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黑/太中】不能说的秘密 3
*原著背景,接龙头战争,ABO世界观,关于abo有部分私设
*迫害梶井协会终身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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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要想从太宰的禁锢中逃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比起拳头,他的腿风更为强劲,但现在他被太宰透露出来的消息给惊到忘记了反抗。
黑手党近两年的成就绝大部分和太宰治都脱不开关系,所以他会当上最高干部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甚至就连中也,即使再不服气也会觉得比起功绩的话,太宰应该比自己先一步占据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让他觉得吃惊的其实是太宰治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
听起来让人很难不误会这货成为干部的理由是为了管着他。
中也回想过去自己确实经常以...
*原著背景,接龙头战争,ABO世界观,关于abo有部分私设
*迫害梶井协会终身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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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要想从太宰的禁锢中逃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比起拳头,他的腿风更为强劲,但现在他被太宰透露出来的消息给惊到忘记了反抗。
黑手党近两年的成就绝大部分和太宰治都脱不开关系,所以他会当上最高干部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甚至就连中也,即使再不服气也会觉得比起功绩的话,太宰应该比自己先一步占据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让他觉得吃惊的其实是太宰治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
听起来让人很难不误会这货成为干部的理由是为了管着他。
中也回想过去自己确实经常以‘管不着’为理由我行我素独闯敌营,不过那说起来都是太宰的错吧,明明动手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搞那么多阴谋诡计,可无论如何这都不应该成为太宰想成为干部的理由,哪怕只是之一,这家伙绝不是会为了更顺利完成工作而想方设法的人。
中原中也蓝眸里充满了狐疑,太宰治对他的表情露出了戏谑的神色,他将中也的脸上下扫视一遍,稍稍歪头时又凑近了几公分达到两个人鼻尖都快撞到一起的程度,低声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中也冷汗都冒出来了,这时候就听——
叮——
事务所的电梯运行过于安静,以致于两个人都没有察觉电梯已经停了下来,太宰到底是不想让别人多窥探到些什么东西,在中也没来由的感到心虚要抽手的时候,他顺势就给放开了。
两个人故事很丰富的姿势的残影还是被来人留意到了,尾崎红叶秀眉轻颤,来自太宰治的浓郁信息素扑面而来,过于霸道冷冽的气味让她华丽振袖下的丹蔲抠进手心,颈后的寒毛都不显山不露水纷纷竖立,可语气还是保持住了大姐头的威仪,
“有点失分寸了,太宰。”
太宰治道歉的语气漫不经心,“抱歉哦,大姐。”
中原中也握住小臂转了转,他很确定今晚自己的小臂上会出现一道淤青,他立马给‘跟太宰治未结算的恩怨清单’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现在比起报仇这种事,更让他棘手的是尾崎红叶瞄到他身上的那个眼神,像是用那把时常携在身边的伞剑正在把他里外剖开探查个干干净净。
就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大人抓包,中也说话的样子不由得飘忽起来,“红叶姐怎么会在这里……?”
尾崎红叶眉尾勾起,“这是妾身的区域,妾身当然会在这里。”
五大干部在事务所都有属于自己个人的整片楼层,能让干部之间的独立工作板块泾渭分明之余也能彰显他们的身份特殊,所以很多下级成员在传达文件或者资料时为显简便通常不会直接称呼‘送到某某干部大人手上’而会说‘送到xx层’,楼层数字等于高级干部的一个小外号。
中原中也犯了这么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脸色瞬间尴尬起来,也暴露出相当于是剑法比试中的可趁之机,尾崎红叶迈步进来,电梯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女人的声音就像踩着高跟鞋走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哒哒声响,一字一句皆是天然的风情和傲气,“不如说这个问题应该是由妾身来问,你为什么穿着工作时不会穿的衣服,还和太宰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如您所见只不过是天降的灾难日罢了,我去办了点私事然后不幸又偶然的和这混蛋坐进了同一部电梯。”
太宰治冷哼一声,“还真是不得了的私事。”
尾崎红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左右一滑,压下眉头,刚想问中也到底干了什么事,中原中也就无所畏惧地摊开手,“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去酒吧认识了一些看不起来还不错的人。”
太宰治的脖子跟生锈了似的极慢极慢地转过来,没有用绷带遮住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颤动了。
同属顶级的alpha尾崎红叶毕竟是位女性,中也从十五岁跟了她之后会学点美人计之类的战术并不奇怪,虽然从个人角度出发太宰并不喜欢中也学这些东西,但好在尾崎红叶从来不会允许手下的人拥有过度复杂的个人生活,这方面对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干部候补人选当然会要求更加严格,但现在中也居然能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属实让他觉得意外。
而更让他觉得意外是接下去尾崎红叶的态度。
这个女人不仅没有责备,甚至还喜形于色,“真是太好了中也,你终于想开了,现在这个年纪就是谈恋爱的时候哦。”
中原中也背靠在电梯玻璃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比刚才那个被迫贴近的姿势比起来简直惬意百倍,“是啊,这都是为了尽早的分化,而且和大姐说的一样,现在的omega长得漂亮的多了去了,我确实不会亏。”
太宰治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不受抑制的信息素铺天盖地的弥漫出来,中原中也一阵窒息突然又闻到了冷剑的铁味混合着花香,他当下就清楚那是尾崎红叶的信息素,两个顶级alpha暗暗开始了信息素的较量,他一个刚分化的新手omega夹在中间还得装作不受影响的样子真的太要命了,那一针抑制剂似乎都快要抵挡不住。
中也抬头一看,楼层还在往上跳着,万幸快到达了,大衣口袋里的拳头紧握,中原中也的额角冒出细密的汗水。
“太宰,如果是易感期到了,不如去找个omega解决一下会比较好,在这里为难中也不像是五大干部该有的作风。”
中原中也这会儿心里正乱着,听到这话脑门一凉,原来太宰是真的不知道他分化成了omega,也没有存心为难他,只是易感期到了控制不住信息素的释放,这么说起来可以在清单上划掉一项,如果被打就一定要用更厉害的拳头打回去,同样的有人情也不能亏欠,不过大姐的话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大姐,你太高估这混蛋了,为难我他还……”
太宰治面无表情打断了中也的话,“大姐,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对中也做什么的。”
中也内心跌了一个趔趄,大概是因为太宰强行打断了他的话,还可能是因为他那话里充满了嫌弃,中也突然觉得很不爽,蓝眸里的怒气冰锥似的扎在太宰治的背影上。
这时电梯的门再次打开,森鸥外的区域到了。
太宰治迈腿走了出去,像一道切入黑暗的阴影很快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尾崎红叶慢慢迈着步子和中也并肩走在通道上,她早已发觉中也的脸色愠怒,“中也,听了太宰那句有什么感觉?”
“呵”中原中也目不斜视,脸部的线条因为心情糟糕而显得有些紧绷,“需要有什么感觉,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死了,我不仅不会选择他,还会让他一起去死。”
尾崎红叶微微一笑,“妾身还没有说是哪一句话哦。”
中原中也脚步一顿,犬牙咔咔两声,目光有几分哀怨地望向了正掩嘴轻笑的大姐头。
“当然这并不代表你对太宰的真实想法,任何人听到这个问题大概率都想到那句话这很正常。”
中也的步子继续动了起来,“大姐能了解这点真是太好了。”
“不过妾身还是要提醒你哦,中也。”尾崎红叶还停步在原地,此时离中也已经有三四步的距离,但中也转回头时,见到的是红叶姐只有在谋划任务时出现的表情,严肃且不容置疑,“如果你不打算分化成为omega就离太宰远一点。”
中原中也不易被人察觉地咽了咽口水。
“为什么?”
“太宰从十五岁分化到现在都没有通过alpha该有的方式去度过易感期,这也许是他求死的一种方法,但是他这种站在顶端的alpha本身就容易对他人产生影响。”
尾崎红叶边说边向中也走近两步,一抬手,涂得鲜红的指甲戳在了中也的心口上,尖锐的刺痛感,“特别是,你这种未分化的如果经常被他压制在某个地方,玻璃上,墙上,甚至床上,万一产生了要为他生儿育女或者关于结合的任何一种想法,你都很有可能会分化成为omega,而omega在组织内的命运你比谁都来了解,所以,以后离太宰远一点,”
“明白了吗?”
中原中也缓不过来了,好多信息在脑子里爆炸,脑海里开始闪过跟自己有过接触的每一位alpha,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让他有过这些想法,至于太宰那就更没有可能了,可自己还是倒霉地掉进了10%的可能成为了omega。
不过太宰为了死也太拼命了吧,这简直就是在违背生物的本能啊。
想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后,中原中也才轻推下尾崎红叶的手,他叹出口气,“大姐,我跟太宰除了工作以外本来就没有‘走得太近’这种事情发生啊,也只是住得近就在隔壁,现在他升职干部了,马上就会搬到更隐秘的私域去,连邻居都不用做了。”
尾崎红叶垂眸看他,这傻孩子还是没有明白她的话,不过只要中也没有分化成omega,太宰那点呼之欲出的心情她只当做看不到就可以了,从不坦诚的太宰搭上不解风情的中也,这出好戏指不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样就好,走吧,鸥外阁下还在等我们。”
森鸥外办公室可以将城市尽收眼底的玻璃窗已经被通电遮光,变成了灰色的墙面,他坐在黑色的皮革办公椅上,与太宰治之间隔着一张点着台灯的红木桌,中也走进去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暂停了谈话,森鸥外将两只手肘支在桌上,交叉的双手轻撑着下巴,声音低沉而威严,“啊呀,龙头战争这等巨大战役过后的报告会议主事的两位成员都翘班了,看来我这个首领真的是当不下去了。”
太宰治纹丝不动,中原中也未走到跟前就单膝下跪,“还请首领惩罚属下此次的冒失。”
太宰治侧眼一瞥,又甚是看不起的转开了脸。
森鸥外笑眯眯的,“这次行动你是最大的战力输出,只要获得成功,就没有处罚。”
太宰治半垂着眼,耐心差不多已经快要耗尽,“森先生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了吧。”
“太宰君还是这么的苛刻啊,”森鸥外很苦恼似的皱起眉,“都已经是仅次于我的高级干部了,大可以再幽默一点。”
太宰治冰冷的视线注视着森鸥外,已经站到太宰身边的中原中也察觉到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太宰黑色大衣的袖子扯了扯,太宰看了他一眼,这是从过去养出的某种习惯,一旦太宰治对森鸥外表现出下属不该有的漠视,中也都会扯扯他的袖子以示提醒,因为即便是他们在首领面前也必须是如履薄冰,避免冲撞。
森鸥外不是没有看见,反而还觉得这十分有趣,明明是势如水火,可偏偏就在这种小细节上,太宰会顺着中也的意思,比如此时太宰就换了种语气,稍显平淡地回话,“如果是重要的任务,还是谨慎比较稳妥。”
森鸥外将原本放在桌上的羽毛笔拿在手里看看,仿佛下一秒就会拿出‘银之手谕’写下一份权限转让书供他们调遣部队,然而他只是把玩片刻,用一种平静的声音收敛了方才所有看似悠闲的气氛,“那么,我们就来谈事情吧。”
“战争过后,我们的军火损失巨大,为了弥补空缺,与我们合作的武器商人已经用一艘货轮偷/D了过来,问题是现在这批军火被军警扣留在了海关,为首的那位先生狮子大开口向我要差不多可以购买两倍军火的通关/费,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去获取他随身携带的通关印章,签署文书送到政府由他们亲自给我们把船放进来。”
森鸥外将羽毛笔放回原来的位置,“这个任务我本来也想交给作为搭档的你们的两个人,不过几分钟前我刚刚得到消息,这位海关主理人平日沉迷声色场所,派出男性执行显然麻烦会更多,所以我决定让红叶君和中也君前去处理。”
中原中也恍然间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首领,我也是男性啊……”
森鸥外点点头,显然没有感觉中也这句话说错了也没觉得自己的话说错了,反而问,“中也君几年几岁了。”
中原中也眨了眨眼,“17岁了。”
森鸥外满意的笑了起来,“正是目标人物喜欢的好年纪呢,中也君身材这么娇小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切记不能出人命哦,否则特务科查起来我们的军火就很危险了呢。”
中原中也已经知道是什么样的任务了,好在这样的任务他也不是第一次执行了,不算有难度,虽然说他一点也不喜欢扮女装,高跟鞋什么的穿起来实在太磨脚了!
尾崎红叶从眼角看向了太宰,但只能见到他包着绷带的半张脸,“鸥外阁下应该不是让太宰过来白听我们谈话的吧?”
“问得好”,森鸥外转过头看着表情都已经凝固在脸上的太宰治,“太宰君,我对你的指示便是绝对不要干扰这次行动。”
太宰治注视着森鸥外的脸,半晌才慢悠悠冒出一句,“您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和尾崎红叶讨论完大概的行动计划后,天都黑了,中也一边往家赶一边打电话通知梶井基次郎可以出发,预计两个人先后到达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中原中也连忙把衣服换了,扔到脏衣篓前,中也鬼使神差地闻了闻上面残留着的太宰治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老实说,他并不讨厌,但是一想到太宰那张脸,就觉得避之唯恐不及。
匆忙换了套红色的睡衣,中也一如往常的到酒柜前选今晚的睡前伴侣,刚把酒柜打开,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梶井也太快了吧。
中也快步走到门边,刚想看下门前监控,门就自己打开了,太宰治站在他门口,一脸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样子。
中也怒了,“怎么又是你啊!”
太宰治在看到中也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嘴里泛出几许酸感,仿佛见到了一颗令人垂涎的草莓。
他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中也在等谁?”
中也双臂交叉抱胸,低领的睡衣露出一块V型的雪色肌肤,“反正不是你,滚出去!”
太宰治反手把门关上了。
中原中也最讨厌这种太宰这种什么事情都随着自己心情来的作风,他向前一步要去开门把太宰赶出去,“关门是关对的,但我更希望你是从外面把门关上。”
他没成想手臂一伸就被太宰抓住了肘部,接着被用力拽了一把,整个人向前紧走两步眼看着就要扑到门上,背后突然覆上一个火/r的怀抱,隔着睡衣薄薄的衣料烘烤着他的后背。
“混蛋你干嘛!快放开我,我都快吐了!”
太宰治埋头在他的肩膀上,“别动。”
太宰的信息素自上而下笼罩住了中也整个人,过于浓烈让他脚底有些发软,呼吸都快要失去节奏,这时太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像是把一撮小火苗从他的指尖燃进四肢百骸。
中也再度挣扎起来,“易感期就去找Omega啊!”
太宰仗着身高优势直接把中也压在了门板上,胸膛感受到的是门板的冰冷,后背却是一个易感期alpha的火/r,太宰咬/耳朵似的低声,“再动我就真把你当omega了。”
中原中也咬着牙不动了,他的抑制剂是中午打的,到了半夜效果已经没有刚打进去那么好了,加上太宰的绝非一般的alpha,现在乖乖听话说不定才是上策,而且太宰治确实只是抱着他而已,听说易感期的alpha会比较没有安全感,自己作为黑手党武力的天花板,给这家伙庇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会来找自己也不算奇怪,既能维持拼命找死的习惯,又能安全的保证不发生任何关系。
毕竟这人可是说了就算全世界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对他做什么的豪言壮志啊!
中原中也一边脸贴门板,另一边脸到脖子被太宰的头发弄的超级痒,挠还不能挠,正想说能不能商量一下换个正常的姿势,一阵颇有礼貌的敲门声在他耳边的高度炸响!
“中也,是我哦。”
梶井真是准时极了。
tbc.
【砂理】鲁萨尔卡(4)
经过三天的海上生活,船只终于递到了特威克斯的港口。
善于交际又会玩儿的砂金在船员中混得如鱼得水,而且出手阔绰,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游客。砂金一个人这三天撒的钱都抵得上这艘游船在满客情况下一周的收入了。这一趟两个客人赚了满客一周的钱,还有不少的小费,怎么想怎么划算。船上所有员工都拿出了对待VIP客户的态度服务和送别礼仪。
拉帝奥和砂金站在港口看着眼前的景象。切实踏上坚实的地面,特威克斯港口的喧嚣与繁忙才真实地将两人从海上拉回了陆地。
“啊——”砂金抓着头发呼出口气,“我还是觉得站地上的感觉美妙一些。你呢,拉帝奥?”
“嗯......”...
经过三天的海上生活,船只终于递到了特威克斯的港口。
善于交际又会玩儿的砂金在船员中混得如鱼得水,而且出手阔绰,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游客。砂金一个人这三天撒的钱都抵得上这艘游船在满客情况下一周的收入了。这一趟两个客人赚了满客一周的钱,还有不少的小费,怎么想怎么划算。船上所有员工都拿出了对待VIP客户的态度服务和送别礼仪。
拉帝奥和砂金站在港口看着眼前的景象。切实踏上坚实的地面,特威克斯港口的喧嚣与繁忙才真实地将两人从海上拉回了陆地。
“啊——”砂金抓着头发呼出口气,“我还是觉得站地上的感觉美妙一些。你呢,拉帝奥?”
“嗯......”
砂金粉色墨镜下的眉头微微皱起,按平常他们的相处模式,拉帝奥不会回答自己这种毫无营养的提问才对。而且砂金发现拉帝奥脸色不太好,自从上船后拉帝奥似乎就有些提不起精神,一日三餐都是侍者送到房间。和船员们闲聊时,他们有问过砂金这位俊美的同行客人,不过在知道他是一个搞学术的之后就失去了兴趣。船员们似乎有说过每天午夜拉帝奥都会送房间出来在甲板上游荡,然后在晨曦出初露的时候回到房间,一睡就是一上午。
拉帝奥还会晕船吗?
绚丽的三重色眼睛闭了闭将眼中的思绪收敛。砂金觉得他对拉帝奥的关注有点过多了,而且自己似乎也没有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利益的想法,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及时止损才是明智的选择。就算拉帝奥确实对砂金来说和遇见其他人不太一样,自己也确实对他感兴趣。这些也远远不够让他压下筹码。
“想来我们并不同路,赌徒。”
拉帝奥先开了口,砂金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嗯~确实,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教授,我会想念你的。”
拉帝奥没有回应砂金热情的告别转身离开。在来之前他就根据夏苧的消息找出了整个特威克斯联合城邦的地图,所幸公司的网络也在实时更新地图。拉帝奥根据这个港口的标志性建筑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方向,砂金是带着公务而来,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同行。
和拉帝奥分别后,砂金整理了一下帽子,叫了辆车向自己预先订的酒店出发。本来那家酒店是城邦里最顶级的,加上来之前砂金听说这段日子好像当地的权贵阶层有什么聚会将那酒店的房间和宴厅包了一大半,至于为什么不全包,因为酒店背后据说是联邦府,多多少少不能做太猖狂。而有些人似乎为了有机会结识权贵也拼了命抢剩下的房间,现在好像一个标间的价格都已经是原价的好几倍了。但对砂金而言不是问题,就算他在预约时间无法入住,只要他给出的筹码让酒店无法拒绝,那这就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不得不说砂金的行事风格确实能给他带来最大的便利,他所预定的酒店名叫若尔特,这里的语言里是“黄金”的意思,砂金觉得要是有机会合作,他会很乐意与这座酒店的主人交流的。这座酒店建立在一座岛上,过去可以选择坐船或者直升机。砂金选择了后者,毕竟三天的海上航行已经让他对船的新鲜感过了。时间就是金钱,既然工作正式开始,那就没必要在这种小环节浪费时间了。
“欢迎您的到来,先生。”停机坪上已经有侍者在此等候了。显然这里的侍者都很有眼力见儿,这位衣着光鲜亮丽、手上全是要么限量要么是孤品的先生一看就是出入这类型酒店的常客。侍者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简明扼要介绍了自己:“我是您的私人管家之一,丹尼尔,任何时间如果您有需要请尽管吩咐。这层就是您的房间了。”
名为丹尼尔的管家将砂金带到房间前,门前还站着八个身穿制服的人,看见砂金前来恭敬为他打开了整个楼层的门,每一间的作用都不一样,而且相互连通。看制服纹样他们应该都是砂金的私人管家。难怪丹尼尔的介绍是他是其中之一。但砂金此时显然没有时间享受这种服务,进入房间后砂金从手提箱里抓出一把信用点兑换的当地货币做小费让他们离开了。
几天后,砂金收到了自己的任务对象所在的庄园的邀请函和一封信。信中说原欠债人已经去世,欠债人的儿子知道自己的父亲向公司借了一笔钱,但因为一些意外没有按时还款。他已经准备好了资金,特邀砂金前往邀请函上的地址正式将所欠款项加上利息归还给公司。
在人性场上见过太多、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埃维金人拎着信纸重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呲笑出声儿。不枉他选了若尔特客人最少的时间来到这里,顺便这几天偶尔出现在餐厅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露个脸来表演这么一遭。
出手阔绰的公子哥、酒店最高规格的服务、入住的是全酒店只有五间的顶奢房间、衣服上明晃晃的星际和平公司公司纹样......
恰好的时机,权贵居多的酒店,给所有观察者的表演......这一切就是为了钓出来这位欠债人。什么意外无法还款,砂金又不是什么刚入职的小职员,这句话是真是假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份邀请恐怕是另有意图。
欠债人的家族在鲁萨尔卡也算是老牌家族了,公司系统里记录当年的借款备注也不是家族落魄要东山再起什么的,而是用于科研,具体是什么公司也无从知晓。这次砂金的任务也不仅仅是收回欠款,还有公司对这笔款项的用途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公司不会放过任何一点能带来利益的东西。
“小斯尔克,你的人将邀请函送到了吗?”
眉宇间带着忧愁的年轻黑发男人点头,言语里还是带着忌惮:“可是真的没问题吗?星际和平公司可不是什么小角色,要是追查起来......”
他身边的胡子中年人扯了扯被肚子开了一点的华服,拍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小斯尔克。你在鲁萨尔卡见过几个星际和平公司的人,我当年都没几个见过的。老斯尔克说去那个星际和平公司总部借钱,叫庇尔波因特吧,离我们据说老远了。而且这都几十年了,这种大公司估计贵人多忘事,指不定早就忘了这回事儿了。”
“可——”
“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谁保证那个制服小子就是来找你要钱的呢。而且好不容易我主有了反应,祂的降生才是最重要的。那小子是一个人来的,在这里就算发生了什么又有谁会知道。”
“是啊,小斯尔克。”离两人稍远些的白发苍苍老绅士接过话头,精明的眼里却满是对中年男人的鄙夷,“再说祂降生后就会完美成为那个被祂所看上的幸运儿,绕是星际和平公司也看不出来的。我们大家都是为了迎接祂的降生才聚集到这里的,你的父亲也是这样希望的。”
“......”提到父亲,年轻男人眉头松动,还是妥协了。
最终,他们的计划似乎是成功了。
带着骨质装饰物的黑面具、身穿华美礼服的人们站在斯尔克庄园宴会厅那个由无数白骨砌成的巨型水池边,看着那水池中蔓延开来的红欣喜若狂,不知是谁带头吟诵,所有人都欢呼吟诵起来,纷纷划破手臂让自己的血液流入池中:“伟大的吉姆尼蒂克麦尔,鲁萨尔卡真正的主人,请在水的怀抱里重新降生!请您回应奴仆们的呼唤!您所心仪的容器已然呈上,以我等灵魂为您重塑新生!请重新带领我们,打破湖泊的谎言!纂取海洋的冠冕!让一切背离者归还属于江河的荣耀!”
“伟大的吉姆尼蒂克麦尔,鲁萨尔卡真正的主人.......”
砂金在一片寒冷的水中睁眼,看见的是满目的红,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吟诵。水从他的各个地方钻进身体,而他却动弹不得,自己的内脏似乎都在融化。事实证明,公司也并非全知全能,虽然像他们这种级别的员工都进行过抗药物训练,但这次鲁萨尔卡的人用的药物没有被包括在内。更重要的是,关于这群权贵的目的砂金想错了一点,他们并不需要砂金身上的价值,他们需要的是砂金的躯壳。然而就是这一点让砂金陷入了如今的困境。
这一次,砂金的幸运似乎没有发挥作用,他被淹没在这一片刺目的红里,周围的水里伸出了无数的手在撕扯他,它们都想用这具躯壳重生,池底镌刻的图腾闪烁着光芒,正在疯狂吸收着血液。窒息和疼痛在这具躯壳里雀跃。恍惚间,砂金看见无法再见的家人似乎在向他伸手。
爸爸,妈妈,姐姐......好痛......
砂金努力控制着手臂向他们挪动,眼前快速切换着画面,就像人将死之际的“走马灯”。
可我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不是这样!
意识弥留之际,砂金看尽家人们握住了他的手,却拉着他让开了方向,最后他在猩红里看见了一抹蓝......
怎么又是你啊,拉帝奥......
“叮——”
似乎有什么金属制品被抛起来时指甲与其剐蹭的声音夹杂在了吟诵中一晃而过。
“刚刚这水面是不是动了一下?”人群中一个贵妇蹲在池边问道。
她身边的男伴不以为然:“我们这么多人的血滴进去,水面当然会动吧。”
“不,我是说——”
女人的话未出口就被有一阵欢呼声打断。女人抬头望去池水正中起了漩涡,漩涡是一个红色的球在有规律起伏,就像一个胚胎,缓缓升到半空中。大厅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声啼哭在安静空旷的大厅。
“哇啊——哇哇——唔哇哇——”
红色的球状层渐渐消失,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出现人们的视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人的生长进程,水面的红也在沸腾着逐渐消散。所有人都带着希冀,激动地想叫出声有唯恐自己惊扰了神明的降世,只能捂着嘴面容扭曲地紧盯着眼前的奇景,眼中满是狂热。
可就在小婴儿长到五六岁孩子的样子时,那个孩子却“噗通”一声砸入了池中,沸腾的血水也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波澜。
达官贵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池水中伸出了无数血水凝结成的荆棘将离水池最近的一圈人捅了个对穿,甚至还被挑了起来在半空中被撕碎。装潢精美的大厅里顿时下起了一场雨。
“滴答”
一滴红色落到了一个人的眼睛里。尖叫打破寂静,刚才还狂热地自称奴仆的狂信徒慌忙地四散开来,慌乱中香槟塔被推翻在地,碎片扎进了被人群挤到在地的人上,惊叫此起彼伏。华丽的礼服被沾染上菜肴和酒水的污渍都来不及顾及,人潮向大厅门的方向涌去。为了今日的仪式,斯尔克庄园给所有仆人放了假,没有仆从会为他们开门,人潮挤压反而没办法将门打开。
作茧自缚的猎物被悠然靠近的血荆棘捕杀。
自顾不暇的权贵们都没有注意到那池水中站起来了一个小孩,干净浅金色的长发,没有打理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这是一个还有着婴儿肥的小男孩。他站在血池之中,精准从池中抓住了一个像果冻一样、几乎透明的、还在疯狂的东西,张嘴就是一口,咀嚼了几下又忙不迭吐出来。
味道......不对......不是同类......是假的......
一边是被恐惧包围的猎场,一边却是风平浪静。
那小男孩完全无视另一边的混乱,自顾自从池中摸出了一件绿色内衬套在身上,过大的内村扣上扣子勉强挂在了孩子身上。小孩儿又在池中一阵摸索,摸出了一个镶嵌着黄金和钻石的手机。
小男孩拿着黑屏的手机呆愣了一会儿,才从池中费力地爬了出来,那些猩红没有半点沾染到他身上,整个人干干净净。
任务.......任务......啊......钱......
小孩拿着手机脚步不稳地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抓着比他手掌还大的栏杆装饰费力往大厅二楼爬。在大厅二楼最深处的房间里,有一个单独存放着一笔巨款的加密终端,据说那里面是斯尔克家族的一笔欠款。
“滴滴”
那部装饰奢华的手机传来了新的消息,但它的主人却没有查看的意思,只是借着本能反应将手机放到了衣兜里。再下楼时,大厅一片狼藉,那夺人性命的荆棘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遍布了半个大厅地板的猩红和一地布料与肉的碎块昭示着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是如何的惨烈和恐怖。
饿......好饿.....
小孩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踏着温热的血水打开厚重的大门走了出去,消失在庄园外。他闻到一股味道,不喜欢,但无法拒绝。那是一股海水的味道,夹杂着令人不快的腥气,但同时也是能够填肚子的东西。浅金长发的小孩儿动了动鼻翼,很快确定了方向,以一个孩子绝不可能有的速度向那个方向跑去。
哒哒哒——
偏僻的小巷子里,一个身材健美、高挑的蓝紫色短发男人正看着手机走在路上,突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赤脚发出的声音。就在他回头看时,只看见一道金色向自己疾驰而来,紧接着自己大腿上传来痛感。
TBC.
【鲸枭】尽愚色·83
也是提前发了
*略g向
*有大量的角色混乱的自言自语
*有以鲸枭only为前提的恶趣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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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幸福吗?”
一声低语唤醒身体里的狂热,达达利亚微微张口,回应迪卢克的期待,青色的强风却猛地吹来,遏制他的呼吸。
“不要回答他!”
三根箭矢穿过达达利亚的身体,再扎进迪卢克的血肉里,达达利亚摸摸胸膛,没有伤口也没有窟窿,刚刚只感觉风很大。
迪卢克从混沌中脱离,他的太阳穴处冒出无数根细小的血管,血管像新生的枝条,分出几根更细的血管,它们盖住迪卢克的双眼,紧紧黏着皮肤,像眼罩。
这畸变的东西让达达利亚想吐,他伸手,想扯下厚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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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g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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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幸福吗?”
一声低语唤醒身体里的狂热,达达利亚微微张口,回应迪卢克的期待,青色的强风却猛地吹来,遏制他的呼吸。
“不要回答他!”
三根箭矢穿过达达利亚的身体,再扎进迪卢克的血肉里,达达利亚摸摸胸膛,没有伤口也没有窟窿,刚刚只感觉风很大。
迪卢克从混沌中脱离,他的太阳穴处冒出无数根细小的血管,血管像新生的枝条,分出几根更细的血管,它们盖住迪卢克的双眼,紧紧黏着皮肤,像眼罩。
这畸变的东西让达达利亚想吐,他伸手,想扯下厚厚的血管,又一道箭矢打向他的手背,身后传来风神严厉的斥责。
“不要跟他接触,快走!”
达达利亚没见过这种形态的迪卢克,他不确定迪卢克还有没有意识,还认不认识他,所以他只能选择服从风神的安排——赶紧离开,或者躲到一边去。
迪卢克露出不悦的神情,嘴角向下撇,似乎很生气爱人不和他站在一起,眼前的大麻烦是风神,解决之后,他要吞下达达利亚的身体,他要好好算帐。
“这还不是你的本身形态吧,”温迪还是蓄力拉弓的身姿,“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迪卢克好奇自己的面目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拿起随身携带的镜子照照,镜子顷刻碎了一地,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异变,绝望的呼喊从喉咙里滚出来,像水沸腾的尖啸:“救救我!风神大人!”
他走不稳路,跪在地上用膝盖爬行。达达利亚又心疼了,想走过去,却被一堵风墙拦住道路。
“不要相信他的话,不要回答他的话,不要可怜他,不要欣赏他,不要对他产生任何感情。”
“可是……他看起来也不想变成这副令人反胃的样子。”
“你别忘记他在欧庇克莱‘大学’进修过……”
箭矢射向迪卢克的膝盖,他捂住渗血的腿,停留在原地,他的脸很痒,摸摸发痒的地方,那儿居然长出几片柔软的花瓣,他狠心撕扯下来,花瓣根部连着神经脉络一起在空中飘荡,达达利亚已经看不下去了。
“你快给他一个痛快吧。”
温迪大跌眼镜,“你也太狠了!”
“他不会真正的死,但死亡会强行终止他的疯狂,”达达利亚苦涩地说,“我下不去手,所以请你快杀死他。”
“……”温迪没答应达达利亚的乞求,他的目的还没达到,“迪卢克,显露出真身吧,我会帮助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也会治疗你。”
“不,你不会,神明的福祉从未降临在我身上,我必须用自己的双手摸索幸福的道路,带领我爱的人,爱我的人走向永恒的幸福。我是一个苦修者,亦是一个罪人,我拒绝接受神的恩赐,我要寻找一个真正的,利于所有人类的幸福。”
达达利亚催温迪,“他又在讲狗屁不通的话了,你不打断他,后果不堪设想!”
温迪面露难色,现在是解析迪卢克的绝佳机会,错过这次,可能就不会有下次了,他用强风吹飞达达利亚,转了一下弓,射出一道箭矢,直击迪卢克的面门。
“你幸福吗,风神大人。”迪卢克慢慢站好,他弯着腰,双手几乎捏碎膝盖骨头,风的力量没有击溃他,反而被他包容,融进嗞嗞作响的血肉里,“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如果这种感觉时时刻刻充盈我们的身躯该多好,这样即便火雾填满世间的角落,我们也不会恐慌,我们会伴随着无休止的快乐生存下去,每一条路都是生路,每一个灾难都可以被无视……大人,你认为我的话是妄言,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曾经花了一百零三的时间去想攻克火雾的方法,每一个方案都失败了,所以一个念头在我心里越放越大,为什么要与火雾为敌呢?人类不能触碰世界本身的法则,不能妄图修改,法则诞生于世界根本,自然有存在的道理,我一直选错了前进的道路,荒废了万万天宝贵的生命,像我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战乱不休,纷争不止,所以我想,如果一开始就接纳火雾,与之共生,是不是就能避免一切灾祸?人类的选择对世界的命运无关紧要,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命运之内,不可能有偏离,就连我当时劈开命运的时空,也在它的一步走棋。啊,我真容易满足,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成功了。可笑的,可怜的我,神明啊……我不需要你们的恩赐,我只想要你们聆听我的绝望,接纳我的愚行,并成为我走向幸福的同伴,我需要你们的威信,号令所有人虔诚地跟在我们的身后。不要去反抗法则,越反抗,越会被同化,会沉溺,会消失。”
达达利亚一头扎进雪堆里,冻得鼻子没知觉,爆炸声轰隆隆响,他被震飞到枯树枝,挂在树上下不来。山洞那方有很多黑烟,空气中反而传来冰冷的腐烂味。迪卢克和风神可能打起来了,达达利亚跳下树,脚踩到地面,感觉大地在鼓动,像心脏似的,一跳又一跳。
大地很快恢复平静,但山洞那边的爆炸声连连响起,达达利亚又被震到刚刚的那棵树,他说句兄弟对不起,枯树立马断了,如果树墩有表情,肯定会无语地看他。
“怎么突然有棵树滚下来了啊!”
山脚传来派蒙的尖叫,她和旅者没急着走,迪卢克和风神打架,这么劲爆的场景,她们一定要记录下来不是吗,所以又绕回来了,她俩没看见又挂在树上的达达利亚,径直走向山洞废墟,杜林的骨架碎得跟刀片似的,旅者的鞋底很厚但还是觉得疼。
她们不认识站在废墟高处的人,齐声问温迪:“他是谁?迪卢克老爷呢?”
“他就是迪卢克老爷。”
之前千风神殿的那场战斗,迪卢克的外貌看起来还是人,但现在的他,只能说是人形怪物,双眼被四指宽的密集血管盖住,头发不自然地飘起来,它们张开,闭合,是多余的眼珠藏在发丝里观察敌人。纯黑色的衣领紧紧包裹脖子,这让他看起来很消瘦,也很——
“我不要这种禁欲类型!”达达利亚终于捂住鼻子赶过来了。
“达达利亚……你给我滚!!”
派蒙被迪卢克的威严吓到躲在旅者后面,说悄悄话,“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千风神殿那次也听到过?”
“好像是。”
旅者被深渊培养的兽境猎犬咬过,她感觉迪卢克散发出来的力量不属于深渊,也不属于神之眼,甚至称不上是元素力。这股力量很陌生,很矛盾,她也闻到腐烂的味道,可空气又弥漫着隐隐约约的清新香味,这股混杂的气味莫名其妙地好闻,她联想到泥潭上的浮木,浮木上的野花。
“迪卢克老爷的眼睛怎么这么恐怖。”派蒙被他那个样子吓出密集恐惧症了,胳膊挽住旅行者的脖子抱紧,生怕和旅者分开,“你你你你一定要保护我!”
“眼睛本该看遍世间万物,可受限于渺小的身躯,无力洞悉更高,更深,更远的真理,”迪卢克的声音很冷,和空中的气味一样,冰冷,腐败,却蕴含蓬勃的生机,“所以我挖去身体里的双眼,接受他人的思念,继承他人的意志创造出更多,更多的眼珠,代我观察,代我记录,代我窥视——”
“一米八几不矮了!!”达达利亚又嚎道,“你窥视什么?!偷看我洗澡吗!”
“闭嘴!”
迪卢克气鼓鼓的,温迪发现达达利亚的打岔会让消散迪卢克身上越聚越多的红黑色气息,便用摆脱的语气说,“继续跑火车啊!”
“我急死了你让我讲脱口秀?”达达利亚幻化出弓箭,“我刚刚就应该杀了他,说实话我没勇气,重生太痛了,可死亡又会让迪卢克摆脱疯癫……”
温迪终于射出蓄力已久的风箭,它破空,旋转,刺破迪卢克眉目间的血管,刺穿整颗脑袋,如同新枝的血管垂下,又互相连接、编织、缠绕,融合。天空投下一道注视,不是天空岛,而是一颗红色的眼珠。
“哈哈,我的真面目?”迪卢克笑意很淡,声音却是压抑不住的狂喜,“看过之后,你们会赞美我,接纳我,感受我吗?来吧,来吧,在我归顺于命运之前,我要让世界燃烧我的火焰,让这个世界歌唱独属于我的咏叹调,让我痛哭一场吧!因为我盼望自由的黎明——”
他一手捂住出血的胸口,另一手伸向前方,接住冷冰冰的雪,杂乱无调的音符从他嘴巴里跳出来,“不要压抑难以言喻的悲伤,因为祈祷的黑墙就在前方,不要执拗过去的痛楚,甜蜜的幸福在我们的刀叉尖上,吃吧,吃吧,再聆听教堂的钟声,等待最后一声响,从此世界——”
达达利亚的脑袋很挤,他忍无可忍,随手抓脚旁边的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迪卢克前面把雪塞进一直念经的嘴巴里。
“我的爱人,你为何这样对我,”迪卢克轻轻咳嗽,千眼有节奏地眨了眨,“我知道人生来便是孤独的个体,孤独的享受荣耀,孤独的品尝贫困,我们的每一步都是塔尖,随时都有跌落深渊,无人施舍救援的风险,我们只能靠自己走向死亡,我很清楚,我很明白,但你是我的支柱,我的依靠,你为何一直阻止我?你为何一直想治好我?为什么我在你眼里,一定得是一个病人?我的心……我这颗爱你的心好痛苦……”
“那不见得,”达达利亚睁大眼睛哼道,“你的嘴巴在念经,你的精神在影响我,你还要把所有人变成你的奴隶!你这个人可怕得很!”
迪卢克咬住嘴唇,又变成气鼓鼓的模样,“所以,你不喜欢我,是吗?你对我的感情根本不是爱,而是对强者的好奇,你好奇我,想探究我力量的来源,想和我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可是我满足不了你,所以你只能一直以爱人的身份陪伴我……”他压低了声音,更生气了,“包括未来的你,选择和我住在一间房屋,不过是为了更好控制我,更好阻拦我,更好囚禁我,你限制我的自由,遏制我的思想。我变成这副模样,你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经营都白费了?你如何对得起我的信任,你如何对得起我的爱情,我身后千百只眼睛是为你而长的,为什么你从来不欣喜,为什么你从来不赞美?”
达达利亚被指责得很懵,他也气鼓鼓的,“什么为你为我,你真是狗……猫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一句我爱听的话!”
厚实的血管眼罩底下流出温暖的眼泪,迪卢克后退好几步,五味杂陈的情绪在胸腔内疯长,蔓延到喉咙,他歌唱道,“我爱你呀!”他对达达利亚喊,“为何你总是斥责我,总是逼问我?你为什么不满意这缕冷如月光的爱意?是它太扭曲了么?!是它太偏执了吗?!是它不符合你对我的期待,你对我的欲望吗?!啊……尝试接受我吧,我心里想的只有你,为什么你不能也是这样呢?让我成为你在世间唯一的支柱,你的一切都会死亡,只有我是常常伴随你身边的风。”
他吻上达达利亚没有血色的唇,但达达利亚没有给他热烈的回应,他丑陋又惊悚的外貌足以成为在场每个人的梦魇,每一颗眼珠都黏着拉丝的血,发丝交织,看不清是原本的发色还是血的颜色,他的眼珠和旅者在稻妻秘境看到的雷电将军的雷环眼睛不同,那是简约的,而迪卢克额外的眼睛是实质的,它们聚集在空中,像是在举办一场大型的狂宴,在这废墟上,尸体上,无休止的音符上,旅者看着迪卢克提起银白色的长剑,恐怖的死亡在低空盘旋,无人听懂迪卢克的低语,无人理接迪卢克的狂热,这场孤独歌舞演出了一个小时,停止于风神的爆发一击。
似乎是要众人见证不可言说的意志,迪卢克把自己燃烧殆尽了,最后一句话止于一声悲戚的叹息,叹息过后,又是阵阵轻轻的嘲笑,风神抹去脸上的血痕,趁现在迪卢克是灰烬状态,赶紧收他进洁白的羽毛里。
“你也看到他很危险了,”温迪让达达利亚收回要羽毛的手,“我会放他出来,但不是现在,记住,梦里的话不要答应,梦里的人不要信。”
“……谁知道你们神明会怎么对待这个异物!我比你更懂迪卢克!”
“你懂啥,你就会惯着他,你压根不知道怎么治他!”
“我我我我,你你你你!!!啧!!哎妈呀!”
达达利亚身旁的雪地钻出两个债务处理人,毕恭毕敬地对他说:“公子大人,女皇陛下召见您。”
“怎么在这个节骨点上……”
他刚转身,温迪就不见了。达达利亚吃了满嘴黄连,全身上下都是苦的。看见可怖打斗画面的旅者也不好受,她连续一周做了无数个噩梦,都是关于哥哥的,例如哥哥穿女装跳热舞,哥哥剃掉头发出家当和尚,哥哥杀了派蒙和戴因,哥哥率领深渊教团侵占所有国家,哥哥不认她这个妹妹,总之,她肯定是太想哥哥了。
“派蒙,你真没做噩梦吗?”
“真没!”
“好吧……坏了,我一直在想哥哥穿裙子跳辣舞,他会不会真跳过啊?”
“我怎么知道!我跟你哥又不熟!”
“要不下次见面我问问他……”
“不要那么快见到深渊教团大教主啊!”
“我哥哥是深渊的王子,王子!”
达达利亚没她们那么走运,回至冬后,他阴晴不定,上周火急火燎赶到至冬宫,女皇却轻飘飘说一句“事情解决了,你辛苦了”。
他不明白女皇指的是哪一件事情,是魔龙心脏,还是迪卢克?现在没有女皇召见,他甚至不能随意出入至冬宫,明明这里也有属于他的办公室,只是他不常来而已。
他复盘了过去一月半的所有事,先是他稀里糊涂的来到蒙德监视杜林心脏,和骑士团合作调查一月未果,遇到来蒙德确认阿贝多情况的迪卢克,一天后,迪卢克杀死心脏并被风神打败管控,达达利亚立马被召回去了,为什么所有时机都这么巧?迪卢克真的是来蒙德城确认阿贝多情况的吗?有没有遗漏的线索,有没有他没注意到的细节?
出任务前,迪卢克被女皇喊进至冬宫过,出来后就一直不开心,当晚还发脾气,甚至停了调理精神的药水,日复一日的恶化足以让他陷入新的疯狂——对了,说来也巧,迪卢克停药后,达达利亚的身躯就不感到疲惫了,本来白了的发尾,也都橙回来了。
达达利亚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他不愿意相信,但现在每一个思路都指向它:女皇派他去蒙德只是个话术,真正目的是借刀杀人,她向迪卢克透露公子的行踪,再联系同样对迪卢克有戒备心的温迪,派两名士兵去酒馆演戏,故意放话给他听,让他猜忌,逼问迪卢克,让他当一根微弱的稻草,压死迪卢克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然后温迪就有正当的理由管制迪卢克……
会是这样吗?达达利亚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他肯定是最近做太多噩梦,白天都糊涂了——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女皇也没错,铲除对至冬有危险的异物本就是她的职责,但、但是他之前质问过温迪【谁知道你们神明会怎么对待这个异物!】,天呐,他当时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巧得让达达利亚胆寒,他心不在焉地过马路,被一辆车撞上,车厢里的人赶紧下来扶他。
他回海屑镇了,希望老家熟悉的景色能安抚自己不稳定的心,但很不走运,回家第一晚他就发烧了,病吟声吸引母亲提灯来看他,为他打热水擦汗,我可怜的阿贾克斯,母亲呼唤他,你怎么这样瘦,你怎么这样苦?
达达利亚没听见母亲的呼喊,他的身体时而冷时而热,被梦魇压住,梦里的两个小屁孩又出现了,这次他俩不是黏糊糊的人形,而是轮廓清晰的人,小孩打闹,撞破了手,达达利亚下意识走过去帮忙处理伤口,走进了才发现那些伤口流的不是血,而是一缕又一缕承载眼珠的水,他立刻记起风神的话,梦里什么事都不要参与,可小孩子发现他的异样,用恐怖的眼神看向他。你怎么跟我们不一样?你是怪物!女孩声音尖锐,和男孩一起推搡达达利亚,力量出奇地大,达达利亚只能被迫迈开脚步,你怎么只有两只眼睛啊?人怎么只有两只眼睛?你好可怜,是不是基因缺陷啊?男孩天真的声音让达达利亚害怕,孩子很快就不推他了,他面前是一颗参天巨树,像人,像鬼,像他的爱人。神明啊,请赐福这个可怜的人,让他变得跟我们一样,融入我们的整体吧,女孩虔诚地为达达利亚祈祷,男孩也跟着说,是啊,看他可怜的,手指头都被火雾溶解地只剩三根了!达达利亚惊悚地叫了,他立刻掉头跑,不停地跑,逃离,逃离,一定不能被再次抓回去,可他渐渐感到无力,他是个“怪物”,没接受“树”的赐福,被“法则”吞噬了。
达达利亚发出痛苦的梦呓,他的母亲有些焦急,眼看天快亮了,父亲穿好衣裳叫起住家休假的大哥一起搬达达利亚去镇里最好的医院。达达利亚依然被困在梦中,迪卢克神情悲伤看着他,眼里只有泪水,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我的支柱?除了你,我还能找谁?让我依靠一会,好吗?你真是太无情了,用好话哄骗我走进你的温床,等我沉溺其中,又这样抛弃我,为什么,我的爱人,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你是我幸福的本源,所以我也想做你最幸福的■■!梦里的自己很冷漠,迪卢克跪下来,双手抱住他的手腕,他也没说一句话,因为风神提醒过他,不能在梦中回答任何人!
