应该很满吧或者其他什么拒绝的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是吧?!你们明天还打算来练排球??”猿杙拍了拍额头。木叶匆忙补充,“木兔你不要忘记明天要拍毕业照!”
“算了,你还不清楚木兔吗?”雀田学姐最后一次合上了部活日志本,笑着说。
“其实……我也觉得明天可以再练一场,如果各位前辈方便的话。”尾长一边擦汗一边说。鹫尾前辈也在旁边搭腔,言简意赅地抛出了“同意”两个字。
木叶前辈总结,“一群排球笨蛋!”但赤苇看他明明也没有想拒绝的样子。晚饭和明天的安排都敲定了,大家纷纷散开去收拾排球,过了一会儿,慢半拍的木兔前辈突然推着球框说,“所以今天还是吃烤肉,明天还是来训练啊!”
好像以前的每一天啊。木兔前辈没有说出口,但赤苇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将一颗排球抱在怀中,这里的每一颗排球都曾经重复地沾上过每一个人的汗水,有时候怀抱着排球,赤苇总觉得能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温度。
在看似平常的收拾中,赤苇却觉得体会到了每个人的不舍。他衷心祈求明天不要到来,但时间流逝怎么会因一颗真心改变?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烤肉店。还是一样的座位,赤苇熟练地按照以往一样点单,将每个人的喜好都照顾到。赤苇以为自己会没什么胃口,不过坐在一起时,真的很容易忘记明天就是告别,也有可能是情绪消耗也容易让人饥饿,他吃了很多。
小见前辈从烤肉网上救起了一块即将要糊掉的肉,“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到排球部,见到木兔,就感觉他是个怪人。”
赤苇原本低着头正在仔细地蘸着盐——这家店配烤肉的柚子盐偏细,如若稍不留神蘸多了就会引发一场灾难,听到这句话没忍住露出了一点点笑容。也不知道左手边的木兔前辈怎么就能看到,不针对说这句话的小见前辈,却非要拽着赤苇的胳膊闹腾。坐在右边的木叶前辈搭上了赤苇的肩膀,做出保护姿势,说木兔干嘛最后一天了还要欺负学弟。
“不过,赤苇也是个怪人吧。”坐在木叶前辈对面的白福学姐从满满一碟肉中抬起脸,抽空做出评价,赤苇疑惑地看过去,头又靠向了木叶前辈那边一点。尾长补充说明,“嗯,第一次看到赤苇前辈给木兔前辈托球的时候,其实真的有被吓到。”
除了赤苇,其他人都一起笑了起来。赤苇不是没有看过自己给木兔托球时的样子,有时他们会拜托白福学姐录下来练习或比赛时的画面复盘,甚至在电视上也播出过。但今天连续两次听到了感性描述,赤苇觉得很奇妙,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前辈的托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赤苇的托球,就是最好的!”还不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赤苇就感受到木兔前辈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拉了过去,而木叶前辈非常理所当然地松开了手。
“以后赤苇都要给学弟托球了,木兔你就羡慕去吧!”突然在所有人面前靠进了前辈怀抱的赤苇的脑海中正在波涛汹涌,没听清是谁在对面打趣。赤苇抬起头,明明自己整个人撞进了木兔前辈的怀抱里,却也没有人觉得惊讶。木兔前辈的脸凑得太近了,赤苇心想,自己可能会脸红,还好如果被问起来可以说是被烤肉的热气熏的。
“没关系!我知道赤苇最喜欢给我托球就行!”
大家又一次都笑了起来。猿杙搅动着吸管,冰块在杯壁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居然真的要毕业了啊。”
“果然三年来最遗憾的事情还是没能拿过冠军啊!”木叶在一旁大声感慨。其实明明春高过后,大家就可以选择不来训练,但哪怕是两个经理,都还是保持着每天的出勤,赤苇心里很清楚,虽然大家平时都经常吐槽木兔前辈和他的加训过于变态,但明明很多时候也都会一起练习。
好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一起打排球——这样的话,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却在每个人心中想着吧。可是明天,这里除了尾长和他,其他的人就都要毕业了。想到这里,赤苇几乎要发抖。下意识地,他伸手抓住了木兔前辈放在大腿上的手。木兔前辈明显有点惊讶地看了过来,赤苇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但下一秒,他的手被紧紧回握住了。
有服务员来给他们添水,赤苇让自己从木兔前辈的怀里坐了起来,将手也抽出。
“明年就要辛苦赤苇啦!我们都会来看枭谷比赛的!”不知道是谁这么说了一声,赤苇抬起头来,下一秒却被左手边的人扳过肩膀,直视着双眼,“赤苇,可不能说自己不行啊!明明赤苇都能做到的。”
“不要给赤苇太大压力啦。”
“可是赤苇是赤苇嘛!”
我可以做到吗?但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那些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不可能。
越到后面,翻动烤肉的速度越来越慢,好像所有人都不想让这顿晚餐结束。
从烤肉店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刮起了风,身上刚刚因为吃肉而积攒的热气就好像突然就都消散了。大家先是一同去甜品店加餐,再三三两两的朝着不同方向的公交车站走去,于是照常,赤苇的身边只有木兔前辈。
他们靠得比平时更近一点,在手指第三次撞在一起的时候,木兔前辈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大喊着“让我们飞向未来吧”就拽着赤苇跑了起来。虽然很想说刚吃完饭跑步很容易肚子疼,但赤苇也并没有挣脱,路边的樱花已经开了一些,风裹着花瓣掠过脸庞,带着木兔前辈身上的味道。
好想可以一直这样跑下去。
周二一早,难得在家的爸爸特地过来敲门叫醒了赤苇。餐桌上摆满了两个人早起准备好的和式早餐。他们很少在家,因此每次回家都会尽全力陪伴赤苇。时间尚早,赤苇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尽量让自己避免去想今天就是毕业典礼的事情。门口的门铃突然响了。
“这么早是谁来拜访?”妈妈有些奇怪,拿起餐布擦了擦嘴,起身去开门,赤苇继续应答着爸爸问到的各种学校相关的问题。半分钟后,客厅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京治,排球部的木兔同学说他在楼下等你。”
什么?赤苇家和木兔家根本不在一个方向,过去的两年她们也从来没出现过这样接对方上学的事情,赤苇简直怀疑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平行时空。不过虽然头脑混乱,赤苇还是让自己尽量快速地吃完了饭,匆匆跑下楼。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是澄澈的金黄。穿着枭谷制服的前辈跨坐在一辆帅气的山地自行车上,一双大长腿撑在地上,领带果不其然还是被扯松了,不知道为什么,赤苇总觉得前辈这样看起来像是偶尔在便利店会看到的恋爱番封面上等待女朋友下课的男主角,不过这个比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前辈的。看到赤苇走出来,木兔前辈立刻露出了瓦度极高的笑容,“赤——苇!”
