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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话系列：1.《睡美人 》/2.《海沫》（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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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的时候，明媚的阳光落下，被宛如巨大深蓝色宝石一样的海水，一层层滤去了浮躁，最后在海底纯白色的沙滩上，折射出深邃而迷人的光彩。

鲜艳的珊瑚礁是五彩的丛林，茂密的海藻是幽静的草地，随着洋流飘荡的磷虾群就像夏夜山间的萤火虫……在矢车菊一样蓝的海水中，悠闲地游弋着人鱼们，绵延数千年的海国就坐落在这里。

被珊瑚礁掩映的宫殿金碧辉煌，隐约传来一阵阵悦耳的歌声，那是海国独特的祷祝，他们正在为新生的小王子送出祝福。

斑斓的海葵一张一合翕动着，鹦鹉螺倒退着横冲直撞，撞翻了觅食的寄居蟹，小丑鱼摆着尾巴好奇地张望着，忽然，它嘘了一声，示意它莽撞的伙伴们暂且安静，然后侧耳聆听。

“怎么了？”寄居蟹挥着钳子翻了身，问道。

“有个预言，传说海国流传到这一代，小王子会爱上出海见到的第一个人，然后因为他变成泡沫。”

“真的？天呐！”所有的小伙伴齐齐惊呼。

小丑鱼摊鳍，慢慢叹气，摆摆尾巴窜进了海葵里。

海国小王子龙宿长得聪明可爱，他有一条矫健漂亮的长尾巴，游得比鲨鱼还快；他有人鱼族无与伦比的美貌，金色的眼眸比那最纯粹的琥珀还要动人。

海国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由衷嘉悦赞叹，以及……露出叹息怜悯的眼神。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真可惜……”

小王子看起来却像是浑不在意，他弹琴看书，忙忙碌碌，还热衷于收集珍珠铺满自己的巢穴，然后欢快地在里面打滚。

随着小王子一天天长大，他浮出海面的日期也渐渐近了。

“唉！”海王整天唉声叹气，愁得胡子都白了一大把。

“唉……”海国王后伤心得暗暗哭泣。

小王子的兄弟姐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开始留起了长发。

没有人知道，每当夜深人静，小王子会从珍珠堆里掏出一柄紫色的长刃，细细打磨。纤薄的锋刃寒光烁烁，破开迷离的水光，隐隐绰绰映出他比利刃更冷更锐利的眼神。

时间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着，终于，这一天来了。

在所有人关切的眼光中，龙宿第一次浮出海面。

这晚，星月漫天，徐徐清风拂面，水波不兴。就在这时，龙宿看到了一条趁着月色而来的大船，而船头，有个人正在仰头看着浩瀚夜空。

他穿着雪白的衣服，有雪白头发，雪白的眉毛，雪白的鬓角……在夜色中，一身皆是明晃晃的白色，分外显眼，而更加显眼的，是他沉静幽深的眼睛，宛如另一片大海，倒映了无边星空。

风，撩起龙宿珠紫色的长发，在风声悄然的掩护下，他静静地望了一会，然后……闭上眼睛。

霎时，风起云涌，明亮的星月迅速被深沉的乌云所遮蔽，船上顿时一片嘈杂，水手们慌乱起来，闹哄哄地想要落帆。

然而，已经晚了。

狂风吹得船帆张满，桅杆咔嚓一下折断，翻倒的巨帆带的船身倾斜，紧随其后的巨浪席卷而来，将整艘船狠狠掀翻扣在水里。

天地晦暗中，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面对突如其来的海难，剑子在漩涡中挣扎着抓住一块断裂的甲板，又与海浪搏斗许久，这里是茫茫大海，纵然他剑术超群，也毫无用武之地，在凄风苦雨中，他凭着坚韧的意志支撑着，直到被海浪冲刷着漂荡到海岸线附近，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风停雨止，海面又恢复了平静，月光温柔地垂落，也照亮了浅色沙滩上昏迷不醒的剑子。