他终于醒了,亲人担忧的眼神让他愧疚,达达利亚说了自己没事,找点药吃就行,“我记得家里药,噢,好久没回家了,我最近真的累死了,只有老家是人待的地方,妈妈,我想问你,你一直做重复的工作,你幸福吗?”
你幸福吗?你,你——
“啊?为什么这么问,”母亲下定决心要把达达利亚送到医院,“发烧把脑子烧了?”
“妈妈,我感觉现在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幸福,穷人不幸福,富人不幸福,大人不幸福,孩子不幸福,我们的生存空间被火雾逼地越来越小,我们的幸福也只会越来越少,所以——”达达利亚猛地清醒,当即给自己一巴掌,比教堂的钟声还刺耳,随后几乎赔笑道,“哈哈,妈妈,我演戏呢,演的反派神父,像不像啊?阿嚏!”
父母和大哥轮流拍拍达达利亚的脑袋离开了,关门那一瞬间,达达利亚虚脱倒下,翻滚身体,手攥住被子的一角,眼角泛出眼泪,魔怔地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别再这样了好吗,这不好玩,我知道你在窥视我,你肯定能听见我说话对吧,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以后会用你喜欢的方式去爱你,不要影响我的家人好吗,不要影响他们,求求你了……”
痛苦只停止了一瞬,比之前更剧烈的疼痛像山体塌陷,轰地一声,耳鸣不止。
“天呐……你到底要我怎样!你到底要我什么!”达达利亚用被子拭泪,抽泣道,“我现在就去接你,别生气了好吗,别生气了。”
达达利亚立刻穿衣洗漱,他出门看到门口寄养在家的老鹰,眼珠被清晨的阳光照得很红,他心惊胆战的绕开只想对他撒娇的老鹰。
【我爱你呀,达达利亚!】他总会梦见迪卢克说这句话,悲哀的咏叹调结束后是愤怒的宣叙调,【为什么不包容我,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热烈地爱我,为什么视我为消遣的玩偶?为什么我会沦落至此?为什么不跟我共沉沦?是我的方法不够好吗?我会继续找的,我会找出一条令您满意的生路,请您陪伴我好吗?陪伴我……】
达达利亚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把你当玩偶了,明明是你总当我是橙色面包猪猪熊。然而别人听到的却不是这些,只跟他相隔一片帘子的马夫听到他说神经质的话语,把他当成一个危险的异教徒,马夫不认得执行官,掀开帘子试图喊了一声,而瘫软在后座的人痴狂的问他,你感到幸福吗?凉飕飕的话吹进马夫的耳蜗,他吓得弃车逃了。
达达利亚陷入沉睡,第二天中午醒来,他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一辆被人抛弃的马车里,而且还在一处荒废已久的猎场,马站着死了,它闭着眼睛,很安详。
“去哪……我不是回老家了吗,啊……啊!我、我要去找,找谁来着。”
眼前有个模糊的身影,达达利亚看不清楚那人是谁,但那身黑色长风衣,还有垂在身后的红发都无比熟悉,达达利亚跑过去,却被喊住。
“公子大人?您为何在这里。”火铳兵顿了顿,确认他的确是公子才继续说,“这一片的森林已经被封锁了。”
“索希尔?”
“大人……我不是索希尔,”火铳兵摘下绷带,“索希尔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您可以叫我埃森特。”
“可是你长得和索希尔一模一样。”
“我们都知道索希尔是一个优秀的士兵,请您节哀,公子大人,您累了吧,富人大人在后方的帐篷里,不如我带您过去。”
迷路时有个歇脚处,自然是极好的。达达利亚走进帐篷,有些拘谨,他找地方坐下,盘腿揣手,正在组织语言,潘塔罗涅端来一杯酒。
“谢谢,谢谢……”
潘塔罗涅此时还没发现不对劲,他话匣子打开了,扯东扯西,最后突然问一句,“哎,你最近过得好吗?感觉你有点不快乐。”
关键词勾起达达利亚心中的恐惧,无论是快乐,还是幸福,他都很害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拳头已经砸向潘塔罗涅的脸,眼镜碎到衣服上,可怜极了。
“啊!你干啥打我!”潘塔罗涅的脸像凹进去的篮球,他拍拍耳朵,脸又弹回来。
“对不起,我刚刚下意识就……情不自禁地,恐惧,因为你说了快乐这些字,我又在胡说八道了,我……我要回去,我不能待在这。”
“你怎么了?”
面对同事的嘘寒问暖,达达利亚挺不自在的,他不好意思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是老潘啊!你、你还欠了我八百万摩拉,你不会全忘了吧!”
八百万?这么多!达达利亚稀里糊涂的,“抱歉,我会努力还的。”
“刚刚是试探啦,你从没欠过我钱,”潘塔罗涅张手在达达利亚面前挥挥,“你的魂被抽走了吧!我建议你去至冬国最好的脑科医院看看脑子,而且迪卢克呢,你通常完成任务回至冬,不都是和他腻歪吗?”
“迪卢克?那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很不好。”
“……嗯?”
话已至此,潘塔罗涅不再解释,他差遣了一队士兵护送达达利亚去至冬,并联系多托雷带他去看脑子。三日后,多托雷来了回信:
不怎么亲爱的潘塔罗涅:
招呼就不打了
达达利亚的脑袋确实出了点问题,不过他自己强调他依然忠于女皇,立场依然在愚人众这边。我应你要求安排他住院两天,观察他的临床反应,他可能中了某些邪术,或者只是普通的脑震荡导致的失忆,白天一切正常,到了晚上就会生热病说梦话,我尝试仔细倾听,但还是一句未懂。热病病源不明,而且体温太高,把我的温度计热炸了,我已派人告知丑角,他来看望过达达利亚并且没感觉到深渊的力量,那应该不是深渊作祟,具体病因还得再临床观察几日。
(以下皆是讨价还价的资金问题,这里不多赘述,因为潘塔罗涅懒得看。)
不想祝你安好(右对齐)
多托雷(右对齐)
过了四天,多托雷又送来一封信,内容比较严肃,像是赶时间写的,都没问候语:
达达利亚的白细胞高得吓人,他得了炎症,却没炎症的症状,白天生理指数一切正常,但到夜里无论睡没睡都会念叨迷糊的低语,没有人听懂他说什么,护士都被吓到了,跟我说不愿照顾他,于是这个重担就搭在我的肩膀上。他不仅得了热病,还得了失温症,我可没把他塞到冰柜里,是他的体温主动降下的!普通的温度计都测不了,病得很重的时候,他额头冷的像冰川,我们采取急救也无济于事,到了白天,一切症状都会消失,我研究不出来原因,我的医学生涯遭到了猛烈的重创。丑角把达达利亚的病情告诉了女皇陛下,她昨天来医院用神力探测达达利亚的身体,竟然也找不到具体的病因,不过她也说不是深渊教团搞的鬼,更不是人类对他下药,所以只能推测是第三类非元素力的神秘力量。达达利亚莫非去了世界之外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女皇是这样猜测的,她有些后悔派达达利亚去蒙德做那个任务,她担心有其他子民得了一样症状,至冬城现在危险极了,你选择去西边的废弃猎场督工是对的,如果你没什么要紧事最好别回来,女皇已经让丑角计划撤离所有市民了。
祝安好(右对齐)
多托雷(右对齐)
潘塔罗涅让银行打给多托雷一些资金,没过几天,又有一封信送了过来,开篇是感谢银行长大人的恩惠,然后才是正事。
……达达利亚想起了失去的记忆,但对莱艮芬德的认知有些偏差,准确的说,他忘了“迪卢克·莱艮芬德”,却知道自己有过一段结婚的经历。我没让他出院,因为他说话神叨叨的,可能还有点病没治好,他依旧说梦话,胆子大的医生守夜听到准确的词语,达达利亚在喊母亲,我觉得他不是想妈妈了,他喊他的家人不都是老爹老妈大哥这种接地气的称呼吗?“母亲”这个词语太书面,太正式,让人想到经书里啰嗦的劝诫,他可能真的在读经。偶尔,他会表现的很狂热,望着天空,高喊神明到底在哪,有的护士觉得他被某个兴起的异教洗脑了,对了,你清楚至冬城之前的叛乱吗?叛徒被深渊诱惑,却抛弃深渊的指引,他们觉得在火雾之下,神明没有能力拯救他们,他们酝酿的军队很快就被愚人众镇压了,女性异教徒生下了奇怪的东西——我之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人类出现了异变,深渊在抓紧一切机会复仇。至冬城的火雾越来越浓烈了,丑角和公鸡已经开始疏散市民,你可能会被派去米特里镇,然后那里的地级会升为市,你就是暂时的市长了,管理是你的强项,你应该会觉得很轻松吧。我真后悔当时答应草神毁掉切片,你想象不了我现在每天要做多少工作。
祝我安好谢谢(右对齐)
多托雷(右对齐)
十一月初,达达利亚才出院,外面的形势很不好,他要留在至冬城帮助丑角清扫表皮化脓的怪物,大量重复的工作毫无意义,他活得很没滋味。今日他照常去饭店吃晚饭,一个路人想跟他拼桌。饭馆里空位多的是,达达利亚很奇怪,问道:
“那里不是有位置吗……”
“可是大人,跟您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心,您是军官老爷对吗?您还记得前天的事吗,我当时已经被魔物拽住脚踝,是您救了我,自那时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想您……”
“请不要再说了,你想拼桌就拼吧。”达达利亚随口说一句,路人还真的优雅坐下,他好像是练芭蕾舞的,脖颈很好看,有点卷曲的红发遮挡部分脸颊,紧贴脖子的黑衣领衬得他皮肤很白,重要的是,他有一双混沌的红眼珠,看向达达利亚时,却很清澈。
他是不是喜欢我啊……达达利亚突然摇头,我怎么这么自恋,我已经结婚了。
想起模糊的婚姻,达达利亚口中的食物就没味道了,他的爱人今年年初去旅游,到现在还没回来,他的忘性也蛮大,已经记不得爱人的模样了。
“您每天都会来这个饭馆吃饭吗?”
“差不多吧。”
路人的目光太炽烈,达达利亚只能转移视线,刀叉戳烂了饼,他用勺子挖着吃碎的。
“您明天晚上也会来吗?”
“啊,啊……是的,是的。”
“太好了!现在至冬城里这么危险,遇上您这样的好人,我心里安心多了。”
“呃,嗯。”达达利亚心不在焉地继续进餐,他吃得很慢,路人比他晚来都先一步离开了。达达利亚在路人出门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心跳都平稳了很多。晚上他回家寻找结婚证,照片还有戒指,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想不起爱人的面貌,记不起爱人的名字,很寂寞,还有点委屈。
第二天晚上,他又去了那家饭馆,昨天的路人在他落座的那一刻到来了,现在至冬城不景气,饭店打折很厉害,他俩商量了一阵,拼了一份双人套餐。达达利亚偷偷抬眼看沉浸在美食中的路人,慢慢吞吞地说:
“你是执意留在至冬城的市民吗?”
“算是吧。”
“为什么不撤离?”
“因为这里有我重要的回忆……很重要很重要。”
“噢……你、你叫什么名字?”
“唔,军官老爷对我的名字很感兴趣吗?”路人撩起脸颊旁的头发,别到耳朵那,“我的名字被过去摧毁了,您愿意给我取名吗?”
“这、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你自己想吧。”达达利亚的脸很烫,他慌乱地低下头,空落落的心居然被路人无意的话填满了,这种久违的满足鼓动浑身的细胞,他的呼吸浑浊了些。
第三天,他来的比较早,想赶紧吃完饭避免和路人碰面,但快吃完的时候又放慢的进食速度,时不时抬头看门,辨认火雾中有没有黑色的身影。路人准时到来,他看向达达利亚空空如也的餐盘,表情很伤心。
“您嫌我烦,是吗?”
“没有,”达达利亚说话结巴,“我,我今天,不舒服,所以想早点回、回家。”
“您发烧了?!”路人立即伸手触摸达达利亚的额头,达达利亚触电般闪开了。
“没发烧,我很好……”
“我送您回家吧。”
“不用了,你还没吃饭,你很饿……”
“我不要紧的,”路人的声音像夜里的长笛,幽深又绵长,“您这样的军官老爷,每天除了清理魔物,还要处理复杂的文书工作吧,真的好辛苦……家里是不是没人照顾你?唉也是,要是有人照顾您的话,您就不会每天晚上吃这里味如嚼蜡的食物了。”
路人盛情难却,达达利亚不好拒绝,他们的身体拨开火雾,周围隐秘又危险,他们心里很警惕,又觉得有对方在真是太好了,反正达达利亚是这样想的,在高度紧张的环境下,他不知不觉对路人产生了吊桥效应。
“我家就在这……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喝、喝一杯茶……”
“不了,服侍您这样的人是我的荣幸,我不求您给我什么,”路人笑意盈盈,红色的眼珠在达达利亚眼里是多么纯洁,多么美好,“再见,军官老爷。”
达达利亚魔怔地说句再见。洗漱完后钻进被子里,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路人那句家里是不是没人照顾……他已经忘了自己和爱人的相处模式了,他想爱人吗?达达利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对方。
他爱我吗?如果爱的话,为什么出去旅游这么久都不给我写信,不报个平安呢?
达达利亚沉沉睡去,他没拉窗帘,窗外有个咧嘴笑的黑影紧紧扒着窗户。
第四天,路人没来饭馆。第五天,达达利亚旁敲侧击问路人,你昨天怎么没来这儿吃饭呀。
“我昨天被怪物袭击了……我很害怕,在家休息了一天不敢出来,家里没有食物,我饿得心慌,这是我两天吃的第一顿……”
达达利亚羞愧自己的赌气,赶紧放下话让路人赶紧填饱肚子。
“你有没有受伤?”
“没,我跑得快,及时躲过去了。”
“那就好。”
路人很高兴,“您在关心我?!天呐,我真的,我真的激动得要哭了……”
“不至于——你、你还是赶紧吃饭吧,别饿着了。”
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这家饭馆碰面,达达利亚甚至期盼起来,他做任务时会下意识看怀表,时间差不多了,便会匆忙赶到难吃得要死的饭馆,短短半个小时是他现阶段最放松的时光,火雾、魔物、任务,责任之类的东西统统抛在脑后,路人的拍马屁令达达利亚心旷神怡,偶尔的触碰让他心神荡漾,渐渐地,他对路人产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愫,当然,他自己没察觉到。
今天,路人突然问:“军官老爷,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丈夫?”
你、你有丈夫?达达利亚心里很紧张很不安,他几乎忘记自己的结发之妻了。
“我那早死的丈夫……”
噢,噢!死啦!太好了!达达利亚吐出一口凉气,抬起手擦擦不存在的汗:“没说过,你的丈夫怎么了?”
“他也是愚人众,不过是个小军官,很早之前就死了,其实我是蒙德人,以前在家开酒馆,认识他后来至冬做生意。他死后,我回老家反而过得更舒坦,但是我已经住惯至冬了,这里有我跟他的回忆……哪怕现在至冬城被火雾填满了,我也舍不得离去——很抱歉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他要是像您这样厉害,就不会死得这么早了吧!”
路人对丈夫深沉的感情让达达利亚嫉妒,他没发现自己已经生气了,干巴巴的安慰道,“他会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的。”
“谢谢您,我的丈夫能受到您的祝福,也是死而无憾了。”
达达利亚深深吸一口气,他并不想祝福路人的丈夫,他想……
他想什么?
“你丈夫死多少年了?”
路人纯洁的红眼珠转了转,语气哀伤:“六年了。”
“这么久了……”达达利亚这才认真观察路人的脸,语气疑惑,“你多大?我以为你的年龄和我一样。”
“我三十三了。您才二十出头吧。”
“是的。”达达利亚内心惊讶,他根本看不出来路人已经三十多岁了。达达利亚又偷偷看对面,黑色,白色,红色在路人身上融合的这么好,他天生就是一个珍稀的美人,如火焰的头发上盘着精巧而不夺目的黑色轻纱发饰,用来纪念早死的丈夫,他的黑色风衣也似乎是丧服,黑色手套上戴着几枚戒指,戒指看着就珍贵,他以前的家境应该很优渥。
达达利亚眼神飘忽,飘到自己的手指上,也有几枚戒指,虽然很素,但能悄悄的和路人配成一对。
“你觉得我小吗?”
“啊?”路人差点没接住这句唐突的问话,“不小呀,像您这样的年轻人,无论干什么都有使不完的活力,真羡慕啊。军官老爷,嗯……”路人突然摘下戒指递给达达利亚,“很感谢您救我,一直陪我吃晚饭,我心中的安全感都是被您填满的,说您是我在火雾里唯一的明灯都不过分,您这样的贵人,应该看不上我这随意的赠礼,但我如今只有这些了,望您不嫌弃我发自内心的虔诚祝愿。”
达达利亚要热炸了,他就像被一滚开水淋了一遍的鸭子,“好,好……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您。”
“我,我送你回家吧……”
路人百般推辞,但达达利亚执意要送,他在路人的家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的遗像——也有橙色的头发,也穿灰色的制服,但心中隐隐燃烧的妒意让达达利亚看不清遗像里的脸。
“你不该沉湎过去的悲伤,你应该向前看,”达达利亚口不择言,“你可以尝试再找一个对象。”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跟他一样好的男人了……”
达达利亚隐隐约约想发疯,“好吧,但你可以再开启一段新恋情,这样你的心也好受些。”
路人没有回应,他们才吃饱饭,所以他只倒了两杯凉水,客厅布置得非常简约,几乎就只有必要的家具,墙上的钟是橙色的,指针是宝石蓝,各个数字是红色,达达利亚很喜欢这个钟。
“至冬城只会越来越危险,说不定哪天你的房子就被魔物践踏了,”达达利亚说得很生硬,“我家很安全。”
“军官老爷,我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您!被魔物吃掉的话我也认了,我这种没有神之眼的普通认,都是靠着对亡夫的思念活着,如果离开这里太久……那我也就活不下去了!”
达达利亚居然被感动到了,他有些不自在,我心里在不爽什么?他问自己好几遍,直到路人突然问他:
“您结过婚吗?”
“结过。”
“那您的夫人应该是一位优雅的贵族。”
“不知道,我忘了……我忘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那个,我的夫人不是女性……他现在可能出去旅行了,他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他为什么不给您写信?”
“不知道……”
“您写过信给他吗,噢,”路人合上幽幽的红眼珠,可惜道,“您都不知道他在哪,但放心,你们肯定会重逢的。”
达达利亚很恍惚,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回到自己家后,他没什么事,呆坐一会洗洗睡了,可他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结婚对象。他结过婚,却没尝过爱情的滋味,没体验过小鹿乱撞的瞬间悸动,他不禁想,他真的爱自己的对象吗?他们真的相爱吗?他们平常相处的好吗?有没有吵过架?有没有度过蜜月?有没有办一场热闹的婚礼?他全忘了,他闭上眼睛,拼命地回忆爱人的模样,起先是一团迷雾,后来有了人影,他继续仔细想,捏紧心脏想,脚、腿、衣服、手,胳膊,他想起了很多,黑暗中他一步步走向失联已久的爱人,他的心开始雀跃,血液开始沸腾,红色的雾慢慢向上编织,终于织出爱人的下巴——■■■!他高喊爱人的名字,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没高兴多久,激动的心立刻被那张脸冷下来,这是什么情况?眼前向他微笑的不是爱人,而是一直在饭馆碰面的温顺路人,达达利亚害怕得后退,步履不稳,屁股跌到后脚跟上。温和听话的路人睁开纯洁天真的红眼珠,对他露出似乎可以包容一切暴怒的微笑,再慢慢向他走来!天呐,好香啊,达达利亚嗅到路人身上的味道,正是他一直渴求的温情——至冬宫的命令限制他出城,他每天待在被火雾包围的城市里几乎要疯。
军官老爷,路人嘴巴张的不大,所以声音也柔和,你怎么跌倒了,我扶你起来。达达利亚顺势握住他的手,他们触碰后便不分开了,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达达利亚几乎要沉溺在这碗甜蜜的汤水里。
“啪嗒!”
疾风吹开窗户,拍倒桌上的合照,甚至推开了抽屉,达达利亚猛地从梦中惊醒,余光看到一团黑影,惊厥过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影子。
他去关窗,再拿起合照,他看了好久,里面的爱人好像对他眨眼睛了,他吓得揉揉眼睛,睁开时外面正好响了一声雷。
冬天的雷没夏天多见,达达利亚心有余悸放下合照,他突然不敢直视合照里爱人炽烈的眼神,手合上抽屉,夹缝里却飘出一封暗黄的信件,他拾起看了一遍,是爱人写给他的,用词像粉色柔软的云朵一样,字里行间透露着饱满的爱意,他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原来他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爱情。
我的爱人,你现在在哪?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继续给我写信?达达利亚的心很羞愧,他居然做了对不起爱情,对不起其他人的梦,他居然对路人有那种感觉。
承受罪恶的心脏怦怦作响,他整晚没睡,害怕再次梦到温顺的路人。
他依旧每晚都会见到路人,他是军官老爷,应该保护执意留在至冬城的市民,对……就是这样,所以当路人的脑袋垂在他的胸膛哭泣时,他也这么自言自语。
“军官老爷,我想您说的对,我确实应该开启一段新的恋情来忘掉过去,这么多年,我实在太难受了,您知道吗?其实我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可为了没有回应的爱,我一直穿黑漆漆的衣服,戴黑漆漆的头饰,我想,我整个人都是他的,包括身体和心灵,但我是个人呀,我寂寞时只能拜托工具抚慰我空虚的身心……他生前对我也很冷漠,就像您现在这样。”路人抬起手拭泪,“您可以给予我一个拥抱吗?哪怕它很短暂!”
达达利亚不知所措的摇手,但他见不得别人哭,尤其是长得红头发红眼睛的人,他觉得这种模样的人哭起来就很可怜,所以他还是抱住路人,心里想得却是挚爱。
“谢谢,谢谢……您真好……我是不是一直在麻烦您?”路人的手像隐秘的蛇爬向达达利亚的胸膛,他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依靠在达达利亚上。
“没有……我能理接你,因为我也有个不常来看我的伴侣。”他现在才发现路人今天穿了束腰的马甲,偏瘦的身躯摸起来很硌人,“你情绪太激动了,我送你回家吧。”
“谢谢您。”
这一路上,路人在他心里再次变得完美,家里有刺鼻的酒味,他推开窗户,一团火雾扑他脸上。
“抱歉,我喝酒了,又迫不及待想见您,所以没来得及收拾家……”
“我、我帮你,你躺着休息一会吧。”
“我可能没有心思休息……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么爱我的丈夫,这六年的坚持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我也说不清,他在世时的确对我好过,我的心好纠结,军官老爷,我该怎么办?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
“我的爱情经历远没你多,如果你真的很痛苦,那就再开启一段恋爱吧,只是现在至冬城没人——你也该出去了,出去找吧。”
“可是我住惯这里了。”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达达利亚,他的太阳穴有些疼。
“您,”路人顿了很久,“您是不是缺人照顾?”
“我这么大了哪要人照顾。”
“可是人就是要被照顾的呀……人需要被包容,被轻抚,被呢喃的轻语安慰,您和我一样,都是寂寞已久的可怜人,为什么不能抱团取暖呢……”
路人握住达达利亚的手,“您可以给我打分吗?”
“满分十分的话,那就十分。”
“您看,我在您心里很完美,对吗?比您失踪的爱人完美千百倍——所以我可以离你更近些吗?”路人把达达利亚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他们的距离慢慢变小,“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为什么不拒绝我?你想要安慰,对吧?生活太没意思了,找不到回忆很痛苦,你是不是经常怀疑结婚的真实性?你是不是对我产生过一些非分之想?为什么不实践呢,我现在很期待您的实践,我比您消失的爱人更懂如何爱人——您从没尝过爱的滋味,但这感觉在我身上得到过,不是吗?”
路人说得一字不差,达达利亚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的说,“我有老婆。”
他的唇已经被路人覆盖住,这感觉像烈酒,又呛又热,喝下去身体暖洋洋的。他不敢动,又不想动,好像这样就能免去道德上的罪恶,还能收获实质的欢愉,“路人”的手碰到他后脑时,达达利亚似乎想起了什么画面,本来很乖的他突然像发疯的狗推开路人,但他已经沉溺在罪的泥潭里,伸出去的手被路人按住。
“您不满意我的……包裹吗?”
路人的面相变了,他脸上好像长出什么东西,他太兴奋了,为了不吓到他的“军官老爷”,他只能尽力压抑狂热。
“你很好,你很好,你给我的感觉太奇妙了……好像我们以前就做过一样,”达达利亚居然一下子就放开了,他掐住路人的腰,把人带到自己身下,心毛毛躁躁的,像在发怒,“为什么会这样?你明明是陌生人,可我每次想他,他的脸为什么都是你——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你杀了他!”
“不,不是我,我都没见过您的爱人,我快被您掐死了。无论我做没做错什么,都请您宽恕我。”路人快死时,达达利亚才松开手,暴风雨中的浪潮只会一层比一层高,海面快平静的时候,路人突然哭了,他们一直在面对他亡夫的遗像做丑陋又快乐的事。
“天呐,我到底干了什么……呜,放开我,请您放开我,”他抖得像被石头敲过的铜钟,手攥紧头发,几乎要把它们扯下来,“我们都干了什么……我居然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天呐,都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达达利亚没放开,他像入了魔,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想尝很久没品到的快乐,最后他简单的安慰哭泣不止的路人,不耐烦地对他说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哭了。
“虽然都是我的错,但您心里没有对爱人的愧疚吗,哪怕是一丝?”
“他?他冷落我那么久,说不定早死在外面了。”
达达利亚提起裤子走了,没看见路人越攥越紧的拳头,仿佛对那句“死在外面”耿耿于怀。走进家门时,达达利亚的身体还是爽的,他瞥见信箱里的东西,顺手拿出来。
亲爱的阿贾克斯:
展信佳
你最近还好吗?我进不去至冬城,听说你很忙,所以不想麻烦你,我一人办了很多很多手续,但这些麻烦在眼前的幸福都是无关紧要的!我马上就能见到你了!我真的好想你,你最近没有夜里饮酒吧?我回家后可是会好好检查酒瓶的!其他的话不多说了,你只要知道我很想你就行!
你忠诚的爱人(右对齐)
xx年xx月xx日(右对齐)
这封信好像是鬼送过来的,而且“忠诚”这个词明晃晃的很刺眼,达达利亚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混帐事,他的指甲掐着“忠诚”,他很害怕,扔掉这封信,可耻的是他对路人的感觉还没褪去,他慌张极了,好似生吞了无数条膨胀的河豚,他后悔,为什么要认识那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走得这么近,为什么……要背叛忠诚的爱人,他的肉体还沉浸在欢乐中,皮却被无形的鞭子抽了几百条,每走一步,都有深深的罪孽之血擦在地上。
他像个木偶,慢慢开门,提心吊胆地走进去,因为门没锁——
“阿贾克斯!”
“!”
他的爱人着急地走过来,“你怎么衣冠不整的,呀,你身上的味儿,是魔物的味道吗?”
“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我准备了一下午的菜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达达利亚的心要爆炸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是瞒着,还是解释?■■■会怎么看?不,他的爱人现在为什么大笑不止?
他的心已经从嗓子眼里呕出来了,他从没这么紧张过,爱人的话更是让他身体降到零点。
“我死在外面了?”
“!”达达利亚吓得站不稳,他跌坐进沙发上,快成哑巴了,“……你…………”
他想起来来了!是的,他的爱人早就死了!现在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幽灵,是一个男鬼!可是爱人的面貌逐渐清晰,达达利亚流了很多冷汗,看清楚迪卢克,愣了好一会。
“神经病!”
“您不满意我吗?”迪卢克用拍马屁的腔调哄他,“应该不满意吧,不然为什么不第一天就睡……”
达达利亚伏在迪卢克身上大哭,他的心情太复杂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对迪卢克说什么,哭完后他一直不开心,觉得自己是坏男人,迪卢克轻而易举洞悉了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背安慰道。
“这是我的恶作剧啦……你真为‘爱人’守身如玉的话,我的剧本里‘路人’就会对你采取一些强硬的措施……对不起,你还没去世,我就把你的遗像打印出来了,还每天用布仔细擦拭呢。”
“别再让我忘记了你好不好?”
“可是你心里有一个很坚定的信仰了,你为了它甚至会献上一切,而我想让你只忠于我,我们互相满足不了对方,为什么不遗忘呢?”
“可我的记忆只是我的记忆,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哦……噢,这样啊,对不起……我的本意是想让你快乐,因为你那天看我的眼神除了惊恐,还有厌恶,”迪卢克很轻松的说,“这没什么,人都是排外的,更何况我的真面目就是怪物,你有什么理由不害怕我?”
“我会慢慢接受你的!就像这三年——你、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吧?你什么都不讲就擅自离开我太过分了!我记仇也会记你一辈子的!”达达利亚又哭了,他真的很急,怕迪卢克又用未知的力量影响他,“别这样了好吗?我真的承受不住……我很想你。”
“我们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在梦里见吗?没关系啊,你见不到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在你的背后,你的床底,你的衣柜里,天花板的吊灯上,还有窗帘后面,我甚至会贴紧窗户看你——”
“太鬼了我不要!”
达达利亚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冰锥刺上来,他反应很快躲过了,玄关那有人敲门,达达利亚让迪卢克去开。
“我不要,门外的人是冲我来的,”迪卢克惬意地坐在沙发上,随手取了一个报纸,“让我看看你对我的忠诚吧,你会怎么选择呢?”
——
明天没了。
【授权转载】《哈利•波特》中,哈利最后为什么不怨恨斯内普?
来源于知乎问题,《哈利•波特》中,哈利最后为什么不怨恨斯内普?
作者:TrickyHunter
链接: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07626257/answer/1560766310
哈利当然恨过斯内普。第四部他暗自想象对斯内普施钻心咒的场景,第五部他预言斯内普会掉进坩埚里淹死,第六部他盼着在斯内普身上出一场命案,第七部斯内普跳下塔楼,他热切地希望斯内普已经被摔死了。
他也该恨斯内普。斯内普是偷听预言的食死徒,致使哈利失去双亲的始作俑者,哈利寄人篱下的悲惨童年都是斯内普引起的,而即使到了霍格沃茨,斯内普也不讲道...
来源于知乎问题,《哈利•波特》中,哈利最后为什么不怨恨斯内普?
作者:TrickyHunter
链接: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07626257/answer/1560766310
哈利当然恨过斯内普。第四部他暗自想象对斯内普施钻心咒的场景,第五部他预言斯内普会掉进坩埚里淹死,第六部他盼着在斯内普身上出一场命案,第七部斯内普跳下塔楼,他热切地希望斯内普已经被摔死了。
他也该恨斯内普。斯内普是偷听预言的食死徒,致使哈利失去双亲的始作俑者,哈利寄人篱下的悲惨童年都是斯内普引起的,而即使到了霍格沃茨,斯内普也不讲道理的把对詹姆的恨意发泄在无辜的哈利身上。
可最后,哈利不仅不再怨恨斯内普,甚至给自己的次子,那个唯一继承了莉莉绿眼的孩子取了斯内普的名字。
这首先是因为哈利有一颗仁慈的心。很多人伤害过哈利,比如德思礼一家、表哥达力、德拉科等等,但哈利将他们悉数原谅,就连虫尾巴这样的人,哈利都用力扳住他的手指试图救他。相比其他人,斯内普弃暗投明,为战胜伏地魔作出了极大贡献,对哈利本人更是一直默默守护,数次救了他的命,因此“圣人”波特宽恕斯内普是非常正常的事。
而且,哈利其实是最能理解斯内普的人,他目睹了幼年的斯内普蜷缩在角落里无助的哭泣,他也目睹了斯内普被当众凌辱的场景,哈利最了解被嘲笑被欺辱的滋味,也渴望拥有温暖的家庭生活,所以他对斯内普一直非常同情。第五部里哈利就为斯内普感到难过,他在那个瘦小的黑发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而那个男孩如今就站在他面前,黑眼睛里带着如此强烈的憎恨,这使哈利感到很不安,因为那个和哈利同病相怜的男孩最后长成了一个与哈利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残忍冷酷、暴躁刻毒的男人。第六部中,哈利将“王子”看作自己的良师益友,暗暗希望“王子”会是詹姆,可最后他发现,那个聪明、幽默、给了他无数帮助的“王子”,竟然就是斯内普——叛徒,懦夫,杀人犯……斯内普背叛了邓布利多,王子也背叛了哈利,这让哈利深受打击,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男孩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哈利恨斯内普,但哈利同情那个黑发男孩,喜爱那个自称“混血王子”的天才少年,完全不愿相信他们竟会堕落成十恶不赦的食死徒。
直到斯内普死后,哈利才了解了他的一生,尽管犯下过大错,走上过歧途,但那个男孩与哈利殊途同归,为了正义挺身而出,而“王子”也依旧在默默帮助哈利,不仅是通过那本魔药书。“王子”和斯内普在哈利心目中终于合二为一,融合成了同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也有人性的一面的人,同情在这个过程中也就自然而然的压倒了憎恨。
假如哈利和斯内普都能抛却成见,其实他们本该成为朋友,因为他们是那么相似。况且斯内普临死前留下了一句温和的遗言,率先抛出了和解的橄榄枝,最后哈利基于同情决定与斯内普和解也并不是奇怪的事。
还有一点,哈利作为大难不死的男孩,见证过许多死亡,斯内普的死也是其中之一。哈利看见斯内普被纳吉尼咬穿脖子,歪倒在地,颤抖着、用手指徒劳的堵着脖子上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他也看见斯内普挣扎着说话,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音。他也亲眼看着斯内普流尽了血,死不瞑目,那双原本冷酷的黑眼睛最后变得呆滞、空洞而茫然。那只抓住哈利衣襟的手垂落到地上,斯内普再也不动了……
亲眼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痛苦血腥的死去,看着他在绝望的垂死挣扎之后彻底没有了力气,虚弱地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一句破天荒第一次流露出善意的话……不论这个人是谁,都足以使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少年感到悲悯。哈利那时还不知道斯内普的真实立场,却在原地跪了许久,呆呆地凝视着斯内普的尸体,再怎么样斯内普也是一个他认识了七年的人,也是他的老师。哈利心中百感交集,他震惊于斯内普的死状——要知道一个成年人体内所有的血都流出来是怎样血腥的场面,电影版可能出于分级考虑把这个场景拍得非常克制,原剧本中哈利一进入房间,斯内普的血就已经流到了哈利脚下,想象一下那是多少血。在看过冥想盆里的真相之后,哈利只会感觉更加难过,甚至会有些愧疚。
我们常说“死者为大”,仿佛死亡能够带走死者的罪孽,哈利披着隐身衣低头看着斯内普时还是恨着他的,但当他跪在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旁时,憎恨已经随着斯内普的生命消散了。虫尾巴可是故意背叛了詹姆和莉莉,但因为他死在哈利眼前,哈利一样不再恨他了。《简爱》中简爱看着虐待她的里德太太死去,她也一样是表示自己已经完全宽恕了里德太太,并且希望仁慈的上帝也能宽恕这位死者的灵魂,尽管里德太太临死前的遗言依然满是怨毒,她说她恨简爱,但简爱依然执意去宽恕。相比之下,斯内普的遗言“看着我”却是他第一次坦率地表露出温情和善意,在冥想盆里,斯内普还为哈利的命运拍案而起,脸上显露出实实在在的怒火,尽管他说那都是为了莉莉,但这样的爱屋及乌,已经足以使哈利对斯内普完全宽恕了。
斯内普有千万般不好,他犯下过不可饶恕的大错,作为老师,他又经常对哈利百般刁难,但哈利的第一条决斗咒语“除你武器”正是斯内普演示的,这个咒语最后终结了伏地魔。斯内普教了哈利五年魔药学,一年黑魔法防御术,哈利从他的魔药课堂上拿走了一张OWL证书。他也单独教过哈利几个月的大脑封闭术,尽管结果是失败的,但斯内普确实努力了,而且他也曾为哈利的进步露出过欣慰。每次看到伏地魔在哈利脑子里植入的梦魇,斯内普都会暴跳如雷,因为他不希望哈利看到这些玩意,怕哈利落入陷阱死掉,可是他的表达方式实在太糟糕,太粗暴,使哈利产生逆反心理,就像第三部里他在发现哈利去霍格莫德以后气得跳脚,讥讽地说:“让那些普通人去担心波特的安全吧!大名鼎鼎的波特就是法律。”他真的是怕哈利被布莱克杀掉,只是这样的说话方式让人很难听进去。第六部里,哈利对斯内普释钻心咒,斯内普挡掉以后说“别再用不可饶恕咒了,波特。”斯内普自己就是一个黑巫师,却告诫哈利不要涉足那些邪恶的黑魔法。
回头看看,斯内普对哈利也许谈不上关爱,但关心是一定有的,不管怎样他都算是哈利的一个老师,教会过哈利一些东西,无论是关于魔法的,还是关于人生的。斯内普经常说哈利“愚蠢自大”,虽然大部分是胡搅蛮缠,但刺耳的批评不一定没有道理,假如哈利再谨慎一点,不要那么冲动,或许小天狼星和多比都不必牺牲。在某种程度上,斯内普甚至可以算是哈利的半个严父,或者说是一个残暴的继父,虽然失之关怀,却也沉默地担起了父亲的责任。前面我提到过,哈利心里暗暗希望“混血王子”会是詹姆,会是自己的父亲,他还悄悄为詹姆是纯血巫师感到微妙的遗憾,但其实“混血王子”还真的是他的另一个父亲,只是他那时还没有发现这一点罢了。第四部里戏谑地写道:“斯内普宁愿收哈利当干儿子,也不愿意带大家在课堂上做游戏。”就像罗恩吐槽里德尔杀死了桃金娘一样,看似荒诞的调侃,往往一语道破天机。
其实哈利波特这本小说,就是在讲一个男孩寻找父母的故事。哈利没有了父亲,失去了独属于自己的詹姆·波特,因此他一直在海格、亚瑟、邓布利多、小天狼星和卢平等人身上寻找着詹姆的影子,但海格更关心的是神奇生物,亚瑟再好也是韦斯莱们的父亲,哈利想要的是自己的父亲,这就是为何小天狼星对他那么重要,小天狼星的死那么撕心裂肺。这也是为什么当哈利发现卢平竟然想逃避作为父亲的责任时,会大骂卢平是个懦夫,在哈利心中这几个人都是詹姆的投影,都是哈利想象中的理想父亲,卢平的一时软弱使哈利对他极为失望。同理还有邓布利多对格林德沃的热情也使哈利极为恼火,因为他发现邓布利多对自己远不及对格林德沃那么坦率,他那时误会自己在邓布利多心中根本没有多重要,后来他甚至以为邓布利多背叛了他。哈利对斯内普的憎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斯内普对詹姆的诋毁,而到了故事的结尾,当斯内普已经死去,哈利才把之前他注意到,却没联系起来的事串联在一起:斯内普的黑眼睛经常盯着他,即使礼堂里有上百学生,斯内普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为了确保哈利的扫把不再被干扰,斯内普自告奋勇坚持亲自做裁判。哈利没有按时到校时,斯内普总是唯一离开宴会寻找他的老师。万圣节晚宴上斯内普很在意哈利是否出现。格兰芬多休息室遇袭,斯内普明明是斯莱特林院长,却彻夜不眠四处巡逻。假穆迪说斯内普是在为波特的利益考虑,斯内普立刻就被切中了要害,尴尬的说自己决定回去睡觉了。哈利一直以为德拉科·马尔福是斯内普最偏爱的学生,到最后他惊觉原来自己才是斯内普最关心的孩子。哈利发现了一个隐藏起来的父亲,但当他发现时,那个残忍又刻毒,却一直站在他与伏地魔之间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哈利怎么会再恨斯内普呢?
其实谁对谁都不欠什么,斯内普也一样,对于一个食死徒而言,假如他不在乎,那么一对凤凰社夫妇的死根本不算什么。其实斯内普是凤凰社里最不必站出来与食死徒们战斗的人,邪恶战胜了正义,那又怎么样呢?斯内普反而可以光明正大的钻研起最邪恶的黑魔法,顺便还能享受权力和地位,他也不必死了,只要他把莉莉放下,找一个更好看,血统更纯的女人就行。但他不仅没有那么做,还把小爱升华为大爱,从单纯为了莉莉,到为了那些他尚能相救的人,最终为拯救巫师世界献身,这是颇为英雄主义的。
对于自己的幸存,哈利一直感到愧疚,他总觉得死者都是为他而死,即使过了多年他依然走不出那些死亡带来的阴影。他宽恕了斯内普,并且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宽恕,包括他自己。哈利也感激斯内普为他所做的一切,战争结束以后,哈利反思了很久,最后他决定用斯内普的名字命名自己的儿子,来纪念斯内普所做出的牺牲。他把阿不思和西弗勒斯这两个波特家从未有人用过的名字引入了波特家族,这两个名字将在波特家族流传而得以不朽。十九年后,哈利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西弗勒斯平生最恨的人就是詹姆,也没有告诉他西弗勒斯是一个黑巫师,曾是伏地魔的爪牙,害死了他的爷爷和奶奶。哈利只是说,西弗勒斯是一位霍格沃茨校长,一个最勇敢的斯莱特林。
下面是一些赘述:
好多人提及佩妮,把佩妮和斯内普对比,感觉哈利最后不仅原谅了斯内普,甚至给儿子取名西弗勒斯这事很不合理。
但尽管都是对哈利很恶毒的长辈,佩妮和斯内普显然是有区别的。这里我们不提斯内普是个高强的巫师,而佩妮是麻瓜;斯内普陪哈利走过了整个七年的救世旅程,而与此同时佩妮只能置身事外;斯内普为拯救巫师世界而死,而佩妮在麻瓜世界活得好好的等等这一类显而易见的区别,我想很多人没注意到的一点是,他们与哈利之间的关系截然不同。
佩妮是哈利的姨妈,非常近的血亲,血浓于水,可以说她在莉莉死后对哈利是有义务的。
而斯内普是哈利的……额,魔药/黑魔法防御/大脑封闭术老师,从老师这个身份出发,斯内普对哈利的确也是有义务的,然而斯内普的老师身份是为了保护哈利才形成的。
除此之外,从血缘上,两个人显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从关系上,两个人势同水火,斯内普看到哈利酷肖詹姆的脸就厌烦,哈利也只想交叉手指祈祷斯内普赶快死掉。从立场上,一些凤凰社成员,如穆迪、金斯莱,保护哈利是为了正义,为了打败伏地魔和他的食死徒,而斯内普本人就是个食死徒。
也就是说,对于佩妮姨妈和斯内普,由于他们和哈利关系不同,因此承担的义务也就不同,人们对他们的期望值是不一样的。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就让人感觉,斯内普随便为哈利做点啥都似乎是值得称道,而佩妮姨妈对哈利不好那就罪大恶极了。更何况斯内普为保护哈利“编织谎言,刺探情报,置自己于致命危险之中”,哈利宽恕他合情合理。
'Reparo,' hissed Snape, and the jar sealed itself at once. 'Well, Potter . . . that was certainly an improvement . . .' Panting slightly, Snape straightened the Pensieve in which he had again stored some of his thoughts before starting the lesson, almost as though he was checking they were still there. 'I don't remember telling you to use a Shield Charm . . . but there is no doubt that it was effective . . ."
Harry did not speak; he felt that to say anything might be dangerous. He was sure he had just broken into Snape's memories, that he had just seen scenes from Snape's childhood. It was unnerving to think that the little boy who had been crying as he watched his parents shouting was actually standing in front of him with such loathing in his eyes.
'Let's try again, shall we?' said Snape.
哈利学了两个月大脑封闭术,这是第一次进步,他用铁甲咒防御了摄神取念,魔咒反弹使他反入侵了斯内普的记忆。可是斯内普对他说:“很好,波特…这无疑是个进步,我没让你用铁甲咒,但它确实是有效的…”斯内普这番话听起来是确实是友善的,几乎任何学生都会觉得这是夸奖的话,他是真心希望哈利能赶快学会大脑封闭术,和伏地魔的思维分隔开。可是哈利居然都没敢回答,因为他觉得说什么都非常危险。接着斯内普说:“让我们再试一次,好吗?”他的用词是“shall we?”不是命令的语气,是带点委婉的征求,而哈利的感想竟然是恐惧,他感觉斯内普会报复,自己马上就要付出代价,斯内普的礼貌在他看来也是恐怖的,可能是反话之类的,隐藏着某种恶意。上完课以后,哈利对赫敏说,他的伤疤更疼了,他怀疑斯内普是伏地魔来派来搞乱他脑子的食死徒。
可见两人之间的成见太深了。就像哈利明明很谦逊,也从来没结成过什么小团体,可斯内普却能强行从他身上看到詹姆的全套缺点。哈利宽恕斯内普不仅是因为冥想盆里的真相,也是因为他终于理解了七年里斯内普为他所做的一切。而且认识一个人七年,其实也不算短,即使是最讨厌的人也要比陌生人更有实感,何况哈利与斯内普的分别是因为后者失去了生命。
Fools who wear their hearts proudly on their sleeves, who cannot control their emotions, who wallow in sad memories and allow themselves to be provoked so easily - weak people, in other words - they stand no chance against his powers! He will penetrate your mind with absurd ease, Potter!
