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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息网游

预警：OOC，雷区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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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达利亚从没想过下线会成为一项挑战。

　　找好藏身的山洞，安排好摩拉克斯之后，他应该第一时间下线吃东西喝水睡觉，来蓄积精神面对接下来的一系列恶战。

　　但当他睁开眼，盯着全息舱黑黢黢的顶蓬时，又有点不想面对了。

　　他的床边、卧室、客厅、沙发、餐桌、厨房，每个角落都还回荡着钟离的气息。

　　钟离的不辞而别对他而言就是一记重锤，让他感觉自己喜欢的不过是个幽灵，虚的，假的，说抽身就抽身了。

　　这种感觉就像从梦里倏然惊醒，却因为梦中的世界要好上太多，硬凭自己的意念想回去又怎么都回不去，仿佛坠入了一个没有边界的噩梦。

　　达达利亚深吸了口气，从舱内钻了出来，开始收拾房间——钟离躺过的床单、枕过的枕头、穿过的睡衣……

　　十分钟后，他抱着一堆东西和同样抱着一堆东西的空在客厅碰头了。

　　“你在干嘛？”达达利亚狐疑地上下瞄着他，“拆家啊？”

　　空手臂一紧，一张镶了金边儿的小牌子顺着胳肢窝溜到了地上。

　　牌子上的钟离迎风而立，一身月牙白锦袍在猎猎罡风中翻飞。

　　面容端凝，眸光沉稳，直似神明降世。

　　如果达达利亚没记错的话，这小塑料片儿应该是钟离某个大投资历史正剧的限量版周边，当时空抢到之后还跟他嘚瑟了好一阵子。

　　于是他又重复地问了句：“你要干嘛？”

　　“卖破烂。”空突然有点不耐烦，“起开，别挡道儿。”

　　达达利亚这时候才发现空怀里抱着的都是钟离的东西，台历、抱枕、杯子、明信片、立牌，甚至连雨伞都有两把。

　　之前他跟钟离在朝云城对峙的那段估计已经传疯了，钟离扮演boss的事儿也彻底公开了，结合之前钟离在他家的表现，估计空比他还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好脾气地旁边挪了半步，说：“我也没那么脆弱，不至于看他一眼就又哭又闹的。”

　　空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我倒是挺想看你又哭又闹。”

　　达达利亚：“？”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喜欢他了。”

　　“为什么？”

　　空的神色复杂起来：“他……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啧，立场问题而已。”说完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遗憾还是在失望。

　　但他看向那堆“垃圾”的眼神还是带着珍视和不舍的，就连这么抱在怀里都控制着力度，生怕压坏了弄皱了。

　　在空眼里，偶像可以是镜头里杀人如麻的罪犯，也可以是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明星，但不能是为了达成目的而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尤其这个“别人”还是自己多年的室友。

　　达达利亚愣了会儿神，表情从疑惑变为诧异，然后又咧开嘴乐了起来：“立场问题？原来你这么心疼爸爸。”

　　“滚！”

　　达达利亚也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掂了下捡起来的塑料立牌，说：“这个给我吧。”这东西少说也有两三年了，虽然制作精良，上方也有点脱色了，纯黑的发色褪成了乌棕，倒有点像钟离现实中的样子。

　　从某种层面来讲，钟离的确有个完美的人设，亲切且涵养极高，因此能够承载空这些粉丝这么多年的向往和幻象。

　　无意中，达达利亚也在他身上寄存了自己的感情，忘了对一个独立的成年人而言，谈恋爱是个翻天覆地的大事，所有的现实都会因另一个人的出现而变形扭曲。

　　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然而像钟离这种背负着别人幻象和期望的成年人，早就没有了任性的余地。

　　然而，然而。

　　空欲言又止了几秒，换上了一副关爱的眼神，问：“你真没事儿吗？”

　　“草，有什么啊。”达达利亚被空的眼神瞧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就是失个恋么，这年头谁没失过恋啊？诶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你说你们这种粉丝如果知道他——”

　　“别。”空赶紧打断了他，“好聚好散。”

　　“我就随便说说，瞧你紧张的。”达达利亚不屑地嘁了一声，嘴角的笑容却因为空这句好聚好散有点挂不住了，“你喜欢就喜欢吧，别骑我脸上晃悠就行，”他扬了扬手里的立牌，“这个，我拿走了。”

　　达达利亚没再多说什么，空也多问，任由达达利亚拿走了他曾经最珍视的宝贝。

　　达达利亚把钟离立牌摆在了自己的置物柜上。

　　然后他才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之前这里摆着的是全息游戏的手办，按照达达利亚的游戏形象定制的，是两年前的一次PVP竞技赛奖品。

　　当时达达利亚也是图个新鲜才参加竞技的，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拿了金奖，游戏不但发了不少道具和金钱，还给了这么一个实物奖品。

　　只可惜那次竞技赛没弄出什么水花儿来，关注度也不高，连第二届都没有了。

　　虽说这手办不算值钱，但毕竟独一份儿嘛，而且把他形象弄得还贼帅，插上电武器还会滋滋冒光，挺酷。

　　达达利亚也很喜欢，所以一直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结果它就这么没了。

　　怎么没的，用脚指头都知道，毕竟这两天进了他屋子的只有一个人。

　　达达利亚在置物柜跟前儿发了好久的呆，睡觉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堂堂一个大明星怎么还喜欢从别人家顺东西呢。

　　-

　　第二天再上线的时候，摩拉克斯正在偷懒。

　　达达利亚让它挖坑，下线之前它还吭哧吭哧挖得认真起劲儿，估计达达利亚一走它就开始消极怠工，此刻正坐在地上发呆，两条腿儿耷拉在坑里晃晃悠悠。

　　它没发现达达利亚，达达利亚也没吭声。

　　这个游戏的宠物系统并不是必需功能，说白了，就是给玩家多一种游戏玩法，可以投入大量的精力和资金给自己培养一个百依百顺的帮手。养得好，甚至可以帮主人杀怪打副本，养不好就是个卖萌求抱抱的附加品。

　　达达利亚连正经队友都嫌弃，更何况是听命令做事的AI。

　　只是摩拉克斯这个AI……达达利亚在远处默默观察着，好像也不是很听话。也不知道钟离平时怎么养的，屁都不会，摸鱼的样子倒真像个人。

　　达达利亚还没在心里吐槽完，就眼睁睁看着摩拉克斯抓起一碰土开始往身上抹。本来就不咋好看的新手服弄得全是泥手印，像遭受了多大虐待似的。

　　该说它聪明还是不聪明呢。

　　达达利亚故意弄出了点声音，打断了摩拉克斯“虐待”自己的诡异行为。

　　摩拉克斯动作微微一凝，很自然地把手里的泥巴丢开，身子一矮钻进土坑，摆出一副兢兢业业干活的样子，然后仰脸看向达达利亚：“你来了。”

　　达达利亚被它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弄得瞠目结舌。

　　钟离连养出来的宠物都他妈是骗人精！

　　达达利亚冷淡地瞥了它一眼，转身想走。

　　上线前约了跟罗莎琳约了见面，还是尽快推进游戏进程才是。而且在他眼里，跟一个AI说话就像在跟自己养的猫猫狗狗说话似的，莫名其妙且矫情。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摩拉克斯拉住：“等等，”它指了指土坑旁边的垃圾堆，“这些给你。”