龙宿提着辟商，踩着沙滩，一步步走近。

月光下，这个雪白色的陌生人浑身湿漉漉，因为呛了水，即使是力竭昏迷也睡得很不安稳，紧皱着眉头，蓬松的鬓角湿湿的搭在脸上，显得狼狈又无辜，对自己即将丧命无知无觉。

仓啷一声，龙宿从珍珠装饰的华丽剑鞘中，拔出长剑。

被长久封存不见天日的古剑，发出愉悦的蜂鸣，跃跃欲试，渴望着鲜血的浇灌。它的主人却仿佛心存一丝犹豫，紧紧握着雕饰精致的剑柄，极慢极慢地垂下剑尖，居高临下地对准了昏迷之人的心口。

只要这一剑下去……

“要怪，就怪你来的是今天。”如果……

金眸微闪，掩藏着的复杂莫辨的情感，就像水下游鱼轻吐的气泡，转瞬即碎。

剑子的眼睫轻颤，眼看着就要醒来，龙宿再不犹豫，高高举起辟商，破空刺去——

啪嗒，长剑落在沙滩上，与此同时，一尾巴掌大的紫色小鱼也啪地一声落下。

小王子啃了一嘴巴沙子，气恼地甩尾巴，功亏一篑啊！

刺到一半，关键时刻他偏偏恰好用尽了魔力——“呼唤风暴”极耗法力，龙宿刚刚成年就放大招，又一路追着剑子上岸，以至于现在一滴魔力都不剩下，连人形都维持不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回到海里去。

更糟糕的是，湿润的水分被身下的沙子迅速吸走渗漏，龙宿朝着海浪冲刷过来的方向努力挪动着，鱼鳍柔软细嫩，被粗粝的沙子磨出血迹，耳畔，涛声依旧，而海浪，还在那么遥远的地方。

人形状态下短短几步路，换成小鱼，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距离。

在咬牙坚持着挪动的间隙，从不服输的小王子模模糊糊想到：

“难道预言应验得这么快，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剑子从昏迷中醒来，感觉嗓子眼火辣辣的，全身像散了架一样酸软无力。他慢吞吞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庆幸漫上心头。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住了——只见在不远处，距离海岸线只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软软地趴着一条紫色小鱼，一动也不动，在它身后的沙滩上，是一条带着血迹的拖行痕迹。

是条被浪花冲上来搁浅的鱼？剑子好奇地走近，用手捧起小鱼，本想扔回海里放生，却发现它的鱼鳍和腹部血肉模糊，伤口嵌着沙粒，还在不断渗血。

“这……算了，你我也算有缘，我就带你回去疗伤吧。”剑子轻叹，弯腰拘了一捧海水淋在它干燥的鱼身上，然后脱下自己早已被海水打湿的外套，小心地裹好，捧在怀里，转身走上回家的路。

湿润的海水让龙宿略微清醒，他睁开眼睛，等发现自己的处境，鱼身立刻僵住了，又随着剑子稳稳步伐传来的规律性颠簸慢慢放松下来，只是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上剑子的脸。

剑子走了一会，无意间低头，才发现怀里包裹的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金色的瞳仁盯着自己。剑子不由微怔，心中升起一股怪异之感，恍惚觉得那不像是鱼目，像是……

熟悉的城堡已经进入视野，剑子摇摇头，将陡生的奇怪念头抛之脑后，紧了紧包裹，走向那片灯火辉煌。

 （2）

• 第四章 镜中影，影中身

雪白镶着焦黄金边的爆米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在桶里堆得满满的。

或许是步子太急了，震得堆在最顶上的一个爆米花晃了晃，骨碌碌地滚开，露出藏在下面一只紫色爪子。 

“这样真的行吗？”龙宿的下巴搁在一个爆米花上，全身都埋在爆米花里，仰头小声问。

“嘘，”剑子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爆米花堆，挡住了周围人可能的视线，四处看看，也小声回答道，“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等暗下来你再出来。”

“好吧。”龙宿懒洋洋地应道，缩回爪子，舔了舔沾在上面的糖浆，抱着一颗爆米花慢慢啃起来，发出细微的咔嚓咔嚓声。

放映厅暗了下来，巨大的幕布亮起，紫龙呲溜一声从爆米花里爬出来，托着腮盯着大屏幕观看，嘴里依然没有停下，“这些人搞破坏，你们不管吗？”

