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沉 雪
“医生,这…… ”陆沉捏着报告单的手发着颤,声音也有些难以置信。
“我很遗憾,陆先生。”医生淡淡地摇头,语气带上歉意。“陆夫人的病情太罕见,全世界怕是没有多少专家能想出万全的办法。如果化疗,也还有八九个月的生本命时间;如果选择手术…… 这个风险太大,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医生没再说下去,恐怕再如果何说,都无济于事。
我扯了扯陆沉的衣袖,开口:“陆沉,我不想做手术,我怕疼。”说话间,我抬头与他对视,透过水汽,我发现他的眼眶也红了。
陆沉伸手抚摸我的脸:“别怕,一定能治好的。”
他掌心的温度不似从前般温暖,变得冰冷。悲伤穿...
“医生,这…… ”陆沉捏着报告单的手发着颤,声音也有些难以置信。
“我很遗憾,陆先生。”医生淡淡地摇头,语气带上歉意。“陆夫人的病情太罕见,全世界怕是没有多少专家能想出万全的办法。如果化疗,也还有八九个月的生本命时间;如果选择手术…… 这个风险太大,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医生没再说下去,恐怕再如果何说,都无济于事。
我扯了扯陆沉的衣袖,开口:“陆沉,我不想做手术,我怕疼。”说话间,我抬头与他对视,透过水汽,我发现他的眼眶也红了。
陆沉伸手抚摸我的脸:“别怕,一定能治好的。”
他掌心的温度不似从前般温暖,变得冰冷。悲伤穿过他手心和我的脸,将心脏烫出一个洞。
我们谢过医生,带着检查报告离开医院。
走到医院门口,天空突然飘起小雪。细密的雪在空中飞舞,落在身上不过一瞬,就销声匿迹。
“下雪了耶!这好像是光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我抬头望向天。
天空被白云覆盖,不算灰蒙,可望向这样的天,我有些喘不过天气。
陆沉将自己的大衣披到我身上,牵着我走进雪中。
结婚后,虽然因为血族的事情迟迟没有举行婚礼,但我和陆沉已决定开始备孕。开始之前,我们一起到医院做了全身体检。而我经过多次复查,确诊了脑癌。
陆沉带我跑遍光启的医院,得到的结果都没有改变。每个医生都说,我治不好了。
回家路上,车内的沉默肆意蔓延。
“这是最后一家了吧,陆沉。”我语气淡然,看着窗外的街景疾速倒退。意外的是,此刻我无比平静,全然没有自己生命即将消逝的悲痛,或是歇斯底里。
“嗯。”陆沉应了声,片刻后重又开口,“没关系,一定能找到能治好你的医生,我们可以的。”他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安慰他自己。
“我相信你。”我点头,抬手抹去右眼角滴落的泪珠。
我自己的身体,我何尝不清楚?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根本治不好,我真的快死掉了。
我拿起手机,找到那位医生的聊天框。
“医生,不化疗也不手术,能活多久?”对方沉默半晌,发来一行字:“半年。你体内癌细胞扩散太快了。”
我按灭屏幕,抬眼向外望。
雪似乎停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些?直到死亡真的通近,我才开始留恋这个世界。
化疗很痛苦,可我想多陪陪陆沉,在他身边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天结束后,陆沉开始带着我四处奔走,找遍世界顶尖的医院和医院。
我们在数个医院和国家之间辗转、停留。每到一个国家,陆沉就带我旅游一次,看遍世间山水。
有时我在想,是不是陆沉也知道我活不长,想让我死前不留太多遗憾。
一离开光启,就是近一年的时间。陆沉陪着我求医、吃药化疗、住院,公司的事情也全数给周严。
其实奇迹已经发生了。我活的时间,比医生预估地的要长几个月。
直到确诊的第二年深秋,我的病情严重恶化,再经不起长途的奔波了。陆沉带我回到光启,住在光启第一人民医院。
日子一天天过去,气温一天天降低,眼看已11月了。
我的身体状况愈发糟糕,癌细胞扩散压迫神经,导致我的视力、味觉下降,四肢也几近瘫痪,止疼痛加至最大剂量,依旧疼得如亿万只蝼蚁在啃咬我的骨肉……
每每疼痛发作,陆沉都紧紧抓着我的手,安抚我的情绪,额间沁满细密的汗。
我身体难受,可看见他揪心却无能为力的样子,我心更痛。
初冬。
算算日子,快一年了。
这天早晨,陆沉用温水替我擦拭手和脸。“怎么样,今天早上还会吐得厉害吗?”他问。我摇头,看向窗外。
“冬天到了吧。”我喃喃道。
“是啊,冬天到了。”
“突然想看雪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听起来就很浪漫。”我望着窗外枯败的枝头,那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枯枝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死气沉沉。
下午时分,我感觉身体灵活了一些,眼神更清楚了。我再一次转头向外看,隐约有一些雪白的絮状物飘过。
是雪?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掀开被子走下床。许久未动的腿僵硬得很,我花了好一会儿才走到窗边站定。
是雪。
小小的窗框之外,飘起初冬的雪。那雪很柔,缓缓地飘落,落在那枯枝上。
我抬手推开窗,掌心向上伸出去。一片雪片花落在我掌心,未等我看清它的形状,就在手心化开,留下凉丝丝的触感。
我玩心大起,伸手又去接雪花。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流淌起来,一种久违的快乐在心底蔓延。
陆沉回到病房时,我仍站在窗边玩雪。
他有些惊喜,快步上前用大衣裹住我。瞬间,苦艾气息四溢在鼻尖。
我转头看他,笑着说:“陆沉,我早上才说想看雪,下午就来了,你说是不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心声啊?”
陆沉也看着我微笑,说:“也许是的。上天听见小姑娘的心声,愿意帮助她实现这个愿望。”
上帝,如果真的如此,求你听听我的心声,让夫人好起来吧。他在心中哀求。
从不信奉神灵的陆沉,也会在神的面前,虔诚地乞求神明挽救他的爱人。
初雪过后,我的状态好了一些。陆沉为此特别高兴,脸上多日的疲意之色缓解许多,虽然依旧从早忙到晚。
而某天,医生来查房时叫走了陆沉。
“陆夫人可能……没法撑到春天来临。她这几日的表现反常,并不是病情好转的体现。相反,她的情况更加严重。陆先生,务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的一整段话将陆沉拉回现实,又或者说彻底推入深渊。
这么多天他一直不肯承认的,那个事实,被彻底揭开。一个罹患绝症的病人,身体突然间好转,还会有什么原因?
医生走后,陆沉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将十指插入发隙,显得无比颓丧。
上天当真要如此惩罚我,将一切我视若珍宝的东西一件件夺走?