“木兔前辈今天怎么想到要过来?”赤苇双手紧紧抓着单肩包的背带,十分担心自己如果一松手,会忍不住抱住面前的人。
“是姐姐送了我自行车!昨天部活开始前就是去学校附近的自行车店办手续啦。想着今天可以早上来接赤苇,不是经常有吗,那种骑自行车上下学什么的……”赤苇跟随着木兔前辈的目光看向车后轮。
这是一辆没有车后座的山地自行车。
“啊啊啊!!”连坐在大堂的保安都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赤苇连忙拽着前辈朝着小区外走。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系列诸如背着他抱着他或者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杠杆等不靠谱提议后,因为推着自行车也没有办法上公交车,两个人只好一起走去上学,还好今天时间很尚早。木兔前辈也不肯骑车,非要推着车走在赤苇旁边。
路过便利店时,赤苇去便利店给还没吃早餐的前辈买了他想吃的炒面面包,于是换成了赤苇推车。“赤苇,”木兔前辈在含着满嘴的东西叫他的名字时会格外有意思,不过赤苇现在满心只想关照前辈千万不要把炒面掉在制服上染上油渍,正手握纸巾随时准备上手拦截可能会掉落的残屑。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会不确定赤苇到底喜不喜欢我。”
是吗?满心都在炒面面包的赤苇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前辈并没有朝这边看,而是继续看着前方,一直以来,赤苇都觉得自己的心思不能更好猜测,那些隐藏不住的偏爱与纵容,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让他的心思一直赤裸裸地暴露着。
“是的,有时候,虽然我一般都不会多想,但也会想说是不是我搞错了什么。因为赤苇有时候看起来是很平淡的样子。”木兔继续朝前走着,“赤苇,让我更笃定一点吧。”
对于这样的要求,赤苇觉得自己大概要等到下辈子才能说出拒绝的话吧,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木兔前辈很快又跳转了话题,开始问赤苇今天毕业典礼要负责干什么,会不会错过他参加的部分。赤苇一一答复:“负责的工作是秘密,但是一定不会错过。”
毕业典礼正式开始,赤苇的秘密工作其实十分显眼:负责站在门口给要进入礼堂的三年级毕业生派发别在制服口袋里的花。在正式开始前,赤苇难得徇私,在花篮中挑了最大的那一朵,悄悄藏进口袋。
三年级1班是第一个入场,木兔前辈昂首挺胸,走在最前方。一直以来,赤苇都是站在前辈的身后或者身旁,很少像现在这样,站在原地,等着前辈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再一次,赤苇在心中肯定了这个人就是“star”的想法,无论在哪里,他都将是全场的焦点。
而视力绝佳的前辈很快就看到了他,跳起来朝着赤苇招手,抢在前辈开口之前,赤苇和其他的志愿者一起向前跨出一步,只不过其他志愿者是从花篮中随机拿出一朵,而赤苇是从口袋中拿出了那朵鲜花,双手捧上。
“是特地给我挑的吗?”赤苇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木兔的眼睛。他也没有打算否认,并没有接话,只是慢而郑重地说:“毕业快乐,木兔前辈。”
木兔前辈的手指轻轻地划过赤苇的掌心,那朵精心挑选出的花朵出现在了左边的口袋上,被他带着走上了台子上,将在一生只有一次的毕业照上和耀眼夺目的笑脸永远共存。枭谷庄严的校歌响起,在礼堂回荡,赤苇心想,木兔前辈此刻在想着什么呢?他眯着眼朝台上看,撞上了熟悉的目光,心脏大概要超负荷,赤苇深呼吸了几口气,直到旁边的同学递过来纸巾,赤苇才意识到,他已经泪流满面。
班级退场时,会有相熟的后辈在两边等着,赤苇目送着前辈的离场,在人群中看到了佐藤同学。他多看了一眼,看到女生红着脸叫住了木兔前辈班上的一名学姐,说了一句什么。原来如此。赤苇心下了然,不愿再让自己的目光打扰。
在拥挤的人群中,赤苇下一秒就捕捉到了木兔前辈的身影。他正转过身来看向赤苇,遥遥对视间,赤苇看到阳光在他的眼神里浮光跃金。感受到赤苇的目光,木兔前辈立刻很大动作地招了招手,他好像牵着风筝线的那端,明明隔得那么远,却让这一头的赤苇情绪万千。就在此刻,赤苇停止了无休止的嫉妒两年前的自己,因为他明白,是时光的陪伴让他能够见到这样的风景,成为他将永久珍藏的定格画面,和其他的那些回忆一样,并不会因外物的改变而消逝。
毕业快乐,赤苇再次在心中默念。
赤苇彬彬有礼地递上每一朵花,在人来人往中体会着千百人的离愁别绪。毕业典礼结束,赤苇穿过正在拍照的人群,朝着体育馆走了过去。排球部昨天约好了今天要穿上枭谷队服好好拍上几张照片。
因为最近很久没有正式比赛,拿出队服时,赤苇都有些恍惚。一些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春高的最后一场比赛以失败收场,赤苇以为自己记不清了,但回忆起来却发现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返校的大巴上,赤苇因为之前哭太猛还在头晕脑胀,被包裹的手指比起疼痛来更恼人的是束缚感,赤苇一直不喜欢这样,他靠在车窗上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但手指却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抓紧松开。直到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赤苇看向身旁的人,大巴里很安静,木兔前辈看向赤苇,并没有露出笑容,却是非常温柔的神情。下一秒,木兔前辈突然凑近了过来,用额头抵上了赤苇的额头。
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在交流的呼吸之间,赤苇觉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前辈在想什么。明明木兔前辈什么都没有说,赤苇却知道了他并不是在惋惜,而是在将过去的失败化为明天的养分。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呢?是在担忧未来还是在咀嚼曾经?或者说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思绪也变为了思考下一个球要如何打好?
赤苇在回想中出神,直到又一次被在一旁换衣服的木兔前辈握住了手指,才发现自己一直用力地抓着队服,指尖透出白色。他很快就停下了思索,将队服套上身。
“来吧!赤苇!”前辈在门口喊,赤苇跟了上去。
三月的东京气温偏低,大家都裹着队服外套,原本想直接穿着短袖队服出去的木兔前辈被赤苇以“我们是一个团队应该要统一着装,等会儿要拍照的时候一起脱下来不是很帅吗”的一番输出劝住了。木叶前辈在身后笑,说是这两年真的多亏了有赤苇,处处照顾木兔。赤苇却突然想起了那时在大巴上木兔前辈对自己的照顾,其实是相互的,赤苇在心中想。
他们先是在校园中穿着外套拍了几张,然后匆匆脱下换成短袖换了几个不同的造型。但是不在排球场内,从队员到经理到教练,所有人都感觉不太对劲,大概是受其他人影响,连一向的出风头之王都有些不知道怎么站着的感觉。而木叶前辈第一个提议回去练习时,也没有任何人提及昨晚明明是他吐槽其他人是排球笨蛋这回事,大家立刻跑回了球场。
没有安排友谊赛,也没有特殊的仪式。就像平常的每一天一样,他们开始了热身、训练。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排球场中人越来越多。一直以来,枭谷都是排球豪强队伍,排球部在学校的人气也很高,每次的比赛都会有不少人组织一起去为他们加油助威。
“感谢三年来给我们带来那么多精彩的比赛!”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声喊,木兔立刻蹦得老高,试图去寻找喊话人的身影,超元气地回话说谢谢支持,让聚在旁边的同学们更加兴奋了起来。
然而大概是太久没有穿着队服打排球,加上这几天情绪波动太大,赤苇难得地出现了失误。虽然不是正式比赛,但这个有些类似那天噩梦的情景还是让赤苇愣了愣,不过队友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
“新队长,可不要被木兔传染了啊!”
“别这么说!等会儿木兔不高兴还是要麻烦赤苇哄。”
“别因为我们毕业就分神啊赤苇!接下来好好打!”
还有下一球。
平心而论,如果说赤苇不爱排球,的确不太公平。高中这两年,他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练习,看很多排球视频,学习各类战术以更好地规划枭谷的进攻,完成自己的团队使命。
但虽然很多人不想承认,赤苇却清楚得很,喜欢也是分等级的。如果更爱一些,排球就可以被他默认成为毕生追求的事业,如果再不爱一点,他也可以毫不在意地当作是社团活动。赤苇清晰无比地知道,他和木兔日向影山他们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赤苇会幻想自己成为一个天赋异禀、全身心热爱排球的人。他们眼里将会是怎样的风景?那种怀抱着坚信自己一定会胜利、享受着掌声与期待去迎接每一场比赛,会是怎样的感受?
他不过是在看台上受木兔前辈的蛊惑,抱着并不纯粹的目的来到枭谷。赤苇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一个明明并非心怀热爱的人,却能与他们同行。况且,他也曾享受过那些瞬间——就像木兔前辈向月岛描述的那样,在那些时刻,赤苇无条件地享受着排球带来的快乐,也与他仰慕的人共同成为了制造快乐的人。
而现在,枭谷排球部的未来要交由他来带领了。光芒之下赤苇给自己强加了一片阴影,而你要永远困身其中吗?赤苇明白,枭谷接下来一年的路一点都不好走,青黄不接、王牌缺席,但他为什么不能也有破釜成舟的勇气?
如果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愿意走向未来,这两年给木兔前辈的球可能都是白托了。赤苇想到这里,忍不住笑,感受到观众惊异的目光,他心想,请将我当做和他一样的“怪人”吧。
一声声助威,让赤苇在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赛场,还可以和木兔前辈、和他将永远想念的队友们再打许多场比赛。
而木兔前辈正看着他,眼神那么亮,“赤苇,下一球,给我来个好球啊!”
“好的。”赤苇听到了自己的回复。
他将球托出。
而无论多不舍,训练也总会结束。两位经理拿出了家长会赞助的横幅,大家先是正儿八经地拿着横幅照了一张,然后再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训练结束,场边的观众却还在不断增加,欢呼声越来越大。赤苇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木兔前辈的弱点之一,这种时候,他很有可能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下一秒,赤苇的预感就成真了。
在一声几乎响彻整个场馆的“木兔君和赤苇君的配合真的很无敌”的呐喊后,原本正在和其他三年级一起合照的木兔前辈立刻双眼放光,朝着在场地另一头的赤苇看了过来。
时间仿佛停滞,赤苇觉得自己捕捉到了木兔前辈的每一个动作。他露出了招牌的笑容,迈开步伐,朝着这边奔跑过来,“一球入魂”的横幅就这样被挂在了肩膀上,随着动作向后飘扬起来——赤苇只能大声喊:“请前辈注意不要摔倒!”