　　达达利亚微微驻足，回头瞄了一眼。

　　说是垃圾真的一点不过分，跟泥巴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区别。

　　深绿色的树杈子、烂草叶、形态有点奇怪的石块儿，带缺口的瓷器，以及各种不知道被哪个没有公德心的玩家随手扔的药瓶子。

　　甚至还有不明生物的残肢。

　　达达利亚：……

　　他突然联想到了网上那种给主人送死耗子的小猫，尤其是摩拉克斯正在用隐含期待的表情盯着他瞧的样子。

　　网友说，小动物会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送给主人，是一种变相的照顾和关怀，也是一种怕被抛弃的讨好。

　　网友还说，最好当着它的面把死耗子吃掉，不然它会伤心。

　　达达利亚挣扎了几秒，勉强挑起眉毛，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这都是什么？”

　　“你别管这些是什么，都带在身上就好了。”摩拉克斯一脸正经地回答。

　　小猫报恩.jpg

　　达达利亚不爽的情绪多多少少散去了些，心里也软了下来。

　　再怎么说，也不该把他跟钟离的矛盾带到摩拉克斯身上，不然他跟那些离了婚就拿孩子撒气的混蛋父母有什么区别。

　　他笑了笑，当着摩拉克斯的面把破烂儿一件一件地收进背包：“谢谢你，不过我能照顾自己，不用你费心哦。”

　　摩拉克斯短暂地困惑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满足的神情替代。

　　达达利亚收完破烂，摆出老父亲的样子想关怀一下宠物的数据和状态，伸手去抓摩拉克斯手腕上的宠物动态查询按键，说不定还能升升级什么的：“让我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摩拉克斯躲开了，还跑出了好几米远，谨慎警惕地盯着他。

　　达达利亚：“……”

　　他这个主人名存实亡。

　　“你过来我看一下啊，又不动你别的。”他招呼着。

　　摩拉克斯远距离站着，浑身都透露着拒绝。

　　短暂地僵持了半分钟。

　　“算了算了，不给看拉倒。”达达利亚觉得自己一番好心喂了狗，“过来，你这样子也太脏了，跟我虐待了你似的。”

　　摩拉克斯小心翼翼地靠近，背着手，用眼神表达出“你就是虐待了我”的意思。

　　达达利亚无奈，把它脸上的泥点子擦掉，精致的眉眼也重新露了出来。

　　呼吸略微一滞。

　　他不得不承认，钟离的脸对他来讲还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这副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眼神，只要瞥他一眼，就烧得他浑身骨头啪啪作响。

　　他凝视摩拉克斯的眼神深了几分，擦脸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摩拉克斯不躲不闪地回视着他：“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达达利亚短促地叹了口气：“看看不行啊？看你好看呗。”

　　“你不是讨厌我的样子么？还希望我变成狼或者狗。”

　　达达利亚：“……”这小兔崽子怎么还记仇呢。

　　他还没想好回答什么，摩拉克斯突然倾身，用一副探究的表情盯着他，问：“所以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呢？”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达达利亚的呼吸都错乱了一瞬。

　　不知道是他自己精神错乱还是别的什么，总感觉摩拉克斯刚才的嗓音像极了钟离，有点暧昧的柔软。

　　讨厌还是不讨厌呢。

　　见达达利亚久久不回答，它又问：“是不是也没有那么讨厌？”

　　如此近的距离，它的上半身几乎都倚在了达达利亚的胸前，甚至可以感觉到它说话时流动的温热气息扫在脸颊上的感觉，酥酥麻麻的一片。

　　这种眼神，这种动作……达达利亚的脸都开始冒热气。

　　有种想要接吻的冲动。

　　竟然被AI撩到了！

　　前任长得一模一样，真的很难不代入好吗！

　　但说到底……达达利亚的神色微顿，这只是个顶着钟离皮的AI而已，现实中不是还有很多人会定制那种带特殊功能的仿生人来打发单身岁月么。

　　而且他自己还处于失恋空虚期。

　　他的呼吸轻到不能再轻。

　　亲一下应该没事吧？

　　反正没人知道。

　　他这么想着，伸手搭上了摩拉克斯的后颈，轻轻往前带。

　　摩拉克斯也没什么抗拒，眼神依旧乖顺。

　　“你这位置还真难找。”一道清亮的女性嗓音骤然闯入，“我今天……嚯！”

　　达达利亚像装了弹簧似的瞬间弹出七八米远。

　　摩拉克斯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来人，露出友善的微笑：“你好。”

　　明显对刚才的暧昧无知无觉的样子。

　　“你……好。”罗莎琳迟疑地打量着它。

　　她当然知道达达利亚有这个代言人形象的小宠物，还是某个顶级副本的奖励来着。

　　但刚才这情景……她目光挪到达达利亚身上，忍笑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达达利亚嘴比石头硬。

　　“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不要。”

　　短暂的沉默。

　　达达利亚脸烧得快融化了，恨不得原地再挖个山洞钻进去，暂时与世长辞一下。

　　罗莎琳清了清嗓子，直接在他旁边坐下，问：“你俩联系了吗？”

　　“没有。”

　　“一个信息都没发？也没通电话？”

　　“没有……你能不能收起你这副八卦的嘴脸？”达达利亚有点不爽。

　　罗莎琳立刻露出和空如出一辙的关爱眼神：“我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钟离……”

　　不远处的摩拉克斯歪着头观察。

　　“放不下个屁！”达达利亚恼羞成怒，“能不能不提他了！”

　　罗莎琳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最不能封闭自己。”

　　“你要是找我来说这个，就滚蛋。”达达利亚是真的生气了，眼神都跟着凶狠了下来。

　　罗莎琳表情一凝，收起知心大姐姐的嘴脸，说：“那就聊正事儿吧。”

　　她抖了抖背包，抖出一堆垃圾，推到达达利亚面前。

　　达达利亚：“……”今儿收的垃圾略多。

　　“一斗给我发来一条论坛里很火的帖子，关于那个可以清除淘汰进度的特殊道具的。”她说，“有个玩家昨天被淘汰了，但又复活了。”

　　达达利亚愣了愣，“什么？”

　　“那个玩家说，复活他的是一个小板凳。”

　　“哈？”

　　“他说这个道具是他女儿刚玩游戏的时候，从任务npc家里顺手牵羊顺出来的，特别喜欢。这个玩家就一直把这个板凳留着了，都快半年了。”

　　“什么跟什么啊？”达达利亚听得一头雾水。

　　罗莎琳正了正身子：“总而言之，咱们找了这么久的特殊道具不是奖励也不是什么宝物，估计是一些不值钱的随机物品，但又具备着某种跟价值无关的特殊性。”

　　“说人话。”

　　她指了指旁边的垃圾堆：“你把这些装包里，万一真的撞上了，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瓷碗、香炉、手帕、画卷……

　　都是些不起眼的破烂儿。

　　却和先前摩拉克斯塞给他的那些，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

　　达达利亚若有所思地瞄了摩拉克斯一眼，开始发呆。

　　但下一秒，罗莎琳就把他的注意力给抓回来了。

　　“钟离在这附近，你知道吗？”

　　达达利亚抬眼：“我不知道。”

　　“哦，我以为你是追着他来的。”

　　“我是有多贱我还追着他？”他不忿地嘟囔了句。

　　他话音刚落，摩拉克斯突然起身往山洞外走去，脚步还挺重，不知道跟谁闹脾气似的。

　　罗莎琳的眼神微微一凝，目光追随者它的身影移动，“你这个宠物……”

　　“别搭理它，”达达利亚反倒催她：“然后呢？你说钟……继续说啊。”