他想不通。没有人想得通。
此刻已是深夜。住院部走廊的灯依旧亮着,寂静。
拐角处突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几名护士跑进一间病房,又匆匆推着病床跑出来。
陆沉掀眸看着几人从自己面前经过,轮子在光洁的地面滑动,发出声响。随后,急救室的大门被关上。
他仍保持方才的姿势,坐了好久。再抬头,他的眼睛蓄着泪。
陆沉到洗手间,仔细地拭去泪水,回到病房。
我闭着眼,感受到陆沉的接近。他轻轻抓起我的手,在手背印下一吻。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睁眼,陆沉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抓着我的一只手不放。
他柔顺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眉头轻蹙。
我拿起手机,打开相机,记录下这一刻。接着,我拿出纸笔,着手修改最后一幅设计图……
凌晨三点,陆沉被仪器报警声吵醒。
心率20。
显示器上的数字让陆沉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颤抖着手按下呼救铃。
“夫人,夫人!”他急切呼唤着。
可床上人没有回应。
陆沉察觉到他握住的那只手慢慢变得冰凉。
医生和护士赶到,已来不及转移至急救室,便直接在病房内开始抢救。
“家属到外面等候!”
病房门重重关上,隔绝了仪器声。
走廊仍旧一片死寂。
而此刻,陆沉脑内是一阵轰鸣。
仿佛过去一个世纪,病房门打开了。医生率先走出房间,带着歉意看向陆沉:
“陆先生,很遗憾……您……再进去看看夫人吧。节哀。”
最后两个字,让陆沉如坠冰窟。他抬脚,缓缓向门口挪去。一众护士给他让出路,离开病房。
门再度被关上,沉闷的声响让陆沉呼吸滞了一瞬。
仪器安静下来,所有生命体征变成一条平直的线。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角却有一丝笑。
陆沉不忍心再看,将目光移至别处。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几张设计稿。稿子旁边,静静躺着一支笔,笔帽上有一只熊和一只兔子靠在一起的装饰。
他拿起稿子,一张张翻看。
第一张,在在纸的左上角写着“万梦星”,小字备注着:婚纱。
是夫人生前画的婚纱。
第二张,是男士婚服。
第三张,情侣睡衣。
第四张,画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张策划案。
《婚礼策划书》,图上还有详细的文字介绍。
最后一张图纸上贴了一张便利贴:心愿单。
“想在赛契的雪山之巅看日出,
“想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花海,
“想看陆沉穿上我设计的衣服,
“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
最后的图纸,是两枚婚戒。
陆沉蓦然想到,时至今日都没有办成婚礼,婚戒也只是一对普通的戒指,远比不上夫人画的。
他伸出手指,指纹慢慢擦过纸面,沿着铅笔的笔迹,一笔一笔描摹这对婚戒。
陆沉仿佛看到,她半靠在病床上一笔一画地描绘它们的样子。回过神时,几滴热泪落在纸面。
窗外又飘起了雪。
这次的雪不再温柔,在刺骨的寒风中肆意飘动,横冲直撞,不讲道理。
没一会儿,那枯枝上便覆盖了一层雪。
雪不知下了多久,枝头的白色越发厚重。“啪”一声,它断了,连同陆沉的心弦。
寒冬至,我再也没能看见下一场雪。
我留在雪中。
遗体火化后,陆沉将骨灰盒一直放在家中。
他没有如我想的那般颓丧,而是每天照常上班、开会、批文件。在旁人看来,似乎并未发生变故。
只是在他人提起我时,他的神色出卖了他。
有天,他带上骨灰盒,搭上远行的航班。
他去了赛契,一个人在凌晨登上山顶,看了一场日出。
他去了普罗旺斯,亲自在庄园中种了一片薰衣草,直到它们开花。
他找到裁缝,学习制作衣服,把设计稿上的衣服一针一线地做出来。
他仔细安排,举办了一场没有新娘的,盛大的婚礼。
做完这一切,陆沉重新过上正常生活。
一年后。
又是初冬。
陆沉正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方案,电脑上突然弹出一则邮件。
“给一年后的你”。
陆沉打开,里面是一段视频。
视频画面刚一开始,他的手便止不住地颤抖,双目紧紧盯着屏幕上那张脸。
“你好啊,一年后的陆沉。”
女孩的声音响起,陆沉的眼眶瞬间变红。
”此时此刻,某个小熊先生已经睡着啦,手还拉着我不放呢。”说完,镜头转向趴在床边的陆沉。
“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大概不在了吧。所以我拜托了朋友,帮我发给你。
“怎么样?聪明能干的陆总是不是已经完成心愿单上的内容了呢?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法陪你一起完成了。
”其实,能活这么久已经是奇迹啦,并竟当初连医生都不认可我。所以,我知足的。
“某位先生看到这里不许偷哭哦!我听到外婆在叫我的声音了,大概,我真的快走啦。我死之后你不可以找自别的女人,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今天下雪了哦。陆沉,我爱你。
“你要记得我。”
视频最后,女孩呼吸变得急促,下一秒结束了录制。
陆沉保持着动作,眼泪却决了堤。
半晌,他终于回神。
他转头看向窗外,又下起了雪。
光启初冬的第一场雪。
邮件里还有一行字:书柜右上角的柜子,你一定没打开看!
陆沉起身,找到柜子。
里面只有一个首饰盒。
他打开来,盒子中央静静躺着一枚烟灰色领带夹。最普通的款式,是手工制作的。
盒子下有一张纸条,写着:我想你了。
陆沉用发抖的手拿起领带夹,看了一会儿,别在领带上。
他放下盒子,手心紧握纸条,走到书房外的阳台。
雪下大了,地面铺得有些厚。
第二天早晨,周严照例给陆沉送咖啡。
然后,在书房外的雪地里找到了他。
他平躺着,脖颈处的伤口变成深色,一抹经暗红在雪白中显得犹为突兀。
可他笑着。
红色曼陀罗花,也会在雪夜盛开。
“下雪了,夫人。”
“我好想你。”
【陆沉X你】得知陆沉联姻后,你主动提出辞职
【追妻火葬场】
【ooc致歉】
“嘟嘟嘟……”
陆沉不接电话,周严也拦着你不让你过去。
你愤愤的按了挂断后,看着面前的周严说道,“周严,你忘了陆沉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可以随便进出他的办公室了吗?”
如果按照平时,你肯定是不会对着周严着急的。
但这一次,你实在忍不住了。
陆沉故意躲着你连续三天没跟你联系了。
然而,周严听到你这么说,也只是面露抱歉的点了点头,“小姐,抱歉,我说了老板真的不在这里。”
这话你当...
【追妻火葬场】
【ooc致歉】
“嘟嘟嘟……”
陆沉不接电话,周严也拦着你不让你过去。
你愤愤的按了挂断后,看着面前的周严说道,“周严,你忘了陆沉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可以随便进出他的办公室了吗?”
如果按照平时,你肯定是不会对着周严着急的。
但这一次,你实在忍不住了。
陆沉故意躲着你连续三天没跟你联系了。
然而,周严听到你这么说,也只是面露抱歉的点了点头,“小姐,抱歉,我说了老板真的不在这里。”
这话你当然是不信的,周严向来跟陆沉形影不离,他周严在这里,陆沉又能去哪里?
但是周严不肯放你进去,你拿他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
你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想走,却还是忍不住背对着周严补充了一句,“如果陆沉回来了,叫他给我回消息。”
“好的,小姐,您慢走。”
————
猫哥从茶水间泡了咖啡出来,见你气呼呼从楼上下来时,随即转了个弯走过来。
“这是怎么了?我们的小总监,刚刚去跟陆总吵架了吗?”
“这次的咖啡不错,要不要给你泡杯咖啡提提神,再跟陆总大战三百回合啊!”