它指的是银幕上那些在众目睽睽之下飞来飞去的超英。

剑子一边看电影，一边摸起颗爆米花随手一抛，看也不用看，准确地用嘴接住，咔咔咔吃着，“隔着太平洋呢，太远了管不着。”

电影情节渐入佳境，剑子看得忘了吃爆米花，直到峰回路转，他终于松了口气，摸了一颗抛起来——

“！！！”不对，这个手感！

一抛起来剑子才注意到重量的不对，慌忙用手接住，才避免了把抱着爆米花的龙神一起提起来塞进嘴里的惨剧。

“龙宿？”剑子轻轻喊了一声，然而手里捏的紫龙只是翻了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居然无聊得睡着了……

剑子无奈地笑笑，轻手轻脚地把睡着的软软的龙神放进半空的爆米花桶里，索性不再吃零食专心看电影。

爆米花桶静静地摆在座椅的扶手上，大屏幕上的悲欢离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毫不出奇的爆米花桶里藏着什么。

只是几乎而已。

映着来自大屏幕明灭变幻的光，从后排悄悄伸来一只手，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就在那只手快要碰到桶沿的时候，一双手抢先一步把爆米花桶整个捧在自己怀里，剑子笑眯眯地转过头，“先生，这桶是我的。”

后排的男人尴尬地笑笑，搓着手，“是嘛，哈哈哈，看错了。”

剑子抓了一捧爆米花，热情地递过去，“要尝尝吗？”

那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伸手接过，朝剑子点点头，却并没有吃，而是起身离开座位，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

等到那人走远了，剑子才松开拽着龙尾的手，吁出一口气，俯身压低了嗓音道：“他没有恶意，何况这里人这么多，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出手呢？”

龙神没有出声，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爆米花磨牙，过了一会，才“嗯”了一声。

剑子笑笑，知道它这是听进去了。

顶灯照得厕所一片惨白，空气中散发着消毒水混合着清新剂的味道。

爆米花掉在地上，滚出了老远。

洗手台前，水兀自哗啦啦地流着，有人站在镜子前，借着昏暗的光，打量着自己的脸。

在那张普通得令人见过即忘的脸上，闪烁着一双鬼火似的眼睛，他揉搓着脸颊，好像在调整着脸上的面具一般，自胸腔里发出的嗬嗬嗬的笑声，怪异而沙哑。

厕所门忽然被拉开，进来一个年轻人，他随手带上门，脸上还残留着与小伙伴之间调笑时的放松和愉悦，扫了一眼镜子前伫立的人，并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走向一个小便器。

因而年轻人没有注意到，镜子中反射出的那人的视线——正聚焦在他身上。

电影散场，剑子抱着爆米花桶随着人流走出放映厅，恰好看到了熟人。

杜一苇也同样注意到了熟人，拉着妻子，笑着过来打招呼，“剑子，真巧啊，一个人来？”他本来是随口问的，却不料剑子摇摇头，微微倾斜爆米花桶，露出呆在里面的小龙。

“噢，真是个漂亮的小家伙！”出于礼貌，杜一苇客气地赞美。

不，你错了，它是个老家伙……剑子默默地在心里反驳，面上一派从容给他们互相做介绍，“这是寄住在我家的灵兽，龙宿。龙宿，这是我的朋友杜一苇，在郊区有一个很大的农家乐。”

“哈，剑子，下次你们一起来玩。”杜一苇热情地邀请。

龙宿呆在桶里，倒是非常安静，金眸好奇地打量着杜一苇，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等杜一苇偕同妻子离去，龙宿一扫刚才那副乖巧听话的灵兽模样，看着杜一苇的背影，若有所思，喃喃道，“一只当康啊……”

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跃跃欲试，看杜一苇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行走的鸡腿。

剑子感到自己额头上的筋又突突跳了起来，他揉揉紫龙的背脊试图安抚它，“你看出杜一苇是当康，你怎么还……”还想吃呢！

被剑子顺毛，龙宿舒服地抻直身体，像没骨头地趴在爆米花堆里，“放心，他是你的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去捕食的。”

