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职组】霍格沃兹独身主义者俱乐部(2)
祝Y哥@一只Y鸽(ง ื▿ ื)ว 生日快乐。
放一点手写转文字片段,其实3我也快写完了,我忏悔,我实在是太摸了,番茄钟的休息时间也要见缝插针写两笔,写得不好未经雕琢,人物崩坏自娱自乐,你们忍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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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圣诞假期?”
“整个圣诞假期。”波皮·庞弗雷在斯内普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肯定地点点头,“今年还是格兰芬多来开场,她们已经蝉联四年冠军了。”
相比起来,凯特尔伯恩就要热情奔放地多:“嘿,可不要小看米勒娃和罗兰达,虽然她们只有两个人,但是——”
他比了个大拇指,接着满怀期待地盯着斯内普。...
祝Y哥@一只Y鸽(ง ื▿ ื)ว 生日快乐。
放一点手写转文字片段,其实3我也快写完了,我忏悔,我实在是太摸了,番茄钟的休息时间也要见缝插针写两笔,写得不好未经雕琢,人物崩坏自娱自乐,你们忍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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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圣诞假期?”
“整个圣诞假期。”波皮·庞弗雷在斯内普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肯定地点点头,“今年还是格兰芬多来开场,她们已经蝉联四年冠军了。”
相比起来,凯特尔伯恩就要热情奔放地多:“嘿,可不要小看米勒娃和罗兰达,虽然她们只有两个人,但是——”
他比了个大拇指,接着满怀期待地盯着斯内普。
斯内普很勉强地点了点下巴,像一只被家长拖出去社交的狗,浑身的毛都指向相反的方向,此时弗利维把牛排仔细地切成了小块,从后排插入了谈话:““今年我们也只有两个人,欧妮亚她,你们知道的,前两天她刚和阿不思递了辞呈。”
“我听说因为离开家太久,她的燕尾狗得了分离焦虑症?”庞弗雷也跟着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就没有一个DADA教授能干满一年的,阿不思找好新人选了吗?”
“正在找,”菲利乌斯说,“但我听说校长室还没有收到哪怕一份简历,阿不思昨天还和我抱怨,正在考虑要不要适当降低考核标准呢。”
斯内普放在桌子边沿的手点了点,若有所思地移开了目光,不过他一贯不合群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因此餐桌上的话题又渐渐回到了正轨。几个人兴致勃勃地说起某一年分院帽定的题目,比赛按惯例一共四场,格兰芬多在她们的主场抽到捉迷藏,负责捉的时候,罗兰达霍琦女士凭借着找球手的视力在城堡里狂砍下十二分。弗利维的小牛排也顾不上吃了,举着叉子比比划划,当时他给自己施展了一种很高明的幻身咒,并且用魔咒把自己飘到了储藏室的天花板上,怎么会有人开门的时候还不忘检查头顶呢,那么暗的光线,他的幻身术用得那么完美!霍琦却能一眼看出这个角的灰尘从不往那边飘,就连蜘蛛网被攮破了一个角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什么是专业,这就是专业!
再说起所有人一起找到天黑都没有找到的米勒娃,庞弗雷说那可能是一种不容易被检测出的高阶变形咒,而弗利维则坚称他甚至把女厕所的水龙头都用牙咬过一遍,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米勒娃那天晚上究竟变了个啥。
是啊是啊,所以变了个啥呢?斯内普虽然没发言,却也在旁边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子里认真思索学校里的几条密道,端着一只水杯,投入地喝着不存在的水,等他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几个人都不聊了,那些脑袋们希冀地望向他。
“你们......”斯内普耳朵一热,唾弃了一秒自己的幼稚,并且咽下了一些更不恭敬的措辞,他是想要委婉些的,“你们都没有一些更正经的事情要做吗?”
“什么事?”庞弗雷迟疑地问。
“比如......圣诞节,回家?”
斯内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因为他的同事们纷纷露出了微笑。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
......
所以,斯内普应该要认识到——所谓发生在休息室的战争,本质上其实是一群孤寡老人,孤寡中年和孤寡青年抱团取暖的团建活动。他们不必拔出魔杖来彼此决斗,斯内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松一口气。
或许,比起决斗,这是一个他更加不擅长应付的场合。
宴会。
这是假期,今年学生们都早早回家了,礼堂宽阔到简直寒冷,森森的白霜冻结在彩窗上,现在它们都化成一道道水痕,被壁炉重新燃起的热气暖烘烘地熏烤着,连同摆满两条长桌的丰富食物,以及被叠成塔状的水晶杯里盛满的各种液体,一起在这个晚上把严寒的冬日抵挡在门外。
米勒娃挥舞魔杖替他拉开凳子的时候斯内普就觉得不妙了,这不好说,要是斯内普是在东方的历史上更有造诣一些,他就能用“鸿门宴”这个精准的词汇来描述他在心里给这场晚宴下的定义,能够确定的是,介于他这一个学年的无赖行径,米勒娃是打定主意要回以颜色了,地点就是此地,时间就是此时,唯一的问题是,HOW?
他最后很谨慎地没坐米勒娃给他拉开的那张凳子,而是去坐在了波皮旁边,庞弗雷在拿着一张手帕擤鼻涕,大约是今天早上起来着了凉,不过就不要指望斯内普有什么同事之爱,能妥帖地出言关心了,他整个人就像一张在座位上被逐渐绷紧的弓,随时准备应对——
“啊嚏!”
斯内普抖了一下。
维克多诧异地看他一眼,哎,年轻人就是不大稳重,哪怕他是斯莱特林的院长呢,她宽容地想道,搬把椅子在斯内普的另一边坐下了。
人到齐了,校长的主位上分院帽快活地上下抖动了下帽檐:“晚上好!晚上好!先让我们为去年的冠军格兰芬多鼓鼓掌!我看今年她们还很有可能提前卫冕呢——”
稀稀落落的掌声,邓布利多不得不打断这顶过分兴奋(偏心)的帽子,提醒它:“我们有新人呢。”
“对,对!但游戏规则是很简单的,”帽子发出嘶哑的笑声,一点也不担心,“这是个天才的创意——我整整想了一个学期呢,而你们,你们只需要,敞开肚皮!桀桀桀——”
“吃?”布巴奇举手。
“吃!”帽子大叫道,然后又得意地补充,天知道一顶帽子是怎么做出得意的表情的,“但是,这里只有三样真正能吃的东西,每一样都值五分,而你们要在规定时间内把它们找出来给我,如果任何一样没被找到,格兰芬多都会获得十分!”
教授们叽叽喳喳起来,斯内普迅速地扫视了一圈,特里劳尼已经把手伸向了油汪汪的烤火鸡,弗利维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撕下最肥美的一条鸡腿,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下去——
“啊呀呀——”分院帽发出一声尖叫,“拉文克劳——加五分——”
啊?
不是,啊??
“天目,这是天目的功劳......”特里劳尼满面红光,神神叨叨地说,弗利维默默放下了伸出去的手,抱起盘子,给拉文克劳的先知又撕了一条腿。
这也能行的?斯内普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用两只手指捻起一块黄油曲奇,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
忽然用力一掰!
嘶——没掰断,这玩意是石头变得吧!!惟妙惟肖的,还油乎乎得冒热气呢,怎么这么硬?斯内普放弃了用牙咬一咬的大胆想法,再看看队友。
维克多已经掏出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斯内普的算术占卜马马虎虎,看不出这是在算什么东西,但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比玄学天目灵感派要靠谱的多,斯内普决定相信一下这位队友的专业素养,他又扭过头去看庞弗雷。
庞弗雷在到处寻摸餐巾纸。
“我想,这个大概率是不能吃。”斯内普干巴巴地指出。
庞弗雷忙着把纸巾从抽纸盒里拽出来,带着感冒的鼻音瓮声瓮气地说:“是啊,纸不能吃,多亏了你好心地告诉我这个知识。”
她用力地擤了下鼻涕:“我们怎么办?”
“......”
他们一起发了一会儿呆,斯内普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青年人独有的苦恼。
“变形术不是我的专长。”他说。
但那不代表斯内普什么都不能做,相反,这也能算斯莱特林的半个主场呢。
一位鼻子很灵的魔药大师和另一位因为感冒鼻子不那么灵的魔药大师心有灵犀地同时把目光望向了饮品区。
“好消息,我好像闻到了提神剂的味道,”斯内普若有所思地说,“一杯会让人耳朵呼呼冒白烟的提神剂朗姆酒饮料,对于一个感冒患者来说,算不算“真正能喝”的东西呢?”
“啊嚏——吸溜——不管能不能得五分,”庞弗雷眼泪汪汪地说,“我想先喝一点......西弗勒斯?——诶!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带着她的感冒药和帽子理论去了......
庞弗雷又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首先,看得出来,西弗勒斯是真的很想赢......
其次,不应该说但她还是想说的是,人间是真的没有爱......
TBC
宠物情人
前文乌鸦
CP:西弗勒斯·斯内普/米勒娃·麦格
天气晴朗。阳光照射在草坪和湖面。隐约可以听见远处魁地奇球场传来的声音。
一只虎斑猫趴在长椅上。它四肢伸展,毛茸茸的脑袋耷拉着,极其惬意地享受着春天的阳光。这样的闲暇实在难得,一开始它还抬眼望着草坪上飞舞的蝴蝶,湖面树木的倒影,可是渐渐地,它干脆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阳光抚摸着绒毛的温暖,安静且舒适,哦,但愿打盹的这会儿学校内无事发生,一个无人打扰的午觉实在奢侈。
翅膀扇动的声音。
猫的耳朵动了动,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一只乌鸦稳稳地在虎斑猫身边落脚,贴在毛茸茸的身躯边,不过并没有同样坠入困意。......
前文乌鸦
CP:西弗勒斯·斯内普/米勒娃·麦格
天气晴朗。阳光照射在草坪和湖面。隐约可以听见远处魁地奇球场传来的声音。
一只虎斑猫趴在长椅上。它四肢伸展,毛茸茸的脑袋耷拉着,极其惬意地享受着春天的阳光。这样的闲暇实在难得,一开始它还抬眼望着草坪上飞舞的蝴蝶,湖面树木的倒影,可是渐渐地,它干脆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阳光抚摸着绒毛的温暖,安静且舒适,哦,但愿打盹的这会儿学校内无事发生,一个无人打扰的午觉实在奢侈。
翅膀扇动的声音。
猫的耳朵动了动,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一只乌鸦稳稳地在虎斑猫身边落脚,贴在毛茸茸的身躯边,不过并没有同样坠入困意。相反,它伸出翅膀拂过虎斑猫的脑袋,轻快地跳了几下,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猫懒倦地半睁开眼睛,又很快合上。它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搅它的午休,一只乌鸦也不行。
“米勒娃?”
“喵喵。”它颇不情愿地发出一点声音。
“难道你不想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乌鸦跳到长椅扶手上,黑色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芒。
“不想。”
“你的办公室没有人,我站在窗前往外看的时候在想你会在哪里——今天没有课,也不用开会,你有一个下午的空闲——”
“不错的推理,西弗勒斯,斯莱特林加五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虎斑猫干巴巴地回应道,忽然睁开眼睛,它抬起头,灵巧而迅速地伸出爪子将乌鸦扑下来,前腿搭在它乌黑的脊背上。
“安静点,你最近有点得寸进尺。”它心不在焉地威胁了两句,随后把乌鸦放开,“我想要休息。”它无奈地重新趴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乌鸦的确安静下来,它蜷缩在虎斑猫身边,不再说话,黑色的脑袋蹭着猫柔顺而温暖的毛,这在外人眼里看来实在有些奇怪,一只乌鸦和猫竟然如此亲密,太奇怪了。
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喝茶。乌鸦暗自腹诽。可是阳光很快把它闪耀着光泽的羽毛晒得温暖,它们依偎着睡着了。它接受了,这似乎是比喝茶更好的安排。
▶
午夜十二点。米勒娃的卧室。
“西弗勒斯,格兰芬多只是赢了一场比赛,你有必要在床上这么报复我吗?”
绿色的帷幔下,米勒娃被西弗勒斯拥在怀里,激烈情事带来的汗珠还没有完全消退,黏在头发上,脸上的红晕鲜艳发烫,她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瞪了他一眼,“小心我给你安排更多夜间巡逻的任务。”
“这不是报复”,西弗勒斯在米勒娃耳边私语,“你不觉得,你对我有点残忍吗?尊敬的副校长?”他的吻顺着她的脸颊向下。
米勒娃没有回答他。她微笑着接受他所有的亲吻和爱抚,并包容了年轻人所有的古怪脾气。随着指针缓慢移动,困意逐渐涌上她的头脑,她仰头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颌,“我打算收留你一晚,怎么样,够宽容吧?”
“很慷慨的提议——”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卧室里的私语戛然而止。米勒娃的睡意一扫而空,她睁大双眼,立刻坐起身来,抓起手边的衣物穿上,嘴里碎碎念着,“但愿不是哪个学生施法把自己弄伤了,哦,把自己变成动物也够糟的了,西弗勒斯,我恐怕要忙到后半夜了,要命,千万不能让学生看到你在这里,你应该藏起来——我去开门。”
米勒娃迅速穿好睡衣,随手抓了一件披肩围上,没来得及再瞥西弗勒斯一眼,急匆匆去开门。
“教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一个格兰芬多级长站在门口,显然对于深夜打扰教授休息感到有些尴尬,“一个格兰芬多的学生和斯莱特林的学生在走廊里打架——当然最后被制止了——现在躺在医疗休息室。我想应该通知教授们,哦对了,我们找不到斯内普教授。”
“或许他在城堡的另一边巡逻”,米勒娃随口搪塞过去,把关住的重点放在那两个打架的学生身上,“他们受伤严重吗?庞弗雷夫人怎么诊断?”
格兰芬多级长摇摇头,“只是一些二年级的小把戏,我来的时候庞弗雷夫人正在调配药水。”
米勒娃终于放下心来,她走出来关上门,匆匆跟着格兰芬多的学生走向医疗翼的方向,恢复了平日的威严神色,镇定地说道,“放心,我会给予他们公正的惩罚。”
凌晨三点钟,米勒娃了解了打架事件的始末,做出了裁决,安抚了受伤学生的情绪,护送其他学生返回了宿舍,沿途检查了走廊,总算可以安心地回到卧室了。
她推开门,一片安静。
西弗勒斯大概已经回去了,她想,转身关上门,走到床边燃亮了蜡烛。
她在床边坐下时察觉到房间内还有其他的生物——一只乌鸦立在窗台上,被窗帘挡住了身形。
“西弗勒斯?”米勒娃忍不住咯咯地笑,“我还以为你回去了,我不得不说,你藏得很好。怪不得斯莱特林没有找到他们的院长,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斯莱特林仅仅被扣了十五分。”
乌鸦从窗帘背后飞出来,落到米勒娃的手心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她几乎能够想象到他难看的表情,还好他现在是只乌鸦。
她伸手抚摸它的羽毛,忽然觉得如释重负,方才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她露出笑容,还有一只乌鸦在房间里等着她,这是件不错的事情。
“怎么不变回来?”米勒娃捧起乌鸦,凑近问道,“我说过,我可以收留你一晚。”
乌鸦扭过头。
“那你是不想留在这里了?”米勒娃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想要打开窗户把乌鸦放走。但是它仍然待在她的手心,不肯移动分毫。
米勒娃有点无奈,她把窗子关上,再次坐到床边。“西弗勒斯——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你最好有所回应。”她想了想,低下头,嘴唇轻轻触碰到乌鸦的脑袋,算作一个亲吻。
“不过,如果你要抱怨我的处罚,那我没什么好说。”
乌鸦在下一秒变回人形,他拉着她一同在床上躺下,脸上有些不悦的神色,他开口道,“相反,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严格处理闯祸的学生,如果你宽容了他们,他们就会经常在半夜十二点把你叫走。而我讨厌躲在窗帘后面。”
米勒娃明白了。她忍不住又笑起来,“哦年轻人!”
“至少你现在不用再躲在窗帘后面”,她小声说道,慢慢闭上眼睛,“或许我可以说你是我的宠物乌鸦,不过波莫娜她们肯定会问个没完没了,所以最好还是保持现状。”
“什么现状?”西弗勒斯低头吻她的眼睫。
“你是我的——乌鸦情人。”
▶
教职工休息室。一年一度的圣诞交换礼物环节。
今年邓布利多有个新想法,他让每位教职工准备一份礼物,然后给礼物编号,让分院帽依次判断每人应该拿到几号礼物。拿到礼物的人要当众拆开,不过送出礼物的人不必揭晓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愿意的话。
邓布利多的面前堆着一堆包装好的礼物,他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半月形的眼镜下双眼弯弯,“那么我宣布——开始。”
似乎每个教授都对这个新节目挺感兴趣,他们专注地听着分院帽的给出的编号,紧张着有没有人抽到了自己的准备的礼物,所有人的目光盯着那被拆开的礼物,大家热烈讨论着,猜测着准备礼物的究竟是谁。
有时候,答案几乎毫无悬念。
庞弗雷夫人刚坐到椅子上,分院帽就大喊“五号!”她走到桌子前拿到了编号为五号的礼物,那是一个带有绿色斑点包装的大盒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拆礼物的手上,庞弗雷夫人在注视下稍微有点紧张,不过还是顺利地拆开了盒子,里面是几团品质上乘的毛线还有钩针。
毛线是黄色和棕褐色的,想必送礼物的人来自赫奇帕奇学院,加上打开盒子时房间里弥漫的草药味——
庞弗雷夫人微笑着接受了礼物,抬起头时,和波莫娜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西比尔紧张兮兮地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安地绞动着,似乎比起分院帽,她更能为自己预言出应得的礼物。
分院帽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出“七号!”
西比尔小心翼翼地打开七号礼物,仿佛里面有什么黑暗的魔法,使她一惊一乍地抖动着眉毛,终于她拆开包装纸,在盒子里发现了一只精美的茶杯——哦,一份很合适的礼物。
米勒娃在很晚的时候才推门进来,她刚刚处理完学院内的事情,临近圣诞节,学生总是喜欢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这时桌子上还没有被指定的礼物已经不多了,越发勾起大家的好奇心。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分院帽上,她坐到西弗勒斯身边,轻声问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似乎大家都对自己拿到的礼物很满意”,西弗勒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那你的礼物被抽到了吗?”米勒娃问道。
“暂时还没有。”西弗勒斯的目光聚焦在桌子上一个细细的绿色盒子上,那是他准备的礼物。
“我很好奇你会准备什么礼物,”米勒娃微笑道。
“你的礼物呢?”西弗勒斯反问。
“似乎还没有人拿到。”米勒娃环顾了一周大家面前拿到的礼物,她准备的礼物应该还在那一小堆礼物中,“我上周从霍格莫德村买来一面漂亮的小镜子,奇怪,这些女士们怎么都没有拿到我的礼物?”
西弗勒斯脸上露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倒是很期待哪位幸运的男士会获得它。”
该轮到米勒娃被分配礼物了,她坐在椅子上,分院帽狡黠地笑了笑,随即大叫,“九号!九号!没有比九号更合适的礼物了!”
九号是一个细细的绿色盒子。米勒娃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支羽毛笔——但不是普通的羽毛笔。
黑色的羽毛泛着光泽,噢,她不用猜也知道,西弗勒斯慷慨得拔下自己的羽毛来做礼物。
“乌鸦羽毛?真够独特的。”“谁会送这样一份礼物?”“可能是菲利乌斯吧,他收集了各种各样的羽毛笔。”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米勒娃拿着礼物坐回到西弗勒斯旁边,笑着朝他挑眉,“真看不出你这么无私慷慨,乌鸦先生。”
“不客气。”他很满意自己的礼物最终的主人是米勒娃。
西弗勒斯随即走上去,分院帽将十一号礼物分给了他。老实说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当他瞥到一角玻璃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一面小镜子!”邓布利多惋惜地感叹道,“真希望我能拥有这个礼物!”
西弗勒斯在大家的窃窃私语中赶紧离开,他刚一回到自己的位置,就听见米勒娃的笑声,“乐观一点,西弗勒斯,至少它是亮晶晶的,你不是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了吗?”
西弗勒斯勉强接受了现实,他端详片刻手里的镜子,最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礼物环节结束。大家陆陆续续走出教职工休息室,有几位教授还在热烈推测着礼物的送出者究竟是谁,其他人则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走廊里只剩下米勒娃和西弗勒斯两个人。
“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换件其他的礼物。”米勒娃说道。
“比如说?”
“比如说一本书,一枚书签,一罐猫饼干,一套象棋……”
西弗勒斯想了想,“我还是更喜欢镜子,如你所说,它是亮晶晶的。”
米勒娃莞尔。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也是亮晶晶的。
两个人沿着走廊向米勒娃卧室的方向走去,即将到来的圣诞假期里,他们可以享受一些难得的宁静,西弗勒斯不用再担心哪个莽撞的学生突然敲响米勒娃的房门,他拥有整晚整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
“我想我的房间已经变成你的笼子了。”
西弗勒斯伸手搂住她的腰,承认了事实。
“的确。”
FIN.
※警告:
1. CP斑夏
2. 斑擬人化
3. 畫得既菜又不像......哈、哈哈(尷尬而禮貌的微笑
我好像找到自己的性(咳咳)癖了→護妻狂魔
最近回味了夏目友人帳
當初從漫畫連載追到動畫一季一季的出,這部真心狂推
看得我最近天天淚目 實在太溫暖了 又溫馨又感動又悲傷
好想看劇場版啊~~~
以及雖然從最早站的CP就一直沒變......不過我是不是吃了個邪教啊(苦笑
不然怎麼哪裡都沒有糧!!!!!!!!!!!!!!!!!!!(發自內心的嘶吼
好幾年前找的糧怎麼到現在還是只有那些!!!!!!!!!!!!!!(撕心裂肺
中間一度覺得的夏名夏都挺不...
※警告:
1. CP斑夏
2. 斑擬人化
3. 畫得既菜又不像......哈、哈哈(尷尬而禮貌的微笑
我好像找到自己的性(咳咳)癖了→護妻狂魔
最近回味了夏目友人帳
當初從漫畫連載追到動畫一季一季的出,這部真心狂推
看得我最近天天淚目 實在太溫暖了 又溫馨又感動又悲傷
好想看劇場版啊~~~
以及雖然從最早站的CP就一直沒變......不過我是不是吃了個邪教啊(苦笑
不然怎麼哪裡都沒有糧!!!!!!!!!!!!!!!!!!!(發自內心的嘶吼
好幾年前找的糧怎麼到現在還是只有那些!!!!!!!!!!!!!!(撕心裂肺
中間一度覺得的夏名夏都挺不錯的,尤其是作為我最愛的兩個聲線卡米亞和諏少的雙擔,的夏光是聲音就讓我心癢癢嗚嗚嗚
說個題外話,如果你也愛這兩個聲線或者作為一個聲控......推薦惡魔倖存者2!!!
雙男主配音是誰就不用多說了吧!!!讓你收看的每時每刻享受瀕臨高(?)潮的感受!!!!(陶醉
咳咳咳咳回來正題
但自從看完的場和名取的過去以後......
咳咳、朋友,聽過的名嗎?
11/14 補充:今天突然翻評論才看到一些爭議,恕我直言,ooc這種話對任何一個繪師而言都挺誅心的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們可以對角色有自己的理解,但這不是你拿來攻擊別人對角色理解的理由
畢竟原作沒有戀愛成分更沒有cp實錘,誰也不能說自己對角色的了解就是百分百正確
你認為夏目是溫柔的,我認為一個沒有經歷過愛情的男孩在遇到強勢隨意的老師動作時直覺反應是害羞推拒,你在不了解我這麼設定的前提之下批評夏目這樣的行為叫做「公主病隨便打人」,也讓我覺得你既不尊重創作者也不尊重夏目
你可以不喜歡別人對角色的表達與理解,甚至在心裡破口大罵都無所謂,覺得畫得差勁也是個人自由
但跑到別人作品底下大喊,這種行為就叫作ky
(我知道自己畫得並沒有很好,上面其實也是我平常對自己的一些警惕,希望喜歡的cp圈都能夠一直和和氣氣,共勉共進XD
也謝謝底下幫我解釋的朋友們!><
一直很高興能夠看到大家的留言和意見,但以後出現這類容易引起爭端的留言我可能就會直接刪除囉!!)
【怀曌】牡丹花引出亲题字
一个话本风ooc的造谣,慎入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士子以新妇自比,将考官比作新郎,借以征求考官意见。以夫妻喻君臣师生,也是自古有之。昔者楚灵王喜好细腰,灵王之臣仅以一饭为节,以求宠信。正所谓:
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
...
一个话本风ooc的造谣,慎入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士子以新妇自比,将考官比作新郎,借以征求考官意见。以夫妻喻君臣师生,也是自古有之。昔者楚灵王喜好细腰,灵王之臣仅以一饭为节,以求宠信。正所谓:
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
自宇宙洪荒、天地开辟,就以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话说大周朝内,偏生出个女皇武则天,素有巾帼奇才,兼有铁腕,将一众须眉比了下去。朝中的大臣在她面前是小心翼翼,唯有个狄阁老狄仁杰颇有荣宠,又是志虑忠纯之辈,每每直言进谏,女皇非但不恼,多有嘉奖之语,反封他为纳言。
这一日恰逢武皇大赦天下,大酺七日,与二张兄弟在宫中饮酒作乐,不觉间已到了深夜。不料辰时未过,就被人匆匆唤醒。武则天于政事上向来勤勉,甚少有松懈之时。趁着这大赦之日,才有忙里偷闲之隙,却在梦中被人搅扰,心中大感不快,正欲大声呵斥,却见跪拜之人并非二张,却是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
狄仁杰本是有要事相奏,平常这时皇帝早已起身,不料今日却因贪酒误了时辰,情急之下只得匆匆闯入。他一向不耻二张为人,见二人在内,以国事在身将二人厉声斥走。这内外服侍的宫女侍卫早知狄阁老与皇帝关系非比寻常,也不加以阻拦,方有了适才这一幕。
皇帝昨日放纵,今日见狄公入内,想到其为人刚直,本已有羞惭;但酒意未消,竟由羞转怒,怒而生出戏弄之心。只见她凤目微挑,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望着狄公:“朕尚未梳洗,平日里都是五郎六郎服侍朕梳妆,今日狄郎可是把他们轰走了。”
狄公早已暗自后悔行为莽撞,就算是有急事相奏,也不该直闯皇帝寝殿,更何况还有男女之别。听了这话隐隐有调戏之意,更是目不敢抬,装作不解风情,只管用言语搪塞:“陛下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丹,何须用脂粉点缀。臣有要事相奏,臣奏事结束就为陛下唤取二张。”
武则天岂肯同意,言语已然带上了威严:“朕乃一国之尊,岂可素面听政。”又转为软语安抚:“久闻怀英善丹青,想来也精通画眉之道。”软硬兼施,已将眉笔不由分说间塞到狄仁杰手中,指尖在对方手背上打转。
君臣有义、男女有别,狄仁杰心道武皇的行为不合规矩且过分狭昵,又怕激怒对方再出孟浪之语,若是唤来宫女内侍,见二人亲密怕是更难分辨,自己的清誉怕是要毁在宫中。武则天身体靠近,他早就闻到对方身上酒气未消,怕不是把自己当成二张之流了,暗恼自己偏偏挑了个坏时机。又望见对方里衣微散,雪肤微露,稍有心猿意马之意。又意识到对面是帝王至尊,赶紧将杂念清除,更是战战兢兢、目不敢斜视。只能委委屈屈,满口答应:“臣遵旨。”
武则天早就等得不耐,见对方只顾低头更觉毫无意趣,便伸手挑起对方的下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怀英只顾低头,如何画眉?”她年岁虽长,但精于保养,就算不施脂粉,也是无限风情,兼有帝王威仪,正是:玫瑰花虽娇,却也扎手。她如何看不出狄怀英眼中的忍耐神色?心中戏耍之意更重,一双媚眼笑盈盈地凝着对方。后人赞道:
貌似西施俏,才比吕后高。
狄仁杰不敢再望,专心为皇帝画眉。他虽师从阎立本,善绘丹青,可术业有专攻,又如何精通画眉之术?更兼武皇挑剔,一会儿说眉高显得脸长,一会儿又说眉短缺乏气势,来来回回改了五六遍才算画好,似乎还颇不情愿,只是卖阁老个面子。刚画好眉,她又让怀英替她搽胭脂,朱唇就着狄仁杰的手拿粉片的手微微一抿,把素日能言善辩的狄阁老羞得不敢抬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不容易服侍皇帝梳妆结束,终于可以奏事,武则天也凝神正色,所问之处皆贴要切。狄仁杰语言凝练,只待奏事结束就要仓皇离去,却被武则天拽住衣袖,顺手拿起送来的簪花就往狄仁杰幞头上戴,正是朵娇艳的牡丹。原来武则天素喜牡丹,宫人便投其所好,所送之花多是牡丹,又是清晨刚刚摘下,还沾着露水。狄仁杰吓得大惊:“臣素日不爱簪花,且不敢与陛下同戴牡丹。”
武则天横了他一眼,只道无妨,就要送阁老出去。狄仁杰只觉得众人想要望他,又不敢直视,只是偷偷憋笑。他浑身不自在,御赐之物又不敢随意取下,好不容易熬到家中,满朝上下鲜少见狄阁老簪花,又听闻是御赐之物,就送他了个“牡丹相公”的雅号。把个狄阁老羞得告假三日,闭门不出。
武则天戏耍时只顾好玩,见狄阁老落荒而逃只是哈哈大笑。酒醒之后想起自己对狄仁杰言语无状,不似平日敬重,已是后悔不已;又听闻狄仁杰告假,更是羞惭。下令满朝不可再谈此事,又送与狄阁老一件亲自题字的紫袍,上有十二金字:敷政术,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朝中众臣愈发敬重狄仁杰为人,一时奉为美谈。
后世有人听闻,亦是出言调侃,有诗四句:
花样精神月样妆,妖魂不以近忠良。
如何凰阁平章老,欲事宫中妩媚娘。
【怀曌】武皇撩人不要钱,要命!
神狄向,滴血雄鹰案狄公在武皇床前守了一夜那段的纯脑洞。略有肢体接触请避雷。
“请公主到偏殿略事休息吧,这里老臣守着就可以了。”
“嗯…那辛苦国老了,皇帝要是醒了,还烦请国老告知。”
“是。”
“你们都出去吧,有人求见就说皇帝睡下了,不见任何人。”
“是。”
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
虽说这把年纪,已经没有体力再熬夜,但除了腰腿有些酸疼以外,狄仁杰倒并不感觉困。
他坐在榻前的凳子上,将皇帝凌...