你看着猫哥,无奈的叹了口气。
心中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你和陆沉的关系是瞒着公司所有人的。
于是,你摇了摇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猫哥不放心,便跟了进来。
“到底怎么了?小总监你这么愁眉苦脸的,跟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能帮你分析分析呢?”
进了办公室,你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犹豫着,听到猫哥的话后,你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跟猫哥吐槽。
“我刚刚虽然是去楼上找陆总,但是每次周助理都说他不在,我连陆总的人都找不到,又怎么跟他沟通呢?”
你说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于是猫哥随口问了一句,“电话呢?电话也不接吗?”
你哭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猫哥突然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跟你说,“我跟你说个事情,我也是那天去给陆总送资料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
“什么事?”你端起杯子准备喝水。
“我听说,陆总好像是要跟一个北方的什么家族的女儿订婚了,所以最近忙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哎,水洒出来了,小总监!”
你下意识的低头说了句抱歉。
“没事没事。”猫哥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水渍,然后抬头继续说道,“所以说不着急,再等几天吧!说不定他们订婚,礼服还会交给小总监你呢!你要是看到了陆总的未婚妻可一定要跟我们说呀!”
猫哥笑的很是开朗,却没注意到你的失神。
陆沉,订婚,未婚妻……
这三个词就这样盘旋在你的脑海中,却让你感到如此的陌生。
所以,陆沉这些天的避而不见,就是因为他要订婚了吗?
你顿时感觉呼吸一滞。
那我们呢?陆沉,我们又算什么?
————
陆家城堡。
陆沉既然不愿意来见你,那么你就来见他。
不管结果如何,你只想要一个陆沉亲口说出来的答案让你死心。
你按了门铃后便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等着了。
这时老管家一边走出来开门一边问道,“小姐,您今天怎么来了?”
“我找陆沉。”
“啊?我们少爷现在还没回来,您看……”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你说完,也不给老管家继续拒绝你的机会,拎着包包站在门口也不打算走了。
老管家皱了皱眉,让你站在门外等着这种事显然不太合适,让陆沉知道了他也会不高兴的,于是老管家再次开口。
“小姐,要不您进来等少爷吧?”
你却固执的摇了摇头,陆沉都要订婚了,你还有什么理由进去等他呢?
“谢谢您,我就不进去了,在门口等他就行了。”
见你如此坚持,老管家也不好再劝了。
但是很快,你就看到周严从里面走了出来,如你所料,陆沉不是不在,而是故意对你避而不见而已。
“小姐,我们老板请您进来。”
周严走过来,略微弯腰,一脸恭敬的说道。
“好的,谢谢你,周严。”
“不客气。”周严跟你说话,永远礼貌而又疏离,就像他那个老板一样。
你甚至都好奇,他们血族是不是都是这样。
————
周严将你带到书房门口后,顺手替你打开了房门。
走进房间。
你看着三天没见的陆沉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心酸,陆沉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你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沉。”
听到你的声音后,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柔的笑意。
[^]-[^]
“你来了。”陆沉的语气平静的就好像他们只是一个小时没见。
所以,他不在意吗?
你点了点头,刚想要开口,声音里便已经带了一丝哽咽。
“听说,你准备订婚了?”
陆沉并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着急辩解,他只是淡定的点了点头。
“是的。”
轻飘飘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你感觉有些透不过气,你很想大吵大闹,大声质问他,那我们算什么?
可是最终一切归于平静,你只是红着眼眶问他,“是早就决定好了的吗?”
“是。”这次,陆沉没有继续逃避。
事情已经如此,你也已经知道了,他再隐瞒下去也没了意义。
你来的时候,很想问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有未婚妻还要故意作出让我误会的事情来?为什么要让我觉得,你对我是不一样的?
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你却只觉得疲惫。
“是吗?我今天才知道,虽然有些晚了,但是我还是想祝福陆总,与你的未婚妻百年好合。”
陆沉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你,金丝眼镜上借着余晖泛着光,他从始至终都神色冷静的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随后,你听到他说。
“谢谢,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
你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唇一言不发,似有所感。
你听见陆沉说,“这次订婚的礼服,我希望能有兔子小姐你来负责。”
你强撑着自己露出一抹笑,要不说陆沉是天生的资本家、上位者呢?他伤人心不够,还要杀人诛心。
他明明知道你对他的心思,可他偏偏还要你去做他的礼服设计师,穿着你替他设计制作的礼服,跟其他人一起敬来宾的酒。
你心痛的甚至顿时说不出话来。
“抱歉,陆总,你这个要求我恐怕没办法答应,设计部这边最近很忙……”你下意识的找理由拒绝,因为你实在做不到。
“可是,我是你的老板,小姑娘,老板交给你的任务是需要你想办法完成的!”
陆沉的语气有些沉重,随即抬脚朝你走过来,他抬手想要抚摸你的头发,却被你后退半步躲了过去。
“抱歉!”
你抬头,目光直视着陆沉,深吸了一口气后尽量保持平缓的语气跟他说道,“我真的没办法做您礼服的设计师,如果陆总指定要我来的话,那我就只能辞职了。”
陆沉没说话,你们就这样沉默的对视着。
最终还是陆沉在你面前败下阵来。
“一定要这么决绝吗?小姑娘。”他的语气温柔却隐隐透露一丝不安。
你道了声抱歉,随后转身离开了陆家。
这次,陆沉没有挽留。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周严一如既往的跟上来说要送你回家。
“不用了,周严!”你冲他摇了摇头,温柔的笑了笑,心中却是酸涩无比,“我想自己走一走……”
“好的,小姐。”
你最后看了一眼后面的城堡,在心里跟陆沉说了一句再见,或许这次是真的再见了,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
就这样继续若无其事工作了一星期后,你暗自将手中的所有工作做了安排,你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这边的工作,向陆沉递交了辞职信,决定远赴法国跟你的老师继续进修学习。
因为你实在无法接受,你喜欢的人另娶她人。
与其留下来让你亲眼见证他们的幸福,不如远赴海外继续学习,也学着去忘记陆沉,忘记你们的曾经。
————
辞职信递交了很久你也没有等来陆沉的回信,但是你申请了年假在家休息。
年假却批的很快,第二天你就休息了。
你看着邮箱里的辞职信,上面显示对方一直没有打开。
你想应该是陆沉忙着订婚的事宜,所以才没有时间回复。
不过你也不想继续留在这,沉迷于悲伤之中,于是在你收到老师的邮件后,第二天决定先去法国找老师见面,顺便放松一下心情。
你连夜收拾了行李,准备第二天晚上去机场,然而你因为前天熬夜睡不着,第二天下午你却不小心在家瞌睡,直接错过了晚上航班的时间。
这时你突然看到手机上传来飞机失事的消失,顿时一惊。
没想到正好是你要坐的那次航班,你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是更多的却是对不幸者的哀悼。
这一下,你对飞机瞬间有了些抵触心理。
于是,你给老师发了邮件,说可能要延迟一段时间才能过去了,对此深感抱歉。
老师也听说了这次航班的事情,替你感到庆幸的同时,也理解了你的想法,安慰了你一番。
跟老师结束聊天后,你决定先出去吃点东西,然而打开门,你顿时被吓了一跳,却看到陆沉神色疲惫的站在你家门口。
“陆沉?你怎么在这?”