斯内普偶尔也会输出几句具有师长风范的人生格言。(食死徒谈人生系列)
"No Unforgivable Curses from you, Potter!" he shouted over the rushing of the flames, Hagrid's yells, and the wild yelping of the trapped Fang. "You haven't got the nerve or the ability -"
“不许你再用不可饶恕咒了,波特!”
当哈利用钻心咒攻击他时,他的反应竟然是告诫哈利不许再用不可饶恕咒。(食死徒告诫你远离黑魔法系列)
I think it appropriate to remind you that next June you will be sitting an important examination, during which you will prove how much you have learned about the composition and use of magical potions. Moronic though some of this class undoubtedly are, I expect you to scrape an "Acceptable" in your OWL, or suffer my . . . displeasure.'
斯内普希望学生们都能在OWL中拿到“及格”,否则就得忍受他的……不悦了。
But we have another year to go before that happy moment of farewell,' said Snape softly, 'so, whether or not you are intending to attempt NEWT, I advise all of you to concentrate your efforts upon maintaining the high pass level I have come to expect from my OWL students.
“但在那愉快的告别时刻来临之前,我们还得再来一年,所以,无论你们是否打算参加NEWT,我建议你们所有人集中精力以保持我对我的OWL学生期望的高通过水平。”
再举例一些:
So," he said, straightening up again. "Everyone from the Minister of Magic downward has been trying to keep famous Harry Potter safe from Sirius Black. But famous Harry Potter is a law unto himself Let the ordinary people worry about his safety! Famous Harry Potter goes where he wants to, with no thought for the consequences.
“所有人乃至魔法部长都在努力从小天狼星·布莱克手里保护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的安全,但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自己就是法律。让那些普通人去担心他的安全吧!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想去哪就去哪,根本不考虑后果。”
哈利当时的想法是“他在逼我说出真相”,后来他会明白斯内普真的只是在极度担心“大名鼎鼎的波特”的安全。
同样是第三部,很多人即使不讨厌斯内普,重看第三部也会转黑,因为斯内普仅仅因为和小天狼星有仇就要杀死他,事实上:
"But if -- if there was a mistake --"
"KEEP QUIET, YOU STUPID GIRL!" Snape shouted, looking suddenly quite deranged. "DON'T TALK ABOUT WHAT YOU DON'T UNDERSTAND!" A few sparks shot out of the end of his wand, which was still pointed at Black's face. Hermione fell silent.
"Vengeance is very sweet," Snape breathed at Black. "How I hoped I would be the one to catch you...."
"The joke's on you again, Severus," Black snarled. "As long as this boy brings his rat up to the castle" -- he jerked his head at Ron -- "I'll come quietly...."
"Up to the castle?" said Snape silkily. "I don't think we need to go that far. All I have to do is call the dementors once we get out of the Willow. They'll be very pleased to see you, Black... pleased enough to give you a little kiss, I daresay... I --"
“闭嘴!蠢女孩,不要谈论你所不了解的事!”
“复仇的滋味是甜蜜的,我是多么希望是我亲手抓住你啊…”
对照冥想盆里的真相回想一下就明白了,他所说的赫敏不了解的事,就是莉莉,他说复仇是甜蜜的,也是指为莉莉复仇。三人组不知道斯内普的秘密很正常,可是,卢平和小天狼星竟然也都认为斯内普只为学生时代的怨恨就仇恨得发狂,在他们眼里,在哈利眼里,斯内普毫无人性,思维逻辑再令人费解,再“非人”也一点也不奇怪。
YOURE PATHETIC!" Harry yelled. "JUST BECAUSE THEY MADE A FOOL OF YOU AT SCHOOL YOU WON'T EVEN LISTEN --"
"SILENCE! I WILL NOT BE SPOKEN TO LIKE THAT!" Snape shrieked, looking madder
than ever. "Like father, like son, Potter! I have just saved your neck; you should be thanking me on bended knee! You would have been well served if he'd killed you! You'd have died like your father, too arrogant to believe you might be mistaken in Black -- now get out of the way, or I will make you. GET OUT OF THE WAY, POTTER!"
这段对话,哈利说斯内普真可悲,就为了一个玩笑,斯内普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哈利应该跪下来谢他救了他的命,因为詹姆就是错信了布莱克而死!
明白斯内普的逻辑了吗?其实斯内普的逻辑非常正常,当年詹姆信任布莱克被卖了,莉莉死了,他来到这里,看到的是哈利又被布莱克蛊惑了,布莱克和卢平现在没伤害他们,可是他们完全有可能把他们骗去哪里复活伏地魔,第四部里假穆迪也教了哈利一学期,有的是机会害哈利,但他不也是最后才撕下伪装吗?为什么卢平就一定不是这样呢?斯内普没有上帝视角,他认为自己的英勇出场救了波特的命。
我看到一篇分析写得很好,他说,其实到了最后,作者告诉我们,斯内普看起来是个精神不正常,只有负面情绪从来没有善意的人,但其实他在很多方面只是一个正常人,也有人性,你对他好他就也会对你好,就连卢平对他的善意他都记在心上,这就是这个角色争议这么大的原因。哈利波特完结十几年了,关于斯内普的争议依然没有平息。或许只要有孩子还在看这套书,斯内普这个角色还会继续被一些读者恨死,又被另一些读者爱死,然后这两波读者会把这些争吵继续下去。
以上为原回答,答主细致入微的分析实在将我深深地感动了,其对斯内普的分析和我的理解即为相似,故私信在取得授权后转载至本博客。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欢迎友好讨论,KY怪退散退散退散。
【砂理】太阳出走的第一千年
全文2w+,恶魔砂x人类理,带公司组cb与周天哥友情(并不)出演,一点养成(?)和没有破镜的重圆,再加上一点恶魔的花言巧语和小心翼翼的真心。
大量neta《浮士德》与原文引用注意⚠️,惯例求红心蓝手,评论摩多摩多!
推荐BGM 《everytime you kissed me 》
summary: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但你的长夏永不凋谢。只要人类在呼吸,眼睛看得见,我这诗就活着,使你的生命绵延。
01
传闻中,在世界的尽头有一座通...
全文2w+,恶魔砂x人类理,带公司组cb与周天哥友情(并不)出演,一点养成(?)和没有破镜的重圆,再加上一点恶魔的花言巧语和小心翼翼的真心。
大量neta《浮士德》与原文引用注意⚠️,惯例求红心蓝手,评论摩多摩多!
推荐BGM 《everytime you kissed me 》
summary: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但你的长夏永不凋谢。只要人类在呼吸,眼睛看得见,我这诗就活着,使你的生命绵延。
01
传闻中,在世界的尽头有一座通天的高塔,塔里住着一位年轻的学者。说他年轻,但没人知道他已经在世上停留了多少岁月,但他似乎从未老去,永葆着青春的容颜。他足不出户,却读尽了这世上所有他该看的书——只除了一本,达到了世人顶尖。他整日站在高塔上,默默凝视着荒唐的人世间,脑海里却在推演星体运行的轨迹。平日里会有学生前来向他提问,他不会直接解答,只是将知识教授给他们,为他们指明前行的方向。尽管他解决许多问题,可他自己还有太多疑问亟待解答。
高拱顶的哥特式房间里,伟大的维里塔斯·拉帝奥想,如今,哲学、物理学、医学还有神学,他全已努力钻研。可到头来仍是个庸人,并未比当初聪明半点。尘封的书本堆积如山,四周围着被烟火熏黄的纸罩,如果人陷入其中,恐怕连转身也艰难;周围摆放着试管烧杯玻璃瓶,还塞满形形色色的仪器,它们全是老祖宗的遗产——
这就是他的世界。但这也能算世界?
难道他仍要困守牢狱?这该死的墙洞阴冷晦暗,透过有色玻璃的阻隔,连日光月华也黯淡惨然。
他仿佛看到空空的骷髅头冲他冷笑,笑他懵懵懂懂,寻找轻松的白昼,却迷失在黄昏,历尽艰辛却仍未把真理找到。多么可笑,他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他看了看手上的那本书,那是他一直没有去看的一本书。他该看看它的,但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他想,神明创造生机勃勃的自然,原本为让人类生存其间;而他不应该将它远离,来亲近烟雾、腐臭和死尸骨架。这部神秘的著作,它出自诺斯特拉达姆斯的手笔,也许自然的奥妙就全部隐藏于此,一旦得到自然的指点,就会看清星辰的轨迹,将宇宙的一切奥秘洞悉于心。
于是,他打开了那本书。暗红色色箔烫印封面上的鎏金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泛黄的扉页上被油墨浸上了大宇宙的符记。他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符记,一股滚烫的热量突然袭来,萦绕在他冰凉的指尖,叫他不得不抽离了手指。
维里塔斯挑了挑眉,仍然翻开了下一页。第二页用古老的语言记载着一段咒语,他轻轻念了出来,声音在密室中回荡。
突然黑云压顶,月亮不再发光,灯火不知去向,烟雾奔腾红光闪烁,在他头顶周围,一股阴风从拱顶窜下来扑到他的身上。一缕火焰在他面前凭空开始燃烧,接着火势猛然炽烈,漆黑的人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太过耀眼的火光在维里塔斯的眼瞳里跳跃,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他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在模糊的的光线里与跳舞的火焰中,他听到有人用优雅轻佻的声音缓缓问道:
“亲爱的学者,有何事需要我效劳?”
02
传闻中,渡过吞噬一切的冥河,来到幽暗阴森的冥府,那是恶魔们的巢穴。王座上的紫发魔女单手捧着鲜红的禁果,身后紫色的巨蛇睁着巨大的竖瞳,阴冷的视线缠绕在所有人的脖颈。那是名为慈玉的魔女翡翠,而她身后的那条蛇曾诱惑神明的造物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金发的青年顶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绚烂瑰丽的三重眼在阴影里亮得吓人,象征着贪婪欲望的金币在他灵活的指尖不停穿梭,那是名为砂金的恶魔,但在人间,人们总喜欢称呼他为梅菲斯特,在希伯来文里,这个词意味着撒谎者。
确实很符合玩弄人心、满口谎言的恶魔的人设,不是吗?砂金无聊地看着金币抛起又落下,他只是看见那些人类实在可怜,要是主没给他们天光的虚影,那他们倒还活得好一点;他们称那光为理性并且独自享用,结果大多数只变成了畜生中的畜生。
一旁人美心善的炽天使托帕小姐翻了个白眼,“难道你没别的可以告诉我?你来就为没完没了地抱怨?未必人世你就一点看不顺眼。”
“亲爱的叶琳娜,对于人间我可比你了解得深,真是糟得要命!折磨这些可怜虫,实在让我于心不忍。”砂金笑道。
“狡诈的恶徒,神的孩子岂容你亵渎?”双手缠绕着荆棘的座天使皱眉看向恶魔,这是在主在造物的第七天赐福的天使,名为星期日。
“放轻松,英俊的天使先生。主平素就乐意看见我,所以我才能和你们天使同行。更何况,主早就歇了祂的工。”
星期日冷眼看向平白挑起怒火的恶魔,而恶魔也不甘示弱地回视回去。托帕小姐神游天外不想掺和,而窥破人心的魔女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打个赌呢,亲爱的?以你最喜欢的方式。”
金发恶魔挑了挑眉,笑意盎然道:“当然可以,女士。老样子,就赌我的命。”
翡翠与星期日对视了一眼,她举起手里的禁果,问道:“孩子,你可知道维里塔斯·拉帝奥?”
“人间那位伟大的学者?”砂金道,“赌什么?虽然我并不愿意到人间与那些丑陋的可怜鬼共处一室,倘若您允许我试一试身手,我会慢慢儿引他入我的深渊。”
“那就去试试吧,说不定那位拉帝奥教授与众不同呢?”魔女松开手,那血液般暗红的禁果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他的面前,“要是你能将他的灵魂逮住,不妨引诱他背离他的本源,领着他同走你的堕落之路。但是你得认输,如果你发现:善良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
“好极了,女士!须知我从来不喜欢去对付那些个死人。丰满鲜艳的脸蛋最令我高兴。侍弄尸体的活儿我不在行,但我有的是猫抓老鼠的本领。”
星期日不屑地嗤笑一声,托帕有些怜悯地望着他,可恶魔先生都不在意,毕竟刺激与惊喜在他漫长无聊的生命里当然是越多越好,而他一直都很幸运,不是吗?
03
“亲爱的维里塔斯,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你这样匆匆忙忙,可是会遗憾地错过真理。”
“智慧和真理自有雄辩之力,无须乎有一条灵巧的舌头。狡诈的恶魔先生。”紫发的俊美学者冷哼道,他身后的金发青年笑着探出头来,露出一张漂亮的脸。
“是吗,教授?你知识绝伦,智慧绝顶,却为何心烦意乱,忐忑不宁?否则我,一位恶魔,也不会来到你的身边!”
维里塔斯嘁了一声,果然,看一些来路不明的书没好事,念一些不知导向的咒语也不会有什么好事,那日突然迸发的火焰不仅差点将他的书烧了个干净,还将这只油嘴滑舌、狡诈疯癫的恶魔召唤了出来。咒语一旦念出,契约便立刻成立,这下维里塔斯就算想甩掉他也甩不掉了。
他没有用刻薄的语言试图赶走他,起码叫他从自己面前消失,别来吵到他的眼睛。因为他明白,其实一切不幸的滥觞都是他自己,人类就是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欲望,从天上想摘最美的星星,在人间想登享乐的极顶,并且这欲望还永远不会满足,永远横贯在心灵与真实之间,一着不慎便会叫人失足堕入深渊。
“维里塔斯?”漂亮的魔鬼绕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双危险绚丽的眼睛摄人心魄,脸上的微笑却纯洁干净得像个天使。
“……不要喊我的教名。”维里塔斯漠然地说,难道魔鬼都是以这种方式迷惑人心?他居高临下,那双赤金色的眼眸冷静审视着他。
砂金眨了眨眼,这位学者真是有趣,他不得不承认托帕小姐的话语——未必人世他就一点看不顺眼,至少现在他就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玩具。
他想起初见的那个晚上,他弯下腰,吻了吻学者白皙的手背向他致意。没想到学者非但不领情,还一把将好心的恶魔拍开,问他究竟何人何名。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于一个藐视言语的学者来说,这问题难道不是微不足道?毕竟他远远地避开所有的表象,一心探寻事物本质的奥妙。
学者恼怒地瞪他一眼,赤金色的眼瞳像是恶魔最喜欢的那轮太阳,眼尾的嫣红比玫瑰还娇,他说对于你们这种角色,名字通常已把本质反映。人若称你们蝇神、破坏者、说谎者,你们的本质便已经分明。
当时他笑了笑,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知道面前的天才已经看透了他的伪装,这样的智慧在天使中也不遑多让。那么是什么让天才犯了错,给了恶魔可乘之机?他弯腰行礼,“我向博学的先生您致敬!您可害得我浑身汗淋淋。”
学者嗤笑一声,“难道恶魔也会有畏惧之心?明明现在你的眼里全是毫无掩饰的野心。”
“亲爱的,你真是一点儿没错。我发现你非常了解魔鬼的意义。”
学者说得没有一点不对,恶魔第一眼看到他时,便已经盯上了他的灵魂,他势在必得,迟早要将这泛着金光的灵魂锁进恶魔的鸟笼。
他走上前来,用甜腻的声音说道:“亲爱的,告诉我,你在为什么烦恼?我真的十分乐意为你效劳。”
不等学者回答,他就凑上去直视着那双赤金色的眼,温热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学者白皙的脸庞,“让我猜猜,你是否后悔翻开了那本书?可早晚都得有那一天的,不是吗?你注定拒绝不了它,就像你注定要遇见我,亲爱的。你永远都在追逐真理,你已经受够如今的生活了——所以我来了,我将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我亲爱的维里塔斯,你不会拒绝我的……没有理由,也没有余地。”
维里塔斯明白,恶魔那灵巧的舌头不仅能颠倒黑白,还能诱惑人心。那几乎命令般地语气叫人不爽,所以他现在至少应该严词拒绝,再将这聒噪的孔雀赶出去,他看着那谎言一般绚丽的眼睛——可是为何,为何他沉默了许久,竟然着魔般开口问道:
“……那就让我们试试。在你的虚无里,我会发现万有。”
04
穿着一袭深蓝长袍的学者向城市走去,他在陌生的城门前驻足,蓝色绸缎长袍上仿佛有流光缓缓流淌,星辉在其上荡漾。
他掀开长袍的帽子,露出漂亮的面容。上次来到城市是多久之前的事,他已经数不清了,一砖一瓦都无比久违,每一个面孔都那么陌生。他的确与世界擦肩而过太久太久。
温柔的春之光带来生机,解放出冰封的河流小溪;山谷中浮泛起一片绿意;残冬它年已老,力已衰,只好去荒山野岭中躲避。太阳容不得任何白色:到处都在发芽,在生长,她要万物多彩而富生气。维里塔斯从高岗上回过身,看着眼前这座城市。从黑洞洞的城门里挤出男女老少、三教九流,谁都想领受春阳的沐浴。
人们从低矮发霉的房舍,从手工业的作坊和帮会,从山墙和屋顶的压迫下,从小街和陋巷的拥挤里,从教堂的阴森森的黑夜,一齐来到阳光下的大地。四处活动着踏青的人群;宽阔的河面上来来往往,漂荡着艘艘欢乐的游艇;最后的一艘刚离开河岸,人装得太多,几乎要下沉。就连远远的山间小道上,也闪动着花花绿绿的衣裙。
他已经听见村里的欢声,这儿是民众真正的天堂,人人欢呼雀跃,老少不分。
阳光也照在他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温暖驱散了阴冷,为他镶上熠熠生辉的金边。在那阴暗且不透光的高塔上,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在这儿他是人,才能是人。
人们在菩提树下载歌载舞。牧羊人打扮起来去跳舞,头戴花环,腰扎丝带,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提琴拉奏着舞曲。他转过头,突然看到了远处的学者,涨红着脸大叫道:“拉帝奥先生,您真太好啦,身为渊博的高人雅士,今日竟也劳动大驾,光临我们的节日?”
维里塔斯愣了一下,漂亮的姑娘便已端着酒来到他身边,对他笑道:“请您举起最美的杯子,饮下这满满一杯新酿。愿它不只为您解渴,还使您身体健康,福寿绵长。”
维里塔斯接过酒杯,他看着那清澈透亮的酒液,轻笑道:“我接受这杯美酿,感谢诸位,也祝诸位安康。”
村民们叫道:“您可千万不要与我们客气!因为在凶险艰难的时期,您给我们帮助实在很多!从前这个地方热病猖獗,乡亲们发高烧奄奄一息,多亏您竭力救治,一些人才能活到今天!那时候您年纪轻轻,为治病救人也走家串户;尸体一具一具地被运走,幸好您没被死神逮住。您经历了一次次的考验,义人自有上天的救助!”
维里塔斯向他们弯腰致谢,与他们微笑着道别。他走过坡上的石板,当初他常独坐在石板上沉思。一道道火旋向上升腾,自他的阴影中突然冲出一道身影。
“很受欢迎啊,维里塔斯。”恶魔撇着嘴抱怨道,“既然如此,还留着我这技穷的恶魔做什么呢?”
维里塔斯冷笑一声,“可并非我设的圈套,是阁下你自投罗网。”
“您既喜欢,我也准备留在这里陪伴您;让我变变魔术供您消遣,只是您好像把我当作空气。”
恶魔可怜巴巴地凑上来。“难道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我的心始终为您而紧张,为您而颤动,可是您对此毫无感觉,就像您口袋里装了怀表,您对它的绷紧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您的钟点,计算着您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您东奔西走,而您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诱惑的轻语在维里塔斯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耳垂,叫他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体温开始上升,连心跳也错漏了一拍,心尖宛如被鸽子羽毛轻轻摩挲,又倏然失重,这种陌生的感觉叫他浑身难受。恶魔发现他的不自在后,又使坏般地向他吹了一口痒痒的气。看到学者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砂金终于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眼角眉稍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气恼的维里塔斯将身前坏心思的恶魔一把推开,他看着青年眉眼弯弯的漂亮面庞,以及因为笑容而显露出来的虎牙,竟然没蹦出什么刺人的话,而是出奇地开始走神。他想起刚刚恶魔靠近时那种炽热的感觉与气息——难道恶魔也是有体温的吗?恶魔应该没有生命,他们的血液早已停止流动,那他们的体温从何而来?这确实是他的知识盲区,或许他该找个标本研究一下恶魔的身体构造,至于标本的来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面带戏谑笑容的金发青年。
砂金抖了一下,总感觉学者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对恶魔十分不友好,仿佛银光闪闪的刀锋在他的身前比划,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应该……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吧?
05
“唉,亲爱的维里塔斯,拖您下水也不是我的本意;我虽并非伟人,但只要您肯搭理我,和我一道把人生经历,我就心甘情愿立刻属于你。我将做你的伙伴,将满足你的心愿,做你的仆人,你的奴隶。”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谈这个为时过早,亲爱的,还不必着急。”
维里塔斯冷冽的声音里带着嘲意,“魔鬼无不自私,他绝不轻易为别人谋什么利益。干干脆脆提条件吧,你我何必浪费时间。”
砂金将手抚上他的腰侧,无辜的漂亮眼睛眨了眨,是十足十的蛊惑人心,“今生今世我保证做你的奴仆,听你差遣绝不偷懒含糊,我给你年轻的心灵、沉沦的爱情与至高无上的快乐;只是我们得打个赌,而在彼岸世界重逢的时候,您的灵魂得归我所有。”
维里塔斯漠漠俯视着他,突然,他冷笑了一声,冰凉的指尖轻轻掐住恶魔曲线漂亮的脖颈,“如你所愿,烂赌成性的赌徒。你要能甜言蜜语哄我,你要能使我沉溺享乐,一旦我甘心躺上软床,那就随便你把我怎样。这就是我打赌的筹码。”
砂金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啊,亲爱的,您可真令我满意!”
“当我对某一瞬间说出:请为我驻足停留。就随你把我套上锁链,我心甘情愿走向沉沦。那时就可以敲响丧钟,你就满了服役的期限,钟会停止,针会坠落,我的寿数便算已经耗尽。”
“就让我们这么做吧!契约成立,亲爱的!现在,我是属于您的了。”
鲜红的玫瑰花瓣自穹顶纷纷落下,恶魔俯下身,轻轻吻在学者的手背,如同一个春天的降临。
06
“怎么,砂金,你已经成功与那位学者签订契约了?”
紫发的魔女双腿交叠着坐在王座上,笑容美艳难测,背后的巨蛇依旧阴冷森然。
“自然。”金发青年得意地挑了挑眉,身后黑色的长长细尾不停地摇啊摇,“即便是高洁的学士,也难免要委身于恶魔。”
星期日转过头去懒得看他,托帕则抱臂嘲讽道:“你可别得意太早,要我看,说不准哪天你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他呢。”
“有趣的假设。”砂金笑眯眯地看向天使小姐,“从没听说过恶魔会被别人骗走,更何况,我哪还有灵魂呢?”
托帕并未回答他的话,砂金则无聊地摇了摇头,“如若这位学者真能让我心甘情愿奉上我的一切,那我还真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摆摆手,“朋友们,容我失陪一会儿,我得回到我的主人身边了。”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星期日突然开了口,“你……还记得我最开始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让我想想……啊,‘你憎恨,并曾想要亲手毁灭这个世界’,对吗?”
金发青年的脸沉没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分明,星期日只听到他带笑的声音,正如平常一样轻松自如,“假设——只是假设,假如每次掷骰子都有概率掷出这个结果……那我一定会非常愿意赌一把。”
07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穿着华丽行头的恶魔快乐地散着步,他那漂亮的面容和耀眼的金发总能惹来一旁的姑娘羞涩地望着他。他拉着长袍学者的手,笑道:“亲爱的维里塔斯,你干吗像只猫头鹰一样,整天枯坐在山洞和岩缝里?看看——这人间多么热闹!”
“先生,我看你并非真心这么觉得。”面容隐没在长袍里的学者翻了个白眼,“这里的傻瓜、笨蛋、白痴太多了。难道跟一群人聚在一起能叫你觉得快乐?”
恶魔原本上扬的嘴角开始往下掉,他叹了口气,“亲爱的,您就是活得太清醒,您一路走一路传授您的知识,这可算不上快乐,什么时候您的理智能短暂消失一下?”
“然后呢,好叫你诱惑我吗?”维里塔斯道,“事实上,这种日子已经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它比以前好了太多太多。”
“这可远远够不上恶魔的标准!至少您不会想让此刻停留。我亲爱的维里,我一定会忠实履行我的承诺。”
“……我已经说了不要这么称呼我。”维里塔斯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似乎从没问过,狡诈的恶魔,你的真名是什么?”
恶魔怔了一下,随即又摆出那张完美笑容,“在人间,人们喜欢称呼我为梅菲斯特;在冥府,他们会称呼我为砂金。您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我问的是你真正的名字,别人如何称呼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砂金默默走在维里塔斯前面,料峭的春风吹拂着,吹散了远处高耸山顶上堆积的细雪。许久许久之后,砂金的声音才从风中模糊地传来:“……我确实有一个名字,但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喊过我了。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有一千年。那个名字所用的语言已经无人会说了,但我还能记得那个名字全部的音节,以及喊过这个名字的那些人。它是一个雨夜,一场赐福,一个季节,一句诅咒。”
“卡卡瓦夏。这就是我的名字。”
卡卡瓦夏。维里塔斯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个名字,但他没有说出口。这确实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言,但他还是将每一个音节都记在了心里。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仿佛曾出现在黑色高塔的每一个午夜里。
仿若浮沉于夜色之深,梦影沉沉,乌鸦惨叫着,过山,过水,过陈死人的坟。
08
恶魔与学者一路向东走去。他们走过阴翳的森林,名为罗刹的金发精灵背着棺材向他们问好,他翠绿的眼睛倒映出了天空的颜色;他们走过滚烫的沙漠,这里终年未曾下过一丝雨,高温让紫红色的天空扭曲变形,恶魔垂下了眼帘,平日完美的笑脸也懒得伪装;他们走过严寒的雪原,鹤羽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灰发的贵族小姐与紫发的游侠互相搀扶着翻越了雪山,恶魔则牵起了学者的手,源源不断的热量自凛冽中传递过来,温暖却并不灼人。
于是,在沙漠空旷的夜空下,银河亮如白昼,学者紧挨着恶魔坐在沙丘上,为他讲述着天穹上的星座,砂金顺着学者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道彗星划过天际,那璀璨的光芒将学者漂亮的眼眸照彻得宛如星空。砂金一生看过几十万次太阳的东升西落,却只看过仅此一次的灿烂夜空。
维里塔斯看着金发青年的背影,恶魔说,要带他感受人间的绝景,让他见到快乐的真面目。于是他带着他去酒馆饮下那醉人的美酒,可惜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叫学者感到不安;他还给了他很多很多金币,只是学者说这于他而言与废铜烂铁并无区别;他带着他去地底的赌场,只是愚昧的人群与嘈杂的喊叫令学者厌恶无比;他又带着他去看最美的姑娘,找来找去却又无功而返,恶魔苦恼地说那些姑娘都没有维里好看,该如何是好?惹得维里塔斯一阵恶寒不止。
“别白费功夫,”旅店里,维里塔斯坐在床上低头翻书,“对我来说,这种生活已经足够。每个人对快乐、幸福这些情感的定义并非一致,你如何确定这些东西就是我所喜爱的?事实上,连你自己都不觉得这些东西能给你带来快乐,又何必猜测我的想法。”
“您可真难伺候。”恶魔瘫倒在椅子上,哀哀地叹了口气。
“愿赌服输。”学者嘴角勾出一个浅淡的弧度,“在此之前,恐怕你得继续留在这为我效劳了。”
“哪里叫麻烦呢,我可真的十分乐意。”
壁炉里的火焰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音,一点点浮动着热意。在昏暗的房间里,这样缱绻幽微的火光带来了几分暧昧的气息,砂金坐在壁炉前,金发被染上一层宛如落日的颜色。让他的脸庞少了几分锋芒毕露的昳丽,多了几分温软的柔和。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床头,俯下身去看维里塔斯手里的书,那是一本诗集,字里行间都充斥着诗人的苦涩与迷茫,宛如死亡的鲜花在罪恶间盛放。
恶魔不满地从学者手里拿走那本诗集,声音轻佻而暧昧,“亲爱的,这种诗可不适合你。”
亲爱的,亲爱的。这几个月来维里塔斯都快要对这个称呼产生应激了。刚开始他不过将这当作恶魔的花言巧语,是恶魔揶揄人的坏心思。后来这称呼在他耳边却愈发烫人,灼热得叫他不敢接住,只能若无其事地不予理睬。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越极力想要忽视,便越发在意。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维里塔斯抬头直视着他,恶魔难测的真心让他烦躁,“等我死后,你就能得到我的灵魂了。”
寒风自窗外带来凛冽的寒意,呼啸着敲打着窗棂。因房里壁炉带来的灼热而发昏的大脑倏然清醒,连火光都渐渐褪去了色彩。
砂金沉默了一会,突然轻笑一声,他转身关上了窗户,又回来坐在了床边,对维里塔斯说道:“亲爱的,你总是喜欢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叫人觉得扫兴。看来我非得给你念几句我爱听的诗不可,好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了。”
恶魔优雅轻柔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时而低缓,时而略微高昂。窗外的风声呼啸得愈紧,渐渐还夹杂着雨声。风雨飘摇着打在玻璃上,而室内的火光安逸地摇晃。
“安眠吧,安眠吧,请在你神秘的坟墓中安眠;当你入睡时,守在你身边的永存的身影绝不离去;正像你一样,他无疑会忠实于你,永不变心,至死不渝……”
后来火光越来越暗淡了,熟悉的声音依然在炉火边念着熟悉又陌生的诗句。在昏暗的屋子里,维里塔斯仿佛看到了彼岸的幻象,他渐渐失去意识,沉入了梦影……他睡了,并且再也没有梦见那似曾相识的面影了。
09
“哎呀,是我们的恶魔先生回来了?那对漂亮的眼珠背后,又藏着什么新的诡计呢?”
紫发魔女依旧笑着神秘莫测,恶魔先生沮丧地摇摇尾巴,“事实上,翡翠女士,我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他有些委屈地说,“我带他四处寻欢作乐,可这位学者好像并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他对我为他准备的惊喜视而不见,只是一路传播他的知识,四处指点那些愚昧的人类。这样下去,我如何才能叫他留恋不舍,又如何才能捕捉他的灵魂?”
“孩子,你为何觉得那些放纵的欲望会是他所喜爱的东西呢?”翡翠道,“人类有各种各样的需求,有的人停留在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上,有的人却想要实现自我。对于后者,我们只能试图用更为崇高、更为珍稀的东西诱惑他们。一般来说,那种东西叫做——爱。”
砂金微微蹙眉,问道:“那么,爱是什么?”
翡翠笑了笑,“你成为恶魔的时候还很小,不理解也正常。但我很难解释,因为爱是一种无法定义的东西,它不是智慧的头脑,不是美丽的外表,不是丰厚的财富,不是高尚的地位。它是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它是一种残缺感,是Das Ding,是La chose,是一种模糊又矛盾的东西。它可能会给人们带来的痛苦,有时也会带来无上的快乐,但它绝不会让你无聊。”
砂金陷入了沉默,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纠结,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颤抖着问:“如果我自从遇到一个人类后,就从未觉得这个世界无聊,在他身边我就会觉得很有意思。我不再感觉到自己是空落落的,我想带他去看看我曾经见到过的一切,想知道他对此的反应。我不想让他去往冥府,甚至潜意识里拒绝收割他的灵魂,让我与我的本性自相矛盾,那么,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了?”
翡翠沉思了一会,随即笑着说:“我想,你的确是爱上他了。”
旁边的托帕有些意外地看着恶魔,她调侃道:“没想到还真让我一语中的了。你诱惑他,想让他说出‘请在此刻驻足’,但实际上,真正想让此刻驻足的人是你,要把灵魂押出去的人其实应该也是你吧?”
星期日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砂金也微笑着回敬了他。恶魔举起双手,有些无奈,有些解脱地道:“好吧,朋友们,我承认我的失误,这个赌局恐怕无法继续下去了,你们想要给我什么惩罚?”
托帕与星期日对视一眼,爱情的力量竟然这么伟大,竟也能让恶魔甘愿认输?他们刚想说什么,却被翡翠打断,她笑意盎然地说:“别着急,亲爱的,谁说你输了呢?你怎么确定那位学者就没有认输呢?”
砂金疑惑道:“可是维里确实没有说过想要什么东西驻足停留,他只是否定了所有我带他尝试过的快乐,并对此不屑一顾。如果不是知道维里是什么样的人,我肯定会觉得他是故意戏弄我,好叫我一直当他的仆人。但他其实也觉得我很烦人吧,毕竟是个人人喊打的恶魔呢。”说罢,他叹了口气。
“恰恰相反,亲爱的。你不是已经发现答案了吗?”紫发的魔女对他眨眨眼,“他一直想要留下的,想要让其驻足停留的,不一直是你吗?”
10
砂金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旅店时,已经日上三竿了。阳光自明亮的窗户投进房间里,驱散了阴影,携裹了尘埃,星星点点,纷纷扬扬在光柱里跳舞。晴朗的光洒在维里塔斯脸上,他自书中抬起头来,看到一脸恍然的恶魔。
“……怎么了,卡卡瓦夏?”
“我……等等,亲爱的,你喊我什么?”砂金睁大了眼。
维里塔斯有些不自在地说:“难道你的名字不是这么发音?”
“当然没错,亲爱的。就是这么发音,你一点没错。”砂金带笑望着他,“你醒了?稍等一下,早餐马上就好。”
维里塔斯看着恶魔颇有些不自在、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觉得自己越发陌生了。恶魔做的食物他也敢吃?但实际上,他真就敢吃,他有时还觉得这种不用自己准备餐点的生活还挺舒服的,至少节省了他的时间,还让聪明的大脑不用纠结“今天究竟吃什么”这种小事。
但维里塔斯依旧觉得这很不对劲,是他与恶魔之间关系的不对劲。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于依赖他了,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恶魔在他身边扮演的角色,他甚至无法想象他过去的日子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埋头在书本、标本、实验器皿里,他现在还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吗?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可恶魔为什么要来到他的身边?他们已有许久未曾在人间现身了。
砂金一从厨房里出来,便看到陷入沉思明显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的维里塔斯,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于是,当维里塔斯回过神来,看到的便是笑魇如花的一张漂亮面庞。
恶魔那种诡谲的美感实在冲击力太大,维里塔斯瞪大了眼怔了一下。恶魔兴味盎然地看着他,觉得此时学者的神态仿若人类家养的猫咪一样可爱。
维里塔斯回过神来,微微扭头问:“你昨晚上念的那首诗,叫什么名字?”
砂金饶有兴趣地看着学者碎发下微红的耳尖,随即垂下眼帘道:“它是首好诗,可惜,这首诗只是个无名氏。我曾听人念颂过它,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这首诗早已随着纸张的腐蚀消逝在了某月某日,诗人是谁已经无人知晓,史书将他逐字抹去,世上只剩我还记得它零星几句。”
维里塔斯沉思道:“我总觉得它很熟悉,也许我也曾经听过,又或在某本书中读到过。”
砂金领着维里塔斯来到餐桌旁,他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完美得宛如最精致的雕像,维纳斯看到都该赞叹,皮格马利翁见到也会爱上。他觉得自己确实出了点错——不,他没出错,他做错什么了?任何人见到维里塔斯都会爱上他,卡卡瓦夏也不例外。这只是一件注定会发生的事自然地发生在他身上了而已。
可惜命运总喜欢跟他开个玩笑。他跟维里塔斯定下了无法违背的契约,它以灵魂起誓,天地都为此作了见证,绝无违约的可能。只是他不能就此看着维里塔斯一步步将自己高贵的灵魂抵押出去,他就应该行走在大地上。逃避总是有用,砂金想,恶魔确实是个胆小的Trouble Maker。
于是砂金用若无其事的语气突然说道:“亲爱的,我想我们的赌约是不是应该换种方式进行?或者,我们是不是该分开一段时间?我的认识好像有一些错误。”
维里塔斯骤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来到我的身边,也许并非出于你自己的意愿。”
砂金愣了一下,“亲爱的,为什么这么说?”
学者的眼神锐利得像是凛冽的刀锋,宛如凌迟般一点点将他的伪装剥削,又像在无情地戳穿他自己,“从你一路走来的反应可以看出,你对人类并无兴趣,相反,你觉得他们无聊又可怜,不屑于与他们交谈。既然如此,你又怎会主动找上同为人类的我?那么只能解释为,这背后有别的驱动力在驱使着你,叫你甘愿去做一件无聊的事。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叫你来到了我身边?”
“我……”砂金刚想编点瞒天过海的谎言,可刚一对上学者的眼睛,他便立马充满求生欲地说:“我跟魔女与天使打了个赌,若我能引你说出‘请驻足吧’,那么我就获得了胜利。”
学者面无表情地说:“一个赌注?确实很符合你的性格。那么,如果赌输了,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砂金有些心虚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我的命就给他们了。”
维里塔斯直直盯着他:“按照契约,现在你的命是属于我的。你还想给谁?”
砂金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维、维里?你怎么了?你难道不应该巴不得我赶紧离开吗?”
“谁说的?你凭什么这么揣测我?又凭什么这么贬低你自己?”学者的语气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赤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了恶魔慌乱的神色,砂金还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自己。他手忙脚乱想说点什么,迷惘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与期待却淹没了他的喉咙。
“在你自以为是地放弃之前,我以为你至少应该问问我的想法。你不是喜欢拿命作赌,孤注一掷吗?怎么现在却夹着尾巴懦弱地逃跑了?可我偏偏不会成全你。”维里塔斯就这么冷笑着盯着他,他一字一句宛如报复般地说道:
“卡卡瓦夏,你很漂亮,请为我驻足停留吧。”
11
砂金抱着年轻俊美的学者冲进了冥府,他着急地对翡翠说:“翡翠女士!为什么我找不到他的灵魂?怎样才能叫他重新醒过来?”
翡翠没有回答,托帕却突然回答道:“不用找了,他的灵魂在我们这里。”
砂金瞪大了双眼,“你们?为什么?”
星期日风度翩翩地鞠躬道:“按照赌约,你已经放弃了这场赌局。而我们商讨过后决定,向你索取的代价便是维里塔斯·拉帝奥的灵魂。”
砂金的脸骤然变得阴沉,“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唯独那个高贵的灵魂,我唯一的至宝,不可能给你。”
星期日带着嘲意道:“一个恶魔怎么能私藏高洁的灵魂?维里塔斯·拉帝奥的灵魂只属于天国,一千年前他就因你堕入凡间,你现在竟然还想将他拉入冥府?”
“……什么意思?”砂金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的记忆被维里塔斯消除了,不记得倒也正常。”托帕说,“只是你现在该想起来了,当你还是卡卡瓦夏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救赎了你灵魂的人,究竟是谁?你说你没有灵魂,那么,你为何还有体温?”
12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主在造物的第六日按照祂的形象造出了人,最初得到赐福那几人便成为了神的使者。」
智天使维里塔斯便是其中的一位,他常常怀抱着书徘徊在天国里,仔细思索主留下的知识。尚且是少年模样的天使拥有稚嫩且美丽的面庞,洁白的翅膀不沾染一丝尘埃。在看书之余,他也会忍不住好奇低头去看看人间的模样。他看到了很多很多人,他们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境遇,他默默注视着他们生卒不详的一世,也曾幻想过自己行于大地的模样。直到某一天,他看到了一个金发的孩子,那孩子衣衫破烂,又瘦又小,满身伤痕,那双漂亮的三重眼充满着迷惘与悲伤,却仍有着亮光。
他默默陪着那个孩子经历了流离失所、生离死别,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家园,甚至失去了自己生命的掌控权。他看着那个孩子自幼衣不蔽体受苦受冻;他看着他在街上被人殴打凌虐;他看着他被奴隶主逼迫参加厮杀,单薄瘦弱的他只能靠一条铁链活到最后。
失去家人,被戴上枷锁,烙上编码,送上刑架,埋进流沙,就像每一个不得善终的生命一样。
最后,他看着那个孩子渐渐变成了少年,他无法忍受压迫,终于拿起刀来杀了他的主人。于是所有人都在追捕他,军队与那些闪亮的刀枪在寻找他,下城区的乞丐流氓为了赏金也在寻找他,他无路可走,并且似乎也不愿再逃。维里塔斯仔细望着他,发现少年的眼里已经不再有亮光了。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他满身血迹,筋疲力尽地走到教堂边,安详的钟声敲响,惊起白鸽振翅向阴沉的天空飞去。教堂里面温暖的烛光宁静地摇晃,与门外飘摇的风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阴湿的雨滴打在少年身上,冰冷得叫他发抖。维里塔斯听到他开口,声音沙哑而绝望:
“如果……我们一生中的一切都是主的恩赐——那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要为了死亡出生在这世上?”
维里塔斯终于无法袖手旁观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会那么难过,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如同木材顺着纹路自上而下完全开裂,夜莺凄厉地歌唱着,鲜血浸染了天国的玫瑰花。他冒着被责罚的风险,私自跑下了人间。
于是卡卡瓦夏自冷雨中抬起头,便看到鲜艳的玫瑰花瓣不知自何处被纷纷吹来,漂亮的紫发少年身穿洁白的长袍,宛如烈阳的赤金色的眼睛关切地望着他,向他伸出了手。阴雨打湿了他自己的头发,却无法遮蔽那轮太阳。
他伸出了手,却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迹与泥污。他有些羞怯地将手往后缩,却被那紫发少年一把握住。他带着他在城市里穿梭,躲避着追捕,恍惚间他们仿佛飞了起来,轻飘飘地宛如做梦。
最后,他们从低矮发霉的房舍,从手工业的作坊和帮会,从山墙和屋顶的压迫下,从小街和陋巷的拥挤里,从教堂的阴森森的黑夜跑出,他们走出了城门,一齐来到阳光下的原野。维里塔斯牵着他的手,用清澈的溪水为他洗净伤口与污泥。他又为他变出干净的衣服,布料柔顺光滑得毫无褶皱。他们又一起盖了一间小小的木屋,那屋子并不算很大,但每天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进来的时候,卡卡瓦夏却觉得这已经足够撑满他的世界了。
紫发的少年告诉他,他叫维里塔斯,是游历至此的学者。他没有说他究竟什么时候离开,为什么要救他,而是就这样陪在了卡卡瓦夏身边。而卡卡瓦夏觉得维里塔斯简直是他遇到的最聪明博学的人了,他总是耐心地告诉他那些他不明白的事情,他知道天上的星星是如何运行的,知道树叶为什么会落下,知道人为什么会长大。卡卡瓦夏问的每一个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而在每一个夜晚,维里塔斯会在烛光下捧着泛黄的诗集,为卡卡瓦夏轻声念出古老的诗句,那些梦幻般绮丽的措辞每一个音节都轻轻敲打着卡卡瓦夏的心脏。又或维里塔斯拿来尘封的童话,翻开书页无数古老的生命便会重新奏响,那些笔墨下刻画的爱意琳琅,是纸里书外最灵巧的工匠,渐渐填补了他胸腔那块虚无的地方。
但某一天,卡卡瓦夏突然问维里塔斯,如果我们一生中的一切都是主的恩赐,那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要为了死亡出生在这世上?
维里塔斯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轻声说,也许,我们并不是神的附庸,我们出生在这个世上,从不是为了当神的奴仆。死亡是我们必然要经历的过程,但你的命运已经自由,你可以去过你想要的人生。
卡卡瓦夏抬起头看着他,他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了繁星的光芒,他问,为什么呢?母亲和姐姐直至死亡的前一刻,也在祈祷神的垂怜,她们说我是神的赐福,叫我一定要对主心怀感激。可维里为什么说我们不是神的附庸呢?
是啊,为什么呢?维里塔斯想,也许因为即便神什么也没有做,人类依然在大地上创造出了无数伟大的作品,他们建造了城市,成立了国家,建造了文明。他们探究自然真相,探索生命奥秘,探求人生哲理。他们观察星体的轨迹,发现自然的规律,探究宇宙的真理。他们创造出了即便是天国亦未曾出现的东西,而神对此并不知情。祂早已歇了他的工。
在这个长达亿年的漫长回路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神明之流参与其中,那个闪耀着真理光芒的冠冕,如同奥利匹斯山上熊熊燃烧的圣火,在这几百年时间里手手相传,由人类自己,戴到了自己头上。
即便我们的生命是由神明赋予的,我们的价值,也是无法由神来断定的。维里塔斯说。
他摸了摸卡卡瓦夏的头,说你该去睡觉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长不高?卡卡瓦夏撇撇嘴,说维里你总是喜欢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少年在原地扭捏了一阵子,忽然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维里塔斯,维里塔斯被扑了个趔趄,他从未与人如此亲密地接触过,满脸都是愕然,但他还是僵硬地缓缓回抱住卡卡瓦夏。两个身高相仿,眉目同样不俗的少年相拥在一起。卡卡瓦夏轻轻在维里塔斯的耳边说,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说出了没有人会对我说的话。
宛如击石迸出一闪即灭的火花般短暂,他立马面色微红地松开了维里塔斯,慌乱地跑进了房间。维里塔斯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但这笑意很快便消逝在微凉的夜风里。
他十分清楚自己说出了什么,他看着自己渐渐黯淡的神力,知道很快就要有人来找他了。
果然,不久以后,大天使出现在他的面前,祂燃烧着火焰的瞳孔漠然地看着他,祂说,你私自坠下人间,并质疑主与父的威严,你已经背叛了你自己的信仰,跟我回天国受罚。
维里塔斯冷静地说,我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大天使冷漠地说,执迷不悟,不论你如何坚称你自己的愚蠢,你都必须跟我回去。也许父会原谅你的愚昧,但你救的那个孩子必须死去,他的命运在那个夜晚便应该走向终结,是你改变了他的命运。这是错误的,父定下的法则不容违抗。
维里塔斯微微低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说,我可以跟你走,但在此之前,让我再看那个孩子一眼。
大天使嗤笑一声,说,可以。
维里塔斯转身走进木屋,他看着床上熟睡的卡卡瓦夏,烛光将他初现端倪的美丽脸庞照得温暖又安详,他知道,这道烛光是为他而留的。他轻轻为卡卡瓦夏拨开凌乱的碎发,然后俯下身,于是一个轻吻引在了金发少年的眉心。他说,很抱歉将你变成了这种模样,我将我仅剩的位格给你,让你能在世间畅行无阻。去冥府找一个叫翡翠的女人吧,她会帮你的。
空间骤然扭曲、波动,少年熟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房间里。维里塔斯漠然地走出房间,对大天使说:“我已经失去所有神格,无法进入天国。我将承担所有我应该承担的责任,从此我只会是一个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类,而非天国里高高在上的侍者。”
大天使愤怒地说:“垂死挣扎。你以为你这么做便能留住那个人类?你只会让他死得更惨!告诉我,你把他藏在了哪里?”