　　罗莎琳收回目光：“昨晚钟离跟商会的人发生了冲突，现在他们那个山谷不比朝云城好到哪去，已经被黄雾覆盖了。”

　　“他来找商会的人啊？”

　　罗莎琳怼他：“不然呢？来找你啊？”

　　被戳中心里那点小期盼，达达利亚不自然地挪开目光，问：“淘汰了几个？”

　　“几乎全部。”

　　达达利亚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不是boss干的，是他们自己。”罗莎琳的声音严肃起来，“据说boss现身之后，他们突然内讧，给boss都看傻了。”

　　达达利亚愣住。

　　“今天热搜上都是这个事儿，有人说是他们内部矛盾积累，也有说是幻觉的作用。”罗莎琳微微停顿，“不过我感觉他们会长没那么简单，他们人少，行动就方便了很多，感觉这个会长在借着boss现身的机会内部清理。”

　　达达利亚撸起袖子，淘汰进度条已接近四分之三。

　　照这个速度下去，拖都能拖死他。

　　如果要赢，必须尽快行动。

　　“我知道了。”他说，“他们人少也有好处，一个一个抓出来淘汰就行了。”

　　罗莎琳很信任他的实力，只是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他们出现的坐标我整理一下小窗发你。”

　　达达利亚没再耽误时间，把她带来的那堆垃圾又推了回去：“你淘汰进度比我的快，你自己带着，我还能撑段时间。”

　　罗莎琳微微一愣，“可是你的机会——”

　　“别废话，拿着，等我商会剩下的人灭了再说其他的。”他不给罗莎琳反驳的机会，“你就别露面了，有时间就去收集疑似特殊道具的东西吧，注意进度。”

　　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罗莎琳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就目送达达利亚离开了。

　　摩拉克斯跟在他身后。

　　罗莎琳看着他俩的背影在山路转角消失，心里有点莫名的怪异。

　　以前没怎么见摩拉克斯跟着达达利亚，上线基本都见不到的，怎么现在跟这么紧？难道AI的性格还会变？

　　她正琢磨着，突然眼前的光线被阴影遮住了。

　　穿着新手装的“摩拉克斯”正平静地看着她。

　　“果然……”她嗤笑了声，“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抱歉。”摩拉克斯说。

　　“你不怕我告诉他？”罗莎琳挑了挑眉，但随即又想通了什么，“哦……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告诉他？自己开不了口？”

　　摩拉克斯没接话，依旧说：“抱歉。”

　　“你想要什么？”她问。

　　摩拉克斯看向她身边还没来得及收进包里的破烂。

　　不过他没有给罗莎琳任何谈条件的机会，微一扬手，黄雾便从地面渗出，如丝如缕地将罗莎琳包裹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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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汰罗莎琳×

抢罗莎琳的破烂儿√

每次都想着尽量周末发，但是每次都拖到周一周二，罪过罪过，下次我得想着周三发，估计就能赶上周末了。

游戏线上的内容应该马上就快结束啦。

接上文

预警：OOC，提到的科学理论不严谨，已完结。括号里是咳咳内容

咳咳：一八八四四五二

　　黑夜是一首诗，一种修辞，一段奏鸣曲，一阵呼唤，一幕深浅变幻的光，一个音符，一种颜色，一段爱情，一个梦。

　　达达利亚坐在窗前，凝视着无边无际的星空，把所有词汇全想了一遍，也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情绪。

　　“达达利亚。”钟离在他身后轻唤。

　　达达利亚回头，朝着昔日的主人勾了勾唇角，“我不走，你睡吧。”

　　屋中没有开灯，达达利亚在漆黑中只能依稀辨出钟离的轮廓，还有盛着微弱星光的眼眸。

　　钟离从被窝里深处一只手，拽着达达利亚的衣袖，问：“你爱我吗？”

　　达达利亚一愣，突然觉得情绪有了出口，最精准的那个词语就挂在嘴边。最简单的字。

　　“爱。”

　　钟离又腾出一只手，身子往前蹭了点，把脑袋搁在达达利亚肩头。

　　“我觉得也是，”他说，“你爱我。”

　　达达利亚偏过头无奈地轻笑，“被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了。”他沉默半晌，犹豫着，最终还是怀揣着点可悲的希望问出了口，“那你呢？”

　　钟离没有回答。

　　达达利亚可以感受到钟离温热的呼吸拂在颈边，和往常一样，悠长平稳。他也没想真的等出一个答案，他一直觉得钟离太冷淡，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牵动他的情绪。当然，达达利亚也不指望自己能有什么不同。

　　于是他转过头，继续盯着夜空。

　　半晌，钟离才开口：“你觉不觉得人类是有一个核心的，就是……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年轻还是年老，达达利亚就是达达利亚，哪怕出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是你。或者说……”他想了想措辞，“哪怕你被洗掉或植入记忆，你也还是你。”

　　“嗯？”达达利亚听得一知半解。

　　“核心。”钟离戳了下他脑袋，“不在这里。”又抚上他胸口，“在这里。”

　　达达利亚抓住他的手，指缝交叠，想了片刻，说：“你是说灵魂？”

　　“对，灵魂。”钟离弯起眉眼，眼中的星光更盛了些，“我爱你的灵魂，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爱你，爱你的灵魂。”钟离又重复了一遍。

　　一瞬间，达达利亚都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全身的肌肉仿佛同时僵住了，连舌头都不听使唤。

　　他什么也听不见，心跳呼吸全都听不见，脑子里只剩下钟离刚才的话。

　　钟离看他有点呆傻的样子，以为他还没懂，又解释了一遍：“我的意思是，哪怕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也是不行的。或者……”他抿了抿唇，使劲想着更贴切的形容，“哪怕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这个你。”说完又戳了戳达达利亚的胸口。

　　“你……你、你……”达达利亚结巴起来，手不自觉地用力，死死抓着钟离的手，指甲都陷进肉里去。

　　钟离皱起眉，想抽出手，“你弄疼我了。”

　　达达利亚在他挣脱之前，更进一步扳住他的下巴一通乱吻，鼻尖、脑门、唇角、眉心，吻一切可以吻到的地方，像只亢奋的狗似的给人糊上一脸的口水，弄得钟离直往后躲。

　　达达利亚突然停下，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真的。”

　　达达利亚又把人拽到前面，牢牢抱住。现在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激烈的情绪快要溢出来，兴奋得立即绕着地球跑上一圈，又恨不得立刻去死——仿佛也只有为了钟离死上一次才能表达他的情绪。

　　钟离脑袋被搂住，艰难地拉他衣摆，瓮声瓮气道：“要憋死了。”

　　达达利亚在他脑门上使足劲亲了一口，“啵”地一声格外响亮。

　　钟离像是不太明白他突然激动的心情，似乎自己刚才说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话，半埋怨半疑惑地看着他。

　　达达利亚狂喜到极点反而心生警惕，问：“你不会是故意说好听的话，让我放你走吧？”

　　他总觉得世界上不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

　　钟离露出更加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喜欢这里。你去哪我就去哪，永远不分开。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没有什么天花乱坠的情话或惊天动地的誓言，最简单直白的词语比什么都真实，一辈子也听不腻。

　　达达利亚抱地更用力了些，恨不得将人压进骨血里，钟离却突然低声叫痛。

　　“怎么了？”达达利亚开了灯。

　　灯光一照，他才发现钟离身上有多“惨烈”。从脖颈到前胸全是斑驳淤痕，尤其是腰胯处，指印和咬痕连成一大片，青青紫紫的惨不忍睹。

　　钟离也在低头打量自己，揉着自己胯骨道：“你太用力了。”