话音刚落,你就被他扑过来抱了个满怀,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你揉进他的骨子里。
彩蛋:
【陆沉追妻火葬场】
【被你惩罚】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你平平安安。”
“我可以没有陆家、没有万甄、没有其他一切身外之物,但是,我不能失去你。”
“我,愿意接受惩罚。”
秦彻×你||洋金
全文1w3+,正文6000+,隐藏结局7000+,有🆓彩蛋
有1、主线捏造(对手指)雷请快跑
———————————
愿你此生再无忌惮,
欢愉神情再无痕隙,
过往的云烟再无介怀,
愿你的未来如宝石一般无暇璀璨,
光辉永驻。
———————————
【1】
服下洋金吧。
恶魔在耳边这样说道。
殷红的山茶花压弯了枝丫。
最终掉落在地上,砸碎了一地的洋金。
年迈的老者蹒跚步履,一点点挪动到洋金被砸碎的疮痍旁,佝偻着腰捡起那朵罪魁祸首捧在手心。沉默着,沉默的,直至花朵腐烂,直至白骨皑皑。
“吃下洋金吧。”恶魔诱惑道,“你会获得以第二次生命。”
所以,吃下洋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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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你此生再无忌惮,
欢愉神情再无痕隙,
过往的云烟再无介怀,
愿你的未来如宝石一般无暇璀璨,
光辉永驻。
———————————
【1】
服下洋金吧。
恶魔在耳边这样说道。
殷红的山茶花压弯了枝丫。
最终掉落在地上,砸碎了一地的洋金。
年迈的老者蹒跚步履,一点点挪动到洋金被砸碎的疮痍旁,佝偻着腰捡起那朵罪魁祸首捧在手心。沉默着,沉默的,直至花朵腐烂,直至白骨皑皑。
“吃下洋金吧。”恶魔诱惑道,“你会获得以第二次生命。”
所以,吃下洋金吧。
【2】
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高塔上,年轻人睁开眼。
他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恶魔捧着纯白的花朵,低声在自己耳边引诱着。
吃下洋金吧。恶魔这样说道。
年轻人犹豫着、犹豫的却又像着迷般伸出了手,气息急促,身体好似急需空气,贪婪的通过口鼻摄取,胸口剧烈起伏,耳畔翁鸣。在纯白的花朵与手指只剩咫尺的那一刻,他醒来了。
醒来后,他大脑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方才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但隐隐感觉有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年轻人在廊道里漫无目的的走着,白发被远处吹来的风搅的凌乱,太阳刺眼的光芒透过斑斓的彩窗照在大理石地面、照在他的身上,一时间他觉得头晕目眩。
眼前,看不见面容的恶魔再次停在他的眼前,捧着纯白色的花朵,做着口型不出声道:“吃下洋金吧。大祭司。你需要它。”
吃下洋金吧。
大祭司。
你需要它。
【3】
远方的钟,敲响了十三次。
他吃下了洋金,或许是在梦里,又或许在每一个似梦的现实里,受恶魔的蛊惑,吃下了那份毒药,接下了那份不平等交易。
至此夜晚终将到来。
高塔上的火烛昏暗下来,没有熄灭,残存的火苗挂在烛芯上,可怜的、可悲的,向囚笼不知是自愿还是被迫的释放自身最后一丝光亮。
我敬爱的大祭司啊,您的学生在遥远的未来会接过您的位置,接过您的荣耀,可是!他竟然受了那恶魔的蛊惑,与那恶魔做了交易,这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高塔上的长老如此怒吼着,毫无礼仪。
坐于高台之上的大祭司,眼眸轻起,看向那位义愤填膺的长老一声不吭,而后又将目光投向那跪在大殿中央的年轻人。只是那目光晦暗不明,难以让人看懂。
秦彻。她叫到。站起来。
年轻人眉头紧锁,不为所动。
站起来!秦彻。大祭司怒斥。
名为秦彻的年轻人听出来身居高位者语气里带着的愠怒,跪的干脆也起的干脆。他抬眸直视多年恩师那双似是染血的双眸,竟发现自己恩师瞳眸里竟没有一丝情绪,如古井无波。
他看不懂自己的老师,从前如此,如今亦是。
屏退了那位恼怒的长老,偌大祭司殿里唯剩下了他她二人。
你犯错了,秦彻。沉重的目光压在年轻人的身上,几近窒息。十数年来,第一次。
是的,恩师。年轻人回道。
此时大殿屋顶上金钟敲响了十三次,震得无数白鸽争先恐后朝远方赶去。大祭司收回视线,看向大殿天花板那透着夜光的彩窗,像浮雕一般沉甸甸的身体终于动了。
秦彻,你该上位了。
以及。
往后请将我视为敌人。
秦彻,我是你的敌人。
【4】
身为暗点首领的秦彻,好像做了个梦。
梦见了遥远的过去,已成追忆的往事。
以及,那个成了敌人的恩师。
他睁开眼,入目是个晦暗的阁楼。与当年受到恶魔蛊惑服下洋金的阁楼极为相似,他默然,只有在这里才能感觉到安心,不再茫然失措。
阁楼的墙壁上,钉满了洁白的花朵,花朵每一片花瓣上插满了一根根大头针,凌乱不堪。而从阁楼不大的窗户处由内向外看,是光秃秃被火燎了原的土地。
似乎有个白色的身影在那里。秦彻警觉,猛然站起身,酒红色瞳眸透过蒙了灰的玻璃看向那片后院的焦土。
是个小女孩,戴着草编的太阳帽,背对着阁楼蒙灰的玻璃,蹲在黑褐色的土地上。秦彻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奇妙的对那个女孩产生了好奇这种感觉。
“你在干什么?”他离开了阁楼,走向那片空地,停在女孩背后三米处,沉声问道。小女孩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回头看她。
秦彻上前,想拍拍她的肩,却在手就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猛然站起身溜走了。
而他,似乎再次听到了恶魔的低语。
只是这次,竟然没有听清楚它说的话。
那个白色的身影随着一股风散的无影无踪,他才恍然觉悟,那不过是一个幻觉,是大脑给予眼睛的谎言,亦是洋金给予这位获得二次生命之人的礼物。
而那个白色的身影,这位聪明至极的首领自然心领神会,那是他两世为人最深的执念——
那是,他的恩师、他的……
“老师。”他轻声呢喃,垂下眼眸,白发在浑浊的风吹拂下遮住半张脸,“您,还在怪我。”
是的、是的。你的恩师还在怪你,怪你吃下了洋金,怪你与恶魔做了交易,怪你与她背道而驰!她的死亡也是因为你!都怪你、都怪你!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乖乖的与我同行。
恶魔在低语,这次他清楚听见它说的一字一句,剜心刺骨,刺人心脾,如同至毒灌入肺腑。
秦彻强忍那钻心彻骨的疼痛,回头望向那阁楼,目光如炬。
“没关系,老师,我会亲手为这一切写下终章。”
到那时,我再次跪到您的面前。
乞求您的原谅。
【5】
“那么扣下扳机,开枪吧。”
暗红汹涌,右眸骤然亮起。
他操控这只不谙世事偶然闯入的小狸花举起那把早已准备好的手枪,对准他的心脏,他最脆弱的地方。猫崽子被吓到了,他想到,小狸花剧烈反抗着,可效果微乎其微。
砰!