但马上,他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因为木兔前辈冲过人群,将他抱了起来。
双脚腾空的感觉并不太好,特别是对于赤苇这样习惯性控制住自己的人。他失去平衡,下意识地将手撑在身下人的肩膀上,低下头去看。
而那双如同发光源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只看着他。如同赤苇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赤苇被抱着转了一个圈,在飞快的旋转中,他好像看到了木兔前辈前桌那个叫羽田的学姐和另外一个女生正站在附近看着他们这边,因为是木兔前辈的前桌,赤苇多看了几毫秒,结果下一秒就感觉自己又被勒紧了一些。
“看着我,赤苇。”木兔前辈大声说。
赤苇再次低下头,这次木兔前辈将他放了下来。
“谢谢你,赤苇。”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赤苇的泪腺,让他直到洗澡换衣结束后还一直在流泪。接受完所有人的安慰,赤苇却没有继续在更衣间待着。他悄悄前往了杂物间。
在杂物间没有放置物柜的角落,壁纸上有几处浅浅的印子。赤苇猜想未来的学弟们可能会以为这是不小心划上去的,但其实那是一次加训后的秘密故事。
那一次,木兔前辈感觉自己摸高又变高了,拽着赤苇蹭在一起比了半天后,木兔前辈断言自己肯定又长高了,一定要量身高。但体育馆内平时量身高体重的保健室的老师早就下班了,也已经锁上了门。
虽然想说等到明天再量也一样,但赤苇很清楚自己家的前辈在一些小事上会十分反感延时满足,他思考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办法。“前辈,”赤苇叫了一声看起来已经要死掉的猫头鹰,“我有办法。”
他去更衣室拿上了之前订训练服时给大家量尺寸的软尺,带着木兔前辈走到了更衣室的这个的角落,踮着脚,用指甲在木兔的头顶轻轻划下一道,再和木兔两个人一起将卷尺拉到平整,紧贴着墙壁量出了高度。
比起上次的数据来,确实长高了一些。不过木兔前辈看起来已经不在意了,他大喊着“赤苇好聪明!我也要给赤苇量!”说完就把说着没有必要的赤苇按在了墙角。
之后,这样的量身高就成为了常事。两个人的身高在墙壁上留下了越来越高的浅浅痕迹,赤苇逐渐追上了曾经木兔前辈的身高,两个人的印记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赤苇站在这个角落,抬起头来。那些成段的回忆就在一道道攀高的阶梯里无休止的播放。
第一次被木兔前辈发现自己会在外面吃饭时那次,明明常常会去的餐厅在另一个方向,但看着木兔前辈的公交车,赤苇忍不住就朝着相同的方向走了过去,那时候虽然知道追不上,却还是想跟随。而后来的剧情出乎赤苇意料,结果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好。
还记得有一次木兔前辈不知道为什么闹别扭,怎么哄也哄不好,当时刚刚结束集训,赤苇一面意识到自己不如其他二传的事实,一面还要操心着难对付的暗恋对象,焦头烂额的时候,在这片阴影之中,他曾差一点将告白脱口而出。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束手束脚了呢?明明是他以不擅长暗恋作为借口,放任自己去流露喜欢,不断释放信号,不断纵容甚至可以说是诱导,而在有回应之后,却又开始以太喜欢为理由去逃避。
是现在的关系太过舒适,就像已经做到了100%,没有风险,让人愉悦。
但是。
赤苇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心情愈加笃定。
他将奉上120%的自己。
“就知道你在这里。”木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影子笼罩过来,“赤苇,不许你悄悄哭哦。”
“没有在哭了,前辈,”赤苇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有点哽咽,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先出去吧。”
体育馆里已经空无一人。木兔前辈的身影在背着光往前走。看得见去路吗?赤苇不知道。但他愿意跟随这个背影前行。
“木兔前辈。”赤苇看到木兔回过头来,他在心里小小声道歉,决心要抢先一步。
“我喜欢你。”
本来就是我先喜欢上前辈,该由我说才公平。赤苇心想。
而面前明显也打算表白的前辈显然被扰乱了计划,先是呆愣愣地接了一句,“我也喜欢你”,随即是一阵大喊:“赤苇!!啊啊啊,你这是作弊吧!!为什么要先说!!”
终于说出口了。又一次,赤苇泪流满面,木兔的表情也终于被打破,露出了不知所措,他走过来捧着赤苇的脸,他们的鼻尖几乎要碰上,赤苇发现刚刚说着让自己不要哭的前辈的眼里也明明满是泪光。
“赤苇,”他听到木兔前辈叫出他的名字,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做出请求、许下诺言,“请和我在一起。”
而赤苇将义无反顾、神魂奔赴。
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些评论~卡文人很想听听repo!
兔赤|擅长暗恋的木兔光太郎
全文1.8w字,青涩懵懂DK 暗恋(?)故事。
后篇请戳 《不擅长暗恋的赤苇京治》
————
刚进入九月,东京雨水充沛,时不时就飘起一场雨。木兔不太喜欢雨天,理由很多:没有阳光、蚊虫很多、身上总是黏糊糊。以及,中午不能和赤苇去天台吃饭;回家时不能和赤苇一起边走路吃好吃的,因为赤苇要负责撑伞;周末不能约赤苇去户外运动…
他还总是忘记带伞,而不带伞会被赤苇说。
今天的雨淅淅沥沥,到下课时还没结束,好在雨不算大,木兔顶着书包冒雨冲进更衣室,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淋湿的头发,准备趁着学弟还没发现赶紧换成训练服。
但赤苇已经拿着准备好的毛巾走了...
全文1.8w字,青涩懵懂DK 暗恋(?)故事。
后篇请戳 《不擅长暗恋的赤苇京治》
————
刚进入九月,东京雨水充沛,时不时就飘起一场雨。木兔不太喜欢雨天,理由很多:没有阳光、蚊虫很多、身上总是黏糊糊。以及,中午不能和赤苇去天台吃饭;回家时不能和赤苇一起边走路吃好吃的,因为赤苇要负责撑伞;周末不能约赤苇去户外运动…
他还总是忘记带伞,而不带伞会被赤苇说。
今天的雨淅淅沥沥,到下课时还没结束,好在雨不算大,木兔顶着书包冒雨冲进更衣室,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淋湿的头发,准备趁着学弟还没发现赶紧换成训练服。
但赤苇已经拿着准备好的毛巾走了过来。
“木兔前辈,淋雨容易感冒,请擦干头发。”明明是学弟,赤苇严肃起来时却很有前辈的样子,“明天请记得带伞,我今晚和明早都会传简讯提醒你的。”
“是因为今晚赤苇会和我一起回家,所以我才不带伞的!”木兔接过毛巾,试图提出正当理由,不过还是大声地答应了,“明天一定会带的!”
他坐在更衣室中间的长椅上,拿毛巾大力揉着头发,还不忘朝着木叶他们炫耀,“今晚赤苇会和我一起回家吃饭!”
枭谷众人见怪不怪。
“猜我们今晚吃什么?”木兔又发问。
“肯定是烤肉。”
“烤肉在家不方便做吧,我猜是炸鸡!”
“木兔爸爸做的烤秋刀鱼特别好吃!”
更衣室里七嘴八舌,对话中弥漫出食物的香味。
“是寿喜烧!”木兔大声宣布正确答案,不意外地收获了一片口水声。他一边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赤苇,一边跃跃欲试地准备开始用他特别的词汇称赞今晚肉的品质。
赤苇正忙着跟经理核对采购物资表,原本并没有参与讨论,感受到木兔的目光,他将视线从表上挪回来,一眼看穿木兔的企图:“木兔前辈,谢谢你邀请我吃寿喜烧。但是,在训练前讨论美食的话,木兔前辈等会儿肯定会馋到没力气扣球的。”
木兔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一直以来,木兔都觉得他的学弟好像有超能力,好像随时都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球场上可以给他最好的传球,在球场外可以给他最好的回应。木兔擅长排球,却没有这样的读心术。他只好一直盯着赤苇,盯了又盯,试图从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看出一些情绪来。赤苇会想吃今晚的寿喜烧吗?不知道为什么,木兔就是觉得,赤苇也是开心的。
像这样时不时把赤苇领回家吃饭,是一年开始的事情。
那是一次加训结束后的夜晚,一如既往,木兔和赤苇一起走去公交车站,在路上分享彼此的饭团和热狗,然后在车站乘坐不同的车回家。木兔的车先到,他蹦进车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从车窗里看着赤苇站得笔直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好像是前面的高架桥发生了交通事故,刚开出站没多久,路上就已经堵得一塌糊涂。木兔百无聊赖,靠在车窗上回味着训练时的托球与扣球。再一抬眼时,凭借着出色的动态视力和夜间视力,他捕捉到了路边熟悉的身影。
木兔趴在车窗上,睁大了双眼。以无数个躲开拦网的扣球担保,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明明应该在另外一辆公交车上的赤苇,居然走进了路边的一家拉面店。
没来由的,木兔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他刚刚是抢走了赤苇的一半饭团没错,但他明明也给赤苇咬了两大口自己的热狗。为什么赤苇要独自去加餐?
车一靠站,木兔就匆匆挤开人群冲下了车,他想要立刻当面向赤苇问个明白。
虽然一路上木兔构思了一万种天神下凡般走进拉面店的方式,可是刚气势十足地推开拉面店的门,店里飘荡着的豚骨汤底的浓厚香味,和脸鼓得像个包子咬着筷子呆呆地看着他的赤苇就给了木兔Double Attack.
——残血!他捂住了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赤苇显然也很意外,他让自己尽量快速地吞下嘴里的煎饺,歪着头叫了一声。
“木兔前辈?”
可能是刚喝了热热的拉面汤,赤苇的脸有点红,和平时运动后的脸红不太一样,但木兔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只好不眨眼地看着赤苇,试图记住他现在的样子。赤苇还有些没弄清楚情况,缓慢地眨了眨眼,热气蒸发在他的眼底,凝结成更深的蓝绿色。
木兔的食欲在这样的注视下蓬勃生长。
拉面店里人不算少,大多也都是一个人来解决晚餐的社畜,但木兔觉得赤苇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很突兀,他一屁股坐在了赤苇的对面,填补上那个空白,忿忿发问,“赤苇!你干嘛悄吃好吃的拉面不告诉我?!”