维里塔斯冷笑道:“当然是把他藏在你们无法触及的地方。没必要去找他,因为你们已经没有权力审判他的灵魂……”
他没有说完,因为一把燃烧着火焰的利剑贯穿了他的心脏。于是玫瑰凋落,夜莺惨叫,星光被暗影荫蔽,只剩鲜血洒落在原野。在此后的一千年里,这里再未生长过植物。因为这是天使陨落的荒原。
13
当卡卡瓦夏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炼狱的火海,那炙热的火焰无法灼伤他,只会让他觉得温暖。
他的大脑有些混乱,记忆宛如被打碎的镜片,反射出色彩斑斓的画面。他抱住头在痛苦中开始回忆,发现自己上一秒的记忆还是在城中躲避军队和流氓的追捕,然后大雨便瓢泼而下。他想,难道他已经死了?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他一定丢了什么,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无法忘记的……
可那是什么?
卡卡瓦夏呆滞地坐在地上,突然感到一阵痛苦的空虚,灵魂仿若失重般虚无,风呼啸着穿肠而过,却都绕过了他的灵魂。
“孩子,你还好吗?”
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机械地抬起头,紫发的女人正带笑望着他,对他说:“欢迎来到冥府,孩子。我是这里的主人翡翠。看得出来你很痛苦,要来我这边坐坐吗?”
他缓慢地站起身,不知为何,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说:跟着这个叫翡翠的女人。于是他走上前,默默地跟在女人身后,突然,他轻声问道:“为什么那些火焰,不会灼烧我呢?”
女人愣了一下,笑了:“你是恶魔,又如何会被火焰伤到呢?他们本来就受你的驱使啊。”
“我……是恶魔?为什么?”卡卡瓦夏呆滞地问。
“因为我们都是被神放弃的人啊。”魔女的脸隐没在帽檐的阴影里,“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是天国的一位天使,但我不甘于神定下的法则,我不甘于只当神的侍者。所以我选择了背叛神,成为了堕落的天使,成为了炼狱的主人。就像你一样,无论是你亲人的逝世,族群的灭亡,承受的苦难,都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我们从来都被命运的锁链束缚,只在祂的一念之间。”
“但幸好,我们还有反抗的权利。亲爱的,命运放弃了你,但也将你送入我们的怀抱。加入我们吧,我等大可放手一搏,贯彻我们粉身碎骨的死志。推翻神明的暴政,让我们的命运只由自己决定。”女人向着少年伸出手,“我会给你想要与不想要的一切,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卡卡瓦夏,女士。”
“卡卡瓦夏……是个好名字,可惜注定要埋进土里。但你值得活下来,为我们的明天添砖加瓦。你愿意吗?”
少年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值得?死了,就像是睡着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结局。但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我不愿意,女士,命运从未公平。所以我要用我天生的诡计,为我惨死在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的同胞们报仇。”
翡翠微微一笑,“欢迎你的加入,孩子。向我证明吧,证明你的勇敢、幸运和阴谋。”
“愿你的诡计永不败露。”
14
后来发生的事无人知晓,又无人不知。天国于一瞬间坍塌,大天使陨落,剩下的几位天使失踪,命运的丝线纷纷断裂,被风吹到了天空的尽头,神依旧没有出现。传说中名为翡翠的魔女赢得了这场战争,她能看透所有人的内心,叫你沉沦在最深的欲望里。同时,一个金发的恶魔也出现在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据说他满口谎言,是个口蜜腹剑的狡诈恶徒。他常常扮成魔术师的模样,为人们实现愿望,事后却又拿走人们最珍视的东西作为代价,叫人们生不如死。渐渐,恶魔也变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骇人角色。
“……这谣言到底是谁传的?”
冥府里,恶魔撑着头无奈地说,魔女正端着瓷杯饮茶,传闻中失踪不见的两位天使也赫然在列。
“……话说我真的想问很久了,你们天国没了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住在我们冥府里?你们在人间没有自己的家吗?”获得了新名字砂金的恶魔质问道。
“有什么关系,翡翠女士都没说什么。”托帕道,“天国已经在重建了,不出三千年肯定能建好的。在此之前我和星期日就先借住一下。”
砂金沉默了,“三千年,你们天国的效率就这么低下?”
托帕拍拍砂金的肩,“现在你嫌弃我们无所谓,可别让我等到你求我们的时候,那时你就恨不得给现在的自己一巴掌了。”
砂金毫不在意地嗤笑道:“是吗,朋友?那我一定非常会期待那一天的。”
15
“看看,让我等到了吧,果然有你求我的那一天。”
托帕小姐得意地说,想起了过往一切记忆的砂金渐渐从痛苦与激动中平复下来,他喘着气问:“所以,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恶魔’?”
“是啊,”托帕答道,“虽然翡翠女士给了你恶魔的身份,但实际上你是拥有维里塔斯天使位格的人,与冥府炼狱中那些恶魔并不一样。”
砂金啧了一声,问道:“所以呢?别卖关子了朋友,告诉我,怎么才能让维里的记忆恢复?”
“即便他将天使的位格给了你,他也不会完全变成一个普通的人类。如果我猜的没错,大天使应该封印了他的神力与记忆。只要解开封印,他自然会恢复。”星期日说,他将手中荆棘环绕着的金色光点拿出来,“他就在这里。”
砂金着急地说:“我说朋友,你这荆棘不会扎着他吧,能不能小心一点?”
“……这么做是为了他的灵魂不会消散,你没必要乱担心。”星期日无语地说。
他走到维里塔斯的躯体旁,一阵金光笼罩了沉睡的学者,他又长又翘的睫毛开始微微颤抖,苍白的皮肤渐渐恢复了血色泛着莹光,头戴着的玫瑰刺冠开出了沾染着露水的鲜红花朵。砂金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因为记忆中的那个人从未如此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
记忆中紫发少年的身影愈发清晰,高塔上学者的身影与面前之人逐渐合一,如故事,如故人,如昨日。天国的天使悄悄诞生,亦无人知晓他在某个平凡时日与世长辞。人人都向往天堂,他却想成为那尘埃中挣扎的凡人,为此甘愿坠入俗世,于盛会中独自退场。
后来成为“恶魔”的卡卡瓦夏也曾在人间流浪,他却始终无可奈何地厌恶着这罪恶的世界。但也许正是有人为他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他才没有选择放任自己坠入更深的深渊。因为有那个人的教导,他才会学着投身去爱这个人间。直到现在,他才追回了最初的那个自己,看清了那个孩子旧时的模样。
卡卡瓦夏,你不幸,却又足够幸运。你曾拥有一切,只可惜他们都无可避免地逝去,一如眼泪消逝在雨里。你曾失去一切,却又在绝望之时重获新生。
命运曾将你毫不留情地玩弄,木偶提线无情地缠绕着你的四肢,叫你的喜怒哀乐都不由自主。但也有人为你斩断了丝线,于是神座上的烈日再也杀不死你。你突然发现,原来人群也并没有那么无聊,原来沙漠也并非永远灼热,原来昏暗的夜色里也有漫天星繁,原来每一个曾听过的童话故事都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只是这过程未免太过煎熬,砂金想。擅自为我抹去记忆,还真是残忍啊,维里。他泫然欲泣地看着慢慢睁开双眼的天使,那双赤金色的眼眸像太阳一样明亮。
铭记或者遗忘,到底哪一种更悲怆?
究竟最可怕的是消亡,还是流浪?
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他出生时的那场大雨一直没有结束,在他心里下到了永恒的冬天。那不是一时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但幸好,有一轮只属于他的太阳如此温和地走进了他的长夜。他消融了冰雪,于是一如他出生时的那个夏日终于再次降临。夏天总不免匆匆而过,但他的长夏将自此永不凋谢。
16
“好久不见,维里塔斯。”
维里塔斯睁开眼,青年漂亮的面庞近在眼前,他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就像很久很久之前。
“……的确是很久没见了,卡卡瓦夏。”
天使缓慢地念出那个快要消失泯灭在漫漫历史里的四个音节,即便太阳出走了一千个年头,他也依然无比清晰地记着那个曾被他念出过无数次的名字。
身后的魔女与天使已经识趣地离开,砂金牵起他的手,可怜巴巴放到自己脸颊旁贴近,又轻轻地磨蹭着,“你真残忍啊,维里。你不止一次离开我了,毫无预兆,不知缘由。你叫我怎么办呢?”
“……我很抱歉。但结束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是啊,维里。你的结束,我的开始。可我不想要这样的开始。”青年垂下了眼帘,“你对我就会这样子。但你坚定,我的圆圈才会准,我才会终结在开始的地点。”
“我知道,对于人,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哪怕我已经当了很多年的人类。”维里塔斯揉了揉砂金的金发,“也许,该换你教教我了。”
“但你比所有人都更像人。”砂金笑了,他轻轻吻了他的手,“这是我的荣幸,亲爱的。”
17
后来,人们总是能在人间的各种地方见到游历的魔术师与学者,他们向人们展示奇迹、传授知识,也在世间留下了无数被传颂的诗篇。
“……卡卡瓦夏,你是不是长了角和尾巴?”边陲小城的旅馆里,维里塔斯突然问道。
“是啊,虽然我不是真正的恶魔,但因为翡翠女士的赐福,我还是拥有恶魔的所有体征。”金发青年的头上突然冒出红色的角,背后黑色的细长尾巴一甩一甩地往上翘,“要来摸摸吗,维里塔斯?”
“……我没有那个意思。”口嫌体正直的维里塔斯有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揉了揉那条黑色的顽劣尾巴,他有些不自然地说,“作为交换……你想摸摸天使的翅膀吗?”
“可以吗,维里?”砂金的眼睛仿佛都在放光,天使微微点了点头,身后洁白的翅膀倏然展开,几乎撑满了整个房间,泛着金光的羽毛落下,沾在了金发青年的发上。
砂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天使柔软、光滑又轻盈的翅膀,维里塔斯白皙的脸庞带着的那丝红晕愈加明显,喉咙里也带上了不自觉的轻哼。
“很难受吗,维里?”
“并没有。也许你该治治自己的妄想症了。”维里塔斯不悦地扭过头去。
“亲爱的,你总是这么不坦诚。”砂金叹了口气,又带笑去亲了亲维里塔斯的脸颊。“你其实也很喜欢吧?今晚不如我们……”
“不行,滚出去。”维里塔斯无情地推开他,洁白的翅膀直接把他推到了门外。
“唉,好冷漠啊维里。你叫我走,可我还能去哪呢?”砂金可怜巴巴地说,“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你从我身边走过,就像从一条河边走过,你踩在我的身上,就像踩在了一块石头上面,你总是走啊,走啊,不停地向前走着,不曾回头看过,却叫我在等待中逝去了一生。”
这一番话倒是情真意切,可惜恶魔的话总是半分都不能信的。花言巧语总会诱惑人心,叫维里塔斯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砂金说维里塔斯在他身边的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教他恋人之间应该做的事,所以请求维里塔斯继续给他教导。但维里塔斯觉得,这小混蛋也许已经无师自通了。
当年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怎么就变成眼前这个轻浮华丽的花孔雀了呢?维里塔斯叹了口气,还是将他放了进来。一进门花孔雀就叽叽喳喳地扑倒在他身上,笑着将他抱了个满怀。
但这样也不错,维里塔斯想。无论是老师与学生,天使与恶魔,少年与孩子,主人与奴隶,又或恋人与家人,这些关系其实都没什么不一样。那些记忆与悲伤,欢笑与绝望,最后融刻进血脉都会变成温柔的光。
“维里,我还以为你醒来之后会骂我呢。”砂金开心地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以前可怕你了,你总是那么冷漠,还总是很凶。我可不敢把你惹生气了,但这一千年里我可干了不少混账事,你怎么不骂我了呢?”
维里塔斯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很多很多年前,自天而降的少年牵起那个满身伤痕的孩子的手。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比你更不快乐的人了。”
做错误的事、不该做的事、背弃自己身份的事——这是生命的诅咒,是造物的缺憾,是宇宙躲避不开的规律。好在他们都还能选择怎么做,选择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在世界遥远的尽头,冥府中的魔女轻轻摇晃杯中鲜红的酒液:“真是个美好的结局,不是吗?”
托帕有些意外地说:“我完全没想到,原来维里塔斯这么喜欢他。”
翡翠笑着说:“而卡卡瓦夏也很喜欢他。世界原本就这样不讲道理。”
18
“我一直很想知道,卡卡瓦夏。那时我将你从城中救了出来,但你很久很久之后才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你当时在想什么?”
“谁知道呢,亲爱的?那时我满心都是绝望与恐慌,每当你看向我,我的心宛如受到重伤,我像个孩子一般颤抖……但你独特的声音依旧铭刻在我的心跳里。在我的梦里,风肆虐着山丘,让我听不见你的声音,我的心在雨中冷得发抖,我呼唤着黎明,我多想叫你来到我身边。这时我才明白,也许我并非在害怕你,我只是……太喜欢你。爱不是要用眼睛看,而是要用心去感受,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丘比特才一直蒙着眼睛。”
“后来,我失去了关于你的记忆。我伪装成魔术师四处流浪,我见惯了庸俗的爱情,无趣的诡计,疯狂的阴谋,可笑的离别。再后来我又去看雨,看每个地方的每一场雨,为怀念逝去的日子。”
维里塔斯坐在花园的摇椅上,卡卡瓦夏站在玫瑰花丛前,漂亮的脸庞令所有玫瑰都黯然失色。他走上前,放过了那些可怜的花朵,坐在了维里塔斯身边。
“我知道对我这人不该太好,到你身边,我有时真会使你皱眉。但我会一点点改变,只要你给我一个眼神。你看,亲爱的,我们多么默契。哪怕没有记忆,你给我念过的诗,我又会在一千年后再次为你念起。”
卡卡瓦夏的指尖轻轻划过天使的睫毛,为他阖上了双眼。他摊开手里的诗集,轻轻念诵起来:
“不必嘲讽我,你笑出声来,
我也当是天籁。
不必怀有敌意,你所有心计,
我都当是你对我的心意。
我的宿命分为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
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他话语一顿,其后的每一个字都变得轻飘飘的,透明得宛如不存在,随即被吹散在了光里。
“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传闻中,人类本来长着四条腿、四只胳膊和一个有着两张脸的头颅,但神害怕人类的力量,就把人分成了两半,所以后来的人类生来就有一种残缺感。这种残缺感迫使人类穷尽生命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穷尽一生都想要让自己达到完满。
卡卡瓦夏从小就是个残缺的孩子,家庭的残缺,童年的残缺,幸福的残缺,内心的残缺……他的一生永远都是残缺的,有个空洞一直伴随着他,并且每分每秒都在不断扩大。金钱填不满它,好运抹不去它,他得到又不断失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坍缩,直到化为一片彻底的虚无。
但幸好,在太阳出走的第一千年,卡卡瓦夏终于寻回了他失落已久的另一半,他疲惫的灵魂终于走向了圆满。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忙了一个月的辩论赛终于有空写文了……是看《浮士德》时冒出的灵感,结果写到后面越写越偏像是魔改,我向歌德老师谢罪(土下座)。
对砂理感情的定义最后落到了柏拉图的灵魂伴侣上,由残缺变得圆满,也是我对爱情最美好最契合的想象了。全文让翡翠妈妈充当了一个引导者的角色,算是扣了《浮士德》全文的最后一句“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向上”。
最后,感谢你的观看!惯例求红心蓝手,评论摩多摩多!
小剧场:
砂金每天从床上醒来后都要照照镜子,并把维里塔斯拉过来笑眯眯地说今天的我跟昨天的我一样好看。维里塔斯翻了个白眼,凑过去看镜子里青年的漂亮面容,却跟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砂金(笑眯眯):看,维里!这个镜子里突然多了张伟大的脸!可惜你太高,平日我坐在镜前只能不断调整镜子的角度,才能看到你。
维里塔斯无奈地说:那我究竟有多高,才叫你抬不起头来,非得在镜子里看我?
砂金撑着头,绚丽的眼睛带笑盯着他:因为维里有恰好够得到我心头那么高,所以我才不好意思直视他,只能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在镜子的反射里注视着你了。
维里塔斯:……聒噪。
【砂理】无神之地
*全文2w3+,癫疯力作,砂金视角的一方死亡be,禁止代入。
*充满了个人臆想和精神病色彩,包括但不限于⚠️恋尸癖/精神崩溃/虐杀等等要素,如有不适请中止阅读。
——————————————————
Summary.愚蠢的羔羊们用嫁祸的方式完成了对真理的谋杀。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要把话都说清楚,免得后面出现一些令人不明所以的状况。
我是砂金。
以及,维里塔斯·拉帝奥死了。
来不及为他的离去哀悼片刻,现在赶到现场的是正义的凶手们。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愤懑,但没有人想来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没有人想将他的身体带回故土,他们只是迫不及待地要为庸人的......
*全文2w3+,癫疯力作,砂金视角的一方死亡be,禁止代入。
*充满了个人臆想和精神病色彩,包括但不限于⚠️恋尸癖/精神崩溃/虐杀等等要素,如有不适请中止阅读。
——————————————————
Summary.愚蠢的羔羊们用嫁祸的方式完成了对真理的谋杀。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要把话都说清楚,免得后面出现一些令人不明所以的状况。
我是砂金。
以及,维里塔斯·拉帝奥死了。
来不及为他的离去哀悼片刻,现在赶到现场的是正义的凶手们。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愤懑,但没有人想来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没有人想将他的身体带回故土,他们只是迫不及待地要为庸人的陨落定下一个罪魁祸首,方便撇清自己的责任。
毫无疑问,指责我是伸张正义最好的方式。
正义向来站在人多的一方。不幸的是我从来没有哪一次能有机会站在人多的一方。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这场闹剧。所以我选择笑,哭丧脸有些不体面了。
拉帝奥你醒醒啊,把只有你才知道的真相公之于众还我一个清白,没了清白我怎么做人啊!
他再也没有睁开眼。
无知蠢人们完成了对真理的谋杀。砂金是阴谋的替罪羊。我是这么想的,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问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搭档。因为我现在满身血污,形容疯癫,所以我是凶手,甚至不需查证,没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我当然不是凶手,但我会坐实这个罪名。
我不止要杀死维里塔斯·拉帝奥,我还要袭击其他博识学会的人,然后带着拉帝奥的尸体逃之夭夭,就照着他们谱写好的剧本演绎。
然后我把他的尸体带走了,开始了一段与世隔绝的逃亡之路。那些人很满意,利用舆论将我塑造成一个灭绝人性的疯子,非常好,我倒真希望如他们所愿。
这是我逃亡之路的第一天。
天黑了,我抱着拉帝奥的身体走进一家便利店。店员惊疑不定,看起来准备随时报告警卫队,我想举起双手告诉他我没有恶意,但是那样拉帝奥会摔在地上。而且我满手是血,我总不能糊弄他这其实是番茄酱。
我站在离柜台足够远的地方,告诉他我只想买一个面包,一瓶牛奶,我想达成果腹的目的。如果可以,我还想在便利店的长椅上休息一晚,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间便利店位置太偏远了,还是24小时营业,我实在想不通把它开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除了想深夜撞鬼之外的第二个目的。我窝藏在这里,完全可以躲开那些人,不用被登刊在早报上,额头上写三个大字——通缉犯。
店员犹豫再三,问我抱着的尸体是谁。
还能是谁。
【他可不是尸体。他是我男朋友,不过被他的好同僚们害死了,我是背黑锅的那个。】尸体是真的,男朋友是真的,我替同僚背黑锅也是真的,句句属实。事实远比我的描述曲折,但我不必把无关人员牵涉进来,更何况,人会自动补全逻辑漏洞。
店员同意了。他现在的表情很复杂,大概是根据我的话脑补了一大通爱恨情仇。很好,请把我想在正义的一方。
他劝我把拉帝奥的尸体放在长椅上,但我不想。我抱着他去货架里找我需要的东西。面包,牛奶,湿纸巾,我从货架中探出一个头,【请问有针和渔线吗?或者粉底?】
这个便利店远比我想的要种类齐全,我需要的东西都有,甚至有额外的。收银台的感应门坏了,打不开,店员……也是便利店的老板,得哼哧哼哧从台面上翻出来,轻车熟路地把我需要的东西找出来,又哼哧哼哧翻回去给我结账。很新颖的健身方式。
坏消息,公司明面上赋予石心十人的财务渠道已经不对我开放;好消息,翡翠的私人小金库我还能挪用,即使利息高得吓人。她曾经警告过我会有倒霉的一天,但我没想到能这么倒霉,这个精明的女人因为她的未雨绸缪从我兜里赚到了钱。
支付成功的时候,我猜她收到了我还活着但回不来的消息。这样就很好。
店员递给我一个热水壶,我把崭新的毛巾浸润,擦去拉帝奥身体上大块的血渍,不去动伤口。白毛巾染成了红毛巾,红得触目惊心,时隔多年,我又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人的身体里原来可以流出这么多血。
【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等我姗姗来迟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尸体,在场的导演只肯分配给我“凶手”这个最不讨喜的角色。
拆开湿纸巾仔细擦拭伤口附近的血渍,我用很粗的大头针穿好渔线,小心翼翼地为拉帝奥缝合伤口。店员估计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尸身的入殓,专心致志地看着。
针穿透皮肉的感觉很钝,不锈的合金也会在柔软和潮湿之中磨损。我按住伤口,抽紧渔线,针脚就被皮肉挡住,消失在伤口中,剪断渔线,擦上和肤色相近的粉底。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个贯穿伤。
店员啧啧称奇,问我是不是专业的入殓师。
当然不是。这是我很久之前自费培训学会的技能。
因为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能阻拦一切死亡,死亡仍会常伴身旁,我学习如何为死者入殓,至少让死去的人能够尽量体面地离开。这样,我的愧疚才能消弭部分。我此前从未想过我有一天会为拉帝奥入殓,他来给我收尸还差不多,我同意他把我从头到脚无偿捐献。
剩下的伤口如法炮制,可怜的拉帝奥身上好多伤口,每一道都恶毒地贯穿皮肉,要叫他死,还要死得痛苦。这究竟是如何的深仇大恨?难不成我们博识学会里也有自己的卡提卡人。
他安详得像是睡着了,面部表情松弛,一点都不痛苦。我曾经在他睡着的时候偷看过,他就是这样睡觉的,平躺,双手交叠在腹部,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稳而有节奏。我把手指放在他鼻尖,呼吸很平稳,平稳到没有。他死了,死人是不会呼吸的。
【先生,你节哀。】店员目露不忍,他纠结地坐在收银台里,【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已经足够了,收留我在这里待一夜。人要懂得知足,不能要求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背上定时炸弹帮你杀到博识学会总部同归于尽。我从不辜负他人的好意,所以我又要了一条毯子,好用它裹着身体,夜里睡觉的时候暖和一点。
接下来要考虑一个问题,便利店的长椅只够一个人睡。拉帝奥一个死人凭什么睡椅子让我打地铺,但是要我把他扔到地上自己睡椅子也太不厚道了,所以我坐在长椅上,把他抱在怀里,把毯子裹在身上保暖。
可这一夜好漫长,我手脚冰凉,时不时冷得一哆嗦。拉帝奥的身体怎么捂都捂不暖,僵直地靠在我的怀里。我其实根本没睡着,闭上眼,耐心地为他揉按着硬滞的关节,直到他的身体恢复生前的柔软。
死去的拉帝奥比活着的时候更加为人正直……我是说尸僵。
天刚破晓,我觉得我该离开了。再待下去会给好心的店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店员不介意我多留一会儿,见我决定离开了也不多挽留,又哼哧哼哧从收银台翻出来,在各种货架上搜刮一番,把便携的食物和日用品都给我装了一些,不让我结账,说是送我的。
【我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你的男朋友遭遇了什么,但是……如果有需要,可以回到这里,我尽我所能帮你。】
【这么做对你没有好处,小心惹祸上身。】
店员把口袋强硬地递给我。
【什么好处不好处,你爱来不来,你不来我还少点麻烦。】
如果我还能洗清罪名重回公司,我一定会资助这个好心的多管闲事的人开一百家连锁便利店,给他找点事做,也好长点记性,出门在外少管闲事。
逃亡的第二天。
今天很热,艳阳高照,我很担心拉帝奥跟着我一块儿没走两步就成了风干人棍。所以我找到一家香料店,试图弄点香料防止拉帝奥的身体脱水,也掩盖一下尸体特有的气味……好像说得有些委婉,我的意思是尸体放太久会臭。拉帝奥要是知道自己死后还如此不体面估计会气活过来指着我鼻子骂我是蠢货。
我可能有受虐倾向,我巴不得他赶紧活过来多骂我两句。我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被骂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先生,你很憔悴。】
【有吗?】
别人不问我不说,别人一问我惊讶。装傻充楞也是一门学问。
香料店的老板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性,黑衣黑发,脚步轻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她戴着一顶宽檐帽,装饰用的黑纱挡住半张脸,我看见她翠绿的眼睛,像猫一样的竖瞳望着店里的时钟。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日头毒辣,很热,她店里有空调,我一进来就不想出去了。
她不满于我敷衍的态度。
【你很憔悴,像丈夫死了三天一样。】
好比喻,但我一定要纠正,【不对,今天是他死的第二天。】
【……】
她邀请我在试香台边坐下,抱出来一大堆瓶瓶罐罐摆在我面前。她会调香,并且她想给我调一款独一无二的定制香。我问她你不会是看我刚死了男人好欺负想讹我吧,她沉默半晌,跟我说试用小样不收钱,算送我的。
她用滴管取了几滴不明植物萃液装进新的玻璃瓶中,一边问我,【怎么死的?】
人的八卦之心不会因为被八卦的对象死了就有所收敛,事实上,人们对死亡更好奇。死因总是因人而异,足够私密,足够劲爆,狗路过都想停下来听一嘴。
【不知道。】
她眯起眼靖打量我,想判断我是不是又在装傻。
【如果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现在应该在给他开追悼会,而不是拖着他的尸体在闹市行走。】
【那更有意思了。】她耸耸肩。
她把调制好的香水拧好盖,在试香纸上喷了一点,递给我确认香味。
【有点苦。】前中后调都是苦的,像我的人生。
【你该闻点刺激的味道清醒一下,你现在看起来精神恍惚。】
不至于,我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精致梳洗半小时,我状好神的精态挺呀。
她靠近拉帝奥,手指在他的脸上戳了一下。
【天有点热,不打算做点防腐措施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抬起他的下巴端详,他的红眼影花了,可惜我没空帮他补。【他现在有点黏我了。】字面意思上的黏,我怕他过一会就被太阳给晒化了。
【我可以试试,不过不敢保证保质期。】
【感谢您的援手,女士。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她让我把拉帝奥抱进店铺内间,铺开折叠床让拉帝奥躺上去。她在内间的香料柜里取出各种纯天然未加工的原材料,装进研磨钵里,细细磨碎。浓郁刺鼻的香气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闻得我想吐。她却像习以为常似的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往研磨钵里添加材料。
我第一次观察制香,没有花里胡哨的炫技,就只是打碎香料,研磨成粉,不断调整各种香料的比例,多了倒少了加。我的眼睛觉得我学会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毫不犹豫地让我尝试?】
【当然,我愿意相信你,美丽的女士。希望你的制香技术和你的容貌一般出众。】
她鼻头动了动,细细嗅着香味。
【不怕我失手毁掉尸体?】
【不怕。】
我趴在折叠床边,托起真理的手。天气这么热,他的手却冰冰凉凉,摸起来很舒服。我露出一个久违的平和的微笑,看向她,【反正他总有一天会烂掉,迟早的事罢了。你也会的。】
【你说话真的很没有礼貌。】
【谢谢夸奖。】我把脸贴在拉帝奥的掌心,贪恋这一抹冰凉,惬意地眯起眼,【况且你不会想知道失手的后果是什么,我保证。】
【你在恐吓我?】
【我在陈述有概率发生的事实。】
【你疯了。】
我不置可否。如果我没疯,我应该配合公司调查洗清罪名,逃跑是无用的;如果我疯了,我就该把事情做得更绝,不留转圜的余地,宁可错杀一百一千,也要保证凶手就是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我选择了折中的方式,不向公司摇尾巴求助,也不大开杀戒,我从许多种解决方法里选中了最窝囊的一种。我和疯子的差距是我还没被关进精神病院治疗。
她往研磨钵里倒了些奇怪的精油,不同香料的味道被中和在一起,不再呛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已经不能够说是“香”了。
【接下来需要剖开他的身体填充香料,你要回避一下吗?】
我有点不情愿,毕竟我好不容易才把拉帝奥身上所有伤口缝好。
【不劳女士动手。我来吧。】
女人从香料柜里取出一托盘的刀具,看起来不常用,每一柄却都锋利无比。我随便挑了一把顺手的,刀尖对准拉帝奥的咽喉。
【那么,从什么地方开始下刀?】
【哪里都可以。】她端起沉甸甸的研磨钵,【你不忍心下刀的地方我会用更温和的方式来填充。】
【听起来被小瞧了呢。】我低下头笑了笑,拉低他的衣领,像用裁纸刀切割纸质文件那样落刀,划开他的咽喉,胸腹……仔细到每一个器官。手很稳,下刀利落,以至于女人问我拉帝奥真的是我男朋友吗,我的行为看起来不是很爱他。
我说你要不等会儿再开玩笑,现在笑起来就真的要如你所愿拿不稳刀了,手抖把我男人划毁容了我会掉小珍珠的。
她能平静地面对这幅开膛破肚的场景也令我意外,我以为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场面着实算得上血腥。将香料均匀地涂抹在拉帝奥的身体里,她甚至用手调整了一下内脏的位置,确保香料层不会被血水冲去。
在她的指示下,我又把豁出来的切口给缝上,这样的活计做多了也会熟能生巧。
【接下来交给我,你先睡一觉如何?之后还要赶路对吧,星际和平公司的通缉犯先生。】
被发现了。
【这里的消息原来这么灵通吗?】借用洗手皿洗掉了一手红黄的血水,我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捞起房间里纯白的窗帘擦了一下手,被狠狠瞪了一眼。
【你根本没有是在逃亡的觉悟吧,你该庆幸我对天价悬赏金没兴趣。】
谁说我没觉悟,凡事头一回总有不熟练的地方,我又不是打娘胎里就会扛尸跑路的。
房间里还有张皮质小沙发,老旧却精致,我坐上去,在左边扶手的位置摸到了一串文字,是烙印下的——送给我亲爱的莎弗莱,愿以柔软托举你进入梦乡。充满爱意和亲昵。
据我观察,她刚好是个左撇子。
【莎弗莱女士,你有一个如你本人一般美丽的名字。】
莎弗莱剪下一截纱布浸泡在研磨钵中的香薰精油里,头也不抬,【谢谢,从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
我调整好姿势,躺在沙发上,接连几日的疲惫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我想在这一呼一吸都充斥着浓烈香气的小房间中昏睡过去。
我尽力撑开眼皮,心跳随着平复下去的思绪异常地鼓动起来,第六感驱使我有气无力地发问:【那个人是谁?】
她这时转过身,翠绿的眼眸盯紧我,一字一顿说道,【我的丈夫,我的亡夫,我曾亲手用香料入殓的第一个人。】
原来还是熟练工啊。
她最后看向我的眼神莫名地并不友善,虽然之前也没友善过,她这是把我当成老鼠了吗?
还好我睡着了,瞪我我也看不到了。
奇怪的是,我的意识还清醒着,所以当我面前出现一座巨型游乐场时,我一下就明白过来这是在做梦。这个场地并非是我幻想出来的,我曾经去过现实中的这里,当然不是去游玩,是出差。
梦境在朝着现实中的轨迹发展。
前因后果太复杂,不便赘述,总之这个游乐场无论场地还是设施都是贷款打造的,它的缔造者想要为孩子们创造一个只有美梦与欢笑的世界,事实就是夜晚降临时,甚至能听到地下传来稚嫩的哭声。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兴趣过问,我只负责讨债。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绝口不提钱款的事,只捧吹我是贵客,游乐场今天不接收新的游客,专为我一人服务,希望我尽情游玩。
如果再年轻十来岁,我大抵会兴致勃勃地去玩个遍,但如今我实在谈不上感兴趣,我只想要钱,人总是越长大越自愿掉进钱眼里。况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道理不会有人不懂。
我笑眯眯地抱起了他办公室里的一只小丑玩偶,意外的是玩偶手中的刀居然是真家伙,我拆下来在手中把玩着,锋利的刀刃游走在指尖,稍有不慎就会见血。
男人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木着脸去给我泡茶了,他端过来的时候,我甚至能看见茶水里还没完全融化的粉末。这一刻我觉得我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于是我像在酒吧里扔飞镖那样,掷出小刀,精准命中了这个失败的男人,几乎削掉他半只耳朵,他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打翻茶水,捂着耳朵暴怒,脸气得像蒸熟了一般红。
他大声咒骂我,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一把钢刀,毫无章法地挥砍过来。我不得不用怜悯的眼神送他最后一程。
走投无路的小丑。我夺走了他的刀,就像夺走玩偶的刀一样简单,而后一刀毙命。
恶贯满盈的人渣死在了他的乐园里。如果有的选择,我更想要现金或者转账,方便套现的支票也可以,像这样杀掉他回收整个游乐场反而是下策,公司不太愿意接管这个地方,谁知道地下有多少鲜活过的地基呢,处理起来太麻烦了,后续的运营也意味着额外开销。
此时游乐场的所有设施还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绚烂的彩灯将夜色驱赶至围墙外,这里只有欢笑的花朵和温馨的音乐,童趣的盛典永不落幕。
我从一个又一个游玩项目旁经过,目之所及都是高饱和的活泼色彩,无人售货的冰激凌站和棉花糖车前有卡通形象的机器人在对着空气揽客,高大的摩天轮一轮又一轮地将空厢送至天上最接近月亮的地方,我没有哪怕一点想要去玩的心思。
以前应该会很喜欢的。按常理来说,如果我还是小孩儿的时候有机会来到这样的地方,那我确实会把这里当做是天堂,毕竟对孩子来说玩是天性,我们尚还没有对好和坏的认知,察觉不到这欢乐下的危机和荒芜。
知道真相后,我只觉得在这里连落脚都是一种煎熬。我自认为不算好人,也没有圣母大爱世人之心,但我绝对不会把践踏生命视作是娱乐。做人要有米线,我是说,底线。
偌大的游乐场里,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站在空旷的场地中间,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站着发呆也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吗?】
意料之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诧异地转头,拉帝奥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抱手打量着我。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我的意思是,拉帝奥应该在这里吗?我明明记得……不对,这里是梦境吧,不对不对不对……算了就这样吧。
我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万一像海市蜃楼一样靠近就会消失怎么办,我会疯的。
拉帝奥皱着眉看了我一会儿,发现我既不说话也不动,没忍住还是走到了我身边,再次发问,【发呆也能算进工时从琥珀王手里领到工资?】
当然不能,我们有着严格的打卡制度,摸鱼被发现也是会扣工资的。还好我工资高,不然我每个月还得倒贴才有机会给公司拉磨。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拉帝奥,从眼睛鼻子嘴巴到每一缕发丝弯曲的角度,以确认站在我面前的是不是拉帝奥本尊。比海市蜃楼更可怕的是万一有一个比我还游手好闲的记忆令使突然进到我梦里玩cosplay,这太可怕了。
拉帝奥可能是被我看烦了,警告似的哼了一声,不再管我,向前走去。我就像自动跟随忘了关的大世界npc,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拉帝奥……】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哽咽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为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我控制不住眼泪。
拉帝奥,拉帝奥。
我再次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了。因为呼吸困难而发出痛苦的呼哧声,我好像突然被那杯打翻的茶毒哑了嗓子,不得不在拉帝奥面前出丑了。
求求你不要回头,不要看我。
拉帝奥顿在原地,不解地转身,他大概是想训斥我一下的,因为我又在给他作弄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了。他没来得及说出任何话,都被我突如其来的眼泪堵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现在这幅样子算怎么回事。我看见他站在我面前,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我也想要大哭一场。有一根极细的丝线系在我脖子上,绞断头颅的那一刻,我会用所有的悲伤与不甘溺死眼前的幻象。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有了手足无措的反应。由于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于是站在原地变得像短路了一样,屡次想做出点反应,大脑发出的指令又卡在了四肢短路的关节处。
所以他就这么看着我哭,我就哭给他看,直到我放弃思考扑过去拥抱他。
在你■后,我有了拥抱海市蜃楼的决心。如果这个■■可以不醒来,我愿意永远不要放手。
仅此一次的放纵。
【……】他从来不习惯肢体接触,尤其是对我。每一次和我接触都能让他联想到“欺骗”和“索取”,他以为我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必须要一个if和print的反向指令来支持我的行为成立——如果我想要达成某个目的,那么我需要做出一个行为作为桥梁。
他总说我这样做不像是人类,明明披着人类的皮囊,却总是东瞄西看在剽窃人类的行为逻辑关系,然后在抱有绝对判断力的情况下做出更接近人类思维但不那么正确的反应。他提出一个名词:哲学僵尸。在他看来,我是一只在人类世界孤独过活的僵尸,而他是我的观察员。
后来僵尸和观察员逐渐拥有了更世俗的联系——恋人。哪怕跳出哲学的观念,我也觉得这走向惊世骇俗,我们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呢。
冥冥之中如果真的有什么存在干涉我们的命运,我只觉得■是个坏种,把两条原本不相关的铁轨交叉到一起,火车变道的拉闸在谁手中不重要,反正结局都是车毁人亡。
来不及深入思考,这个存在就切断了僵尸与人类世界唯一的联系。
……
【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用这种方式威胁我能带给你什么好处?如果只是想惊吓我,我告诉你,你的目的达成了,非常成功。】拉帝奥没有把我推开,但也没有回应这个拥抱,他静静地等待我提供合理的解释,表现出非常矛盾的不耐烦和耐心。
我感受着血肉之躯的柔软和温暖,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吐露而出时,我都能感觉到胸腔处发声的共鸣,心脏在美妙地跳动着,一切都十分真实,没有什么东西在欺骗我,只有我自己在害怕着。
【我……】我将胸口的浊气压缩呼出,尽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全都是不好的事,我太难过了。】
我的记忆里到底哪一部分才是梦呢,我分不清。
拉帝奥试探性地抬手,放在我头顶,生疏地抚摸着,感觉像在摸小猫小狗一样,可惜手法太烂了,我要是猫儿狗儿直接就跑掉了不给摸。
【既然你知道那是梦,那就赶快脱离出来,只有弱者才甘心困在虚无之中。】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了,虽然还是硬邦邦的。
【我知道。】像是在向他保证着什么,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然后我放开了手。
真不好意思,眼泪都蹭他衣服上了,看得出来他现在别有幽仇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再有下次,我会尝试采用更强硬的手段帮助你矫正认知。】
【不会有下次了,这次是意外。】我冲他眨了眨眼,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睫毛上沾的眼泪快点干,在拉帝奥面前伸手揉掉眼泪的话也太丢人了。
听我这么说拉帝奥总算是放松下来。毕竟没有什么比你讨厌的人突然抱着你哭更恐怖的事了,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你讨厌的人突然抱着你嚎啕大哭。
他突然抬起下巴,示意我要不要在游乐场里游玩一番,他一定替我保密,不会告诉其他人,堂堂石心十人之一的砂金居然在游乐园里玩的不亦乐乎。
这又是何居心。
【别想太多了。】他带着我走到摩天轮下,按下开关,旋转不停的轮盘缓缓停止,最下面的轮舱落到地面的位置打开了门。【状态不好勉强自己只会适得其反,现在给你一点时间放松,调整好了再谈公司的事。】
我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感兴趣……除非你陪我一起。】
【……】拉帝奥不解又无语地啧了一声,【你现在就很像小孩子,无理取闹。】
【那你不会想跟小孩子讲道理吧?】我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把他拽进轮舱里,快速关上了门,然后堵住。
【拉帝奥,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请求。别拂了我的真心。】
拉帝奥其实是有点生气的,我能看出来,今晚的事态他已经对我百般容忍,而我得寸进尺不知道见好就收。
原谅我吧拉帝奥,贪心的人才能得到更多。
关上门后,摩天轮开始运作起来,带着我们缓缓上升。透过窗户,能纵览整个游乐场的景色,五光十色的园区里洋溢着热闹而诡异的气氛,拉帝奥在看窗外,我在看拉帝奥。
我想起听公司的女性员工说过,如果情侣游玩摩天轮,那么只要在摩天轮到达最高处时许下愿望,两个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我保持缄默不说话,两个男人在昏暗狭小的轮舱里独处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我只是凝视着他什么都不做,就足够让他感到不适了。他躲着我的视线。
他之前就说过,不喜欢看我的眼睛,所以接吻的时候也习惯闭眼。我的嘴巴没在骗人的时候,就换我的眼睛骗人了,他讨厌这样幽幽的目光。
可是没办法啊,拉帝奥,最后再忍受一次我如鬼魅一般的目光吧。
【拉帝奥。】我用某种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阴暗的目光盯着他,所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诅咒他,【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说完这句话,我迅速切换出一副笑脸,倚靠在窗边,语气轻松道,【我还想玩其他项目,等转完这一圈我们就去吧。】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拉帝奥权衡许久,没有回答。或许对他来说,摊上我这种人真是他这顺风顺水人生里最倒霉的一件事。在舱门再次打开时,他快速地钻了出去,避免再和我有所接触。
但是意外地,他没有拒绝我先前无理的要求,只是催促我赶快去游玩下一个项目,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哪有更重要的事呢,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陪着我,直到■■■■前,一直陪着我。
我露出了由衷的被取悦到的笑容。我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徘徊:想牵他的手。因为我现在察觉不到哪怕一丝■,我迫切地想要与他建立更直接的联系,可是我又怕他生气。亲爱的拉帝奥,别生我的气,别恨我,我别无选择。
我没有碰他,只是并排走着,把能尝试的项目都尝试了一遍,旋转茶杯、娃娃机、海盗船、过山车、投沙包……我最后想让他陪我一起坐旋转木马,他拒绝了。理由是过于幼稚,他只能站在旁边看我玩,我要当一个没有公主的白马王子了。
花了大价钱打造的游乐设施自然是没得挑剔,这供人骑乘的白马做的并不廉价,通神刷着雪白的珠光漆,根根分明的马鬃上涂了一层闪闪发光的亮油,如果一个男孩能在十岁之前坐在它的背上,那么这个男孩一定可以靠魅力征服邻居家青梅竹马的女孩儿。
可惜我距离十岁超出得有点多,和拉帝奥也不是青梅竹马,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女孩子,我们两个是可恶的男同性恋。
白马与空荡荡的马车随着音乐韵律上下起伏,我突然开始担忧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何时来临,我会不会被剐去所有体面,打回原形。
拉帝奥站在游玩事项牌旁边看着我,像普通游乐场里随处可见的不怎么有童心的监护人,也许是嫌头顶缀着的变色彩灯太晃眼,他后退了几步,几乎快要隐进黑暗里。他脸部的轮廓融化在淡淡的夜色里,格外温柔静谧。
【拉帝奥。】我突然出声叫他的名字。他眉头轻挑,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也有很多问题想要向他确认,可是话到嘴边一句都说不出口。就像他从前屡次告诫过我,凡事说出口之前考虑好是否有说出来的必要,自己有答案的问题就不要说出来浪费时间。
【拉帝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吗?】
【当然。】他有些意外,【你正在为存护星神效力,不是吗?】
我摇了摇头,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不是指星神,我是说……概念上的神明,蔑视人类,掌管万事万物,玩弄生死的神。】
【……你突然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吗?】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的发生和转折都太过离奇,不得不怀疑有一个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的恶劣存在故意在搅混水。】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思想是什么意思吗,砂金。】拉帝奥并不理解我的话,其实我自己也理解不了,人的直觉是玄之又玄的东西,我没法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负责。【怨天尤人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你恐怕真的受了什么刺激,现在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回公司交差然后告假。】
【回不去了。】我脱口而出,【■的眼睛在那里。】
【谁?】
我也不知道。
我咽了咽口水,缓解了一下无端的心悸。
【拉帝奥,如果真的存在一个我所说的神,毁掉了我们原本的生活,除了逃别无选择。】
我从未有过将一段话说得如此艰涩的时刻,【……拉帝奥,你愿意和我一起逃到没有神的地方去吗?】
我等待他的回答,他却露出疑惑的神色,仿佛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话。没关系,没关系,无论重复多少次都可以。
【我说,你愿意和我一起……】
这个问句中止在了这一刻。
我不知道记忆里是否有这场烟花的存在,如此盛大,如此猝不及防,仿佛无数碎金和火彩冲向天际,点燃了深黯的夜空,夜色一角被燎起了卷儿。烟花绽放的轰鸣声掩盖了我说话的声音,拉帝奥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烟花,这一幕似乎在我脑中预演过无数遍,他不讨厌这样的美丽,转过头像是要邀请我一起去更近的地方观看。
【……】他的嘴唇在动,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斑驳的光影从他脸颊上流过,我曾无数次为这般绮丽心动过。
拉帝奥,答应我吧。
火光冲天,每一种美丽的焕发都需要付出代价,这一次炸开的是更危险的东西,爆炸产生的巨响震得耳膜刺痛,我陷入了长久的耳鸣中。就这样,我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他被笼罩在火光中仍有一瞬的惊愕,玫色眼瞳被映照得格外璀璨,望向我的视线似乎延迟了无数个琥珀纪才落到我身上,以至于我连及时作出反应也是一种奢望。
【……】
乐园在燃烧,在坍塌,我跌跌撞撞地要跳下白马,跨向那一步之遥的地方时,却一脚踩空,掉进了看不见的深渊里。
这是梦吗?还是我的记忆?又或者从头到尾就只是幻想?