神狄向,滴血雄鹰案狄公在武皇床前守了一夜那段的纯脑洞。略有肢体接触请避雷。
“请公主到偏殿略事休息吧,这里老臣守着就可以了。”
“嗯…那辛苦国老了,皇帝要是醒了,还烦请国老告知。”
“是。”
“你们都出去吧,有人求见就说皇帝睡下了,不见任何人。”
“是。”
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
虽说这把年纪,已经没有体力再熬夜,但除了腰腿有些酸疼以外,狄仁杰倒并不感觉困。
他坐在榻前的凳子上,将皇帝凌乱的衣角略加整理,静静的看着榻上之人,银白的袍服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看样子睡的还算平稳。脸色稍有些苍白,却在嘴角还残留一丝血迹,于是他轻声搅干手边水盆中的软巾,仔细的擦拭干净。心中泛起一阵酸楚,该是多大的精神压力,才至如此。
借着殿中飘忽的烛光,从前的事走马灯似的在脑中浮现,自己的,她的,这个国家的,想的有些倦了,便再细看眼前这张脸。
鬓间也已添了不少白发,有一缕头发不知何时松了开来,软软的搭在鬓边。狄仁杰俯身伸手将其捋到她耳后。
天光微亮,青蓝色的晨曦从窗格洒进殿中,和昏黄的烛光交汇,榻上之人的脸庞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带着淡淡仙气,格外好看。
别真是弥勒转世吧——狄仁杰被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却收不回来了,定格般停在了她的脸颊边,心跳也瞬间乱了起来,笨拙的手指鬼使神差的轻拂了一下眼前人的脸颊。
手指的关节碰到那微凉皮肤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此举有多不妥,忙将手收回,眼神飘忽,心中却在庆幸皇帝还在睡梦中。
定了定神,再次抬眼,眼前的画面让他恨不得变身土地爷来个土遁:皇帝缓缓睁眼,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自己。
惊恐之情无以言表,身体第一次比头脑动的快,起身飞一般向后退了几步,扑倒在地,额头咚的一声磕了下去。“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衣角将将落地,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给皇帝行如此大礼了,匐在地上,从未觉得这颗头颅如此沉重。
皇帝侧过头,看着殿中蜷着的这团青黑色,表情像是被眼前的异动惊着一分,轻叹一口气,说到:“起来吧,怀英所犯何罪啊?”嘴角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臣…臣…不敢…”声音有些颤抖。
皇帝缓缓坐起,语气和眼神中都多了一分嗔怪:“难不成要朕亲自来扶?”眉间一皱,她离开床榻站了起来,鞋也没顾上穿,便朝前走去,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她,此时还颇为虚弱,步伐有些不稳。
跪在殿中的狄仁杰,额头已笼罩一层薄汗,素来神机妙算的他,偏偏此刻脑中一团浆糊,咕嘟咕嘟的只有一句话在不断的重复——狄仁杰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以至于他意识到时,皇帝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皇帝弯腰伸手,刚想去扶面前之人,只觉眼前一阵黑,腿一软便跪了下去,狄仁杰想抬头,就感觉额前接近的一抹白色,忽的朝自己跌下来,本能似的伸出伏地的双手,刹那间抓住了那双纤细的臂膀,顺势抬头,这一抬不要紧,平日里执笏仰望的那张脸,此刻竟离自己只有数寸之遥,顾不上惊惶,时间仿佛静止。她紧锁的眉头,半阂的双眸,眼角的皱纹,深陷的眼窝,干涸的朱唇,此刻都像决堤的洪水般,涌进了狄仁杰的眸眼中,整个人着魔似的无法动弹。
片刻,似是缓了过来,皇帝抬眉轻轻眨了眨眼睛:“没事了,许是刚才起的猛了,现在已经不晕了。”索性跪坐在地上的她抬眼看着仍在神游的狄仁杰。
当然她这会儿也站不起来,上臂还被一双大手紧握着,见他也没有松开的意思,皇帝稍稍提高了些音量:“怀英?”
狄仁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这才松开了双手,但是这双手却好像突然找不到该放的地方了,就那么悬在半空。“陛…陛下。”沙哑的声音轻到快听不到,眼睛也不知道要看向哪里。
正在这时,花白的鬓角忽的感觉到一丝冰凉,虽是冰凉,胸中却涌现一阵暖意。皇帝的手,抚上了眼前之人的脸庞。冰凉的,是她纤薄的指甲,微温的,是她手指的肌肤。
四目相对,呼吸乱作一团。
“行啦,这下扯平了,也不用万死了。”皇帝慢慢收回手指,同时收起眼中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柔情,露出一个带有进攻意味的微笑。
“扶我起来。”听到这句,狄仁杰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才发现此时两人相对而跪的姿势着实让人哭笑不得,颤颤巍巍挪起来,握住皇帝的手腕,小心的把她搀扶起来。
皇帝重新回到榻前坐下,这才把双脚套进了榻边的鞋里。
“陪我到殿外走走吧……”
——
深夜脑洞,躺着写的,早上清醒过来我就怀疑我这都是脑补了些啥玩意儿?!我…我…可是一个怀曌君臣党啊!←_←
第一次为自己萌的cp写文,看个乐就好。
【怀曌】端午
宴毕
武皇不大喜欢雄黄的味道,离了席便沐浴更衣
绞完发时日头渐高,长发被随意挽了个髻,武皇慵懒的斜倚在塌上纳凉,阁子里偶有清风,膝下是凉爽的竹席,隔着纱帘看出去,园中红透的石榴花,光彩明艳
“陛下要起驾看龙舟比赛吗?”
想想那热闹非凡的场面,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嫉妒,那样年轻的儿郎们,健硕的身材,昂扬的气概,雄壮的声势,年轻呐……
武皇心上浮起一分失落,她眯了眯眼勾起嘴角“婉儿自去吧”
“陛下不去,婉儿也不去”
“我自有人陪…”正说着便有内侍来回禀“陛下,狄阁老在殿外候旨”
“叫”
“哦……”婉儿本就有约,听此言不忘揶揄道“有了阁老,陛...
宴毕
武皇不大喜欢雄黄的味道,离了席便沐浴更衣
绞完发时日头渐高,长发被随意挽了个髻,武皇慵懒的斜倚在塌上纳凉,阁子里偶有清风,膝下是凉爽的竹席,隔着纱帘看出去,园中红透的石榴花,光彩明艳
“陛下要起驾看龙舟比赛吗?”
想想那热闹非凡的场面,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嫉妒,那样年轻的儿郎们,健硕的身材,昂扬的气概,雄壮的声势,年轻呐……
武皇心上浮起一分失落,她眯了眯眼勾起嘴角“婉儿自去吧”
“陛下不去,婉儿也不去”
“我自有人陪…”正说着便有内侍来回禀“陛下,狄阁老在殿外候旨”
“叫”
“哦……”婉儿本就有约,听此言不忘揶揄道“有了阁老,陛下便不要婉儿了”
“滑头”武皇笑着嘱咐“外出带好人”虽然以上官婉儿今时今日的地位,没有什么人敢对她如何,可武皇的关照是藏不住的
婉儿奉上茶水“婉儿告退,陛下,您可不要欺负阁老…”
武皇瞪她一眼,就见身材魁梧的胖老头儿缓步而来
这个老家伙…怎么看着瘦了呢
身上的夏衣是自己赐的,似乎是不大合身
武皇望着他二人打了招呼,婉儿似故意般磨磨蹭蹭,和老头子说个没完
等瞥见武皇极不高兴的坐直了身子,婉儿才笑嘻嘻的告辞
狄仁杰自然将二人的行动尽收眼底,进了阁只笑着拱拱手,算是行过了礼
“这小妮子…”武皇示意他坐
“女史活泼些,也是陛下赏识爱重”狄仁杰理了理衣襟,近日勤于公事,这夏衣倒是略略大了一些
见惯了他着深色衣袍,今日穿了这淡色的夏衣,倒越发有些田舍闲人的姿态
狄仁杰被武皇看得有些不自在“陛下,臣是有什么不妥吗?”
武皇摇头,抿着唇故意问“怎么还换了衣裳?”
不是您赏的吗?“陛下…”狄仁杰颇为无奈,宴席上他是官服,现在并非朝上,他回府自然是要换下官服,只是当即就被传召
“来而不往非礼也,怀英就没有什么东西给朕吗?”她刚才看见他送给婉儿了五彩绳
狄仁杰一笑,从袖中拿出来,是一只兰草结成的手环“臣的礼不贵重”这算是精心的准备,武皇这才平衡了
“重在心意”武皇接过话,然后伸了手腕过去,那意思很明显,只送似乎还不行,还要负责戴上
“此花幽贞,不求闻达,只求烟霞,亦合端午屈子之意”狄仁杰一边讲一边把手环套在武皇的腕上
“偏你这么多讲究,朕还是喜欢牡丹”武皇嘴上不服气,那喜悦却是掩不住的
“陛下就算不喜,也顾惜臣的心意”狄仁杰跪坐在武皇对面
“我哪里不喜了?”武皇悬起手腕,细细端看那手环,她并不多喜欢兰草,可还是要看送的人是谁
爱屋及乌么,她不介意戴着这东西
狄仁杰饮了两口茶,抬眼见几名内侍忙活“陛下?”
“你射粉团给我看”武皇捻了一颗海棠果,她听如燕那丫头讲过狄仁杰的事迹,却从未见过他的箭术
“臣…”即使玩乐用的小弓箭,他也许久没有练习过了,这把年纪,正是含饴弄孙的时候
“怎么?”这是不愿意了
“臣若射不中,陛下不许取笑”狄仁杰已然起身
“我连婉儿也不告诉”武皇保证道,她可以不告诉,但她不保证不笑他
也罢,只当是逗她一笑吧
狄仁杰走到廊下,脱下右臂的袖子绕过腰间,塞到革带中
他圆领袍内是一件织锦的半臂内搭,露出白皙的手臂,只是皮肉有丝松弛,再搭配上他微微隆起的肚腹,多少有些滑稽
“如此,臣便献丑了”
武皇的心情颇为愉悦,她注视着他取箭,拉弓,搭箭,瞄准,卸力,这把年纪却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惯会藏拙,说什么不要取笑,那小小的箭簇不偏不倚,力道极佳的穿过一只小小的角黍
“好箭法”武皇却并不罢休“只不过,怀英射中的是角黍,并非粉团”
狄仁杰苦笑,这样狡辩,也只有陛下了
他招手让内侍近身,取下腰带上的玉佩,轻声吩咐两句,接着又取下一只小小的箭
武皇循着内侍望去,只见那内侍急步跑到树下,在另外几名内侍的帮助下,把那小小的玉佩悬挂在一棵枝叶繁茂的高枝之上
那佩本就碧脆,合着绿叶的掩映,即使仔细辨认也不易分辨
“先说下,那玉佩射坏了,朕可不赔."
“无妨"狄仁杰成竹在胸,他已然试了一次,估量了距离与力道,至于准头,左不过是一块玉
箭一离弦便朝着那玉佩飞去,吧嗒,玉佩落地,与宫砖碰撞出清脆之声
远在凉州的曾泰尚且不知,他送给恩师大人的寿礼,被当作君臣二人玩笑的游戏物件
索性那玉只微微磕撞了一个小角
“陛下以为如何?"老头子捋着胡须,隐隐有些自得
"不过雕出小技耳"
二人对视,朗声笑起来
【怀曌】南华同梦
接女子
切记,这是个梦,梦里就胡说八道呗
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狄仁杰恍恍惚惚发现自己躺在武皇寝殿的床榻上
他们明明应该在回洛阳的河上,怎么突然会回到洛阳的行宫当中
他身上竟然也没有伤,明明他替武皇挡下了唐之奇的毒箭
他想问的实在太多,武皇可安好?他们是怎么回来的?刺客如何了?小鱼儿呢?
可没有人替他解答,他在行宫里走走停停,没有见到任何宫人,连贴身服侍武皇的上官婉儿也不见了
直到又回到寝殿中,他终于见到了武皇
“太后”
“怀英,你醒了”武皇亲自递上一杯茶
狄仁杰接过“太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在河上吗?”
“我看你是醉酒误事,你伴驾随我...
接女子
切记,这是个梦,梦里就胡说八道呗
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狄仁杰恍恍惚惚发现自己躺在武皇寝殿的床榻上
他们明明应该在回洛阳的河上,怎么突然会回到洛阳的行宫当中
他身上竟然也没有伤,明明他替武皇挡下了唐之奇的毒箭
他想问的实在太多,武皇可安好?他们是怎么回来的?刺客如何了?小鱼儿呢?
可没有人替他解答,他在行宫里走走停停,没有见到任何宫人,连贴身服侍武皇的上官婉儿也不见了
直到又回到寝殿中,他终于见到了武皇
“太后”
“怀英,你醒了”武皇亲自递上一杯茶
狄仁杰接过“太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在河上吗?”
“我看你是醉酒误事,你伴驾随我前来翠微宫避暑,怎么又扯到什么河上”武皇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狄仁杰也一脸不可置信
武皇伸出右手轻轻探向狄仁杰的额头
狄仁杰愕然,忙退后一步,闪到一边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武皇嗔怪道,又近前一步,探到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莫不是烧糊涂了”
“臣无病”
“胡说,你都不记得了,还不是有病”武皇语气有些奇怪
“臣不记得什么?”
“朕现在是皇帝,不是什么太后,你还说你无病”
狄仁杰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太后迈出了最后一步
“看吧,你就是病了,你不仅忘了朕登基称帝,还忘了我们……”
武皇语出惊人,狄仁杰吓得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太后!陛下慎言!”
“你怕什么?”武皇满不在乎的问
“臣怕人言可畏,怕有辱陛下的万世圣名,怕……”
武皇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老家伙,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啊!”狄仁杰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可从来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臣,臣”
“我就知道你不认账”武皇恨恨地踩了他一脚
狄仁杰哪里顾得上疼,低着头不敢看她
老了老了,晚节不保,他怎么就能蒙了心了
他狄仁杰一向自命老成深算,循规蹈矩,怎么就能如武皇所说
心乱如麻之际,武皇竟又伸出手来想要牵住他
未等他抽身,就听武皇命令“不许动!”
他就真的一动不敢动了,任他在朝臣面前心思剔透,左右遇源,一到了武皇面前,也是一物降一物,无奈,他是被动的一个
“狄仁杰,你当真不记得对朕做了什么?”武皇揪着他的衣袖,锲而不舍的问
“臣不敢,臣真的不记得”狄仁杰连连摇头
“你醉了酒……缠着朕来到寝殿……说心悦朕……你抱了朕……还胆敢在上面……”
武皇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砸在他的身上,心上
他内心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的私心果真如此!
然后才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信,你看看”武皇立马要扯开衣服的内襟
“太,陛下,万万不可!”狄仁杰忙伸手要去遮,方惊觉这是自投罗网,赶紧收了手,但眼睛还是瞥见了武皇露出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的粉色
他几乎要喊出声来,这万万不可能!
他成亲多年,与夫人一向相敬如宾,从未有如此轻浮孟浪之举
怎么对着武皇,就敢如此唐突大胆
他一定是病了,对,他病了,昏了头了,唯有此能解释自己的失德冒犯
“陛下,臣死罪!”狄仁杰匍匐在地
“好好地说什么死,朕舍不得你死”武皇要再次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可怎么也拽不起来
狄仁杰跪在地上,固执的像块石头
“臣有罪,就请陛下把臣贬得远远的,让臣老死他乡吧”
“你!”武皇气他不识好歹“狄仁杰,朕容貌可丑?”
“陛下风姿非凡,无人可及”
“那朕是昏庸无能,声色犬马了?”
“陛下安定社稷,护佑百姓,可比先帝”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为何非要躲得远远的?”
“这”狄仁杰语塞
“那朕可是配不上你?”
“不!是臣不配!”
“你惯会骗我”武皇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少时在感业寺,你说来救我;汾阳宫时,你说要帮我;九郎去后,你说要辅佐我;昨夜,你说心悦我。狄仁杰,到底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嗯?”
武皇笑吟吟的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而难过,但她越是笑,他便越胆怯
“臣”狄仁杰不知从何说起,他想说他并不愿骗她,他的本意就是如此,可奈何天不从人愿
他们都被裹挟着不得不前行
“臣不敢欺骗陛下,当时所想所说,便都是真的”
“昨夜,也是真的?”
绕了一大圈又绕了回来,狄仁杰不禁头大“臣真的,忘记了”
然而,如果让他仔细回忆昨夜的事情,他的脑海中竟然真的能记起那些画面,月暗,花明,丁香,樱桃……
他适时打住,不可想,不可忆!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是否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总是这么格格不入?”
谁能想到在这样充满暧昧情形的氛围中,会生发出这样严肃的讨论
狄仁杰盯着武皇柔美的下颌,终于静下心来,他的理智也终于回来了,从刚才的惊慌失措中被拯救回来
眼前仿佛飞过无数只蝴蝶,他抬眼,望见寝殿的墙上挂着一只蝴蝶风筝,正是他亲手扎的那一只
它安静的看着他们
但人却变了
再具体点说,他还是那个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头子,但武皇不是!
她年轻,约莫年轻了二十岁,通身的风韵让她光彩夺目
是了,是她被尊为天后参与朝政的年纪,她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陛下年岁几何?”
“你”武皇上前揪住他的耳朵“你忘了我比你大6岁,果真没良心!”
“陛下,陛下,请陛下看看臣,臣与您”
武皇也后知后觉“怀英,你怎的一夜之间,老了有二十岁?”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长髯,有些吃惊
狄仁杰终于平衡了一些,再不是他一个人露出那种失措的神色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入了谁的梦
武皇的表情越来越痛心疾首“你本就不俊俏,我也是蒙了心了,现而今你更是个老头子,你不感恩就罢了,也敢嫌弃我!”
说时,眼圈都红了,委屈的不得了,眩即要落下泪来
狄仁杰越听越觉得糊涂,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臣错了,陛下消消气”
他上前安抚她的后背
“除非,你抱抱我”武皇伸出手臂,一副你哄我我才不生气的样子
她本就貌美标致,如此一番也并不显得矫揉造作
这玩笑有点大,狄仁杰踌躇不前,不知道如何回应
“你又骗”朕还未说出来,武皇就被老头子抱了个满怀
狄仁杰心中想,反正是个梦,姑且让她开心一下,不然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高低应付不了
陛下身姿挺拔纤细,但腰肢柔软,身上一股金陵春的酒气
想来也是宿醉未醒透彻,这才解释得通她为何言语如此大胆惊人
醉酒误事,狄仁杰忍不住想
“你再亲亲我”武皇得寸进尺,靠着他的肩膀瓮声瓮气的说
狄仁杰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发誓再也不吃樱桃“陛下,这是梦!”
“梦又如何,梦里你都不敢,外强中干”武皇离开他的怀抱,抱怨道
“陛下是君,我为臣,恩义为报,方合君臣之道”
“说的也对,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醒来?朕很忧心”
“醒?”
“你中了毒,再不醒就死了”
死,他不想死,为公为私,他也不能死!
可,这个梦,要怎么破呢?
“你亲亲我就能醒了”
狄仁杰一副陛下您也骗人的表情
“不骗你,朕向来说一不二,你信我”
“臣”狄仁杰还是不能,他逻辑清晰,怎么也做不出这等冒犯行径
武皇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罢,朕来,你不要动”
狄仁杰定定的站着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睁开
他感到武皇凑近自己,鼻息打在自己脸上,然后
万幸!他醒了!
真真正正的醒了,睁开眼看时,是空旷的寝殿,帷幔随风招摇
他听到上官婉儿的声音“太后,太后,狄大人醒了”
武皇在外间榻上托着腮被惊醒,茫然若失
“太后,可是做梦了?”上官婉儿问
狄仁杰听到武皇的声音,庄严而温柔“嗯,做了一场今古无人敢做的梦”
狄仁杰勾起嘴角,他也做了一场荒唐的南华梦
【怀曌】戏狐
激情突发,感觉过渡怪怪的,不要在意
上接相照
天朗气清,薰风醉人
此时的狄仁杰刚到汴州,就听到了武皇驾幸龙门的消息
他临行前与武皇对弈,竟不曾探得半点消息,还被诓到这里来侦破大案
女人呐,果然心思深沉
想来这次出行就是应对裴炎之策,可具体情况,真是难以控制
如今远离洛阳,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初时,狄仁杰以明经科举仕,汴州可谓自己初入宦海之地
一别经年,此地变化,倒也不大
山水虽是昔日山水,但大人却不似初时的大人,心境变了,那山水在眼中也就更天翻地覆了
狄仁杰忧心忡忡
他来时,突厥袭扰朔州,大将军程务挺领军北上,吐蕃军犯边冷泉,王孝杰也领兵离京,武皇龙门......
激情突发,感觉过渡怪怪的,不要在意
上接相照
天朗气清,薰风醉人
此时的狄仁杰刚到汴州,就听到了武皇驾幸龙门的消息
他临行前与武皇对弈,竟不曾探得半点消息,还被诓到这里来侦破大案
女人呐,果然心思深沉
想来这次出行就是应对裴炎之策,可具体情况,真是难以控制
如今远离洛阳,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初时,狄仁杰以明经科举仕,汴州可谓自己初入宦海之地
一别经年,此地变化,倒也不大
山水虽是昔日山水,但大人却不似初时的大人,心境变了,那山水在眼中也就更天翻地覆了
狄仁杰忧心忡忡
他来时,突厥袭扰朔州,大将军程务挺领军北上,吐蕃军犯边冷泉,王孝杰也领兵离京,武皇龙门之行,除却千牛卫,身边并无兼备之人
长安与洛阳之间,恐会生出波澜
“狄安,可打听到?”
“老爷,是羽林大将军张虔勖”
狄仁杰心道不妙,张虔勖由裴炎举荐,二人关系密切,怕是……
“太后对他天高地厚之恩”
“太后毕竟是女流”狄仁杰打断狄安的话“你速赶到龙门,亲自打探消息”
“是”
汴州的案子原也不难侦破,然狄仁杰心系洛阳,倒着实浪费了几日时间
此时武皇如有不测,睿宗亲政还是庐陵王复位,武氏一族也难保没有动作
朝堂势力是否还有其他反复,内乱之下又有外患,突厥,吐蕃,受苦的还是百姓
狄仁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虑良久
不知道什么时辰,他感觉眼前烟雾蒙蒙,只身一人好似在空荡的街巷中,听不到犬吠,也看不见月光
气氛有些压抑,阴森,犹如酆都鬼蜮一般
耳畔回荡着脚镣摩擦地面的哗啦声,由远及近,起初并不真切,直到声音越来越近
他定睛瞧去,黑夜中竟看的真切,果真是一人手脚均被镣铐锁住,艰难前行,身后还跟着两名衙差模样的公人
被锁者低着头,似乎是个女人
狄仁杰感到蹊跷怪异之时,那女人抬起头望向他,戚然无语
赫然是武皇的模样,他登时如遇着一个霹雳,全身都震悚起来
“英娘”他脱口而出的唤武皇的名字
下一刻,狄仁杰猛然惊醒,惊悸间才发觉是一场噩梦
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伸手倒了一杯茶饮了,这才长吁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来
暗夜中有月光从窗缝钻进来,他再无睡意,起身推门而去
另一边,武皇拿到了裴炎策划武力劫持自己的口供和人证,正不慌不忙的走在洛阳城外的官道上
马车旁还有一中年随从,不是别人,正是狄府大总管狄安
“消息可透出去了?”武皇闭目养神
她的小儿子有裴六娘辅助,必定不会受裴炎撺掇
饶是他裴炎再声隆功显,也绕不过这李姓去,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他亦不敢轻举妄动
“是”玄霜驾着马车轻声答
武皇失踪的消息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出了庙堂,世人只当太后病了
裴炎等一众老臣们力主睿宗皇帝亲政,朝事上倒也按部就班
私下里,寻访武皇的人马就分了好几波
狄仁杰得到消息,首先想到的是睿宗皇帝,一旦裴炎反复,以子弑母之罪嫁祸,废立皇帝,天下的安定局面又要被打破
太后失踪到底是真是假?
万一是真,太后性命危已;如果有假,太后所图必成,是否又会波及睿宗性命
他在此地鞭长莫及,可恶狄安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眼下之计,唯有速速赶回长安,保住皇帝才是重要,至于武皇,二者相权,如果只能救一个,他会毫不犹豫的选皇帝
他吃惊于自己的理智,或许,他真的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政治家
他没有时间为自己舍弃武皇而自责、难过
“老爷,老爷”
不待他整理好行装,狄安便如及时雨般冲进门来
狄仁杰大喜过望“狄安,情况如何了?”
“老爷,您自己瞧”
狄仁杰向外望去,只见一人,高鬟云鬓,只一支宝相花簪子,身着鸭青色家居常服,眉目含笑,不是武皇是谁
“怀英”
“太”狄仁杰快步上前正要下拜,方觉不妥,忙叩首行礼“夫人,事出突然,恕我不能行大礼参拜”
“罢了”武皇摆摆手,迈步进入房中
狄安贴心的为两位关上了房门
“太后无恙,臣如释重负”狄仁杰忍不住感喟
“我风尘仆仆,远来寻你,你不说欣喜,倒会说些煞风景的话”武皇寻个位子坐下,拨弄着手上的一枚玉戒指,抬眼望他
狄仁杰表情讪讪,极不自然,忙为武皇倒茶遮掩
“你这老家伙,就不能说点我爱听的话”
“臣心内欢喜,喜不自胜”狄仁杰伸手一指“太后如不信,可看看臣房间的门槛”
想来是狄安来去匆忙,门槛上鞋齿划出一道痕迹
“敷衍”武皇一举定性,知他性子固执,也不多为难
狄仁杰见武皇言笑晏晏的样子,心底里的那根弦才松下来,万幸太后无事
武皇无事,朝堂无事,天下无事
“太后是如何脱险的?”这是目前他最想知道的事
“有内卫在”
“内卫”这是狄仁杰首次听到这些人的称呼
“玄霜”武皇见他诧异,轻唤了一声
门外闪出一个影子“是”
是一声清丽的女声
他隐约得知过有这么个组织,今日算是证实了
武皇打断他的询问“你想知道什么,日后问你的管家便是。我来问你,你且实话实讲”
狄仁杰闻言一愣,以为武皇有甚紧要之事“是”
“怀英可曾担忧我的安危?”
“臣,担忧”
“万一我死了,怀英可会难过?”
“臣,难过”
“怀英可曾想念我?”
“臣”
“嗯?”武皇一个眼神过去
“是”狄仁杰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他会担忧,会难过,会想念
但那都是在权衡过利弊之后的事
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在意,可事到临头,他也并没有因为那存着的一点私心而罔顾了大义
他不能明言,亦不能实言
在情感上的付出,他顾虑太多,确实辜负了眼前的人
武皇年岁渐长,性格却越发乖张任性,一旦她认定的事情,就必定要成功
朝事如此,情感亦然
如果说狄怀英对她有七分敬三分慕,那她对狄怀英怕是正要相反
她不放纵自己的情感,但也乐得让它在可控制的范围里自由表达
“你去吧,我累了,要睡了”
武皇得到想要的答案,自顾自走向床榻,毫无鸠占鹊巢之感
她几日赶路,虽不辛苦,但精神到底有些倦怠
“臣”狄仁杰扁扁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有些话不能宣之于口“告退”
狄仁杰退出门去,招来狄安,细细盘问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武皇歇息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已经是夕日欲颓之时
饮了一盏茶的功夫,狄仁杰已经安排好了晚膳
“太后,此地简陋,清茶淡饭,但也医饥医渴”
“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你吃得,我怎就吃不得”武皇舒展筋骨,看着桌上的青蔬菌菇,食欲大增
“你用过了?”
“还没”
“一个人用饭无趣,一起吧”武皇示意他坐在身旁
狄仁杰也不客套,接过狄安递来的米饭
“太后,何时启程回京?”
“怀英,我记得你初时在汴州任过判佐”武皇所问非所答
“是”
“你这颗沧海遗珠到底没被埋没,我还要感谢你的恩师”
“太后?”狄仁杰疑惑,这些陈年旧事,武皇怎么突然就提起了
“你不必想太多,不过是触景而发”
武皇放下碗筷“你的恩师闫立本作古有10年了吧”
“11年”
“你可曾怨我?”
“太后,您到底怎么了?”狄仁杰猜想武皇必定经历了些什么,不然万不会说些亡羊之叹的话
“怀英,我”武皇顿了顿“我有些怕”
“怕?”这个词从武皇口中说出仿佛天方夜谭
狄仁杰眼中,她强势,胆大,无畏,不信鬼神,何曾怕过什么,只有别人畏她,惧她
武皇犹豫了一下“怕自己会依赖你”
这话在狄仁杰听来,热忱而冷酷
他的私心让他觉得欢欣热忱,他的大义让他觉得冷酷无情
为君者,当乾纲独断,忌依赖臣下,摇摆不定
私心里,他又盼着能为她遮挡风雨,力之所及
果真他又多想了
狄仁杰心中有所愧祚,他面上不显,但蹙着的眉头已然出卖了他
武皇织好了网,狄大人一声不响,自投罗网
“怀英,我为你寻了一处,你可愿往?”
“臣甘愿”
“你也不问问是何处吗?”