声音委委屈屈。
木兔看着赤苇先是向服务员另要了一份餐具,再开始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说他父母工作很忙,常常出差,赤苇早就习惯了放学后回家随便捏个饭团吃,或是一个人去餐厅吃份简餐。赤苇语气很平淡,似乎是为了防止木兔误会,还做出了更详细的解释——父母努力工作已经很辛苦,零用给得很足,竭尽全力给予赤苇关注,甚至想过给赤苇请保姆,只不过被他本人拒绝。总而言之,他并没有什么需要抱怨的。
木兔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确实理解,不同家庭有不同家庭的相处模式,赤苇看起来也的确幸福。
至于今天为什么没有告诉木兔,赤苇原话如下:“和木兔前辈打排球很开心,所以就忘记了爸爸早上的交代。一直到目送前辈的公交车离开,才想起来自己回家也没有饭吃,于是才找了这家拉面店,不是故意不告诉木兔前辈的。”
木兔决定今晚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写进他未来要用作自传素材的日记里,不会拼写的词要问赤苇补上。
等到回过神来,木兔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吃完了赤苇剩下的拉面和煎饺——他的控诉不成立,因为这家拉面店着实味道一般。
出于自己再次抢食的愧疚心理,以及木兔坚信负责热心的学长不该放任懂事的学弟独自吃不太好吃的晚饭,他邀请赤苇去他们家吃饭。
赤苇先是很客气地以不想添麻烦为由拒绝了,但是木兔才不管那些客套话。他拽起赤苇的胳膊就开始往外走——虽然中途因为赤苇说还没有结账被打断了一下——但大体还是非常帅气负责地把赤苇拉回了家中。
后来,赤苇再也没有拒绝过他的邀请。
这一年里,木兔忘记了很多事情,却总是会记得隔三岔五地问清楚赤苇父母的出差安排,然后把落单的赤苇领回家。赤苇规规矩矩地跟着木兔上门,礼数周全地向木兔父母道谢,隔三差五送上合适又实用的伴手礼,乖乖吃完他那份总是堆成小山的饭菜并被动添饭三次,最后和木兔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再自己坐车回家。
赤苇没有问木兔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只是同社团的学弟如何解决晚饭,木兔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木兔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他不同情赤苇,毕竟“一个人”并不是件多么可怜的事情,但他仍旧很开心赤苇不再是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在球场上赤苇给了他那么好的传球,或许是因为球场外赤苇也永远对他耐心而照顾,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因素,木兔想让赤苇和他站在一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至于“其他的什么因素”究竟是什么,木兔自己也搞不清楚。
“看什么呢?”小见在木兔边上坐下穿护膝,伸手在木兔面前晃了晃。
木兔这才从赤苇身上收回目光,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和赤苇一起去新买的新护膝还放在包里。他总是想到什么就要做,扔下毛巾掏出护膝开始拆包装。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了毛巾,木兔认出来了是赤苇的手。
然后有一双手拿着毛巾包住了他的头发。木兔仰着头朝后看,赤苇在他身后,一边跟经理继续讨论着经费使用情况,一边力度合适地帮他擦头发。赤苇侧脸漂亮的下颌线正对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明明距离那么近,可木兔却感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能感受到赤苇隔着毛巾的动作,只能看到赤苇没有在看他的眼睛。
木兔喜欢前者,不喜欢后者。于是他闭上了眼,将一切感官调动在头部,感受二传手指腹的精准发力。
虽然排球部的人对于这两人的奇怪互动早就熟视无睹,但木叶还是没忍住:“木兔光太郎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傻!”
“赤苇好辛苦,还要负责给你擦头发,这算霸凌了吧。”这是在一旁穿好了护膝的小见的吐槽。
“木兔黏赤苇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反倒是站得离他俩最近的白福最为淡定,她对完物料表,精准总结,“这可能就是‘监护人’职责吧。”
他很黏赤苇吗?木兔才不觉得。他一直以来都是赤苇最特别的那个人,不是吗?他知道赤苇对他有多好,而虽然木兔本人也不清楚原因,但他坚信赤苇是愿意为他做这些的。
他想了想,找了个最靠谱的理由,还是闭着眼,声音坚定,“因为赤苇是我的二传啊!”
赤苇停下了手。木兔睁开眼,还是保持着向后仰头的姿势,看着赤苇低着头快速地把毛巾叠好,“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前辈。准备热身吧。”
说完,赤苇就走去了训练场,没有看他。
“赤苇,你是不是偷偷提前热身了,脸怎么这么红!”木兔在身后喊着,快速套上训练服追了出去。
上周枭谷结束了在音驹的合宿,木兔在乌野的怪人快攻和音驹的超强防守下被激励得动力十足,做完常规练习,他照常与赤苇开始了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加训。
“赤苇!”他将球朝着赤苇的方向抛去,随即向前冲,起跳。
排球分毫不差地托向他掌心,学弟的目光也稳稳地落在他身上。
注视着球被扣在边角处,木兔转头看向赤苇,不出意外地与学弟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这一切都令他心情舒畅。
“超好的传球!”木兔大声而诚恳地夸赞。
赤苇再次看了木兔一眼,走回了原位。“木兔前辈,来吧,下一球。”赤苇说,依旧认真而稳定。
当两个人终于结束训练走出体育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雨势不大,但风很大,路灯投射下雨的痕迹捉摸不定,感觉是那种即使打伞也并没有用的雨。木兔想跟赤苇提议要不他们不打伞了直接快速跑回去。
但赤苇已经撑开了伞,在右边留足空间,转过头来看向木兔,示意他站到伞下来。风扰乱了赤苇的黑色鬈发,碎发贴在脸颊与额头上。
木兔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走到了赤苇身旁。
总觉得伞好像比记忆里大了一圈,木兔转过头去刚想问,赤苇抢答:“因为前辈经常忘记带伞,所以我就换了一把大一些的。”
“赤苇!你真是天才!”木兔不吝赞美。
但即使是这把大伞,两个一米八往上走的男高中生挤在其中还是有点困难。即使赤苇有意识地调整了方向,但风中的雨也从四面八方侵入伞下,他们挨得紧紧的,肌肤隔着被雨濡湿的衣服贴在一起。好在二传手久经锻炼,即使风雨交加他的手臂也仍旧牢靠。木兔从来都不会好好走路,他喜欢接触一切会动的物体,时不时伸手去抓雨滴,或者跳起来击打被雨打下来的落叶。
“赤苇,你看!我是不是反应超快?”木兔撞了撞赤苇撑伞的手,示意他看自己。赤苇要负责撑伞,还要时不时拉住木兔的衣摆让只顾乱玩的人避开地上的积水,已经很是忙碌,然而在局促中却还总是满足前辈的一切要求,分出眼神仔细观察前辈的动作,接住每一个提问。
枭谷地处市中心,即便是雨天,路上行人也不少。然而雨滴从伞沿滑下,阻隔了视线,好像凭空滴出另一个小小世界。木兔并不算是一个特别善于观察生活细枝末节的人,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向前看、向前走。不过可能是和赤苇走在一起时就会发生的神奇事件,在细细碎碎的雨声中,木兔却逐渐减少了动作,安安分分地和赤苇挤在伞下。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天,木兔没看赤苇,赤苇应该也没有看他。他们在同一把伞下,看同样的风景,感受同样的温度,因而目光的交流也不再重要。
有一阵子没去过的甜品店租下了隔壁的门面,开设了堂食区;便利店播放着下雨天时的特殊背景音乐;烤肉店门口贴着打折促销海报,有不少穿着枭谷校服的学生坐在里面……一切都一样,却又好像因为隔了一把和赤苇共同撑着的伞而不太一样。木兔喜欢这种感觉,就如同依恋扣球的感觉一样,他开始想要这段时间无限延长,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前辈,怎么走这么慢,”赤苇转过头来,有些担心地问,“没有哪里不舒服吧?”赤苇说话时,热气就喷洒在木兔的脖颈处,暖烘烘的直发痒。木兔摇摇头,“当然没有,我身体超棒的,赤苇不信吗!”
他故意使坏抖了抖赤苇的胳膊,雨水被晃下,在地上溅起了水花。木兔盯着从两人的鞋旁分流的水流,突然伸手抓住了赤苇的胳膊。
“我们走快一点吧。”
“前辈为什么突然抓着我?”
“因为怕赤苇你被冲走了。”木兔大声说,语气坦坦荡荡,就像一米八的赤苇好像真的会被这场小雨冲走一样。
回到木兔家里时,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湿了。木兔妈妈拿来了毛巾让他们擦干身体,赤苇在木兔房间换上了木兔的居家服。他的体重增长速度赶不上身高,穿着前辈的衣服时明显宽松了一圈,刚吹干的头发蓬蓬松松,像块被烤到膨胀的年糕。这是木兔第一次看到赤苇这样,觉得特别新奇,老是忍不住打量赤苇。
因为不想让木兔有要早些结束部活回家吃饭的压力,木兔的父母不会等他们回来再吃饭,而是直接预留好给他们的饭菜。等木兔和赤苇收拾好从房间走出来时,木兔爸爸已经将两人份的酱汁、肉、餐具等等都准备好了。
赤苇先从包里拿出了一盒酱油,说是父亲去新潟出差时买的。木兔爸爸热衷料理,伸出双手接了过去,看着标签笑得很开心,“啊!是这家呀,他们家的酱油据说要预定很久呢,有口福啦。”
赤苇又一次道谢,才在木兔对面坐下。木兔咬着筷子继续观察穿着自己家居服的赤苇,看他脸上的表情成熟又稳重,觉得很奇妙。
赤苇总是会很多他不会的事情,真的很厉害。
两个人在路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饿得不行。遇到寿喜烧这类需要动手的料理时,他们总是分工明确:赤苇负责下食材,木兔负责看赤苇。
油脂分布漂亮的牛肉在锅中刚变色就被捞起,裹着蛋液送入嘴中,木兔一边吃一边尽职尽责,看着赤苇垂着眼睛盯着锅里的食材准时捞出,专注的样子就如同在看排球比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赤苇吃肉时并不斯文,会大口大口吞咽,眯着眼睛,像只正在抢食的猛禽。
木兔觉得更饿了。
“前辈,干嘛一直看我,”在夹菜的间隙间,赤苇奇怪地看向木兔,伸手摸摸嘴角,“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木兔嚼着一大口肉,说话含糊不清,“赤苇,我觉得你很适合去拍美食综艺!就坐在台上吃也一定很多人爱看!”