扳机被扣下,那枚子弹从枪膛中飞出,正中打进他的胸膛中。恶魔,似乎受到了重创,在他的意识里疯狂叫嚣,这让疼痛在倏忽间降临他的身上,疼得他全身发麻,视觉模糊。
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一只小猫,慌乱的为他遮掩不断流血的血洞。你好像很害怕,他暗自腹诽,有什么好怕的呢?这是他久违的死亡,更别说,死亡还没降临。
但是,老师,这能说明你还在乎我吗?秦彻低声喘着气,夺过你手上的手枪甩到远处,勉强支起身子将头靠在你的脖颈。血洞在修复,他抓住你的手,眷恋般牵引你覆上他的脸侧。你没有反抗,甚至他感受到自己的衣服上不轻不重的砸下泪水,他如释重负的笑了。
老师,我找到你了,好久不见。
“秦彻,N109区暗点首领,听说是个厉害人物。”
你将最后一点奶茶喝完,顺手甩进街边的垃圾桶,还嫌弃的吐吐舌头,对耳机那头的人小声抱怨:“下次别把阻断剂放奶茶里了,太难喝了,毁我一杯奶茶。”
“……你小子还嫌弃?之前不知道谁说阻断剂难喝,不愿意喝的?”耳机陷入一阵安静之后,那头才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再挑一个试试?”
你被逗笑了,但四处晃悠的目光最终锁定了不远处那座黑压压的酒吧,蚁巢。插在裤袋里的手收紧,直到硬质手感陷进肉里带来一丝疼痛,你才缓缓开口:“我要进去了。”
“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那头的人沉默了一瞬,似乎有话想说,可到最后也只是叫你注意安全。你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拿以太芯核交易,是你吸引这位秦彻的注意以及进入N109区最快的方式。
“这一次,我要知道所有我想知道的。”
洋洋洒洒在服务员递来的特种纸上写下那四个字,你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紧张,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可转过头却没发现一点异常。
去而复返的服务员在你的面前放下一杯用黑色杯子装的酒,闻上去似乎不浓烈,十分醇香,但依旧压迫的有些喘不过气。你掐着时间,算好阻断剂起效的时间,将黑杯酒一饮而尽,与你想的一模一样,那并不浓烈,但很快,你便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酒里下了东西!你暗道不好,并没有多担心。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派对就要开始了!今晚似乎有些特别,我们有‘猎物’闯了进来,把自己押上了断头台。
那枚曾经在睡梦中见过的红色独眼又出现了,它竟然出现在这个充满了虫豸毒浆的酒吧!你下意识的想逃,可是那枚大眼猛然凑近你、直视你,霎时间昏暗环境里呆着的人,似乎都把目光,放到了你的身上。
你转身,企图躲逃,却发现身体开始发软,意识开始模糊。那杯酒里被加料了。几乎是一瞬间便得出的结论。
你唇角一勾,任由自己晕倒。鱼已上钩,就看谁咬钩了。
——秦彻,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
——秦彻,做事不要如此莽撞。
——秦彻,你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秦彻……
——秦彻……
你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你身着繁华的礼服,牵着十几岁的少年走在宫殿走廊之中。阳光撒下,透过走廊天花板错落有致的彩色玻璃散发温和的光,轻轻落在你们身上,周围十步一瓶的白百合开的恣意,十分美好。
那究竟是谁?你不禁疑问。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身影闯进自己的梦境,如影随形。你看不清少年的脸,只知道他牵住你的手,厚实温暖富有安全感,让自己在每一个只身的夜晚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直到美梦渐毁,身世成谜。
以太芯核。贯穿你此生的劫。
一场爆炸带走你最亲的人,卷起对自己身世的迷雾,你倾尽所有、不择手段搜寻到的所有线索无一不指向N109区,那禁忌的地方。得到机密档案的方法姑且不论,你将一切赌下,希望那家酒吧,能带给自己满意的答复。
阻断剂生效,你从昏迷中渐渐醒来。
自己正被五花大绑的塞在车后座,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嘴也被封着,这让你非常不舒服。
透过一小角车玻璃,外面的天空红的发黑,所过之处似乎皆为焦土,毫无生机。这里就是N109区吗?你眯起眼睛,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乌鸦扑腾两下翅膀停在枯木枝上,机械眼紧紧盯着不断远离的越野车,又在下一瞬间猛然扇动翅膀跳离。黑羽划破红天的静谧,不紧不慢跟上那辆妄想逃离的越野车,生涩干哑的喉咙里传出的鸦鸣似乎是在嘲笑开车之人的异想天开。
你正尝试挣脱捆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却发现车突然停下。坐在驾驶位的男人奇异的陷入一阵恐慌,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又气急败坏下车,将你生拉硬拽出了车后座。这个男人戴着口罩,但挡不住他眼睛里的恐惧、恼怒,你不禁有些好笑,他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全身摔在地上的疼痛让你闷哼一声,随后额头上抵了冰冷的金属,是枪口。那男人拿枪抵着你的额头,目光却四处乱瞟,他似乎把你当作人质,给暗处的人看。身后的绳子终于开始松脱,你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敢与暗点抢人,小子,你挺敢啊。”
一阵鸦鸣掠过,红雾逐渐弥散,从红雾中走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头戴乌鸦面具,就停在不远处。你能明显感受到伴随他们的到来,抵在自己额头上的枪口在颤抖,越过男人的手臂,他的眼睛逐渐被恐惧侵染,但你现在却感到异常冷静。绳子越来越松了,那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只需要再拖延他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挣脱。
“呵呵,我当然知道与你们暗点抢人没多少胜算。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至少,我现在能让你们得不到以太芯核!”那个男人目眦欲裂,几乎是嘶吼着叫嚣。
他是个疯子。你这样想到。
“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
你心下一惊,身子下意识的轻微颤抖,但那枪口实在抵的力度太重,无法轻易躲开。但身后的绳子已经完全困不住你的手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他不注意,让他的枪离开他的手!脑子这么想着,你的双手已经开始做准备,只是倏忽间,这红雾弥散之地忽然涌出许多具现化的能量波动,在那个男人企图扣下扳机开枪的那一瞬间,如毒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
“你是,在跟我叫嚣吗?”
下一秒,你亲眼看见,能量波动伴随这粹冰的声音渗入那个男人的五脏六腑,那把冰冷的枪竟也四分五裂,最后一声巨响,悲惨的鼠辈好似从未出现过那般消失在了原地。你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
鼻尖忽然被红酒醇香环绕,一双大手搭上你的腰间,嘴上的胶带被撕下,直到那只拿着胶带的大手彻底移开,你才完完全全将来者的面容收入眼底。
白色的头发,猩红的眼眸,狂傲不羁的笑容,但十足温暖的手。你觉得熟悉,可是脑海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有尾巴跟过来了。处理掉。”
一声令下,不远处看好戏的二人眨眼便不见,随后那双眼眸再次聚焦在你身上,你与他对视,竟让你一时忘了说话。
“怎么?被我帅到了?看这么久。”
“!神经!”