“不论何处,臣无怨言”
武皇轻笑“我可舍不得你山长水远的。宁州虽地处西北,但为屏障京畿要地,你去,我才安心”
狄仁杰回过味来,武皇要用他,他这颗沧海遗珠终究不会被埋没
可作为上位者,又忌惮他,毕竟他的沉默,他表现出的忠心,让她做不到无条件的信任
“臣定不负太后重托”
怎样才能百分之百信任他呢?武皇也在思虑这个问题
她在深宫中争斗沉浮,再不似少年时心性
她一再说服自己,却总不成功
她总会为没有依仗而无名苦恼,殊不知自己的积威已经在儿子与朝臣中烙下印记
她乐得有把柄握在手中,似乎那样才有底气,有力量
一个女人,她最大的武器或许就是感情
自然,这或许也是软肋
她就曾经成功的利用过一次这件武器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对先帝的情感有假,只是,初时未必多有情,情浓时又被辜负
狄仁杰与先帝不同
他更坚韧不拔,更老成,更宽仁,更体恤
所以,事务上他游刃有余,心机上他圆滑,对上他忍让,对下他悲悯
他完美无缺,好似没有任何的缺点
这也让她无从下手
唯有情感
人与人相处,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
她虽然目的有卑,但她自认对他,没有虚情假意
她依然记得少年时他说过的话
那时在感业寺,她心如死灰,陡然见到趴在墙头上的青年
从天而降的欢喜涌上心头,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都记得她,念着她
他让她等着他,等他来救她
只要再过一年,他行了冠礼,入了仕,就可以把她从那个深渊里救出来
美好似乎又触手可及
直到她随先帝入宫
他竟放弃入仕,杳如黄鹤
“怀英,你那年答应送我一只风筝的”
“什么”狄仁杰怎么也记不起这承诺
“我就知道你是诓我”武皇莫名哀怨,倒像个耍性子的枕边人
太后,我不怨你耍心计诓骗我就算了,你倒还委屈上了,狄仁杰忍不住腹讽
狄仁杰无奈的摇头,话到这个份上,怎么还能拒绝
“臣明日为太后扎一只风筝”
“扎得不好我可不要”武皇颇为挑剔
“臣少时为家中族妹扎过风筝,当过得去”
白日里睡的多了,武皇晚上就睡不着,狄仁杰自然也睡不了
武皇在一旁看书,狄仁杰索性动手扎起了风筝
“婉清走了有五年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续弦?”武皇有一搭没一搭的问
她鲜少有时间能坐下来和他闲聊
“太后明知道臣无此心,臣年纪大了,不愿无谓耽误年轻的娘子”
“你怎么好像赌气似的?”武皇玩心又起“还年轻的娘子,你这把年岁的老头子,想的倒美”
狄仁杰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安静的扎风筝
武皇见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有些恹恹
眼见他不和自己斗嘴争执,她反倒更无趣了
又是一阵无话,冷不丁的她猛然问
“怀英,你喜欢我吗?”
狄仁杰吓了一跳,落荒而逃
武皇抚掌而笑
[怀曌]暂别
#逻辑混乱ooc预警
#正史向(历史发明家预警)
#cp向(ky爬!)
#与您认知偏差,原因在我,不喜麻烦左上角
(一)
“您这边请!”
暧昧客套且熟悉的声音吸引了刚从宫中奏事出来的狄仁杰,他冷眼看着前方勾肩搭背的两人。
原来是权倾朝野的魏王与那位闻之令人惊心破胆的来俊臣来大人。
也难怪了,寻常官员每日被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下,上下朝之间不敢言语唯道路以目,哪敢在皇墙内高声喧哗?
狄仁杰目视着声名狼藉的两人结伴离去,心底没来由地一阵慌乱,眼角直跳,总感觉像是有大事发生。
近来,朝局混乱,武氏诸王与李唐老臣各不相让针锋相对。本就是一潭浑水的朝堂被来俊臣这群酷吏的歪风邪气一...
#逻辑混乱ooc预警
#正史向(历史发明家预警)
#cp向(ky爬!)
#与您认知偏差,原因在我,不喜麻烦左上角
(一)
“您这边请!”
暧昧客套且熟悉的声音吸引了刚从宫中奏事出来的狄仁杰,他冷眼看着前方勾肩搭背的两人。
原来是权倾朝野的魏王与那位闻之令人惊心破胆的来俊臣来大人。
也难怪了,寻常官员每日被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下,上下朝之间不敢言语唯道路以目,哪敢在皇墙内高声喧哗?
狄仁杰目视着声名狼藉的两人结伴离去,心底没来由地一阵慌乱,眼角直跳,总感觉像是有大事发生。
近来,朝局混乱,武氏诸王与李唐老臣各不相让针锋相对。本就是一潭浑水的朝堂被来俊臣这群酷吏的歪风邪气一吹,风波横生,搅得众臣惶惶不可终日。
想起女皇的态度,狄仁杰微微皱了眉,长叹一声,当年的徐敬业伤她太深了……
也不知这诬告、冤狱、杀戮何时才是个头……?
罢了,福祸天降,但求为民立命,无愧于心。狄仁杰强压下心底的那一丝慌乱,挺直因年岁渐大而微微佝偻的脊背,不急不缓地走在皇城之内。
“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匿阴谋离间陛下君臣。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然,近日审讯、执法皆由一人,不复重审。或临时专决,不复上奏。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傥有冤滥,何由可知!”
“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①
本就如一潭死水般的朝堂,在此朗声正色的衬托之下,更显鸦雀无声。
“不准!李爱卿退下吧。”轻飘飘的声音却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望陛下三思,严查重治酷吏之罪。”忠正的御史中丞声音不带一丝颤抖,铿锵有力。
可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女皇却置若罔闻,只横扫了群臣一眼,“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退朝。”
仍是轻飘飘的语气,却让始终关注着此事的群臣内心生寒,看来酷吏政治还远未到结束之时。
对于此事的结果,狄仁杰早已心中有数,默默瞥了一眼不远处脸色阴沉咬牙切齿的来俊臣,无声叹了口气。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狄大人,陛下有请”狄仁杰正欲离去,却被从内殿出来的内侍叫住了。
狄仁杰大约能猜到女皇所为何事,一路无言,跟着内侍进了早已屏退左右的内殿。
“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女皇背对着他站于殿中,微微仰首,背着的手在身后紧紧交握着,背影瘦小却释放着身为九五之尊的威严。
“怀英平身”女皇转过身来,隔空扶了扶他以示免礼。
“怀英你如何看待李嗣真方才所言?”女皇一双凤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光晦涩不明。
狄仁杰略微低头,避过了灼人目光,“臣以为,陛下乃千古圣明之君,所作抉择均为治世之选。”
“狄仁杰,你在敷衍朕。”明黄色的龙袍由远及近,映入眼帘。
女皇在等他表态,或者说她在逼着他表态。
“臣不敢”原本微垂着的脑袋垂得更低了,那脊背却一如既往绷得笔直。
“怀英,你不信朕!”声音低沉,确定无疑的语气中夹带着如秋风般的萧瑟寒冻。
狄仁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片刻,恢复平静,嘴角勾了勾,“陛下可是要听真话?”
皇帝说他不信她?她又何曾信他了?
禁锢!手腕突然被一道力禁锢住了,紧扣脉门。狄仁杰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仿佛那只修长圆润的手卡住的并非他的手腕,而是他脆弱的咽喉。
一阵轻笑飘飘摇摇地入了耳,随后是听起来轻若鸿毛,却是警告意味深重的一句“怀英,朕讨厌欺骗。”
一股寒意悄然间攀上狄仁杰的脊背。他极力绷紧了快要弯下来的腰背,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陛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手腕上的力道无声消失,狄仁杰却觉得压迫感仍在,且愈来愈强。
“好一个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啊!”像是已道尽一切,又似一言未发。
女皇轻笑一声,后退两步,眯着一双凤眼打量着腰杆挺得笔直的宠臣。几十年了,他倒是丝毫未变,仍若初见时那般倔强与傲气。
如此傲骨铮铮之人,想来不屑于作那两面三刀的小人行径。罢了……
“退下吧”女皇背过身去,摆了摆手,一如开始时的模样。
“是!”
狄仁杰后退两步,转过身时长松了一口气,今日之事如此便罢了。女皇不信他无妨,不疑他便好。
“慢着!”正要出门,屋里传来一声短促而凌厉的喝声。
心里吊着的那块石头好不容易落了地,又冷不丁地被提到半空,却只听得皇帝慢条斯理说道:“朕新得了一方御砚。怀英你善书,朕便将其赠送予你。”
“臣无功不受禄!”狄仁杰猜不透女皇此刻的心思,只下意识行礼回绝。
“忠心对朕便是大功!”
忠心便是大功?那真正大功于朝又算何功?狄仁杰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得女皇柔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日后书写奏折便用此砚所磨之墨……”
“臣……”
“朕诚心赠礼,怀英你也要给朕看看你的诚意才好。”
“臣,谢陛下恩典。”
小小的一方御砚,却沉甸甸的,沉甸甸地压在狄仁杰的胸膛之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要如此急切地看到他的忠心?
出殿门时,正巧遇上了候在外面的武承嗣。狄仁杰虽然不喜嚣张跋扈、玩弄权术的武氏子弟,却从未在朝堂之上说过一句他们的不是,也从未在他们的面前失过礼数。毕竟,皇帝的面子他还是要给上几分的。
他平淡地朝武承嗣见了礼,谁料那武承嗣斜了他一眼,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狄仁杰摇头笑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
丽景门,例竟门,凡入此门者,例皆竟也。②
阴森森的暗长走廊中飘荡着不容忽视的血腥之气,惨叫声、鞭打声、咒骂声在空中交汇冲击着狄仁杰的耳膜。他曾不止一次听说过丽景门推事院乃人间炼狱,如今亲眼所见,仍觉震撼至极。
“我……没有,我……没有……造反”虚弱的气声混着浓烈刺鼻的腥臭味自狄仁杰踏入此地便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鼻端。
他扭头看向声源,一个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赤裸着上身被缚在刑架之上,浑身遍布渗着血的皮开肉绽伤痕,有自肩膀而至腹部的鞭痕,有焦黑可怖的烙痕,有皮肉粘连的剐痕……
血肉模糊之下透着森森白骨,一颗昔日骄傲扬起的头颅此刻却因失去了精气神而低低垂落紧贴着胸口。
狄仁杰认得那人,一个战功赫赫的外族将领,心志异常坚定之人。他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胸中涌上一阵唏嘘,为国立功无数的将领,到了这推事院,竟无法自辩,反遭严刑逼供。
这样下去究竟要寒多少人的心呐?
“叹什么气?!有空可怜别人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押送他入监的狱卒踹了他一脚,“管你是王侯还是将相,进了推事院就只有一个下场!”
狄仁杰没有说话,悄然挺直微微佝偻的腰背,冷笑一声走进那间潮湿长霉不见天日的牢房。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狄仁杰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
由远及近的沉重脚步声,哗啦啦的铁链绕动声音,“吱呀”的开门声,被推搡后的踉跄脚步声与低沉的咒骂声构成了狄仁杰脑海里的惨淡关押画面。
他还未睁眼,张口缓缓说道:“魏兄,稍安勿躁。”
“怀英兄,为何你也在此处?”男人转身抓住两间牢房相隔的铁柱惊讶地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睁开眼睛,眼神平静深远,一点也不像是身陷囹圄之人。他缓缓起身转头看向一旁的御史中丞魏元忠,言语冷静地问:“魏兄可知来俊臣是以何罪名构陷我等?”
魏元忠摇摇头,随后咬牙切齿地说:“这群走狗还会以何罪名?无非谋反作乱罢了!皇帝疑心重重,如今看谁不是反贼?”
魏元忠还欲再说,却被狄仁杰打断,“魏兄慎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有些话出了口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怕什么?横竖都是一死!”魏元忠乃刚烈沉稳之人,说话时神情自若,腰背直挺,仿佛生死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死固然是死,可若是如此蒙冤而死未免太过窝囊了……”狄仁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出神,幽幽道。
“怀英兄难道已有计量?”魏元忠吃惊地看着仍一脸平静的狄仁杰,难道他还能有活命的办法?
世人皆知,这丽景门,是活人进来,死鬼出去,从无例外。
狄仁杰无奈摇头,“祸福天定,一日未行刑便仍有一线生机。难道魏兄忘了?您也是曾从周兴手里死里逃生的人物啊。”
大概是想起往日的经历,魏元忠沉默了,眼神宛若一汪深潭,深邃而平静,半晌,冷静地说道:“生杀予夺全看皇帝。”
狄仁杰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皇帝?皇帝不信他,可未必会疑他!
“只要承认了就不用死。”
“只要你承认了暗中联系皇嗣,意图谋反,就不用死。”阴沉蛊惑的声音在暗无天日的潮湿牢狱之中显得格外森然。
狄仁杰微微仰首对上那双眼角斜挑充满阴气的玩味眼眸,半晌,眼睛紧紧合上,从牙关挤出话来。
“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呵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嘴唇轻启,露出森森白牙,本就阴冷的笑声自森然白牙中挤出,听起来阴森骇人,让人毛骨悚然。
狄仁杰却丝毫不为所动,挺了挺因久坐寒凉之地而酸痛不已的腰背,冷眼看来俊臣去而又返,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单独监押,单独审问,亲自审问,对他如此与众不同,必然是有所图谋。
来俊臣也不说话,一双阴鸷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牢里端坐如常,即使身陷囹圄仍冷静端方的男人。
空气因为两人静默的交锋而凝滞,仿若凝结的冰面,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涌动。
“呵,狄大人当真不怕死?”最终还是来俊臣败下阵来,勾着嘴角,眯着那双阴气涌动的眼盯着狄仁杰,恍若是一只盯着猎物的鸷鸟。
“狄某不怕死,来大人怕吗?”
狄仁杰起身松了松紧绷的腰背,缓缓走到狱门前,嘴角勾起一抹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温和笑容。
“哈哈哈哈……”来俊臣像是听到了旷世笑话一样,扶着狱门的铁栏杆笑得直不起腰。
狄仁杰丝毫不在意,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捧腹大笑的来俊臣,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破洞穿。
“请君入瓮的故事来大人还记得吧?”
笑声戛然而止,那双上挑的眸子不知何时染上了血一样的赤红,脖颈间青筋暴起,一双终日藏于袖袍之下的惨白大手越过栏杆的缝隙扼上狄仁杰薄弱的咽喉。
“狄仁杰,你在威胁我?”
除去因为血气不通而造成的脸色通红,狄仁杰神色未变,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来大人乃陛下钦点的正五品官,谁人敢威胁……于你?”
来俊臣闻言神色一黯,松手放开了脸色已经发紫的狄仁杰。
没有人能威胁陛下的人!那……陛下自己呢?
咽喉中的束缚骤然消失,狄仁杰下意识后撤两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腥臭的空气。
一切不过为了存活!
“狄仁杰,你究竟什么意思?”修长惨白的五指紧紧握着将两人隔开的栏杆,青筋横生。
“呵……”狄仁杰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陛下喜欢对她忠心不二的人。”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当日的周兴多受陛下宠爱,不是照样死在了我的手上?”来俊臣阴沉着脸色,声音坚决有力,像是在说服狄仁杰,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生杀予夺的从来只有陛下一人!真正的权力只掌握在陛下一人手里。她想周兴死,周兴便死在了他来俊臣的手里,若是有一日……
“来大人何苦自欺欺人呢?”狄仁杰笑笑,席地而坐,挺直了脊背。
“你……”像是被戳中心事,又像是陷入某种犹疑,来俊臣只下意识想要反驳,却终于停了嘴。
“打个赌如何?”
来俊臣仍兀自皱眉思索,尚未答应却听得狄仁杰仍自顾自地轻松说道:“若是我赢了,日后我所提的所有要求你都要答应。我们七人加你都不用现在死。”
“……若是我输了,我任你处置。当然了……你也活不久……”说完,狄仁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望向半空。
一君一臣,难得知心。一生一死,全凭情意。
(三)
“陛下,推事院内卫来报,来俊臣把狄仁杰、魏元忠等七人收监入狱。”
持着丹笔描摹丹桂线条的女皇怔了怔,马上恢复平静的脸色,抬头望向上官婉儿,红唇轻启,“你说谁?”
上官婉儿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末了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狄仁杰大人!”
持笔的手生生停住,一滴鲜红如血的朱砂自笔尖滚落跌在纸上,洇湿一片,红得刺眼骇人。
“什么罪名?”女皇脸色如常,搁下手中的丹笔,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抹红,轻声问道。
“……造反,起兵造反……”
“认罪了?”
“是……”
想起狄仁杰所说的大逆不道之言,婉儿下意识后退半步,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其他人呢?也都认罪了?”女皇缓缓抬头,望向远方,语气平缓中夹带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冷意。
婉儿瞥了一眼女皇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连忙躬身答道:“只狄大人一人认罪……”
紧紧交握的手骤然松开,五指作团,那张渗着如血朱砂的画纸登时皱成一团,被紧捏在手心,指节泛白。一瞬过后,纸团“啪”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就此消失在女皇的面前。
这画废了,不能要了。
静!长久的静默!
“不对……”
“婉儿,派人去丽景门盯着!”女皇望向桌案一角的奏折,若有所思道。
“是!”
“慢着……你亲自去一趟,别惊动来俊臣。”
“是!”
望着上官婉儿离开的背影,女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拾过桌案一旁的奏章,缓缓打开,清秀端庄的字迹赫然出现在眼前?
世人皆说字如其人,狄怀英理应是端庄刚正之人,绝不会做那谋反作乱之事才对!
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一个个漆黑的秀丽字体,可为何他不曾使用朕赏赐给他的那方御砚?
世人皆说狄怀英温和圆润,只她知道他是牛一样的脾气,倔得很!
算起来,今年已是她登基的第三个年头了,这个倔强的家伙虽然做事兢兢业业、毕恭毕敬,可她却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过一句关于大周朝的一句话,好话没有,坏的也没有。
他心里想的究竟是哪朝哪代?
一无所知之下,她不断试探,对他有如腹心。可即便如此,她都没能等到他使用那块被加了龙涎香的御砚。
那他便真的会谋反作乱吗?她不信!
一来,狄怀英乃光明磊落志虑忠纯之人,断不会做如此阴险狡诈之事。二来,她不信狄怀英就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忍心这般伤她。
可,他为何承认罪状?
“是,大人!”
眼看着王德寿拎着食盒消失在拐角尽头时,来俊臣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畅快,仿佛堆积在心底多时的阴霾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一样。
他讨厌狄仁杰那挺得紧绷绷的脊背,他就不信他能一直绷着!
“狄大人,请用饭!”王德寿脸上堆积着笑,看起来谄媚而精明。
狄仁杰向来不喜这般见利忘义,谄媚向上的小人,可伸手不打笑脸人,瞥了瞥打开的食盒,笑着问道:“王判官何事?”
“他这种小人找你能有何事?”旁边牢房内,靠在墙边的魏元忠啐了一口,冷冷说道。
“看来是侯思止下手轻了,竟让你这厮还有气力胡说八道!”王德寿恶狠狠地瞪着一旁的魏元忠。
狄仁杰转过头去看已是伤痕累累的魏元忠,不着痕迹地朝他摇了摇头。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急着争一时之气。
“狄某多谢王判官的一番好意,只是狄某无功不受禄。您请回吧!”狄仁杰脸上仍带着笑,眼底却冰冷一片。
“来大人说了,尚书大人您必能免罪,届时还请狄大人多加照顾。”王德寿肥腻的脸上的又堆起谄媚讨好的笑。
“狄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要求您帮个忙。”
狄仁杰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这些小人想要他这个身陷囹圄之人做何事?
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王德寿凑到他身边,真挚而侥幸地问道:“下官出身卑微,想要有所进却苦无门路,不知大人能否帮下官一把?”
“判官说笑了,仁杰如今自顾不暇。”
“大人可以”王德寿凑到他的耳边,“只要大人能帮忙牵连杨执柔,下官绝不敢忘记您的恩情。”
狄仁杰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原来他狄仁杰在这些小人的眼里竟是这般不堪?
“怎么牵连?”
语气已是冰冷一片,只是王德寿已陷入加官进爵的美梦之中,不曾察觉,反倒越说越起劲。
“杨执柔曾是您的属下,您只要说他与您私交甚笃,是您的同谋变可。”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美好的前景,越说越兴奋,肥腻的脸庞红彤彤的,喜气逼人。
狄仁杰默默后退两步,退至墙边,避开王德寿四处喷洒的唾沫星子。
杨执柔为人正直稳重,乃是女皇母亲杨氏一族的佼佼者,是“拥武派”少有的正直官员。
如今被如此小人逼着他牵连这般正直之人。折辱!此乃折辱!
士可杀不可辱!
“皇天后土遣仁杰为如此事!”
头狠狠地撞向身后的墙面,额上鲜血直流,一股股湿热的红色液体自伤口流下,模糊了他的双眼。
周围登时乱作一团,王德寿又惊又怕连忙扶着他,不知从哪里拽出一方帕子捂在他的伤口上。
血还在流,洇湿了洁白手帕,染红了他的双眼。恍惚间,他看到墙角处的那片宫装衣角,朝王德寿灿然一笑,“回去告诉来俊臣,我赢了!”
王德寿见还以为狄仁杰撞疯了,怔愣片刻,直到手臂被人用力推着才反应过来,看着狄仁杰又是惊怕,又是敬畏。
推事院进来过许多形形色色之人,有自诩清高的宰相,有意志坚定的将军。为求自保痛快承认罪名的人有,为了明节而自尽的也有,可像狄仁杰这般能屈能伸,正直义气之人他却从未见过。
“快!回去告诉来俊臣,我赢了!”因着失血过多,狄仁杰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连带着说话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只有那脊背一如既往绷得直直的。
“还有,告诉来俊臣,我狄仁杰并非怕死之人!休要如此折辱于我!”
一直等到王德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狄仁杰才喝了口水,湿润了干痒的喉咙,慢慢挪到牢房的另一侧,隔着栏杆坐到了魏元忠的身旁,小声说道:“魏兄,明日你们均承认了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怀英兄可是有办法了?”
“陛下不会让我们死的……”我们若死了,这朝堂的格局可就失衡了,这朝堂里的人心可就散了……
只是这后半句话,狄仁杰终究没有说出口。
“婉儿,你们都退下!”女皇紧紧捏着上官婉儿呈上的线报,一双凤眸眯着,宛若汪洋大海般深不可测。
皇嗣?与皇嗣一同造反?
荒谬!李旦仍被她关在宫里,别说与外人通书了,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这高耸巍峨的宫墙。
女皇眯着一双凤眼,眼内寒光乍现,冷笑道“来俊臣?该敲打敲打了!”
对于来俊臣与武承嗣交往过密之事,她一直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曾想来俊臣这厮竟敢心昏至此,未经她同意,竟敢私自与武承嗣串通构陷皇嗣?
他们这是在逼她杀皇嗣!
皇嗣若死了,朝堂格局骤然被打破,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蠢蠢欲动的李唐旧势力又将卷土重来。
杀戮!将是永无止境的杀戮!
若非狄仁杰这条老狐狸唬住了来俊臣,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狄仁杰,女皇冰冷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低头看了一眼那线报,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狄怀英这条老狐狸,竟敢算计于朕!”
狄仁杰太了解她了,若非君臣一场,她二人定是难得的知己。
她多疑,但她不信他谋反,所以他偏要痛快承认罪名,为的就是能让她亲眼看看推事院里的腌臜事。
女皇玉手拂过桌案上奏章,皱着眉头望向远方,半晌,幽幽叹道:“你究竟是为了谁?”
是为了朕?还是为了李旦?是为了我大周,还是为了李唐?
玉指扫过一个个秀丽端庄的字体,目光深邃,语气坚定“朕再信你一次!”
片刻,脸上勾起似有若无的笑容,喃喃道:“怀英,你可别让朕失望!”
(四)
“日后他要何物,要做何事,尽管随了他”来俊臣皱眉凝神,似在想些什么,随口吩咐着王德寿。
“要纸笔也给?”王德寿挠挠头不解问道,要纸笔的有几人会是写家书的?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来俊臣猛地瞪向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机,而后是藏都藏不住的狠戾。
“不是,不是……”王德寿惊得连连否认,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脊背弯着,快要贴地了。
“那还不快滚?”
“是是是”眼看着身边的椅子在空中翻了两周,“啪”地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王德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间压抑的屋子。
“呸!”确保了身后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以后,王德寿一脚踹到过道上的栏杆上,恶狠狠地朝牢里的犯人骂道“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剜了你那双鼠目?!”
“哼!”牢里的犯人冷哼一声,“给爷爷等着!”
“你这厮能出去?”王德寿讥讽地笑着,轻蔑地看着牢里的犯人。
裴行本?与狄仁杰一同进来的犯人?王德寿突然意识到牢里的犯人是何方人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咒骂一声离去了。
“这狄仁杰还真邪了门了……”王德寿紧紧抱着狄仁杰交给他的绵袍,嘴里念叨道。
“说不定他真能成为第一个从丽景门活着出去的人……”
毕竟帮犯人送家书,送绵袍这样的事情就从未有过先例,更别提跟来俊臣打赌并且能赢了他的。
狄仁杰似乎是一个奇迹,他总有一种能力让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显得合情合理。
“劳烦通传一声,我受狄大人之托前来送家书。”
“阁下是?”狄府里出来一个与狄仁杰有几分相像的中年人,面容憔悴,眼下青黑。
“您就是狄公子?”王德寿脸上又堆起客气的笑容,朝中年人问道。
“在下狄光远,听闻阁下是受家父之托,前来送家书的?”
“我乃推事院里的一个小小判官,受狄大人之托将家书与绵袍送还给公子。”
“原来是王判官,您里面请用茶”狄光远虽然眼带犹疑,却仍恭敬将人请进狄府,为客人沏上最好的茶。
“您方才说受家父之托?家父可还好?”狄光远的眼里满是关切,一脸担忧地看着王德寿。
“公子放心,狄大人好得很。是近来天气热了,狄大人让我将绵袍送回来,让家人将里面的绵絮拆开,再把外袍送回去。”
而后,又从怀里掏出那封被他来回看了几遍都没能看出不妥的书信交到狄光远的手里。
“那劳烦王判官稍等一下,我马上将绵絮拆了。”
王德寿吃着新上的点心,看着狄家公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心里不住感叹,到底是读书人,行事处世周到客气得很。
“多谢王判官,此乃家父的外袍,劳烦您行走一趟。”狄光远将手中的绵袍以及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交到王德寿的手里。
王德寿乐不可支地将钱袋收进怀中,对着眼神深邃脸色凝重的狄光远笑道“狄公子您放心,外袍一定送到。”
狄仁杰接过王德寿带回的绵袍,不着痕迹地上下捏了捏,而后才勾起一抹客气温和的笑“有劳王判官了。”
“怎么样?”待王德寿走后,一直默默关注的魏元忠小声问道。
多日过去,狄仁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如春日般的和煦笑容,眼光却是深远睿智的,缓缓道“想来,光远已在入宫的路上了。”
“怀英兄,皇帝会怎样?”
狄仁杰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良久,缓缓道“我们不用死。”
“不用死?”魏元忠闻言皱了皱眉,而后微微叹了口气。
不用死!仅仅不用死!
皇权之下,人命都尚且如草芥,更遑论是公理?
“只可惜便宜了来俊臣这厮!”长时间的寂静之后,魏元忠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骂道。
狄仁杰也认同地点了点头,叹道“是可惜了些。”
“不过,便是来俊臣死了,还会有王俊臣、张俊臣。这些工具皇帝现在用得正顺手,短时间内不会弃掉他们的。”
“若非怀英兄你替他遮掉了,就凭他构陷皇嗣就够他死一万遍了。”魏元忠忿忿不平地说道。
“可我若是不帮他遮掉,他怎会睁一眼闭一眼让我将密信送出去?”
“这密信不送出去,皇帝便是再相信我,没有证据,也只能……”,狄仁杰叹了一口气,“例不可废!”
“至于来俊臣,他“疏忽”之下让我送出了密信,皇嗣相安无事,加上皇帝用他用得顺手便不会杀他,只会以他办案不力敲打敲打他。”
魏元忠仍有些不忿,冷着一张脸,最后又像是认命般轻叹道:“只可怜皇嗣……”
“魏兄慎言!”狄仁杰眼神向左侧斜了斜,马上打断魏元忠的话。
魏元忠见状,立马反应过来,紧闭双唇,神情严肃,朝狄仁杰无奈摇了摇头。
提起皇嗣李旦,狄仁杰难免感到唏嘘。自皇帝蓄意登基以来,便有意打压李氏子孙,便是亲生儿子也不曾轻易放过,庐陵王李显被幽居在房州。
在神都的皇嗣李旦则被囚禁在宫中,不得与外界有丝毫联系。可即便如此,仍有无数人对这位处在风暴中央女皇的小儿子打着算盘,包括女皇自己。
忽地,狄仁杰想起了那日甩袖而去的武承嗣,不禁叹道:“唉……这盘棋还远没有到收官之时。”
“陛下,狄府公子狄光远求见!”
正在翻阅奏章的女皇闻言,抬起了眼眸,一双凤眸亮晶晶的,眸光流转。
“狄怀英果真没有让朕失望”
“宣!”
“臣父有一辩白书上呈!”说话之人腰板挺直,端跪于大殿之上,脸色镇静,目光清澈。
女皇一阵恍惚,仿佛这殿中之人便是昔日的狄怀英。
不是!
女皇收回神绪,恢复威严,“呈上来!”
字迹一贯的秀丽端庄,遒劲有力,看不出一丝狼狈。女皇嘴角不自觉勾了勾,这条狡猾的老狐狸!
“此事朕会派人查清楚!你先回去!”
女皇目送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眼睛微眯,闪过一丝精光,低声呢喃“世上唯狄怀英一人懂朕……”
“只可惜终究还是委屈他了……”
又像想到了什么,女皇眉头微皱,无奈叹道“走了也好,再有一次,怕是朕也难护他周全。”
事实上,若非来俊臣与武承嗣多此一举,她该如何护他周全?
“来人!宣来俊臣!”女皇清了清嗓子,冷声喝道。
可不能白白浪费了狄怀英的一番心意。
(五)
男人的低吼声咒骂声,混着鞭打声惨叫声,不断回荡在暗黑的飘着某种烧焦肉的牢房上空,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狄大人,这是上边发给你们的新囚服”王德寿将一套洁白崭新的囚服放到狄仁杰的床上。
随着空中的焦香味越来越浓烈,惨叫声越发虚弱,虽已知道答案的狄仁杰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何今日审讯如此频繁?”
“来大人昨日被陛下叫了去,据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回来便这般出气。”王德寿凑到狄仁杰耳边小声说道。
原来是如此!狄仁杰皱了皱眉,眼睛里闪过一丝的不忍与悲悯,最终却无可奈何地将眼睛合上了。
如今他便是想帮,也是有心而无力啊!
“大人,快换上新的囚服,午时过后会有使者前来审查你们的案件。届时大人便能重见天日了。”
王德寿的话生生打断了狄仁杰的思绪,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王德寿,沉声问道“何人?”
“通事舍人周琳周大人!”王德寿真心以为狄仁杰快要熬到头了,对他格外的客气而友好,满脸堆着油腻而讨好的笑容。
周琳?久在宫中走动的人,怕是无人不知这位周琳周大人胆小怕事,乃是趋炎附势之徒。
皇帝派此人来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认人不清?个中缘由,耐人寻味。
“麻烦王判官请来大人来一趟,狄某有事与他谈!”