　　之前那一次，达达利亚是失了控用上了死劲儿，两人的骨骼隔着皮肉狠狠撞击，若是较弱点儿的恐怕真的会被他活活干死。

　　达达利亚重新坐回窗边，问：“替你揉揉？”

（一八八四四五二）

　“你知道这艘悬浮舰是干嘛用的么？”达达利亚问。

　　钟离从被窝里钻出来，等他继续往下说。

　　“带你来的主要原因是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里。”他在钟离腰上捏了一把，“还起得来吗？”

　　钟离揉了揉被他捏痛的地方——除了后腰酸软外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但一起床才发现有点头重脚轻，如果不是达达利亚早有预料把他扶住，估计要摔个四脚朝天。

　　“我抱你出去？”达达利亚语气暧昧地蹭着他耳后，又热又痒。

　　钟离站稳后立即推开他，“不用。”

　　达达利亚没有纠缠，牵起他手出了门，往舰身后方走去。

　　越往后走人越多，大部分都是穿着白袍的科研人员，他们见到达达利亚后也只是点头问好，没有太多的礼数。

　　“这里就不归愚人众管理了，他们都是别的机构派来的研究员。”达达利亚解释道，“但我觉得都没有你厉害。”

　　走廊逐渐狭窄，墙面也由普通金属变成哑光陶瓷，显得越来越谨慎逼仄。

　　“这是什么地方？”钟离在穿越第三道除菌门时问。

　　“你看下就知道了。”达达利亚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扇双开大门前，用力推开。

　　眼前的场景让钟离瞪大了眼睛——泥土、草坪、灌木、矮树，最中央还有一株高大的树木，深绿色的叶子遮天蔽日，其间缀满了圆滚滚的红果子，像一盏盏小灯笼，密密匝匝，远看着像整棵树都着了火似的。

　　“这是……”钟离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鞋底陷入松软的泥土中，又连忙挪开。

　　远处匆匆赶来一名衣着明显的研究员，估计是这里管事，见到达达利亚后问好：“公子大人。”他看向钟离，起初并未在意，但刚欲转身又想起了什么，语气都变得亢奋，“您……您是不是钟离先生？”

　　钟离将目光从树梢上移开，将棚顶的仿日光系统和来回穿梭的科研人员尽收眼底，半晌才看向眼前人：“是我。”

　　“啊……果然是您，您的研究成果简直惊为天人！前阵子我听说您登舰了，还以为是谣传来着……”

　　“这里是？”钟离打断对方激动不已的言辞。

　　“这是咱研究团队第一块生态试验田，这棵最大的是柿子树，耐寒耐旱，还有……”

　　“这是拟生的植物吗？”

　　“不是的，先生，纯天然，基因都是最原始的。”他蹲下身子，“您看看这个土，都是上个世纪初就保留下来的。里面的微生物生态群已经养的很稳定了。”

　　钟离也蹲下来，手掌在草叶上虚虚拂过，细嫩的草尖划过掌心，毛毛绒绒的。他明白，哪怕只是一抷泥土，里面的微生物也有着重要的循环，来维持植物的生长。看上去简单，但背后需要大量的资源支持和长久的研究结果才能还原这一小块土地。

　　研究员见钟离上了心，自己也跟着高兴，语气中都带了点自豪：“那边还有几个类似的试验田，还有昆虫的，不过那管得严，要进去得预约。”

　　“昆虫？”钟离惊讶地问出口，“全都是真的？”

　　“真的，”研究员重重点头，“不过那些不在我研究范围里……”

　　他话音刚落，达达利亚不知从哪蹿了出来，抓起钟离就跑。

　　研究员目瞪口呆，缓了一会儿才转身继续做事。

　　钟离也没反应过来，由着他跑了好久才问：“你干什么？”

　　达达利亚将他带进一扇不起眼的偏门，指了指自己裤兜，一脸鸡贼。

　　钟离一掏，两枚红彤彤的柿子，登时笑出了声。

　　“你偷人家果子干什么，快还回去，很珍贵的。”

　　“他们有那么多，少两个没事儿。”达达利亚用袖子蹭掉果皮上的白霜，递到钟离嘴边，“你尝尝。”

　　钟离看着他闪亮亮的眼睛，没有拒绝，张嘴咬了下去。

　　牙尖刺破果皮的一瞬间，汁水涌入口腔，甘甜清苦。若与现在能吃到的最昂贵的基因水果相比，滋味实在不讨喜，可偏偏是那股青涩意味着植物最自然的状态——它们本来就不是为了讨好人类而生的。

　　“甜吗？”

　　“甜。”钟离淡淡笑着，眉眼微弯。

　　达达利亚自己不舍得吃，把两颗果子都塞进钟离衣兜里藏好。

　　在达达利亚折腾时，钟离打量起四周。这个房间吊顶很高，一列列柜子码放整齐，外面还有一层装甲玻璃防护，像是个过于严苛的图书馆。

　　“这是什么地方？”

　　达达利亚牵着他走过好几道玻璃柜，走上一段台阶，按动了顶端的控制面板。

　　房间瞬间灯火通明。

　　排列整齐的玻璃柜如水晶雕刻般在白光灯下反射出冰冷的气息，柜子之间狭窄的过道中不断有小型飞行仪四处巡视，整个房间都发出一种蕴藏着巨大能量的低鸣声，摄人心魂。

　　钟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里才是悬浮舰的核心，愚人众在这只是为了守护它们。”达达利亚望着林立的玻璃柜，“地球上所有生物的DNA样本。”

　　良久，钟离才出声询问：“所有？”

　　“基本是所有，从20世纪就在收集了，地表辐射太严重就移到悬浮舰上了。”达达利亚轻叹一声，“谁能想到以前地球上有这么多生命呢……”

　　钟离牢牢攥着栏杆，身子前倾，“在我出生以前……它们就存在了。”

　　悬浮舰终日追逐黑夜的原因，就是为了守护地球真正的财富。这里所有的研究项目及信息都是顶级机密，外人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有办法了……”钟离喃喃道。

　　“嗯？”

　　“我一直想做的研究，”钟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现在有办法完成了。”

　　舰上的研究机构不归愚人众管辖，钟离不知道给他们递交了什么材料，短短两天就申请到了独立的研究室。

　　达达利亚本来以为自己会因为钟离的忙碌而不开心的。

　　他在“仿生人时期”就知道主人对生命科学的痴迷程度，所以现在钟离忙得脚不沾地他也没多意外。

　　但让他奇怪的是，就算两个人不能腻在床上自己没有丝毫不痛快。看到钟离高兴，他便高兴，哪怕他根本看不懂钟离在捣鼓什么，也愿意日日在实验室里陪着他。

　　“这些是什么？”达达利亚指着屏幕上乱七八糟的字母表问。

　　“DNA密码子表。”钟离回到操作台，带上控制手套，面前玻璃屏后立即有两个机械臂开始按照钟离的动作行动起来。

　　达达利亚不敢乱碰这里的东西，浑身拘谨地坐在桌子边儿上晃着腿，看了看满屏T、A、G字母，又看了看机械臂上小得完全看不见的样本，说：“很难想象这么点儿东西里藏了这么多信息。”

　　钟离笑道：“如果能将这些信息模拟重组，就可以恢复它们的模样、形态……甚至是彻底激活。”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钟离突然想起了什么，摘下手套，拿出个形状奇特的试纸放在达达利亚嘴边，“含一下。”