赤苇淡定地往锅里夹着菜,一点也不惊讶木兔的奇思妙想。
木兔又想了想,如果赤苇一个人出道也太寂寞了。于是他重新往嘴里塞满肉,瞪大眼睛看向赤苇:“赤苇觉得我吃饭的样子帅气吗?”
“嗯,会让人食欲大开。”赤苇进行中肯的点评,“会想说能让人吃成这样的美食,一定很好吃的感觉。”
“果然是这样!那我们一起上综艺吧!然后我们就都会变成大明星,”木兔继续畅想,“那么一定会有很多烤肉店送来打折券,我们就可以每天去吃烤肉了!”
“那我们会经常要上电视,就没时间打排球了,前辈。”
“啊!那可不行!”木兔扔下筷子张开手大喊,抗拒着一切让他们不能一起打排球的可能。
两个人风卷残云,解决了大部分肉,木兔向后靠在椅子上,发出满足的叹息。他看着赤苇夹着蔬菜放进锅里,开始在坠坠的饱腹感中等待赤苇开口说话。
“木兔前辈,”赤苇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片春菊,故意大声吃下去,“春菊咬下去都是肉汤味呢,要不要试试?”
Bingo! 木兔洋洋得意,没意识到自己很像成功预测到动画片情节的小朋友。
这是木兔的小秘密。其实,木兔并不是那么排斥吃蔬菜。吃蔬菜可以补充维生素,可以让他的肌肉发育更健康,木兔是认定自己将会打一辈子排球的人,他对自己未来的运动生涯绝对负责,也就必须要注意饮食均衡。
以前,吃蔬菜对于他而言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开始经常和赤苇吃饭后,注意到木兔是个标准食肉动物的赤苇每次都会特别照顾地哄着木兔吃青菜。这样的感觉让木兔忍不住得寸进尺,总是一筷子不碰,等待着赤苇哄他,再一大口把蔬菜吃下。
赤苇照顾得理所应当,木兔也理直气壮地享受赤苇的注意力倾注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他看着赤苇找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春菊、长得像怪表情的藕片、十字切得最正的香菇,在他面前的盘子中堆成小山,木兔来者不拒,全部乖乖吃掉。
等所有盘子都被扫荡空空,赤苇站起来开始收拾,木兔也站起来学他的动作,虽然通常都只能收拾几双筷子而已。餐厅暖色的灯打在赤苇身上,让赤苇显得毛茸茸的。
好喜欢和赤苇一起吃饭啊。
木兔转过头去,话语在口中变成了对未来的期许,“真想一直这样和赤苇吃饭。”
赤苇的动作顿了一下,低着头说,“嗯,谢谢前辈一直照顾。”过了几秒钟,他又偏过头看着木兔,露出了连木兔都不常见到的温柔笑意,“还有半年呢。”
半年?什么半年?木兔不明白。他想问赤苇,可是赤苇却提起想吃冰淇淋,木兔在甜甜的畅想中忘记了这个话题。
吃完饭后,虽然木兔的父母一直在强调赤苇可以留宿,不过赤苇还是坚持要回去。木兔仍旧负责送赤苇去公交车站,明明另外拿了一把伞,但他还是挤进了赤苇的伞下。
一如往常,赤苇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们在伞下贴的紧紧的,有时候是肱二头肌碰到赤苇的手肘,有时是肋骨轻轻撞在一起,有时候是他转身跟赤苇说话时感受到赤苇的指节擦过他的胸口。同样的寿喜烧的味道还残留在两个人身上,在小小的空间里,他们分享着彼此的气温、体温和呼吸声。
木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么讨厌雨天了,如果每次都可以和赤苇用一把伞,那他希望这场雨旷日持久,最好不要停。
就像雨水浸润土壤下等待萌芽的种子,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破土已经是定局,一切都在悄然发生。
相似的下雨天——今天的雨更大一点,相似的听不明白的课程——今天的数学更听不懂了一点,相似的和赤苇和队友一起训练——今天的训练更顺心一点。木兔光太郎的一天充实无比。
不同于度秒如年的上课,训练的时间总是过那么快。木兔扣完最后一个球,伸长了双臂,好像一晚上的加练也没能带来任何疲惫。已经湿透的练习服帖着皮肤,隐隐约约勾勒出腹肌的形状,“赤苇的托球真的太棒啦!今天学长要请你吃冰淇淋,我们可以坐在店里吃!”
赤苇挪开目光,语气过度平稳,“还要拉伸洗澡换回常服才能出体育馆,木兔前辈。”
如同每次的顺序,先是单人各自拉伸,再换成赤苇帮木兔拉伸。
赤苇站在主将的身后,将木兔线条已经十分结实的肩膀包在手心,另一个只手拽住关节处向上拉伸,放松肩膀。再是放松手肘、大腿,时不时低声确认力度。
总是这样。木兔心想,赤苇帮他拉伸的时候,每一处动作都总是这样到位又舒适,他怀疑赤苇是不是偷偷有向枭谷定期会请来的按摩师偷学过——他也问过赤苇,不过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而且,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对不起专业的按摩师,但说实话木兔觉得赤苇的按摩更加舒适。一不小心,木兔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是吗,”赤苇手下的动作没停,“没有其他人这么说过呢。”
“赤苇也很少给其他人拉伸吧!”木兔扭过头去看赤苇,姿势别扭,赤苇逆着光低下了头,因此哪怕木兔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是因为赤苇一直被你霸占着!”旁边也正在拉伸的木叶和猿代同时喊到。
木兔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理直气壮地回话,“那是当然啊!因为赤苇是我的二传!”
“什么叫是你的二传,”木叶反驳,“赤苇是枭谷的二传好不好。”
这两者又不矛盾,而且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赤苇最喜欢给他托球,那这么说有什么错。木兔正准备回话,但赤苇突然轻轻地按住了他的后脑勺,让木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前辈请不要乱动,”赤苇没有对木兔的发言做任何评价,他轻轻地把木兔的头扭了回去,“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我更加熟悉前辈平时的运动习惯吧,所以可能拉伸得更准确一些。”
“好吧。”木兔嘟囔。剧烈运动后的放松感,意识到肌肉在生长的满足感,和其他说不清但就像扣出超级斜线内角球一般的充实感,让木兔突然觉得好像吃冰这件事也不是那么急切了起来。
猿代他们已经先结束拉伸去洗澡了。最后是木兔帮赤苇拉伸,赤苇跪在垫子上,身体前倾趴下,木兔跪坐在他身后牢牢按住他的臀部,赤苇伸直手不断向前伸展,尽量放松背部肌肉。
手心传来的温度比自己的体温略低一点,能感受到肌群的发力,薄薄的运动服贴住身体,显出赤苇身上竖脊肌中间的漂亮背沟。
木兔将左手横过来,右手轻轻压上赤苇的背,施加压力帮助他拉伸得更彻底。
他的手掌感受到赤苇的心跳,明明已经结束运动很久,为什么赤苇心跳还是这么快?木兔觉得很奇怪。他左手撑在了地上,右手还是搭在赤苇背上,直起身向前探去,尽职尽责地观察状况。感受到身后的人的动作,赤苇保持趴着的姿势,侧过头看向木兔。
赤苇整个人被覆盖在木兔的阴影之下,像是即将被猫头鹰捕获的猎物,他脸上汗津津的,眼神却亮得发烫。
是很热吗?不知道为什么,木兔觉得赤苇像一颗融化中的糖。这真是个糟糕的比喻,因为木兔觉得自己又饿了起来。
“赤苇,你心跳好快。”木兔低着头看着身下的人,呆呆地说。赤苇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给木兔的手掌,再透过了筋骨,和窗外急促的雨声共鸣。
好厉害啊,赤苇是雨吗,或者是操控雨的云。木兔的思维开始发散,明明是在室内,却好像被雨打湿了全身,赤苇身上好像也是湿的,是房顶漏雨吗?可木兔不想抬头看,此刻哪怕是房顶塌下来,他也不想抬头看。
心跳快是不是会传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快了起来?就像在决胜局的比赛之中,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起跳时那样,空气开始变得稀薄,为了汲取更多氧气,心脏工作不停,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了起来。赤苇的眼睛里在下雨吗?木兔看不真切。
他眨了眨眼。
赤苇好像被这个微小的动作唤醒了,把头扭了回去。大概是被压得难受了,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木兔前辈,你很重。”
“哦!”木兔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要压在赤苇身上了,他连忙跪坐回去。“哦!”好像被烫到似的,木兔又怪叫了一声。
拉伸结束。木兔站在后辈跟前端详着他。不知道原因,他觉得赤苇看起来有点陌生。他突然凑近赤苇,问道,“赤苇是不是又长高了?”
“好像是,”赤苇原本低着头习惯性地拉伸手指,闻言抬眼看着木兔,“昨天量身高,比前一阵子长高了0.5cm。”
“才0.5cm吗?总觉得不一样了呢。赤苇也在好好成长呢!”