“那就好，下次带你去他的农家乐玩。”剑子没有说的是，杜一苇可是k市的保护‘动物’——当康号称“见则天下大穰”，有杜一苇在，k市的农业区年年丰收。

而杜一苇自己开的绿野农家乐，那真是地里插根棍子都能活。

保洁员拎着拖把走进厕所，一眼就注意到了洗手台后的镜子上面凝结了星星点点的黑色斑块。

“是谁这么缺德啊！”保洁员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拿起抹布开始一点点擦拭镜面。

湿润的抹布慢慢软化固结在镜面上的脏污，暗色的斑点晕开，被布抹去。

保洁大妈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手中的抹布啪嗒落在地上。

只见抹布上赫然是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剑子和龙宿回到家不久，就接到快递的电话，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

“金银快递，剑子先生，请签收。”门外站着的快递员是一个年轻女孩，容貌俏丽如冷月，虽然除了必要的对话不多说一个字，但气势极强，让人不敢轻视，甚至……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公孙小姐？”在厨房的剑子听见熟悉的女声，也走了出来，看到一身快递员打扮的公孙月，剑子满脸吃惊，“怎么会是你？”

龙宿签完快递单，见两人认识，做了个邀请姿势，“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大约是遇见熟人，公孙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稍退，微微笑了笑，撩起一缕逸散的额发别在耳后——终于显露出一丝属于年轻女孩的活泼气质，“我二哥金盆洗手以后开了这家快递公司，最近缺人手，我就来帮忙。还有别的快递要送，就不坐了。”

剑子看着她，目露担忧，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摇摇头，嘱咐道：“那好吧，就不打扰你了……非协那里，我们会尽力帮你游说的。”

公孙月微怔，垂下眼，“我知道的，谢谢你们——那些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开脱不了的。”她语调低落，带着一种认命后的疲倦，却依然藏着难以磨灭的铿锵冷傲。

剑子一时也默然。

门关上，剑子站在原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龙宿递给他一杯刚冲泡的热茶，“怎么了，忧心忡忡的？”

“谢谢，”剑子捧着茶杯，朝龙宿感激地笑笑，又低下头，露出复杂的神色，“你不知道，公孙月……先前也是城联的一名城市秩序维护者，俗称除妖师，而且很能干很出色。”

龙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大有洗耳恭听的架势，“你说‘先前’，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灵气高强，但太过年轻，也太偏激，终于铸就大错……在一次任务中，一怒之下运用大范围杀伤性法术，误杀了很多无辜的弱小妖灵，引起妖族极大的愤怒，被城联停职处分，”剑子抿了口茶，感慨道，“对她的最终处置，城市联盟和非协一直争论不休僵持着，城联当然是想要给她改过的机会，但是妖族为主的非人类生物协会，则坚持要处死她。”

“立场不同，自然难以达成一致。”龙宿表示理解，“你们一直在为她奔走吗？”

剑子扯动嘴角，像是苦笑，“尽力而已，说到底，妖族的愤怒也无可厚非，只是……唉。”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滚动着宏按键的鼠标闪烁着迷离炫光。

“ penta kill ！”音箱中传来激昂的提示音。

坐在电脑前的年轻人顿时拍桌，得意地大笑了起来，那张俊秀得近乎柔美的脸，显得潇洒不羁。

“金银快递，阴川蝴蝶君，请签收。”门外响起冷冽的女声。

“阿~月~仔！”蝴蝶君整个人开心的飞起，从电竞转椅上一跃而起，顾不上别的一切，立即冲到门口，手伸向门把的刹那，却又忽地停下，理了理自己的发型，掸了掸自己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开门。

于是公孙月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倚在门框上摆好造型的蝴蝶君，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蝴蝶花。

公孙月早就能熟练应对这样的场面，她面不改色地掏出快递盒，直接塞进蝴蝶君怀里，关上门就要走，刚走了两步，就发现走不动了。

蝴蝶君扯住她的快递包，哀怨地说，“阿月仔，为什么上次来的不是你？”