穿上洁白干净新囚服的七人在西墙之下一字排开等候重审案件的使者钦差前来视察询问。
一旁候着的来俊臣脸色阴沉,那一双鸷鸟般的眸子却像是有些慌乱与着急,连连看了门口好几次,而后又来回地打量着狄仁杰。
终于不知道等了多久,周琳才满脸笑容地进了来,唯唯诺诺地对着来俊臣点头哈腰,全程面向东边,不敢往西墙瞧上一眼。
狄仁杰冷眼看着这位所谓的钦差大人只觉可笑万分,又觉脊背生寒。若非他与女皇默契,此番怕是要折损在这阴森的人间炼狱之中。
“将他们七人送回牢里”来俊臣与那钦差大人勾肩搭背,热切耳语,不知道又在做何算计。
“呵呵呵,天要亡我啊!”当日在朝堂上勇于进谏的御史中丞李嗣真见此形状,眼含热泪,声容悲怆。
狄仁杰闻言,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只得长叹一声。
“狄仁杰,伪造谢死表乃欺君之罪!”
狄仁杰抬头对上那双鸷鸟眸子,唇角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否是欺君,陛下说了算。”
“若是你输了呢?”
“不会!”
不会输!对于皇帝的心思,他不曾猜错过一次。
来俊臣正要张口讽刺,却只听得狄仁杰不屑地说道:“来大人莫要忘了与狄某的赌约!”
“来某不曾记得,我与你有过赌约。”来俊臣勾起唇角,笑容玩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狄仁杰的脊背弯了,原本紧紧绷着的脊背竟松垮垮地佝偻着。
“来大人,狄某奉劝您一句,陛下不喜残忍暴戾之人。审讯之事便是交予手下之人又能如何?”
午时过后,监狱上空回荡着的惨叫声终于消停了下来。
狄仁杰幽幽地望向半空,能做的都做了……只是为何仍觉愧疚万分?
前朝大乱,每次上朝之时总会有两拨大臣就狄仁杰七人应否无罪释放而争吵不休。有那李唐老臣引经据典诉说着深明大义,还有那拥武大臣讲着七人如何罪该万死,每次都吵得女皇头痛欲裂。
大概是因为每日的争吵太过于烦人,女皇先是将为狄仁杰七人求情的宠臣李峤贬斥出京,再接到谢死表之后又迅速将七人处以极刑。
不过,这似乎没有吓到那群固执己见的大臣,每次朝会仍有无数大臣进谏要求女皇重查此案。每日都有流水般的奏章流入女皇的案头。
“这出戏该收场了……”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女皇喃喃自语。
“婉儿,听闻他们与司农寺的一个孩童来往甚密?”女皇玉手翻着桌案上的谢死表,目光最后落在那个潦草的签字上。
狄怀英的字向来以端正著称!呵,来俊臣做戏都不会做全套!
“是,那孩童乃是乐思晦的幼子,未满十岁。”
“可笑!一群老头反倒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个无知小童身上,可笑之极!”女皇嘴角斜勾,露出一脸的不屑来。
“朕倒要领教领教他们的高招!”
“你为何求见于朕?”
女皇打量着阶下的灵秀小儿,眉目清秀,眼神清澈,若非家里突逢变故,将来定是一个栋梁之材。
“臣有话要对陛下讲。”回答镇静,神色自若。
“可是为你父辩白?”
乐家小儿躬身行礼,而后神情坚毅,目不斜视地说着:“臣父已死,臣家已破,追究前事已无意义。臣只痛惜陛下为来俊臣等小人所弄。”
“放肆!”
乐家小儿脸上却不见丝毫惧意,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陛下若不信臣言,可选您最信任的忠正清明之人,为反状交予来俊臣,无不反也!”③
信任之人?满朝之中哪里还有她信任之人?
当年的李勣如何?他的孙子徐敬业还不是狠狠扎了她一刀?武承嗣如何?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逼她杀死亲儿?狄怀英又如何?还不是对她诸多算计?
可若说狄怀英反她,她却又不信!任凭狄怀英在牢狱之中所做谋划,其中为她考量几分,她一清二楚。
可即便如此,狄怀英的痛快认罪也成了她心中的一根钝刺。虽不至于刺痛万分,却也硌人得很。
“来人!传狄仁杰七人,朕要重审!”
高傲的头颅低垂着,原本绷紧的脊背已微微向前佝偻,身形消瘦,憔悴落魄,跪于殿下。
她没来由地感到烦闷,心中的那根钝刺又开始作乱,硌得她胸口生疼。
“狄仁杰,你为何承认谋反?”
“回陛下,臣若不认,早已死于严刑拷打之下。”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露出额上已然结痂的可怖伤口。
女皇只觉呼吸一窒,那双生杀予夺的手紧紧握着,面色威严镇定,问道:“那你为何呈上谢死表?”
“臣并未上呈谢死表!”
“嗯?”早已知道真相的女皇佯装震惊,皱眉抽出那几张谢死表,又从一旁拿出了狄仁杰的奏章,两厢一对比,龙颜大怒“来俊臣,这是怎么回事?”
来俊臣吓得两股战战,跪下磕头连声求饶,最后竟手指一抖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了周琳的身上。
“周琳罪犯欺君择日处斩,来俊臣办案不力贬官三级,罚俸半年。”宣读旨意时,女皇的目光如刀似箭,紧紧盯着来俊臣,仿佛该被处以极刑的是他而非周琳。
“至于你们七人,等候发落。”说话间,女皇的目光落在了狄仁杰的头顶,一贯的平静与威严。
(六)
狄仁杰平静地看着躺在桌上的明黄色圣旨,欣然接受着这个并不出人意料的结果。
他们七人虽未被处死,却均被贬出京城。他被贬为彭泽县令,魏元忠被贬为涪陵县令,而像裴行本、李嗣真这样刚烈反抗过来俊臣的忠正老臣则被武承嗣与来俊臣伙同请求诛杀,最后流落岭南。
想起来俊臣,狄仁杰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如此猖狂恶毒且愚昧之人早晚要死于非命。
“怀英可是不满我的决定?”悄无声息的书房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陛下?”
狄仁杰连忙起身,想要朝身着一身绣有金边祥云的黑袍行礼,却被已到身侧的人按住肩膀。
“无妨,此处仅你我君臣二人,无需多礼。”说着,女皇倚在了他的桌案之上,一双眸子直直地落在他额上的伤口处,眼神晦涩难懂,似是带了些怜惜又像是有些不解。
“陛下,您坐。”炙热而直接的眼神将狄仁杰的脸庞烧红了,惊惶之下,他突然才意识到不妥,连忙起身将椅子让给皇帝。
“额头上的伤怎么弄的?”一只玉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前伸,却生生顿在半空,不着痕迹地收回,坐在狄仁杰让出来的椅子上。
“可是来俊臣弄的?”
狄仁杰默默将脑袋垂低,好让那吓人的伤口藏起来,不至于冲撞了皇帝。
“不是,臣不小心撞到的。”
狄仁杰仍垂着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双老旧的靴子。王德寿虽然算不上一个好人,却罪不至死。
突然,狄仁杰只觉额上的伤口处凉凉的,眼睛上瞥,只见一截绣了祥云的袖子。惊慌之下,后退一步,避开了这个失礼的动作。
女皇却未怪他,默默抬头望向远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在回忆,片刻,冷冷地说“你当真以为朕好骗?”
“这样的伤口在朕还未是皇后时便见过,乃用力撞墙而伤。死倒死不了,却是满脸鲜血,唬人得很。”④
“臣……”狄仁杰张了张那张能言善辩的巧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紧紧闭上。
女皇说的往事并不美好,一时间,他辨不清她究竟是何意思,是在用当年不听话的褚遂警告他,还是单纯告诉他,她知道一切?
“罢了,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吧!朕带了些创伤药来,早晚涂一次便不会留痕。”
直到一个小小的瓶子塞到手里,狄仁杰才缓过神来,朝女皇行礼谢恩。
皇帝好像变了?
“怎么?又在想着怎么算计我?”见他长久不语,眉头微锁,女皇却突然笑了,佯装恼怒地问道。
“臣不敢!”恭恭敬敬,让人看不出一点不妥来。
“你不敢?还有你狄怀英不敢的事?我没猜错的话谢死表便是你的主意吧?”女皇嘴角含笑,那双凤眼却略带阴霾,越过他的脸停留在了他佝偻的背上。
“为了朕所做之事,你无需自责。”女皇柔声说道。
却不知是否是这句话刺激到了他,狄仁杰突然直了直身子,那双平静的眼睛突然绽放着光芒,朗声说道:“陛下,皇嗣乃是您的亲子!”
“狄怀英,你在威胁朕!”粉饰的太平终于还是被狄仁杰的一句话给打破了,换来了如霜雪般寒冷的语调。
谢死表!伪造的谢死表!
她一直坚信,他教来俊臣伪造谢死表,乃是因为他懂她,知道她要摸清朝中的势力,为此他不惜因为愧疚而弯了他笔直的脊背。
可如今看来,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一封谢死表,她看清的可不止朝堂之中的敌对势力,更是大半朝臣对他们这七个李唐老臣的拥护,其中不乏像李峤这样的她的心腹宠臣。
狄怀英是在威胁她!他在警告她,她不能动皇嗣!大半朝臣,她便是杀也杀不完!便是杀完了,满朝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人?
这江山她便是稳稳当当拿到了手里,还能守多久?
“臣不敢!”
“你不敢?一个不怕死的人没事是不敢的……”她笑了,那笑声宛若秋日里的冷风,萧瑟苍凉。
“还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李旦居然向朕卑躬屈膝。”女皇脸上满是嘲讽与不屑,那双凤眸里阴霾遍布,透着森森冷意。
冷风拂面而来,狄仁杰只觉眼角发酸,微微扬了扬头,看向椅子上的人,藏在心里的一些话终究还是不忍说出,只缓缓说道:“陛下,您该是懂臣的。臣并非为了一人。”
女皇突然怔住了,这是他头一次对他推心置腹,诉说着他的政治理想。
他并非只为一人,他为的是这天下万万千千的百姓。
他上前一步,柔声说道“陛下,臣既在您登基那日高呼过万岁,便自当对您忠心不二。”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贯是他的强项。女皇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内阴霾散尽,坚冰消融。
“陛下,兼听则明啊。皇嗣与您母子情深,又怎会加害于您呢?”狄仁杰语重心长地说道,言语之间处处皆是为她着想。
女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悠远,似在思考他的言语,又像在自作打算。
“怀英,你怨我吗?”她突然出声打断了他,轻声问道。
“即便是陛下您杀了臣,臣也不会有一句怨言。”狄仁杰神情肃穆,像在作某种誓言。
硌在心口的那根钝刺随着女皇的一声轻叹就此烟消云散。
“怀英,此去山高路远,好好珍重!”她站起身来,与他相对而立。
“臣谢陛下关心!”狄仁杰仍微微垂着头,不敢与她直视,可脊背早已不知在何时悄然绷紧伸直。
“朕让你此去彭泽乃是替朕体察民情,万不能有所懈怠。”女皇说这话时,虽目光柔和,脸色却也如狄仁杰般严肃,也像在做某种保证。
自古以来,哪有替君体察民情而不用回京述职的?
“臣领旨谢恩!”狄仁杰躬身行礼,而后两人相对而笑,完成两人之间的无声约定。
离京那日,狄仁杰转头望向那座的高耸巍峨的城,那座承载了无数人的梦想与不堪的城,那座貌似风平浪静的繁华都城。
风平浪静?他无声摇了摇头,武承嗣武三思之徒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盘棋还远未下完……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城墙之上有一抹明黄在随风飘扬,他摇头失笑,定是阳光太烈而花了眼,而后他转身纵马而去,再无不舍。
“去吧,离这神都的暗涌远远的才好。”城墙上的女皇望着那道笔直的背影喃喃自语。
她目送着车队远去,直到再也见不到那人的背影才将目光收回,明黄色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陛下,此乃狄大人自彭泽上呈的奏折。”
本在闭目养神的女皇,隔远便闻到了一股好闻的龙涎香,由远及近,逐渐浓烈,萦绕鼻端,挥之不去。
嘴角不可自抑地上勾,一手接过远道而来的奏折,挥手散退一旁的内侍,迫不及待地看向熟悉的端正秀丽笔迹。
奏折上写的是彭泽年成不好,请求朝廷减免彭泽县的赋税。却不知那人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末尾处写了几个蝇头小楷。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是政事!亦是私事!
他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在真正关心民生,体察民情。同时,他似乎也在告诉她,他在关心她,并且未曾忘记他们二人那个无言的约定。
“准奏!”
注释:
① 出自《资治通鉴》,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酷吏纵横,上疏。全文: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匿阴谋离间陛下君臣。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比日狱官单车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断,不令重推;或临时专决,不复闻奏。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傥有冤滥,何由可知!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
② 出自《旧唐书.来俊臣传》,“言入此门者,例皆竟也”, 竟是完结之意。
③ 出自《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原文: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为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无不承反矣。
④ 此处有所更改,原褚遂良为反对武昭仪当皇后将官笏放在台阶上把官帽摘下,叩头以致于流血满面改为壮烈撞柱。后来,褚遂良被贬到爱州(今越南清化),郁郁而死。
【怀曌】风霜雨雪
#CP向(ky爬!)
#逻辑混乱ooc预警
#背景:风、霜、雪是正史的基础上稍加创作修改,雨取神探狄仁杰滴血雄鹰案后
#和您认知有偏差的,都是我的问题,不喜麻烦左上角
(一)风
万岁通天元年五月,营州城傍契丹首领松漠都督李尽忠与其妻兄归诚州刺史孙万荣杀都督赵文翙,举兵反...
#CP向(ky爬!)
#逻辑混乱ooc预警
#背景:风、霜、雪是正史的基础上稍加创作修改,雨取神探狄仁杰滴血雄鹰案后
#和您认知有偏差的,都是我的问题,不喜麻烦左上角
(一)风
万岁通天元年五月,营州城傍契丹首领松漠都督李尽忠与其妻兄归诚州刺史孙万荣杀都督赵文翙,举兵反,攻陷营州。冬十月,李尽忠卒,孙万荣代领其众,攻陷冀州,俄又攻瀛洲,河北震动。
值此关头,神都洛阳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过,此时武周朝的最高统治者倒是平静得很,仍有足够的闲心与那位被称为巾帼宰相的心腹上官婉儿坐于御花园对弈。
女皇玉手执黑子落下,虽杀敌一片,后方却在无意间露了破绽。白子轻轻落下,后方登时乱作一片。
女皇手执的黑子久久未能落下,正心烦,余光却瞥见了面前的婉儿脸带微笑似有走神,不禁微恼道:“怎么?你以为你就赢定了?”
婉儿低头,朝她欠了欠身,“陛下恕罪,婉儿只是一时被这秋风迷了眼。”
“嗯?”女皇抬头,果真见到树叶花朵微微摇曳,一阵阵微风携着丹桂的清香拂人脸庞,着实让人迷醉得很。
“说起这风,婉儿听闻李峤李大人登高时作了首诗,巧妙无比,陛下可要听上一听?”婉儿低头细语,脸上仍带着方才的笑容,温婉秀丽。
女皇远眺颔首,只听得婉儿柔声念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婉儿,你什么意思?”女皇将远眺的目光改而定在婉儿的脸上,毫不掩饰眸中的打量与猜疑。
婉儿仍是平时那般不卑不亢,“婉儿没别的意思。”
“你指的是真的风还是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女皇勾起嘴角,神色却晦暗不明。
半晌,见婉儿只是垂着头不作回答,无奈叹了口气:“罢了,几年了?”
垂着脑袋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回陛下,今年乃是狄大人离京的第五个年头。”那本从彭泽呈上请求减免赋税的奏折在陛下的桌案上已躺了五年了。
“竟有五年之久了?朕护了他五年,该回来了……”女皇喃喃叹道。
片刻之后,女皇恢复帝王之资,姿容严肃,朝婉儿道:“拟旨擢狄仁杰为魏州刺史,整顿军政,安抚民心。”
“是!”
婉儿领命离去,独留女皇一人对着棋盘,满腹心事。
很久以前,她曾问过婉儿怎么形容朝里几位重臣,婉儿当时笑着说如果说李昭德是烈火,刚烈火爆;那狄仁杰一定是流水,柔和迂回。
女皇当时闻言一笑,没来由地想起初次见他时,端跪于朝堂腰板挺直,一张巧嘴滔滔不绝,与高宗皇帝据理力争,直把高宗皇帝呛得脸色通红。
女皇当时摇头,说狄仁杰像风!可猛烈刚直,可柔和温暖,可肃穆庄严,无形无迹中吹拂入心。只是未曾想就这么一句话倒让婉儿一直记到今日。
若说风是“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那狄仁杰便是“出移节传,播良守之风;入践台阁,得名臣之体。”不管身在何处,总能惊艳一方。
女皇郑而重之地执一黑子落于后方角落,她倒要看看狄仁杰这阵风会吹起什么波浪来?
“陛下,圣旨已拟好,您请过目。”
婉儿将拟好的圣旨呈上,等候皇帝的定夺。对于寻常的旨意通常是婉儿拟好后便直接交由内侍传旨,甚少需要劳烦陛下亲自过目。可狄仁杰大人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
“叫人快马加鞭送到彭泽去吧”女皇仅看了一眼便挥手让她退下。
“是。”婉儿垂首欠身正要告退,无意间瞥见了方才尚未结束的棋局,皇帝一子落下后,黑子一改颓势,那盘棋活了。
仁杰既至,悉放归农亩,谓曰:“贼犹在远, 何必如是。万一贼来,吾自当之,必不关百姓也。”贼闻之自退,百姓咸歌诵之,相与立碑以纪恩惠。
女皇放下内卫自魏州送来的线报,嘴角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拍手称道:“狄怀英果真是阵春风,暖入民心啊!”
站于女皇身后的婉儿嘴角也跟着上扬,心里暗道被狄大人这股春风吹拂滋润的又何止是魏州的百姓?婉儿已记不清多久没见到过陛下如此欢庆了,笑意直达眼底,明媚动人。
“婉儿,替朕拟旨,封狄怀英为幽州大都督,纠察百官查察吏治。”
“陛下,这……”
嗯?语调一提,帝王不容置疑的尊严陡然出现。“怎么?你有意见?”
“婉儿不敢,只是……只是狄大人到魏州仍不到半年……”剩下的话语则聪明地咽在喉中,不曾说出口,只垂着一双美目,等待圣明的君主发话。
女皇冷笑一声,将方才放下的线报塞入她的手中,“婉儿,你太小看狄怀英了。”
“狄怀英纵在乡间小镇仍记挂着国家,记挂着朕呢。”
婉儿仔细翻阅线报,却未曾察觉有何不妥,偷偷看着陛下的侧脸,垂头恭顺道:“恕婉儿愚钝。”
女皇从她手中接过那张微皱的纸张,理了理压平整,夹到了五年前便一直躺在桌案一角的奏章里,慢悠悠说道:“狄怀英这条老狐狸的政治素养可比独孤思庄高多了。你以为他为何一上任就敢放言让百姓重返耕地?”
“您是说狄大人早已知道真相?”婉儿看着眼神柔和的陛下恍然大悟道。
“狄怀英这条狡猾的老狐狸早就猜到了战事连连乃是河北某些州县出了内鬼,他见独孤思庄胆小行事,料定了魏州并无内应,方才敢一上任便让百姓出城耕作。”
“当然了,狄怀英他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如此确实也是为了百姓社稷着想。”女皇幽幽说道。
“陛下英明。”婉儿惊叹于女皇与狄仁杰的聪慧与默契,只言片语间便能洞悉对方的行动与心思。
“行了,快去拟旨吧。朕还指望着这阵风替朕扫清满院的败叶枯枝呢。”
女皇说话时,素手执笔,脸色柔和目光灿灿,纸上蓦然出现了十二个秀丽飘逸的字体。
敷政术,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
婉儿知道,这阵风,这阵过江能掀千尺浪的风快要回来了,这皇城里的花呀,怕是不用等到二月才开。
婉儿偷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陛下,悠然离去。
(二)霜:
一轮明月斜挂于空中,练华般的月光均匀地洒在大地的每一寸肌肤上,洒在结了冰晶的草地上,像极了一片银白色的锦缎。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才刚觉酷热退去便降了霜。
婉儿管不上把女皇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处理妥当,便匆匆拿了件披风为站于窗前的女皇披上,夜深露重,可不能让日理万机的九五之尊着了凉才好。
女皇似乎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脸色不霁,可尽管如此却并未对婉儿擅自打断她而有任何的不悦。反倒是越过婉儿看了一眼积满奏折的桌案,而后对着婉儿轻道“撤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陛下……”婉儿还想说些什么,但女皇未给她机会,再次背过身去,徒留下一个有些许瘦弱的背影。
出门时,婉儿恍惚听到陛下长声叹道:“霜者,天之所以杀也。①”
婉儿没来由地抖了抖身子,只觉通体生寒。她知道陛下是已决心要处理掉那位臭名昭彰的来大人了。
近日以来,参来俊臣的本子如流水般源源不断涌入陛下的书房。直到此刻,婉儿明白一切快要结束了。
说起这位来大人,陛下不是未曾警告过他的,早在六年前陛下便教过他主人的人是不能碰的。可这厮却妄自尊大,胆大妄为到诬告陛下最为宠信的太平公主,当真愚蠢至极!
婉儿还记得那年是天授三年,是狄仁杰狄大人入朝为相的第二年。
那时,刚入朝为相的狄大人刚正中直能力出众,极受陛下宠爱,可不知怎的竟让来俊臣牵连到了一桩谋反案里。
狄大人因为谋反罪名被来俊臣抓捕的时候,陛下正在作画,手执丹笔正在勾勒丹桂的线条。
那时的情景,时至今日,婉儿都仍记得一清二楚。
持笔的手在空中生生顿住,女皇缓缓抬头,神色未变,红唇轻启:“你说来俊臣抓了谁?”
“回陛下,狄仁杰大人”伴着婉儿声音落下还有笔尖上的一滴暗红如血的朱砂。
“什么罪名?”女皇的手继续动作,笔尖轻轻晕开那点红,语气平淡地问道。
可婉儿看得清楚,陛下持笔的指节分明已泛了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起兵造反……狄大人已承认罪名,说……”
丹笔从主人手中摔落,笔尖上的朱砂在纸上晕开了一块,红得刺眼,婉儿下意识地停了嘴。
“他说什么了?”再平淡不过的语调,婉儿却觉冰冷刺骨,硬着头皮接道:“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反是实?”
桌上的朱笔“啪”地掉落地面,女皇手指握拳,被朱砂浸染了的纸登时皱作一团,摔落在朱笔旁边。
“朕待他有如腹心……”正当婉儿以为女皇陛下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女皇却突然停了下来,缓缓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不对……没这么简单。”
“婉儿,派人去丽景门盯着。”女皇缓缓从座位起身,透过窗户望向远方,眉头紧锁,眼神幽远,叫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陛下对狄大人如何,婉儿是再清楚不过的。可如今她却并未感觉陛下心情太过糟糕,难道事情还有转机?
转机发生在女皇看到线报的那一刻,紧锁的眉头终于得到缓解,冷着的脸也和煦了起来,对着线报笑骂道:“狄怀英这条老狐狸精明得很!”
线报的内容婉儿早已看过,狄仁杰入狱后先认了罪未受刑讯逼供身体无恙,至于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陛下,由此看来狄大人他们是冤枉的也说不定。”婉儿见状,故意这般说道。那几位大人她都认得,均是忠正之士,哪里会起兵造反之人?
女皇目光深邃,脸上勾起玩味的笑容,“等着吧,狄怀英会向朕证明他是冤枉的。”
“可狄大人仍被关在牢里,如何证明?”
“婉儿,你若不信敢不敢跟朕打个赌?”女皇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婉儿。
“婉儿可不敢。”
“那老家伙连朕都算计在内,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女皇低头,随手翻起手边的诗经,笑容耐人寻味。
果然,未过两日,女皇便等来了狄府公子光远的求见与狄仁杰的辩白书。在看到辩白书的那刻,女皇脸上仅余的愁绪随即烟消云散,转而换上的是上位者的精明与睿智。
“婉儿,最近参来俊臣的本子不少吧?”女皇捏着狄光远呈上来的辩白书,若有所思道。
婉儿无声点了点头,目光却停留在那封辩白书上,白纸黑字,字体遒劲有力。很显然,狄大人在狱中的日子远没有婉儿想象中的那么苦。
“宣来俊臣,狄怀英既给了朕一个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去。”女皇斜靠在榻上,看起来慵懒平静。婉儿却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来俊臣来了,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只到了陛下面前才有所收敛。婉儿见他这副模样,没来由地觉得好笑,多么愚蠢的一条狗,没得到主人的同意咬了主人的人便算了,竟还愚蠢到因为顾忌主人的心思而对那人看管宽松,能让人白纸黑字地把辩白书送到主人的面前。
来俊臣在女皇面前一贯的乖顺,对女皇暗藏机锋的敲打全然不顾,反倒沾沾自喜向女皇邀功,说连狄仁杰的腰带头巾都没碰过。女皇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将他打发走了,随即派了通事舍人周琳去狱里调查。
“陛下,周大人……不合适吧?”
婉儿大胆看向女皇闪着精光的凤眸,欲言又止,宫中谁不知道这位周大人趋炎附势,怕来俊臣怕得要命?让这人去调查不就等同于把几位大人送上绝境吗?
女皇深深看了她一眼,深邃幽深的眼神仿佛要洞穿她的灵魂,她正要为自己的多言请罪,女皇却笑了,明媚如窗外的阳光,柔声道:“婉儿,这出戏还没演完呢!”
“你真以为来俊臣会蠢到任由狄怀英传信于我?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是想吃两家茶饭!”
“陛下您是说狄大人他们蒙冤入狱是因为有人暗中指使了来俊臣这样做?但是来俊臣又因为忌惮您,所以故意对狄大人看管宽松?”
婉儿总算反应了过来,如此看来,狄大人根本不是来俊臣他们的目标人物。不论后面如何,只要陛下相信狄大人,狄大人都将安然无恙才对。
“看着吧,有人要害他们,自然也会有人救他们。你我只管放心看戏。”女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凤眸微眯,寒光乍现。
两日后,女皇拿起周琳交上来的谢死表一看便笑个不停,笑骂道:“周琳这个笨蛋,真当朕瞎吗?字迹都不会改一下。”
“狄怀英的字可秀丽端正得多了。”
“传旨下去,这七人心怀不轨,处以极刑。”女皇还是那般笑脸,只是眼神多了一丝冰冷与玩味。
女皇在钓鱼!婉儿后知后觉。
第二日的朝堂果真如女皇所料想的那样热闹非凡,李唐老臣忙于参来俊臣一本,魏王梁王党则不放过丝毫机会请求马上处决狄仁杰他们。
女皇看了这么一场戏,脸上反倒笑得更欢了,只是眼里却阴霾横生,嘴里喃喃道“来俊臣这条狗还不能杀。”
事情终止于乐思晦儿子的求见,女皇顺水推舟见了由李唐旧臣所教导出来的九岁孩童并亲自提审狄仁杰七人。而他们七人成了有史以来唯一能活着从丽景门出来的犯人。
“狄仁杰,你为何承认造反?”女皇开口便是对狄仁杰的质问。
虽然陛下曾与她说过狄仁杰痛快承认罪名不过是在减免刑罚的同时能借此来引起陛下的注意,但婉儿知道,陛下到底对此还是介意的。
狄仁杰缓缓抬头,额头中央的可怖疤痕一寸寸出现在众人面前,“回陛下,臣若不认,必定遭受鞭笞之刑,怕是再无机会见到陛下。”
婉儿看得清楚,女皇在看到狄大人额头的可怖伤疤时,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捏住衣裙上的布料久久不曾放开。
“为何呈上谢死表?”语气仍是一贯的威严,可就在女皇身旁的婉儿却听得清楚,陛下的声音中带了些抖动。
“臣未曾写过写死表!”
“嗯?”早已知道的女皇假意拿过谢死表细细一看,“确非爱卿之笔迹。你们都过来看看。”
女皇将那份谢死表与一个狄仁杰的奏折放在一起,让左右分辨,待左右均摇头否认之时,猛地一喝:“来俊臣,这是怎么回事?嗯?”
女皇凤眼一眯,婉儿只见阶下的来俊臣身子颤了颤,连忙跪下,颤颤巍巍地将一切罪名推到周琳身上。
“周琳罪犯欺君择日处斩,来俊臣办案不力罚俸半年!”宣读旨意的时候,女皇狠狠地盯着来俊臣,一双凤眸如剑似刀,直盯得来俊臣两股颤颤。
狄大人离开神都之时,陛下站于城墙之上,目光追随着马车,直到消失才转身喃喃道:“去吧,去的远远的才好。再有下次,怕是连朕都无法护你周全了……”
第二日午时,来俊臣受罪伏诛。②
婉儿站于陛下身后,看着往日高楼一朝塌下,一时感慨良多,最后只道是来俊臣太过愚蠢了,又道往日的周琳死得太冤。杀鸡儆猴,猴若是太过愚蠢,这鸡便白死了。
“婉儿,下旨召狄仁杰回京。”
婉儿颔首,只听得陛下搓了搓手背,喃喃道:“朕把厅堂都打理干净了,在外清扫的老朋友可以回来了。”
“陛下,起风了”一股劲风将帷幔吹得翩翩起舞,越过窗台,吹得在陛下案台上躺了五六年的泛黄诗经猎猎作响,最后停在一片黑红中间。
婉儿眼尖,清楚看到了那页中特意用朱笔勾勒过的诗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三)雨
最近几日,神都阴雨连绵不断,下了一场又一场,连带着人都变得阴沉郁闷起来。
婉儿已好几日未见过陛下展现欢颜了。女皇此时正微皱着眉,坐于桌案前翻看狄大人今早呈上的奏折。
狄大人的奏折与其他人的有所不同,陛下总喜欢挑出狄大人的放于桌案右侧与陛下常看的书放在一块儿,陛下再忙都会在休息之前详细查看。
婉儿轻轻为陛下换下一盏热茶,万不敢惊扰了陛下凝思。她都听说了,一向身体康健的狄大人突然病倒了,在家休息了数日,今早好不容易来上朝,却是来请辞的。为此,好不容易从“厉鬼作祟”后养好精神的陛下又开始愁眉不展。
“啪”地一声,奏折被用力摔在桌面上,女皇收敛了情绪,一双凤眸里古井不波,叫人看不清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把太子叫来!”