“前辈,这是很久不见的长辈才会说的话吧,明明我们天天都在见面。”
薄薄的眼皮又一次垂了下去。因为靠得太近,木兔仿佛能感受到赤苇睫毛的扫过。是不是赤苇的睫毛太长了呢,明明只是睁眼闭眼,木兔却觉得自己的面前发生了一场海啸,比窗外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的风还要大。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直到赤苇再一次抬起眼来看着他才反应过来。
木兔急急忙忙地后退了一步,又打量了赤苇一眼,大声宣告,“明明就有!”
直到两个人走进更衣室开始收拾东西,木兔仍旧觉得自己的手上残留着赤苇身上的温度,一丝一丝仿佛渗透进了毛孔。他忍不住握拳又张开,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赤苇正在把要换的衣服从置物柜里拿出来,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木兔。
“前辈,手怎么了?”
好像想到了什么,赤苇伸出手来抓过木兔的手,把木兔的手指扳开,低头仔细看着木兔的手掌心,手指划过木兔的掌纹。
“是疼吗?是不是刚刚受伤了?”赤苇说话的时候,气息轻轻地拂过木兔的掌心。
这一次,木兔又明确感知到赤苇很清凉,他的手掌像是被薄荷摩擦过。他抽出手,跟还担心着的赤苇说没关系。
“赤苇,你不会其实是空调吧?可以随时随地调温度。”木兔认真提问。
赤苇显然被前辈的无厘头惊了一下,他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回话最合适,脸上的神情别扭又认真。不知道为什么,木兔很想戳戳这个表情的赤苇。如果是平时,木兔应该已经上手了,可是今天他却不敢轻易动弹,担心自己体温失控。他把自己的上半身都趴进了柜子里。
今早妈妈放进包里的伞戳到了他的胳膊,鬼使神差地,木兔将伞往包的深处推了推,转头对着赤苇说,“啊!赤苇!我忘记带伞了!”
“前辈,明明有发信息提醒你今天要下雨。”赤苇转过头看木兔,但是并没有什么责备的神情,大概已经对木兔的不靠谱见怪不怪。
木兔哼着歌快速收拾着包,他已经开始期待被雨淋湿到身上黏糊糊的触感了。
他们在冰淇淋店吃完了一份冰淇淋,木兔选了牛奶味,赤苇选了芒果味。店里贴着马上要新出抹茶味的预告海报,木兔大声宣告他下次一定要吃到抹茶味。
直到已经走出老远,木兔还时不时咂咂嘴感受唇齿间的丝丝甜意。他还总是忍不住想,赤苇的嘴巴里会不会也这么甜呢?
霓虹灯在大雨中闪烁,蔓延出无尽的光带,像是一条永远都走不到头的路。在即将走到公交车站的十字路口,他们停下来等红绿灯,对面商场的大屏幕上跳出了日本国家足球队代言的商品广告。
“赤苇,”木兔突然说,“以后我要上那个大屏幕的时候,你觉得穿什么衣服好?我想穿我那件最喜欢的夹克你觉得可以吗?”
“木兔前辈,你上次穿进那件红色的哈灵顿夹克时就已经是硬塞进去了,像根香肠。”赤苇不留情面地说,“请不要低估你的肌肉生长速度。”
“哪里有!明明也很帅,紧身才能显示出肌肉啊!”木兔严正抗议,故意去戳赤苇的肚子,赤苇灵敏地躲开了,雨伞晃动,雨滴落下,抖了木兔一身。赤苇将伞递给木兔,一边伸手擦拭木兔头上和后背的水珠,一边明智地岔开话题,“会要求穿队服的吧。”
他的手放在木兔肩膀上向后搭去,就像一个拥抱。雨打在伞上的声音还在响个不停,可时间却如同静止,赤苇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
木兔眨了眨眼,看向离得很近的赤苇。他的呼吸就盘旋在木兔的耳侧。
绿灯了,路人行色匆匆,撞了一下踮着脚的赤苇,二传手看起来摇摇晃晃。下意识地,木兔将赤苇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他们时常会在球场上拥抱,剧烈运动后的呼吸声在零距离中搅和成一团,汗津津的碰撞是亲密和信赖,但此刻他们不是在球场上,身边没有队友,赤苇平静的呼吸声钻入他的耳朵深处,无边无际,直击心脏。
赤苇很快地抽开了胳膊,重新从木兔手里接回伞,向前走去。木兔想叫他,可赤苇已经回头,“还有就是希望播出的那天不是下雨天。”赤苇神色如常,“不然会看不清前辈的脸。”
木兔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赤苇还在继续之前的话题。他抬起头看对面的广告牌,在雨水和水汽遮掩下显得模糊不清。他再看向旁边的赤苇,明明他们中间没有雨,他却也总是觉得隔开了一场大雨。
好像打排球没有手感的时候,让木兔觉得有些不利落。
消极情绪的爆发,始于一场对话。
“木兔,你是不是认识高二的赤苇京治?”
前桌的羽田转过头来问木兔的时候,木兔还没从数学老师的魔咒中醒来,正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迷迷糊糊打盹。听到赤苇的名字,木兔打起精神,支起头看向她和旁边站着的一个木兔不认识的女生。
“那当然呀,你又不是没看过我们的比赛。”木兔的语气比他说地球会自转时还要坚定,“赤苇是我们排球队的二传手,很厉害的!”
“都说了他们很熟啦,”站着的女生亲昵地推了一把羽田,“我都碰到过好几次他们一起在学校走了。”
木兔十分受用地点点头,他才不管面前的人是否能听懂,开始夸起赤苇的托球,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有礼貌地等木兔夸完,才提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那个,虽然有点冒昧,但是请问……赤苇有女朋友吗?”
超出知识范围。木兔张着嘴,呆住了,还想继续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赤苇喜欢什么口味的饭团,知道他托球时的习惯,知道他用泡沫轴拉伸时喜欢怎样的力度,知道他头发的触感……但他确实不知道赤苇有没有女朋友。他很想笃定地回答没有,但即便是他,也是知道“不知道赤苇有女朋友”和“赤苇没有女朋友”之间的区别的。
的确,赤苇经常和他待在一起,但是不在一起的时间呢?那些没有一起吃饭的午休,赤苇可能再和他的秘密女友分享午餐;他关注着观众席上掌声的时候,赤苇可能也在看着观众席上的某个女生,露出连木兔都没有见过的笑容,会比昨晚上对他的那个笑容更温柔吗?木兔不知道。
羽田已经帮一脸害羞的女生解释了起来,暗恋、快要毕业、想要告白。关键词飘荡进木兔的耳朵里,但他已经无法思考是什么含义。
木兔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是高二刚开学的第一天,他和其他一起刚升上二年级的队员走向体育馆。快到门口的时候,木兔看到有个黑发的男生站在体育馆门口。男生的枭谷校服穿得十分规矩,扣子扣到最上面,衬衫下摆扎进西装裤里。他的身旁还站着其他的高一新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而那个男生站在其中,并不显得奇怪或打眼,却又好像不完全属于人群中,让木兔一眼就看见了他。
木兔不懂用复杂的词语去形容自己的感受,但他觉得如果是一块蛋糕,这个男生不会是顶上的那颗草莓,像是插在奶油中的杏仁片,颜色相似,尝起来却全然不同。
男生好像在神游天外,无意识地在胸前摆弄着手指。他在想什么呢?木兔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
大概是看到前辈过来,男生悄悄放下了手背在身后,跟着其他人一起,对着木兔他们说前辈好。木兔没有紧盯着他,看向了其他人,他们的视线好像有交错,又好像没有。
那是木兔第一次见到赤苇。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赤苇的名字,不知道他在排球场上的位置,更没想到他们会产生这么紧密的连接。而一年多的时间,木兔已经默认所有人提及赤苇都能第一个想到自己,默认他应该可以用片假名创作一本《关于赤苇京治的所有事情》。
女生的问题好像敲开了鸡蛋壳,他的理所当然被打破了,陡然之间,赤苇穿着他家居服的样子、赤苇温柔笑的样子、赤苇长高的0.5cm……无数个他不熟悉的赤苇浮现在他脑海之中。有一瞬间,木兔觉得一切好像回到了那个刚见到赤苇的时刻。
“还有半年呢。”
木兔耳边突然想起那天吃完饭后赤苇的那句话,他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半年是什么意思。他每天的日子是那么的相似,每天都有排球、有赤苇、有枭谷的队友、有好吃的饭团热狗雪糕……可是未来呢?木兔可以肯定,未来他也一定会打排球,但是未来是否还会有赤苇呢?
半年之后,他就会对赤苇有越来越多不熟悉的地方了吗?而现在他熟悉的赤苇,又真的是完整的赤苇吗?