“上次是我三哥，”公孙月脑补了一下小蝴蝶欢欢喜喜摆好pose结果门打开是东方鼎立的场面，忍不住憋笑，“你知道的，我们有五兄弟。”

蝴蝶君眼前一黑，挣扎着拽住公孙月不肯放，“难得你来，多说几句话再走嘛。”

谁知，公孙月这次却没有朝他泼冷水，目光柔和，甚至是露出一丝微笑，轻叹一声，转身慢慢说道：“蝴蝶君，那我多说几句，你听好了：别整天呆在家里打游戏，别整天吃外卖，去外面多走走，多交几个朋友也好。饭要按时吃，晚上不要吃得太油腻，也不许挑食，菠菜胡萝卜都要吃光……”

蝴蝶君本来是受宠若惊甚至是陶醉地听着的，越听脸色越是难看，他忽然打断她的话，“够了！你又要走是不是？”

公孙月忽然靠过来——蝴蝶君睁大眼睛，只见素来冷艳的女孩凑近，伸出手，细心专注地帮他理好翻折的衬衫领子，蝴蝶君的火气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保重，小蝴蝶。”公孙月冲他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月仔……”蝴蝶君怅然若失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眉毛扬起，脸上重添自信骄傲的光彩，“哼，阿月仔，你不肯告诉我，难道我就不会自己去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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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华录便利贴：

【当康】：《山海经·东次四经》：“钦山……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其当康鸣自叫，见则天下大穰。

时间顺序大概是《鱼龙变》→《补天裂》→《茫茫》→《幽华录》

题记：天缺一角有女娲，心缺一块难再补。

    1.

    天边传来轰隆巨响的时候，龙宿和剑子正在喝茶。

一时地动山摇，哪怕是龙宿把家安在了海底，也震得厉害。洞府外平静的水流一下子变得横冲直撞，搅动水底铺的细细白沙，浪涛卷着浑浊的泥沙，再也见不到五彩缤纷的珊瑚礁石，鱼虾蟹贝吓得四处乱窜，惊慌不已。

剑子正在倒茶，手一抖，茶水就飞溅出来，惹得龙宿皱眉，“八千年的云雾灵茶，汝悠着点。”

剑子无奈，重新倒了一杯递给龙宿，看着龙宿慢慢呷了口茶一脸惬意，他自己却没有心思再悠然品茶了。剑子望着外面混沌的海水，眉宇间染上深深的惊疑和忧虑，“刚才的动静……”

八千年的云雾灵茶果然名不虚传，入口清香，入喉清澄，浓郁的灵气令人通体舒畅。龙宿眯起金眸，细细品完这一杯，见剑子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看汝也坐不住了——剑子，汝要是担心，先去打听一番吧。”

“也好。”剑子起身，带着稍许的歉意，朝好友微微躬身致意，便化光而去。

从海底龙宫出来，剑子回到地面上，才知道事情比自己想的严重多了。地面上，各个部落的人都是满面惊惶地仰头看着天际——支撑苍穹的不周仙山已经崩塌，天上赫然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而日月星辰移焉。

剑子的心沉下去——天裂，仅仅只是神州浩劫的开始。

真正麻烦的，是随之而来的从天裂口不断落下的天火，是浩浩荡荡怒卷而来的洪水，以及洪水中滋生的各种食人妖兽。

所谓：“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这是人族的劫难，也是所有神族灵族的劫难。

从天法眼中窥见神州即将到来的惊天劫难的白衣仙人，伫立在长风吹过的山巅，深深地叹息。

2.