太子?婉儿一下明白过来,陛下是想让太子去探病,这样一来可以充分显示陛下对狄大人的尊重与重视,二来则是因为太子身份特殊,陛下估计是借太子告诉狄大人,她在政治上的决定。
太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狄大人甚至是所有李唐老臣的希望所在。狄大人该是会卖个面子给他的。
婉儿还记得,狄大人为当年还不是太子的庐陵王重回京城耗费苦心,尤其是从幽州回来之后。每逢陛下有事召见他时,狄大人必然无比隐晦地提及到陛下之子庐陵王,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甚至有几次情绪激动倒是自己先红了眼眶,把陛下直烦得叫人将狄阁老扶出殿外。
可昔日的庐陵王到底还是回朝当了太子。
那日,陛下的心情格外的好,见了太子便立即着人去传唤狄大人。不过,陛下却并未让狄大人先见到太子,而是将太子隐于帷幕之后。待狄大人又提到太子又一次眼泪直流时,将太子从帷幕后方拉出来,推到狄大人面前,笑道:“还尔太子。”
狄大人虽仍情绪激动,可反应却是比谁都快,马上将应让太子光明正大回归的重点之处点了出来,这才有了后来太子回归朝堂的一系列事情。
虽说太子回朝是陛下经过再三权衡所作的政治决定,可满朝之中又有谁敢说狄大人对于此事毫无影响?怕是连陛下自己都说不清楚他究竟占了她的几分思绪。
言归正传,陛下果真如婉儿所料,派了太子领着太医携着御赐的药材浩浩荡荡去了狄府探病。
“陛下,此番由太子亲自登门探病,狄阁老理应药到病除。”婉儿见女皇仍旧愁眉不展思绪良多,没忍住开口说道。
女皇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眉目舒展笑了笑,神色却染了些失落来,朝婉儿说道:“婉儿,你错了,狄怀英此番怕是真的有心要辞官归隐。”
“可这是为何呀?陛下您待他有如腹心,他又怎会辞官归隐?”婉儿下意识反问道,可话语一出她便后悔了,失言了。
不知女皇是并未察觉,或是不与她计较,自顾道:“朕待他好是不错,可他待朕也不差。”
“最近朝中势力混杂,有些人有些事逼着狄怀英选择,他不愿做伤害朕的事来。加之,他知道了朕的某些秘密,为求安心便干脆趁病辞官归田。”
“可狄大人若真辞了官,他们岂不是?”
“你错了!他们这群人胆小如鼠,敢做何事?”
婉儿原以为在提及此事时,女皇会像往昔那样大发雷霆,可她只是勾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而后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满朝之中,惟狄怀英一人懂我信我……”
“罢了,朕亲自去走上一趟。”女皇抬起了手复又放下,吩咐婉儿准备好事宜微服到访狄府。
女皇到访时正好避开了太子一行,女皇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婉儿一人留在房间门口作通传。
婉儿眼睛往里瞟,见到了卧病在床的狄阁老。狄阁老的精神看起来确实不好,脸色苍白,直挺挺的腰背不知在何时竟已微微佝偻了起来,身形也消瘦了不少,始终未变的就只有脸上那一抹温和可亲的笑容。
大约两刻钟的时间,陛下便从里头出来了,神情远比来时的要轻松愉悦得多。至于送陛下出门的狄大人,不知是否是婉儿看错了,那双平静幽远的眼无端起了波澜,脸色也比来时要红润得多。
婉儿并非好事之人,可冥冥之中却似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引着她往里看一样。她不着痕迹地往里瞥了一眼,只见桌上的纸笔有过书写的痕迹,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到女皇轻咳一声,说道:“回宫吧!”
婉儿连忙收回视线,跟在恢复一脸威严的皇帝身边。可跟在婉儿看得清楚,陛下的眼内是盛着光的,神采飞扬。这使得婉儿更为好奇,大周朝最聪明的两位究竟说了些什么?
答案在狄阁老痊愈后上朝那日无声揭晓。
女皇的书桌惯来是婉儿收拾的,那日在收拾的时候,她的肘间意外碰到了陛下安置在桌边的诗经,书本掉落在地上散开,露出了那枚陛下钟爱至极的兰花书签。
婉儿一手拾起,只瞥了一眼便红着脸连忙合上,完完整整地放回原位不露丝毫痕迹。帝王的心思不可猜,更不可知!更何况是如此私心。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③”
(四)雪
“臣狄仁杰叩见陛下”
“怀英平身”
“外面可是下雪了?”靠在两个交叠软枕上的皇帝神色倦怠,眼神柔和扫过狄仁杰肩上的阴影。
“是”狄仁杰上前了两步,在礼数之内停下,微垂着眼睫未敢直视女皇。
“陪朕出去走走。”说话间,女皇直起身子来,直勾勾看着尚在几步开外的狄仁杰,嘴角不可自抑地勾起。自上次探病以来,他便不敢再像先前一样,反倒越发谨小慎微了,仿佛再靠近些她便会吃了他一样。
“陛下尚未痊愈,万不可出外受寒。”狄仁杰闻言微微皱眉,空中的缕缕药气尚未散去,怎可再出外受凉?
“无妨,朕不过是想出去透口气罢了,片刻即回。”
狄仁杰敏感地注意到女皇语气的变化,语气变软,让他平白产生一种女皇在与他商量,甚至是在恳求他的错觉。他张了张嘴,始终未能再说出拒绝的话,“臣在殿外等候。”
女皇对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世上唯有他狄怀英敢这般行事。她不喜穿戴厚重,只多穿了一件外袍披了件大氅便由人扶着出去了。
他背对着殿门口,身形极力挺直,背着紧紧交握的一双手正好被从殿里出来的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屏退了左右,悄无声息地走至他背后,状似无意地抓上那双冰凉的手,然后放开。
雪花自无尽的苍穹落下,随风飘旋,或飘于宫墙之外,或落至宫墙以里。狄仁杰正看得出神,恍惚间只觉手指被一片温暖滑腻包裹,下意识转头,只看见一张略施粉黛的面庞,极近!仅半步之遥。
狄仁杰连忙低下头来,连退两步方敢微微抬头。皇帝似乎变了!他说不清其中变化,也分不清究竟是皇帝变了或是他的心变了。
女皇并未多言,只深深看了立在门旁的他一眼,便率先走在前头,“怀英是想效仿秦叔宝与尉迟敬德二公?”
“陛下恕罪。”连忙快步跟上,不复昔日运筹帷幄的沉稳宰辅形象。
“你何罪之有啊?”
独行于风雪之中的女皇心情似乎不错,饶有兴致地扭头看他,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像一株素装淡裹的兰花,玉立于风雪之中。
晃神间,狄仁杰忽然意识到,走到前方的女皇身后并未跟有侍女,只身一人行走于台阶之上,未有遮挡风雪之物。
“唉”他轻叹一声,返身从廊下侍女手中拿过一把油纸伞快步跟上,为她撑开一片风雪不侵的天空。
“怀英,你是哪一年入的仕?”她没有回头,仍慢慢往前走,似在等他又像是因风雪的阻挠而不得不放慢脚步。
“回陛下,臣乃高宗朝显庆年间举明经科而入仕。”
“如此算来,已有四十年了?”女皇目光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次开口问道:“怀英哪一年生人?”
狄仁杰不明所以地看着女皇,他自诩是懂女皇的,可如今却看不清女皇想要做什么。正要作答,轻飘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朕若没记错的话,怀英您比朕小六岁?”
他顿了顿脚步,复又跟上,终是忍不住僭越伸手轻轻拂去了落于她肩上的雪花,伴着小雪花落地的还有他的一声有些迟疑的“是!”
女皇似被他的举动惊扰到了,前行的脚步忽地停了下来,侧着身看他,目光柔和深远。
“你过来些”他身上披着的那一身黑斗篷沾满了细细碎碎的晶莹雪花,黑白相间,像极了一盘力量未曾下完的棋。她终是不忍道。
见他仍垂着头犹豫,她无奈摇头,伸手拉住了不曾撑伞的那只手,稍一用力将他原本暴露在风雪中的大半个身子拉进伞内。
“陛下,这于礼不合!”他挣了挣手,急忙后退一步,却因着他的莽撞举动反倒乱了她的步伐,失力之下竟快要撞进他的怀里。
混乱之中,他再次握上了她的手,将她扶稳,又作势要收回,却被那只已经瘦得有些嶙峋的手紧紧握住。
拇指轻轻扫过他手心新增的茧子,那只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手终于收回,十指交缠放于身前。
“朕就是礼法,朕叫你进来你便要进来。”声音不复方才的柔和,带上了上位者的威严与不容置疑。
狄仁杰闻言并未有所动作,仍旧站在一步开外,手上举着的伞却稳稳当当落在她头顶。她摇头叹了口气,外人常说狄仁杰圆滑世故,这家伙分明倔强得很。
“朕方才算了一下,满打满算怀英你今年六十九了。这本是该在家含饴弄孙的年纪,可前些时日你仍替朕替大周带兵出征,朕待你好些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此处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又何需见外?”
语气柔和而真挚,狄仁杰从未想过皇帝会这般与他说话,脚步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虽并未贴近,却已同归于一把伞之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与皇帝之间会变得如此生分而别扭。
女皇神色未变,仍自顾自地向前走,“你为官四十年间,在京城可曾住满有十年?”
狄仁杰闻言眉头微皱,虽不清楚皇帝是什么意思,倒也开始开始仔细回想入仕为官的经历。他还在盘算,女皇却率先开了口:“怕是没有吧?”
“就算有也不过十年有余,朕心里有数。这些年来,你为朕为朝廷东奔西走,朕都心里有数……”
“光是自朕执政以来,你便先后替朕巡查了江南、出为豫州刺史收拾越王留下的烂摊子。后来好不容易当上了宰辅却被来俊臣诬告,朕在无奈之下让你在彭泽一待就是五年,刚一启用又去魏州、幽州安抚百姓查察吏治,如今年近七旬仍替朕带兵出征安抚百姓。”
“这些年来难为你了……”女皇侧头看着他,眼神中的关心与尊重缠绕作一团,让他眼热鼻酸。
“此乃臣至本分!”他躬身行礼。
女皇又转过身去,缓缓前移,不知为何狄仁杰却觉她的背影苍凉萧瑟,仿若风中的残烛,摇摇晃晃,危在旦夕。
他忍不住张了张嘴,“陛下……”
“李显为人软弱,易受奸臣所惑,只怕怀英你身上的担子还不能撂下啊……”
“陛下……”狄仁杰只觉浑身发凉,前进的脚步竟生生顿在原地。他又怎会听不懂皇帝的意思呢?
她是在托孤!
或许朝中的其他臣子无法感受,狄仁杰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自打李显回朝那日起,陛下便已下定决心要将皇位传给李姓子孙,要将神器返还给李唐王朝了,并且一直在着手恢复李唐旧制。
“满朝之中惟你一人懂我,只可惜……”女皇仍望着前方,眼神苍凉深邃仿佛一汪深潭深不见底又冰冻彻骨,仍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甩袖长叹一声:“罢了……”
“恕臣无礼!”女皇仍在思索神伤,一只微凉的大手从身旁伸出,一把握住了她交握的双手,轻轻撩起外袍,隔着一层里衣按在她的脉门处。
自入冬以来,狄仁杰便听闻女皇旧疾发作,一连几个月断断续续好不透彻。他以为她并未染上重疾,可如今见她竟这般消极,心急之下一把扣住了女皇的脉门。
短脉促小,首尾俱俯;短主不及,为气虚证;短居主寸,心神不定。
这哪里是需要托孤的病症?不过是皇帝多思忧虑所引起的心气亏虚,心神不定罢了。
“陛下无需多虑,多加休养不日便可痊愈。”狄仁杰放开她的手,突觉失礼,躬身向她行礼致歉。
“怀英此话当真?可为何朕总觉身体不适?”她并未在意狄仁杰的失礼之举,反倒直直地盯着狄仁杰的眼睛,虽眉头微锁,一双凤眸却亮得惊人。
“陛下此乃凝思焦虑所致,理应放松些才好。”狄仁杰这次没避退,抬头对上她的眼意味深长道。
“嗯?你在暗示什么?”女皇凤眸微眯,眼内寒光乍现。
狄仁杰却不为所惧,只轻轻道:“治人事天,莫若啬。陛下龙体康健乃天下之幸,万民之幸。”
“治人事天,莫若啬?”女皇喃喃跟着念道,须臾之后,脸上愁绪尽去,眉目疏朗,神情带笑,看着狄仁杰说道:“狄怀英,你果真是满朝之中最懂朕的人。”
狄仁杰微微颔首,“微臣不敢!”
女皇的病症并不源于生理上的不适,而是源于内心的焦虑与忧思。她在害怕!在焦虑!一旦太子即位她的大周朝便只一朝而亡,李武两家就此反目成仇。
所以自太子回京以来,她先让太子与相王改姓为武,如今又是促进武李两家通婚。可皇帝天纵英才,又怎会不懂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现在最需要的并非汤药,而是良言,能安慰上她的良言。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为啬,是以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根深固柢,长生久视之道。④
两人仍沿着宫道一路前行,在积了雪的地面上留下四行相近的深深浅浅的脚印。
“怀英,当日你如此坚决要避世辞官,为何又会留下?”走至一处亭子,她坐至木凳之上,盯着始终不肯落座的那人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他垂了垂眼睫,将眼中波澜掩去,脸上又挂起那抹温柔和煦的笑容:“君主贤明乃为人臣子之幸事。臣既然身体康健,又遇一明主,理应忠心报国。”
女皇闻言嘴角上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炬,仿佛顷刻间便能将他洞穿。
“罢了,过来坐下吧。你还记得朕在麟德殿前与你说过什么吗?你我当如朋友一般,何况你乃我大周的股肱大臣,你便过来坐下吧。”
狄仁杰闻言,抬眼看了皇帝一眼,神色平常,方才眼中的探究意味早已消失无踪换上了淡淡的愁绪。
皇帝什么意思他怎会不懂呢?只是一君一臣,中间隔的可不仅仅是不可逾越的礼法,更是数不尽的万万千百姓啊。
她问他为何留下?那日躺在病榻之上的他想到的同样麟德殿,麟德殿前那道孤单萧瑟的身影,还有那一句哀叹:“我在万人之上做了皇帝,让我得到了什么?……敌人!”
他不忍心!
女皇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看着冗长的宫道,不急不缓地说:“你记住朕说的话,你我之间当如朋友一般,用不着那套繁文缛节。至于……”
女皇停了停,略过了之后的内容,紧接着说了一句“你无需多想。”狄仁杰心思敏捷,城府凝深,自然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若是话都挑明了,君臣一场终归会不欢而散。
那日写下那段诗,那段闺怨诗,她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料定了他看到这段诗便会留下来!狄仁杰乃知恩图报、光明磊落之人,他不会忍心的,不会忍心丢下她独自一人。
事实果真如此,她赌对了!她的那点私心也得到了证实。可人嘛,难得糊涂。
君臣朋友,足矣!
“怀英,不管以后如何,还请你尽心辅佐太子!”她转过身来,神情肃穆,语气真挚。
皇帝何等天纵聪明之人,他们这群李唐老臣的小心思又怎能瞒了她去?她不过是在顺水推舟罢了!
可他狄仁杰也并非是仅尊一家一姓的腐朽愚忠之人,他尊的是贤明的君主与这天下万万千千的黎民百姓!他要的是天下安定、百姓富足!
可惜……她的侄儿并非良选,若是武氏一族登基为皇,届时李唐旧臣、将领势必起兵反抗而致兵祸四起生灵涂炭。此间道理,他相信女皇必定比他更能明白上几分。
唉……狄仁杰深吸了一口气,无声呼出,完成一个无声的叹息。而后郑而重之地跪下朝她朗声道:“臣狄仁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怀英平身!”
“望陛下保重龙体!寒冬将尽,春归有期!”他久久未曾起身,一双朗目坚定真挚。
“多谢你,怀英!”她上前两步,将他扶起,君臣二人相对而笑。
“臣仍是那句,治人事天,莫若啬。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此次他的语气再添几分真挚,目光灼灼。
她只觉眼中一热,微微仰起头看向远方,“怀英回去吧,朕想一人思索片刻。”
狄仁杰并未多言,朝她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待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女皇才红着眼眶转过身去,看着极力挺直的腰板不急不缓地走在风雪之中,渐行渐远,直到与茫茫的风雪彻底融成一片。
狄怀英本就如是雪花般高洁纯粹、志虑忠纯之人!女皇叹道。
“鸾台,訏谋房帷,秉钧之任为重;典综丝纶,挥翰之才是属。银青光禄大夫守纳言上柱国汝阳县开国男狄仁杰,地华簪组,材标栋干。城府凝深,宫墙峻邈。有八龙之艺术,兼三冬之文史。……可守内史,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⑤
圣历三年春,上以所疾康复,大赦天下,改元为久视。
注释:
出自《汉书.董仲舒传》 为顺应天地规律,罪犯宜应在秋冬处置。
历史上来俊臣诛杀于六月,并非入秋以后
出自《诗经.小雅.谷风》是闺怨弃妇诗 译文:谷口呼呼刮大风,大风夹带着阵阵雨。当年担惊受怕时,唯我帮你分忧虑。如今富裕又安乐,你却弃我掉头去。
出自《道德经.第五十九章》 译文:治理百姓和养护身心,没有比爱惜精神更为重要的了。爱惜精神,得以能够做到早作准备;早作准备,就是不断地积“德”;不断地积“德”,就没有什么不能攻克的;没有什么不能攻克,那就无法估量他的力量;具备了这种无法估量的力量,就可以担负治理国家的重任。有了治理国家的原则和道理,国家就可以长久维持。国运长久,就叫做根深柢固,符合长久维持之道。
出自《全唐文.授狄仁杰内史制》 全文:鸾台,訏谋房帷,秉钧之任为重;典综丝纶,挥翰之才是属。银青光禄大夫守纳言上柱国汝阳县开国男狄仁杰,地华簪组,材标栋干。城府凝深,宫墙峻邈。有八龙之艺术,兼三冬之文史。雅达政方,早膺朝寄。出移节传,播良守之风;入践台阁,得名臣之体。岂惟怀道佐明,见期於管乐;故以谒诚匡主,思致於尧舜。九重肃侍,则深陈可否;百辟在庭,则显言得失。虽从容顾问,礼被於皇闱,而基酌轻重,事隆於紫诰。宜迁掌阃之秩,式懋专车之宠。可守内史,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
拨云散雾(神狄衍生,怀曌君臣,一发完)
前言:
在神狄原著中描述,官道出事后曾泰来请恩师相助,大人言语里表露出犹疑,直言如果自己私自出京介入必会受御史弹劾。
在恩济庄,他为安抚百姓情绪迫不得已之下让曾泰亮明了他的身份,这才走漏了风声。
故剧情衍生在大人请旨前往永昌县抓鬼和夜闯上阳宫之间。
此文又名:
《吵了一架后宰辅大人给他那怕鬼的陛下讲了个生动的鬼故事结果差点被她捅死》。
一、阴云
狄仁杰请了圣旨要去永昌县查案。
听到内侍的话,不免深吸了口气。
黑斗篷背着身站在廊下,抬首望了一眼洛阳上空的天。黑云压境,闷热难忍。
有什么正在云里酝酿...
前言:
在神狄原著中描述,官道出事后曾泰来请恩师相助,大人言语里表露出犹疑,直言如果自己私自出京介入必会受御史弹劾。
在恩济庄,他为安抚百姓情绪迫不得已之下让曾泰亮明了他的身份,这才走漏了风声。
故剧情衍生在大人请旨前往永昌县抓鬼和夜闯上阳宫之间。
此文又名:
《吵了一架后宰辅大人给他那怕鬼的陛下讲了个生动的鬼故事结果差点被她捅死》。
一、阴云
狄仁杰请了圣旨要去永昌县查案。
听到内侍的话,不免深吸了口气。
黑斗篷背着身站在廊下,抬首望了一眼洛阳上空的天。黑云压境,闷热难忍。
有什么正在云里酝酿着,气氛诡异,滔天的骤雨就要倾泻下来。
黑斗篷叹息了一声,惋惜道:“眼看成功近在咫尺,又生出变数来。明明是个绝世之臣,非要孤勇入局,狄仁杰啊狄仁杰……”
黑压压的云里雷声四动,沉默良久,话语声又低低响起:“顾不得这么多了,狄仁杰如今正大光明的插手进来,以他的洞察力很容易被发现什么。告诉底下的,动作加快,至于皇帝那边……下加倍的剂量。”
“那狄仁杰呢?就这么放任他查下去?”
“自然也要给他找点麻烦。通知御史台的人,参他一本 —— 就以,狄阁老无圣命之下数次私自出京,干预外官办案为由。”
“可他已经得到了皇帝旨意。”
“所以更要用这个理由。”黑斗篷慢慢顺着廊檐走远,“皇帝这个人,可不喜欢先斩后奏。”
御史台的折子在洛阳连绵不绝的雷雨里,递进了上阳宫。
憔悴的帝王随手打开奏折,原本只是想略微知晓是何人受此弹劾,日后好再行处置,眼下并无心去理会。
要知道,一本来自御史台的奏折往往会牵动诸多的琐碎,她现在可没那个心气。
入眼一瞬间,她就看清了狄仁杰的名字,这让她不禁坐直了身子打开折子,仔仔细细的通篇阅罢。参的是狄仁杰近日来数次在无圣命之下私自出京,干预外官办案。
数次。
永昌县,无头厉鬼。
折子里参奏的时间和她知道的不对等。这说明,狄仁杰介入永昌县要远比她想得要早的多。
可他却拖到前日才从自己这里求了旨意。
她的眼神落在枕边那一沓奏折上,面上的这一本,正是狄仁杰的奏折。她总是习惯把他的折子放在最上头,紧着他的奏事先处置。
狄仁杰前日救下自己的命,口中称自己刚好是来奏事的。
倒也没错,不过是先斩后奏的奏。
若不是她在病中不复往日清明,她当时又怎会品不出来,在她无心议事之时,狄仁杰状似喃喃自语,呢喃念叨般说出了宫外冤魂猖獗。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无意,分明在故意下饵引她上钩,好让他自己从私自查案摇身变成正大光明办案的钦差!
东都的天就如同现在朝堂内外的水一样混沌,色变之快无法窥透、叫人窒息。潮湿的水汽蔓延进心底。
他什么时候搅进的这片看不清的云里,他又为何执着于此。真的,只是查案而已?
会不会……如今说不清的鬼怪里,就有一只出自狄仁杰的手?
御史台的奏折在手中一下一下拍打着,君王的眼里翻覆着风云。
风云变幻得难以捉摸,令人思之胆寒。
他究竟是抓鬼的,还是造鬼的。
狄仁杰与这案子,到底牵扯几何。
无论怎样,乖张久了的人也该点拨点拨了。左思右想了良久,帝王终于打定主意,她从榻上起身,开口:“来人,传狄仁杰。”
二、狂风
狄仁杰才从永昌县返回府邸,此行大有收获,他已理顺了自己的思路,不过是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他的猜想。
用过简单的晚饭,狄春为他点亮烛台,夜色爬上案台,他坐在桌案后处理耽搁下的朝政,笔墨流转,忘乎时间。
黑天暗地,闷雷轰响,在这风婆牟足了劲发怒咆哮的时候,他却接到了宫中力士带来的圣喻急传。
又出事了?狄仁杰换好朝服,望着外头的天,目之所及尽是昏沉沉的一片,心底隐隐攀上不安。
刚踏入上阳宫内殿,站定身子正要向背对他的陛下开口行见礼,君王回身就将一本折子递到了他面前。
狄仁杰一怔,微躬身,双手接过,抖页展开一看,两条剑眉便朝眉心聚拢。但见他合上奏折,屈膝跪倒,双手托举着这份来自御史台参他的折子,垂首敛目,口称:“微臣知罪。”
“怀英所犯何罪?”女帝从他手中拿回折子,面无表情,语无波澜看着他。
“臣以内史身份伴驾东都,此番没有使职差遣,循例不能私自出京,更不能直接干预外官办案。永昌县令曾泰虽是臣的学生,但他的上官乃是洛州刺史,按律,臣若有心过问也只能向刺史询问,绝不能躬亲查案。
是臣逾规,故而臣受御史弹劾,并不觉得委屈,更没有辩解之意。如此,臣知罪,但凭陛下处置。”狄仁杰规规矩矩按律法答话,此刻好似整个人从头至尾写满了温驯乖觉。
条理清晰得可恨。
“你任大理寺丞时,狄寺丞执法严明谁人不知?拜相以后,狄阁老严于律己又有谁人不晓?如今,你倒是给朕来了一出知法犯法。”
“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狄仁杰,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对他自认规矩的答话更为恼火起来,她开口是天威震荡,“还是说,你狄仁杰从来就没有拿朕当过皇帝?”
“陛下?”君王的怒火高窜,烧得猝不及防,狄仁杰心底大骇,仓惶抬首,面色惊诧,“陛下何出此言?”
“你救驾有功不假。可自你回朝以来,桩桩件件行事又容不得朕不多想!李青霞、虎敬辉,李规、李显。你看,只要李姓出现,你从来都是向着他们、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这些时日李氏的厉鬼在梦里把她折磨得有多狠,她当下的怒气就有多强烈。
武曌越说越气,只觉邪火涌出心头喷涌而上,一股脑的朝狄仁杰撒了过去:“朕不能怀疑你吗?朕不该怀疑你吗!你狄怀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朕当真不知?”
“苍天可鉴,臣心里真是盼着陛下龙体康健,能享松柏之寿……”
“你心里当然盼着朕早日宾天好还政于你一心牵挂的那早已逝去的李唐!”
君臣二人同时开了口。等她听清了狄仁杰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然缄口,继而移开视线,抿紧了嘴唇,面似有苦涩,慢慢垂下了头。
暴虐的风鼓足了劲猛烈的拍打窗棂。
玉手搅在身后,女帝眼神中晦暗不明。
“狄仁杰,如今你嘴里,到底几分真?”
“朕想听一个事实。”
“…………”
“给朕说话!”
“事实?”狄仁杰复又抬起头,悲恸与愤懑交杂在他鹰一般的眸子里,他声音略有沙哑,“事实就是,陛下是大周新君不假,臣是李唐旧臣也是实!君是一朝君,臣是两朝臣,事实就是如此。”
“可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陛下真想知道,那莫不如剖开臣的心看看,看看上面是不是刻上了李唐,翻翻里面到底有没有放进武周!”
一贯稳重的狄仁杰此时节似是被逼到急恼,不自觉拉高了声音,话毕甚至闷咳了几声,呼吸陡然急促,好一会儿才又平复下来,像是一阵气没捋顺似的。
想他总能轻易勾起她的怒,可她又何尝不是?见他突发咳嗽得甚是厉害,面前之人一双细眉难免拧成了个疙瘩。
内殿弥漫起剑拔弩张的硝烟气味来。
狄仁杰勉强抑制住喉口的麻痒,无声做了几次深换气。冲着皇帝大喝,甚是不敬。
不敬就不敬罢,反正她信也好,不信也罢,他从来都是她操控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君王的猜忌如同洛阳潮湿燥热的鬼天气,让人心生烦闷又无可奈何。
咬肌紧绷着,狄仁杰觉得手足冰凉。
三、雷暴
“你为什么就非要去查永昌的案子?甚至不惜逾规,把自己的身份亮在百姓面前?”
坐在龙案后的帝王冷冷注视着下跪之人发问。语气声调的背后,是东都连月来缠绵不断的雷雨,极为不爽利。
“臣是迫不得已。”
“朕要听。”
“夜色如墨,雷鸣电闪。一匹早应该在后汉末年就绝迹的汗血马迈着神骏的步伐穿过林子。此马蹄大如海碗,随意迈出的步伐远超战马一倍半之多。
汗血马迈步在泥泞的小路上,四只马蹄上钉着江都供械坊专为前隋骁果军用的花色蹄铁,马尾不停甩动,掀起一阵水雾,鼻息白气阵阵喷出。
铁靴在马镫上一下一下轻磕马肚,惊雷乍起,马上端坐一人。脚套虎头镔铁护脚甲,腿戴锁叶连环护腿,身着三层镔铁重铠,胸口青铜护心镜,外罩黑色斗蓬。手持兵器,半月形的镗头垂在马腹旁,镗名为凤翅锍金镗。
这扮相,真是好个前隋骁果将军。
紫金链划破天际,但见此人的脖颈上空空如也,没有头颅。
无头将军嗜血,力大无穷。一镗便割掉人的头颅,而后又斩断死者左臂,断肢处血流如注。残肢首级被带走,敬献在了早已荒废的前隋将军庙里。
他以血为墨,杀人后绘下一只滴淌着鲜血,栩栩如生的雄鹰,便就此消失不见。其行踪如今已遍布四道十洲二十余县。
就在不久前,他来到了天子脚下的,永昌县。”
狄仁杰跪在地上,躬背垂首,敛眉收目,声音肃穆,语调平缓,神色淡漠,将他的见闻详尽说与他的陛下。
烛火烧到烛心处噼啪作响。殿门外平地惊雷,透过殿内的窗可以清晰的看到外头狂风肆虐,金蛇狂舞,撼天动地,仿若灭世的异动不止,似是某处有异兽降世,令人不安。
狄仁杰细致的描述与当下的气氛契合到了一起,仿若身临其境似的极致感受一下拉拔到了最高点。
女帝遍体生寒,她的呼吸都紧张起来,死死扣着身下龙椅的扶手,面色难堪之极。
这该死的狄仁杰,明知她惧鬼,还如此绘声绘色的讲给她听!他是生怕她想象不出那游荡的无头鬼长什么模样吗!
“您看,您贵为天子尚且惧之,又何况那些无辜的百姓呢?”
此话一出,她猛地朝狄仁杰瞪视,宰辅察觉她的怒,貌似乖顺的将坦荡的面容垂下。可她分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那令人生气的狡黠!
她哪里听不出来,他是在为自己辩白他此次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全是为了那些受了惊吓的百姓。
可他明摆着又不单单只是为他自己辩解而已 —— 她方才清楚的瞧见了,这人眉稍眼角里头,颇有几分看她笑话的意味溢在那儿。
挑衅。君王脑海刹那间蹦出这两个字。
怎么会有这般不怕死的?她生出无力。文臣躬着脊背,她却能看到身躯里头挺立着的将军傲骨。
贵为天子,却偏生遇到狄仁杰这个敢与天斗的臣子。细数她和他之间的博弈,明明自来都是她先手落子,结局却永远是他笑胜半子。
面色阴沉得如同都城上空的天,心里不断腾升的畏惧和胸口翻江倒海的恼怒交织在一起,灵台已是混乱一片。
武曌咬牙切齿,打定主意,决计不想再去和跪侍着的、毫无敬畏的人讨论那可怖的无头鬼。他倒端得一副正人君子做派,天不怕地不怕,映衬得她心里好似藏了诸多鬼怪一样。
“嘁!”天子不肯露出软弱,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一句:“既然怀英认罚,外头如此天气朕看你也不必回去了,今夜便留在此自省吧。”
狄仁杰听得圣命,皱眉正色,略抬眸,拱手叩拜下:“回陛下,臣身为外臣夜留内殿恐不合君臣礼数。再者,陛下近日来本就多梦难眠,臣怕臣在此打扰陛下安歇,可否允臣,候在外殿?”