我分明离他只差分毫了呀。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心脏像是突然被毒蛇的尖牙咬中,麻痹了片刻,接着便是难以言喻的绞痛,失重感到此结束,我从恶寒中醒来,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
再次醒来却不是在莎弗莱香料店的旧沙发上,我垂着头,冷汗泡湿的头发比我记忆中要长而稀疏得许多。身上纯白的拘束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一点都不透气,把我捂在一片冰冷黏腻之中。
动不了,拘束带捆死在椅子上,而椅子和合金地板焊在一块,全身上下只有头和蜷缩的手指能稍微动弹一下。没怎么修剪过的指甲焦躁地抓挠着衣服,发出令人不适的窸窣声。
【沙盒又崩溃了啊……还要重新构建吗,好麻烦……】
很熟悉的声音,比印象中要弱气怠懒。我寻着声音源头望去,入目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将这个空间一分为二隔断开,玻璃另一头是个实验室,巨大的沙盘占去三分之一的位置。我的老熟人,也是你们的老熟人,那个曾对我施以援手的便利店店员坐在沙盘前, 徒劳地把正在崩溃的沙盘建筑复原回去。
他戴着眼镜,换上白大褂,更有研究员的气质了些。流沙从他掌心流出,落回到沙盘里,他中气不足地抱怨着工作,抬眼对上我的视线,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捧沙被带出沙盘外,不待落地便奇异地消失了。
【你,你醒了呀……感觉怎么样?】
非常不怎么样。连抬头转动一下脖子都累得像是半夜偷摸去犁了两里地,我要举报这些人虐待实验体。
【实验守则第一条是避免与实验体产生交流。】
又是老熟人,在实验室另一角里调配药剂,她不施粉黛,卸下宽檐帽换上统一的制服,这样的装扮使她泯然众人。但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我绝不会认错。
她的眼神分外冷漠,撇下一堆瓶瓶罐罐走到沙盘前,打散了还未完全崩溃的建筑体。
我抿了抿唇,想对着熟人们笑一笑,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他们总不能趁我动不了就进来扇我两巴掌。但是我好像忘记怎么对着人类正常地笑出来了,面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后,我睁大眼睛,咧开嘴,尽可能地表达出“笑”的意图。
但二位并不领情,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更加戒备。
【你们好。】
【有什么是可以向我解释的吗?】
莎弗莱摇头,【无可奉告。你足够聪明的话大可以自己猜。】
我想想。脖子动一下真的很累,还是低头舒服点,散乱的头发又垂了下来。
【所以你们在拿我做实验……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杀死维里塔斯·拉帝奥在你们的实验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小眼镜捂着嘴想说什么又不能说地觑着莎弗莱脸色,莎弗莱神色没什么变化,慢吞吞地把沙盘中的沙推平,【你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有价值,维里塔斯教授的死是个意外,不过可以说,他的死全是因为你。】
【……噗。】这番说辞将我气笑了,我从来没体会过这么极致的无语,【你的意思是,都怪我,才导致你们一群人合伙谋杀了你们的同僚兼竞争对手,由我背负罪名,最后再被你们合法地非法囚禁起来做不符合人道主义的实验。】
我歪了歪头,充满求知欲,【从头到尾,只怪我,都怪我?】
莎弗莱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这番说辞,她神色颇为古怪地反问我:【原来你的认知是这样的。】
不给我机会追问,她迅速地封闭了沙盘,勒令小眼镜拿上一堆纸质报告关灯跟她离开。一瞬间室内笼罩在难捱的黑暗中,部分仪器待机的荧光闪烁再三后熄灭。小眼镜最后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默然离开了。
四周安静得过分,仿佛进入了再也不会迎来日光的永夜。
我缓缓压缩尽肺部最后一口气,心跳异常地不规律,感觉像猝死的前兆。全身的肌肉还保持着紧绷的状态,我不死心地再次尝试拉拽束缚带,一点松动痕迹都没有,我只能保持端正的坐姿等待下一次研究开始。
我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从前没有来过,也想不起有没有旁人对我提起过,我的脑子到现在都是一团乱麻……折腾到现在我能确认的事自始至终只有一件,那就是拉帝奥死了,以及——公司放弃我了。威逼的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是公司默许了这场闹剧,并且能从中牟取比保下弃子更大的利益。
非常好企业文化,使我处境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说回到屁股下面这条硬邦邦的椅子,在设计方面贯彻了不能让使用者舒服的原则,椅背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后脑勺处,不足以让我仰头休息,也没办法完全托住整个头,想活动脖子只能低头,面对着那块巨大的玻璃和盘中流沙,屈服,配合研究,放弃追寻真相的资格。
太糟糕了。我不可能这么做。给所有人生迷茫者的忠告——第一,学会拒绝对赌,尤其是对手不肯坦诚展示规则和筹码的赌局,你不一定能赢,但对手一定不会输。第二,骰子和筹码必须掌握一个,前者是桅杆,后者是锚点,一无所有者只能任人摆布,没有下注资本。第三,只要能为我所用,任何东西都可以变成骰子或者筹码。
只需,静静等待转机。
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跟室内一样进入了夜晚,但我逐渐适应了人造的黑暗,默数着时间,每超过六十则计入单独的一位数,就这样计入了几轮后,我听见大门处传来了解锁的声音。
很好,比我预想得要快。
小眼镜用一块六角形的铁块在照明,蹑手蹑脚地合上门,把沙盘打开划拉了几下,阻隔在我们中间的玻璃突然消失了,像变魔术时突然消失的薄纱,我适时地“哇哦”一声以表达我对高科技的赞叹。小眼镜被我的赞叹声吓得抖了一下,急忙竖起手指冲我比划,保持安静。
我笑着闭上了嘴。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在沙盘里见过。】他蹲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问。
【当然。】我没有刻意控制音量,笑意盈盈,【你是个爱管闲事的好心人。】
这夸奖并不算中听,小眼镜哽了一下,转移话题,【还记得我就行。你听好了,我知道你很想离开,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嗯?】
他和我对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你如果能顺利离开,带我一起走。】
【哦?】这个要求令我有些不解,【你不是这里的研究人员吗,都能在非工作时间溜进来见我了,居然还被限制了自由?】
【……我只能在设施范围内自由活动。】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能离开设施,有人在监视我,只要靠近边缘位置就会有守卫前来驱赶,在我之前有人想过离开,被就地格杀了。】
天呐原来这群人无差别虐待实验体和研究人员,太可恶了。
【哦~原来是这样。既然有守卫,那我恐怕也逃不出去,请回吧我有点困了晚安明天见。】
一套送客丝滑小连招把小眼镜逼急了,他站起来揪住我的衣领,【为什么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明一切都是你导致的吧?!】
天大的帽子又给我扣下来一顶,我不着急推脱,【你说得对。所以关我什么事?】
【……或许他们说的对。】他手上力气又重了些,感觉是想把我提起来,但是他浑身上下二两肉根本提不动,【你是个毫无羞愧和怜悯之心的恶魔。如果不是你杀了实验组里原定的研究人员,他们也不至于从实习生里抓壮丁送死。】
我意外于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杀了人,但我觉得应该还有罪加一等的空间,昂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原本的设施附近根本没有守卫,他们只是想把你隔离起来观察,结果你突然发狂杀死设施里超过一半的研究人员,包括莎弗莱女士的丈夫,原定的人手根本不够,我们这些毫不知情的实习生才被抓了进来培训充数。这之后整个设施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我们根本没得选……谁知道屠杀某一天会不会重演!】
如果我没有被绑着,我现在应该腾出一只手来摸下巴寻思寻思。虽然听起来像撒谎,但他所说的这些我根本没有记忆,不光是屠杀,包括最开始所谓的隔离观察,我非常确定我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以至于他义愤填膺地指责我,我也没办法就认下这些罪责。
【如果我如你所说的那样十恶不赦,你来和我谈条件,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我别无选择。我已经被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你知道吗,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和莎弗莱女士一起监测沙盘,沙盘运行的时候我们24小时寸步不离做记录,沙盘一旦崩溃就需要我们还原成最初的样子重新开始实验,而我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看不出目的何在的实验要做到猴年马月。】
我思索片刻,【这个实验做过很多次了么?】
【是。忽略耗时极值,一次实验大概会耗费两到三周时间,沙盘会显示实验中发生的所有事件,而我们需要记录下具体时刻和事件汇总。从我上任开始,这个实验完整做过不下百次,每一次实验结束你都处于昏迷状态,极少数情况下你会保持清醒,表现出亢奋暴怒的情绪,随后莎弗莱女士为你注射药物后又会昏迷过去。】
这番话在我听来不太可信,但观察小眼镜的神色不像在说谎,他摸不清实验的安排和目的,不认识实验负责人,只是个被莫名其妙牵连进来的打工人,他唯一能想出的办法就是向实验体求助。哪怕我在传闻中残忍嗜杀,精神失常,他也只能赌这一把。
【你没有和莎弗莱求助过吗?】
小眼镜露出莫名悲凉的神色,【她……她和她丈夫是最初的那批研究人员,她劝我老老实实留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她已经完全魔怔了,除非达成目的或者你完全死亡绝不停手……她想为丈夫报仇,但身为科研者不能直接毁坏实验体。】
【……好吧。】好吧,好吧,事到如今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光知道莎弗莱死了丈夫,却不知道她丈夫死在我手上,如果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又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失去了相关记忆?
【目前负责实验的人除了你和莎弗莱女士还有其他人吗?】
小眼镜愣了一下答到:【没有了,我来之前莎弗莱女士都是独自工作的,沙盘轻易不能经他人之手……能不能别问了,要不要答应我的提议,我和你都时间有限。】
时间有限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我并不在意他焦虑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回答决定了我要不要和你建立合作。】
【提问:沙盘的作用是?】
小眼镜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这个问题似乎碰触到了他的职业底线,换言之这个问题很重要。经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他还是开口,【沙盘会随机读取你的某段记忆作为登录节点,再由操纵者操纵沙盘在这段记忆之后构建出完全虚构的记忆,直到达成某个操纵者所希望的结局。假如这个结局可以被完全复刻在现实中并且被你亲眼见证,虚构记忆会完全取代你原本的记忆,甚至是——现实。】
【一切都会变成现实的。】
【……】
他自顾自说下去:【沙盘崩溃有两种原因:第一,不合逻辑,没有办法导出结局,崩溃的同时也会瓦解一部分真实的记忆。第二,沙盘中的人意识到了“虚假”,拒绝接受入侵,这种情况下的崩溃会导致你多出一段虚构记忆,并且你的认知会将其合理化。】
他突然露出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笑:【现在你能分清楚什么才是真实的吗?你的一切,甚至存在本身,都有可能是沙盘虚构出来的哦。】
我真恨这个束缚带,害我现在没办法为他的说辞鼓掌。
【非常,我的朋友。】舌头没被割掉真是太好了,我还能吹一声婉转的口哨以示赞赏,抛媚眼不行,现在我是寡夫我要为死去的亡夫守节。我非常满意他的解答,简直是有求必应,就像有人逼着要把答案送到我面前相信一样。
【从现在开始,我会尝试逃出这里,你得跟我一起行动。】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坚信魔鬼回应信徒祈愿时也是这番惺惺作态,【但我还是提醒你,和我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百分百会后悔。】
【我别无选择。】六角形的铁块边缘异常地锋利,轻易就能在束缚带上划开一个断口,使我重获自由。他动作利落地割开我脚踝处最后一根锁带,因为光源就在他手上,我看得出来他把这唯一的光亮都攥在手里,哪怕过分用力将手指都划出了血。
这自由来得太轻易,我还不大习惯,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四肢不怎么听使唤。我粗略瞧了一眼,手背和小臂上有很多青紫的针眼印记,应该是抽血和注射药物留下的。最可恶的是这群人不给我穿鞋子袜子,这里的地板比拉帝奥和我冷战时的气氛还要冻人。
小眼镜预留了时间给我适应活动,我走到实验室那头,盯着封闭的沙盘,【能打开看看吗?】
【可以,但你不能动它,会有警报。】沙盘的盖子像沉甸甸的钢琴盖,掀开就能看见里面的内容——沙,接近于白色的细沙,在光源靠近的时候会熠熠生辉,像在狭窄的盘中蓄了一池银河。
沙子不均匀地铺在盘中,正中央堆积得最多,勉强堆成了一块方形。唉我手痒了,想给它拍散了抹平。
【行了,走吧。】我把盖子又合上了,【你带路吧,简述地形,以及守卫巡逻换班的规律。】
很少有机会打这么富裕的仗,居然有内部人员配合指引,这可比我找到机会磨破束缚带溜出来像耗子一样窜来窜去方便多了。
小眼镜对这里很熟悉,毕竟待了那么久,他谨慎地带我绕过一段黑暗的走廊,通向外面有光的空间。坦白来说,这里的戒备情况比我想的要低,可能是因为我的存在没有我以为得重要,也有可能是因为怕我又在实验基地里大开杀戒。
如果我真的有毁灭这一切的决心,我不会是存护的员工,我会去信仰毁灭星神纳努克,就像现在的小姑娘们好像都喜欢做问卷测试什么mbti人格给自己下个定义,我不一样,我是I'm bt。
基地布置得简简单单又密不透风,墙壁是我不认识的某种高分子材料,十分坚固且隔音,清一色的白色墙壁只在转角处有一点焊接痕迹,拐角再标注一个数字——对比之后发现是提醒基地人员这个位置离关押我的地方还有多远,注意安全。
虽然墙上没有贴心到放出完整地图,但是有了这些代表距离的数字,我可以很清晰地在脑子里构建出一张简约线条地图。以前在拉帝奥那里玩到过类似的益智小游戏,他亲手画的表格迷宫,需要算出空缺的数据才能找到正确的路径走出去。我好不容易浪费了人生中的两小时算完了希望他能夸奖一下我,他说他七岁的时候就能在十分钟内解开,让我考虑下重开吧。天呐,这个嘴毒的男人怎么做到的死了都还无处不在的,我总是会很突兀地想到他。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小眼镜没听见我应声,稍微提高音量又问了我一遍。
哎呀,走神被发现了。我背靠墙壁歪了一下头,【没有。劳驾再说一遍呢。】
【……我说,再过十分钟,会有周期内的最后一队巡逻人员,他们从出口的位置沿着固定的线路将整个基地巡查一遍。基地里的通道很多地方是贯通的,我们现在的位置在最西南的位置,出口在北边。问题是我不清楚具体的线路,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中途遭遇守卫,我需要你动手摆平他们,我无法作为武力值参与计算。】
【好哦。】我自然是没意见的,完全赞成他的想法。
基地很大很大,以至于我觉得这地方的存在必然还有其他目的,我不相信这么大一个地方只关押了我一个人,太小题大做了。
我被关得太久,体力不如从前,密不透风的有些宽大的拘束服也限制了我的行动,但我没想到的是小眼镜体力比我还差,目前只能算是在控制动静疾走,没有奔跑,也就过去了十来分钟吧,他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所以我倡导所有科研人员每天锻炼,争取像拉帝奥一样保持健美的体魄,一拳能打死三个公司小白脸。
脚步声大多被脚下的地板吸收了,我有赤脚逃跑的经验,知道要怎么控制步履免得被追我的人发现,小眼镜就不一样了,皮鞋底子哒哒哒地咂,喘气声活像陪我犁了十里地,我真怕这小子跑路未半就中道崩殂了。
【等等。】我揪住他白大褂后领把他往后拖,拖回到上一个拐角后,他一点默契都没有,挣扎了好几下,直到十几秒后整齐划一的守卫从我们几墙之隔的地方路过。
【……】小眼镜死死捂住了嘴。等人都离开许久了我才继续拐弯往前走,小眼镜慌忙跟上来,【你怎么知道守卫从那边过来?】
我微笑着挑了挑眉,【秘密。】
毕竟我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啊,连莎弗莱都得承认。我只是比拉帝奥笨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接下来的路格外顺畅,我们又避开了几次守卫巡逻,这群家伙就像某一个本体克隆出来的一般,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外表上看不出来任何差别,行动也整齐得像上好了发条的玩具锡兵。
如果真的能这么简单逃出生天就好了。
越靠近出口,小眼镜的眼神愈发欣喜,他就这么乐观地朝着他以为的出口疾行,累的大汗淋漓。
【你之前用来照明的那个铁片可以给我吗?】
小眼镜想都没想伸手摸向白大褂兜里,把发光六角铁片给我,【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出去之后就用不上了吧。】
我接过来翻看片刻,若无其事地卡进了拘束衣的某个绑带缝隙里。
【留作我们友谊的纪念,也许他会派上其他用场呢。】
【随你吧。】他摆摆手,不再好奇,【礼尚往来,反正都要出去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巡逻路线的。】
【你们研究人员应该见到过基地地图吧?】
【嗯,入职的时候发过一份平面地图,后来莎弗莱女士带我在这里逛过几遍,我记不住,只记得宿舍到实验室附近的路。】
【那很显然这墙上的数字不是给你们研究人员看的。】刚好经过拐角有数字的地方,我轻轻敲了一下墙壁,没发出什么声音,【这数字代表了某个并非直线的线路到实验室的距离,既然有写出来让人看的必要,说明一定会有人经过这个地方,并且从这些人前进的方向必定能一眼看到,也就是说一定会有人从数字正对面的方向走过来,只要避开就好了。】
小眼镜按我的说法观察了一下身边的墙壁,果然不是每面墙上都有数字,且数字的位置也不是固定出现在某一面上。
【……你还挺聪明。】
【过奖。】主要还是亡夫调教得好。凡事发问之前先动动脑子就能避免很多别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出门在外智商是自己给的。
终于到了那扇禁闭的大门前,附近安静得只听见小眼镜不规律的呼吸声,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门前进行生物扫描,通过后开始输入密码。
我靠在门边,表情并不多么欢欣热切,我静静地看着他输入密码,结果电子屏上显示密钥错误,他的笑容僵住,一瞬后转头勉强地又笑了一下,说可能是密码太长他不小心按错了,重来一次。
我颔首示意他随意,再来多少次都可以。他又重来了几次,都显示密码错误,真该庆幸这个门锁没有设置错误次数达到上限就突然爆炸把我们炸成肉酱的程序,我看见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不甘心地重复着那串从头错到尾的密码。
【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不对啊,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大滴汗珠滚落,面色涨红,又急又怒又害怕。他不甘心逃跑计划功亏一篑,又害怕帮助我逃跑的计划败露,他会被灭口。
可怜的弃子呀,和我一样可悲又无能为力。我帮不了他,于是站在一旁,如他所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够了,无论尝试多少遍都打不开这扇门的。】
意料之外的声音在通道另一头响起,理应回到宿舍安然入睡的莎弗莱仍然穿着她的白大褂,带领一队守卫慢慢将我们包围起来。
小眼镜惊慌失措地回身,后背紧紧贴在门上,这样似乎能带给他一点安全感。
【莎弗莱女士……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女人的表情冷冰冰的,眼神中看不出被背叛的失望或者愤怒,这次逃跑似乎是在她的默许下才得以实现的。
【砂金先生,还想要逃吗?】
被点名的人往往要在事故中承担主要责任,我双手高举过头顶,不战而降,没有丝毫反抗意图。
【请莎弗莱女士明察秋毫呀,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逃跑,你得怪你的同事唆使我才对。】
她冷笑一声,并不反驳我的话。
小眼镜因为愤怒和害怕全身都颤抖起来,他拽住我的衣服把我按在墙上,眼中的血丝几乎将眼白填成红色,但我并不能共情他。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你不是很危险吗,一个人屠灭了半个设施的工作人员,为什么不反抗,你把她也杀死啊,就像杀死他丈夫一样,送他们去地下团聚……】
哎,话不能这么说吧,好歹等正主没在的时候再撺掇我呢。我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过分的请求。
莎弗莱饶有兴致地旁观我们内讧,她也不急于将我们抓捕回各自该待的地方,也许对她来说,不能杀我,好歹要看我遭遇其他级别的痛苦,反目成仇也算是一种痛苦吧。
我非常宽容地,耐心地劝说小眼镜放手,我不喜欢这么被人挟持着,心理和生理双重意义上的不舒服,有任何不满都可以稍后再谈。反正不出意外,我们还能有很长一段相处的时间。
他不肯,执意要把气都撒在我身上,我的耐心在面对拉帝奥以外的人身上都是有限的,可以拒绝我一次,我放你一马,也可以拒绝我第二次第三次,我还能放你一马,但你要记住,我是不守信用的赌徒,不是放马的。
所以最后我抓住他的手反剪在身后,膝盖顶住他后背,让他屈辱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莎弗莱美艳冰冷的面庞上总算有了点笑意,她问我:【你是要抓住他向我投诚吗?】
好新奇的说法。我五指揪住小眼镜的头发,将他的头拽起来,他痛得呲牙咧齿破口大骂。
【很抱歉,女士,大概不能如您所愿了。】我另一只手摸索到先前塞在衣服里的铁片,它真是太锋利了,连将它取出来都差点割伤了我。
【说出这种话,您还不够格。】说时迟那时快,莎弗莱根本来不及阻止我,我用那块铁片割断了小眼镜的咽喉。割的很深很深,几乎割断了半根脖子,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将地板和大门弄得一片狼藉。也有一部分血溅在了我身上,纯白的拘束服染上不洁的红色,头发也被黏成一缕一缕的。
我摘下他脸上的眼镜,帮他合拢了鼓睁的双目。我下手如此干脆,他甚至没来得及惨叫,痛苦想必也只有一瞬。我的朋友,即使去了地下也要感念我的仁慈。
莎弗莱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来不及了,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像被人为擦除掉一般。心脏处传来熟悉的刺痛感,我在失重感中又一次掉下深渊。
……
……
……
呼……呼……
好累。
再一次回到实验室被束缚带捆死在椅子上,我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地板真的很冻脚,这个椅子坐着也是真的很不舒服。
玻璃对面的实验室里不见了小眼镜的身影,莎弗莱面色阴沉地摆弄着沙盘,这算是好事。当然了好事不成双,坏事是我身上的血迹没有消失,那枚被鲜血淬洗过的铁片此刻正躺在我的掌心,打断了我想要开口挖苦莎弗莱的心思。
我不明白。
这不是沙盘植入的虚构记忆吗?我明明只是摧毁了一段虚构记忆才对,小眼镜要么是虚构出来的存在,要么是我记忆里曾经认识的人,他不是真正的人才对,不应该这样,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我没有设想过冷掉的鲜血能再次将我灼伤。
【砂金先生,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太多了,我不应该轻视你,我犯了天大的错误。】莎弗莱如此和我搭话。如果一个人并非真心夸奖自己,我觉得智商正常的人都听得出来,她这种明褒暗贬的话在我听来很不爽。
我垂下头,微微眯着眼,捏起铁片缓缓地割断束缚住双手的锁带,然后是手臂,肩膀,大腿,膝盖……我猜测自己应该是不小心割伤了身体某处的皮肤,察觉不甚敏感的刺痛,但是身上早已是血污一片,我找不到伤口在哪里。
这次距离重获自由的时间更短了,我把铁片又塞回了衣服里,拖着一串血红的脚印踱步到巨大的玻璃前,双手按在玻璃上。
【难缠的女士,我不明白,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结了一层水雾,眼前变得朦朦胧胧,【我真心不觉得我能配合你发掘什么科研价值,如果我真的杀了你丈夫,你恨我,大可以直接向我寻仇。】
她反问,【我向你寻仇你就会心甘情愿偿命?】
当然不行。虽然我并不如何惜命,也没有什么非活不可的信念,不代表我能将性命拱手交给他人处置,引颈受戮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不会。但我可以送你下去和丈夫团聚,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血手印糊在玻璃上,又随着我的动作晕成一团血渍,无论怎么擦拭都只会越擦越脏。
莎弗莱怒极反笑,她取消了隔在我们中间的这块玻璃,害我差点摔了一跤。
【好啊,你最好有这么做的胆量。】她抓起沙盘中一捧细密的沙,很快从她指尖流光,【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我,来验证你是否还身在沙盘中;第二,接受现实,配合我完成实验,最后我们会放你离开,公司会重新接纳你。】
【你要考虑好,如果杀了我,下一次你从这里醒来,实验室将会空无一人,而你永远无法逃出去。】
她摆在我面前的并不是选择题,看似有两个选项,但她只想逼迫我选择后者,实际上我也想选择后者,这是目前看来最完美的结局了。
我把蓄长了漏在领口里有些扎脖子的头发捞出来,半干的手掌将头发向后抹去。
【我也有一个问题要抛给你,女士。】
我轻声说,【假如一切都重新开始,我配合你们虚构出一段满意的现实,维里塔斯·拉帝奥就能死生复生吗?】
她不说话。很好,我说。
【你们从一开始就没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啊,女士,筹码本就不平等的前提下将我押上赌桌,你,你们,凭什么会觉得自己可以用“满盘皆输”来威胁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我输,不会有更坏的后果;我赢,惩罚提前吃下,又没有额外的奖励,我只是不聪明,别真把我当傻子啦。】
我走到她面前,也学她的动作去抓沙子,但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这盘闪烁的沙砾,我的手直直穿过起伏的沙丘。
无论这是不是最后一次机会,我都不会去选择一个违背本心的答案。
我抚摸上这位女士鲜艳的脸,将她的脸颊涂抹得像是夜叉恶鬼,她再也没有机会回答我的问题了,我用那块会发光的铁片割断了第二个人的喉咙。
我扶着莎弗莱耷拉下来的头,汩汩而出的鲜血再次染红了我眼前的世界,什么都看不真切,像是胶片电影里凝滞的镜头,曝光过度有些失真了。
我觉得有些累,很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最好还能泡个澡把身上的脏东西都洗掉。我讨厌这种黏糊糊的感觉,又无法摆脱。
这一切会就此结束吗,哪些记忆才是真的,我杀掉的莎弗莱与小眼镜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人,拉帝奥是否还活着,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注视着我命运的幕后推手在哪里,我遭受这一切的原因,我通通都不知道。我怀有如同呱呱坠地的孩童般对这个世界最本质的怀疑和好奇,又被无法获得答案的感觉沉入水下,连呼吸都做不到。
毫无疑问的是,我累了。
于是闭上双眼,想要长久地睡一觉,最好一觉醒来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等了很久没能等来熟悉的刺痛和失重感,只是感觉眼前的光亮消失了,黑暗在抚慰我应激的灵魂,使我获得片刻的安宁。
我对我自己说晚安。
……
……
……
好冷啊。谁把空调摁到19℃了。我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只觉得特别特别困,想赶紧摸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继续睡。摸了很久没摸到,不对啊我记得遥控器一般都放枕头旁边了……摸来摸去终于反应过来,哦原来我没睡床上。
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发现我睡在拉帝奥公寓的沙发上,客厅角落的中央空调正在兢兢业业制造冷气,好悬没把我冻活了。
头发因为睡姿问题压得七翘八拱,我捋了两把没捋平放弃了,关键是帽子也不知道被我丢哪去了,哎就当做了个新造型吧。
【抱歉,屋子太热像个蒸笼,一时没注意蒸屉上躺了只花孔雀。】突然响起的声音吓我一跳,我扒住沙发背探出半个头,看见拉帝奥坐在开放式书房的桌前整理书架。
【哎呀教授,我才刚睡醒,你这样吓唬我我会折寿的。】我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口,起身去把空调温度调到26℃。
帽子原来被挂在了书房门口的衣帽架上了,我取下来戴好,希望这样能把乱翘的头发压回去。
【教授怎么空调温度开这么低啊,最近上火么?我们才几天不见就欲火焚身了……】我熟练地赖过去想牵他的手,然后被他塞了一本不知道在叽里咕噜什么的书在手里,让我塞进左边第二排第六格空出来的地方。
【不要在知识的殿堂里散播你的淫词秽语。还有,我们昨天才见过面。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如果明天要来,记得拉好客厅窗帘,给客厅里的植株浇水,再帮我整理书架。很显然,每一件事都办砸了,我不知道让你进这道门除了给我添乱还有什么用。】
是吗,我怎么都不记得了!?我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觉得好久好久都没见过拉帝奥了,如果不是刚才被冷醒了我大概还能再睡一天一夜。
所以我应该是一大早来公寓完成拉帝奥给我安排的任务,结果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忘记拉窗帘所以公寓热的像蒸笼,至于收拾书架和浇水更是一样没做。
我打量了一下客厅,发现原先摆了盆栽的位置现在都空出来了。哦不,不会是晒死了吧,我记得这是我买的和拉帝奥爱情的结晶啊!
我小心翼翼发问,【拉帝奥,我现在去浇水还来得及吗?】
拉帝奥眯着眼,漂亮的金红色瞳孔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天呐,我真的不希望他在床以外的地方露出这种眼神。
【来得及,在锅里炖着,你现在去加水还能再熬两个小时。】
哦不,拉帝奥要把我们爱情的结晶吃掉了。
我冲进厨房查看了锅里的情况,哇哦好香。
没关系,我们未来还会有更多爱情的结晶。
凭感觉加完水后优哉游哉地从厨房溜达出来,又钻进书房去骚扰拉帝奥了,书架被他收拾好了,我这才注意到他平时堆放书籍的桌子空出来了,多出一张巨大的沙盘。
我好奇地抓起一捧沙,质感细密,沙色银白,很快就从指间流走。我莫名地很不喜欢这个东西,随手拨弄了两下就没了兴趣。
【这是什么东西,新教具吗?】我只知道心理学上好像有种沙盘游戏,可以通过沙盘场景的构造去分析构造者的心理,但是这个看起来又不太像。
拉帝奥看了一眼沙盘,似乎也不太喜欢这玩意,【博识学会里捣鼓出来的东西,据说原型来自天才俱乐部,他们取的名字叫做“见证者”。功能不明,这个是仿照原型做的仿品,暂时放置在我这里,之后会还回去。】
我啧啧称奇,总觉得拉帝奥是不是对科研献身得太多了,【是不是哪天那些人塞个炸弹给你你也能放家里当摆件看看啊。】
【你更有可能会往别人家里放炸弹。】
抗议,这完全就是刻板印象。我什么时候往家里带过炸弹了,就算有过一两次那也是意外好吧。
我上前抱住拉帝奥,【能不能不要再倒腾你的书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好吗?陪陪我。】
我难得休两天假,如果这么宝贵的时间就用来看拉帝奥收拾公寓那真的太浪费了。拉帝奥用眼神询问我又在发什么神经,哎真的是误会我了,我只是突然很想很想和拉帝奥待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做,待在一起就好了。
【你今天很奇怪。】
和拉帝奥坐在沙发上,我干脆把帽子又摘了,随手一扔,发型现在不那么重要。我靠在拉帝奥肩膀上。
【对呀对呀,我今天格外小鸟依人,拉帝奥教授的胸怀格外宽广,这样很有安全感哦。】
然后被拉帝奥塞了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进嘴里。他总不能这么毒死我吧……我嚼嚼嚼,原来是块巧克力,还是水果夹心的。
我调侃拉帝奥居然会给我买巧克力,他轻咳一声说这是学生送的,我泫然欲泣说你居然拿学生送的东西投喂我,你甚至不肯自己花钱买。最后拉帝奥终于承认巧克力是他买的了。
我就知道。
【教授你知道你买的巧克力是什么口味的吗?】
【没注意看。】
他剥巧克力和投喂的过程就像有一万只账账在他身上爬,搞得我像是不吃巧克力要吃人一样。
【你过来,我告诉你。】我冲他勾勾手指,他居然老老实实地凑过来了。还有这等好事。
我勾住拉帝奥脖子吻上去,舌尖抵着半块还没融化的巧克力送进他口中,水果酸甜的味道中和了可可微苦的口感,甜蜜而丝滑。事实证明人如果一边吃甜的一边跟喜欢的人接吻就会得寸进尺,我压在他身上加深了这个吻,掌心抵在他额头上,手指捻过一缕发丝绕在指尖,闭眼感受他紊乱又急促的呼吸。
因为不想让拉帝奥变成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接吻而憋死的人我决定等巧克力完全融化就放过他。
分开过后舔了舔嘴唇,哎都怪巧克力太小块儿了不然还能多亲一会儿。
不知道拉帝奥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憋气才导致的脸红,眼中水光盈盈,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漂亮的卢比来碧玺,但是我觉得如果现在去亲他的眼睛,他会以我嘴上巧克力没舔干净为理由给我一拳。
【……所以,巧克力是什么口味的。我没尝出来。】拉帝奥正气凛然地问。
我本来挺直了背表现出道貌岸然的样子,闻言愣了一下,呃,这个……不好意思刚刚光顾着接吻忘记巧克力是什么味道了。
我当着拉帝奥的面去垃圾桶里把他刚丢掉的巧克力包装纸翻出来,捋平了展示给他看,增强说服力:【蓝莓味的。】
然后我又补充了一句,【跟你一样。】
再然后我被拉帝奥抽打了一番,我躲到厨房去看锅了,没有人能在神圣的厨房里打架,拉帝奥也不行。
锅里炖的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品种的爱情结晶非常之香,拉帝奥还往里面炖了肉,唉我现在就想偷吃,但是好像还没到时间。
拉帝奥返回他的书房里办公去了,我打开冰箱试图翻点食材出来添个菜,结果冰箱里空空如也,我们并不常在这边做饭,冰箱摆在厨房里其实是因为厨房里应该有个冰箱,就像客厅里应该有电视,卧室里应该有床一样。
随手拍上冰箱门,可能是用力过猛,不清楚什么地方掉下来一块铁片,叮咣掉在地上,不会把拉帝奥家冰箱弄坏了吧……把那块铁片捡起来看了看,工整的六角形,暗红的表面凹凸不平,我以为表层是一层颜料,去水槽边洗了洗,什么都没洗掉,还差点被锋利的边缘割破手。
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冰箱原配件,擦干之后我下意识把它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所以。
我迟疑片刻,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拿出来。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东西应该放在衣服里,我很确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以前也没见过。好奇怪。
犹豫之后我还是决定遵循直觉,先暂时留在兜里。
一个多小时后,我掐着秒关火,提醒拉帝奥出来吃饭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在了对面建筑物的背面,阳光不再那么刺眼,落日殷红,天降流火。我把窗帘拉开,余晖如未冷却的岩浆,有些灼烫。
暮紫色的云层压在了落日上方,像只半睁的眼睛睥睨整座城市,盯着它看得太久,眼睛就会刺痛得流眼泪。人万万不可直视烈阳。
我欣赏了一会儿黄昏美景,却讨厌那只巨大的眼睛,于是再次拉上窗帘,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昏沉。
和拉帝奥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恍惚间有了家庭般的温馨,我和他如往常一般聊着公司和学会的琐碎事务,结束了这顿晚餐。碗丢给洗碗机洗了。
我扑在拉帝奥房间的床上,跟他抱怨说好累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累。如他所说,今天的一切都很正常,反常的是我。我实在想不起我做了什么事才能导致现在这幅身心俱疲的样子。
【拉帝奥,你别看书了,过来躺会。】
【你最好看看现在的时间,刚进食完就准备睡觉,你难道想做一头猪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从书房把书抱过来到床上看,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被我教唆坏了。小朋友不可以学习哦,看书要去光线明亮可以保证坐姿的地方看。
我翻了个身,靠在他身边。体温隔着衣物布料也能感觉到,我把头埋在他臂弯中,蜷缩起身体。他们说睡觉的时候蜷缩身体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我只是觉得这样能让自己放松下来,睡着更舒服罢了。
【拉帝奥,我好像做了一个非常不妙的梦,记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记住了那种不安的感觉。】
【有什么是能让你这个捅破天都不怕的赌徒都感到不安的事情。】
【不知道,想不起来了。】我声音闷闷地说,【醒来之后就觉得很不舒服,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错觉。】
人应该都是讨厌被凝视的吧,无论性别或种族,没有人情愿活在带有监视意味的目光下。更可怕的是找不到这一目光的来源,看不见的才是最恐怖的。
拉帝奥顺手把夹在书里夹着的书签——一枚纯白的羽毛插入我发间,我摸到它,摘下来,凑近眼前。
【我以为分清梦境和现实对你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砂金。困顿在某种痛苦中是件傻事,你没有必要犯这种错误。】
【可是——】我闭眼又睁眼,【我没办法忽略它们的存在。】
这时拉帝奥摸了摸我的头发,又顺着头发摸下来,温暖的手掌贴着我的脸颊,不知道为何,我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我不是为害怕或是憎恶的事物而情绪失控,只是感慨于拉帝奥的倾听,这样的开解对我来说太奢侈了。人很少能在遇到困难的同时拥有一位永远清醒的导师,指导自己做出最佳应对方式。
我实在贪恋他掌心的暖意。
拉帝奥在阅读的位置留下一页折角,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
【不必忽视原本就存在的东西。无论是痛苦,还是虚幻,还是其他使你灵魂变得浑浊的污迹。】
【砂金,你所做的事情并不一定要是正确的,就像正确与之真理亦有差距,服从者够多的选项也就飞升为正确,你可以盲从,这没有错;如果要悖逆主流,坚持自己以为的正确,这也没有错。】
【你的痛苦来自于你的犹豫不决。】
我听不懂,拉帝奥。完全听不懂你的话,什么痛苦、正确、犹豫不决,我都听不懂,我只是说我做了个梦,别回答我这些奇怪的话。
【好的,教授。】我说,【我不想让你失望。】
如果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力量能够促使我违背本心,有且只有拉帝奥。希望我所做出的选择不会让你失望。
我们静静地在床上互相倚靠着,静待时间分秒流逝,享受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的温情。
他说他要去洗个澡,我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在床上滚了一圈,去了书房。
我把凳子拖到沙盘前坐下,拉帝奥说它只是个仿品,我并不知道这个东西如何使用,也不清楚事到如今它能发挥作用什么样的作用,我一无所知地被赶到了这个位置上,像古典音乐会上一只鸭子被赶到了钢琴前那般局促,不过我比鸭子聪明点,知道哆来咪。
毫无头绪地试图把细沙都堆积在中央,它们既不能呈现出棱角,不会轻易坍塌,打散之后也没能显现异常。好吧,感觉和工地水泥袋旁边的沙堆没什么不同,这样一盘散沙能“见证”什么呢。
我仰靠在椅背上这样想着。好熟悉的感觉,我应该不止一次坐在这样一把椅子上,如果垂下头的话发尾会滑进衣领里,有点扎,但是我又动弹不得,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心跳和呼吸能证明我还活着。
好累,好困。我不止一次这么想,如果不能就此清醒,那么请让我一觉不醒。
拉帝奥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抹向脑后,发梢吊着水珠,皮肤被水汽蒸得发红。我不在房间里,他的视线逡巡,寻找我的身影。
我保持笑容迎上去,献给他最后一个拥抱。
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比如我大可以放弃抵抗,不去追求所谓的真相,享受这没有期限的陪伴。真相又往往是悲剧的,刻薄的,不讨人喜欢的,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钢刀,逼迫当局者不得不随时保持清醒。
我不能拒绝爱人的鲜活明媚,我想不思考任何后果去拥抱他亲吻他,但同时残酷地认识到自己骨子里还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爱他是真的,不允许他威胁到我也是真的,别指望爱情把我变成白痴,赌徒一旦变得不精明,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我想活下来,逃离这个地方,逃到神也注视不到的地方。我知道拉帝奥会一直陪着我的。
谁都不能阻止我。
我攀上拉帝奥的后颈,另一只手如调情般抚过他的喉结,捏在手中的铁片平整地割断他的咽喉,这次没有鲜血飞溅的场景,暗红的血液从创口中涌出,如断线的珍珠滚落,美得诡谲又渗人。
拉帝奥最后看向我的眼神中没有对死亡的畏惧,没有对爱人的眷恋,没有勘破迷局的明悟。他可能不是维里塔斯·拉帝奥,甚至根本就不存在,我也许会忘了他,但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我,如纳西索斯溶解在水仙花怨恨的泪中。
抱歉,拉帝奥,希望这样自私到极点的结局你还满意。
我抱着他的尸体,等待沙盘的崩溃,我不知道这一次回到实验室是否还能看到莎弗莱和小眼镜,又或者再换一批研究人员来看守我。他们到底追求什么样的结局呢,我不关心,也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了。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我对此感到麻木了,无法准确判断时间,可是预想之中的刺痛或是黑暗没有如期而至,房子里安静得吓人。
不是这样的。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我还在沙盘里呀。
我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手掌按压住拉帝奥脖子上的伤口,这血根本止不住,没有半分凝固的迹象。
为什么会这样,不对呀,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抹去一手的猩红,立刻又被更多的猩红浸透了。
【……哈,哈啊……】
我想哭。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群我曾见过的人破门而入,他们又惊又怒地瞪向我,嘶吼着质问我为什么要杀死拉帝奥。他们乌泱泱地挤上来包围了我,书房里的沙盘混乱之中被打翻了,洁白的沙砾散落一地,戏剧性地见证凶案的告破。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我万万没想到的结局。
我抱着拉帝奥的尸体,费力地站起来,我确信,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如始作俑者期望的那样,我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从现在开始,我会坐实这个罪名,我会杀死所有人,我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还是有一点想哭,因为痛恨,因为难过,但是这个时候哭出来就太不体面了,我于是选择笑,面对众人的冷眼忘我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在一切结束之前,请让我把话都说清楚,免得前面出现过的一些状况仍然让你们不明所以。
我是砂金。
以及,维里塔斯·拉帝奥死了,我是凶手。
现在,我要开始逃亡了。
【END】
如果读到结尾你觉得还有地方没看懂或者有冲突,可以倒回去再看看,正文中没有描述真相,所以你认为的就是真相,请尽情地思考。
【砂理】二小时自杀未遂
砂理 砂金×真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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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金有点疯
冰冷的枪口抵在胸前,那人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丝毫减淡的迹象,相反,他笑得越发灿烂。拉帝奥觉得有些刺眼,他冷冷地看着青年兴奋的脸。
“别这样嘛,笑一个。”砂金手中握着枪身,仿佛那只是一个精巧的玩具,没有任何要把它移开或松手让它移开的迹象,“下注时冷着脸可不是一种好兆头。”
“毫无依据,”拉帝奥心情并不好,“牵强附会的愚蠢说法。”
砂金深知他坏情绪的源头来自哪,于是很愉快的说:“但很有效,不是吗?”
......
砂理 砂金×真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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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金有点疯
冰冷的枪口抵在胸前,那人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丝毫减淡的迹象,相反,他笑得越发灿烂。拉帝奥觉得有些刺眼,他冷冷地看着青年兴奋的脸。
“别这样嘛,笑一个。”砂金手中握着枪身,仿佛那只是一个精巧的玩具,没有任何要把它移开或松手让它移开的迹象,“下注时冷着脸可不是一种好兆头。”
“毫无依据,”拉帝奥心情并不好,“牵强附会的愚蠢说法。”
砂金深知他坏情绪的源头来自哪,于是很愉快的说:“但很有效,不是吗?”
拉帝奥没回答他。场面就这么僵持下来,如同一个电影镜头,即将开始的凶杀回溯。
但砂金感觉到枪柄的隐隐松力时,他是真的惊讶了。“不会吧,拉帝奥,”他盯着面前人,后者的眼睛却微微下垂,以一个巧妙的角度避免了直视,“心软了?”
拉帝奥的回答是“咔嗒”一声压开的保险。
“不,”他直白地说,“我不喜欢疯子的血溅到我身上。”
不愧是他。砂金一点也不意外,相反,他对这个回答满意极了。
“天呐,拉帝奥,”砂金喟叹道,“我就喜欢你这点。”
习惯了他许多不合时宜的告白的拉帝奥很隐晦地翻了个白眼,他并不想当真。
转轮手枪是砂金塞到他手里的,这明显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盛大赌博。
十个弹巢,五个子弹,砂金是这么说的。赌约的天平上,一端是欣然而上的砂金,一端是被迫上场的拉帝奥。
“生命本就是一场豪赌,”砂金微笑道,“要是有遗言,那就是维里塔斯▪拉帝奥智慧举世无双,如何?”
像是玩笑。拉帝奥心想。一切都是,令人恼火。
他把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砂金哈哈大笑。
等在笑过头的细喘里,砂金低头去吻那握住枪柄的手的腕处,像是在吻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感觉那手腕受烫一般轻颤一瞬,砂金又想笑了。
“试试看,”赌徒眉眼弯弯地抬脸说,“该是开奖的时候了,亲爱的。”
拉帝奥皱着眉,刚才那微不可察的战栗仿佛真是砂金的自作多情。
“别命令我。”他说。
“哎呀,”砂金说,“那我可当……”
“砰!——”
扳机被扣下,震耳欲聋的枪响,子弹从骤然发烫的枪口飞出——
拉帝奥沉默地垂下手。液体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
半小时前。
“你有什么疯,一定得在今天发。”拉帝奥不满地对这位不速之客说,话里话外都是拒绝。
砂金吹着口哨,将手里的花垃圾一样扔在茶几上,对“发疯”这个评价没有任何申辩。
这位私闯民宅的当事人显然没有任何的不安之心,热情地说:“晚上好,亲爱的。”
“……”拉帝奥按住暴起的青筋,“我不记得我的住宅是该公司可调配的一部分,其工作人员可以随意进出。”
砂金很无辜地眨着眼,用一种一听就知道是装的的可怜腔调说:“但是家属可以。”
在拉帝奥彻底暴躁之前,砂金很及时地止住了嘴。逆毛摸可以,但是不能从头摸到尾。
他捧起学者的手,用了十足的礼貌在其的手背上留下吻礼。拉帝奥僵硬了一下,没把他甩开。
“别那么紧张,”温热的吐息打在微凉的手背和指缝间,“我可没在你面前做过什么坏事。”
拉里奥残忍地说:“你就是坏事。”
砂金思索几秒,然后笑道:“你说的对。”
拉帝奥看着笑眯眯的砂金,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坏事总会带来坏消息——来吧,拉帝奥,我们来打个赌吧。”被唤的人忽然看到那双眼眸眼底闪动的疯狂——那一直都有,他们都知道,“赌赢了,你以后就再也不会被我追着了,怎么样?”