神州浩劫，神族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北方之神玄龟为保神州，主动牺牲。娲皇氏砍下玄龟四足立于四极，暂时止住了天倾之势，娲皇又筑高台，炼五彩石以补天。

然而补天大业弥时日久，天失平衡，震摇不止，鳌足渐渐力竭，娲皇无奈，向天下灵族神族发出请求，恳请有能者前来襄助，共同支撑天柱。

死去的玄龟龟壳中，也凝集了最后的灵气，孕育出八颗宝珠，四散开去，为支撑天柱寻找人选。

是时，剑子正拉着不情不愿出来的紫龙在人间斩杀凶兽。

洪水漫过大地，恶气滋生凶兽，四处食人。生民本就因为洪水流离失所，又被众多凶兽捕食，大荒上哀鸿遍野。

和地面上相比，海底无疑是好多了。除了海水混了些，影响紫龙看风景，倒也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再加上龙族的灵压幅散开去，威慑了凶兽靠近，珍珠海底简直是一片风平浪静。

唯一让龙宿不满的是，自从上次一别，剑子好友就再也没有来喝茶过。

虽然说紫龙本来就懒懒散散，不爱交游，但是一天，两天……剑子就是不来，无聊得他化出原型，在海底白白的细沙滩上打滚。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剑子来了，紫龙高高兴兴变回人形，正要拿出自己珍藏的灵茶分享，结果就被行色匆匆的剑子一把拖住，“龙宿好友，既然你那么闲，不如随我一道游玩。”

当然，龙宿被剑子拐到了地面上，才发现这个“游玩”实在是说得好听。

羊身人面虎齿的狍鸮，九头的水火之怪九婴，牛身彘耳音如鸣雁的诸怀，成群出没狡猾异常的蛊雕……这些食人的凶兽，剑子拉着龙宿一个个撕过去。

剑子是上清之气所化的仙族，本就是灵力高深。而龙宿，虽然相对于龙族漫长的寿命来说，他还是太过年轻，但到底是天地间除三皇之外，天赋和潜力最为得天独厚的一族，和剑子合作挑凶兽，一撕一个准，几年下来，居然在那些凶兽之间也闯出了赫赫“凶名”，人称“流氓顶峰”。

这一天，剑子和龙宿行到少咸山，斩杀了一只猰貐。猰貐原本也是神族，只可惜不慎被恶气渐染，堕落成食人凶兽。这样堕落的凶兽，挑战起来是很棘手。剑子古尘出鞘，龙宿化出原型，合力与猰貐力战三天三夜，才最终成功斩落猰貐的头颅。

鏖战之后，二人都倍觉疲倦，坐在小溪边休憩。

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水中多魳鱼。难得闲下来，剑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鱼竿，乐呵呵地钓起鱼来。

龙宿则是忙着清理自己的外衣——上面染了猰貐腥臭的血，等抖落干净了珍珠衫，抱怨道，“剑子，跟着汝，吾真是越来越不华丽了——接下来去哪？”

“听说西荒出现了一只狸力，先去解决它吧。”剑子沉吟着道。

狸力是控土之兽，能为不大，但是过处风沙漫天。

龙宿皱眉，“吾不喜欢风沙扑面的感觉。”

“放心，不会影响你的潇洒，”剑子笑道，轻巧地提起鱼竿，摘下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提议道，“吃了再走？”

龙宿正要接手，忽然如有所感地回头。

天空中灵光一闪，有什么倏忽已经到了眼前。

赫然是两颗光华流转的宝珠——这是馈赠，也是选召。

剑子一怔，长睫掩去眼中的幽光，微微叹息，主动伸出手。其中一颗宝珠，便柔顺地飞入他掌中，入手清凉，却又异样的沉重。

剑子抬头看向脸色骤变的龙宿，朝他安抚地一笑，“龙宿，你……不必勉强。”

龙宿轻嗤一声，满身的散漫惫懒一扫而空，金眸冷锐，像是嘲讽般的反问：“可能么？”说罢，伸手接住了另一颗宝珠。

说到底，龙宿若非年纪和资历不足，本该是与玄龟朱雀等并列的东方之神。如今北方之神玄龟都死而后已了，龙宿代表的东方龙族，于情于理，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龙宿掂量着手里的灵气四溢的宝珠，却有些不满意，“定魂珠？还不如定颜珠呢。”

对于这尾臭美的紫龙，剑子也只能无语了。定魂珠有温养魂魄的奇效，也算得上人间罕有的灵宝，同为玄龟所出八灵珠之一，相比之下，只能驻颜美容的定颜珠简直是大写的鸡肋。

看着龙宿一脸嫌弃的样子，剑子就把自己手里的那颗宝珠递过去，“定尘珠，要不要换？”

定尘珠也比较鸡肋，但起码龙宿戴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弄脏衣服了。

最终，两个人都换到了自己比较满意的宝珠。

3.