嗤笑声乍响,你的思绪回笼,他的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手还揽在你的腰间,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了,羞耻心爆棚!你的脸红的像个苹果一样,心一横,抡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
结果直接被硬控了,嗯,猜到开头,想到结果。
“既然要出卖灵魂,也要选一个付得起代价的人。不听话的小狸猫,好久不见。”他的手伸向你,不容拒绝地与你十指相扣,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你全身血液凝滞一般呆愣。
——秦彻,切记,戒骄戒躁戒欲。
——秦彻,你为何要这么做?
——秦彻!
大脑一片空白声音却如雷贯耳,一时间耳畔嗡鸣。
“秦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脑疼痛难忍,你下意识咬住嘴唇,齿缝中艰难流出一句完整的话,“为什么?”
你无暇顾及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或许也只是你因为头痛欲裂而呢喃出的呓语。至少你不会知道秦彻早听到这疑问之后的反应,只感受到在剧痛中,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你的嘴唇,掰开你的牙关解放出你已经开始渗血的下唇。
嗡鸣中,你听到不再淬冷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布,又或是隔了千百年的时光,遥远的传入你的耳中。
“老师,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
坚硬的物品突然被塞进你的指缝中,冰冷的触感让你呼吸一滞,这种沉甸甸的触感你不会认错的,是枪!他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进入N109区的目的,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秦彻悠然自得地看着你的眼睛,他托起你拿枪的手,对准他的胸膛,如枯萎蔷薇花一般的唇瓣轻轻翕张,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么扣下扳机,开枪吧。”
【6】
——砰!
“啊!”
枪声随着尖叫声回荡在这个没有灯的房间里,你猛然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你浑身都在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呼吸逐渐平稳,你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大床上,被子盖住半个身体,旁边的床头柜甚至还贴心的放上一杯水。这真的是秦彻吗?你保持怀疑态度。
正愣神的时候,门被推开,你警惕地看向门口,一个高大身影迈步进来,是秦彻。还是那个放浪不羁的笑容,他还没开口,你便先他一步骂道:“疯子!”秦彻似乎很受用这个形容,笑容更甚,双手抱胸走近你。
“不敢当,毕竟有只小狸猫,敢单枪匹马闯进N109区。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有什么区别吗?你不也是为了以太芯核才把我带回来的吗?你和那群觊觎小人有什么区别!”
秦彻红眸里映照着你这只长了刺的小狸猫这副尖牙利嘴的模样,目光不禁柔和了许多,伸出手掐住你的脖子,猛然凑近:“至少我不像他们,滥杀无辜。”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眼睛,咬上下唇。只是下一秒被指腹轻轻摩挲,把下唇解救出来,他嗤笑:“什么坏毛病,紧张爱咬下唇。”
“关,关你什么事!”你奋力挣脱他的桎梏,本以为会很麻烦,没想到很轻松,“你把我带回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不该问你吗?你进N109区是为了什么?你比我清楚吧。”秦彻收回滞留在空中的手,沉默了一瞬后,低嘲道,“来杀我的,不是吗?”
“你对自己的认知还真是清楚。”你没好气,呛回去。
“人贵在自知。”秦彻挑眉,“那照你这么说,我还真猜错了你来这的目的了?”
“不,是对的,但只对了一半。我当然会杀了你,但是是在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之后。你最好洗干净脖子等着我!”
秦彻突然笑出声,毕竟在他眼里,此刻的你像一只炸了毛对他张牙舞爪的狸猫。但片刻后,他收住笑声,用evol再次迫使你睡去,你支起的身子直直倒在他的怀里,粗壮的双臂紧紧环抱住你娇小的身体。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一切吧秦彻。告诉她她是谁,你是谁,她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瞒着她?
恶魔再次到来,在耳边不断低语。
“闭嘴!”
这是第一次,秦彻怒斥了恶魔。
她不会感谢你的隐瞒的!秦彻!告诉她!告诉她!
秦彻的额头沁出冷汗,环抱你身体的双臂逐渐收紧,却又害怕勒疼你不敢用力。
真狼狈啊秦彻,为什么要这么狼狈呢?她早已不是你的老师了!你的老师已经死了!
“闭嘴!”
你还在期待什么!
“闭嘴!”
秦彻将埋在你的脖颈颈窝,贪婪的呼吸你周围的空气,嘴里不断呢喃:“老师、老师。”
XXX,我们做笔交易吧。陪我做一些事,结束一些事,作为交换,我会让你杀了我的。
【7】
“我们做笔交易吧。陪我做一些事,作为交换,我会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以及,我会让你亲手杀了我。”
“真的?先说好,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不干。”
“我什么时候滥杀过无辜?别把我想的这么法外狂徒。”
“N109区本来就是法外之地,出你这样的法外狂徒有什么问题吗?”
“伶牙俐齿。”
宣和三十九年春
宣和十五年冬的后续,收拾存稿的时候收出来的
—————————————
“我从来不害怕满手鲜血,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何况事在人为,死伤在所难免。”
“一切都会结束在宣和三十九年的春天。”
“到那时,请为我欢呼吧。”
————————————
宣和三十九年的春,比往年要冷。
冷的柳树发不出新芽,湖鱼无法恣意游荡,鸟儿蜗居于巢,春意无法弥散。
“我好生羡慕你。”穿着紫袍的女子对着她说,“我的云心先生,算来,已经离开我五十年了。”
女孩似乎被她逗笑了,捧腹咯咯笑着,眼角闪过晶莹的泪花:“在说什么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不过是一只笼...
宣和十五年冬的后续,收拾存稿的时候收出来的
—————————————
“我从来不害怕满手鲜血,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何况事在人为,死伤在所难免。”
“一切都会结束在宣和三十九年的春天。”
“到那时,请为我欢呼吧。”
————————————
宣和三十九年的春,比往年要冷。
冷的柳树发不出新芽,湖鱼无法恣意游荡,鸟儿蜗居于巢,春意无法弥散。
“我好生羡慕你。”穿着紫袍的女子对着她说,“我的云心先生,算来,已经离开我五十年了。”
女孩似乎被她逗笑了,捧腹咯咯笑着,眼角闪过晶莹的泪花:“在说什么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不过是一只笼中雀。”
“别妄自菲薄。首辅大人。如果你自己没有能力,你又是如何在那个位子上坐镇数十年呢?”女孩笑道,“你说我不是你,你不是你。可我们有种相同的外貌,相同的声音,相同的名字,以及相同的家人。你该如何撇清这层关系呢?仅靠口头说说吗?”
女子沉默不语,纵使是平日里多能言善辩的嘴,到如今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我,我是你,但我们更是自己。同一个人,经历了不同的结局,赚到了不是吗?何必纠结于你是谁的问题?我问你,见到云心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开心吗?”
“开心。”
“开心就好。你看,你身后是谁?”