木兔忘记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
隐隐有雷声袭来,窗外大雨倾盆。
木兔觉得他的胸口好像被蚊子咬了一个包。大概是因为蚊子包太痒,他今天发挥得并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每个球都无法被扣到想要的位置。
木兔垂头丧气,队友和经理都在说着些让他开心的话,可他听不进去。他想听赤苇跟他说,可他又一声都没有喊赤苇的名字。
平时的枭谷排球场上,总是环绕着他大声叫着赤苇,和赤苇平静回应他的声音。但是今天,他一次都没有叫过。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木兔知道赤苇一定意识到了。又一个没有成功完成的扣球,木兔偷偷瞟着人群后的赤苇,他抿着嘴巴,低着头没说话。
训练就这样在不顺意中匆匆结束。解散后,木兔还是留下来加练了,而赤苇也什么都没说,继续陪着他练习。但木兔实在无法专注,最后是赤苇叹了一口气。
“前辈,如果今天实在没有状态的话,我们明天再练习吧。我可以早点来陪你加练。”
木兔点了点头。
木兔左手挠着胸口,右手将他负责收拾的球场中最后一个球抓在手里,眼神不自觉地在几分钟内第二十八次悄悄滑向一旁。
在球场上,只要他看向赤苇时,赤苇总是在看他。木兔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可是现在不是比赛进行时,赤苇并没有理由看他。
赤苇正在收拾隔壁场地。就像他做任何事情时一样,动作慢条斯理,每次弯下腰捡起来几个球,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再走到收纳筐边上轻轻放下去。不像木兔,总喜欢隔得远远的用各种不同的姿势扔进去,张牙舞爪。
木兔看了看怀里的球,有样学样,走到收纳筐旁,郑重其事地将这颗球放在已经堆起的小山包上。他又突然灵感来袭,闭上眼睛,后退一步,左手放在胸前,伸出右手拍了拍这颗球,将这颗受赤苇启发的球册封为“赤苇之球”。
礼毕。
木兔将手交叉在胸前,转头去看赤苇。
可是赤苇还是没有看他。赤苇已经推起了刚收拾好的收纳筐,朝着储物室走去。木兔只好悻悻地把手放下来,挠了挠胸口,推起自己的那框球,跟在赤苇身后。
他的目光跟随被汗湿了的衣袖一起,牢牢地黏在了那双因为用力而显出线条的手臂上。
有点渴。木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只顾看人、忘记喝水。
赤苇走进了储物室。他没开灯,体育馆的灯光仅仅攻占了门口一小块区域。木兔看着赤苇的背影逐渐没入黑暗。路灯被树叶和雨水割开,从房间上方的小窗户透进来,细细碎碎地洒在赤苇黑色柔软的头发上,赤苇向里走,毛茸茸的发丝也跟着晃动,一闪一闪,仿佛在窃窃私语。
但头发都在说话的赤苇却还是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回头,就好像不知道木兔站在门口一样,赤苇把球推到了靠里的墙边站定,略微低着头,背依旧是挺直的,低头在写着什么。
木兔一步步走近门口,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像巨兽一般占满了整面墙壁,也吞噬了赤苇的影子。木兔走进门,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有开灯。
“赤苇!”他终于忍不住,今晚第一次叫出了学弟的名字,试图掠夺回赤苇的注意力。
赤苇回头看他。动作好似有点卡壳,慢吞吞的,神情晦涩难辨。
光线很暗,木兔继续走到赤苇的身后,墙壁上他的影子已经缩小到了和赤苇的影子一样大,几近重合。他故意很大力地将手中的收纳筐推到赤苇身旁,刹车有点急,“赤苇之球”颤颤巍巍地从上面滑落,被挪用了名字还不自知的人连视线都没移,依旧盯着木兔,没有看球却伸手一把捞住了球,放了回去,动作帅气。
这样的目光让木兔不想停下来,他直视赤苇,仍在毫无距离感地逐渐靠近。
“木兔前辈,不生我气了吗?”赤苇的声音轻而低,仿佛融在雨声之中,让木兔觉得即使隔这么近也听不真切。木兔想说他没有生赤苇的气,可他确实一晚上没有理赤苇。赤苇又慢慢回过头去,发丝磨蹭过木兔的脸,仿佛宣告着无声的拒绝,这让木兔停下了脚步,与赤苇维持着一个几乎紧贴着的距离。赤苇的头发是不是在跟我说话,木兔心想。
在排球场上,木兔大部分时候都知道该往哪个角落扣球最容易得分,可这里不是球场,他面前也不是排球,而是赤苇。木兔只好选择最笨的方式,直白地讲出他莫名其妙的不开心,“赤苇,我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他在赤苇的耳后说,看到赤苇的头发被自己的呼吸吹得摇摇欲坠。
赤苇再次回头看他。这次速度很快,脸上的表情木木的。
赤苇好像说了一个什么词,但速度太快木兔没有听清,再开口时,赤苇说,“木兔前辈今晚是因为这个而不开心吗?”他的语速逐渐放缓,到最后时,好像已经恢复成了平时的赤苇。他们的距离不到五厘米,赤苇说话时的气息就在木兔的喉结前方飘荡,让木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木兔点了点头,赤苇又很快地扭过头去。木兔直勾勾地盯着赤苇的后脑勺,观察从他的黑色头发中露出的耳朵轮廓。赤苇的体温好像偏低一些,像这样靠着的时候好舒服,他胸口那阵若即若离的痒意都减轻了不少。难道赤苇还有止痒功能吗?
“赤苇,我这里好像被蚊子咬了。”木兔思维跳脱,就像从斜线球切换成直线球一样,他凭直觉开启了新的话题,指向自己的胸口。
赤苇又一次回头看他。他的视线跟着木兔的手指看向他的胸口,旋即很轻地笑了一声,弯起双眼看向木兔,睫毛间透出清澈却灼人的光。
“还有半年,接下来的每一个球,我都会好好托给前辈的。请不要因此难过,将每个球都好好扣下吧。”
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在此刻,木兔感觉自己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外面的细雨低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如同太鼓声,初夏的微风好像放大成为跳发球从身边擦过时的动静,赤苇的呼吸声和身体的细微颤抖让木兔感觉自己在直面一场台风,视线就是交杂在其中的雷电。不知道为什么,木兔直觉危险要降临,可木兔却还是不想后退,一步都不想后退。
啪嗒一声,灯亮了。
“你们干嘛不开灯?”走进来放杂物的木叶奇怪地问。
就好像按下了时间启动的按钮,刚刚在黑暗中几乎滚烫的目光即刻逃回了赤苇的眼睛中,他不再看木兔。木兔感觉自己的五感又回到原处,雨声又成为了雨声,微风也还是微风,而赤苇也还是那样平静温和。刚刚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
木兔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想问赤苇,可赤苇已经走过了他身边,站在了门口,转过头对着他说,“前辈,请快一点,我饿了。”
于是木兔又忘记了一切,只想不让赤苇饿肚子。
“所以刚刚赤苇是在写什么呀?”木兔蹦跳着跟上赤苇,木叶惊奇地看了他们一眼,给赤苇比了个大拇指。木兔觉得莫名其妙。
“我只是在刚看木兔前辈收拾时,感觉那个收纳筐有点旧了,要提醒白福学姐记得更换,所以记在采购清单上。”
“哦哦!赤苇好负责!”木兔大声喊叫。
“木兔前辈,运动完后不多喝水还这么大声喊,明天容易嗓子疼。”
两个人在交谈中走出体育馆。
“赤苇,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赤苇干劲利落地否认。
“今天有人来问我这个问题。”
“这样吗。”赤苇兴趣缺缺,“下次请前辈帮我回答。”
“那赤苇会有女朋友吗?”
赤苇看了木兔一眼,神色有点奇怪,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喜欢的女生,所以近期应该都不会有。”
“哦!”木兔大声应了一声,“我也不会有!”