“……那赌输了?”
谨慎,缜密,不愧是他的拉帝奥。砂金笑容中有几分嘲讽,那是给以往那些被他三两句哄骗的找不着北的客人们的。
“赌输了,你不会介意家里再多一个我吧?”砂金暗示性地眯起眼。
他知道拉帝奥会答应的。
于是等后者思量回神,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转轮手枪。
一个小时前。
砂金和账账的谈话似乎很顺利,现在已经进入到商量降落坐标精确度的阶段了。眼看即将进行利益交换,托帕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两个!”她拉长音调,一把把扑满抱进怀里,捂着它金灿灿的长耳朵,“特别是你,砂金——你别这样带坏账账!”
账账哼唧了一声。砂金冤枉地叫道:“怎么会!做交易是一只完美次元的必备技能,是不是?”
账账欢乐地又哼唧了一声,被它不欢乐的主人捂住了嘴。“交易?”托帕冷笑道,“你是指教唆它传送你去你那位教授家,还只给一点点零食?”
托帕自己说得都惆怅起来——一定要找个学给账账上一下,这也太好骗了!
不等砂金回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后,真心实意道:“砂金。”
“呃。”
“你就像个变态一样。”
砂金一噎,他纠正道:“你这也太假了,说点真实可信的。”
托帕立即改正自己的说法:“你真的就是个变态。”
砂金:“……”
见他马上又要开始装样子,托帕受不了道:“停,停停停。帮你可以,前提是你别哄骗账账,条件我开。”
“豁,”砂金反唇相讥,“帮我去,那现在你也是变态了。”
托帕:“……”
托帕冲怀里的扑满说:“账账,去,给他一巴掌。”
三秒钟后,砂金从天而降,砸在正在阅读的拉帝奥怀里。
托帕肯定知道这样会压皱拉帝奥手里那本最钟爱的书,然后黑着脸的教授会把他扔下去。她故意的。
一个半小时前。
托帕瞅瞅桌上的玫瑰,又瞅瞅花中的手枪,百思不得其解:“我有时怎么会觉得你正常了呢?”
砂金摇晃着一条项链,在食指上转着圈:“或许我一直都很正常,不是吗?”
“不是。”托帕坚定地说,“谁会在求婚?呸,告白的花语藏手枪?”
“很明显,是我。”砂金得意地挑起眉,“再说了,花是会丢的,枪可不会。”
账账慢慢凑过来,偷偷摸摸啃了一朵走。一阵吞咽后,它正想着再次行动,一抬眼对上两道凝视。
它惊恐地叫了一声,心虚地缩回托帕身后。托帕拍拍它的脑袋,算作安慰。“说实话,”她一边对砂金说,“我不介意你以偏激的方式去做。”
砂金笑笑,不做反驳,暂时。
托帕继续说,看得出来她不是很想失去一位同事。“你这是在逼迫,知道吧,砂金,‘逼迫’。”
砂金嗤笑,反诘道:“当然知道——这种事我们俩做的难道还少吗?”
托帕不甘示弱:“但如果是那位教授——以我个人之见——这种方式对他根本没用。”
她认真看着砂金的眼睛。娘的。托帕冷静地想。他根本没听进去。
“那是你,”砂金无比自信,“我跟你能一样吗?”
托帕懒得理他。
“对了,”砂金凑上来,“你家账账会帮忙吗?”
“你自己去跟它说,祝你成功。”
两个小时前。
在托帕把他房门踹开之前,砂金迅速地开了门。
“……所以你到底跟公司说了什么?”托帕麻木地展示自己的手机,上面密密麻麻的消息还在不断跳出,“你知道今天下午有多少人让我来关心你的精神状况吗?!”
她看起来快气疯了,毕竟没人在休假期间收到意外的工作指示能高兴得起来。
“没什么,”砂金轻飘飘地说,“我就说我要留个遗言存档而已。”
“……?”
托帕表情一滞,随后不可置信地想到最不可能的答案:“你终于为情所困要自杀了?!”
她等着砂金反驳嘲笑她,结果那家伙高兴道:“哦吼,猜的很准诶。”
托帕:“???”
他犯病了?
托帕迅速找到位置坐下,俨然一副心灵导师开导失足少女的样子:“因为谁,你那位教授?”
砂金不做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不觉得我放任他太久了吗?”
托帕发出一个语气词:“……所以?”
她把疑惑的胡话压在舌底,耐心地听砂金的回答。
谁知后者下一秒摸出一把枪。
托帕一眼就看出来了,转轮手枪——砂金最爱用的招式。
她忽然像被扼住了咽喉,直直盯着那把枪,冰冷的感觉漫了上来。托帕深知朋友的性格,于是艰难地开口:“不是吧,你别告诉我……”
“欸你说,”砂金难得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托帕看见他眼里的兴奋的光和话中激动的语气,“要是我拿着这把枪去找他,邀请他与我打一场赌,怎么样?”
托帕轻声说:“那我建议你一颗子弹都别放。”
砂金眉梢一挑,墨镜也掩不住的兴奋几乎要从那双眼睛倾泻而出。“那可不行。”托帕听见他顿然道。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那把枪“咔嗒”一声扭开。
——十个弹巢,十颗子弹,无一虚位,死枪。
托帕愕然地去看砂金。那人含笑对她说:“还差一束花。”
“……你不舍得了。”
砂金悠悠补完自己的后半句话。
拉帝奥扯开眼,盯着一旁支离破碎的花瓶发呆。子弹的巨大冲击力使得它粉身碎骨,其中的水溅了两人一身。
他没心情发现沙发上的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拉帝奥怔怔一时,然后把枪往砂金怀里一扔,心烦意乱又慌张至极地扭头就走。
几乎同时,砂金犹如矫健的野兽一般从位置上跳起来,扑向试图夺门而逃的人,将他抱了个满怀。
拉帝奥恼羞成怒地推他:“滚开!……”
砂金强硬地掰过他的脸,恶狠狠地覆上那片薄唇。
拉帝奥一时不慎,被他侵入深处,吮得舌根发麻,细碎暧昧的响声全泯灭在唇齿之间。
拉帝奥有种要被人吃下去的恐惧感。砂金后头的碎发被用力地扯住了,是他的教授抗拒的行动,显然对不管不顾的人没多大作用。
等砂金终于心满意足地送松开,拉帝奥剧烈地喘着气。他要杀人似的盯着正在舔唇回味的砂金,如果没有跟眼影完美混合的眼尾红晕,可能会更有杀伤力。
砂金抱着自己的战利品,轻声问:“我赌赢了,是不是?”
——在按下扳机的前一秒,拉帝奥忽然一偏,枪口瞄准了圆盘桌上的花瓶。
现在拉帝奥眼睁睁地看着砂金将枪倾倒,空壳和子弹争先落地,砸出纷乱如麻的十声脆响。
“……疯子,”唇中挤出这句话,拉帝奥气得发抖,砂金被他扯头发扯得痛哼一声,“故意的阴谋……”
听他愤怒得话里顺序都已经颠三倒四,砂金连忙往拉帝奥怀里钻,后者胸前的金属链把他墨镜都硌歪了,“别扯了,亲爱的,”他抱歉的话里藏着一丝窃喜,“头要掉了。”
拉帝奥低头一地子弹。后知后觉的混乱情绪快将他气疯了,“离我远点,”他厉声说,“滚出去!”
砂金没滚。砂金凑上来又啄了一下,含糊地问:“刚才为什么不冲我开?”
拉帝奥不想跟他好好说话。他开始找自己那本砸起人来很疼的书了。
砂金握住他发凉的手,闷闷笑着,装作没看见拉帝奥不知是气的还是其他原因导致通红的耳垂,唇瓣抵着不久后将不再空无一物的无名指。
砂金用两个小时和命跟拉帝奥打了个赌。
——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意外,他大获全胜。
End.
看完义父pv激情短打
突然想到这个很有意思的倒叙方式,写一下。
这对让我想起了我很久以前吃过的温差组,甚至金发墨镜+紫发冷脸(小声)
感觉砂金是那种稳中带疯的人。
彩蛋迫害了一下托帕。
【知妙/海维】艾尔海森说,他是卡维学长的小三
Freetalk:全员大学生paro,全玩梗的欢乐向,人物理解出现不一样全是偏差,无法接受玩梗向欢乐不正经的话,请及时关闭。
卡维在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死法,泡水的吊死的被谋杀的被枪毙的腰斩的。此生都不要再见人最好,他马上就买车票去枫丹。可能此生都不要和名为艾尔海森的男性教令院大学生处于一张桌子上是他最后的遗言。
他无助而崩溃的捂住脸,试图遮掩自己崩盘的心态,搓了搓眼睛试图告诉自己一定是被艾尔海森打了才会出现这么真切的幻觉,气氛已经走到一种任何人现场都会想跳楼求生的地步。
上天啊——让时间回到一天前吧——!!
一天前。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卡维——教令院......
Freetalk:全员大学生paro,全玩梗的欢乐向,人物理解出现不一样全是偏差,无法接受玩梗向欢乐不正经的话,请及时关闭。
卡维在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死法,泡水的吊死的被谋杀的被枪毙的腰斩的。此生都不要再见人最好,他马上就买车票去枫丹。可能此生都不要和名为艾尔海森的男性教令院大学生处于一张桌子上是他最后的遗言。
他无助而崩溃的捂住脸,试图遮掩自己崩盘的心态,搓了搓眼睛试图告诉自己一定是被艾尔海森打了才会出现这么真切的幻觉,气氛已经走到一种任何人现场都会想跳楼求生的地步。
上天啊——让时间回到一天前吧——!!
一天前。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卡维——教令院的大学生,他具有生来吸引所有麻烦事情的霉运体质,得益于被艾尔海森称作为宛如热心苍耳在羊毛堆里打滚一样的善意,爬出来的一团厚厚麻烦里面裹着的善良小颗粒极易被不屑一顾甚至费力不讨好。
事情就是——卡维他前几个月路过公园,碰巧遇上了车祸,碰巧女生被撞伤了,碰巧旁边除了几个监控外只有他一个人,碰巧司机肇事逃逸,碰巧卡维是个相当善良温柔的笨蛋热心大学生。
卡维吓得手上资料咕噜噜一滚满地,立刻就拔腿而去帮忙打了120急急急急急急急速召唤救护车,高声呼唤周围人前来帮忙。
他风尘仆仆为一个陌生的女生忙碌到晚上两点直到对方的家人到来才离开。为此事他“刚好”撞上在门口等他的室友。
艾尔海森上下看他一身灰尘,放他进来:“提纳里帮你请了假,还以为你又要在你的街头神魂颠倒地画你的作业。”
卡维蹑手蹑脚像猫儿一样钻进寝室,提纳里和赛诺已经睡觉了。唯独艾尔海森站在门口看到了他擦伤的手背,不声不响把酒精从卡维的桌子上拿过来交给他,也关灯上床准备睡觉去了。
福报来了,人生就是这么噼里啪啦砰砰砰连炸了一串炸弹,简直就像被二十个丘丘人围着扔火炮,卡维数个月前救人的福报就是——被救女生明显对他抱有超乎寻常的好感。
……
不论是在校内咖啡馆,还是街头,电话,微信,都有见到女生的示好,这让卡维尴尬不已。他曾经隐晦的拒绝过数次,不过对方仍然不屈不挠,说不管卡维怎么想她都会努力让卡维喜欢她的。
卡维实在无法,把这事儿告诉提纳里,提纳里摇了摇他耳朵上的发饰撑着下巴哈哈一笑:“原来我们的大建筑师也会因为这种事情苦恼啊。”
“我直白的委婉的都说了,人家就是不放弃啊……”卡维长叹一口气,心软的人就是这样,毕竟他只是个出于善良顺手救了路人的外人,他始终认为女生对他的喜欢可能是受到一定程度上的精神依赖。
“所以,她想要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但是因为车祸的地方不在河里,所以其实一切都不合理。”
“赛诺……”
“其实,很简单,我有个办法,你把这件事告诉艾尔海森,他就能帮你解决。”
卡维猛地抬头,他们宿舍四人寝中的一人神出鬼没,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他应该还是在寝室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卡维嘬了一口可乐:“他?也是……但是这个女生是校外人。艾尔海森能搞定吗?而且我怎么让他帮我啊。”
赛诺点点头:“你或许可以考虑继续【割地求和】”。
出于卡维和艾尔海森良好的【室友】关系,一个爱好极致的井井有条符合秩序,一个生活习惯颇为散漫。
奈何他们之间的矛盾大至惊天动地的把对方摁在椅子上打枕头战,小至两个人争夺一杯奶茶里的黑糖珍珠(艾尔海森一口就给吸走了90%)引得卡维跳脚。但是往往遇见矛盾和麻烦后又常常是卡维首先妥协,艾尔海森理所应当的索要赔偿,他们建立的半完整赔偿制度是【劳工】和【割地求和】。
分别对应的是,卡维帮艾尔海森收拾书桌和帮他洗衣服,以及面对自己落败时答应愿意让艾尔海森把书放到自己的位置上——显而易见,卡维的桌子椅子柜子里断断续续都开始出现了艾尔海森的东西。割地赔偿的后果是卡维现在已经快和艾尔海森的东西混为一体!
“再割地后面你都要把自己赔给他了,你不是前几天才说艾尔海森放在你枕头边的书随时都有可能把你砸的脑震荡吗?”
“我也不想啊……你们没办法吗?”卡维猛地用塑料叉子插桌子,人倒霉了喝凉白开水都塞牙缝,他就买个奶茶服务员还能把旁边的泡面叉当做吸管顺手塞进袋子。所以卡维只能拿个泡面叉把饮料戳个孔对嘴喝。
赛诺摇头:“女生看到我都要跑路了,不会想和我说话。我的提议会是卡维你直接告诉她你身染重病,见到异性,不熟的人,不熟的雌性一靠近就会变成同性恋……”
他被一脸黑线的提纳里捂住嘴巴。
提纳里抿抿嘴巴:“只怕我们的说得话不够有影响力,你不是和艾尔海森说了这件事的详细吗?而且我想他会处理的更简便。那个女生你也说不是校内的人,对艾尔海森来说更好施展手脚。”
卡维搓了搓自己头发,往后一仰头长长哀叹:“我要是再去拜托他办成这事儿了,估计他明天就要把我的床上一夜之间摆满他的书,到时候我就只能流离失所了。”
赛诺举手手:“我觉得他不介意和你一起睡觉。”
卡维大惊失色:“我会把他挤下床的吧?”
你居然有自信能把艾尔海森挤下床?他摊个大字的气浪都能拍死空气中的蚊子,这不禁让提纳里联想起卡维和艾尔海森聊过身材的事情——卡维曾直言怎么样才能追上艾尔海森的身材,教教他,他也想。
艾尔海森拿着本书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迎着卡维灿烂期待的眼神开口:“你每天跑十公里,坚持一年。”
艾尔海森:“就能离教令院3650公里。”
“卡维,你要是真要和他睡觉你只能被他抱在怀里。”提纳里含蓄表达,但是很显然卡维直男boy(大概)脑补的是母婴采取的婴儿搂,他的表情一阵肉麻:“为什么不是我抱艾尔海森。”
“……也行,也行。”
提纳里脑补了一下,你怎能假设一个男生的杏癖?他没听过贝尔公主抱着野兽王子睡觉,但是他不敢再脑补下去,或许建立一个不存在的画面本就十分困难,他不敢脑补艾尔海森和卡维睡在一张床上卡维霸总霸气揽着艾尔海森的姿态——重生霸总貂蝉狠狠疼吕布?
卡维又拜托拜托的再次割地了,艾尔海森很不客气的接了卡维又一单麻烦,报酬是卡维以后给他手磨咖啡和要在他的床头多放两本书。四人寝里他和卡维的床铺已经开始不分你我,卡维定睛一看。艾尔海森上次放他枕头旁的书是《自私的基因》,这次给了他一本《撒娇女人真好命》。
卡维鼓起来了:“你故意的吧!!!”
艾尔海森单手撑住要上来和他抛决战技的卡维,宛如用镜闪躲避落下来的史莱姆一样轻松。千斤拨四两给卡维制服在地:“特意为你买的,看到你喜欢就好。”
卡维叉腰,拜托人的站着俯视椅子上的男性:“你说谁被撒娇女人骗?!不对!我和那位女士才不是这什么关系!”
艾尔海森:“如果你愿意,可以想象是我被骗,假设这样会让我们善良的大建筑师开心一点。”
艾尔海森说很好解决,卡维想听他的方案时他开了耳机,吩咐卡维把女生约出来为先,早点解决早点让卡维去练练磨咖啡的手艺。
“卡维学长你好!”女生目标明确,甚至比卡维还提前到了预先定的咖啡厅。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格子裙,自打卡维出现出现在视野里后半分视线都没移开。光凭外貌真是难以想象她自打出院后缠着卡维不放死缠烂打了好几个月,卡维冲她礼貌摇摇手,女生这才慢慢注意到了旁边陪同来的高个子。
好高,看上去快有一米九了……?男生有着相当壮士引人瞩目的身材,相当具有冷酷气息的碧绿色耳机套在耳朵上,穿着一袭黑色的T恤衫,外面套着一层淡绿色的外套,面貌相当俊秀英气,不说帅的惊天劈地,卡维和他走在这一条街上说的上是相当秀色可餐的两个男大学生。
男生点点头,竟然先帮卡维拉开椅子,然后卡维穿着红色外套坐下,表情露出一丝局促紧张。
事先预定好的位置送上了三杯饮品,卡维正准备端起杯子润润嘴巴再介绍……呃怎么介绍他要先好好想想……其实他想了很多版!但是他太紧张,一时间还说不出口。还没咽下嘴巴里的红茶,艾尔海森就开了口,用非常平静的,习以为常的,不近人情的,魔幻的正常语气说了一句神人鬼妖不明所以,珐露珊听到会说臣妾要告发的话。
“你好,我是卡维学长的小三。”
……
……
……
背后不远处预备支援的僚机提纳里一口柠檬水喷到赛诺的衣服上。
“等等等等,不是,我……”卡维慌忙咽下饮料摇了摇手:“我和他……”
“为什么不承认?学长,即使你没有答应我,我也确实是在追求你不是吗?”
艾尔海森半垂下眼睛,无端地侧过头,半阖的翠绿色眼眸弥漫一层淡淡的失落(大概)下撇的嘴角搭配起来更露出一丝无辜感,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卡维简直想尖锐爆鸣一声捂住他的嘴,他由衷的希望着艾尔海森的嘴巴从今以后除了吃饭不要有任何其他用途!
我的草神大人在上啊!
假设神明给予卡维家每个人一生一次的许愿机会,他现在一定会许愿说期望就此以后与名为艾尔海森,须弥教令大学男生宿舍四号楼99号宿舍三号床位的雄性生物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草草打紧趁着第二块墓碑半价的大好下葬机会给他俩埋了吧!!
“我今天是特意跟着卡维学长来的。卡维学长为人善良,你已经给他带来了麻烦,他已经从车祸中救你于水火,你不要恩将仇报以身相许。”
脸皮厚达几米钛合金铁墙的ai海森连环出击:“如果你还是不想放弃,那么我也不介意和你竞争。毕竟已经有目标,卡维学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旁边的卡维学长已经在装鸵鸟,面红耳赤的捂住脸,他装死,他装哑巴聋子,他被艾尔海森这个突如其来的深情通讯恋爱而不得的通讯恋人设吓昏。
“如果连我都没有信心战胜的话,那就别抱有能打败卡维学长对象的可能。”震撼人心发言者端起杯子里的红茶,自然的喝了一口。不声响的皱眉,他不太喜欢——他喜欢咖啡。
卡维战战兢兢的回了魂:“抱歉……我确实不能接受你的心意,当然我,我。”他极快的扫了艾尔海森一眼,脸更红了:“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是我不够好……”他觉得自己像什么影片里的渣男说话。但是他明明是一个一身清清白白的好汉。
“卡维学长,你应该有自信你是完美的,因为不止我一个人在追你。你不应该保留其实提纳里和赛诺也与我一行其中的事实。”
……
……
“演的还是真的?”赛诺挤提纳里:“他这家伙演技太好了吧?”
演的怎么了?如果是假的我磕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成真。如果是真的,我磕一下怎么了本来就是真的。如果是演的,我磕一下怎么了,本来就是演给我看的。
提纳里耳坠被压到,但是太精彩了他要先认真偷听:“……可能真假参半,不过艾尔海森真毫不留情直白打击啊。”
世界上一切看似弱智和直白的攻击,如果戴上一个大学生的标签,世俗都会抱以谅解,毕竟谁会想和小学才毕业六年的一帮清澈见底的【愚蠢者】扯皮?
艾尔海森聪明的说他和赛诺也在一行,也没详细说这一行里到底说的是追求者还是一起给卡维出馊主意,总之他们四个人真是太强啦,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都没有他们这么团结!
卡维的人设翻天覆地,艾尔海森的到来给予了核打击一样的概念,女生过不了多久就面色通红的站起来道歉,匆匆忙忙的涨红着脸,看起来马上要哭地跑掉了。
“我现在就要去跳楼,提纳里,你喜欢哪块楼盘好,我现在就去跳了帮你降价。”
卡维目死,短短一个小时里他的身上贴满了不下五张标签:渣男,烂桃花,老好人,钓鱼妹子,男通讯录。
“想那么多还不如现在就去买咖啡豆练你的手艺,我对咖啡的口味有较高标准。”
“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天堂去让你此生有喝不完的咖啡!”学长被玷污了名分正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猛戳艾尔海森胸肌胳膊,可惜攻击力太过式微,看上去就像一只麻雀扑腾。
怪不得昨天还不给他说计划,这下好了,他们这四人寝室今天就要多一个死人了,真是四四又死死的正弦函数人生,不过卡维感觉他这段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你当时不是说【拜托拜托只要能解决什么都可以吗?】”艾尔海森把耳机插上,凉嗖嗖发言:“怎么?难道说想给我这个【小三】转正。”
“……你的嘴巴是除了吃饭外不能有其他的功能就好了,我要用刷锅水冲冲你的脑袋。你你你这下不是把我的声誉彻底败坏完蛋了!?”
“她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大学生,你说了她只是一个城市内的打工人。”艾尔海森滑动手机晃了晃,带来了一种迷之理所应当:“你觉得正常人会把自己差点当小四的这种事情说出去吗?”
卡维:“……”
卡维:“……”
卡维:“那你为什么要说你是小三。”
艾尔海森转过头盯着他:“原来你想听的人设的是艾尔海森是卡维的男朋友。”
卡维摇着花手:“不不不我是直男。”
艾尔海森:“。”
卡维:“等等那这样说起来你不就是小二?你想想啊,小三是第三人,小四是第四人。两个人里面谈恋爱的是不是就是小二。”
艾尔海森:“饿了就上菜吃,别小二小二的喊。”
“我再也不玩抽象了,一是没人懂我的幽默,二是真有人把我当牌佬,三是每次打牌你们都不积极,四是我又是拿到了新的牌,五是……”
赛诺停顿:“等我编一个冷笑话。”
艾尔海森:“还以为你要【五是人格启动】。”
赛诺:“艾尔海【森】讲冷笑话是不是也是一种生草”。
赛诺:“这个笑话的意思是……”
提纳里:“歇一下好吗?好的。”
卡维:“你坏。”
艾尔海森:“……”
现在给宿舍约一个三人脑检查来得及吗。
卡维割地求和的次数多到他马上只能睡在艾尔海森书上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赶出寝室了!”卡维义愤填膺,愤怒的发现有路过的大学猫猫路过,上赶着又开始学喵喵喵喵试图叫把猫引过来 ,然后把自己刚买的火腿剥了喂。
“你想赢回你的地盘吗?”提纳里看卡维把猫抱了起来,把卡维的书挪了一下,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人已经开始咪咪咪咪咪叫,可见得人类的变脸迅速。
“对,我要找个机会赢回属于我的一切!”
“会赢吗?”提纳里问。
“会赢的。”卡维握拳,像热血少年,可惜他面对的魔王是现实派冷酷无情无义的阿鲁嗨森。
“你想怎么赢?”
“学识吗?”
“他看的书感觉比我前二十年都多”卡维搓搓猫,叹了一口气:“他天天摆在我位置上面的书有的我字都认不到。”
“他是学语言的嘛。”提纳里拍拍猫头,橘猫很嗲的咪咪两声:“……力量?”
卡维抬头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提纳里:“诶?我打艾尔海森,真的假的?”
提纳里:“……”
他不禁有一丝怜悯,艾尔海森此刻很像那个知名的举着板砖和书的图片,提名叫知识的力量与芬芳他全部拥有。
卡维用指头逗猫:“小猫,你可以吃芝士汉堡。”
“如果他不答应起码要给我一个睡觉的位置。那我只能使出我的绝技了。”
金色头发的天堂鸟等猫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后鼓起勇气:“他必须要让我起码在寝室里能睡觉,如果不行的话我只能又拜托他给我让点位置了。”
提纳里:“……”
这个句式不就是你不能踩我的底线,要不然我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修改他吗?
不过艾尔海森应该不会那么无情,提纳里想,虽然说艾尔海森他经常变着花样看卡维上蹿下跳急得火烧眉毛。但是……其实最后都会出手帮忙。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有时候闷骚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直到他在结束和卡维这样日常聊天结束后的第三天,他推开宿舍门,见到的是……
穿着女士围裙头上戴着蝴蝶结的金发学妹怎么会在他们男生宿舍?提纳里迅速关门,再开门,关门,再开门。
卡维的声音虚弱的像被抽干了阳气:“提纳里,你进来吧。”他这辈子遇见艾尔海森后的命,比过期了五千年的苦瓜汁还要苦。
————————堂堂连载《不可思议之拜托啦!大学男宿舍里的女仆大人!》正式开播!
艾尔海森答应解除部分割地协约的要求竟然是——卡维需要三天内内扮演女仆充当他的仆人。
“不会让你太社死的。”艾尔海森曾这样保障,但是这不由得让人紧迫连连,但是人家手握卡维床褥大半掌控权,看卡维憋气的样子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提纳里站在门口,无端地笑了,他觉得这个宿舍真是来对了。
第二话:《卡维说,他是艾尔海森的奴仆》开始连载………(大概)
如果在你阅读的过程中笑出来就好了!😘
【砂理】怨恨锁链
@枉清 老师点的破镜重圆
想试一试没写过的所以是一点男同性恨女鬼背景下的不明显破镜重圆orz
题目来自于lol的装备厌恨锁链
1.
拉帝奥脱下厚重的外套,在门口清理了斗篷上的积雪。
今天是砂金的第三个忌日,他刚扫完墓回来。
外边在落雪,但不太冷。拉帝奥在墓碑前不愿打伞,因此淋了些雪。
该洗澡了。
学者走向浴室,想着把那些和烂赌鬼有关的晦气全部洗干净。
无名指上的那环银圈被取下,稳妥地放到了洗浴台上。一点氧化的暗沉引起了学者的注意。
很刺眼。
一如这戒指本身一样刺眼。
拉帝奥迈入浴缸,让水没过头顶。
真的很刺眼。...
@枉清 老师点的破镜重圆
想试一试没写过的所以是一点男同性恨女鬼背景下的不明显破镜重圆orz
题目来自于lol的装备厌恨锁链
1.
拉帝奥脱下厚重的外套,在门口清理了斗篷上的积雪。
今天是砂金的第三个忌日,他刚扫完墓回来。
外边在落雪,但不太冷。拉帝奥在墓碑前不愿打伞,因此淋了些雪。
该洗澡了。
学者走向浴室,想着把那些和烂赌鬼有关的晦气全部洗干净。
无名指上的那环银圈被取下,稳妥地放到了洗浴台上。一点氧化的暗沉引起了学者的注意。
很刺眼。
一如这戒指本身一样刺眼。
拉帝奥迈入浴缸,让水没过头顶。
真的很刺眼。
刺眼得像这场荒唐婚姻本身,像另一位当事人无光的眼睛。
学者出于私心答应了这场和公司的联姻,砂金出事那天,他正在写日记,正隐秘地珍藏着细枝末节的亲密。拉帝奥还没来得及找机会说清心意,对方就这样将命赌了出去。
蓝发美人将头沉得更低。
他本以为砂金多少也是有点喜欢他的,直到对方的死讯传来,用他难以承受的方式让他认清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与自视甚高。
肺里的氧气快要耗尽,大脑开始泛白。
或许是因为大脑不清醒,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拉帝奥猛地浮上来,气都还没喘匀就一把抓起洗浴台上的戒指朝窗外扔了出去。
明年他不会再去扫墓了。
2.
春夏秋三个季节都过得很快,唯独冬天,肃杀的季节总是最难熬。
今年初雪很大,不眠不休地整整下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突然又下起了大雨,冷得人不愿出门。
太冷了,拉帝奥想着。他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看着倾盆的大雨砸在马路上,砸进泥里。
太冷了,今天就不去扫墓了。
拉帝奥习惯性地想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想起来那圈银制品早就被扔掉了。一年过去了,他依然常常忘记。
年末学者总有很多事要收尾,他没有太多时间花在零散的情绪上,于是拉帝奥转身去了书房。
学者关上书房门的瞬间,呼啸的冷风像疯了一样砸向客厅的落地窗,将通风空隙吹出刺耳的响声,像尖锐的警报。大风吹了很久都没有止息,像带着怨气,像带着恨意。
学者批改着学术垃圾,他今天总觉得有些湿冷,尤其是颈侧和脚腕,像被潮气缠住了。
于是拉帝奥起身,准备去客厅拿毛毯。
拉开书房门的一瞬间,学者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客厅一片狼藉,纸张和摆件全都摔在地上,像经历了一场入室盗窃。
窗外的风还在刮着,却小了很多,只是像普通的大风那样呼呼地敲着窗户。
拉帝奥惊疑地去检查门窗,却发现一切都完好无损。
怪了。
他一边收拾着烂摊子一边思考着灾难原因,不经意间,他摸到了一个硬质圆环。
!!!
怎么可能!
那双红金色的眼睛猛地一缩,拉帝奥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拿在手上的是一枚银质戒指,是砂金的戒指,是学者亲手从砂金手上取下来扔进熔炉里的那枚戒指。
不祥感慢慢爬上拉帝奥的脊骨。
他抬头看向玻璃窗,望向半黑的天幕。
“咚咚咚———”
风又大了些,吹着雨打在窗上的声音像绅士的敲门。
拉帝奥起身,将一切都整理归位。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准备赶在天黑之前出门一趟。
看来今天这个墓是非去扫不可了。
3.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拉帝奥走进雨幕的一瞬间,雨势小了不少。
拉帝奥就这样沉默地打着伞走在雨里,细细观察着渐渐减小的雨势。
到了。
拉帝奥看着眼前这个朴实无华的墓碑,表情依旧冷漠。他照例放下伞,却发现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了。
“给。”
拉帝奥熟练地把花放在墓碑前。
“这次就没给你带玫瑰了,我已经把戒指扔了。”
风又开始吹,将那束新鲜的花吹折,连花瓣都吹散一些。
“我说过让你向前看,现在我也该向前看了。”
拉帝奥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方矮矮的墓碑。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条线都是他亲手刻上去的,他至今都记得刻刀划破指尖的尖锐痛感。
“我该走….嗯….”
学者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骤然间就狂风大作。
湿冷感趁机顺着脚踝爬向拉帝奥的侧颈,拉帝奥像被一条无形的蛇缠住,动弹不得。
远处城市的灯光照不到这座孤坟,如果砂金现在要动手留下拉帝奥,没人会发现。
“砂金,”拉帝奥的声音抖然冷下来,没有恐惧、没有惊喜,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就只是全然的冷。“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怨气。”
墓碑前站着的人还想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下去。
拉帝奥其实并不害怕城市的灯照不到这里,他敢来这里就一定有办法脱身。他只是突然觉得这里晚上这样黑,显得砂金长眠的地方未免太孤单了些。
但他不应该再关心这些了。
“我走了。”
4.
“人都应该有改正自己错误的机会,对吗,教授?”
那天之后,拉帝奥的电子设备像疯了一样不断弹出各种奇怪的信息。今天也是这样。当拉帝奥的电子设备荧幕无数次出现这句话时,他终于妥协了,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走不掉了。
“不,不是每个错误都被原谅的。”
拉帝奥这次正面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将这行答案输进作答区后,荧幕开始像疯了一样疯狂闪烁。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真切地从背后掐住了拉帝奥的脖子。
“那违背自己誓约的人该如何处罚呢?”
大小不一的文字浮现在荧幕上,组成这句意味不明的控诉。
什么?
“你向我和母神立下过誓约的,拉帝奥,你说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你把它忘记了,你违背了这个誓约。”
“既然教授说不是每个错误都能被原谅,那就请你好好收下接下来的所有。”
电子荧幕显示完这两句话后就彻底暗了下去,不再有任何动静。
几乎同一瞬间,拉帝奥被冰冷的东西缠住了,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被打开。
红金色的眼睛猛缩。
痛。
全然的痛。
拉帝奥的身体被湿冷的不可见物完全支配,他甚至不能做到蜷起身体缓解疼痛。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欢愉,全是疼痛。
三天过去,拉帝奥终于得空喘口气。
金发的青年似乎终于愿意出来见他,在第四天的夜晚凝出了实体。砂金从背后搂住拉帝奥,头放在他肩窝,一副温情脉脉的模样。
拉帝奥在砂金出现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没有回头,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
年长者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轻轻出声:
“砂金,那句完整的誓约是‘无论疾病或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相惜,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你爱我吗?你珍惜自己吗?
学者垂下眼睛,将这两个问题咽进了胃里。
你没能做到前提,所以死亡隔开了我们。
眼泪落进枕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5.
一觉睡起来,拉帝奥的戒指又回到了左手无名指上。
那枚素银戒光亮如新,没有一丝氧化的暗沉,甚至在阳光底下闪着漂亮的光泽。
“…….”
“拉帝奥,这份见面礼你还喜欢吗?”
砂金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像从前每一个平凡的早上。
“你什么时候也有翻垃圾桶的习惯了?”
拉帝奥没来得及画眼影,嘲讽意味都大打折扣,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这样温和地暴露在空气中。
“建议你认真带好,维里塔斯,不然我会让你把这对戒指吃进去,各种意义上的。”
那双眼睛依然没有光,就这样像死水一样摊开,带着微妙的威胁和怨恨看向拉帝奥。
“你有什么可委屈的,砂金?”
拉帝奥也隐隐来了火气,四年前收拾尸体的惨烈情景还历历在目。
“为什么死人还有资格威胁我?”
“死人?”
砂金一步一步走进拉帝奥,用影子罩住了咄咄逼人的爱人。
“既然你承诺过‘死亡不能将我们分开’,那为什么不试着复活我呢?”
什么?
砂金在说什么胡话?
“我等了你很久,赌你会放不下我,会念着旧情复活我。”
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走近拉帝奥将他拉进了怀里。
“所以这成了我输掉的第一场赌局,拉帝奥。”
“不可理喻。”
拉帝奥有些诧异,他至今不太能理解砂金剑走偏锋的赌徒思维。
“怎么可能,砂金,我怎么可能去复活你。万一你是真的累了想要休息呢?万一我这次没有猜对你的心思呢?但凡我动用丰饶或是繁育的力量复活你,你都不再是‘你’了,砂金。我怎么敢赌这个,怎么能因为私心做违背你的意愿的事呢?”
被抱在怀里的美人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于是他推开砂金,恶狠狠地喊他滚。
但没能起作用。被推开的男鬼又黏过来,将拉帝奥抱得更紧了。
“确实很累,拉帝奥,我都快累死啦。”砂金蹭了蹭爱人,放软了语气撒娇。
“但一想到你会等我回家,我就能心怀希望地度过每一天。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没用太过分的手段。”
砂金的身体依旧是凉的,他环住拉帝奥,像拥抱,像锁链。
“所以你不能说你要走,不能说你放下我了。”
那双诡丽的眼睛在拉帝奥背后睁开,忽明忽暗地闪过许多情绪。
砂金的身体越来越凉,像下一秒就要融进冷风里。
但拉帝奥依然固执地想要从这个束缚性质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砂金,一个在结婚后突然去世又突然复活的人并不像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伴侣。”
拉帝奥承受不住失去爱人第二次,因此在砂金真正学会自爱之前,他不会原谅这一切。
“砂金,我能够妥善处理好怨恨,不代表我不会对你产生怨恨。”
学者至今记得这种阴湿的负面情绪,它出现在每一个夜晚,尤其是想到砂金时,那种粘滞的情绪就会像蚁虫叮咬伤口那样使学者辗转难眠。
“对不起,拉帝奥,我还没爱过亲人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砂金放松了抱着拉帝奥的力道,不管爱人要不要原谅他,他都该诚心诚意地认错。
“我会好好去学,但你得对我多点耐心。”
青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轻快了起来,
“如果你信不过我,也可以在复活我的时候动点手脚,比如让我离开你三天就会发疯。”
拉帝奥白了他一眼,对这个蠢问题不做攻击。
“对了,你是怎么突然活过来的?”
拉帝奥这时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嗯…应该是靠怨恨吧。是死前酒馆给的奇物,好像叫【怨恨锁链】。”
消失之前,砂金笑眯眯地如实回答了。
“所以现在物理学不存在了哟,小猫。”
拉帝奥瞪了眼那个半透明的混蛋,没好气地喊他赶紧滚。
“滚回你的土里吧,烂赌鬼。”
金发青年笑了笑,说:“拉帝奥,你留下誓约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被锁在一起了。所以别想着走,拉帝奥,不管是用爱还是恨,我总会回到你身边的。”
彻底消散之前,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用丰饶复活我,维里,我不想当恶心的虫子。”
6.
“早安,拉帝奥。”
拉帝奥洗漱完成坐上餐桌时,砂金已经做好早饭了。
甚至几乎全部都是拉帝奥爱吃的。
“早安。”
拉帝奥坐上餐桌,道了早安,又迷迷糊糊地被给了一个早安吻。
“早饭很棒。”
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到。
“毕竟是我整整观察了四年的成果呢。”
砂金笑着,如实回答到。
FIN.
有参考女鬼模拟器。
【砂理】有天清晨从梦里醒来
SUM:
“如果俄罗斯转盘、扑克牌、八面骰子、还有硬币那些无聊的东西就可以随意决定你的生死,那么我也可以。”
*写得很无聊的一篇文
*失忆砂砂和感冒的教授,共计2w
*日常,噩梦,捏造,流水账,又臭又长预警
*两个病号
*还有一些爱
*本来是为5.5写的文,但是没有通过,一直压着没发打算等下次…现在看来反倒很合适,倒不如说造谣和拖延是会被制裁的(。)
1.
“砂金总监是一位体贴下属,认真细致,负责的好上司”——这话传出去了没什么人信,他玩命的名声在外,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怎么可能会关爱下属?别太荒谬。
人言可畏,刻板印象一旦定下就难以更改,任凭...
SUM:
“如果俄罗斯转盘、扑克牌、八面骰子、还有硬币那些无聊的东西就可以随意决定你的生死,那么我也可以。”
*写得很无聊的一篇文
*失忆砂砂和感冒的教授,共计2w
*日常,噩梦,捏造,流水账,又臭又长预警
*两个病号
*还有一些爱
*本来是为5.5写的文,但是没有通过,一直压着没发打算等下次…现在看来反倒很合适,倒不如说造谣和拖延是会被制裁的(。)
1.
“砂金总监是一位体贴下属,认真细致,负责的好上司”——这话传出去了没什么人信,他玩命的名声在外,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怎么可能会关爱下属?别太荒谬。
人言可畏,刻板印象一旦定下就难以更改,任凭助理小姐咬牙切齿和黑粉大战三百个回合也无济于事,反倒得了一堆的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自己快要气的爆炸,干脆眼不见为净…她在手术室外探头探脑,暗中祈祷。
这次的任务远涉星际边缘,收复一颗落后的荒芜星球,砂金安排好任务之后一个人去谈判——用赌博来说更为恰当,他拿自己的命与星球自由一百年作为对等筹码,赢得盆满钵满。
狗急了会跳墙,更别说人了。首领咬牙切齿,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奇物,狠狠地砸到了砂金的头上,额头上殷红的血缓缓流下,染深了砂金一层眼白,不过砂金也不是吃素的,把人制服之后他有些艰难地眨了眨眼,随后爆发突兀的笑声。
“居然还有另外的收获…”他把抓按住对方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其扭曲,骨骼关节发出“咔嚓”的响声,砂金说:“令人敬佩的勇气,你就只差那么一点儿,朋友。”
砂金拿走了对方手里的奇物。
“你没能杀死我,你就只能输在我的手下。”砂金的鞋踩在对方的脸上,伸手抹去血,眼神冷漠:“按惯例…去把人处理了吧。”
门外等候多时的下属整齐有序地进入,助理小姐看着砂金的伤,询问:“总监,要不要先行回公司的医院看看?剩下的事情我们可以处理好。”
砂金半阖着眼,说:“不急,先按计划内容推进工作,等到处理结束之后我再回去。”
又受伤了,要是被拉帝奥看见估计能收获一个掉头就走三声冷哼和五个“你自己想办法吧”。
哎呀,得找点东西讨教授欢心。
“小伤,不要紧。”
他拋着手里的奇物,略一思考:“先这样吧。”
砂金一个人回到了临时办公室,他简单处理了一番,将血擦去,又喷了喷止血喷雾,按理来说应该没事了,但他老觉得两眼发黑四肢冰凉。
砂金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伸手拿出手机,将奇物的模样发给拉帝奥。
砂金:捡到了个有趣的玩意儿,想送给你
砂金:教授,你看看
砂金:作为伴手礼好像还不错?
拉帝奥回复得很快。
真理医生:…你从哪里找到的?
真理医生:黑塔奇物失窃案,编号#117。
真理医生:#愚者之眼:它会剥夺人的负面情绪和记忆,如恐惧悲伤等,如果你和它对上视线三秒钟,那你会变得阳光健康积极向上,倒是很适合你。
砂金:那被它砸了怎么办?
砂金:我现在似乎没有很阳光,教授
砂金:我好困
真理医生:… …?
真理医生:那你大概率要失忆了
真理医生:现在立刻马上回程
砂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回复拉帝奥了,困意一点一点涌上,手机跌落在桌上,砂金趴着沉默地入睡,额角刚止住的伤口又崩开,#愚者之眼不怀好意地注视着砂金,贪婪地滚到砂金的边上,大朵快颐他的血,他的勇气,悲伤恐惧,破碎的爱以及喜悦。
“去把那个眼球从该死的赌徒边上拿开!”
助理小姐慌慌张张地接着电话闯进门,#愚者之眼已经变得通红,像是一颗红宝石。她按照拉帝奥说的用纸巾将其包裹扯开,放在一边:“教授,砂金总监很虚弱,他的额头还在渗血,需要先止血吗?”
“先止血,该死。”拉帝奥深吸一口气:“被人用鲜血喂过的#愚者之眼会连接饲主的神经,直到完全寄生…回程,送砂金去医院,进行神经切割手术,相关事宜我会向医生说明,眼球不能离砂金太远,无遮挡物体三米以内。”
“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到。”拉帝奥说着:“麻烦你了。”
拉帝奥匆匆赶来已经是庇尔波因特第二天的清晨,钻石知道他们关系不清不白,干脆和拉帝奥说了给砂金放假直到恢复记忆。
助理小姐在已经门口等候多时了。
2.
该怎么形容这一眼看过去的砂金呢…
拉帝奥不知道被完全剥夺记忆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但是他还算了解砂金。
砂金么,赌徒,总监…行事风格大胆,内里张狂肆意,最核心的地方却早就被人装了爱进去…尽管爱早就千疮百孔。
不该是这样。
愚者之眼被放在了一边,它早已褪去了血色,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砂金在看着窗外发呆,病号服衬得他无端虚弱。
像一具人偶。
拉帝奥内心评价:“像一具漂亮的人偶。”
“砂金。”
拉帝奥静静地看了一会,终于出声:“你还好吗?“
砂金转头看向他,额角还贴着纱布,那个伤口处是#愚者之眼 和他连接上神经的地方,神经太过敏感脆弱,只能等着时间将它慢慢修复。
“嗯。”砂金回答得很慢:“我没什么事。”
虽说记忆已经完全丢失,但身体的皮相倒是有了习惯,他露出一个惯常的,无所谓的笑:“早上好啊,教授。”
尽管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这样做了。
最熟悉的、最不会出错的方式。
拉帝奥轻轻吸了一口气,走近伸手,搓了搓一番他蓬松的头发,微微垂眼:“你说过绝对不会出问题。”
“对不起,教授。”砂金回答得很慢,好像说话都不甚习惯:“半个月的时间我就能完全恢复,记忆会一点一点回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做梦,医生告诉我的。”
“医生告诉你的?”拉帝奥说着:“公司的医生什么时候还了解奇物了?这是我转述给医生的话,砂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身体情况了。”
“哦。”砂金点了点头,不说话了:“对不起。”
现在倒是不油嘴滑舌了,拉帝奥有些苛责地评价着,失去记忆之后也许是谨慎心理作祟,砂金显得有些沉默,又或者是累了。
拉帝奥又开口:“好了,收拾收拾跟我回家。”
“冒昧问一下…”砂金转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助理小姐没和他说上这层关系,他看上去颇为茫然:“我们的关系是…?”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合作对象,还有家人。”拉帝奥忍不住叹气:“这是你的原话,赌徒,等你恢复记忆以后我要和你好好算账。”
砂金闻言笑了一下,眼里露出几分不解:“我还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他是直觉至上主义者,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既然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可以信任,砂金愿意稍微放松下来,等着对方的安排。
现在只是拼图的碎片消失了而已,但是拼图的轮廓已经定好,砂金知道自己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尽管他自己全都忘了,但有的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拉帝奥抿了一下唇:“这要问问你自己。”
“嘿教授,讲点道理,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砂金摊了摊手:“我怎么可能知道。”
“又不是不会想起来。”拉帝奥转身收拾着砂金的行李,还有那块破烂的砂金石,毫不客气一骨碌全都塞进包里:“准备走了,要去给你搬个轮椅吗?”