被玄龟宝珠选中的人，轮流前去维护擎天鳌足，如此一来，鳌足倒是稳定下来，令众神松了口气。

然而有一天，天空震动不止，甚至牵引得一方鳌足出现裂纹，眼看就要崩解。

一时，天下震恐。

所有人都清楚，为今之计，只有派人进入擎天鳌足内部，以自身神魂、修为、灵力等等补足裂纹，然后支撑鳌足，直到补天结束，天穹稳定下来才能脱身。

只是以己身擎天，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众神沉默了。

有人悄悄离开，有人陷入深思，有人做下了决定。

剑子去海底和龙宿告别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

“好友，你当真不开门？”剑子敲着龙宫紧闭的大门，无奈地苦笑。

幽邃的海底，海水那么蓝，是最美的矢车菊那样的蓝，无数明珠照亮了珊瑚丛，流波粼粼，泛着斑斓的水光。有色彩鲜艳的小鱼好奇地从海葵中探出头，瞧着被挡在金碧辉煌的大门外的客人。

“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差别。”琉璃杯中荡漾着玉液金波，在手中折射着诱人的光彩，然而龙宫的主人只是漠然地看着。

——到头来是死是活，多见一面少见一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呃……”剑子摸摸自己的鼻子，讪讪道，“龙宿，我还以为你会说点好听的。”

那汝怎么不说点吾想听的……龙宿几乎要冷笑出声，却生生压下了怒意，他闭了闭眼，淡淡说道，“把定魂珠送吾吧，然后，汝走吧。”

剑子默然，轻叹着将宝珠化出。

流光一闪，宝珠没过紧闭的大门消失不见，那一声凝聚了复杂情绪的叹息，也无声无息地，沉入静静的海流，眨眼间消逝了。

剑子被上升的洋流托着慢慢上浮，眼前海水一点点亮起，渐渐可见晦暗的天空。

海底千仞深处，布置精巧的龙宫，被脚下的碧波一层层地掩埋，最终成为深邃不可见的一点波光。

也掩藏了无数悲欢离合的记忆。

剑子能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来自海底最深处的眼睛，一直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他。

那是无言的目送。

浮出海面的那一瞬，他化光而去，飞向岌岌可危的鳌足。

自始至终，剑子都没有回头。

4.

娲皇殒身，天裂弥合，天火熄灭，洪水退去。

四极的擎天鳌足也终于稳定下来，那一天，四方鳌足中溢出无数星光点点，那是自愿献身维持天柱的神灵们的魂魄，在修为散尽后，四散入神州大地。

魂光无数，漫天消散，如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在深沉的夜晚中，令多少生者静默垂泪，又让多少爱恨，尽成前尘往事。

那一晚，龙宿浮出海面，仰头看了一整夜的流星飒沓。

天亮了，龙宿带着定魂珠，踏上行程。

他想，反正吾有的是时间。

5.

洪水退去，蒹葭苍苍，唯见星垂平野阔。

衣袂簌簌扫过茂盛的芦苇，漫天萤火被惊动得飞起，忽明忽暗地飞高，摄于龙族的威压，纷纷避开，只有原本混在萤火中的那一点星子般的微光，不逃走，反而好奇地飞过来了。

定魂珠散发着柔光，引得魂光没入宽大的衣袖。

从极之渊，无光无声。

紫色的鳞甲在漆黑中划过一丝光芒，又暗了下去。

他在黑暗中漫无目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定魂珠忽然亮了起来——深渊中的千年大蚌壳无声地打开，藏在里面的魂片飞了出来，安安静静地落入他的掌心。

池塘生春草，路过的时候，忽逢骤雨，微凉的雨丝缠上鬓角，宛如细碎而缠绵的吻。龙宿在河边站了一会，听荷心万点声，看蜻蜓藏在翠玉般的荷叶下躲雨，不知想了些什么，脸上微微浮现笑意。