君臣礼数?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臣。
看着伏地的人,武曌断然回绝:“朕要你就在此处,权当是给朕守夜了。”
“……是。臣,遵旨。”
帝王的余光瞥见桌上她诵读过的金刚经,心里一动,她冷笑一声,打开龙案上的文盒,把笔墨纸砚一样一样放进去。而后,她端着文盒,拿着经书,一步步走下龙案,直至来到下跪着的狄仁杰身前,她开口道:“伸手。”
狄仁杰不明所以,只能直起身,将双手恭敬的举过头顶。武曌将文盒与经书一并放进了他手上,意味深长道:“漫漫长夜,怀英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多抄上几遍金刚经,算是为朕增长福德、消除业障。”
闻听此言,狄仁杰眉头微蹙,心里颇为无奈,却也只能稳稳高托着文盒,口中应是。
此时节,跪立的宰辅言行举止里流露出可观的苦恼郁闷,这模样落入眼眸总算叫人眉眼弯弯,略感愉悦。君王转身,要朝龙榻而去。
还没走上两步,一声天崩地裂的炸雷平地又起,呼啸而过的风宛若鬼魅哀嚎,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不可遏制的又幻想出一匹高头大马上坐无头的鬼。
刚生出的愉悦灰飞烟灭。
心里愤骂一句,眼角余光瞥到身后跪着的人,天子只觉不够解气。背向着他,冷冷丢下一句:“给朕跪着抄,更显心之虔诚。”而后她紧迈两步,衣袂翻飞,躲进了幔帐之中。
“臣……遵旨。”
自己生惹出来的天子之怒就只能受着。狄仁杰收回手,捧着文盒,看着盒子上的金刚经,眼露乏倦,深深叹了口气。
苍天后土,慢说要在这湿冷恼人的天气里熬上一整夜,就单是让他一个自来不信鬼神佛法的儒家弟子抄经书,就够他受的了。
更别提陛下她老人家还命他跪着抄。
四、骤雨
看着宫女送进幔帐一碗汤药又端着空碗出来,殿内的人接连退下,内殿门被人带上,这偌大的殿便只剩他一人跪守。
认命的打开文盒,砚里皇帝用剩下的残墨还有不少,倒省得他磨。
狄仁杰躬身跪伏,压好经书,摊开洒金的御纸,执笔立腕,竟真的就地开始抄起经来。
幔帐里,龙榻上,武曌躺着合眼养神。
四周无声,她略感不安,避光的帏幔遮住她的视线,看不见殿内跪侍之人的身影。思绪不免飘忽起来。
自彭泽苦地贬而回转的人,六年,应当撮磨掉了他的许多棱角,总该学会收敛从前的性子。谁知,他赴幽州、下湖州,行事作风相较六年前意气风发的那个他来说,反倒有过之而无不及!
偏偏自己总能被他轻易窥透内心,他惯会拿捏她的底线,踏着边缘行走。在他眼前,堂堂君王毫无秘密可言。
思及此处,心内更是不悦,轻哼出声。凤眸睁开又朝幔帐望去,似能通过帏幔真切的看到殿中人。
天子只想施个略重的惩戒,叫人狠狠吃些苦头,好认清认清自己的身份,并不打算真让他这么跪上一夜。她可没想要他的命。
毕竟是一国之相,她还做不到让堂堂宰辅大人委委屈屈的跪伤在她跟前。
可不知为何,方才服下的那碗安神汤效果极佳,困意比前几日来得都要快得多,她在思虑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阵狂风擦过窗格。
被拽入不见底的深渊,坠落,坠落。武曌浑身一颤,陷入梦魇之中。
殿中,不多时狄仁杰便觉得腰背酸痛,手脚隐隐开始变得僵硬。他生得魁梧高大,跪在地上便近乎于是蜷缩着趴伏写字,根本放不开身形。
眼下经文没抄上几句,汗珠反而汩汩涌上额头,沁湿打透了朝服。
正当他搁下笔直起腰缓和周身酸痛之时,幔帐里忽然传出了帝王极其怪异的呼救声。
狄仁杰猛然抬首望去,定神侧耳细听,而后立刻拉高声音叫人:“来人!”
可任凭他如何拔高音调,连呼几声都不见宫女宦官侍卫出现,狄仁杰心中咯噔一跳。
已来不及多想,他大手一撑地,艰难起了身,顶着麻木的双腿和刺痛的腰椎,踉跄着步伐,疾步来到龙榻前,一把掀开帏幔,便站定在了榻边。
狄仁杰定睛一看,武曌双足踢动,宛若疾跑逃命,一手压在枕下,一手胡乱挥舞,像是在竭力驱赶什么,面容惊恐却又不曾转醒,口中不住含糊着求救,呼吸甚是急促。
他鹰眸犀利,心跳一窒,登时暗叫不好:如此昏迷,这是又魇住了!
略一扣脉,他当机立断,摸出袖中银针,坐在榻边,一手制住她乱动的手,一手飞快的下针,一边封针稳住皇帝的心脉,一边又要让她赶紧醒来。
二十余针眨眼施完,从上至下按序不断拨捻,宰辅额上渗出大滴冷汗,好在终见帝王手足不再挥动,安静下来。再调整针灸穴位,又过几息,她眼皮微动,似将要转醒。
狄仁杰大喜,右手小心探入皇帝颈后,轻摁推揉着风池,左手复捻护住她心脉的银针,时轻时重的捻针,全神贯注,仔细观察着帝王的神情。
皇帝仍旧紧闭着双眼。
一只浑身浴血的雄鹰厉啸着,从漆黑的高空中直直朝她俯冲下来,锐利的一双鹰爪亮出,对准她的心脏抓来!
转身欲跑,扭头就见玄甲加身的魁硕身影站在她面前伸出一只大手向她脖颈掐来,近在咫尺。
紫金链破空闪过,一瞬间照亮四方。
呼吸停滞,她清楚的看到,此人项上没有头颅!
压在枕下的手微动,一抹寒光突然自狄仁杰视线左侧袭来。闷雷炸开,天漏了般倾倒下暴雨,豆大的雨珠敲打着大地窗棂,噼里啪啦坠地宛若战鼓四起。
左肩胛涌出一条温热溪流,血色顺着银青袍服连绵而下,又极快的被衣袍吸去,混在深色的布料里没了踪迹。
变故生出得太快。
武曌握着匕首的右手僵在那里,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不敢再动,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狄仁杰:“你,你,你躲啊!”
她被魇住了,梦里无数的人鬼要她命。她从始至终都在同人鬼搏斗纠缠,耗得筋疲力尽,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那滴血雄鹰和无头将军是如此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伸出惨白的手向她索命。
自她噩梦缠身,她总幻觉出有牛鬼蛇神或者佞人来刺驾,精神始终紧绷,防范于未然而求心安,所以特意在枕下准备了这把匕首。
她刚才分明看到了他大惊之下正要闪开,她也确定他可以避开她方转醒过来的并不快的动作来保全自己,可她眼见着狄仁杰竟强行稳住了欲躲的身形,就任由她的匕首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臣不能躲。”狄仁杰默默收回了一直在她颈后推穴的右手,左手又捻动了几下她心脉上的银针,先把它拔下,这才不动声色的轻推着她的手,把扎进他左肩胛里的刀刃退了出来。
寒铁锃亮,刃不沾血。
他轻卸下她的武器,只略一打量就对锻造这柄匕首的巧匠心生敬佩,而后随手把精美的匕首甩落到龙榻一旁。
鲜红因着狄仁杰的一番动作开闸般从他身体里吐出更多,流淌下来。云霄被捅破了窟窿,九江八海的水都从九重天泻下。
武曌明白过来,他一手在她脑后扶持揉摁着,一手又正捻动着她的命脉,他若躲开,想必伤的人一定是她。
狄仁杰没顾自己伤势,又将她身上的银针尽数拔下、收好,这才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捂住左肩伤处。
他捂着伤,抬眼望了望她的脸色,开口语调仍如往日的波澜不惊:“臣为陛下把脉。”宰辅的左手向前探来,竟真欲为她把一把脉。
“你,你……”荒唐,太荒唐了!
帝王一把反压住他的大手,竟有些语无伦次:“来人!来人!”她开口,眨眼殿外宫女卫士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
望着这些下人,狄仁杰紧皱眉头,目光流转,若有所思。
“速传风春来,叫他给朕带上太医院最好的伤药!”
她去望狄仁杰的伤,又去望搁在一旁的匕首。无尽的懊恼裹挟着潮湿从四面八方涌来。
怎么就伤了他,怎么就伤了他!
五、霹雳
短短几日,贵为天子又如何?还不是在梦魇里一次次的体会濒死。
直到深刻感悟人之将死,半生伴佛供佛的君王才明悟,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这句话的含义。
武曌拉开幔帐,看见地上摊开的纸上还算工整的小楷,她慢慢走近俯身拾起,轻叹一声:“跪地而书都能如此整洁,怀英真是定力惊人。”
狄仁杰跟在她身后走出幔帐。这些日子都奔波在皇宫与永昌之间,和荒诞的所谓的鬼魂打交道令他力不从心。
已近六七日的少眠,方才跪了这么长时间,眼下无端端又受了伤,狄仁杰实在有些疲惫。他微闭双眸,沉下声音,适时卖了个乖:“陛下,臣被您刺伤,不大方便,怕写的字惹您眼,抄经这事您看……?”
武曌转过身打量他,看着他的伤,脸上是清晰的:你那是左手,关右手什么事。
可狄仁杰这话又点到了她的尴尬。他话里话外都在控诉:臣可是被您刺伤的,您这要还让我抄经,说不过去了吧?
“谁叫你给朕添油加醋的讲什么前隋将军,无头厉鬼……”君王低声诽谤着,好似为自己造成的伤害辩解,“害得朕梦里都……你合该!”
金鞭乱舞,细密的闪电爬满黑暗的夜。
狄仁杰挑了挑眉,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微歪了头望向他的君,像是没听清似的。
放眼满朝文武,天下百官,忠正的不少,狡诈的也不少,能二者兼有、水火交融的,偏他独一份。
“罢了罢了,让你一个不信佛法的人抄经,朕看就算抄上千遍也没什么用,就此罢了。”皇帝服软下了台阶,清清嗓子,摆摆手。她调整好自己,又去看他捂着伤的帕子。帕巾已经吃透了血色,染红了他的指缝。
目光上移几寸,失血使人唇色发白,眼下挂着两片浓重的青黑,浓浓的倦意此刻藏也藏不住。
“你、你给朕坐下。”她心一抽,一指殿内矮凳,要人歇坐。
狄仁杰识趣的应承:“臣谢陛下宽宥。”
短暂的沉默不免使人尴尬。
恰逢此时,风春来顶着外头的雷雨火急火燎背着药箱跨进了殿,倒身要拜,算是无形中化解了当下殿内微妙的气氛。
帝王松了口气,一指狄仁杰:“行了免礼吧,狄怀英左肩受了伤,你速给他看伤上药。”
“啊?狄阁老伤了?”风春来一眼瞧见狄仁杰血红一片的手,紧走两步来到他身前,让他拿开了捂伤的手。
等风春来小心掀开狄仁杰的衣领,她才发现藏在银青袍服下的月白里衣已是一大片赤红。里衣绊子解开,褪出些衣袖,左肩胛处的伤便清晰露在眼前。
伤口创面倒不算大,约莫拇指指节长短,却是有些深,以至血流不止。
想来也是,供给皇帝的物件必然都是万里挑一。那匕首实在厉害,锋刃利得削铁如泥。
纵使君王的身子绵软虚弱,可要知道,她方才是下了狠手正在与她臆想的鬼怪殊死搏斗。搏命的气势汹汹,绝世好刃的助力,轻而易举的,就伤人如此之重。
武曌站在一旁抿了抿嘴,背在身后的手交握紧了,眉眼里带了几分局促的愧色。
“阁老,怎么伤的如此危险?若再往下几分可就是命门啊!”风春来仔细验看着伤口,“创口有点深,您得好好将养一段时日了。”
“我……呃,是被……”狄仁杰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皇帝,一贯伶牙俐齿的他竟一下不知怎么说合适。
被歹人所伤?皇帝成歹人了?
自己伤的?怎么也伤不到此处啊!
哑口无言。借着风春来俯身给自己上药,狄仁杰只好顶着皇帝的视线,竭力压低声音在风春来耳边道:“风太医,想活命就别问了!你切记,本阁的伤定要守口如瓶!”
窗外紫光电蛇一道接着一道划破天际,势要将苍穹四分五裂。
风春来蓦然一下电打了似的,上药的手猛的一抖,戳得狄仁杰狠狠倒吸一口冷气。
连连道歉后,这位倒霉的太医看看狄仁杰,又悄悄看了看身后的皇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明白明白,下官明白了!”
说出去?
开什么玩笑,您狄阁老都这样了,下官还想活啊!
六、天青
上了药,裹了伤,叮嘱完用药、换药以及诸多忌讳,又在狄仁杰的示意下,给皇帝把了脉,确认天子身体无大碍,昨日脉案亦无误后,风春来终于如释重负,抓着药箱逃命一样的告了退。
狄仁杰重新整理好袍服,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又进了帷帐中。再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伤了他的匕首,已经收了鞘。
刀鞘华润,鎏金缀宝,雕工绝美。
“此物绝好,但放在陛下枕下实在凶险,臣觉得甚是不妥。”一边开口说着,一边面不改色的把匕首揣进了自己袖中。
“你倒也不客气。”君王的手在袖中摩挲,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狄仁杰没收了匕首。可他也没说错,这次是扎在他身上,保不齐下次她就自己用它抹了脖子。
重伤了他,好像也该给点补偿。
有理有据。于是她吃下这个亏,由着他。
轻叹了口气,遗憾着原本绝好的局面又被她亲手断送了去,此局又是他胜了半子。
狄仁杰看到一旁矮凳上那方染透鲜血的帕子,喑哑着嗓子恍惚道:“有那么一瞬间,臣以为……陛下是不是真的想剖开臣的心看看。”
“朕更想怀英自己告诉朕。”
狄仁杰抬眸望向她,君王就站在殿中央,静静等着他的答话。
“陛下,臣的朝服破损了,是不是该重新赐臣一件?”
狄仁杰状似顾左右而言他,笑眼盈盈,神情与那丛林里狡猾的狐狸几乎无二。
“好。”武曌闻言,总算露出笑容来。她晃了晃手中狄仁杰只抄了十数句的经文:“朕收了。”
剑拔弩张早已随着血流、裹着风而去。
“臣还是那句话,陛下已下旨封臣为抓鬼大臣,那除了永昌那只无头厉鬼,宫内的鬼,臣定也要抓。”狄仁杰亦步亦趋来到她身前,躬身道:“臣既然有把握抓一只鬼,自然就有更多的把握抓宫里的鬼!”
“你的意思是……”
闻听此言,帝王被磨耗到近乎崩溃的灵智陡然清明。她上前一步,托扶住狄仁杰的双手,微微用力捏着他的小臂,急切的问:“确人所为?”
“陛下方才魇住之时危在旦夕,可任凭臣高声宣谕并无任何侍从应声而来,臣猜想……”察觉到她的不安,狄仁杰犹豫了一下措辞开口,“陛下今晚怕是,差一点就真的永睡过去……”
“若非朕恰好留你在此,你又及时出手保住了朕,那朕岂不是在糊里糊涂的噩梦中就要丢了性命!”君王觉得后怕。
“确实是天佑陛下。不过……臣觉得,也许正是因为臣留在了这儿,所以他们才下了狠手。”
“你是说,连你……”
狄仁杰颔首:“陛下宾天,唯狄仁杰独留殿内,无宫女宦官侍从一人可为臣证明。若是他们一同咬死乃是臣痛下杀手,谋害陛下性命,届时臣百口莫辩,也就只能含冤伏法。”
“好个一箭双雕。”皇帝咬牙切齿,望向殿外。无鬼就无惧,她业海里的杀心又翻起。
狄仁杰洞察到上位者的肃杀之气,他无声的叹息,张口说:“陛下,臣已有抓鬼之法,还请陛下宽心宁耐,容臣先解决永昌之鬼。臣方才从陛下的脉象上判断,您龙体并无大碍。”
君臣二人的目光交汇,狄仁杰敛眉,淡淡一笑:“依臣看,这安神的汤药,陛下这几日,就不要再喝了吧。”
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意味深长。君王如何能不懂他的意思。
“就依卿所言,朕静候怀英。”
“臣,定不辱命。”
官马疾驰在提象门。
快点,再快点!
差一步。
东都瓢泼湿冷的雨夜,宰辅大人双目赤红硬闯进宫,在风雨里头死站静守,磐石一样巍然不动。
当他紧盯殿门近乎绝望之际,内侍带来了峰回路转,紧锁的眉眼瞬间绽开。
昂首高诵一句“苍天有眼”,鹰眸陡然明亮,疾步入殿。上阳宫内殿的门开了又关,再打开的时候,狄仁杰走出,望向已开始慢慢停歇的雷雨,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神色是久违的轻松。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逐渐安定下来的天气,一并缓缓散了。
大周的弘股之臣总能在千钧一发化腐朽,以定海之能解危难。
“这人是谁?”
“难道陛下,真的想不出吗。”
您看,其实在李姓面前,我未必就一定和他们站在一起。
提象门外,狄仁杰背立双手站在朝阳里,目送着一顶花呢大轿渐行渐远。
嘴角含笑,鹰眼远眺,碧空如洗。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位女皇帝了。
(全文完)
噩梦
上网搜了一下,武皇做皇帝时的寝宫为迎仙宫集仙殿。神龙之变后,改居上阳宫观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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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剧又滴血雄鹰案提供思路,让我们鼓掌感谢\\\\٩( 'ω' )و ////。
激情短打,短小而不精悍!
武皇:我怕(/(°∞°)\)
狄公:不怕(つˆ⌣ˆ)つ⊂(・﹏・⊂)
夏季的北方是多暴雨的。
众臣立于朝堂之上听着噼里啪啦雨声,松了口气:再不下雨,恐有旱灾发生。其实发不发生旱灾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大,因为再怎么样,死的也不可能是他们。可,高坐明堂的那位活阎王却不会放过他们,她十有八九会把他们剁了,还要扔进山里喂狼,让他们死无...
上网搜了一下,武皇做皇帝时的寝宫为迎仙宫集仙殿。神龙之变后,改居上阳宫观风殿。
本剧又滴血雄鹰案提供思路,让我们鼓掌感谢\\\\٩( 'ω' )و ////。
激情短打,短小而不精悍!
武皇:我怕(/(°∞°)\)
狄公:不怕(つˆ⌣ˆ)つ⊂(・﹏・⊂)
夏季的北方是多暴雨的。
众臣立于朝堂之上听着噼里啪啦雨声,松了口气:再不下雨,恐有旱灾发生。其实发不发生旱灾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大,因为再怎么样,死的也不可能是他们。可,高坐明堂的那位活阎王却不会放过他们,她十有八九会把他们剁了,还要扔进山里喂狼,让他们死无全尸。看着那淡定无比的狄公,众人不禁感叹:怪不得人家是宰相,怪不得人家深受皇恩。只瞧那气度,便能把人贬到地上去。
一如往常。退朝后,皇帝只留了狄公问话。朝臣们打着伞,三三两两朝房班走,还不时问问今天的堂食如何。听到堂食与以往的别无二致,他们叹气的叹气,让自家夫人送饭的则炫耀着,还有的就比较惨了,与夫人吵架,夫人不给送饭了。
雨还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狄公伴于武皇身侧,处理朝政。
“幸得怀英啊。”武皇示意上官婉儿为狄公换茶。
“陛下过誉了。”狄公合上折子笑道。
“这场雨来的倒是及时。”武皇背着手走到殿门口感慨着。
“是啊,这下百姓不用愁苦,我们也不用愁苦了。”
狄公接过上官婉儿递来的披风为武皇披上,“虽是夏季,可这狂风暴雨的,却也让人感到丝丝凉意,陛下还是莫要站在风口,免得着凉。”
武皇不听,反而走出大殿。狄公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走着走着,二人竟然走到了贞观殿。狄公不禁皱紧眉头,作为最最了解皇帝的人,他一时间没想出皇帝的用意。
“都退下吧。”武皇摒去左右,“怀英留下。”
“你我进去坐坐吧。”她说。
狄公虽心中有疑,面上却不显。做臣子的要知道有些情况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武皇随意坐在殿内的阶梯上,狄公坐在她的下首。
“坐我旁边吧。”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是。”狄公挪到上面。
“怀英一定疑惑我为什么回来这吧。”她怔怔地看着殿外的磅礴大雨,略有瘦削的身影显得颇为落寞。
殿内还是有些风的,狄公帮她紧了紧披风而后道,“臣不敢。”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她问。
“贞观殿。”
“还有呢?”
“高宗皇帝便在这里病逝的。”他答。
“是啊是啊。”她点了点头,“死了十几年了,想来尸身早已腐朽。”
聪明如狄公,他知道,此时绝不是自己说话的好时机。
“怀英啊,你说我是不是对不起高宗皇帝。”她用的肯定。
“陛下立已太子,又怎会对不起高宗皇帝。”狄公斟酌着。
私心讲,他并不觉得眼前人对不起高宗。就算论起对不起,也是对不起为固她的地位,而死去的无辜之人。他自嘲一笑,真论起来,自己不也是她帮凶吗。
“你笑什么?”她转过身看向他。
“臣呀?”狄公突然哈哈大笑,不停地抚着自己的五绺长须,“臣笑陛下的小儿女情调呀!”
“你!”武皇不可思议地愣了愣,而后恼羞成怒,“大胆狄仁杰!”
“臣知罪。”他毫不走心的认罪。
“哼!”武皇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狄公又一次帮她把松垮了的披风紧了紧,“太子懦弱无能,还易听信他人,当初陛下若是不废皇帝,恐怕这天下还有的闹呢。”
“能从怀英的口中听到这些,朕——朕感到——”她顿了顿,盯着狄公。
狄公很有眼色地接话,“陛下感到什么?”
“朕感到匪夷所思,觉得卿有些不正常。”她站了起来。
“臣实话实说而已。”狄公现在她身后。
“呵!”武皇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让他闭嘴,“回去吧。”
深夜雷雨大作。
狄公披着外衣,思索着皇帝今日的反常。是宫中发生什么了吗?他有些不安呐,总不会又有贼人作乱吧。
“老爷。”
是狄春。
“何事?”
“宫中有内侍来,说是陛下召您入宫。”
“召我入宫?”狄公顿不妙,“陛下!”
他迅速穿戴好官服,赶往迎仙宫。
“您这是?”上官婉儿看着湿漉漉的狄公震惊极了,“狄阁老骑马来的?怎的不坐马车?”
“陛下可有大碍?”狄公顾不了其他,急忙问。
“这?陛下正在寝殿——”
未等上官婉儿说完,他便急冲冲地跑往集仙殿。
“。。。”上官婉儿。
“臣狄仁杰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急,可狄公还是遵循着礼法,停在了殿门口行礼。毕竟,礼法不可废。
“怀英无语多礼,进来吧。”
武皇的声音有些无力。
狄公急切地走进殿中,在看到龙床上只身穿里衣,靠在床头的武皇,他放慢了脚步,故作轻松。自己若是慌了,那皇帝怎么办。
“陛下。”
她看着眼前的狄公问,“你怎的浑身湿透了?莫不是赶马来的?”
狄公点点头。
“婉儿!”武皇不满地训斥,“怎么不让狄国老换身衣服!”
“陛下。”上官婉儿委屈极了。
“是臣见陛下心切,便拒绝了上官女官的好意。”狄公代为回答。
“怀英先换身衣服吧。”武皇叹气道,“上了年纪,淋雨总是不好的。”
“谢陛下。”
狄公回来后坐于床侧,他看着武皇,默不作声。
“怎么了?”她问。
“陛下,夜里天凉,小心冻着。”
狄公扯过叠放整齐的薄被,替武皇盖好。
“你倒是大胆。”
“臣向来胆小。”
“哼!”
“你知道我为什么深夜召你入宫吗?”武皇的情绪突然低了下去。
“陛下大可以说与臣听听。”狄公斟酌着话。
“不与怀英说,我又能与谁说呢。”武皇拉住了他的手,“我最近做了个梦。”
狄公握住她的手回道,“梦到了高宗皇帝?”
“不止。”她摇了摇头,嗓子沙哑,神情略有惊慌“还有,还有太宗皇帝、蟒氏、桀氏、孝敬皇帝、章怀太子……”
她感到握着自己手的力量渐渐加紧,“我知道你不信鬼神,我也不是与你说鬼神之事的。”
“陛下莫惊,有臣在!”狄公又安慰道,“或许臣可为您解梦一二。”
“你上次替朕解梦,还是为立太子一事。”武皇轻笑。
而后她望着殿门,喃喃自语,“朕从来没有后悔过!他们也没有资格指责朕!”
狄公觉得自己大致可以猜出皇帝做了何梦了。只是他想偏了些。
“呵!”她冷冷地说,“太宗皇帝斥责朕与高宗皇帝有私,令他蒙羞。高宗皇帝斥责朕篡权夺位,枉顾信任;豢养面首,不知廉耻!”
她紧紧盯住狄公,“朕从不后悔!从不!”
狄公觉得,自己听到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梦怕是比这更加不堪。
他静静地听她诉说。
“朕在想,凭什么男人做得,女人便做不得,谁还不是女人生的!”她的声音夹杂着不甘与愤恨,“太宗强纳兄嫂便可!高宗与朕的亲姐姐有私便可!朕养一两面首便是天理难容,罪大恶极?他们玩弄政治,排除异己叫做正义。朕清除心怀叵测之人叫做恶!哈哈哈!为何世人不说太宗玄武门兵变弑兄杀弟,胁迫亲父退位?为何世人不说长孙、王、萧……势大,威胁了高宗的地位,功高震主被夷?却只说朕杀了蟒、桀?好歹也是名门之后,真是朕当时想动就动的了的?”
“是高宗让我见到了权力;是高宗给了我权力;是高宗在我心底种下了渴望权力的种子。所以任何挡住朕的路的人,朕都要将他们一,一,清,除!”
“权力呀!他是皇帝啊,我一个后宫女子看到他与自己的姐姐拉拉扯扯,亲亲我我,苟合一起,不就应该由心祝贺吗?”
她笑着。
狄公叹了口气,将早已滑落的薄被给眼前人盖上。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物是人非事事休,陛下无需介怀,为今还当往前看。”
“说的容易啊。”
她轻靠住狄公,狄公愣了愣,而后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薄被,换了换姿势,让武皇靠的更舒服些。
“你就没有什么介怀的?”她轻挑起狄公的宝贝长须。
“臣——臣没有。”
怎么没有呢?因李光辅被贬为复州刺史……丽景门、被贬彭泽……他怎么能不介怀。
“你有。”她轻笑着,“李光辅、来俊臣、张易之、张宗昌……这些你都介怀,不是吗?”
“臣——不敢。”狄公不敢看向靠在自己怀中的人。
“不敢,而不是没有。”武皇看着床边那翠蟾,“朕这些日子总是梦见他们,也梦见怀英。”
“梦见臣?”狄公顿觉不妙,迅速闭上了嘴。
“不错。”她换了姿势,她的国老怎么软软的呢,“想知道是什么吗?”
“臣不敢。”
“可梦中的你敢啊。”她故意说,“梦中你可是——”
“陛下!”狄公后悔在武皇靠过去时心软了,不然也不会导致现在的自己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朕不过随意说说。”武皇露出狡黠的笑,“怀英何必如此惊慌。”
“臣没有!”
“朕想说,梦中的怀英还是总替太子说好话。”她眸中尽是调侃。
狄公不信,可他不得不信。
“高宗啊!朕确实爱过,可惜啊!”她话锋一转,“怀英呢?”
狄公避开她的目光,“高宗皇帝是个好皇帝。”
她突然笑了,“你倒是会就轻避重。”
“臣只是实话实说。”狄公依旧不敢看她。
武皇一手捏住狄公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一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狄公紧张的不行,理智告诉他应该阻止这荒谬的一切,可情感却给他找了借口:她是皇帝,君为臣纲,让自己舍不得这温存。
看着狄公纠结的模样,武皇心下了然。她慢慢地靠近狄公的脸,狄公满面通红,耳朵也红红的。”他紧张地僵着,不说也不躲。
“怀英近日又圆润了些。”
武皇说完迅速收回了手,躺在床的里侧。
“???”狄公抿了抿唇道,“全赖陛下关心。”
看着狄公吃瘪的样,武皇心里颇为高兴,可她面上却是不显。
“更深露重,狂风骤雨的,你来往也不便,今日便歇在宫中吧。”
“臣不敢。”
武皇恍若不闻,“婉儿,取床被来。”
上官婉儿取过被来,看到坐在床边的狄公后迅速懂了。她贴心的关上殿门,退出殿外,警告内侍。
殿内,两人大眼瞪小眼。狄公看着床上的薄被进退两难,“陛下,臣,臣——”他还是想争取一下。
武皇淡淡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狄公闭上自己的嘴,熄灭了殿内灯,小心翼翼地躺在床边,盖上被。
“当心从朕的龙床上滚了下去。”
黑暗中,狄公听了武皇的话,往床里挪了挪。
过了会儿,狄公依旧紧张兮兮。他感觉旁边有什么动了动,显然,是皇帝动了。皇帝慢慢地靠近,狄公小心地控制着呼吸。
她想干什么?是她的呼吸!这——
“起来给朕倒杯茶,朕知道你没睡!”
狄公如遇大赦,猛的起身,差点撞到武皇。
茶炉上是热着茶的,狄公点燃一根红烛,倒了杯茶递给武皇。她喝完茶躺了回去。狄公想哭,他再一次熄了蜡烛,又再一次躺回原位。
“怀英很紧张?”她问,狄公明显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幸灾乐祸。一天到晚,就知道折腾自己!他愤愤不平。
“臣惶恐。”
“惶恐?”
狄公感到自己的手被武皇拉住了。
“没有朕的命令,竟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躺在朕的龙床上,躺在朕的身边。看来朕还是太惯着你了。”
“不是陛下——”狄公反应过来,她确实没有说让自己睡在这。
“臣——”狄公要起身,却被武皇拉着。
“想来你自行其是,违逆圣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就不差这一回了。哼!朕可是个大方的人!”不过,是只对你一人大方罢了。
“。。。”
狄公老老实实躺下,而武皇依旧拉着他的手,“陛下休息吧,有臣在。”
“嗯。”
小片场
官员甲:早朝前,我好像看见狄阁老是从迎仙宫过来的啊゛(‘◇’)?。
官员乙:你也看到了?