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最后一句话在路边的树叶中撞出回声,效果惊人。赤苇突然就笑了一声,很短促,木兔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笑,本来已经绷住表情的赤苇也忍不住又轻轻笑了起来。湿湿的晚风从他们身边穿过,一些情绪在风中消散,却带不走一丝体温。
在那天之后,一周都没有再下雨,天空却始终阴沉沉。就像天气一样,木兔总觉得自己某种本该爆发的情绪忽而哑火,隐约感觉不对劲,但却什么都抓不住。但就像要面对强敌一般,木兔反而并没有像那天那样消极下来,一切仍在鸡飞狗跳地继续,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关于赤苇的问题,就像是沉在了心底。
赤苇的父母回来了,他不用再去木兔家吃饭。这种情况在以前也经常发生,但这次木兔却格外不适应,只好在每天中午一而再在而三地想办法拉长和赤苇的午饭时间,还好赤苇也每次都予以配合。
今天中午吃饭时,赤苇告知他父母大概会在下下周继续出差,木兔很开心——他的生日就在那周。
枭谷进行了一场3V3练习。
“木兔今天是打什么鸡血了……”先是蹲下身接住木兔又一个刁钻的发球又立刻起身鱼跃但还是没接到木兔扣球的小见躺在地上抱怨,连鹫尾都点了点头对他的发言表示赞同。
今天的木兔显然气势十足,他抓着训练服的领口晃动散热,看向正撑着膝盖喘气的赤苇。汗水从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线条紧实的大腿肌肉上,消失不见。木兔看着那滴汗,不自知地伸出了手,赤苇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前辈的好意,撑着木兔的小臂,站起了身,但手指还松松地搭在木兔的胳膊上。
“辛苦了!今天打得不错,大家运动量已经很充足了,”教练拍了拍手示意众人看过去,又看向木兔特地交代,“今晚不要再加训了。”
木兔点了点头。他当然还想继续练习,不过既然再加练会给身体带来不必要的负担,那么木兔就不会练习。他不会为了一时的快乐而冒险。
大家一起看向木兔,眼神滑过赤苇还放在木兔胳膊上的手,但都如同见到树上有叶子一样习以为常,没有为此多做一秒停留。木兔看向那双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的手,突然很想将自己的手握上去,好像他们的手本就该握在一起一样。
但赤苇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他抿了抿唇,对着木兔认认真真地说:”前辈,今天打得真的很好。”
木兔胸口的蚊子包又开始痒了。
走去车站的路上,因为没有下雨,他们不用撑一把雨伞,木兔有时候会走得比赤苇稍微快一点,看到新奇的东西时,他总是想回头跟学弟分享。
木兔觉得大概赤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经常会走神。在木兔回过头但还没有出声的时候,赤苇经常微微会低着头,眼神没有聚焦,柔软卷曲的黑色头发跟着风动。于是有时候,木兔会不出声地转回身倒着走,观察后辈的发呆时刻,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猜测赤苇又在想什么复杂的问题,直到赤苇看向他,问他在看什么。
平时,木兔喜欢被人关注。但像这样,赤苇不看自己的时候,木兔突然也觉得很好。
那天晚上,木兔做梦了。
梦里是赤苇裸露的大腿,线条清晰流畅,在比赛时,木兔的注意力在排球上面,但在梦里,那些似乎没有留意却印刻在视网膜上的画面轮番重播,赤苇大腿上那一滴汗如同被放慢了一千倍一般缓缓滑落,木兔伸出手,想停止那滴汗的轨迹。
然后画面切换。他在梦中拥有了上帝视角,看见自己在排球场、在更衣室、在杂物间、在天台、在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路去过的每一家店,他总是在期待赤苇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触碰赤苇。
他又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回到了那天在杂物间,赤苇转过头来说话,轻声到他们那么那么近却都听不真切。
“赤苇,”木兔听见自己的声音。
木兔倏地睁开了眼,他梦遗了。
赤苇那句话到底说了什么?他在梦里没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
胸口的蚊子包痒个不停,各种想不清楚的事情终于再次浮出水面,在木兔脑中乱作一团,早间新闻在播报台风将要在夜间到来的预警,预告着周末出门计划成了泡影,木兔情绪更加低落了。
虽然收到了白福的简讯,说今天的训练取消了,但木兔还是跑去了体育馆。他没有跟赤苇说,但到体育馆门口时,赤苇已经在了。奇怪的是,心口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在和赤苇一起踏入体育场后就都停了下来,他和赤苇痛痛快快地训练了一场,直到赤苇表示今晚会有台风不能练太晚才停下来。
枭谷的地理位置很好,伴随而来的是寸土寸金的地价。为了尽可能保证使用空间,排球场附带的浴室设计得很紧凑,进门后的右手边用隔板隔成了两间,各带一张时常因为部员们粗暴的关门方式而无法完全闭合的门,门到墙壁之间不到半米,墙上是一块落地镜。
如果是正常社团活动结束时间,通常都要排起长龙,也有许多部员会选择忍受一身汗味回家。不过今天,倒是不需要有这个担忧。
赤苇和木兔先后踏入浴室,在不同的隔间洗澡
浴室的换气做得非常糟糕,靠着一小个排气扇在头顶呼啦呼啦地转,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十分无用。闷热的浴室不是个聊天的好场地,平时木兔时不时会抱怨几句很热很闷。而即使是这些抱怨的话,赤苇也不会放之不管,安安稳稳地接上几句“那就快点洗完澡,等会儿路上可以吃冰淇淋。”之类的话,督促他赶紧好好洗澡。
但是今天,好像比往常都更安静一点。
木兔听到隔壁的水声停了,然后是挤出沐浴露的声音,旋即水声再次响起。隔板不是完全落地的,木兔看着从赤苇那边流过来带着泡沫的水,忍不住伸脚去把泡泡一个个踩碎。
“木兔前辈,请快一点,不然等会你想要吃的抹茶雪糕可能会卖光。”
赤苇的声音隔着隔板传来,在水汽蒸腾间被打湿了,和往常不太一样。
木兔站着检查自己的胸口,明明没有蚊子包,为什么会这么痒。他忍不住继续挠了起来,胸口不知不觉就被抓红了一大片。
洗澡后,赤苇都会规规矩矩地在淋浴室换好全套衣服出来。
而木兔嫌淋浴间太热,总是说着“反正只有我和赤苇了也不要紧”,就只穿着内裤走出到部活室再换衣服。不过今天——木兔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被挠出的痕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应该不能让赤苇看见。于是木兔在浴室草草地擦了擦身体,把自己塞回到衬衫里,身上还带着水汽,穿衬衫时总是哪里哪里都扯不顺畅。
他一边拽着衣服一边走进更衣室。赤苇正坐在房间中间的凳子上擦头发,听到木兔出来,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木兔。
赤苇将毛巾放下。他的头发还是湿的,软趴趴地粘在脸上,大概是因为热,衬衫扣子难得扣得很低,露出了木兔都不常见到的脖颈和锁骨,红红的。
木兔不知道要收敛目光,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不常见就要多看看,于是就这样盯着赤苇的锁骨,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赤苇的锁骨平齐。
赤苇抬起手,把木兔拽起来坐在他的身旁。他看了木兔一眼,眼神还是那样,冷静、包容。他伸出手把扣得乱七八糟上下错乱的衬衫扣子解开了。
木兔低下头去看,赤苇的手真好看。
“是这里被蚊子咬了吗?”赤苇的气息喷在木兔的胸前,“不要挠了,好红。”
像是哆啦A梦一样,赤苇从自己的包中翻出了药膏,他身上明明也还散发着热气,但指尖却冰凉,之前怎么处理都没用的蚊子包就突然不痒了。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赤苇,我们再练习一会儿吧!”
木兔突然提议。在想不清楚事情的时候,他总是想打排球。
赤苇的眼神扫过他们都已经换好的衬衫,木兔都以为赤苇要拒绝了,可赤苇却突然说,“好。木兔前辈,已经换上校服了,我们就做简单的接球练习吧。”
他们穿着校服,又回到了体育馆。因为将要到来的台风,外面晚霞异常美丽,照耀得体育场中也一片金黄。
木兔认真地接下每一个球。在一声声碰球声中,小臂的疼痛感让他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就像经过了很久的努力后,突然领悟到扣直线球的方法,这段时间的悸动、疑惑、难熬、低落也顺理成章地有了答案。
对面的赤苇向后退了一步,蹲下,接起球,黑色的发丝扬起,眼神沉静而投入。
我喜欢赤苇京治。
答案就这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如同他将要一直打排球一样,挤进了木兔的人生定律里。
木兔将球截住,握在手中。“赤苇,我们走吧。”
赤苇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体育馆门口时,他突然笑了一下。
原来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笑,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情,木兔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他决心以后再也不要错过。
“赤苇,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等以后再告诉你。”木兔促狭地笑了一声,对着走在他身前一点的赤苇比了一个无声的口型,“我喜欢你。”
他会在什么时候告诉赤苇呢?木兔还不知道。但就像在打比赛时那样,胜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永远是每一球。表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一定是喜欢本身。
大概是人品守恒定律,木兔站在冰柜前,悲惨地发现自己最想要尝试的抹茶味已经售罄了。
他们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木兔还在嘟嘟囔囔,已经挑好了饭团的赤苇走到冰柜前,试探地说,“要不要买这里的雪糕?”
“但今天说好了要吃抹茶味的!我不要吃别的雪糕了!”木兔否决。
“赤苇,”木兔转过头去看着赤苇,一脸严肃,“明天一定要早一点到。”
“明天是周六,木兔前辈。”赤苇走过去饭团区放回了饭团,从冰柜中挑出了雪糕,木兔余光瞟见,是他平时在便利店里最喜欢买的雪糕。
“那我们明天出来玩吧!”木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刚刚被赤苇放回去的饭团。
“……如果是因为想吃雪糕的话,木兔前辈自己也可以来买吧。”
“我知道啊,可是就是想和赤苇见面嘛。”
“请不要随随便便说这种话。”赤苇语气无奈的结账,躲开了店员探究的目光,“而且明天有台风,请前辈不要出门。”
“本来就是!”木兔坚持原则,“那下周,我们一定要早点到!”
他们向公交车站走过去。木兔刚咬了一口饭团,就果不其然的想吃起雪糕来。
他眼巴巴地看着赤苇,就像知道他想什么一样,赤苇将雪糕递到木兔嘴边,木兔咬走了一大口。
他盯着拿回雪糕小口舔着的赤苇。
“赤苇,你很像冰淇淋。”
“那前辈要小心,我等会儿就会化成一滩水。”
“赤苇还像草莓蛋糕上的杏仁片。”
“是因为前辈上次把我草莓蛋糕上的杏仁片全都挑出来吃掉了吗?”
“赤苇刚吹完头发的时候像年糕。”
“难怪上次吃寿喜烧时前辈一副想把我扔到锅里的样子。”
“赤苇有时候看起来很像一个饭团。”
“是什么馅的?”
“像烤肉时的蘸盐。”
“为什么不是酱料?”
“像夏天时的空调。”
“冬天的空调不行吗”
木兔一样样列出各类新奇的比喻,赤苇一句句全部认真反馈。
赤苇永远都这样。会拆他台,但从来不会嘲笑木兔的奇思妙想,也从来不会敷衍他的任何一句话。被重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木兔在赤苇身上享受了太多,而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他也会同样做到。
木兔转过头去看着赤苇,将落未落的夕阳已经红得发暗,给赤苇眼睛里的自己映上了别的颜色。晚风凉爽,穿过赤苇吹向木兔,舒服到让木兔忍不住眯缝起了眼。
下周一,和赤苇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时,会是怎样的风景呢?
木兔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奔向未来了。
呜呜呜请看看后续不然我真的会很心痛💔(bushi): 《不擅长暗恋的赤苇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