临走时，他从一柄荷盖下，找到了那点避雨的魂片。

春城无处不飞花。

直到他看到那些规整俨然的屋舍的时候，才惊觉时光已过去了那么久。

久到沧海桑田，久到过去颠沛流离的生民，早已建立了新的城镇、国度，甚至改换了王朝。

久到娲皇补天都已经变成了真假莫测的传说。

春光正好，学子们坐在书塾里，跟着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念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龙宿从窗边经过，陌上杏花压枝低，他伸出手——

不知从哪一位学子的书卷中悠悠飞出一点魂光，和着吹落的杏花一同落进掌心。

龙宿转身，收起定魂珠离去，将琅琅书声和人间春光，一起抛在身后。

6.

《竹书纪年》载：东海外有山曰天台，有登天之梯，有登仙之台，羽人所居。

补天之后，颛顼帝下令“绝天地通”，召集所有神族登天，从此人神分隔，不再像洪荒时代那样神人自由通婚、混居，仅留下天梯，命重、黎二神守护天梯尽头的天维之门，命羽人守护天梯基座。

因此，天梯所在的天台山，又被称作“天地源流”。

龙宿踏上天台山的时候，山顶“落下孤灯”的主人展开巨大的羽翼，落在他面前，“龙神大人，久见了。”

——当年天裂之后，龙宿斩杀众多凶兽，拯救黎元，又参与补天，论其功德，合乎大道，受封龙神，位在东方，地位尊崇，仅在中央天帝之下。

然而出人意料，他拒绝了颛顼帝登天的征召，留了下来，成为人间屈指可数的几位神族之一。

龙宿执扇，朝羽人微微躬身回礼，方才说明来意，“吾要进天地源流。”

“理由。”羽人寡言。

龙宿从袖中取出一枚宝珠，只见其中似有浓郁活泼的清圣之气流转，“吾已聚齐故友的魂魄。”

“这就是定魂珠？”羽人叹道，素来冷淡的脸上出现复杂的神色，感怀道，“你们真是好运气……不，是你真是好毅力。”

“汝呢，药师留下的是什么？”

羽人从怀中取出一颗形貌相似的宝珠，“避毒珠。”

两颗同一来源的宝珠，在两个人手中，交相辉映，只是一颗尚存生机，一颗已经黯淡。

天地源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一望无际的大湖，其中流动的不是浪涛，而是无数魂光沉沉浮浮。这里灵气充沛，最利于温养魂魄。

剑子散魂已久，他生前虽然修为高深，但先是散尽修为，又是魂飞魄散，已伤了魂魄根本。纵使龙宿走遍五湖四海，将数万片碎魂拼凑齐全，魂魄依然随时有彻底湮灭的危险，需要在天地源流修补，等到它稍微壮大一些，方能重新投入轮回。

只是，无论如何修补，到底是伤了仙灵之骨，日后哪怕轮回重修，恐怕极难成仙飞升。

“去吧。”龙宿柔声唤着藏在定魂珠中的魂魄。

定魂珠亮起，一团纯净的乳白色从中散出，像是有些迷茫似的，在原地打转，绕着龙宿的手指踟蹰着不肯动。

“快去！”龙宿一把揪住它，扑通一声丢进湖中。

那团白白的魂光从湖水中浮上来，有些委屈地扭了扭，眼看就要飞回来。

龙宿狠下心，指下用力一搓，定魂珠瞬间被捏碎，黯淡下去化成齑粉。

魂光找不到熟悉的栖身之所，终于恋恋不舍地绕着龙宿飞了一周，重新没入湖水中。

茫茫天地源流，无尽滔滔，日夜不息，浩浩汤汤地从九天之上的碧落，流向九幽之下的黄泉。

龙神站在岸边，默然伫立，注视着随波渐渐远去的魂光。

那是最深的，无言的目送。

就像很久之前，他在极深海底看着剑子远去的那样。

往事历历，千万年，原来就这么呼啸着过去了。

（幽华录之《补天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