　　达达利亚乖乖照做，看着钟离将沾满唾液的试纸放进某个仪器中，然后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一组全新的密码子表。

　　“这里是你全部的生物信息，眼睛头发的颜色、器官大小，还有健康程度。”

　　达达利亚有种自己被拍扁捏平放进电脑屏幕里的错觉，“……我的全部？”

　　“也不是……”钟离转过身，指尖戳了下达达利亚的心口，“这里，核心，是没有办法解读的。”

　　达达利亚吻了吻钟离的额头，停顿了片刻，语调急转而下，“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

　　“我要离开几天。”

　　钟离放下手中的东西，皱眉问：“为什么？”

　　“发现了一个仿生人聚集地，我和散兵要去处理一下。”达达利亚轻叹一声，显然极不情愿。

　　“我和你一起去。”钟离斩钉截铁。

　　“不行。”

　　“必须！”达达利亚嗓门大，钟离嗓门比他还大。

　　达达利亚把他拉到身前，郑重地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你在这里我才能安心，不然我一分心就可能会死掉。”

　　钟离无法反驳，垂下眸想了半天才开口：“去多久？”

　　“快的话也就三五天，慢的话……一个月吧，肯定回来了。”

　　钟离又不吭声了。达达利亚歪着脖子细细观察他的神情，明显不大高兴的样子。

　　“不会有危险的，散兵那个家伙……虽然终结之战的时候把我扔在那等死，但这次简单好多，那些仿生人才应该害怕呢。”

　　“那些仿生人……他们，做什么了？”钟离问。

　　达达利亚耸了耸肩，“要是它们已经做了什么，我们再去处理，就晚了。”

　　“一个月，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别留我一个人太久。”

　　-

　　愚人众向来雷厉风行，达达利亚说完的第二天他便出发了。

　　达达利亚不在，钟离的生活反而更加紧凑，每天“铛铛”钟声一响就直奔实验室，除了之前那个研究员偶尔来送植物样本外，基本接触不到其他人。

　　他的基因重组模型原本已经很成熟，经过多次试验终于验证了假设。他又花了一周的时间将所有的资料、试验过程编写成一套详细的文件，搭配上他所能接触到的所有DNA样本，分量堪比教科书。

　　文件上交后的第二天，罗莎琳敲响了实验室的门。

　　“进来。”

　　钟离正操作着机械臂，将一截植物茎干薄膜一点点剥离。

　　“钟离先生。”罗莎琳微微颔首，“您现在有空吗？”

　　钟离没有回头看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放大屏幕上。

　　罗莎琳继续道：“我今天来是想——”

　　钟离抬头瞥了她一眼，单单这一眼就让罗莎琳闭了嘴——仿佛所有的语言都被又冷又尖锐的目光封住了。

　　机械臂掀起一小块薄膜放置在一截深褐色的枝干上。

　　等东西放稳，钟离才吐出一口长气，转头看向罗莎琳：“抱歉，您刚才说什么？”

　　罗莎琳不自在地抚摸着脖颈，“我来是想感谢您的研究资料，您不知道它对我们的意义有多重大……”

　　“我知道。”钟离再一次打断她。

　　“……我的意思是，有您的模型，我们就可以开始尝试还原每一种生物——”

　　“我当然知道，罗莎琳。”钟离投去淡淡的目光，“不然不会把它交给你们。”

　　罗莎琳讪笑两声，换了一种套路：“好吧我确实不太懂这些，我想表达感谢，对您。”

　　“不必客气。”钟离说完便想转身继续刚才的工作。

　　罗莎琳显然还想说些别的，“您……现在在忙什么项目呢？”

　　钟离看向那截枯枝，“不是项目，试着培育一朵花而已。”

　　“花？”

　　“是的。送给我的爱人。”钟离微笑起来，空间内尴尬的气氛仿佛一扫而净。

　　“您……是说达达利亚？”

　　“当然。”

　　“看来您二人感情不错，之前是我多虑了。”她停顿了下，“本来我今天还想说如果您想离开的话，我可以——”

　　“不必，我很喜欢这里。”钟离勾了勾唇角，“谢谢你的好意。”

　　这话里有赶人的意思了，罗莎琳假装没有收到暗示，兀自说道：“还有一件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她本想等着钟离的回应再继续说，但钟离自始至终没有给出一个眼神，她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您显然是生命科学的顶尖专家，之前我们研究过一件事，想必散兵也跟您提起过。关于主脑，我想知道您的想法——您认可过主脑可以跨越无机物和有机生命体的界限，所以说它还有可能变成……人？”

　　钟离凝滞了片刻，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理论上讲，的确可以做到。”

　　“那么武器的说法……”

　　钟离微微挑眉，目光陡然沉重起来，“为什么要说是武器呢？有人可以证明主脑在终结之战时创造的是一台武器吗？”

　　罗莎琳微张着嘴，本能地想反驳，但突然发现的确找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说辞——所有关于武器、关于主脑的说法都来源于其他人的情报，没有人，至少愚人众的人没有亲眼见到过。

　　钟离凝视着她的沉默，身子微微后倾，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说：“所有人都说主脑聪明，但是在我看来……它为什么要摧毁人类？图什么？”

　　罗莎琳回视着他，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此刻她才真正开始和钟离对话。

　　“或许是因为人类正在毁灭地球……”

　　“地球不会被毁掉的。”钟离说，“就算被太阳烤成焦炭，地球也还是地球，没法生存的是人类自己。”他顿了顿，“您不觉得毁灭人类拯救地球的说辞，自相矛盾吗？”

　　罗莎琳思索了片刻，勉强挤出个笑容：“按照您的说法，如果没有武器，那么主脑当时孕育的又是什么？如果不是武器，那么终结之战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谎言……岂不是更荒谬么？”

　　“以自卫的名义侵略，历史上这样的谎言还少么？”

　　仿佛有一阵寒意从后脊窜上来，罗莎琳凭白打了个战栗。

　　“那您觉得主脑到底在做什么？”

　　钟离垂眸浅笑，“一段源代码能有什么渴望？不过是想变成真正的人，拥有真正的灵魂，成为更高级的生命体罢了。”

　　“您的意思是……”罗莎琳觉得自己舌头都开始打结，“主脑它……他……孕育的是一个灵魂？”

　　“核心，这样说你们可能更好理解一些。”钟离看着她，目光悠长。

　　房间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钟离轻笑起来，“当然，我也理解为什么你们费尽心思要干掉主脑。他威胁的不是人类的生命，而是地位。人类再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了。”

　　罗莎琳浑身都在发抖。

　　钟离的话仿佛在半空中悬着，吊着，打着转儿地挤进她脑袋里。但让她恐惧的不是这些语言，钟离的眼神、姿态、语气中包含了大量的信息，一些她想也不敢想的信息。

　　“我……”她迟疑着，“您的话……角度很新颖。”

　　钟离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离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截枯枝，神色淡漠。

　　罗莎琳这时才感觉到四肢重新恢复了温度。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再说什么，径直出了门，落荒而逃。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除了主脑本身，没有人能这么大胆这么直白地说出钟离那一番话。

　　-

　　达达利亚这趟任务进行地不顺利。对方火力很足，拖延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的伤，从大臂到前胸全是激光灼伤的痕迹，血泡和血痂层层叠叠，囫囵肉似的，惨不忍睹。

　　他一回来就直奔钟离的实验室，然后就被钟离按在椅子上处理伤口。

　　“不用你做这些，太脏了。”