“教授不背我吗?”砂金起身,坐在了床的边上,看着那颗#愚者之眼,感觉眼睛又疼了一瞬,不舒服地皱起眉来。
拉帝奥没有回头看他,语气不善:“失去记忆让你的生理机能也退回到小孩的水平了吗?你伤的是脑子不是腿,自己走。”
砂金慢慢答了一句:“哦。”
3.
那个被他们称之为“家”地方在庇尔波因特的东部富人区,拉帝奥挑的地方砂金付的全款,距离商业大厦和博识会总部都很近,两个人都是社畜,上班方便放在第一位。
拉帝奥推开门,示意他跟着进来,砂金进来之后感叹了一声:“是我喜欢的风格,金碧辉煌啊教授,真不错。”
房间里乱七八糟的玩偶、地毯、宝石、奢侈品摆件则全都出于砂金的手笔。
“我和你说过不要再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买好了也得整理好…你去收拾张桌子出来,等会还要吃饭。”拉帝奥按了按太阳穴:“都是你自己买的,砸了也没事。”
“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东西,我可舍不得。”砂金已经伸手玩他的那些瓶装香水,试着按动喷了喷,柠檬的清爽味道散开,那边拉帝奥打了个喷嚏,语气幽幽:“同居禁令第十四条,不准在家里喷香水;薰得我头疼。”
砂金放下了:“抱歉,还有什么禁令吗教授?”
他老实认错,道歉之速度态度之诚恳堵得拉帝奥没法再发作,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拉帝奥摆了摆手:“你犯了之后我再提醒你,反正十五天左右你就能完全恢复记忆,没必要浪费时间。”
砂金又问:“十五天里你会一直在家里吗?”
拉帝奥点头:“我们忙了整整一年了,你在失忆之前说要好好安排一次蜜月旅行...现在看来呆在家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赌徒没有把一切搞砸,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计划赶不上变化,拉帝奥也不清楚砂金现在眼里的世界...麻烦?他不觉得很麻烦,砂金很少会在他的面前展露弱者的姿态,受伤十次能让他知道一次都算是意外,也不是故意瞒着,就是懒得说。
所以这对拉帝奥来说,反而是难得的、可以照顾砂金的机会。
真稀奇。拉帝奥内心评价:好像收集砂金图鉴一样。
砂金边收拾着东西,打了个哈欠,也许是奇物的原因...他一直有些犯困:“那我们来玩一局吧?就拿今天晚上谁洗碗来...”
“你确定要和我赌?”拉帝奥洗菜的手顿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真的全都忘记了,砂金,洗碗这件事没得谈,你总不能要求我给你做饭还要负责洗碗吧?还有...”
他说:“我和你打赌,赢的人一定会是我。”
砂金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拉帝奥,转头问了一句:“为什么?”
直觉告诉他,无论是什么赌局,抛硬币还是赌大小,又或者是轮盘转和德州扑克,他一定会是赢的那一个,不论缘由,但是拉帝奥又如此笃定?自己有什么把柄在他的身上吗?
“你总会想起来的。”拉帝奥说:“桌子收拾完了?再撑一会,吃完晚饭之后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把碗洗了。”
“家里没有洗碗机吗?”砂金没有再问,把那堆奢侈品换了个地方堆积。
拉帝奥说:“以后你也可以吃家政机器人的饭。”
砂金妥协:“好吧,科技是为了改进人的生活,而不是优化人的温情。”
拉帝奥:“不,这是公平。”
砂金:“因为你做饭了我就得洗碗吗?”
拉帝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挑眉:“是的,这是有必要的浪费时间。”
“好吧。”砂金说:“等我想起来了我再看看有没有必要...和教授吵架。”
拉帝奥:“不会。”
他说着:“因为我总会是正确的。”
4.
砂金以为自己的入睡会很困难,但事实上,在拉帝奥在他的边上躺下的那一刻,安心感就像柔软的棉花一样将他包裹,比起那些坎坷的半生,#愚者之眼 最先还给他黄沙和糖果,是那些像奇迹一样的,小小的爱。
卡卡瓦夏意外捡到了一颗糖果,风吹起沙子和热浪,他小心的把糖果收好,这是难得一件的珍贵之物,值得换取更有用的事物,比如一些干净的水,又或者撑过三天的粮食。
不过很可惜,部落里没有几个人知道糖果的美味,那些小孩也不愿意拿东西来和他换,卡卡瓦夏叹了一口气,找了跟石墩坐了上去,晃动着脚丫子等着姐姐和妈妈的回来,漂亮的糖果就像宝石,他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感觉是一股酸甜的味道。
糖果呈现一种深蓝色,就像书里所描绘的、沙漠上的夜空。世界是蓝色的——卡卡瓦夏想起来自己莫名奇妙的推论,他听说大人说过,在遥远的另一颗星上,有着比沙漠还大的湖泊,人们将其称之为海洋,那里会孕育鱼类和贝壳,天空倒映海洋的颜色,海洋就是蓝色的。
也许远在极光之外的地方,在这颗星球的外面,就是一整片蔚蓝色的海洋吧?不然为什么在极少数风平浪静的时候,天空会是寂静的蓝呢?这颗星球上根本没有海洋。
乱七八糟胡思乱想,时间就这样飞逝,卡卡瓦夏等到了家人,姐姐摸了摸他的头,妈妈将他抱起转了个圈,他眯起眼睛笑着蹭了过去,干燥的皮肤上传来暖意。
姐姐神神秘秘地朝他竖起食指,右手攥成拳,朝他伸出来:“猜猜看,这是什么?猜对了就给你哦。”
“啊...?”卡卡瓦夏眨了眨眼,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是糖果吗?”
“锵锵!”姐姐把手张开,上面正安稳放着一颗漂亮的,和自己兜里如出一辙的圆形糖果,颜色呈现某种橘色:“是糖哦!卡卡瓦夏猜对了,好棒,这颗糖给你吃!”
“那...”卡卡瓦夏也学着她的做法,用着自己捡到的一颗糖:“要猜吗?”
“哦哦哦哦哦哦!”
妈妈好笑地看着他们两姐弟分享糖的味道,还是那个石墩,陪着卡卡瓦夏晃悠脚丫子的人多了一个人。
卡卡瓦夏:“姐姐的糖是什么味道?”
姐姐:“甜的。”
卡卡瓦夏:“我的也是甜的。”
姐姐:“骗你的,其实我的是超级甜的。”
卡卡瓦夏:“那我的是...是超级超级甜的!”
妈妈摇了摇头:“两个小孩....”
5.
晨光熹微,庇尔波因特的太阳已经定时升起,砂金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的精神稍微养回来了一些,转身去捞拉帝奥,却碰到额头上一片烫意。
“拉帝奥...”砂金凑近了些:“你是不是生病了?”
拉帝奥拧着眉,闷哼了一声,看上去不太好。
伟大的维里塔斯教授马不停蹄的把砂金的事情处理完,说着赌徒之后再好好算账…却忘了自己也是连轴转了三天的人。谁也不比谁轻松,他率领团队研究一整个月,总算把近期在宇宙肆虐的病毒的疫苗研制了出来,这样毒性就像是普通的发热感冒一样。
一朝翻车的不只有砂金,普通的发热感冒降临在了拉帝奥身上——三四年都不会病一次的人一旦生病就来势汹汹,头疼得要命。
拉帝奥惊醒,出了一声冷汗,呼吸间带上热气,感觉自己快要病死了。
砂金接了杯温水递到他的手边:“教授,你好像生病了。”
拉帝奥浅抿了一口,又还了回去,闷闷地说:“难受。”
埃维金人柔和了眉眼,低头把额头抵在了拉帝奥的眉心,语气带着安抚:“要吃药吗?还是去医院?或者有没有想吃的...要起床先洗个澡吗?”
拉帝奥好像还没缓过神来,由于身体的高温,在汗水的作用下头发沾在了皮肤上,他看了好一会砂金,觉得这个砂金简直温柔得不像话,感觉发毛,他问着:“有没有做梦?想起来什么了?”
“想起来了一些很好的事情。”砂金的呼吸落在拉帝奥的脸颊上,传来湿润的暖意:“吃完药之后讲给你听?”
“好,我饿了。”拉帝奥接受得很快,说:“我先去洗澡,你会做饭吗?洗完澡我就吃饭吃药。”
“好啊,教授。”砂金直起腰,后退一步:“喝粥?然后我把碗一齐洗了?”
拉帝奥蜷了一下手指,别开眼,草草点了点头。
6.
拉帝奥躺在砂金堆在沙发上的那堆玩偶上,毛绒玩具将他包裹,猫猫糕和小熊维尼,还有蓝莓小蛋糕和大黄鸭,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只留着一个头在外面。
赌徒的手没有再玩着筹码,而是老老实实地给拿着吹风机,他在给拉帝奥吹头发,热风吹起发尖,冰凉的手拨动发根,指头又贴到了拉帝奥的额头上:“你的温度还没降下去。”
拉帝奥:“快了。”
他研究的疫苗和特效药,他当然清楚。
乱七八糟的家里四散砂金的财宝,拉帝奥半阖着眼睛,心说迟早有一天要全都丢了。
浑身提不起什么劲,拉帝奥听着砂金关掉了吹风机找到盒子放了进去,似乎找到了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发出珠宝碰撞的声音,拉帝奥略有不满:“你过来一下。”
砂金没再继续玩,提步靠近,拉帝奥把人一把扯下,抱到了怀里,稍微调整了一番姿势,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和气味,内心的烦躁被抚平了少许:“你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姐姐,和姐姐一起吃糖。”砂金顺势靠在他的身上:“还有很多的沙子,少见的夜晚,爆发的极光…感觉很幸福。”
“糖是什么味道的?”
砂金说:“酸的,很酸。”
图鉴收集-很温柔的卡卡瓦夏和糖?
拉帝奥抓着他的手,想了一会要说什么:“看来可以提前给你剧透一点内容,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人打趣说你的眼睛就像是甜腻的糖果,能不能挖出来送给他...你笑着给人阴了,我看完了全程,在我戴上石膏头的前一秒,你看到了我。”
砂金反过去捏他的手指:“我说了什么?”
“你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但那天庇尔波因特雷雨大作。”拉帝奥陈述着:“然后说句教授再见,就和你的同事们一起喝酒去了。”
“那还真是遗憾,我那个时候居然没有...直接开始对你死缠烂打吗?”砂金抬头看着拉帝奥的下巴:“我还以为我会对你一见钟情的。”
“哈...”拉帝奥摇了摇头:“那你一见钟情的方式真是别致,我是说,第二次见面合作,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印象。
砂金无辜:“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拉帝奥:“你很快就会想起来。”
砂金转移话题,伸手碰着他的额头:“什么时候可以降温。”
拉帝奥:“不知道,有点困了。”
砂金:“那就再睡一会?”
拉帝奥“嗯”了一声,又想起来翡翠的嘱咐,伸手勾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拍一个自拍,告诉你的那群同事们你还活着不用担心。”
砂金接过,用指纹解锁,问着:“我的密码是什么?”
“六个8,还能是什么?你以为你很懂浪漫吗?”拉帝奥神色怏怏,帮着他操作拍了一张《呐喊-砂金》然后发了出去,其高糊照片足够让星际和平公司手机生产商把拉帝奥告上法庭,消息一时间弹得飞快,托帕更是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托帕:“喂喂?怎么回事?真失忆啦?变成原始人不会用手机了吗?”
“我手抖了一下。”拉帝奥说:“他真的失忆了。”
“哟,那我可要和翡翠来慰问慰问。”托帕笑道。
拉帝奥:“没空,别来。因为我也病了,高烧40度,头晕眼花没力气。”
他的声音有些懒散:“这个砂金很稀有。”
托帕来了几分兴致:“嗯?”
“没事。”
砂金不满:“教授?”
拉帝奥挂断了电话,没说自己隐秘的小心思,揉搓一番砂金的头发:“好了,我睡一个小时,你可以在家里到处翻翻,毕竟对现在的你来说...那些东西都很稀奇。”
他顿了一下:“当然,不要乱吃东西,特别是我房间里的。”
7.
拉帝奥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砂金没理由不去他的房间看看。
他打开门,又往外面看了一眼,终于确定这不是穿越,跟得实验室一样的房间还真是他教授呆的地方,砂金往里走了进去。
书桌上明晃晃摆着一沓A4纸,砂金走近翻阅——好在他只是失去了记忆而不是失去了智商,尚且看得懂上面的文字,他粗略地翻阅过去:
砂金-心理咨询
砂金-胃部检查
砂金-手臂重塑
砂金-植入手术
砂金-心理咨询
...
砂金后知后觉,这应该是自己的病历本。
拉帝奥为什么要调查这种东西?从蛛丝马迹中可以推断,自己也许经常受伤...砂金沉思,也许每一次偷偷去医院治疗,拉帝奥其实都知道?但拉帝奥想说什么?
砂金想了一会,猜不出来,毕竟他现在拥有的全部记忆只是从苏醒到现在的,还有一点点卡卡瓦夏的童话,数据不充分,结果也无法计算出来。
他退了出去,看着乱七八糟的客厅,犹豫一瞬,心说明天一定整理。
拉帝奥还在熟睡,砂金探着额头的温度,估摸着应该退烧了,也稍微放下心来;自己也跟着钻到了毯子里,闭上眼睛。
#愚者之眼 睁开眼睛,不甘不愿地还给他“死亡”的记忆。
匹诺康尼的每一个人都不容小觑,被到处针对的感觉并不好受,砂金从入梦池上惊醒,抬头看向坐在一边看书的拉帝奥,轻轻呼出一口气。
“心率太高了,赌徒。”拉帝奥说。
“这不是看见教授,心动了。”砂金抹了把脸,压下紊乱的呼吸,扯出一点笑,撑着墙从入梦池里头出来,死亡的心悸还笼罩着他,失温的感觉太折磨太痛苦,现在他都觉得手腕很疼。
拉帝奥:“这一次又尝试了什么?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了,想把这几年没死过的赌局都补上,回去之后建议去看看心理医生。”
“还真是不客气啊教授。”砂金坐到他的边上,想要拧开瓶装苏打水,手却颤抖着半天使不上劲,拉帝奥看不下去,伸手给他拧开放好:“还要再来几次?就算是实验科学,在失败三次之后也要重新考虑是不是得换一个赛道。”
“不试了。”砂金接过苏打水,喉结滚动:“痛死了。”
他抱怨着:“还好我活了下来,死真是一件很痛的事情。”
“能察觉到痛是好事。”拉帝奥说:“这是在提醒你珍惜生命,赌徒。”
砂金没说话,拉帝奥伸手抓了两把他的头发,有些嫌弃:“你香得有些臭了。”
“教授有心理医生的学位吗?”砂金问着。
拉帝奥沉默了一瞬:“我没法当你的心理医生。”
“为什么?”砂金笑着问。
“因为我没有考取这个学位。”拉帝奥不慌不忙,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教授,没有。”砂金靠在沙发上,语气轻佻随意:“看来我如果在一个月内考取了相关学位,那我就比教授厉害了。”
拉帝奥:“我只是不感兴趣,又不是学不会。”
砂金:“是吗?”
拉帝奥没有再说话。
8.
砂金醒来的时候,拉帝奥看了他有一会儿了。
埃维金人留了一半的神志在梦里,茫茫然对上拉帝奥的眼睛,对方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凑近轻轻贴了一下他的唇角,无端羽毛落下。
拉帝奥说:“这样的生活还真是…无聊。”
砂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无所事事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很少见,一个动辄好几亿的生意,一个忙着拯救五六颗星球,他们两个都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事情。
“那找点东西玩?”砂金提问:“我收拾的时候看见了游戏光碟。”
拉帝奥:“你已经打通关了,我不会玩。”
“我们的教授也有不会的东西…”砂金还有些没睡醒,被丢在桌上的#愚者之眼 睁开它的眼睛,拉帝奥朝它丢了个大黄鸭毛绒玩具压下。
“你对它好残忍。”砂金嘟囔着:“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它…”
拉帝奥把快要掉下去的砂金往上捞了些,让毛绒绒的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脖颈部位,侧头:“喜欢它做什么?喜欢它让你失忆每天撒娇,然后我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房间里和你聊天?”
砂金闷闷地笑了起来,拉帝奥的反应实在有趣,不过他自己好像忘了自己现在也是一个病号,想起今天睡了吃、吃了睡的生活…砂金问着:“你感觉还难受吗?”
这不提还好…一提拉帝奥几乎瞬间就感觉自己头晕眼花嗓子疼,身体上还沾满了细菌病毒,他认真开口说:“我要去洗澡。”
“…?”砂金被拉帝奥挪到另一边躺着,眯着眼睛看准备洗澡的拉帝奥:“皮肤会受不住的。”
“啧。”拉帝奥坐了回来:“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想到了教授说让我去看心理医生,嘿,看来我还挺听教授的话。”砂金说:“是不是应该给我奖励?”
那股熟悉的、欠揍的轻佻劲。
图鉴收集-坏了一半但不敢放肆的砂金。
拉帝奥觉得自己手痒了一下,没忍住,伸手扒拉了一番砂金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卡卡瓦夏的记忆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不啊,教授,他是断断续续的。”砂金把头挪过去让拉帝奥玩儿:“晚上梦见的是姐姐,今天梦见了一点点你。”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规律。”
“谁知道呢?”砂金说:“反正就这样咯。”
9.
第一次见面在拉帝奥的心里只留下浅淡的影子,如同飞鸟掠过天空,但第二次见面得算记住砂金一辈子,估计死了都会忘不掉的那种,左轮连开三枪…差点杀了砂金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拉帝奥回到自己的房间内,看着被动过的病历本,知道砂金应该是来看过了,也不知道凭借他那有限的记忆容量能不能推理出正确的答案,谁先喜欢上谁…谁是一见钟情的那位,都不好说。
他的确没有给砂金做心理咨询的资格,医患关系衍生出的只会是扭曲的恋爱关系,而砂金又是另类中的另类,赌徒掏心掏肺给你看自己的伤疤、过往…对你的防备反而会更天衣无缝。
砂金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你了解他了解的越多,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估计已经开始评估你的价值了。
病毒来势汹汹,他病得有些晕乎,拉帝奥简单翻了翻砂金的病历,赌徒是个能蹦哒的,短短几年成为公司高管,最近更有愈发上涨的架势,其间的辛苦和劳累也只有砂金自己知道。
糖果和心理医生啊…
拉帝奥起身,从自己房间的床头柜里翻找一番,拿出一罐深蓝色的糖果,这是之前砂金丢给他说有安眠效果的硬糖,很贵,保质期很短,不要浪费。
“教授?”砂金靠在门边上,手里端着杯白开水:“你今晚不和我一起睡觉吗?”
“没。”拉帝奥随口说着:“找一些东西,你看。”
拉帝奥晃了晃手里的那罐糖,自动过期提醒码显示还有十天到期:“我都快忘了…”
“这是什么?糖?”砂金问着:“我送给你的吗?”
“嗯。”拉帝奥说:“今天已经刷牙了,明天再吃。”
“我可以再刷一次牙。”砂金跃跃欲试。
“驳回,去睡觉了。”
砂金“啊”了一声:“教授,你是不是还要吃药。”
“…哦。”拉帝奥简单应了一声,看着杵在门口没动的砂金:“嗯?”
难道还得看着他把药吃下去吗?担心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有些超过了?
砂金的脸上露出那么一点、罕见的不确定的神色:“如果梦境就是记忆…那记忆会变成梦吗?”
“很好辨认。”拉帝奥思考,开口说着:“你走到了现在,这就证明妨碍你走到现在的东西,已经全然被你踩过去了。”
10.
沙子打到了脸上,很疼。
卡卡瓦夏看着身边无力再扑腾翅膀的小鸟,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卡提卡人已经在举杯,谈论今晚的伙食。
没事的。
只要熬过去了就好了。
卡卡瓦夏调整着呼吸,小鸟的被绑着脚链,失去飞向天空的权力,和他一起在这场烈日下受着煎熬,它们已经奄奄一息。
卡卡瓦夏体温没有流失,但裂开的唇已经渗出了血,然后悄无声息的止流。
妈妈只留给了他们两样东西,护身符他要,项链他也要赢回来,他疲惫地看着那两只垂死的鸟,脆弱的脖颈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为了游戏的公平,他不能动手。
好想赢啊。
卡卡瓦夏心想:能不能快些死掉呢?
小鸟,只要你闭上眼睛,你就不必体会着被烈日灼烧的痛苦,你就能得到解脱。
那两只小鸟是卡提卡人的晚餐,但既然埃维金小孩敢找上门来提出一场赌博,他们也乐意陪他玩一玩儿,骗子小偷…如今又傍上了公司,凭什么这个满口谎言的种族总是能这么好运。明面上不好动手,但是众目睽睽之下的赌局…他们乐意看见埃维金人在烈日下受到酷刑。
“你什么也没有,那就来赌命吧。”
卡提卡人说:“和这两只鸟比一比,看看谁先死去。”
“好。”卡卡瓦夏说:“赢了的话,我要带走项链和小鸟的尸体。”
“那可不行,小鸟是我们的晚餐。”卡提卡人不满:“最多只能赌上项链。”
“那好…你们不能反悔。”卡卡瓦夏说。
那是两只幼鸟。
卡卡瓦夏听着它们一开始细嫩的尖叫,到最后变成无助的哀鸣,或许它们的母亲也曾是沙漠里飞翔的鹰,带着它们遨游在极光之下,又或者是栖息在树上的白鸟,等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天。
但是母亲死去了,它们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卡卡瓦夏看着最后一只小鸟也失去支撑的动力,绝望地垂下头颅,一动不动,他却松了一口气,缓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卡提卡人:“我赢了。”
卡提卡人眯起眼睛:“你是不是作弊了?我不管,你一定作弊了!骗子!”
他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卡卡瓦夏双手撑着桌子:“你们不会想要说话不算话吧?说好了,我赢了就把小鸟和项链给我,既然你们不肯认…那我就拿着两只小鸟的尸体回家了。”
“不行!”卡提卡人叫嚷:“那是我们抓到的!”
卡卡瓦夏歪头:“它们是我熬死的,根据卡提卡人的规则,谁成功杀了猎物,猎物就属于谁,它们现在是我的东西了。”
“违背了赌局…还想违背你们自己的信仰吗?”卡卡瓦夏嗤笑一声,毫不客气:“抢夺猎物?也可以啊,只要抢了这一次,在往后的狩猎中,也就不必再遵守规则了。”
“交换!”卡提卡人拿出项链:“我们拿这破珠子来和你交换!这总行了吧!”
“只能换一只。”卡卡瓦夏接过项链:“想要全部的话…你们得拿别的东西来换。”
“你不要太贪婪了!埃维金人!”卡提卡人愤怒起来:“只有这个!真以为有黑衣人的帮助!我们就不敢对你动手吗?!”
卡卡瓦夏被吼得一惊,攥紧了项链,脸上却毫不露怯:“是你们先违反约定的。”
目的已经达成,唾手可及的胜利会变得廉价,从而让贪婪的卡提卡人索取更多的东西——如果不摆出强势的姿态,那他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够了…卡卡瓦夏,你已经胜利了,可以退缩了。
他调整着呼吸:“希望在下一次的游戏里,你们会遵守规则。”
卡卡瓦夏转身离去,没敢看焦土之上死去的小鸟,劫后余生的心脏终于缓过劲来,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将项链攥得死紧,几乎要嵌入皮肉里,飞速地往前跑,耗光身体里最后的力气,他才慢慢拖着步子往前走,停步的那一刻,身体颤抖着干呕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踉跄了几步,在无人的角落里,跌倒在地。
11.
但是,为什么人要从梦里苏醒呢?
倘若每一次闭上眼睛都是一次死亡,那明天的生活到底是有多大的惊喜在等待着,才能鼓起勇气从无尽的黑暗里抽身,走向新生的自己。
砂金把温水递到了拉帝奥的嘴边,眼神里藏不住担忧:“教授,你得去医院。”
拉帝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他的状态实在不好,头晕得厉害,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去医院是最佳的选择。他垂眼想了一会,还是和砂金说着:“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呆着。”
“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了。”砂金拍了拍拉帝奥的肩:“我很担心你。”
“嗯...”拉帝奥翻出手机:“那我预约一下医疗机器人的上门服务。”
砂金点头,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捋顺,轻轻在拉帝奥的额心落下一个吻:“脸色太差了,拉帝奥。”
突然被这么喊了一下名字的拉帝奥有些僵硬。
他很快回过神来,胡乱起来一个话题,开口说着:“你也得快点恢复记忆。”
“如果没有恢复呢?如果忘了很重要的东西怎么办?”砂金问。
砂金指的是什么,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如果砂金遗忘了那些两人纠缠的记忆..那么现在的关系还会和以前一样么?记忆是先于感情,还算感情编造记忆?
“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拉帝奥哑着嗓子开口:“你要相信一个学者的专业。”
没有如果,也没有假设,事实就是事实,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不可能更改。
“好吧,那我们先吃饭吧,要不要就在这吃?”砂金提议。
让拉帝奥在卧室吃饭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强撑着洗漱坐到桌子边上,看着赌徒忙前忙后给他准备早饭,端上来一碗瘦肉粥,看上去到还挺像回事。
砂金又转头去厨房,拉帝奥问了声:“你还打算做些什么?”
“炖汤啊教授...中午留着吃。”砂金边翻看着食谱,便抽空回答拉帝奥:“我觉得我还挺聪明的,应该不会把厨房给炸了。”
说起来最近吃饭之后拉帝奥都没有洗碗,违背了规则。
图鉴收集-很想显摆的砂金。
“你认真起来什么都能学会。”拉帝奥翻出昨天晚上的糖,倒了一粒出来:“不过大部分时间都不认真。”
“我就当教授是在夸我了。”砂金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那我们来赌一把...”
“哦。”砂金撤回了一场赌博:“不赌了,你觉得会不会好吃?”
“会。”拉帝奥说:“我应该是全世界最信任你的人了。”
“?”
“你猜。”
...
天塌下来拉帝奥估计也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洪水爆发的时候他能兼职诺亚,在最短的时间内调度好人类建造出一艘方舟,扬帆驶向地平线的彼端,懒得管神明的恶作剧。
因此感冒发烧他也会绑架医疗机器人,把小白胖子储备箱里的药翻出来,自己给自己扎针吊水,留着医疗机器人在边上委屈哭泣,砂金左看看又看看,还是选择凑到他家教授边上问他疼不疼,要不要找个热水袋垫着。
拉帝奥叹息一声:“收起你那多余的担心吧。”
砂金坐到他边上,看着拉帝奥翻阅学术论文,自己又觉得无聊,从那堆卡带里随便找出一张卡插入客厅中央的大屏幕,开始打游戏。
他自己也不记得游戏怎么打了,但是跟着攻略一步一步走,学得很快。
#愚者之眼 睁开了眼睛,看着砂金在那打游戏,目不转睛。
等到拉帝奥抬头看的时候,砂金已经通关了很久,头一歪身子一倒下呆在地上睡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真麻烦,家里可不能再多一个感冒发烧的人了。
12.
砂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刚从梦中脱身, 疲倦就像熬死了两只小鸟一样,嘴唇干涩,浑身都提不起劲头,他觉得眼皮很沉…却不知晓苏醒之后是否会是另外一场梦。
“他醒了?”清脆的女声传来。
“准备把他运到急救仓里面去。”熟悉的男声响起,脚步声慢慢靠近,砂金奋力试图睁开眼睛,眼皮纸扎眼球鼓动,却被对方轻柔地按了回去:“好了,都结束了,好好休息吧。”
“教授,检测结果显示他已脱离梦境。”
“好,准备急救。”
“辛苦你了…拉帝奥,这次欠博识学会一个人情。”
“…”
那道声音说着:“不必,公事在他计划完成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举动都是出自我个人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剩了轻飘飘一抹释然:“出自我个人的私心。”
拉帝奥…?
拉帝奥…
砂金感觉自己被搬运,刚清醒的意识又昏沉下去,冰凉的液体透过静脉被注入入他的血液循环系统,好像一场经久不息的梦。
从九死一生的地方爬出来的砂金总监沉寂了一段时日,托帕出于同事之间的人文关怀,关心过他几次,砂金侧头对上白发少女的眼睛,说老感觉自己还是在做梦,还没清醒。
姑娘说你为什么不去找拉帝奥教授聊聊?
砂金叹息:“教授会把我扔出去,最近他见了我都绕着走…明明我都没有继续喷香水了。”
是的,严格来讲,他应该被拉帝奥冷战了。
匹诺康尼一事过后,由于砂金损坏了存护的基石,现在上头还在拉扯他要攀升到一个什么样的等级才算合理——那是钻石要挣的活,他可以享受难得的假期。
找谁去玩呢?
砂金心里过了一份名单,心想还是去找拉帝奥吧。
博识学会说拉帝奥教授去另一个星球出差了,砂金扑了个空,没找到人,在学会里逛了一圈自讨没趣的离开,本来关系就不清不楚,那边想要断的话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不甘心。
砂金站在赌场的顶楼之上抽烟,砂金心想:不甘心。
维里塔斯.拉帝奥......
拉帝奥....
他心烦得要命,转头回到赌场,人声鼎沸金碧辉煌,来来往往的人衣着华贵,砂金低头看了一眼表盘,今晚就在赌场睡吧。
“嘿,出老千的家伙而已!”客人叼着雪茄,带着讥诮开口:“谁不知道那位是什么货色,要我说,给我那样的资源,我绝对混的不比他差!”
每天总有几个人来他的赌场闹事,钻石把赌场交给他经营...也默许了他的一切动作,虽然最近他得小心行事,但这是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心情不好赶上把脸凑过来挨巴掌的了,真巧。
砂金右手按住左手手腕,微微转动,带上标志性的笑容:“您说说看,什么货色?”
“来玩一局吗朋友,希望您能给我带来一个有趣的夜晚。”砂金半靠在赌桌上,侍者将他们层层围起,围着中间的那个客人:“我从不出千,您也是知道的...”
客人的额头上渗出冷汗,他神色惊慌地咽了咽口水:“这...”
“我以前上赌桌玩的资格都没有呢,朋友。”砂金把玩着筹码,轻巧弹起接住:“试试看啊,所有或一无所有,要珍惜计划啊...来不来试试?”
客人攥紧手心,手腕上的绳结散发不详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筹码,砂金自从接手赌场之后很少上台赌,一夜成名的机会就在眼前,赌客深吸一口气:“来!”
“好啊朋友,我最欣赏你这样的人了。”砂金打了个响指:“开始吧。”
13.
难得醒来没有看见拉帝奥,砂金摸着毯子,睁眼迷迷糊糊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小纸条。
⌈ 临时有事,出去一趟,短信联系 ⌋
明明病还没好..…
砂金枯坐在沙发上,有些发懵。
记忆恢复到了这个程度,他也能拼凑出来自己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只是还有一些微小的,古怪的疑点。
在和砂金的赌局中,拉帝奥不会输。
为什么?
砂金想不到答案,把脸埋在沙发上堆着的大黄鸭身上。
他又起身打了一会游戏,打开电脑处理了一番工作和善后,助理小姐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总监身残志坚实乃吾辈打工人之楷模,简单交代了几句细节,砂金又回过头看石心十人那边共享的信息资料。
翡翠后台那边察觉到他的登入,发来一个问候。
翡翠:恢复得怎么样了?
砂金:至少不会因为不知道怎么点外卖饿死在家里。
翡翠:拉帝奥会准你点外卖?
翡翠:还是你胆子大了?
砂金“啧”了一声,嘟囔着:我在他面前有那么怂吗...?
砂金:他有事出去了,博识学会一般不加班,发生什么了?
翡翠:我看看...大事,估计你今天晚上要独守空床了
翡翠:要不要出来聚一聚?托帕的猫咖刚刚关店,很可爱
翡翠:还是我来接你?
砂金:不了
砂金:收拾一下家里的东西
砂金:太乱了
翡翠:哟
翡翠:还挺勤快
翡翠:不忙的时候记得来聚聚
砂金:好
砂金关了手机,起身收拾东西,这么一通忙碌,庇尔波因特已经坠入灯火通明里,而拉帝奥还没回来。
砂金:教授,你的病还没有好。
砂金:早点回来。
砂金:看见了消息记得回我。
他没开灯,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深邃的夜晚在这方室内降临,漂亮的眼球闪烁着微光。
#愚者之眼 注视着他。
胆怯是赌徒的大忌,赌场之上的人不可恐惧,不可退缩,注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路程,这样的路他早就走了成千上万次,终于走到如今。砂金自然知晓,在被剥夺恐惧之后,人在赌场之上就只剩下了狂热。
毫无意义的火,也只会毫无意义地熄灭在深渊。
胃部传来饥饿感,今天还没有吃饭,但是拉帝奥可能不会回家,他也没有再动作的心思。
不吃饭会在拉帝奥那里挨骂吗?砂金过了一遍脑子里的记忆,发现现在还没演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一集,于是他把之前拉帝奥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扯了上来,闭上眼睛。
希望梦里有拉帝奥。
14.
“…小鬼,你真的以为我们在乎吗?”卡提卡人把刀尖对准了他的眉心,言语嗤笑:“你凭什么觉得你有和我平等交流的权力?告诉你,我们不怕死!更不怕你死!”
人生是一场永不止息的游戏,但如果规则不被遵守,那纯粹是一场空谈。
“项链也好,小鸟也好,只要我们把你悄悄杀了,又有谁会知道呢。”
白刃割破了皮肤,鲜血带着粘腻感,随后爆发难以抑制的痛,砂金蜷缩起来,看着卡提卡人的嘴张张合合:“你输了,小偷。”
“你输了,奴隶。”那个人低头看着他:“幸运也不过如此。”
他脱力地看着鲜血从伤口里缓慢流出,失温,心悸,死亡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你输了,死刑犯。”押送的人发出某种讥诮的笑:“没有人来见你,你的孤注一掷毫无意义。”
一阵一阵的嗡鸣声在耳畔响起,如同泄密花蕊吸引的巨大蜂群,数万次的振翅形成固定的波长,顺着空气蔓延到他的耳膜处。
我…
输了吗?
某种泥浆般的浓稠之物将他层层包裹,砂金提不起一丝一毫的精神,每一次掷出骰子的概率都有可能失败,失败之后呢?
他对面的赌客看着手中难得一见的好牌,几乎压抑不住狂喜的表情,赌客毫不犹豫地将筹码悉数押下,金属碰撞声发出脆响,砂金浅浅淡淡地开口:“跟。”
翻牌,砂金惨败。
荷官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专业素养让她熟练地洗牌切牌发牌,谁知道他们大老板在想什么,这样输下去就会触发赌场的隐藏规则,输得一干二净之后就开始玩命…不是说老板最近收手了吗?
果然收手是传言。
“继续。“
砂金的筹码越来越少,直至一次梭哈败得干净,围观的客人大气也不敢出,谁敢说自己总是好运?石心十人的地位高高在上,又为什么不能成为赌局上的一枚筹码。
赌客盯着那把被放上来的左轮,欣喜若狂。
“存护的基石——这个不能赌,象征意义挺大的…要是真的送到了赌桌上钻石的工作又会增加了”砂金稍微整理了一番手套,露出笑来:“但是我可以赌我自己的命,来吧朋友,再来一局,看看谁能拿到那把枪。”
赌徒怎么可能收手呢?
“约劳斯.罗罗杰克。”砂金开口:“被公司追查的通缉犯之一,悬赏价格9千万信用点,你还挺便宜的朋友——曾经在序号768叛乱案之中破坏了由公司搭建的保护装置…从而导致学者,员工,士兵,流浪汉,本地居民共计一万三千六十九人的死亡。很有胆子嘛朋友,我敬佩你的勇气,变了一张脸,洗了一趟基因,还敢来我的赌场玩命?”
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可置信。
被他称作约劳斯的人舔了舔自己的唇:“被发现了啊…我运气很好的…总监,你一定知道运气好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要给我一枚筹码…我就能轻而易举地赢下世界,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全都死掉——也包括你。”
“我恨透了那群人,那群高高在上指点的人——谁不知道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将希望的果实裹上毒药再送到你的手上,他们背叛了那片土地,他们应该要死去。”
约劳斯说:“而我,始终会获得胜利。”
“因为你很会作弊吗?”砂金取下自己手上的戒指和手套,丢到一边的盘子上,盯着约劳斯:“玩点公平的吧,朋友。”
“你说这个绳结?”约劳斯取了下来:“一点星神的把戏而已,它会让多数人想看见的局面发生…以小博大,常胜冠军的失败,嘿,总监大人还真是见多识广。”
群众骚动起来,这个人赢了他们无数的信用点,原来不是单纯的好运...凭什么?
“我们比那些人先天就有更多的筹码,这根本不算作弊。”约劳斯毫不在乎:“我们生来就是幸运的选民。”
砂金轻轻笑了笑,抬眼看他,视线却落在了在一边不知道看了多久的一抹蓝色那儿。
拉帝奥…?
他来这做什么?出差结束了?
疑惑的心情暂且按下,赌局还要继续。
砂金将自己的烂牌摆在桌上,轻松回答:“这一轮我输了,朋友,你还真是让我感到惊喜。”
约劳斯迫不及待地拿起左轮对准砂金的额心,他毫不畏惧地对着黑黝黝的枪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砂金左手紧紧攥住,指甲刺入掌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在人群中央依旧表现得不慌不忙,只是心脏的跳动声背叛了他——他相信自己不会这样简单的死去,但是他不想在拉帝奥面前狼狈的死亡,游戏的规则需要遵守,事到如今,谁也不能当一个逃兵。
拉帝奥闭上了眼睛,听着那边扣动扳机的声音——
无事发生。
第一次,失败
砂金弯起眼睛:“再来一局吧,朋友。”
约劳斯“啧”了一声,坐下来继续,毫不意外的胜利,他再次拿起了左轮。
人真的会一二再再而三的从死亡的阴影里逃脱吗?生命的光辉如此耀眼,但死亡如影随形,时刻笼罩在砂金的身上,他不是没有当过逃兵,他在雨夜出逃,雨砸到他的眼睛里,在其中落下一片白骨累累鲜血淋漓——从此以后他失去了世界上的最后的家人,逃避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那不妨先决定自己的死法。
生死之间难以抉择,但输赢的目标清晰可见,没有任何一个赌徒在上场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想赢。
第二次,失败。
约劳斯拿左轮的手开始发抖,天知道砂金是不是在这上面动了手脚!?但他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规则...规则——谁说游戏规则必须遵守了!
他再次放下左轮。
“哦…还真是意外。”砂金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他开口说着:“那我们继续吧,朋友。”
约劳斯翻开牌,脸上带上了狠戾,下一次他不会再遵守规则,势必要把子弹击入对手的头颅之中,虐杀的大计在他的脑海中成形,他迫切地等着再次胜利。
——不过,谁能一直好运呢?
“…真遗憾,你输了。”砂金慢悠悠翻开牌:“要不要猜猜看,在这一局里…你是死还是活?”
“让我来解释吧,奇物 #道德制高点 你觉得你为什么能在那场灾难中活下来?因为你的好运?真是令人发笑...那里有你的妻子,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你的老师和同伴..和你并肩的战士和员工,在灾难到来的那一瞬间,你是唯一一个在外面,唯一一个可能存活的人,他们虔诚地为你祈祷,虔诚许愿——”砂金拿起一枚筹码,形势逆转。
金属筹码滚过他的指尖又弹起,落在约劳斯的面前,砂金不慌不忙地带好手套和戒指,轻巧地把左轮勾到自己的手里。
“是他们背叛了我!我们扎根于这片土地之上,他们却妄想将星球毁灭获取能源,用来进行移民...我活得了神的启示!神说他们都是背叛者,他们该死!”
“真遗憾...你的神明,只是虚伪又落魄的【嫉妒】而已。”砂金说:“你的基因病要花费的资金可不少吧,独吞可比分享来钱快多了。”
他难得来了些兴致:“你什么也不要了,那你猜一猜…现在还会有人虔诚祈祷...你能活下来吗?”
“…不…不!”约劳斯神色空白,四肢发冷,他甚至没有办法逃开枪口的锁定,只能看着冰冷的枪口抵到了他的额头上。
砂金的声音带着暧昧:“嘭——”
一声枪响。
血花四溅,脏了他一身娇贵的行头。
砂金杵在原地没有动,工作人员开始赶人,熟练地处理后续事宜,上了赌桌之后死生不论,但这一次是通缉犯,会比以往的报告要快一些。
他低着头,看着向他走近的那双脚,低声喊了一句:“教授?”
砂金刚出声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还顺利吗?你有没有受伤?”
“就在刚刚。”拉帝奥毫不客气:“少点担心吧赌徒。我飞回来之后问你的同事你跑哪去了,他们给出的答案是赌场,我心想你天天把【担心我】挂在嘴上,应该有点自知之明了,过来一看…哈!什么时候你可以担心担心你自己?”
“你不躲我了?”砂金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看见我了。”
拉帝奥朝他伸手,手上不容抗拒地夺走他手里的左轮:“那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
“…”砂金陷入沉默。
“因为你丝毫不懂得珍惜自己,将自己的生命视为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如果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每时每刻都要担心你的生死,腾出时间想我是不是要去给你收尸;又或许某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账户上多出来一笔巨款——那是你自说自话留下来的遗产,根本没有思考过我的意见。”
拉帝奥毫不客气:“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我喜欢你,我不想看你死。”
砂金小声喊了一句:“拉帝奥。”
如果奇物真的会让多数人的愿望实现,那砂金对群众的认识还是相当清晰的,那些人巴不得他死,他早该在第一轮的时候就死去了...他不了解其他人,但是他明白拉帝奥会怎么想。
教授大抵是见不得他死的。
拉帝奥扯着他去清洗手上和脸上的血迹,把手套丢到一边,来来回回给他搓了十几遍,砂金惨白的一张脸都被他搓红了不少,又有了几分活人气。
“教授。”砂金喊着。
还是那把左轮,拉帝奥把他按在了墙壁上,把枪口对准了赌徒的心脏:
“如果俄罗斯转盘、扑克牌、八面骰子、还有硬币那些无聊的东西就可以随意决定你的生死,那么我也可以。”
他实在有些生气,拉帝奥躲了一阵子思考人生,从哲学心理学角度分析自己的心动原因,认真剖析自己的感情,以学者的专业知识分析,遵守逻辑思维。拉帝奥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发表两篇《恋爱心理学》的论文,他拧巴着想清楚了,转头回来一看砂金差点死在他的面前。
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拉帝奥说:“听明白了吗?活下来,明白了就点头。”
砂金愣愣照做。
他把左轮丢到了一边,伸手想要抱住砂金:“躲你是因为我自己也想不明白要怎么办,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
砂金抑制不住地发抖,呼吸几瞬咬唇止住,他缓慢地,坚定地拨开拉帝奥的拥抱,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按钮,放到了拉帝奥的手心。
砂金开口说着:“亲爱的,我在我的心脏里埋了一颗炸弹。”
他垂眼:“如果我注定会死在赌场上,你就可以在枪响之前按下按钮。”
气氛一时间凝固,拉帝奥小心地拿着那枚按钮,骂了一句:“疯子。”
砂金低低笑了起来,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要怎么算是喜欢…对不起啊。”砂金开口说着:“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让你放心的方法了。这样在你和我的赌局之中,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赢。”
“那...那你收下了,就算是答应了。”砂金笑着开口:“是答应了吧?”
算了。
拉帝奥想:算了。
反正这辈子是栽了。
“会接吻吗?”拉帝奥低头看着他:“不会也没关系,你可以给我交学费,进行有关内容的学习。”
“教授、在你的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啊…”砂金用着抱怨的语气,伸手环绕住拉帝奥的脖子,将他的头往下压,稍稍踮脚,交换一个绵长,暧昧的吻。
“明天就去做手术。”
“…?”
“至少以后不准和我赌。”
“是是是,教授,我会在赌之前就认输的。”
15.
“醒了?”
拉帝奥侧头看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你躺在沙发上,气息不稳,做噩梦了吗?”
“嗯。”砂金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问着:“你病好些了吗?是不是今天还要去忙,我把东西整理干净了,教授,你有没有看见。”
“我没事了,你收拾得很干净,很棒。”拉帝奥揉了揉困倦的眉眼:“赶紧起床去洗漱然后吃早饭了...一个没注意你就能把自己饿晕....小孩子饿了都会去找吃的,成为大人之后感到饥饿就只会睡觉了...”
砂金从沙发上起来,看向拉帝奥:“早饭吃什么?”
“吃学会的食堂。”拉帝奥指了指桌上的小蛋糕和饮品:“没有别的了,不想吃就算了。”
砂金走近袋子,翻了一圈:“都是我特别喜欢吃的,学会伙食还不错啊,拉帝奥,那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拉帝奥说:“还有文件落在家里了,回来拿一趟,等会还要去看看。以防万一你可以把那袋子东西当成你的午饭和晚饭...还有翡翠让我放你出去玩了,也宅得差不多了吧?”
“嗯...”砂金草草点了点头,转身去洗漱,回来拿着小蛋糕往嘴里送:“那什么时候下班?我到时候来接你啊,然后我们去泡温泉放松一下?”
“再看吧,先帮我预约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忙完...”拉帝奥说着:“记忆恢复的怎么样?恢复好了我把 #愚者之眼 送到学会里去了。”
“差不多了,但是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想起来。”砂金把温水递给他:“继续放个两天吧,恢复得断断续续的,也挺麻烦,就不能一次性放完吗教授...它真是一个三流奇物。”
“这句话我倒是勉强赞同,不过,你失忆的样子也挺有趣的。”拉帝奥伸手接过:“怎么样?再次面对过往的记忆,心情如何?”