女孩指着女人身后,笑得恣意。
女人蓦然回首,远处白光极盛,白光前站着一席紫袍着官者,撑着梦中的油纸伞,静静的等候着。他似乎看见了女孩对他微微俯身的行礼,亦是笑着给出回应。紫色眸子下流光婉转,盛满柔情,他光是在那站着,女子就想朝他而去。
“他不曾归来,亦不曾离去。”
“恭喜你。”
“孑然一身的去见他吧。”
宣和三十九年春。
府内那棵已然枯荣近四十次的柳树迎来了属于它的颓靡。从此再无起势,沦为无生的木桩,任砍任伐。
有人身着明黄色龙袍,迈步踏进院中拱门,鹅卵石小路蜿蜒曲折,似乎走了许久,脚步沉重,才来到柳树颓靡下。
“老师,您一辈子不愿我喊您一声先生,是不是因为您,打从心底就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三十九年了,他死了有四十余年,您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吗?”
这个问题,他似乎不曾奢望过能够得到答案。
无论是幼年初次见到在朝堂上大杀四方的第一面,还是年入花甲后于殿内叩首一求乞骸骨的最后一拜,自己的老师都不曾解释过什么。以前是如此,现在又何妨。就连关于“他”和“她”的故事,都是从旁人嘴里,方能听个一二,却也是残缺不全。
但是她从未放过自己这件事,这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贵人,也是从另一位贵人嘴里听来的。
“师妹行事,在多年以后,已经愈发像凌先生了。”
“父皇,这位凌先生是?”
年迈不失沉稳的皇帝谈起旧事似乎因为过于久远而感到一阵恍惚,看着丹陛下抬头与自己对视那最宠爱的皇子,皇帝少见的泪眼氤氲。
是对时间的敬畏,亦是对往事的回首,使他落下了泪。于是,他说:“他啊,他是承永帝在位期间内阁首辅兼大理寺卿,凌晏如。亦是如今太子太傅曾经的西席先生,凌云心。”
“凌,凌晏如。莫不是曾经书上有提过的凌家?”
“还记得太傅教你的九策十四疏吗?”皇帝走下丹陛,站在皇子面前,背着手神情严肃,“最初,这些都是凌先生提出来的。你现在看到的那些,都后面由师妹在实践过程中数次修改后的结果。”
“凌先生真是个天才。”皇子不禁感叹道。
“可是他死在了三十六岁,罪名,乱臣贼子。”皇帝一阵唏嘘,背手走向敞开的门,望着远处碧蓝色的天空,思绪飘向远方。
“那他与老师……”
“那也是个很长的故事了。如果他还活着,那一对鸳鸯,也不至于走到那种地步。”
皇子恍然大悟,却又很是震惊。
“师妹在行刑前去牢里看过一次凌先生。只是,可惜,他们无法对话。师妹她,连先生最后的遗言都未曾听见。”
“为何?”
“因为他被人剜去了舌!”皇帝转过身,凌厉的视线猛然撞上皇子,“他没有遗言。他的遗言,只有师妹手上那两张孤单的纸条。”
皇帝迈步,在皇子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沉声道:“皇儿你记住,自此以后,大景不许再有剜舌的刑罚。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一阵微风吹来,吹的落叶掉在了肩上,这时这位贵人才从回忆里回过神。光秃的柳树依然在此,只是逝去的时间流淌而去,抓不住找不回。
贵人转身,后头是曾经尚小的自己央着老师许久都不答应带他来的,老师的住所。清风拂帘,吹起堂内镇堂木下压着的宣纸,飞得凌乱。贵人若干天前下令,不许动府内一花一草一植,所幸如此,府内还维持长久的原样。
“老奴参见陛下。”
从屋内,忽然走出一名老者,他抱着一沓书信,颤颤巍巍地朝着不远处的贵人行礼。
“董管家平身,你为何还在此?老师她不是在余月前便……”贵人还未说完,便好像是想起什么,默默噤了声。
董管家无奈笑笑,佝偻的身体似乎也沉浸在柳树颓靡的悲伤中:“这是我与夫人的约定。我与老伴,受她恩惠数十年,深知她不曾求过什么,却在您近而立之年,将我叫到跟前,求了我一件事。她求我,在她逝去后,将书房内有关于九策十四疏及她写的每一封书信,一把火烧了罢。”
“什么?九策十四疏?老师叫你烧了?”
“是的,陛下。夫人说,她离去之时必是已将自己毕生所悟毕生所感尽数传授给陛下了,陛下无需囿于过去的困锁,请务必朝着崭新的未来走去。”
“夫人还说。不必惊慌,无需难过,在终末以后,请为她欢呼。她终于可以孑然一身地,去见他了。”
她也不过是过去的困鸟,企图走出往事的阴霾。
只是人的寿数太短。
困鸟终究是留在了过去,人也成了旧时代的残党。
“不要难过,无需悲伤。”
“在终末之后,请为我欢呼吧。”
“我终于可以,孑然一身地,去见他了。”
宣和三十九年春,宣和帝宣布退位,太子继位,更国号为永平。宣和三十九年末,永平元年初,内阁首辅于府内安详离去,葬于南塘,于宣京城外设衣冠冢。
【顾时夜×你】当你怀孕时他失忆了
*私设有,ooc致歉
*合集内还有很多世界之外脑洞,欢迎享用
*喜欢的话请点击小红心小蓝手,感谢小可爱萌~
*深夜脑洞产物,全文6500+
最近几日,洛宁城里不甚安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伙流窜旧部,在洛宁城里暗戳戳的煽风点火、鼓动人心,妄图打破现有的和平局面。虽然这一小队人马对整体局面造不成大的威胁,可它们就如同恼人的苍蝇一般,总想动不动恶心顾时夜一下。为此,原本就军事繁忙的顾时夜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连几日都没能回家和你吃晚饭。
你很是思念他,又帮不上什么实......
*私设有,ooc致歉
*合集内还有很多世界之外脑洞,欢迎享用
*喜欢的话请点击小红心小蓝手,感谢小可爱萌~
*深夜脑洞产物,全文6500+
最近几日,洛宁城里不甚安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伙流窜旧部,在洛宁城里暗戳戳的煽风点火、鼓动人心,妄图打破现有的和平局面。虽然这一小队人马对整体局面造不成大的威胁,可它们就如同恼人的苍蝇一般,总想动不动恶心顾时夜一下。为此,原本就军事繁忙的顾时夜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连几日都没能回家和你吃晚饭。
你很是思念他,又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只好也一头扎进报社里,希望在精神方面给予他一些帮助。
可能是最近几天太过忙碌又担心他的缘故,你早上醒来便觉得头昏脑涨,面对翠嫂做的可口早饭也没什么胃口。翠嫂看你脸色不好,关心道,“夫人不舒服吗?”
你按了按有些发痛的眉心,“我有些头疼。”
“我把家庭医生喊来给您看看吧。”
你应了一声,半晌又怏怏的补充道,“别让四哥知道。”
翠嫂看着你心疼的叹了口气,“好好好,您先多关心一下自己吧。”
翠嫂扶你回到房间休息,很快,家庭医生就赶到了。你把手伸出去让他把脉,看他的眉头紧锁,你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自己不会真的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吧。
但幸好,他紧锁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没什么大事,夫人近期的月事是不是没有来?”