　　“别动。”钟离拿着小镊子一点点挑掉焦肉，“别人都没我弄得好……疼吗？”

　　因为大量失血，达达利亚的皮肉比以往更苍白些，肌肉轮廓也更鲜明，尤其是腰腹的线条，如刀刻似的。

　　钟离触碰一下，肌肉便在皮肤下面收紧一下，显然是痛感太过鲜明。

　　“有点。不过看见你就不疼了。”达达利亚伸手想抱抱，爪子伸到一半又被钟离打掉。

　　“遇到什么事了？”

　　达达利亚眼神暗了一瞬，“这次……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仿生人的型号太先进了，我有一种……在杀人的感觉。”

　　钟离动作一顿，平淡地问：“为什么？”

　　“说不好……”达达利亚深吸了一口气，“它们的表情太真实了……看到我时眼睛里面真的有恐惧，跟人一样……而且它们安排了一部分先撤退，另一部分垫后，所以才拖了我们这么久，但是……这行为跟人类太像了……你说，它们会不会进化了？变成真的人了？”

　　钟离被他说笑了，“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这个。”钟离指了指他心口，“所以不能算真正的生命。你看到的表情啊表现啊，都是数据编好的反应。对他们来说，人类才是更高阶的生命体。”

　　“没有灵魂就不算生命吗？”

　　“不算是人。”钟离擦掉深处表皮的脓血，一点点推开药膏，“胳膊别乱动了。”

　　达达利亚用没受伤的胳膊箍住钟离的腰，用力往上抬了抬，惊得钟离发出一声低呼。

　　“一只手也能抱你。不怕。”

　　钟离不敢碰他的伤口，只好歪歪扭扭地挂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肩头，低声道：“等你养好伤再说。”

　　温软的语调和旖旎的气息扫过颈侧，达达利亚瞬间就硬了。

　　他用更轻更暧昧的声音说：“那你心疼心疼我，裤子脱了，自己坐上来。”

　　-

　　折腾完一次，达达利亚磨磨唧唧地缠了钟离好久不让走。但他的确是累极了，脑袋一沾枕头就近乎昏迷地睡过去了。

　　钟离从任务员口中打听出，达达利亚为了尽快赶回来，日夜兼程，跟打了鸡血似的，手下都累倒了一大片。这次绞杀对象棘手，散兵至今还在外面清扫残余，达达利亚就又日夜兼程地赶着回来了。

　　钟离知道后依旧面无波澜，但接下来的几天他破天荒的没再往实验室跑，一直陪在达达利亚身边，清创换药全部自己上手。

　　达达利亚昏睡了整整两天，偶尔醒来不是找钟离就是叫唤肚子饿，仗着自己有伤，又揩油又耍赖皮，吃个饭都要钟离喂到嘴里才满意，不然就哼哼唧唧地叫疼，把人家送食物的任务员都搞得一脸懵，还以为堂堂执行官出个任务回来就残废了。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只有他二人的世界，没有昨天没有明天，像两颗小行星，只绕着彼此转动发光。

　　在钟离的照顾下，达达利亚的伤很快便消肿愈合，变成大块大块深色的血痂。散兵也在这时回来了。

　　随他回来的还有大量仿生人残骸。

　　钟离偶尔会坐在窗边，低头望着任务员一拨一拨地往主舰里运残骸。达达利亚觉得，他这样子像极了以前在家凝视那些春生秋死的小灰雀，有一种悲悯的感觉。

　　“虽然看上去像尸体，有点吓人，但你也说了，它们不是生命。”达达利亚说。

　　“我知道。”钟离依旧垂头看着，“他们已经失去拥有生命的机会了。”

　　钟离有时候说的话很模糊，达达利亚很容易就被他难住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看了，多血腥。看久了会不开心的。”

　　声音幽弱，带了点同情心，是想说来安慰人的，但又不明白自己在安慰什么。

　　绞杀目的的终极目标，是从这些仿生残骸里寻找主脑的痕迹。

　　愚人众和科研机构昼夜不停地分析残骸，把碎片式的数据重新拼凑整合，几乎天天都在开会。达达利亚能逃则逃，直到罗莎琳亲自来敲门催促。

　　他无可奈何准备去开会时，钟离突然叫住了他。

　　“达达利亚。”

　　“趁他们不注意我就溜回来。”达达利亚在他嘴角上亲了下，“等我一会儿，嗯？”

　　钟离给了他一个很长很长的拥抱，没再说什么。

　　-

　　“那场爆炸足够证明了危险性！”

　　达达利亚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会议室内激烈的争吵声。

　　“主脑要是真的想杀人，您还能从爆炸里活着出来吗？”罗莎琳的声音比往日更严肃些，“我的意见是，当时会议那场爆炸只是一个警告，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用爆炸来警告，还不能说明它对人类造成的威胁吗？”另一个苍老的男性嗓音。

　　“您们这种反应或许正是主脑想要看到的。”罗莎琳笑着说。

　　“你！——”

　　达达利亚适时地推开门，“我错过什么了吗？”

　　会议室内气氛紧张，只有罗莎琳一人向他投来目光，同时按亮了桌子中央的投影，“仿生人残骸中整理出了一条信息。”

　　——主脑已经成功了。

　　“几乎每个仿生人都有这个信息。”她补充道。

　　“成功？成功什么？”达达利亚不解道。

　　罗莎琳摇头。

　　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厉声道，“说不准是已经潜伏成功了，准备一举爆发呢！”

　　“我没有否认您这话的可能性。”——也不会肯定这可能性。罗莎琳不耐地揉着额角。

　　“潜伏？”达达利亚仍在状况外。

　　罗莎琳望向他，徐徐开口：“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主脑的确有伪装成人类的可能，而且……”她停顿了一下，“而且基本已经确认他就存在在我们身边，离我们很近。”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却大大取悦了之前态度严厉的其他人。

　　达达利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她继续说：“这项研究突破了数据和有机生物之间的屏障，还要感谢钟离先生。”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目前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有他这样的技术。”

　　达达利亚扬起眉，“我说过他很厉害的。”

　　“达达利亚。”罗莎琳语气更沉缓了些，“我的意思是，主脑是个人，一个高级的、无法用现有技术探查出的，类仿生人。”

　　达达利亚收敛了笑容。

　　“聪明绝顶，待人冷淡……”

　　“你到底想说什么？”达达利亚问。

　　中年男人在旁边插嘴，“愚人众必须尽快找到这个人，杀了，毁了，总之弄死他，别让他再——”

　　“你他妈闭嘴！”达达利亚嚯地起身，抓起椅子摔了过去，惊得对面众人纷纷闪躲。

　　没人料到他会突然发疯。

　　罗莎琳还算冷静，沉默了半晌，说：“只是猜测。”

　　“放你妈的狗屁！”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眼里全是凶光，连手都不自觉地发抖，仿佛下一瞬就要暴起伤人。

　　但他最后只是深深看了罗莎琳一眼，什么也没说，踹门离开了。

　　-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钟离正在桌上趴着，手背垫着下巴，盯着一个玻璃小方盒。

　　就连达达利亚推门进来都没抬头。

　　“它发芽了，你快来看。”

　　达达利亚快步走过去，把人从椅子上捞起来，“我们走。”

　　钟离反问：“去哪？”

　　“不知道，随便，离开这里。”

　　“等一下。”钟离推开他，捧起玻璃盒子，“你看看，它发芽了。”