“习惯了...?我能这么说吗?”砂金耸了耸肩:“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有很多人和我重复过那些东西,但是这次不一样。”
不再是有人撕开他的伤口,看其中鲜血淋漓。
“嗯?”拉帝奥侧头:“有更多的细节吗?”
“不是,我还梦见了很多个拉帝奥。”砂金弯起眼睛,脸上带着股温和:“原来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啊。”
拉帝奥应了一声:“嗯,的确很久了。”
砂金挨着他坐下:“我觉得记忆的恢复也是有规律的,可能如果没有先体会到幸福,那么也不会感到悲伤,如果没有经历过悲伤,也无法再珍惜痛苦。”
“你这倒是有几分哲学家的样子了,看来宅在家里终于有空想东想西……咳。”
拉帝奥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病好了都是假的。
砂金看向他,拉帝奥眨了眨眼,有些不自然。
“教授…”砂金幽幽地开口:“你真的还要去工作吗?他们没你不行吗?”
“很快结束。”拉帝奥开口:“刚刚不是还在说记忆的事情吗?”
“哦。”
砂金没纠缠下去,思考了一会儿:“最先恢复的东西…除开童年的记忆,好像就是很多很多苏醒的片段了。”
“那倒是不错,梦境也在恭喜你又活了一天,迎来了全新的一天。”拉帝奥低头给自己掰药片,抽空回答着砂金:“但是下次睡觉之前记得吃饭。”
“不是的教授,我指的是我在梦里梦见了苏醒之后的片段,在梦里,我醒来之后看见了很多很多个你,拉帝奥。”
砂金自觉起身给杯子里续上热水,重新端到了拉帝奥的面前:
“然后梦里的太阳叫醒了我,让我再一次来到你的面前。”
【砂理】致我黯淡的边陲星
summary:学术不端嫌犯维里塔斯·拉帝奥畏罪潜逃,这是砂金失去一切的开始。
以下叠甲:
*原创NPC有
*砂金视角为主 有点病弱描写
*非常扯的剧情,为醋包饺子产物,致死量的各种没有依据的捏造 ooc
全文1w6,以上可以接受的话请继续阅读
(0)
追求一年,恋爱两年,结婚三年,早在23岁就英年早婚抱得美人归的成功人士砂金先生到现在最喜欢做的事还是和人讲他和他初恋——也就是和现任丈夫兼妻子的故事。他不能讲得太眉飞色舞,因为他可代表了星际和平公司精英阶层的风貌;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他家里那位博识学会的学者比较低调内敛……说到这,他...
summary:学术不端嫌犯维里塔斯·拉帝奥畏罪潜逃,这是砂金失去一切的开始。
以下叠甲:
*原创NPC有
*砂金视角为主 有点病弱描写
*非常扯的剧情,为醋包饺子产物,致死量的各种没有依据的捏造 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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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追求一年,恋爱两年,结婚三年,早在23岁就英年早婚抱得美人归的成功人士砂金先生到现在最喜欢做的事还是和人讲他和他初恋——也就是和现任丈夫兼妻子的故事。他不能讲得太眉飞色舞,因为他可代表了星际和平公司精英阶层的风貌;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他家里那位博识学会的学者比较低调内敛……说到这,他又跟你挤挤眼,凑到你耳边小小声的和你说:你不知道那天他戴上头纱有多美——
……
交换完戒指拥吻在一起的瞬间,高高的香槟塔在彩带、喇叭、尖叫、喝彩中倒塌,玻璃四溅,声音清脆,金色的酒液飞洒,和泡泡们一起飞向了天际。
音乐,欢腾的音乐,盛大的音乐。
笑脸,还是笑脸,欢笑定格在闪光灯中,鲜花明艳,阳光热烈,撒下一圈光芒,在欢欣的泪中熠熠生辉。
金色的发如蜜,蓝色的发如绸,额头相依偎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融化在一起。你牵着我,我拉着你,衣角纷飞,脚步要有点滑稽才不会踩到对方。我们贴的很近了,但音乐还是太吵,他就只看着我的嘴巴一张一合,大声的问我刚刚说了什么;我说——你看——你戒指上的宝石——在我的手上留下了一个印——
维里塔斯,我的爱人,维里塔斯。
白鸽飞过天空,白羽飘落在即却被风卷走,轻纱如梦,随风流淌。
他说,我爱你,砂金,我爱你,卡卡瓦夏。
全部的你,全部的我,完满而年轻,热烈而恬静。
橙色的阳光温暖地注视着人们。
此刻就是两个人的永远。
(1)
“……第一真理大学教授维里塔斯·拉帝奥涉嫌学术不端行为一事,校方学术道德委员会已成立调查组开展调查,与此同时校方决定停止维里塔斯·拉帝奥校内所有职务与工作。目前嫌疑人畏罪潜逃不知去向,校方正联合有关部门追查嫌疑人行踪,望市民提供相关线索,奖金……”
电视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砂金黑着脸先是一脚踹掉电视电源,看着已经灭掉的屏幕,抬脚又想踹,但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地把自己摔进沙发。
昨天刚赶到庇尔波因特,就被那群疯子盘问到三更半夜,现在砂金躺在沙发上闭上眼,审讯室的照明灯留下的黑影现在还似有似无地飘在他的视线里。晕眩一阵一阵地泛上来,他皱着眉头睁开眼,又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把自己蜷缩起来。胃又开始火烧一般的疼痛,砂金在并不宽敞的沙发上勉强翻了几次身后突然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推开浴室门,趴在水池边上抽搐着呕出一些酸水,溺水一般的咳呛后,水流声打断了渐渐细弱的喘息。
他抹了一把下巴的水珠,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从三天前听到拉帝奥失踪这个消息起,他就一直没怎么睡过。红血丝织成了一张网,盖住了他的眼球,而眼底坠着厚厚的黑眼圈。面色已经都算不上苍白,而是发着难看的灰色。
洗了半天脸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也没让他清醒多少。他又干呕两下,但是胃里已经什么都倒不出来了。一不小心又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那个灰扑扑的男人对他扯了扯嘴角,又假又勉强。真难看,砂金这样评价。他摇了摇头,头很晕,晕的难受,水珠撒的到处都是。
像只被淋湿的丧家犬。
砂金这么想着,拖沓着步子走出浴室,一下倒在大床上,觉得好冷。冷意像蛇,一点一点地爬上脚腕,爬上脊梁,手上是冷的,脸上是冷的,身上是冷的,整个房间是冷的。他摸了摸身边那片床单,也是冷的。一切包括他,都冰冷得像死物。
这里变得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维里塔斯。砂金翻了个身,怏怏地陷在平时拉帝奥的那半边,脸埋在枕头里,他叹了口气,一呼一吸间鼻腔里全是熟悉的味道。他又深吸了两口,像是吸入了什么麻醉气体一样,大脑酸胀的感觉一点一点远去了,而困意接踵而至。
砂金一动不动,看着好像睡着了一般。他攥紧枕头,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此刻的房间都显得格外刺耳,很突然地,他发难般地锤了两下那团软软的棉花,很用力地,整个床都在颤抖……被锤扁的地方慢慢地复原了,而砂金听到他们挤出闷闷的、潮湿的,轻轻的呜咽。
而灰色的房间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2)
推开门,拉帝奥的办公室里一片凌乱。各种资料七零八落的飘了一地,办公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也和原来的位置相差甚远,书柜更是惨淡,几乎被搬空了,零星几本书歪歪斜斜的,或靠或倒地分布在柜子里。
“公司那群人真是过分……”阿菲特攥紧了拳头,蹲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好在本来这里放的东西也不多,砂金和阿菲特很快就收拾了七七八八。打开电脑,映入眼帘的又是拉帝奥学术造假的新闻,阿菲特随便点开一个,铺天盖地的谩骂。风评几乎是一边倒地指责学者,卑劣,无耻,为了名誉不择手段……在砂金看到更多不堪入目的词语前,男人关闭了网页。
“这都是什么?为什么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拉帝奥教授?他那么多项研究成果都造福了人类,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后才爆出学术丑闻——公司也对具体内容只字不提!”阿菲特气得发抖,整个人从脸红到了脖子,愤恨地捶桌:“那些心安理得使用他研发的新能源的人呢?还有那些石纹症患者是被什么治好的,空气吗?还是那群造谣的傻*的干瘪的大脑?”
砂金眼疾手快地接住险些从桌边滚落的玻璃杯,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结局。但是桌子上的文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杯子里撒出的水浸了个半边。他看着阿菲特沉默地擦干桌面上的水,然后把桌面上浸湿的文件放到窗边晾晒。
“对不起,先生。”他开口,低着眼,明显是冷静下来了:“是我失态。”
阿菲特是拉帝奥多年的助手,为人温和,砂金和他相互认识以来,从没看他发过火。
砂金摇了摇头:“没关系,谢谢你为他抱不平。”
男人抬头看着他:“砂金先生,我更加感到抱歉的是我能为拉帝奥教授做的只有这些了。您跟教授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朝夕相处,比我们更清楚他的为人。学术造假这件事,根本就是欲加之罪,拉帝奥教授不会,更不屑做这种事!”
阿菲特越想越气,烦躁地用脚尖点了几下地板:“昨天那帮人来盘问我的时候,一口一个犯人,那个态度,好像就认定了教授是害怕背负罪名才消失的一样。”
“他没留下任何东西吗?”砂金轻轻地问。
“没有,”阿菲特摇头:“先生,我知无不言。拉帝奥先生待我不薄,我也想尽我所能出一份力,如果有任何消息,我绝对第一时间会联系您的。”
砂金冲他点点头,终于挤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转身离开时,阿菲特出声叫他。
“砂金先生,”阿菲特顿了顿,“…您还好吗?”
砂金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谢谢关心,阿菲特。”
他关上门,走出几步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几乎要跌坐到地上。
身体带着大脑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在身后合上,砂金连走到桌子前都没有心情。
好累。
他昨天好不容易睡了三个小时,但完全不够消除这三天以来的心力交瘁。他就这么瘫在办公室地板上,昂贵的大衣压得皱皱巴巴,后脑勺隐隐地疼着,但他什么都没精力在乎了。掏出手机,砂金先联系助手,让他摆平网上那些舆论,助手秒回前,他已经把手机熄屏丢到一边,干燥的手盖上了酸涩的双眼。
砂金想起几天前,他做的一个梦。
砂金睡得浅,半夜一点响动都能把他惊醒。迷迷糊糊中他感受到身边人起身,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艰难地把眼皮撑起一条缝,手胡乱一挥,倒是精准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拉帝奥……”砂金含糊不清地念着他的名字。
砂金抓住他的力气不大,拉帝奥轻轻一拨,手便从手臂上滑落了。过了好一会,床突然陷下去一小块。砂金的额头捕获了一个吻,随后是鼻梁,是嘴唇,有些湿漉漉的。他从喉咙挤出一声心满意足的笑,像得了糖果的孩子,卷起被子再次沉入了梦乡。
梦里白茫茫的。他看见拉帝奥对他笑,笑的很温和,但是笑着笑着突然落下泪来。男人朝他挥手,一扇门缓缓地关上了,连背影都没有给砂金留下。砂金想问你要去哪?但是发现自己开不了口。浑身是酸胀的,喉咙发麻,身体是空荡荡的,白色的。他试图追上去,刚迈出一步却双腿一软——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将砂金摔落在地,他猛地坐起来,瞪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不在柔软的双人床上,而是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他大口地喘着气,好几秒后才从耳鸣声中分辨出似乎有人在敲门。
(3)
“进来吧。”砂金松了松肩膀,靠在墙上,出声到。
进门的是托帕,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发现坐在墙根的埃维金人,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地上?你还好吗?”托帕错愕。
砂金身子一歪,又躺下了:“挺好的。”
“你都多大了,快奔三的男人了,还这样躺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公司进流浪汉了。”托帕把一叠文件放在砂金的桌上,然后走到他身边,叉着腰低头看他。
有托帕挡着白炽灯,砂金心安理得地放下了遮着眼睛的手臂,歪过头,看着托帕。
“亲爱的托帕女士,我才26,怎么就奔三了?”砂金四叉八仰的躺着,没骨头似地把手举起来挥了挥:“再说了,你见过这么帅的流浪汉吗?”
托帕扯了扯嘴角:“帅不帅我不评价,另外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是27岁。”
“27那是虚岁,我才26周岁,我还年轻,不,是年轻的很。”砂金不服气地嚷嚷着,像个醉鬼。
“不管你年不年轻,27岁的砂金先生,请您先从地板上起来,这儿的地板配不上你尊贵的外套。”
砂金沉默了一会,才伸出手抓住了托帕的,后者又用了点劲,才把男人从他捂的暖洋洋的地上拔起来,那人还知道拍拍身上的灰。
“你要的东西我放那了,自己看。”
“好。”
托帕打开门,侧过脸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到:“拉帝奥的事,你还好吗?”
砂金没有吭声,愣愣地看着地板。
托帕也不是没见过他这样,她轻轻叹了口气:“有需要,随时找我。另外,我觉得教授不会喜欢看你躺在地上。”
“……谢谢,托帕。”
“不用谢,记得请我吃饭啊,砂金总监。”托帕笑了笑,轻轻地合上了门。
砂金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脸,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坐到被他冷落许久的办公桌前。
他拿起托帕给他的文件,上面是公司向博识学会提供的资金明细。翻看了几页,砂金找到几条写着“研究经费”的大额款项,数了数,一模一样的有十条,一次性打到目标账号;没有详细备注用途,但收款方他却很眼熟,是拉帝奥所在的第一研究室。
公司会朝拉帝奥的研究室拨经费,这很正常,可是一下子拨这么多笔,都还是最高标准……这还是第一次见。
资金方面…一般都是研究室向上申请,但也有技术研发部向下派发。后者是公司指派研究室研发特定项目这样的情况,但这样的项目保密性极高,内容除了有关研究人员清楚外,无关的人甚至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项目悄无声息地在不见天日的研究室里进行着。
拉帝奥和公司签过合同,公司提供研究场所、研究器材、研究资金等一切他所需要的;相应的,拉帝奥需要给公司提供技术支持。根据合同,拒绝下派的任务需要缴纳违约金……砂金笑了笑,支付违约金的账号,他和拉帝奥都会背了。太无聊的、没有价值的、浪费时间的、无稽之谈的、有益无害的,拉帝奥都不会做;有时候是拉帝奥自己缴,烦了的时候就把罚单丢给砂金去交。说来也好笑,这么多年来两个人都在一边给公司干活一边给公司打钱,但还好两个人都不差这点儿。
拉帝奥是因为这次项目才离开的吗?可是他拒绝那群高层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这次高层如此赶尽杀绝?他想不通。
他又继续往下翻了翻,又觉得奇怪,第一研究室没有退回这笔经费——不应该啊?砂金怕自己看漏,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没有退回;砂金又去查缴纳违约金的那个账户,也没有查到拉帝奥的罚款。
既然拉帝奥拒绝了这次项目,那为什么经费没有退回,罚款也没有交?
砂金捏了捏眉心,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于是只好起身又往拉帝奥的办公室走,打开门,阿菲特已经不在里面了。他把房间里所剩不多的文件全部看了一遍,依旧是一无所获。
他走到拉帝奥的办公椅前坐下,把膝弯搭在椅子扶手上,整个人陷在里头。百无聊赖的转了两下,他突然想起窗边还有一份今早打湿的文件。他就干脆蹬了几下地板让自己滑了过去,地毯有点阻力,他还差点儿摔倒。好吧,忘了这不是他的办公室了,至少拉帝奥不会为了蹬着转椅在办公室滑来滑去而撤掉地毯。
文件已经被晒干的七七八八了,捏在手里颇为酥脆。因为没有分开晾晒,有一些微微的黏连。砂金翻了翻,依旧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等等。
他小心地将黏住的纸页剥开,两张纸吸了水皱起来,弯弯的,像波浪薯片,脆生,但是易碎。分开时发出接近撕裂的声响,好一会儿,砂金才终于把他们完美的分开。
为什么拉帝奥这里有我的资料?
上面的内容非常详尽,姓名、种族、照片…这些基本的信息不用说,下面的附件是好几个表格,上面写着各种数据,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砂金头晕。
看表头,砂金依稀记得是自己之前去体检的那些项目,公司美名其曰是为了保证员工身体健康的员工福利,其实是在顺道收集身体数据吧……砂金想到之前被抽的那好几大管血,突然觉得手臂有些隐隐作痛。
不过话说回来,拉帝奥拿这些资料是要做什么?难道,高层那群人让他做的项目和我有关?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但具体又是什么?砂金越想越头疼,把资料拍在自己脸上,但眼睛还是直溜溜地瞪着纸上模糊的字块。
拉帝奥为什么什么信息都没留下,又为什么不联系我……砂金想着,满腹的委屈,却不知向谁说了。
没有你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一年,五年,还是永远……?
砂金闭上眼,不让自己再去想。
(4)
砂金从梦中惊醒。
他总是在做梦,无穷无尽的梦。
他看着天花板,熟悉的天花板。
窗外下雨了,不大不小,压得房间内气压很低,黑暗填满了整个房间,灰的、充满噪点的黑。砂金的胸膛用力地起伏了两下,肺部才突然被唤醒似的开始工作,为快要窒息的主人提取氧气,他咳嗽两声,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他又呆坐了一会,杵在那。像一具空壳,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或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在这个世上。
这几年,他什么不良嗜好都没染上,不酗酒,也不抽烟,之前不会,之后也不会。他一直都没变,他的生活也没变。但他又感觉自己慢慢地变得很轻,灵魂和肉体都很轻,像缺失了内脏,又或者是骨头,还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
有时候他照镜子,姣好的脸庞与多年前别无二致,皱纹都不明显。相比之前,只是多了一些老成,多了一些风尘。可是他害怕,害怕他变了,变得拉帝奥都认不出他来。
天花板,又是天花板。他躺下,眼睛有些发直。
这是拉帝奥失踪的第六年。
外界对他的行踪众说纷纭,有人说他还在庇尔波因特,有人说他早已去到别的星系,更有甚者,说他已经在某个角落死去了。
时间是浪,拍打着人间这座礁。人和事会慢慢地化成细沙,一点点地坍塌,一点点地被卷走。
一年两年,网上还会有人争论;三年四年,除了通缉网站上仍然有他的大名和照片以外,就连三流小报都不会再刊登他的新闻;五年六年,维里塔斯·拉帝奥是死是活,当初到底是否真正的学术作假,早已无人在意了。
而最在意的人,也不知道答案。
他心里清楚,丑闻一定是公司在背后操控,可心里没有答案的是另一个问题,他也不敢去多想,他有时候甚至害怕听到拉帝奥的消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会是好还是坏。
他离开的时候,带走的东西很少,戒指也放在床头柜上的丝绒盒子里。明明看起来像早有预谋,却又走的匆忙。几支笔,几页重要的研究资料,两沓现金,一套衣服,就这么一些罢了。装进行囊里,过于空荡的背包是否还会软软地耷拉下来?
砂金想着,习惯一般地开始搜刮自己脑子里所有的,一切的有关维里塔斯的信息。记忆里的他永远是年轻的,傲气的,意气风发的。像永恒的,洁白的石膏像,砂金每天都会在脑海里把他的面庞擦拭一新,令他永远不蒙上尘埃。
砂金估摸着,再过三个月,他就离开自己七年了。他们总说,七年是一个很独特的时间长度,七年,人体内的细胞会重新更换一次,某种意义上,七年可以成就一个崭新的你——听起来颇有一种化茧成蝶的美感。
他什么身份证件都没有带走。砂金想到这,摸出枕头下那张身份证,接着窗外模糊的光,看着上面的照片。其实在这黑摸摸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见,说看到,只不过是几许模糊的色块罢了,更多是按照砂金的记忆补全。蓝色的发,浓郁的眉,锋利的眼。照片上的青年没什么表情,脸甚至还有点臭,砂金在工作人员的相机后面看着他拍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拉帝奥拿到证件的时候,砂金笑的更欢,一只手搭在拉帝奥的肩膀上,几乎是前仰后合。他手里捏着那张小小的卡,蓝白的卡面上镶着一块板板正正的长方形,上面的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更是显得他有些一板一眼。
“哈哈哈哈!拉帝奥,我都能看到你几十年后的样子了,绝对是个白发苍苍的臭脸学术老头!”
而臭脸学术老头预备选手维里塔斯·拉帝奥抱着双臂,颇为无语但又带笑地挤出一句:“幼稚。”
……不对。
……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被拽回现实的砂金收了嘴角旁的笑容,忽然地,他感到惶恐。
他不想忘。
他似乎,看到了拉帝奥。是记忆,是幻觉,还是现实,他…分不清,他转过身来,砂金看到他的面庞。模糊的,清晰的,闪烁着在石膏像和色块中切换,扭曲而荒诞。
冰冷像蛇,从脚腕一路向上蜿蜒。先是脊背,而后是脖颈;滑腻而柔软,缠的紧紧的。
他浑身发抖,鼻子发酸,手脚冰冷,喉咙发堵,像有石子在逆流而上。他抻着脖子,艰难地吞咽了两下,才把想要呕吐的欲望压了回去。
好痛,痛的要无法呼吸了。有哪里在一抽一抽的,可那里是胃?是心脏?还是头?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浸在冷汗里了。艰难地摸到床头的药瓶,白色的圆片在手里哗哗作响。手没有力气,一阵阵的眼前发黑,拧开就花尽了大部分神志,往瓶盖里抖了半天,药片还在瓶里翻滚。就干脆往嘴里倒,倒进嘴里两颗,滚下床好几颗,哗啦啦地砸在地上,声音不比外面的雨小。药片的外衣在舌根化开一些,里面还是生硬的,被压实的粉。摸到杯子的时候很容易就拿起来了,这才发现里面没有水,像是连根拔起一了颗枯树。他皱眉,喉结滚了又滚,终于是把苦涩和拥堵咽下肚。
然后就剩下…漫长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砂金缓了又缓,几度在昏迷和清醒中浮沉,终于有力气下床走到厨房,报复性地喝了一大壶冷水,才冲淡嘴里的苦味。直接拿着水壶往下灌,水是什么时候烧的?前天?昨天?反正不是滚烫的,能下口就行。冰凉顺着食道往下滑,胃里全是水,还有化开的药片,沉甸甸的。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很轻很轻,哪里都空空的,像一个氢气球。
埃维金人一步一步地往房间走,窗外,雨还在下,树叶的影子幽幽的晃着。
只有他知道,六年前的那个晚上,拉帝奥还带走了一样东西。
……一大半的我。
(5)
热……真的太热了。刚下飞船不久,砂金觉得自己快被烤化了。大衣早就在下船时就脱了,剩下件长袖,勉强用来防晒。他扯了扯帽檐,底下塞着被汗浸的乱七八糟的刘海。远处的几棵仙人掌以及矮小的房屋都在扭动着向上,似乎是要蒸发逃走了。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滚烫的沙上,身后的部下每个人都隔了一点距离,稀稀拉拉的,人不多却拉成很长很长一条队伍,像快被烤干的蚯蚓,蠕动着向前。
这儿让他想起茨冈尼亚。热浪总是像火一般,舔舐着每个人的心智,摧残人们的肉体。他回头看了看拉得老长的队伍,干脆下令让下属们全部回飞船上了。
估摸着这里也没有什么可开发的,马上就打道回府了,这种慢悠悠的队伍不要也罢,他在沙漠的经验丰富的多,自己一个人……也无所谓。
走了好半天,他终于来到飞船远处的这个聚落,这儿都是砂土堆砌成的低矮房屋,黄土朝天,风一吹,扬沙四起。他刚巧经过一个集市,这规模还挺大,周围房屋也比刚刚进来的路上多,看来就是主要的人口聚集地了。
他漫不经心的四下看着,视线扫过一个小摊前,那里挤着一堆黑压压,大多数都是老人,老板大概在和那群老婆婆讨价还价,十分嘈杂。
砂金脚下随着惯性踏出两步,大脑这才终于跟上似的,反应过来,猛地将视线重新定回那处。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烦恼和燥热都被抛到脑后,脑中只剩下轰鸣。
那里有个高大的男人。
他像着了魔似的,跌跌撞撞地,像一台搁置多年的机器轰鸣着抖落了灰尘。一步、两步,像把自己的脚从淤泥中抽出来那样吃力;第三步、第四步,脚步越来越快,心跳越来越快,直到耳边传来风声,再戛然而止——
男人错愕,因为他正挑着马铃薯,手腕突然被一个极大的力气擒住了。他小小的痛呼一声,刚想质问,出声前却停住了所有的声音和动作,紫红色的眼瞳为之一震。
他看到那枚戒圈上的宝石,绿色的,像一小片湖,波光粼粼。像翡翠一样的,镶嵌在那人的无名指上。不,那不是……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的想到:这是砂金石。
“拉…帝奥……?”他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砂金因为奔跑气喘吁吁,但是还是急迫而又小心翼翼地颤抖出声。
“维里塔斯…?别说话……不,说句话,不,我,我害怕……”
面对砂金的语无伦次,男人选择了沉默。砂金在嘈杂中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盯着那只沾了点儿泥土的手,心下早已有答案,却不敢抬头。
“……砂金,是我。”
直到紫蓝色头发的男人从面巾后挤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砂金才缓缓抬起头。他终于敢直视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男人的面容被遮蔽了大半,紫色的发丝和汗水一起蜿蜒在额角。那双眼睛映出面前人的身影,依旧如十年前那般平静如池水,眼下和眼尾新生的沟壑却几乎让埃维金人落下泪来。
“你…你怎么在这?你过得、过得好吗?你住哪?你来这多久了?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你……”
没有经过大脑的问题一股脑的拍在拉帝奥面前,砂金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下子问了太多。他顿了顿,讪讪地吸了吸鼻子,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拿面前这个男人的衣服来擦——当然不可能,他绝对会像蚊子一样被拍死的吧。
他把视线从男人脸上挪开,打量了一下,拉帝奥穿着当地随处可见的长袍,本应纯白的布料沾上了尘土,像用泥水浸染过后那般有些发黄;手上拎着些乱七八糟的塑料袋子,什么颜色的都有,其中一个红色的袋子有一簇蔫了吧唧的黄绿色叶子伸出来。啊、对,他本来是在这买菜的……砂金有些想笑,但是在看到拉帝奥沾灰的裤脚时,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一定会被拉帝奥称作“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你先放开我,在这怎么说话?”
拉帝奥扯了扯自己的手腕,却没料到砂金抓得更紧了。
他看见那人一如既往的执拗表情,紧皱的眉头在脸上写着两个大字:不要。
果然那张嘴随后也蹦出两个字:“不放。”
“你还是二十岁的小孩吗?”拉帝奥低眼瞟了一下他,懒懒地丢下一句。
“在你面前我一直都是。”砂金冲着他眨了眨那双依旧瑰丽的眼睛,十年的时间只不过将他们拉扯的比之前细长了一些。
拉帝奥偏头躲开了砂金的漂亮话:“你放开我就不会说话是吗?我是什么你的发声辅助工具?”
拉帝奥环顾四周,已经有些当地人向砂金这位外乡人投来探究和疑惑的目光了,一堆看八卦的在那交头接耳,有些人甚至上来说了些什么,这里落后到联觉信标都翻译不了当地的语言,砂金听不懂。
但维里塔斯似乎已经学会这里的语言了,他对周围的人说了几句,才又把目光转回砂金这里。
砂金有些出神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不是矮了?虽然也不排除拉帝奥是不是老了驼背了……好了,怎么可能,他们只是十年没见,嗯,拉帝奥现在是42岁,十年而已……又不是一百年。
男人又低头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动了动手让砂金回过神来:“你先放开我,人多眼杂,晚上十一点,这边见。”
“你一定会来的,对吗?”砂金不肯松手,死死盯着他,眼睛带着红血丝,语气不像是询问。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来的。”拉帝奥面对砂金总是忍不住想扶额,但是空的手被死死抓着,另外一只手忙着充当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树,所以他举了举又放下了。
“不会再无缘无故突然消失?”砂金还在逼问。
“不会,上一次也不是无缘无故。”
“但你就是突然消失了。”
“……都说了,晚上见。记得守时,过时不候,我保证我会来。”
“保证?”
“我保证。——这样总行了吧?”拉帝奥又扯了扯手臂示意砂金,这回他的手终于从那人手中解放了出来,他都想挑个山头摇旗呐喊了。砂金手上的冷汗合着他身上出的汗浸湿了一小片衣袖,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倒也不是嫌弃砂金,就是嫌弃这的气温: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洗掉一身的汗和沙土。拉帝奥转转手腕,疼,不用想那儿肯定是青紫的一片。
偷偷去锻炼了?拉帝奥转身前又上下打量了砂金一眼,虽然不明显,但是砂金确实是比之前看起来宽厚了一点,拉帝奥撇撇嘴——就他那挑嘴和鸟胃,能多长点肌肉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又说了什么,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那些人看了两眼砂金,又冲维里塔斯点了点头,就散开了。
砂金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拉帝奥的身影沉进满天扬沙里。
(6)
砂金闻到一股烟味。
他幽幽地睁开眼,那股味道随着意识回笼而越来越烈,他忍不住咳呛起来,视线因为生理性泪水还有些模糊,但还是对着视线中央那抹蓝紫色扯了扯嘴角:“拉帝奥。”
白雾从那对有些干涸的嘴唇中溢出,飘到砂金脸上,又扭曲着四散开来。
砂金眯了眯眼:“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拉帝奥没回答,左脚踩上砂金双腿间的椅面,又偏头深吸了一口,才把半支烟摁灭在他脑袋旁边,烫断了几根金色的发丝,砂金还能听到木质椅子表面被烫的滋滋声。他开口,呼出的烟随着嘴唇的开合再次尽数打在面前人脸上,害得砂金看不清他的脸,声音在这偌大的空间里也是有些空灵的:“回答我,你是为什么来这星球?”
那砂金也礼尚往来的拒绝回答,他动了动,好吧,他几乎动不了,他被绑的像个粽子,尤其是手上,除了绳子好像还有冰凉的金属触感。他动了动手,果然听到轻轻的叮铃哐啷的声音,然后是艰难的低眼看了看自己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身体:“这是和我玩什么情趣吗,教授?”
他有些吐字困难,因为拉帝奥甚至把他的脖子也绑在了椅子上……
话说,拉帝奥这是跟谁学的?从背后偷袭把人迷晕,还把人五花大绑?
……不会是和我吧。砂金好想擦擦自己脸上的冷汗。
面前的男人扯着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把脚从椅子上拿下来,老旧的椅子发出嘎吱一声。
然后他摸摸白大褂的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甩在砂金脸上,那东西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滚出去,就被他一脚踩碎了。
他用力转动了两下脚尖,将碎片彻底碾成齑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不老实,爱耍小手段,是吧?”
其实他想问砂金是怎么把这东西放到他裤子口袋里的?白天的长袍遮住了全身,几乎没有空隙可钻,要不是他这些年警惕惯了,根本不会去检查口袋。
但是他也知道砂金是个精明的商人,想要从他这得到回答就得支付相应的代价,要么他就会一直带着你在原地转圈。这滑溜溜的狐狸实在是惹人心烦……想到这里,他又皱起眉头,忍不住“啧”了一声。
砂金看也没看地上那可怜的追踪器尸体,低低的笑了,他一看就知道拉帝奥又烦他了。他笑的眼睛都弯起来,胸腔欢快的震动,得逞堆在里面,满满当当的,发出轰鸣。
“别生气嘛,拉帝奥。只是个追踪器而已,总比你把我迷晕了绑到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地方好吧?——话说,那是手术台吗?别吓我,教授。”
他嘴角都耷拉下来,一副可怜极了的样子。
“…允许你乱瞟了?”拉帝奥走到开关旁,啪啪几下把房间里大部分灯都关了,只留下了一盏射灯,从砂金头上直直的打下来。
“砂金先生,请收起你嘴巴里的那只泥鳅,然后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我就把您请到上头好、好、地、睡、一、觉。”学者抱臂,毫不客气地回到。
他摸了摸口袋,又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捏在手里,也不点。
“当然,你能不能醒,或者说睡醒了之后是什么样,是什么物种……呵呵。”又是一声冷笑,拉帝奥眯了眯眼:“我可不能保证。”
“好吧,好吧。我认输,这样吧,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如果这样能让你信任我的话。”砂金如果没被绑住,他应该会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但是他不能,所以他把大部分筹码都加在了他极具妥协的语气和表情上。他当然知道他这嘴硬的爱人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哄还是要哄的,玩嘛,也是要玩的。
“我是来这个星球考察的,就是这么简单,教授。我可是刚刚结束假期就被公司丢来这里,光是路上就花了我一个月呢。”
“起初,我还在抱怨,公司是不是嫌我老了,干不了事了,才把我骗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然后趁机把我丢掉,让我再也回不了庇尔波因特呢。”砂金朝拉帝奥挤了挤眼睛,似乎要掉下两滴泪来。
“没想到能再遇到你,亲爱的。果然母神还是眷顾我的,还是说,这是公司送我的惊喜?早告诉我不就好了,那让我在路上再花一年都没问题。”
拉帝奥没说话,也没管砂金的贫嘴,又看了他一阵,才开口道:“姑且相信你的说辞。”
“那真是感谢你的信任,拉帝奥。接下来,能轮到我问你两个问题吗?”
拉帝奥挑眉:“得寸进尺?”
“怎么会呢,教授,你可以先听我的问题,再决定要不要回答全部。”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有,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就这?”拉帝奥怔了怔。
“嗯?那你觉得我要问什么?”
“……算了,没什么。这儿很落后,大多都是老人,但民风还算淳朴,没有什么坏心思。”刚抽过烟,拉帝奥声音有点哑。“我自己开了个小诊所,帮这附近的人看一些小病,久而久之这里的居民都认识我了,给我行了很多方便。你现在在的地方是我诊所的地下室……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不做人体实验,这里算是仓库。”
“好了,我说完了。那么,你现在为什么还在为公司工作?”
“拉帝奥,我在等你回来。”砂金眨眨眼:“我在公司这么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如果你回来,至少能为你做点什么……而且,也要吃饭的嘛,不干白不干呢。再说了,我已经不是奴隶了,就不用那么拼命的完成任务了。”
“所以他们把你丢到星际飞船都要开一个月的这个地方?这个星系还有很多星球,你怎么会偏偏降落在我这颗?公司知道我在这?”
“这真的是巧合,教授。已经过去十年了,比较近的星球,几乎都开发的差不多了,公司这才把目光投向这么远的星系。我这次的任务也没有什么‘捉拿拉帝奥归案’,往你身上放追踪器只是我怕你又人间蒸发而已。”
“千真万确?”
“你大可以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如假包换,反正我人也是你的。”
拉帝奥剜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砂金也不急,至少他亲爱的好教授没有把他的眼睛也五花大绑起来,对吧?他端详着这个男人,脱去了长袍,剩下的这套装束砂金倒是熟悉,白大褂,黑裤子,还是那副研究员的模样,一点儿没变。
身体裹在那大褂里,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他庆幸的是,教授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他下意识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被麻绳卡住了脖子。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拉帝奥,脖子这根能去掉吗?你这也太不人道主义了吧?勒的我好难受……”
拉帝奥沉默地撇了他一眼,他的眼镜有点反光,砂金就只是看见那镜片上扫过白炽灯的倒影,发亮了一瞬间。
“别给我耍小聪明。”拉帝奥还是心软,用刀挑断了脖子旁的两根麻绳,忽略了砂金“哎呀教授别抹我脖子我害怕”的大呼小叫。
趁着拉帝奥凑近的机会,砂金终于得以仔细端详那张许久未见的脸。灯光有些昏暗,但是不难看出来他黑了一些,不多,其实应该是皮肤被风沙打磨的有点儿粗糙了。最主要的的是,他曾经平整的眉心如同眼下和眼尾那般,在风沙的堆积中留下几道淡淡的纹。
拉帝奥变了,维里塔斯·拉帝奥,他的爱人,他五年以来朝夕相处的爱人。十年前他未曾想过能有这么一天,“苍白”与“憔悴”能够如此浓重的镌刻在他此刻俊美、年轻而充满傲气的面庞上。
他想起他枕头下的那张身份证,忍不住比对了一次又一次。都是拉帝奥,可是比起沉默的证件照,面前的他如此的真实,连呼吸都像在对他细语。
砂金看着,看着。用眼睛丈量拉帝奥的每一寸细微的变化。很突然的,心中有一股酸涩而浓稠的暗流,流过他的胃,流过他的肺,流过他的心,然后向上蜿蜒。好像有什么狠狠地碾过他的五脏六腑,很不舒服,像吃了十斤辣椒配上一坛醋,浑身上下莫名的又酸又痛。
混蛋拉帝奥,趁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偷偷打了我一顿?
他低头,似乎是想笑,扯了扯嘴角却是发不出什么声音,低下头一语不发。拉帝奥心下又以为他要耍什么花招,刚想去抬起他的脸,却摸到一手湿。
他怔住了。
这时砂金有些闷而潮湿的声音才一点一点的挤出来,声音像是有意经过喉咙和鼻腔努力的加工,他想保持平静,但还是让拉帝奥品出了酸涩。
“维里塔斯,我发现…你变了。真好……真好。”
砂金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欣喜还是悲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忘记了那么多,甚至忘记了一部分的自我,却在此刻莫名其妙地记起来自己还会落泪。他只是任由眼里落下亮亮的水珠,一点一点地、一下一下地砸碎在地上。
藏的太烂了,光把脸藏起来有什么用。拉帝奥低垂着眼,看着他的头顶。
声音都抖的不成样了。
“如果你不变的话,我,我…真的会觉得,这只是一场梦。”砂金微微偏头,不动声色地把脸从拉帝奥手上移开。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让唾液滑过发紧而刺痛的喉咙。
“昏过去的时候我居然是在想,我在哪醒来都可以,我只是怕醒来时发现我是躺在家里的床上,瞪着那该死的、一成不变的天花板。你知道吗,如果这是梦,我宁愿…宁愿……”
他咬了咬下唇,不说话了。男人把哽咽吞下肚,微微张开嘴呵出一口颠簸的浊气,滚烫又悲戚。因充血而短暂红润一刻的唇瓣又渐渐地泛起白。
“别说了。”拉帝奥半跪在他面前,抬手轻轻地揩去乱七八糟的泪痕。
“能放开我吗?……我只是太想你了,拉帝奥。”砂金嘟囔着:“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就别还看着我哭了……”
“……好。对不起,是我太多疑了。”
砂金被绑了半天,终于重获自由。他站起来踉跄两步,差点还被地上的绳子堆给绊倒了,但他也顾不上浑身僵硬,扯着还麻着的半条腿跳了两下,立马扑上去歪七扭八的半抱半挂在拉帝奥身上,大有一副再也不要松开的架势。
被八爪鱼缠住的男人无奈地笑了笑,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仰面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砂金把脸埋到他身上,一呼一吸间全是拉帝奥身上的气味。温暖的,带着体温的。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抱着,呼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似乎是要补回这十年来缺席的所有拥抱。
“砂金,我也很想你。”声音很小,还好两个人足够近。
肩膀上趴着的人僵了僵,立马按着拉帝奥把自己从他的肩窝里拔了出来,盯着他看。
“做什么?”拉帝奥奇怪,他怎么没多赖一会。
砂金用食指关节揩了揩鼻子,半天蹦出来一句:“……讲一千遍,不,一万遍!”
“哦,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
“……”砂金的右嘴角勉强向上动了动。
“还要继续讲吗?”拉帝奥偏过头,也用食指关节搓了一下鼻尖。
“我看到你在偷笑了。”砂金把拉帝奥欲盖弥彰的手毫不客气地扒拉下来。
拉帝奥罕见地笑弯了眼,恍惚间,砂金像在湖面上看见了两汪月光。他愣了一下,红晕飞上耳尖,也轻轻地笑起来。
两个人注视着彼此,心照不宣地拉近距离,在对方的嘴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紧贴着的胸膛被彼此的心跳敲打着,咚咚作响。
拉帝奥也用拇指描摹着砂金的脸,黑眼圈和眼袋比起之前可明显了太多,细小的纹路不凑近看不明显,皮肤摸起来粗糙了不少,如果用稻穗来比喻十年前的砂金……现在拉帝奥觉得他像一丛芦苇。
……芦苇现在在他的胸口乱蹭。
拉帝奥也终于放空自己,有砂金在,他变得有点不想思考。
而此时,砂金发问了:“拉帝奥,十年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拉帝奥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回答:“十年前…公司要我做一个与你有关的项目。”
“我就知道。是什么?”
“……克隆埃维金人。”
砂金张了张嘴,像一时呆住了,没说出话来。
“公司高层下派了十笔的最高规格研究资金,让我克隆埃维金人。”拉帝奥皱眉,看着砂金重复了一遍。
“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砂金嗤笑一声,握紧了拳头。
“按照他们的话来讲,就是‘延续优秀文明血脉’……呵。那帮家伙,真是愚不可及。”
拉帝奥继续回忆:“克隆人类早就不是什么需要跨越技术难关的事情了,方式也有很多种,只不过这种事到如今在道德与伦理层面上依旧不被允许。但公司私下有没有做过……我想答案不用多说。但明明不是只有我一人掌握克隆技术,他们找上我,也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
“你我即是婚姻关系,又是多年的搭档……哈哈,教授,我们早就是同一条船的人了。”
“这件事无论如何,你、我都绝对不会答应,我想他们心知肚明。但他们却还是故意找上我——我想,应该是蓄谋已久。”
“当初你已经快要得到自由身,不再是公司的奴隶,可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下一任‘砂金’,而你掌握太多公司的资源与秘密,又有存护的力量傍身,想要除掉你不太现实,急需方法让你继续为公司卖命;而他们又看上我手里一项技术,多次派人来找我试图让我卖给他们,而我不愿意。”
“所以只要控制了你,就可以让我答应他们要求的同时,又能够拿到你手上的技术?”
“对,这个无厘头的项目就是用来逼走我的,他们其实根本不是真心要做这件事。因为他们如果想做,手上有的东西和技术早就足以做到他们想做的,还要故意来恶心我。”拉帝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么你一旦拒绝,他们就先控制你,再借此要挟我。”砂金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当初没有退回经费?”
“你查过?”
“对,我那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你连罚款都没有交,拒绝他们然后交违约金这种事你可没少干过。”砂金笑。
拉帝奥扶额:“问题是,我当即退回经费,缴纳了违约金,并且提出我要和他们解约。他们好像料到我会这样般的,当即就要控制我,但是我把他们甩开了。”
“那就是他们暗中操作抹掉了你退回经费的流水?”
拉帝奥点了点头:“所以他们以‘私吞大额研究经费’为由,向校方检举我……校方内部应该也有他们的人,大概初步审查就做了手脚,也不分什么青红皂白了,目的就是为了给我安罪名罢了。”
“我之后想要联系你,但是又想到无论什么方式公司方面都可能有办法截胡,他们一旦找到我、控制我,你就一定会受到他们的要挟。所以后面就放弃了,也做好了……再也见不到你的准备。”
砂金沉默地听着,低头摆弄拉帝奥干燥的手,上面多了好多伤疤。
“砂金,”拉帝奥叫了他一声,让砂金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失踪多年,早已可以被判为死亡人口,身上还背有他们强加给我的罪名,而我也不想去自证什么,因为早就回不去了。这次你回庇尔波因特,直接去申请证明,然后结束我们的……唔唔?”
砂金黑着脸,伸手捏住他的嘴唇,把他变成一只小蓝鸭。
“拉帝奥,你在说什么?你还没死,我为什么要去申请你的死亡证明?这婚结了13年,你想说离就离?”砂金看着他,眼睛里是少有的愠怒。
“……还有,我什么时候和你说我要回去了?”
“维里塔斯,我们失联了十年。”砂金低头,睫毛闪了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不容易再见面,你就又要离开我?今天早上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这次我绝对不能同意,绝对。”
拉帝奥拍掉砂金的手:“我不是想要离开你,我只是觉得……”
砂金不想听,又捂住了他的嘴,抬头认真的盯着他,眼光微动。
“我就一句话,拉帝奥。我已经…受够了离别。”
砂金放开拉帝奥,后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砂金装没看到,从身上摸出一枚镶着紫色宝石的戒指,抓过拉帝奥的手,强硬地套在他的无名指上,然后在上面印下一吻。
“十年前,你忘记了把它带走。”
他牵着那人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现在……拉帝奥,请无论如何也要记得——把他带上。”
“我们逃吧,拉帝奥,再逃,逃到比这个星球还远的地方,如何?”
砂金把拉帝奥按在沙发上,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
“砂金先生,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一副询问我的样子,我却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拉帝奥看着他,无奈的笑。
砂金也笑:“你当然没有,拉帝奥先生。”
两枚戒指在昏暗处也流光溢彩。
(7)
某个星球。
“……星际和平公司一位高管在执行任务期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失踪地点位于距离公司总部庇尔波因特73450万光年外的偏远星系,此高管是世界上最后一位埃维金人,目前……”
路过的两个人在电视前稍作停留,相视一笑。
逛着逛着,金发的男人突然晃了晃他牵着的手。
“哎,话说…教授,我们两个再办一次婚礼吧?”
“我可不知道埃维金人有办两次婚礼的风俗。”
“可我忘了结婚的感觉了!”
“……那你想去哪办?现在我们俩可都是‘失踪人口’。”
“让我想想啊……有了,我要去星星上办,那种很闪很闪的恒星……”
“你还要不要眼睛了?”
“不要这么不解风情,教授。那我们就去暗一点的那种,办夜间婚礼……等等,你别走,我觉得很好啊,拉帝奥,再考虑一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继续凑在伴侣身边唧唧歪歪……两个人的身影走出去很远很远。
END.
第一次写了这么长篇幅的文!感谢看到最后的大家!以及又是一碟为醋包的饺子,真的不会写剧情,真的就是在硬扯了,写完都有点不敢发……本来都想着篇幅有点长想分开两篇发,但是剧情尴尬到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一口气发了看到最后的人应该会少一点(目移)如果有bug或者什么逆天的地方大家请将就着看吧(艰难)还好我虽然爱写胃痛但是最后都是he 砂理99!
大家请给我红心蓝手评论!!拜托了!!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