官员甲:也?
官员乙:还是有点不同的,我是看到狄阁老从集仙殿出来的。
官员们:‼(•'╻'• )꒳ᵒ꒳ᵎᵎᵎ
张柬之:各位同僚可有见到狄阁老?我今日怎么未寻到他。
官员:点点头,又摇摇头。
张柬之[・ヘ・?]:发生什么事了?
官员甲乙对视一眼:这、这……
张柬之:到底怎么了ψ(*`ー´)ψ?
武三思:想来是他狄仁杰蔑视天威!快上朝了,他竟还未到朝!
官员们齐齐后退,把场地留给了张柬之和武三思。这两人都不是能得罪的主,还是离远一点,免得被误伤的好。
张柬之懒得理会武三思,他转过头问刚才的官员甲、乙:狄阁老到底怎么了?
官员甲、乙:我们,我们来的比较早。就看见,看见狄阁老从迎仙宫集仙殿出来了。
张柬之点点头:想来是狄公有事奏于陛下。
武三思:这个狄仁杰,他竟然敢打扰陛下休息!
人群中,不知是谁看热闹不嫌事大:昨夜陛下突召狄阁老入宫,狄阁老可是在宫中歇了一夜!
张柬之:!!!∑(❍ฺд❍ฺlll)
武三思:゙━=͟͟͞͞(Ŏ◊Ŏ ‧̣̥̇)
众官员:‼(•'╻'• ۶)۶这是自己可以听的?
狄公姗姗来迟:你们这是怎么了,怎的一副这般表情?
张柬之一把拉住狄公的胳膊,他突然觉得有人看自己。哦,原来是皇帝。他默默地松了手,皇帝也在这时看向别人。
张柬之:。。。
狄公见张柬之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问:柬之怎么了?
张柬之张了张嘴:没什么。
狄公???
武三思恶狠狠地盯着狄公。果然,上朝后,他被武皇骂的狗血淋头。
【怀曌】内卫统领的工作日记
*从第三人称视角看怀曌
*每天加班的冤种内卫一枚吖~
我是一名内卫统领。
众所周知,我们内卫只听命效忠于女皇陛下,是陛下的在全国各处的眼线和爪牙。而我隶属于监察官员的部门,通常情况下,若是朝廷重臣,则由一位统领带领几位部下负责监视他有没有谋反的迹象。
但显然,我并不属于通常情况,这一切只因为我监视的官员是狄阁老,我的部下比监视张阁老和太子的人马加起来还多。这是为何,且听我细细道来。
众所周知,狄阁老曾经被贬彭泽六年(用监视太子两倍多的人手监视一个县令,陛下您这私心有点明显),狄阁老在这六年里休养生息,钓鱼种菜,而我们内卫在这六年里每天加班,昼夜......
*从第三人称视角看怀曌
*每天加班的冤种内卫一枚吖~
我是一名内卫统领。
众所周知,我们内卫只听命效忠于女皇陛下,是陛下的在全国各处的眼线和爪牙。而我隶属于监察官员的部门,通常情况下,若是朝廷重臣,则由一位统领带领几位部下负责监视他有没有谋反的迹象。
但显然,我并不属于通常情况,这一切只因为我监视的官员是狄阁老,我的部下比监视张阁老和太子的人马加起来还多。这是为何,且听我细细道来。
众所周知,狄阁老曾经被贬彭泽六年(用监视太子两倍多的人手监视一个县令,陛下您这私心有点明显),狄阁老在这六年里休养生息,钓鱼种菜,而我们内卫在这六年里每天加班,昼夜颠倒,彭泽洛阳两边跑。
且不说,皇帝陛下隔三差五让我们内卫替她给阁老送情书密信,还隔三差五地让我们传口谕给狄阁老,催狄阁老回信。我们这些传信的内卫也经常陷入“这是我可以听的吗”的疑惑中,生怕哪天皇帝陛下就把我们灭口了。
若是其他官员,监视的内卫只需要记录与朝政有关的事,若无异常,封档留存即可。可关于狄阁老的每份密报,皇帝陛下都要一一过目,底下的人都打起十二分地精神来写。起初我们也只是记录了狄阁老在彭泽如何破案,如何做官。可是陛下看了我们的密报却勃然大怒,说我们敷衍于她,差点就要把我们剁成肉泥,多亏了上官女史在旁求情,这才幸免于难,临走时,上官女史提点我们,对于狄阁老,我们的密保是“能详尽详”。
于是我们的密报就变成了这样。
“陛下,狄阁老在河边坐了一下午也没钓上来一条鱼。”
“陛下,狄阁老在屋后开垦了一片菜地。”
“陛下,狄阁老偶感风寒,卧病在床。”
“陛下,狄阁老今日又破获了一桩杀人案,百姓们拍手称快。”
“陛下,狄阁老自己下厨做了一顿面条,结果没吃饱,又去店里吃了一碗。”
“陛下,狄阁老今日救活了一位病危的百姓。”
“陛下,狄阁老被隔壁县请去破案了,两县百姓都说狄公真乃神人也!”
待到密报呈上去,陛下不但没觉得我们记录冗杂,办事不利反而对我们大加赞赏。
还有一次,一位知府大人巡查彭泽县,记得这位知府是梁王的人所以各种刁难狄阁老,结果被狄阁老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负责记录的内卫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呈到了皇上面前。过了不到半月,听说这位知府就被罢官归田了。经此一事,我们也知道了这位狄阁老在陛下心中地位就如同他的体重一般,让人不禁感叹,狄公真重。
内卫行的是监视之责,可在狄阁老这里我们还得履保护之任,梁王见阁老犹如眼中钉,前前后后派了不少人来刺杀,都被我们解决了。梁王这人能处,暗杀派的都是自己家的侍卫,腰上还挂着梁王府的腰牌。关于刺杀的事我们自然也会如实上报,连带着腰牌在内,后来只是听闻梁王每派人来一次,过几日他的朝中的心腹就被贬黜一名。来来回回几次,梁王便是头脑再清澈也该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了。
关于内卫监视众臣之事,从来也算不得什么秘密,狄阁老自然也心知肚明。起初为皇帝传密信与口谕时,彼此都郑重地很,天长日久,习惯之后便随性了不少。白日里趴在屋顶上实在太过显眼,狄阁老还会坐在院中问问我们要不要下来喝杯茶水。狄阁老开垦的菜地,我们便趁着阁老不在时偷偷地浇水施肥,他心知这一切都是我们做的却也不阻止。有时看着狄阁老连着几日都钓不上一条鱼,我也会派一位水性极佳的部下潜入水中在鱼钩上挂上一条鱼,狄阁老始终以为这鱼是他自己钓上来的。
朝中人人都以为陛下早已忘记了这位远在彭泽的老臣,事实并非如此。陛下对这位老臣可谓是关怀备至,她早已下令只要是狄阁老接旨一律可免跪拜之礼,阁老腰伤常常复发,御赐的药膏更是由我们这些内卫亲手交至阁老手中。陛下也常常写情书密信给阁老,六年来可谓从未间断,口谕也传了不少,无外乎是些催阁老回信的话,还有一些年节的问候,伴随着赏赐一起到来。
皇帝的赏赐无外乎是些金银钱财,不过也有例外。有一次陛下给阁老的赏赐是几本话本子,名为《女皇陛下与狄阁老二三事》《你所不知道的君臣秘闻》《怀曌不可不说二三事》《霸道女帝与可靠宰辅》。阁老拿着这几本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僵住了片刻,问道:“这是皇帝的赏赐?”我恭敬地回答道:“回阁老的话,传陛下口谕,这些话本子都是些民间的艺术创作,供阁老闲暇之时翻阅,望阁老能好好品味鉴赏。”
内卫既然是独属于皇帝的势力,自然也会去做些不方便放在台面上去做的事情。狄阁老闲暇之余常常写诗,诗稿皆整理在屋中书架上,皇帝陛下想看,那我们也只能去做一回梁上君子,夜间潜入把诗稿洗劫一空。这件事是我去做的,出于好奇诗稿我也偷偷翻阅了一下除了忧国忧民的诗句,便是一些诉说思念的诗句,有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被反反复复写了许多遍,可惜是残句,未见下文。
*愿我如星君如月是宋代范成大的诗句,此处挪用一下。
*内卫统领表示自己磕到了。
【怀曌/武狄】贺新春
本章节又名:
狄阁老魂穿张六郎
武则天醉酒戏怀英
(怀曌cp 向)
—————正文—————
狄怀英试图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但身体软绵绵,没力气,头脑也不清明,像是酒醉后的晕眩。使了一会儿力,才有点意识,眼睛还睁不开,耳畔似有觥筹交错,鼓乐齐鸣。
当下很是诧异,“奇怪!我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不是身体不适早早歇了吗?更何况离京在外,也没心思参与什么酒宴。”
不容思前想后,狄怀英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喝得红光满面正举杯欢饮的朝臣们,又有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狄怀英暗自思量“真真怪事,我何时到了神都呢?”
突然有人拽他衣袖,凑得很近说话,...
本章节又名:
狄阁老魂穿张六郎
武则天醉酒戏怀英
(怀曌cp 向)
—————正文—————
狄怀英试图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但身体软绵绵,没力气,头脑也不清明,像是酒醉后的晕眩。使了一会儿力,才有点意识,眼睛还睁不开,耳畔似有觥筹交错,鼓乐齐鸣。
当下很是诧异,“奇怪!我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不是身体不适早早歇了吗?更何况离京在外,也没心思参与什么酒宴。”
不容思前想后,狄怀英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喝得红光满面正举杯欢饮的朝臣们,又有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狄怀英暗自思量“真真怪事,我何时到了神都呢?”
突然有人拽他衣袖,凑得很近说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他忙掩袖躲避。
“六郎再饮一杯!不要辜负此等良辰美景啊!”那人边说边给他递了杯酒,直直塞到他掌中,洒了好多在他衣袍上。
这句话直把他惊到站了起来,酒杯翻倒在桌,琥珀色的屠苏酒蜿蜒流到了地上。
“六郎?六郎!朝中还有几个六郎!”
狄怀英大惊,再看左手边,正是张易之。而刚才给他递酒之人,早已喝的醉醺醺,正是御史大夫杨再思。
“这是何等怪事啊!难道我是在梦中,还没醒来?不然如何解释呢!难道是魂魄跑到这人身上了?再者,何苦又偏偏魂魄跑到这个人身上了!叫我如何是好!”一时又惊又慌又叹,站在那里全然忘我。
“邺国公突然起身是有话要说吗?还是不胜酒力想退席呢?”随着上首一道声音传来,舞乐之声也渐停了。
刚柔并济,再是熟悉不过。而此时,狄怀英听得出,说话的人兴致正高,语气柔和。
狄怀英抬头,看向台上的武皇,只隔了三四桌,不到十步的距离。武皇头戴冕旒,身着衮服,神态和煦,正等他回话。
“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但此时肯定不能言明自己这边的怪事。还有这么多同僚在呢,不可在外人面前如此表现。若是教他们以为我或是张昌宗中了邪,再闹一场,弄的内外不得安宁,或是其他什么混乱,更得不偿失。
如此来说,只能先表面敷衍过去,等有机会和陛下单独说话了,再一一禀明。陛下贤明,定不会因我侵占了张昌宗的身体而恼怒,或是气我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于她,应当不会的。”
不过瞬息,狄怀英已经思考了这么多。
暂时放下心来,于是抬头看向武皇,缓缓开口道,“回陛下,没什么要事。只是值此佳节盛宴,饮美酒,赏舞乐,臣陶然而醉。又想到如今四海承平,黎庶安乐,此时陛下治下的万万百姓也定受天恩,享盛世,普天同乐。思及此,一世情难自已,又多喝两杯,才做出自己也想不到的怪举。御前失仪,请陛下切莫怪罪。”
此话一出,武皇微微挑了下眉,心中疑惑。“这个张昌宗,今天吃错药了吗?怎么说出这么一番正义凛然又调理通顺的话?而且,这个语气,活像是狄怀英那个老家伙。”
武皇暂时按下心内的疑惑,回了一句“无事就好,众卿身体康健,心系民生,也是社稷之福啊。”
武皇话音刚落,就有人开口说“臣听闻六郎近日新作了一支舞乐,气派庄严,听之荡气回肠又婉转悠扬,如行云流水,歌声绕梁。想来定是今日要献给陛下的,何不此刻表演一番呢?也让我等见识一下这天籁之音。”
说话之人正是喝的醉醺醺的杨再思,也难为他硬是打起精神说出这么一番话。他起身但站立不稳,半个身子都靠在狄怀英身上。狄怀英无奈,只能伸手扶他,心里却在犯愁这舞乐又要怎么表演呢?他又不会箫笙,更无任何当众奏乐歌舞的经历,若是滥竽充数,那么多人看着,如何能轻易过关。越想越烦愁,长叹一声,又在杨再思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可怜杨再思,他本来是想讨好张昌宗的。知道张昌宗早就摩拳擦掌为了今日表现一番,因此他先主动提出,为他铺路,没想到他反而不领情。
而杨再思的话立刻激起了众大臣的附和,好多人都看向他,笑着嚷着要六郎演奏。
狄怀英只是摇头,嘴巴开开合合,饶是他素有急智,一时也想不来以这样的身份该怎么合理拒绝。
武皇看这情况,更觉得蹊跷,往常张昌宗十分爱出风头,不会放过这样的场合表现一番,就试探他说“六郎不要推辞了。”看他接下来如何应对。
还不等狄怀英说话,他身侧的张易之见弟弟愣住,像是很不情愿的样子,他虽不知道弟弟有什么隐情,但此时最重要先帮他一关。于是听到武皇话毕,张易之马上起身回话“陛下,邺国公方才饮酒太多,头晕目眩,不如臣代为演奏,那日臣弟所奏之乐,臣也一同练习过。请陛下恩准臣代为演奏。”
狄怀英见张易之如此帮他,心中对他的看法倒是有所丰富。当下也马上补充说“臣确实有些头晕,不如由兄长奏乐,舞姬伴舞,臣…”
狄怀英还没说完,又有一人起哄“臣听闻邺国公与众学士编撰诗书,更有珠英学士诗集流传,不如请邺国公今日也赋诗一首,臣等观摩学习一番,也许于诗词能有所进益。”
不只是谁如此不怀好意,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张六郎不善诗赋呢。但狄怀英无法再次拒绝,之前已经推辞过了,再拒绝也怕惹得皇帝和朝臣不满,引来更多麻烦事,只能应允。
于是一会儿功夫,张易之,一众舞姬开始演奏。狄怀英拿一支笔,蘸饱了墨汁,缓缓写就。
舞乐之声忽而磅礴雄浑,忽而婉约细腻,的确是一支好曲子。远处天边更有烟花绽放,团团簇簇,美不胜收。此情此景的确是好一番佳节盛况。
一边是沉浸在歌舞音乐中的朝臣,一边是凝神书写的狄怀英。而上首的武皇视线却不时落在狄怀英身上,没有太关注正卖力表现的张易之。虽他投其所好,乘鹤吹笙,锦绣风流 ,很是吸引了不少复杂目光。武皇蹙眉正思考,也不理会张易之偶尔投向她的含情目光。
当乐声止歇,狄怀英才搁笔写就。武皇似是很满意张易之的表现,把他夸赞一番,众臣也跟着赞美五郎如何天人之姿。
赞美声过后,狄怀英才开口,“臣做得不好,斗胆请陛下斧正。”
武皇笑道“六郎定是有了佳句,呈上来。”
狄怀英犹豫一会儿,才缓步走到武皇身侧,由宫人接过,又呈给了武皇。
狄怀英略微偏头看武皇,她正凝神看他刚才写的诗。不是什么好诗,他不善诗词,张昌宗也不擅长,只是这笔迹狄怀英却没有刻意隐藏。他想如果武皇一眼认出他的字迹,那也不用过多解释,等人散后,再把前因后果说给武皇,肯定不会怪罪。于是狄怀英悄悄看她神色。
他们两年多没见了,但他依然觉得很熟悉她。甚至在这样的气氛中,如此近的距离偷窥她,让他心跳加速。自从她登基以来,她的面貌似乎就不曾改变过,那些新增的皱纹让她显得更加阅历丰富,风韵无限。无论何时永远是端庄持重,雍容华贵的帝王气派。
而此刻她的眉头一直皱着,很是纠结。
狄怀英猜测她对眼前张昌宗的身份有了怀疑,但是正在思考事件的合理性。然后他闻到了晚风带来的淡淡桂花香气,冬天没有桂花,这味道显然来自武皇,他深吸一口气,缓解紧张。
待那句“六郎好文采”的温柔话语传到耳边时,他才惊觉武皇已经起身,距他很近了,他可以看清皇帝黑金衮服上精巧威严的龙纹。
于是连忙俯身感谢皇帝赞赏,再推辞一番。却来不及思考武皇毫不困惑张昌宗为何写出了一手狄怀英的字。
“来人,把前两日南海郡进贡的宝物呈上来。”众臣听武皇吩咐,都暗想这个张昌宗果真受宠,今日又不知要得什么珍贵赏赐了。
待宫人呈上来展开时,众人才发现竟是一件异常精美的毛裘,纷纷赞不绝口。
“臣早就听闻南海郡奇珍异宝繁多,更有集翠裘名扬四海。听说是用颜色各异的翠鸟羽毛配以孔雀金线制成,今日一观,果真是镂金铺翠,灼灼辉辉,六郎若穿上肯定衬的他更风度翩翩了。”一人抢先赞道。
武皇微笑点头,看向走去换衣服的狄怀英,笑中却多了几丝促狭,似在想象眼前这人穿上这件华丽毛裘是个什么样子。这一想,本就因醉酒显得柔和的眼神就更有些朦胧。倒真是奇事怪事,她低低自语,摇晃杯中玉液,轻闻酒香,又斟满,心中的喜悦也如这酒香渐满而溢了。
不一会儿,狄怀英已换上新赐的华服款款而来,他本就容貌英俊,这华冠丽服更衬得他风度翩翩俊逸非凡。但他缓步走来,脸上神情却别别扭扭,很是难为情。
武皇见他如此俊逸,心下欢喜,而表情又实在好笑,又想笑,却也不能笑得过火,猜测他心里不知道别扭成什么样了。堂堂阁老,几时被人耍猴一样围着还纷纷议论呢。武皇想到这里,更是开心,脸色变化好几次,但只浅浅一笑,赞道“六郎英姿不凡。”语罢,又赏了许多珍宝给他哥哥张易之。
众人见武皇如此满意赞扬,于是又都纷纷附和赞美六郎,夸奖五郎,倒也有一些人全程表情复杂没有跟话。
“昔日御史大夫杨再思赞莲花似六郎,果真如此。今日臣看五郎,白皙美姿容,又善音律歌词。观之确如翠罗簇护,金相玉质,宛如芙蓉独自芳妍。”
“莲花六郎芙蓉五郎,真是两位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啊!”
狄怀英见此情景,一时也不知道以何种身份听这些溢美之词。张易之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听之很是受用。
正与旁人推辞时,武皇一句“赐座”,把狄怀英安排在了自己身侧坐下。
又陆续入座,开始又一轮歌舞表演。狄怀英坐在武皇身侧,又是忐忑,又是疑惑,如坐针毡,难以平静。
众臣都习惯皇帝对张氏兄弟的宠信,因此毫不惊讶张昌宗坐在皇帝身侧把酒言欢,
都又开始喝酒取乐。
武皇却好像眼前人仍然是宠臣张昌宗,没有表现出丝毫疑惑,不时偏头与他说笑,把盏。
狄怀英与武皇饮酒玩笑之时,时刻关注她神情。见她由衷欢愉,并无特殊的神色,也就暂时放下满腹心事,想席后再提。每次武皇偏头与他说笑,他就看到她两颊带粉,唇瓣红润,口脂轻盈,深红中闪着细细的金色。
武皇兴致太高,一杯接一杯让他陪酒,很快,狄怀英醺醺然。他凝神看武皇脸庞时,那细细金色渐渐成了数个光圈,他摇摇头,知道自己醉了。但他仍知道自己附身在别人的身体上,以一种亲密的距离坐在她身侧,与她把盏。他现在是邺国公张昌宗。
他意识模糊中听到宴席散场,旁边服侍的宫人搀扶他,又把他带到一处地方让他休息。
待到四下无人,大殿陷入寂静时,有轻微的脚步声走近,再是熟悉不过了。但他没有起身,似是有心无力般半个身子靠在榻上,双眼轻合,呼吸平稳,一双耳朵却紧张得很。和刚才在武皇身侧闻到的桂花香一样,这味道越近了。
她在榻前站定,后又坐在榻边,轻抚他背。殿内很安静,君臣二人气息声起起伏伏,再有二人身上的淡淡酒气弥漫开来。榻边燃了一盆炭火,声音气味都很轻微,只有偶尔的毕剥声响,闪出点点火星。
“六郎醉了吗?怎么也不与朕说话,也不服侍朕安寝呢?”
狄怀英从来没有听到过武皇这样的声音,轻柔又黏腻,尾音拖的很长,让人慌乱。他正思考如何应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说明情况,不然阴差阳错,酿成大祸该怎么办?
但他话还没出口,就感觉武皇离他更近,竟是倒在了他怀中。这下他也顾不得其他,急忙睁眼起身。衣衫已被武皇压住,才看到武皇也是一副醉容,正轻卧在他怀中。
狄怀英双手扶她,又不敢力气太大,拿醉酒之人更是没有办法。只好任她躺在怀中,急的他直冒汗,一番话说的又急又乱。
“陛下醉了,臣不是张昌宗,臣是狄怀英啊!臣本在家中睡觉,不知道什么机缘巧合让臣来到了神都,又魂魄来到了邺国公身上。臣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外人太多,这种怪事又不好当着众人讲明,恕臣大不敬之罪。”也无法行礼,一双手无处安放,眼神四处闪躲,也不敢直直盯着皇帝的睡颜看。
一番话说完,见武皇仍是呼吸浅浅,一副安然入睡的样子。
“臣真的不是张昌宗,臣是狄怀英啊!” 狄怀英更急,想用力扶她起身,却被抱紧。
“六郎醉了”武皇埋首在他胸前,一只手摩挲他腰部,上下反复,轻柔之极,却不起身。
这轻柔话语传到狄怀英耳中,宛如惊雷。“难道陛下真的醉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啊!
可是不该啊!难道陛下认不出我的字迹来吗?这下真的被当成张昌宗,还要整晚与陛下共处,又该如何?狄怀英啊狄怀英,早知如此,不如刚一过来就说明实情呢?何苦现在犯愁!”
狄怀英兀自沉思,思前想后,后悔不已。他见武皇仍是安睡在他怀中,一手在他腰侧环着,一手轻抚,好似梦中无意识的动作。她每次呼吸都经由胸腔也传到他身上,带来微微的晃动。渐渐的二人呼吸节奏一致,胸腔也一同轻轻起伏。这气氛实在是闲适自如。
“如此一夜倒也没有什么,此刻作为张昌宗来说,这是臣子应该做的。”狄怀英略略定神,镇定下来。不到一刻,他的情绪却几度变化,起起落落。
“你刚才喝了那么多酒,朕想你早就醉了,让你在这里休息你却又坐着。你今日真是古怪的很,朕要把你放在身边勘察,看看你到底耍什么鬼把戏。”武皇口齿不很清楚,断断续续说着,狄怀英听她说完回答道“刚才禀明陛下了,臣不是张昌宗,臣是狄怀英… ”
话没说完就被武皇打断。“不要提狄怀英,这个老家伙这几年在外面,除了公务之外就没有一封信件传来,脑子里只有公事,我最烦他。”
狄怀英轻笑,心想,酒后吐真言,皇帝看来很不满啊。等回去了还是多去信到神都,安抚皇帝情绪也是为人臣子的责任。笑后也觉得此时的武皇实在罕见,无论她是真醉还是装醉,先顺着她说就是了。此刻二人都半醉半醒,说话也不再板板正正。
“陛下说的是,这个人古板无趣,实在乏味。”狄怀英附和道。
“也不是,你不要这么说他。其实他为人做事也有很多趣味,只是他自己有时也发现不了。他最会随机应变了,又胆大心细,其实他一点也不古板,恐怕朝中没有比他更会灵活的人了… ”武皇轻笑一声,狄怀英听来,声音却闷闷的。
“只是,朕有时烦他的灵活,让人猜不透他的真正想法。我总是想知道面具后面的他是怎样的,但他却说自己并无面具。后来我也明白,这样一个人,确实难得的赤子情怀,做事为人简单至极,只一点,于苍生社稷有利。这就是他的所有所有的面具,目的,要求… ”
“这个人一生都为此而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个人荣辱得失更不是他看重的,所以朕对他,没有可赏赐的,也没有可惩罚的… 觉得不安心… ”
几句话虽说的零零碎碎,却也让狄怀英很是动容。知己一人难求,而武皇一直以来都懂他知他,只是君臣之间隔了太多,就不能单纯互为知己了。纵使有再多其他的细腻情愫,也不能有何作为。
“我却不知道,他日日唤我陛下时,心中又有几分我的位置呢?”武皇似是喃喃自语,但狄怀英听得清楚,更是心软,说道“想来狄公心中更是看陛下极为重要呢。所谓人居两地,情发一心,即使不能时时伴君之侧,一颗心想必也是时刻牵挂陛下呢。”
“当真吗?”武皇闻言抬头看他,问道。
狄怀英看武皇面庞,那醉容真切,问询之意也真切,目光中三分醉,三分疑,三分喜。就那么静静看他,让他的满腹心事烟消云散,心软成水,只剩眼前一人。
他一手扶她肩膀,一手摩挲她脸颊,回她“当真”,又把刚才那句话说了一遍,一字一字,极为慎重“人居两地,情发一心。臣身在幽州,仰望朝阙,冀能早日面圣。与陛下煮酒对弈,品茗赏花,好不快哉。”
“朕也,想早日有那么一天”武皇似是想象他所描绘的图景,一时喜悦又憧憬,抱他的手更紧。
“陛下醉了,睡吧。”
武皇脸埋在狄怀英胸前,呼吸渐稳。狄怀英便一只手轻拍她脊背,以作安抚。慢慢的,狄怀英也渐渐意识模糊,酒意上涌,意识不再清醒。轻抚武皇脊背的手也变缓,本来直直坐着的身体慢慢倾斜在软枕上。他只觉得暖意融融,身体又轻又软,殿中还是那么安静。武皇窝在他怀中,他们呼吸一致,吐息缠缠绕绕,紧靠着彼此,睡去了。
武皇在睡梦中听到梆子声响,远处随之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她睁开朦胧睡眼看到醉酒的狄怀英睡得正沉,不禁轻笑。微微起身从软榻里侧拿出锦被给二人盖好,又从枕下摸出一个东西,放在了狄怀英袖袋中。
于是又睡下,仍一只手环在他腰间,一只手握住他手,对他说“怀英,恭贺新禧”。
武皇也因醉酒困极了,勉力说完,渐渐又入梦了。
次日,狄怀英被爆竹声吵醒。他看向周围熟悉的床榻,脑中思绪混乱,又因醉酒而头痛晕眩。却慢慢想起了昨晚奇异的经历,只当是醉梦一场。
但当他洗漱完,习惯性摸进袖口,拿出里面的东西时,愣在了原地。是一只新做的荷包,正反两面绣了两个金字,一面绣了几枝翠竹,另一面是一簇牡丹。他低头沉思,渐渐回忆起昨晚的奇事。手中摸着那“福”“寿”二字,笑得开怀,眼睛都眯了起来。
“恭贺新禧”,他轻声说,远远看向神都的方向。
————完————
【武狄】醉太平
◎重发的
◎名字前后无意义只是习惯
◎正史向
◎有细微改动
◎ky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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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太平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重发的
◎名字前后无意义只是习惯
◎正史向
◎有细微改动
◎ky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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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太平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诗经·天保》
壹
“随我去洛阳吧。”
调露元年,武则天也许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只是那日西都禁中教坊新养的乐人初成,在跳一曲《绿腰》。轻盈的舞袖如一捧风中细雪,又似白鹤振翅,最后化成绵绵柳絮,在琴与笙的吹拂下搅乱了狄仁杰的思绪,让他放任天后耗尽了等待应答的耐心。
往后有段时日里狄仁杰觉得自己那时应正历经一场如丝如缕缠绵悱恻的病——调露元年,他才刚有机会陪着天皇天后巡幸汾阳宫,身份低微,该淹没在百官中,罹患风疾的天皇甚至都可能认不出他的面孔。
可他明明又记得太液池畔坐落的亭台、记得南面灯火辉煌的含凉殿、记得从萋萋绿树中吹来的湖风,也记得天后鸾凤髻上夺目的珠钗玉笄金步摇,还有一朵艳色牡丹花饰。
想到那朵牡丹,狄仁杰突然意识到,当时他一定回答过,只是被乐人后加入的埙吹得支离破碎。
他拒绝了武则天。
无数人想簇拥天子銮驾去东都洛阳,他们都知道天皇和天后都不爱西都长安——尽管高祖在此定鼎天下,太宗在这儿征伐四方,然而开国的勋贵像这片土地上一块块拱立的尖石,将这位天皇日日笼罩在阴影下,他深恶于此,甚至连大明宫较低的地势都会让这位天下至尊觉得胸闷头晕不止。
于是在隋朝旧宫的烈烈焰火中,乾元殿再次从洛阳的西北一隅长出,往南望尽潺潺洛水。
受宠的臣与妾会被带往乾元殿,在那里享受天皇与上苍的恩典。
“那是怀英第一次朝我稽首①。”武则天打断了他顺水而去的思绪,彼时她因李治病重不得不中断了中岳封禅的事宜,鲜有得闲,“谢我恩,却不领我情。”
“天后记错了。”狄仁杰赶忙回道,“仪凤二年元日,臣曾参加过早朝大典,跪在含元殿的龙尾道旁道贺,只是离得太远。”
“你倒是会避重就轻。”武则天不咸不淡地说。
她懒于再去和这尾狐狸兜圈子,继续在乾元殿的轩廊间漫步,不知怎的,武则天望着花师们种下的各类盆景花簇,突然想起上官仪那句“步辇出披香,清歌临太液。晓树流莺满,春堤芳草积”,心里平添一层阴郁,她一向惜才,而这上官仪明明是进士及第的才子,却比明经入仕的狄仁杰更为不知变通。
“怀英为什么对长安情有独钟?”她走了一阵,又似无意问道。
“天后可知‘长安’二字做何解?”狄仁杰反问道。
“长治而久安。”
“臣心系社稷,此生夙愿乃……”
“行了。”武则天有些不耐烦起来,“收了吧。”
她太过厌倦这种虚与委蛇,往先注意狄仁杰也正是他当大理寺丞,在宣政殿常朝时手持笏板顶撞李治那副刚直的样子。
狄仁杰望着她的背影,几乎立刻就想到他缠绵许久的那场癔病,洛阳新采的牡丹浮泛在太液池的银月下,花瓣是湖中粼粼的波光。
于是他鬼使神差般问道:“为什么天后独爱洛阳?”