　　“这是什么？”

　　“跟我之前给你的那些拟生花一样的，不过它是真的。”

　　玻璃上凝了一层轻薄的雾，正中央有个嫩得泛白的小草芽孤零零地支棱着，最顶端的芽尖还蜷着，看上去脆弱极了。

　　“弄这些干什么？不好养，也带不了，我们现在就走，我去收东西。”

　　钟离喜悦的情绪微微收敛，没吭声。

　　达达利亚立即转移话锋，“是用那个什么什么技术弄的吗？刚才罗莎琳提到了，说你很厉害。”

　　钟离牵起嘴角笑了下，“达达利亚，我不能走。”

　　达达利亚一愣，“为什么？”

　　“因为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可是——”

　　“再等我一段时间。”

　　-

　　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动，罗莎琳在会议上提起的话如同微风拂过水面，只是轻轻拨弄了一下，没再提起。

　　可达达利亚心里不安。

　　他不止一次跟钟离提过离开，但每次钟离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总是说“再等一等”，或者“先不要走”。

　　达达利亚想带着钟离逃，但又说不清到底在逃什么，逃开一个真相或者假象？还是逃掉他自己的怀疑？

　　如果能把所有的疑虑和过去抛在身后，从头开始，不想明天不想将来，就好了。

　　钟离在他身边睡得很沉，呼吸起伏绵长缓慢，在黑夜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达达利亚撑起脖子看了他一会儿，眼神一点一点暗下去。

　　他从枕头下摸出刀片和从实验室里偷偷拿来的试纸，在钟离手背上划开一个小口子。

　　刀刃锋利，应该不会有任何疼痛。但当深色的液体从创口渗出时，还是刺痛了达达利亚的眼睛。

　　他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但内心又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

　　在血迹干涸前，他极迅速地沾了试纸，起身奔出房门。

　　他没发现在他离开房间的时候，钟离已经睁开了眼。

　　实验室灯光惨白，达达利亚摸索了一阵，学着之前钟离的方式，将带有血迹的试纸放进仪器里。

　　所有步骤都是钟离教给他的，一步一步演示给他看过，仿佛就是为了有一天让他拿着血样来侦测。

　　虽然他看不懂DNA密码子表，但之前钟离说过，这是鉴定生物最精确的方式。

　　仪器嗡鸣，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了结果。

　　达达利亚却呆住了。

　　与他见过的所有布满字母密码子表不同，钟离的DNA里只有两个字符：0和1。

　　-

　　达达利亚应该回屋里去的，他知道钟离不喜欢一个人。

　　罗莎琳说的没有错，主脑就在他们身边。

　　达达利亚在屏幕面前呆坐了好久好久，因为没有白天黑夜，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坐了多久。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屏幕上，连眨眼都忘了，直至那些数字开始变成一个个无法分辨的白色小光团，也不愿意移开视线。

　　就像是有人把血淋淋的真相直接丢到他面前，逼他看，逼他吃下去。

　　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活了过来，惨白的灯，硕大的玻璃柜子，半掩的门，就连地板都开始呈波浪形起伏不停。

　　他迈不动步子，情绪太多太杂，无端端地悲凉起来，有点可怜自己，又有点手足无措，好像要被拉去枪毙，活生生等死的恐惧。

　　然后他才发现，恐惧是最为深刻的。他怕的不是钟离，他怕的是钟离就是主脑的这个事实，他怕他要在爱人和人性之间做选择。这有什么好选择的？他连命都能一并交给钟离。因为他们相爱。

　　但他们真的相爱吗？会不会只是钟离玩弄的手段？就像以前把他当个仿生人一样养着。

　　说到底，他还是责怪自己的。

　　他很早就隐隐约约地怀疑过，所以罗莎琳几句话便能如野火燎原，彻底点燃。

　　愚人众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无法无天，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剥皮，他手里流过的血连一整个悬浮舰都装不下。但又任由自己一次次被钟离击败，臣服。

　　但主脑必须要处死，因为它威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社会，可能是所有人类文明的终结。

　　让它活着，等于在人类面前挂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在达达利亚眼中，它曾经组建过武器，如果不是当时及时出手，可能现在已经无人幸存了。

　　当时是他手刃了主脑，这一次也应该由他结束。

　　达达利亚默念着钟离的名字，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爱人和一台冷冰冰的机器连接上。一边是温暖的，一边只有血腥暴力毁灭。

　　可是爱着钟离的心哪怕碎成千万片，他也一片都不想丢。

　　-

　　钟离是在走廊里领回达达利亚的。

　　达达利亚瘫坐着，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低着头偻着背，上半身几乎瘫在他自己的膝盖上，脸色被灯光照的惨白，像个鬼。

　　路过的任务员被他吓得够呛，看都不敢多看。

　　只有在钟离来的时候，达达利亚才抬起头，跟着他乖乖回了房间。

　　在关上门的一刹那，达达利亚突然把他掼到墙边，虎口牢牢卡在喉咙上，指尖阖紧，骤然用力。

　　钟离后背撞在墙上痛得微微皱眉，但他连挣扎都没有，只是看着他突然狠戾的眼神发呆，像是突然不认识这个人了一样。

　　达达利亚的神情就在他的注视中渐渐软了下去。

　　手掌卸了力，从致命的掐紧变成轻抚，指腹在喉结上缓缓扫了两下。

　　“你杀了我吧，不然我会杀了你的。”声音又哑又低，几乎听不见。

　　不等钟离回答，他又说：“杀了我，趁我还下不了手。”

　　钟离似乎无法感知或不想感知他身上的悲凉气息，反而笑着答：“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也是这么要求的，让我杀了你。”

　　达达利亚拨开钟离放在他身上的手，问：“你到底是什么？”

　　钟离挺直了背脊，坐的端端正正，没回答。

　　“仿生人？”

　　“我有生命。”钟离答得干脆，“我跟他们不一样。”

　　“更高级一点。”达达利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完自己又觉得没意思，干脆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算了吧，好累了。”

　　达达利亚翻身躺着，像在睡觉。

　　可他根本无法入眠。他能听见钟离在他身边走动的声音，桌椅挪动的声音，最后钟离也躺了下来，靠在他身边。

　　依旧亘古不变的夜空，依旧温暖熟悉的体温。

　　“我们不是敌人，达达利亚，我也是真的爱你的。”钟离徐徐说着，“自从有了核心以来，我犯了好多错误，但是从来没有骗过你，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说完便安静了。

　　“如果我不是人类的话，钟离，那我们就真的不是敌人。”达达利亚说着，反手抱住钟离，像往常一样把人搂进自己怀里，“你是全人类的敌人，包括我。”

　　钟离睁开眼，在咫尺间打量着达达利亚疲倦的眉眼，欲言又止。

　　-

　　“确认了吗？”

　　“确认了，他自己也承认了。”

　　沉默。

　　“达达利亚，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不知道。”

　　“你想自己动手？”

　　“不然呢？我已经在终结之战上杀过一次了，不怕再来一次。”一声轻笑，“难道你以为我会让全世界给我的爱情献祭啊？我不敢，也没有这个脸面。”轻微的停顿，“罗莎琳，你确定他不会像终结之战那样溜走了吧？我真的累了。”

　　“已经全舰断网了，他逃不了。”

　　“好。”声音低沉了下去，“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来做，然后把我们一起烧成灰，分不清彼此的那种，回地面上找个地方埋一起。”

　　长久的沉默。

　　细碎的翻找东西的声音。

　　“上面的要求不是让他死，一个残骸不能说明什么。他们要看他彻底失去能力，变成最普通的样子才能放心。你把这个给他吃了。”

　　“这是什么？”

　　“胶囊里是带有虚拟病毒代码的纳米芯片，最原始的那种，直接攻击源代码的。主脑的源代码被销毁才能解决问题。”

　　“……他会变成什么样？”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

　　“不知道，没人知道。”一声叹息，“聋了哑了瞎了眼看不见，或者长睡不起，都有可能。”

　　“疼吗？”

　　“不知道。”

　　“……我明白了。”

　　-

　　在达达利亚身边时，钟离总能很快入眠。

　　等他再醒来时，四周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夜空可以提供一点微弱的光源。

　　他像之前一样趴在猫眼朝外看，偶有任务员脚步匆忙地路过，没有达达利亚。

　　钟离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儿，又走去桌角，最后直接瘫在窗边，背靠星光。

　　白色的拟生花在微弱光线里很显眼，叶片绽放得太张扬，像一句倔强的谎言。

　　达达利亚走的太急了，只给他留下几盏按不亮的灯，敲不开的门，留他一个人在断网断电的房间里，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

　　钟离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不该知道的也没必要再提。

　　情绪泛滥的时候会对时间失去概念，钟离一遍一遍固执且机械的整理着记忆，从最开始见到达达利亚的那天开始。

　　曾经他仰望着人类的情绪和渴望，觉得生命就像是一团难解的谜，有无数推算不尽的可能性。他见过有人奋不顾身，见过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见过有人用最崇高的理由做最愚蠢的事。

　　那时候他不理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直到后来。

　　直到拥有了核心后，突然发觉他也有了不可控制的渴望和欲望，从核心深处主导着他每一个决定和动作。

　　渴望爱和被爱。

　　达达利亚是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虽然一开始他做得不太好，不知道怎么表达不知道怎么亲热，甚至连讲话都磕磕绊绊，满心只想着把能达达利亚留在身边就好了，单纯愚蠢的想法。

　　后来他已经做得不错了，至少他是开心的，他的爱人也是开心的，他们都很知足。

　　在钟离出神的时候，门边突然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达达利亚重新出现在走廊里。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钟离朝他伸出手，“不要让我一个人太久。”

　　达达利亚关上门，走进黑暗里，把钟离拉到他身边坐着，问：“你喜欢哪里？”

　　“嗯？”

　　“想不想回家？”

　　钟离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不想分开。”

　　达达利亚笑了下，捏着他的掌心，“你喜不喜欢有水的地方？”

　　“喜欢。”钟离诚实地回答，“但是有水的地方不多了。”

　　“嗯，我知道南边有一处死海，虽然水不能喝，但是看上去跟真的海很像。”达达利亚看着他，眼中星光闪动，“你想去看看吗？”

　　“想的。”钟离也笑起来。

　　“我会让人帮我们搭一处房子，不要那么高的。”达达利亚继续说。

　　“好。”

　　“就按照以前咱家那样子建。”他的声音低沉、轻缓、落寞，湿乎乎的，仿佛掺着泪。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钟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他说着，勾住钟离的后颈吻了上去。

　　唇齿厮磨，呼吸交缠，钟离习惯性地回吻他。

　　直到某一刻，达达利亚突然避开，然后用力捂住钟离的嘴。

　　“唔——”

　　钟离本能地开始挣扎，手臂扫过台面，想去拦达达利亚钳制他的手。

　　达达利亚将他按在桌面上，死死按住，手掌越压越紧。

　　他想开口哄哄，让钟离不要再挣扎了，很快就过去了，或者说些别的什么，道歉，忏悔，但什么声音一出口都变成了哭腔。钟离越挣扎他越是疼，到底哪儿疼都已经分不清了，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了，只剩下钟离呜呜咽咽的抗拒和自己更响亮的哭声。

　　钟离没能坚持多久，比达达利亚预想的要快很多。

　　原本紧绷的手脚渐渐脱力，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然后盈着泪光的眼睛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从瞳孔最中央开始向外涣散。

　　达达利亚亲眼看着他合上了双眸，身子也软了下去，随着桌面一寸寸下滑，若没有人扶着，恐怕已经瘫软在地板上了。

　　这一天，悬浮舰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哭声，好像不会哭或者不敢哭似的，总之哭得乱七八糟，呜咽嘶吼泣不成声，时不时声音微弱下去，仿佛悲到了极点，时不时又突然怒气冲冲地嚎啕起来，比被禁锢的野兽还要吓人。

　　总之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有人都知道。

　　-

　　达达利亚守了钟离三天，不吃不喝，整个人像个植物一样枯萎下去。

　　第四天的时候，当达达利亚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钟离睁开了眼。

　　钟离没有死。

　　悬浮舰上所有的研究员、仿生专家、医疗师、甚至是外界稍微有点名气的人，都专门赶来给钟离做检查。

　　每个人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钟离就像个被强行格式化了的仿生人，没有任何留存的代码或数据，只有零散的程序碎片——碎得完全无法拼凑了。

　　钟离本人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讲话，别人问他什么就只会点头或摇头，在看到达达利亚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达达利亚走到哪里都要跟着，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一样，片刻也分不开。

　　罗莎琳也去看过几次，从她这个外行人的角度来看，钟离就像失忆了似的，满眼新奇，充满活力。

　　所有人都说钟离哑了，可罗莎琳私下听到过他和达达利亚两个人的对话，声音又稳又缓，没有任何影响。

　　当然，她不会跟任何专家提起。

　　一瞬间人心大赦，全员欢庆——来自主脑的威胁终于解除了。

　　……

　　南方某高层建筑中，钟离膝上盖着毯子，斜倚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读书。达达利亚脑袋搁在他大腿上，一边摆弄着他自然垂落的长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两人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一只玻璃盒子，里面的草芽虽然蔫蔫的不太健康，但已经长高了好多了。

　　这间房子的装饰像极了钟离以前的家，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侧面多了个全身镜——从里面看是镜子，从外面则能看到屋内的所有景象。这是组织要求的，用来监视钟离。

　　此时，镜子后面的高空中正悬停着一辆飞行车，车内一男一女细细地打量着房间内部。

　　“他们现在挺好的。”散兵难得没用轻佻的语气讲话。

　　罗莎琳没有接话。她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无论怎么看，只能看出真真切切的欢愉和幸福。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她说。

　　“嗯？”

　　“如果……只是说如果，达达利亚知道钟离从未有过什么武器，也从未想过要灭掉全人类，就连终结之战都只是因忌惮主脑而产生的谎言……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呃，”散兵吸了口凉气，“杀疯了吧，肯定先拿咱俩开刃。”

　　罗莎琳轻笑了一声，没否认。

　　“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吧。”散兵说，“至少他们现在挺好的。”

　　“嗯。”罗莎琳又看向钟离，凝视着他神情中简单平淡的喜悦，“主脑亲口跟我说过，他只想要和爱人平平静静的生活，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成功了。”

　　“以后我们也必要每周往这边跑了。”散兵按下了引擎启动的按钮。

　　飞行车发出轻微的轰鸣，迎着落日朝黑夜的方向驶去。

　　屋内，钟离从书本中抬起头，望着镜子以及他看不到的飞行车离去的方向，目光微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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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唯一一篇觉得咳咳比剧情好写的，可能是2021年加上2022年最难的题材了。

谢谢 @落依枝 帮我揪出问题！哈哈哈哈哈有人帮忙看文的感觉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