武则天停下脚步,笑道:“许是爱洛阳的牡丹吧。”
狄仁杰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总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这件琐事,他们俩,都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闻到了对方埋藏的秘密,它们是两棵扎着根的植物,一株种在长安,一株种在洛阳。
贰
狄仁杰再随武则天游历洛水江畔时,刚好是垂拱三年的五月,按武则天的说法,只是想带他看看花期将近的洛阳牡丹。
然而她走了不多时,终于还是回过头来。
这是武则天第一次与狄仁杰说起她的梦,往后她还会说许许多多这样的梦魇——她一辈子从没有做过什么好梦,前半生梦王皇后、梦萧淑妃,后半生梦李贞、梦来俊臣,唯有天将明时她偶有假寐,在朦胧中梦见一只狴犴,瑞兽卧在她身侧,她便得以有一时酣眠。
醒时天色灰沉,通常还未及早朝的时刻,有好事内侍提起大理寺丞狄仁杰已到建福门外的待漏院等候上朝了,武则天少有去管这几句碎语,所以他们的提醒从大理寺丞变成侍御史,从侍御史变成宰相,最后从宰相变成国老,只有武则天梦中那只狴犴没变。
“我最近梦到了咸亨元年。”武则天说。
狄仁杰沉默不语。
当时他远在并州,仅仅只是个法曹。那里唯一被大明宫牵动的事物只有苟延残喘了几年,虽死未僵的豪族太原王氏。
不过狄仁杰早该猜到,咸亨元年,边疆不稳,天下大旱,关中地区颗粒无收流民四起,内廷与外廷该是觉得天皇天后失德于天。
“太后何不去问问浑天监?”随行的内常侍答道。
狄仁杰琢磨不透她的用意,随着问话也稍稍注意着太后的动作——太后多梦不得解,按理说该去问问司掌卜筮的浑天监,而不该如此淡然地吐露给群臣。
“怀英可知我为何来此?”武则天话锋一转,却把问题抛给了他。
“臣不知。”狄仁杰道。
“世人皆知上古伏羲造八卦,徜徉洛水之畔,有神龟凫水而出,背负洛书。”武则天停下脚步,望向悠悠江水。
狄仁杰见她言尽于此,已然领悟她究竟想要听什么——世人皆知洛水之畔宜龟卜、筮占、扶乩,然而太后真的在乎这个梦是噩梦还是惧梦,是正梦或喜梦吗?多年前宫中传来王皇后和萧淑妃种种惨死的流言,陇西和岭南至今还有厌胜的传闻,太后却独独梦到咸亨元年。
她在怕,怕当时那场关中的大旱和西北的战乱会让她铺垫半生的高阁垮下。
这如履薄冰的、一触即碎的、镜花水月的高阁——正如现在一样。
狄仁杰抿紧唇角,向太后躬身长揖:“臣请命去……江南。”
他咽下了临到嘴边的扬州,只堪堪说了个轻飘飘的江南。
他感到太后在笑,然而斗胆抬眼却只看见发丝中刺过的一缕斜阳。
“为什么是江南?”
狄仁杰没有即刻回她,而是在心中一字一句斟酌该如何应答。
太后却像等着饴糖的顽童,迫不及待地重复了遍:“为什么是江南?”
“愿替太后解梦。”
狄仁杰终于听到太后笑了,她的笑声像高堂大殿檐牙上的占风铎,用碎玉制成,相撞间如一泓泠泠的清泉落上草涧。
他忽感纱冠上一动,却是太后把一朵云红的千叶牡丹簪上帽檐,她笑道:“怀英知我。”
怀英知我。
武则天想,她还隐去了后半句。
晚间被她视作看门狗的来俊臣又向她提及狄仁杰的事,他说的慷慨激昂又义愤填膺,好似狄仁杰改任江南巡抚是个天大的祸事,是纵虎归山。
他说这些时,武则天正在欣赏一副被描金裱好的字,她从容地看着,到最后竟仍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
“骆宾王找到了吗?”她放下檄文,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适时打断了来俊臣的陈词。
他当然不会知道——武则天深知来俊臣不过是她手下一只追猎的狗、一把射雁的弓、一个用来威慑臣子的符号。她向来讨厌这样的工具太过聪明,所以他们自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愚笨。
骆宾王该死在乱兵里,死在文字的喟叹中。倘若他生在太平年,武则天说不定会为这样的才子落下几滴泪。
武则天想到骆宾王,不由又想起当年四个宰相里唯一支持她的李勣来,出将入相的英武之辈被赐国姓李,可惜这个殊荣在孙辈李敬业身上却被夺去。
她叹了口气,把那副《讨武曌檄》丢得远了,兀自摁起跳得有些快的额角。扬州一乱,似是掀开了天下乱臣的反心,就算洛阳宫门口的铜匦日夜不辍,如貔貅一般吞尽天下所有的风闻言事,这神州大地上也仍有不竭暗流。
武则天头痛之余,迫切地让内侍送走了来俊臣,她怀疑他最后那句话踩到了自己的隐疾。
“太后让狄仁杰去巡抚江南,何异于抱薪救火!”
她太明白来俊臣呼之欲出的言外之意——她废李显、立李旦,所图太过。而狄仁杰不过一介遗臣,更是尊奉孔孟之道的儒士,他该和那些李姓诸侯王、和兵败被杀的徐敬业同仇敌忾。现在她放他回江南,放他回那片不安分的土地,他的归来都成了一个谜。
但武则天并不该怕——
怀英知我,我知怀英。
她和狄仁杰从来就不是对赌天下的弈者。
叁
在很多很多年后,狄仁杰在病榻上和老友张柬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许多重要或不重要的事,他们一时说起今年的漕运,一时又说起洛阳运河旁新培育的牡丹花,一时提及下调的赋税,一时又提及长安东市里新开的酒肆。
“绕来绕去,你究竟想说什么?”张柬之不耐烦道。
“我想说……如今天下富足,海清河晏。”狄仁杰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百姓不会希望狼烟再起。”
张柬之是何等聪慧的人,须臾看透了他,便抽回手,只是笑:“狄公不愿再兴刀兵,可是有私心?”
“是、是。”狄仁杰边咳边缓缓地点头。
“你——唉!”张柬之本想怒斥他 ,到头却化作一声长叹,“原先也就罢了!你知道她现在志得意满、安于现状,已有怠政的苗头,你还在想帮她说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狄仁杰没有气他直白,反而笑道,“我如今日薄西山,陛下估计也并无几个春秋了……这天下,谁也带不走,何必急这一时。”
“你就这德性!”
他就这德性。
在改任江南巡抚的那个晚上,狄仁杰睡不着,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也曾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主动请缨去江南?尽管太后说得模糊,只是让他去捣毁民间的淫祠,但他很清楚那是太后被徐敬业的事吓成了惊弓之鸟,虽然平乱的过程并不困难,然而人心才是最令她担忧的祸事。
先贤孔子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也深以为然,这个道理为君者不可不知。
他去江南,无非是安抚百姓,再者留意民间对波诡云谲的大明宫的态度,如有叛贼一律诛杀于萌芽——然而他们真的能叫叛贼吗,如今的太后已然是无冕的帝王,李显李旦这些子嗣在她手下不过是对外张显法理的工具。
狄仁杰猜到在他回朝后更多人将视他为武氏鹰犬,视他为李唐败类——然又如何呢?
他问自己:什么才是明君?
立心以天下乂安、生民乐业为己任,许死而后已之志。②
她是吗?
狄仁杰相信她是,所以愿为她结草衔环、披肝沥胆、不惧身后千夫所指。
至少他相信,她会给天下一个盛世。
武则天在这年里让狄仁杰跑了许多地方,先是江南,后是豫州,最终是复州。
去江南,武则天试其忠;去豫州,武则天用其忠;去复州,武则天尽其忠。
到了最后,她自己反倒先不忍起来。
一者,天下皆知错在张光辅,然而被贬的却是狄仁杰,这无异于给了各方势力一个信号,那就是她现在必须倚赖张光辅,为此不惜牺牲狄仁杰;二者,她牺牲狄仁杰以求苟全,赤子忠臣无不寒心;三者,她怕狄仁杰为此心灰意懒。
然而天下之主从无言而无信朝令夕改的道理,武则天懿旨一出,便再难以回头。
她一天天的难受得紧,可惜有人倒是比她豁达许多。
“复州可是个好去处,”狄仁杰笑眯眯地说,“水网密布,鱼鳖不可胜食。”
“就是把你贬到岭南去,你都自有一套说辞。”武则天看他这副样子,更为介怀。
她想来想去,还是硌得慌,又嗔道:“你就真的不怨我?!”
狄仁杰从她的语气中觉出不善,甚至有点归罪于自身的味道,不由为此提起心来,赶忙戏谑道:“怨,自然是怨的,微臣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只羊,被太后您逮着薅,抓住就不撒手。”
这一番说辞倒真把武则天逗的哭笑不得,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少来这套了。”
狄仁杰收起笑,正色道:“只是臣有一事不解,还请太后不吝赐教。”
“说。”武则天睨了他一眼,倒想看看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太后向来是令行禁止杀伐果决,为何这次优柔寡断了起来?”狄仁杰看向她,“举棋不定,非为王道。”
武则天这下是真动了点气,这狄仁杰就是真不拿自己的脑袋当回事,反而先怪起她行事有误来了。
“你说这种话,”武则天道,“倒像是想求速死。”
“臣是俗人,俗人都贪生。”狄仁杰长揖道,“然而太后为国向臣借命,微臣不惧死。何况如今只是贬谪去复州,于性命无碍,太后何必耿耿于怀。”
“怀英觉得我因何不忍?”她反问道。
是,她一直如狄仁杰所言,令行禁止杀伐果决,光广开言路设立铜匦重用酷吏就可以得知她从不心慈手软。狄仁杰是忠臣,为麻痹权臣而牺牲忠臣是为不忍,但告密成风的这几年,她深知自己绝不止错杀一个忠臣,但这于巩固摇摇欲坠的朝廷有利,她也盖不后悔。
武则天原来一直觉得狄仁杰是个聪明人,然而这时倒觉得他冥顽不灵。
“我不缺你这颗忠臣的脑袋。”
狄仁杰正想回应,却被她一句话堵住了所有的长篇大论——他此生熟读儒家名篇,熟知万千典籍,独独不善此道。
“怀英是明经科入仕的吧?”武则天突然发难,“那一定熟知儒学,各类著作应了然于胸。”
“太后谬赞。”
“《论语·为政》中有篇,我印象太深。”武则天叹道,“子曰……”
“太后!”狄仁杰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她将说什么。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武则天故意拖慢了语调,好像在延缓一种酷刑的折磨。
“太后!”
“思无邪。”武则天看着他紧皱眉头,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我日夜所思,却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还请怀英解惑。”
“恕臣驽钝。”他竟一振袖,罕有地跪了下来。
武则天终于沉默了,狄仁杰的拒绝是无声且炽烈的,几乎没给她再说任何一句的机会。她望着跪在她身下的狄仁杰,竟有一瞬觉得自己不该受此大礼,他从来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强逼也是无用。
“起来。”武则天不落忍他如此,扭过头去,“爱卿……即刻去复州上任罢了。”
“臣谢太后隆恩。”
肆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东都去复州的路途遥远,其间山光水色不胜枚举,然而狄仁杰始终无法忘怀他临走时太后说的这句话。
他当然懂这句的意思,甚至也懂太后想引申的意思——他只有在不想懂时,才真不会懂。
何为诗?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何为“思无邪”?
无论何种感情,都是至纯至真,直写衷曲。
太后想说,她对自己的感情无关朝政、无关立场、无关身份、无关……然而他受不起这样沉重的感情。
狄仁杰深知,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个“思无邪”的人,于忠君,他虽忠于太后,却心系李唐;于忠国,他虽忠于李唐,却为太后奔波;于公,他虽心怀天下,却仍有陈腐之思;于私,他虽倾慕圣眷,却难保不无利用之意。
他实非良人。
狄仁杰希望太后尽早看透他,看透他们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总有一天会走到对立面去,他不愿这场虚假的眷恋会长到反目的那天。他有点想提醒太后昔日曹操和荀彧的故事,讲一讲关于“隐诛”这件永不会写在青史明面的故事。
想到此处,他突然勒住缰绳,回首望向洛阳的方向,那时太后还没有造好那座直耸入云的明堂——然而就算造好了他也并不会看见。狄仁杰已骑着驿马行了三日,那是整整二百一十里,他所见只有遥遥的官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最后一旁的仆从看他停得太久,很有眼力见地嘟囔了一句:“复州说不定就比洛阳还好呢!”
是了,狄仁杰经他一提,意识到自己仅仅只是想再看眼洛阳。
他想起调露元年,他拒绝太后随她去洛阳,而今要离开洛阳,却又舍不得了。
狄仁杰再拿到太后六百里加急的信函时,早就习惯她这点弃公营私的任性,只是信中除了琐事,她还特地用常做御批的朱笔写了句——
“下次怀英再回洛阳,怕是要改口了。”
狄仁杰坐在案边,看烛火暖黄的光照亮帛书,又照亮那句血色的话,他的指腹摩挲着那几个字,似乎想印证这非一场幻梦,而是真实的、即将发生的事。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太后会登基掌大典,但这事真到来时,他却说不好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对她了却心愿的宽慰,也许是对改朝换代的痛苦,也许两者皆有。
狄仁杰叹了口气,从枕边的木盒中拿出收好的一叠信件,一封一封地投入脚下的火盆中,看它们燃烧、熄灭,最后化作一堆无法辨别的灰烬。
在那堆灰烬中他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难过,于是在收到信的那夜毫无悬念地病了。
他缠绵病榻,昏睡时六百里急书刚到,醒来已是载初元年的年尾。
不,她改了年号,现在应该叫天授元年。
那年登基时,无数的臣民都该对她顶礼膜拜,都会为她送上最吉祥的祝福,他们的道贺如百鸟朝凤,雪片一样飞入明堂。
然而狄仁杰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沉默如针,一点点刺进武则天的心口,她曾等他五日、十日、半月……乃至两三个月,最后当今圣上终于放弃了自欺欺人,放弃了去迁怒负责驿传的驿站。
四百里、六百里、八百里飞递都不是他需要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为她准备任何祝贺。
狄仁杰是何等聪慧的人,之后武则天每每提及,他只是说病得糊涂了。
他确实病了,仆从知道、医官知道、武则天自然也该知道,至于糊不糊涂,只是各人一厢情愿的认为罢了,武则天拿他毫无办法,但是她历经无数风雨,自觉没什么不可以放下的。
至少狄仁杰没有公然反对她。
天授二年,武则天调狄仁杰回洛阳,封他为宰相。
她恨得牙痒,然而却始终记着垂拱四年为张光辅贬谪狄仁杰去复州的时候,那种无力感她不想再体会,于是如今连本带利还给他。
“陛下。”狄仁杰叫住她时,她几乎没能反应过来。
这一瞬间啊,他们好似又回到了长安,回到了太液池边的亭台里,湖风带着暖意吹开枝条,他们漫步于此,走得各怀心思。
“陛下!”狄仁杰又喊了她一声,她终于不忍,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狄爱卿,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吗?”
这个陌生的称谓喊得他一愣,他好久好久没有再听过了,久到他还以为当今的圣上是早已仙逝的高宗。狄仁杰这才意识到,这样的称谓才属正常,他习惯的君称臣以表字,那是天大的恩宠。
“陛下一直在等微臣一个答案。”狄仁杰看着她的背影,“从调露等到垂拱,又从垂拱等到天授,可臣总是害怕,故而一让再让。”
“这天下,还有你狄仁杰怕的?”武则天发出一声短促而讥讽的笑来。
狄仁杰此生从未怕过什么,当初直谏高宗时未怕,当初气急怒骂张光辅也未怕,甚至于面对这风闻言事的朝堂他也未怕过。
“臣,有所耳闻陛下近来说的一句话,”狄仁杰撩起下摆,慢慢跪下来,“陛下夸臣‘故以谒诚匡主,思致於尧舜’——这一叩,臣叩谢陛下厚恩。”
他举起双手,慢慢向下到地,而后以头叩地,他的额头贴住冰冷的地面时,只觉得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任由它们垂落在地,过了许久,他才再直起上身来。
“第二叩,臣叩谢陛下错爱。”
他继续朝那个已模糊在水纹中的背影稽首,只是停得更久了。
武则天背对着他,只敢极目远眺,无所依从的视线惶然地落在花上、树上、云上,她无数次想转过头去看看他,然而她是这天下之主,是历经半生才登位的帝王,她该有自己的坚持。
“第三叩,臣叩请不赦之罪。”狄仁杰加大了嗓音,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道,“罪臣此生所做一切皆想辅佐陛下成为尧舜那样的贤君,故而不敢以微末之身毁矣!”
是啊,狄仁杰怕什么呢,他无非怕他的松口给她带来更多的非议,往后青史卷卷,竹简根根,春秋笔法写尽他们的故事,他不惧自己是个佞臣或是罪臣,独独怕她落得妖后昏君之名。
“朕不在乎。”武则天最后说。
“如若陛下要强逼,那就赐臣三尺黄土,”狄仁杰长叹道,“罪臣得以有一隅埋骨。”
伍
武则天在很多时候里鲜少去回忆太宗时期,然而今夜避无可避,她躺在九龙塌上,一晃神就记起了那时候的自己。
也记起了狮子骢。
狄仁杰就如那匹宝马一般,俊逸非凡,却性烈难驯。她当然可以拿出铁鞭、铁檛和匕首,然而于烈臣何益。
她拿狄仁杰束手无策,因为隔着他们的从来就不是狄仁杰,而是这天下纵横多年的规矩与成见。
那年,风闻言事造成的祸端终是吹在了狄仁杰身上。武则天想再留,却仍旧感受到了当初面对张光辅事件的无力感——
她明知狄仁杰不会反,然而天下皆指他有反心,甚至于还有口供和《谢死表》,证据昭昭,朝堂上成百上千的眼睛看向她。
她如果任性,如果强留,那就是把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朝臣只会把铜匦当儿戏,认为反或不反,仅仅是凭她好恶的一句话而已。武则天虽也算借着酷吏之手除异己,但此事绝不可能摊上明面。
“这是他的口供?”
“回陛下,千真万确。”来俊臣说。
“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来俊臣听着她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忽而大笑起来,“好一句‘反是实’!反得好,反得好!”
来俊臣不知她因何发笑,愣了半晌才问:“那……如何处置?”
“他既然都承认了,那你看着办便是。”武则天摆了摆手,“朕要歇息了,你退下吧。”
待得来俊臣走后,她又摊开那份口供,指腹抚过其上一个个惹眼的字,就算她明知狄仁杰不可能反,却还是在看到的一瞬有隐隐痛心。
“他倒是个聪明人。”武则天有片刻眼热,最终却还是笑着叹道,旋即把那份口供收进了袖中。
大周律法,承认谋反便可免死。
只要不死,只要不死,总会有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果然不出她所料,没过几日,狄光远就手持其父的申冤帛书深夜面君。
武则天在看到他捧着帛书进来时,觉得自己好久没如此欣喜过,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动如擂鼓,几乎要从口中蹦出——她根本无需看这封信,她从来不相信狄仁杰会反,她需要的只是这个契机,这个证明这起案件有疑点的契机,这样她就可以把狄仁杰提出牢狱,在朝臣面前一点点推翻他的罪状,让天下心悦诚服地觉得他无罪。
……
狄仁杰再见到武则天已经是数月之后了,他向她行礼时,手上的镣铐啷当作响。
“你……为何承认谋反?”群臣在侧,武则天强行忍住多余的感情,问他。
“罪臣如果不承认谋反,已经死于酷刑。”狄仁杰跪在朝上,哽咽着说道,“怎么还能再见陛下一面。”
他望着端坐在高堂大殿上的武则天,武则天也如此看他身着囚服跪于堂前。这场两人都心知肚明又锥心刺骨的戏一直对峙到傍晚时分,最后武则天把那封《谢死表》当众烧了,带着火星的碎屑随着如血斜阳散在殿中、散在所有臣民的眼里。
她站起来,颤着声音道:“怀英无罪。”
“怀英无罪!”
这一次,武则天被他吓怕了,不得不把他送得更远、更久——就连狄光远都在忿忿不平,觉得为何陛下明明嘴上说无罪,却要把父亲贬谪去彭泽。
狄仁杰自然明白她所思所想,只是笑:“光远,你觉得是洛阳好,还是彭泽好?”
“自然是洛阳!”狄光远答道,“好多人不择手段都想进洛阳,洛阳的狗都比其他地方的人金贵。”
“可为父觉得,彭泽好。”狄仁杰继续收拾他的藏书,“洛阳好,但是险之又险,你看这次为父不就是差点死在了洛阳?”
“那、那是有歹人诬告!”狄光远气结。
哪是什么歹人呢?这次差点牵连他的究其根源是陛下自身的铁血手腕,治重病就得下猛药,然而这剂猛药太烈,差点脱离了掌控。
洛阳波诡云谲的风雨不会在一朝一夕止歇,所以陛下不愿再看见他卷入其中纷争被误伤,迫不得已再次贬谪他,让他远离漩涡中心,一来贬官降低对朝堂的影响力让他不至于再被盯上,二来调离神都下放偏远地区,从地域上隔开朝堂上的风波。
“你呀,就是性子燥。”狄仁杰摇摇头,“你喜欢洛阳,总会回来的。”
“那是自然,陛下可喜欢我了。”狄光远急着炫耀,他一撸袖子,露出系在胳膊上的五色丝结,“每年过端午,陛下都会在清晨专门派人送我百索,从无一年间断。”
狄仁杰望着他笑,眉眼都是温柔的神色:“那为父以后回洛阳,怕是要沾你小子的光了。”
陆
待得洛阳风雨止歇,局势维稳下来,已是四年之后的万岁通天元年了。
狄仁杰再踏上洛阳的街道,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那年元日大朝会后,武则天设国宴宴请群臣。
他知她有私心,却不知她私心甚笃——武则天将他安排在尊贵的西座,离主座就几步的距离。
“这不合礼法。”他说。
“朕就是礼法。”武则天今日看上去格外高兴,频频让侍从添酒,“怎么,原来朕纵容你惯了,现在让你屈尊坐在西位,倒是委屈你了。”
“臣不敢。”
“那就好生坐着,喝酒赏乐。”武则天说,“今日云韶府最好的乐工伶人都到了,歌舞、杂技、戏曲应有尽有,可谓百花争艳。”
“……臣遵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狄仁杰本就对宴席毫无兴致,也不敢去仰头看陛下正在做什么,只得硬着头皮观赏歌舞,然而就在他实在坐不下去,想请辞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殿外方才就是阵阵大风,似有变天之意,此刻像是终于找到豁口,忽的灌入大殿之中,虽不是深冬,但凛冽的北风已足够威力,一下吹熄了宴席中闪动的烛火,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席间微有骚乱,但都知只是风所为,须臾内侍续上灯火也便罢了。
狄仁杰才刚堪堪放下心来,想等宴席继续后就离开,却突然被人揪住了前襟,他以为是哪个喝醉的同僚东倒西歪地撑在了他身上,然而随即而来的是一个吻。
金陵春的酒香和口脂的花香不偏不倚落上,狄仁杰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反应过来是谁,想去挣开,却又碍于身份不敢。
那人在他耳边悄声道:“怀英可不要动,否则朕就扯断你的帽缨,待得殿内一亮,满座见国老衣冠不整,天下定要笑你是个无礼之徒。”③
武则天向来行事乖张,狄仁杰知她真做得出来,顿时变成了根木头。
她靠近时,狄仁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她的掌下猛烈跳动,他想压却压不住——他说不准自己在欢欣还是恐惧,似乎在黑暗中,天不知地不知,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曾亲密如寻常夫妻。
在最后一点温存中武则天贴上他的脸与他耳鬓厮磨,似乎迫切地想记住的只是对方的温度,等会灯火一亮,朗朗青天下他们仍是青史称颂的明君忠臣,永远隔着这道天堑。
终于,熄灭的烛火被一盏盏点亮,殿内歌舞升平,宾主尽欢。
狄仁杰起身向武则天请离,他的陛下一如往常,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黑暗剪断,永远只存于他的臆想中。
晚间回狄府时,狄光远还以为他被陛下训了一顿,他太少见自己的父亲如此失魂落魄。
“无事。”狄仁杰摇摇头,“席间微醺,不由梦到了只蝴蝶。”
“蝴蝶?”狄光远不知他什么意思,忙问道,“什么蝴蝶?”
狄仁杰懒于和他解释,独自回屋把自己锁到了房里。
他确实觉得自己梦到了一只蝴蝶,却不知是蝴蝶梦到了他,亦或他梦真到了蝴蝶。
正像他不知这场温存是真实发生的,还只是他辗转反侧的一场梦。
狄仁杰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天理纲常要求自己的行事准则,然而无法欺瞒自己的是,他就是如此真切地爱着他的陛下,爱着大周的皇帝,这荒诞的感情从调露之年就一直存在,到如今并没有随着时间变淡,反而驻扎在他心口,与他的理智分庭抗礼。
发乎情,止于礼。
他无外乎在此挣扎。
一日武则天突然兴起,她召来几个内宠问到,他们有所爱的人吗?
她听他们从争相献殷勤变成互相诋毁,就像市井里那些粗鄙的倡人,她感到好笑,又问道:“既然你们都如此爱朕,那肯为朕赴死吗?”
他们开始思考,开始权衡利弊,开始构想此话的真假,到了武则天喝完一盅茶,才有一两个声音模棱两可地回答她。
“那等朕百年之后,你们都殉葬吧。”她叹道。
这下,他们互相看了几眼,都同仇敌忾起来,替她揉肩捏腿,问是否最近有烦心事。
武则天被吵得头疼,独自起身把他们丢在了身后。
片刻后,中御府的大夫随她微服出宫,他问了几问,陛下也只是说要去皇城里的官署区看看,于是七绕八绕,轿辇到了地方,门上明晃晃挂着“狄府”两个大字。
“别声张。”武则天叫住去传唤的侍从,“国老近日病了。”
待她进了里屋,狄仁杰刚喝了药,正躺在榻上懒懒散散地翻一本书,见了来客,几乎就要掀开被褥下来行礼。
“免了。”武则天说道,“你们都退下吧,到府外守候即可。”
于是偌大的府邸只剩他们俩人。
“陛下此来……”狄仁杰试探着问道。
“无事,只是浑天监说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宜出行。”
他们一时又陷入沉默。
“陛下……”狄仁杰看出她满含心思,却不知是为何,又轻轻喊了声。
“……”武则天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突然站起身,“朕此来,是为谢怀英。”
在狄仁杰还没反应过来时,武则天就那样朝他跪了下去,双手交叠于地,前额触及手背。④
她一振袖,晨光中细密的金线闪烁,刺伤了狄仁杰的眼睛,几乎即刻觉得泪水如浪潮一般涌下,他扯开被褥,跌下床来,端端正正跪在陛下对面。
“陛下!”
“怀英曾有三叩首谢朕,朕今日三叩首谢怀英。”武则天拜下去,“此一拜,朕谢天,谢悠悠苍天,未薄于朕,赐朕以怀英。”
她复又空首,狄仁杰知道拦她不住:“再拜,朕谢地,谢茫茫大地,厚德载物,让朕和怀英得遇相逢。”
“最后一拜。”武则天直起身看向他,两人都已是泪眼朦胧,“朕谢怀英,几十载相伴相知未相弃。”
“臣……谢陛下隆恩。”狄仁杰对着她拜下去,久久不肯起来,“和陛下得遇相逢,是臣此生最大幸事。”
“臣祝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⑤
离她称帝这么多年了,她也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幸听到他的道贺。
“但……”狄仁杰觉得自己心疼得紧,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恕臣不能祝陛下有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武则天惨笑起来,笑着、流着泪想搀他起来,然而狄仁杰就如扎根于地的一块磐石,就是不肯挪动半分。
“陛下、陛下……”他的声音有了明显的哭腔,“恕臣不能祝陛下……”
“起来!”武则天咬着牙,厉声道,“起来!”
……
“我从未怪过你。”
尾声
武则天回宫时,由于是微服出宫,轿辇配置一律朴素,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轿外有人吵嚷。
“怎么?”她微微掀开帘子,问侍从。
“前面来了个喜轿占了路,”侍从答道,“这厮冲撞陛下,臣这就去捉了他们送官。”
武则天一怔,突然想到出宫时浑天监说今日是黄道吉日,她拦住了侍从:“无妨,换条路吧。”
她好久没有这样大张大合地闹一回,此刻只觉得乏极了,坐在轿中昏昏欲睡。
就在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外面新婚的夫妻在热热闹闹地行着交拜礼。
……
——此一拜,朕谢天,谢悠悠苍天,未薄于朕,赐朕以怀英。
——这一叩,臣叩谢陛下厚恩。
——再拜,朕谢地,谢茫茫大地,厚德载物,让朕和怀英得遇相逢。
——第二叩,臣叩谢陛下错爱。
——最后一拜,朕谢怀英,几十载相伴相知未相弃。
——第三叩,臣叩请不赦之罪。
———————————END———————————
注释:
①稽首,跪拜礼的一种,属于最隆重的,通常是身份悬殊的两人才会有的,比如臣对君之礼。汉唐时跪拜礼并不常见,君臣间也多是揖礼;
②这段话原句是清朝康熙说的,载于《清宫述闻》中,我是嫁接融合了一下;
③这整段事的灵感来源于《说苑》里“楚庄王绝缨”的故事,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原文;
④空首,和前面的稽首一样,是跪拜礼的一种,稽首是头叩地后再停一段时间,空首是嗑在手背上,通常是君谢臣之礼,也是比较隆重的。
⑤全句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大意是“您像明月在天恒,您像太阳正东升。您像南山永长寿,永不亏损不塌崩。您像松柏永繁茂,福寿都由您传承”狄仁杰不愿意说最后一句,因为他并不希望武周国祚绵长。
另外关于临朝称制的称呼文中是个bug,啥时候想修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