你的月事一向不规律,再加上最近几天工作繁忙,你根本没有注意过这回事,不过被他这么一问,你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您怀孕了,脉象上已经有一个月左右了,目前来看,情况还不错,恭喜您。”家庭医生是顾家的老人了,为你诊断出怀孕的喜讯,他也露出了欣喜地神情。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翠嫂更是大喜过望,整个屋子都洋溢着欢喜的氛围,你也不例外。
你有些惊讶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虽然还感觉不到,但是这里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生长了,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你由衷的从心底感到欢喜,你不自觉得期待起来,如果四哥得知了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家庭医生向你们嘱咐了一些忌口,并且强调不能劳累,虽然胎儿发育得不错,但是你身体比较虚,还是需要好好养一养。翠嫂一叠声的应下,家庭医生走后,翠嫂向你问道,“要不要打电话告诉先生这个好消息?”
你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我想当面告诉他,你给路全打个电话,让四哥晚上回来吃饭吧。就说……我想他了。”
你在脑内设想着要怎么和他说这个好消息,一想到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你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你轻轻摸了摸肚子,似乎和这个肚子里还没成型的小家伙现在就建立起了联系,你自言自语道,“你也很期待爸爸的反应,对吧?”
让你没想到的是,今天的你并没有等到一起回家吃晚饭的顾时夜,而是等到了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翠嫂接完之后脸色就变了,你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电话里说什么?”
翠嫂担心你的身体,斟酌着回答道,“路全说,先生现在在医院……您别担心,只是小伤,先生现在已经没事了。”
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关系,你的头脑本来就昏昏沉沉的,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你似乎大脑宕机了一般,缓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我要去医院。”
你的要求也在翠嫂意料之中,她没办法违抗你的要求,只好陪你一起去。
医院一向都是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你之前不怎么觉得难受,可能是怀孕再加上担忧顾时夜,这股味道让你感觉恶心。你强忍住胃酸向上翻涌的感觉,来到了顾时夜的病房。
推开门,你好几天没见的人就坐在病床上,他的头受伤了,被裹上了纱布和绷带,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好在精神状态还不错,比你预想的要好上太多了。你看见他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快步上前,看着他受伤的额头,你拉起他的手,心疼问道,“四哥,你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伤到了吗?”你一边问着,一边着急的想要看他被子底下的身体有没有被伤到。
令你没想到的是,你这个举动好像吓到了他,他有些僵硬的收回手,制止住了你的下一步动作。你不解得望向他,却发现他的表情不是往日的温柔,反倒更多的是一些茫然无措。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你,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和你对话,半晌之后,你才听他说了第一句话。
“路全,这位小姐是?”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你耳边炸开,你连路全慌忙出去找医生都没注意到,你就那样呆呆的站在床边,还维持着刚才拉他手的动作,你感觉心跳的快极了,一阵慌张的感觉不受控制的在你心里蔓延开来,你缓慢的眨了眨眼,“四哥,这可不好笑。”
可他还是那个表情,看向你的眼里写满了陌生。医生很快就赶到了,你在旁边看着他被医生问话诊治,可又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清,你脑内不断盘旋着他敢刚那个陌生的眼神。
这次的诊断持续了很久,翠嫂为你找来椅子让你坐下。你坐在椅子上,手不自觉的紧紧抓住了把手,你看着病床上的人,他对你而言明明还是那么的熟悉,你牵过无数次的手,无数次拥进的怀抱,你熟悉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可现在的他对你而言又好像也是陌生的,这种复杂的情绪把你紧紧包裹着,让你有些喘不上气来。
翠嫂一直在关注着你的状态,看你脸色有些发白,急忙道,“您别担心,医生还在诊断,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可你连她的话都有些听不清了,你眼前的顾时夜都有些晃荡变形,原本彩色的场景逐渐褪色变成了黑白,你最终晃了一下,没支撑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你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雪白,你也躺在了病床上,你周围围了一圈人,并且连原本该在病床上的顾时夜都坐到了你的旁边,看见你醒了,路全急忙又把医生喊了过来。
医生看你醒了过来也松了一口气,拿出体温计给你量了一下体温,见你体温也正常了之后,他嘱咐道,“刚才这位夫人是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晕倒的,孕妇一定要保持情绪稳定,不然会很危险。”
想必顾时夜已经知道了你怀孕的消息,可他似乎没有什么过多的表达。今天的一切展开都与你预想中的不一样,你本来应该坐在温暖的家中,丰盛的饭菜前与他分享新生命的到来,而如今却是在满是令人头疼的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你已经不想再继续想下去。
翠嫂给你拿了个枕头塞在了身后,小心翼翼的和你说道,“夫人,医生说先生这种病状,可能是因为头部撞击造成了短时性失忆。不过医生说了,这种情况应该只是短暂的,先生很快就能记起您。”
你看着顾时夜,他也在看着你。你无心再去分辨翠嫂的话中有几分安慰你的成分在,但你也不能再任由自己激动下去,因为你肚子里还有……你和他爱的结晶。
见你不说话,翠嫂给路全使了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地关上,病房里只剩下你和顾时夜。
就在你以为他还是要继续当个闷葫芦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我……好像忘了一些和你有关的事情。”他观察着你的神色,斟酌道,“我已经问过翠嫂和路全,知道我们是夫妻关系。”随后,他又看向你的小腹位置,补充道,“你怀孕了。”
你点了点头,虽然这件事给你的打击确实不小,可生活还是要继续,他忘记了和你的回忆,可你们还有未来。你这样努力安慰着自己,随后看向他裹着纱布的额头,问道,“还疼吗?四哥。”
对于你的关心,他似乎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但可能怕这种带给你的陌生感会再次刺激到你,他有些僵硬的回答道,“没事了,不用担心我,你照顾好自己。”
他额头上的伤只需要按时换药,于是他和你一同出院,一道回到了顾公馆。明明只是几天没有共处,可现在的局面,即使回到了家中,也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有些僵硬的躺在床的另一边的时候尤为明显。
一天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你也已经很累了。你背过身子,尽量不去感受他的存在。你想要让自己睡着,可乱七八糟的情绪充斥着你的头脑,再加上怀孕导致的不舒服和深夜被放大的情感,一滴眼泪在你眼角无声的滑落,随后是两滴、三滴,越来越多的泪水掉在了你的枕头上。
你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好像如同有心灵感应一般,突然就打开了床头灯,他侧身看向你,发现你泪水悄悄掉了满脸,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后续3500+,放在彩蛋啦!超值大肥章!包甜!
彩蛋小预告,四哥狠狠挨骂。
麻烦喜欢的小可爱们给我点一下小红心和小蓝手!你们的喜欢是我继续创作的动力!
“我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吃什么吐什么,我每天都担惊受怕,但还要努力让自己开心一点,就是怕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事情!你呢?你每天在外面一躲,不需要面对我,不需要面对这份陌生的责任,我不知道你每天在忙些什么,也对,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你对这个孩子应该也没有感情,你以后也不需要承担这些了,你也不是我爱的那个人,我们放彼此自由吧,离婚吧,顾时夜。”
【恋与深空乙女】要是他们成为老婆奴
沈星回、黎深、祁煜
ooc致歉
沈星回
倘若一个愿意四处睡觉的小沈,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婆奴,会是什么下场?
也许在有生之年能拥有一个最爱的女朋友是痛并快乐着的,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还要从沈星回现在的日子说起!
自打他那次借着酒话跟你表白了以后,你们便确定了相互之间的关系,不过……在他拥有了最爱的人同时,却也失去了最爱的事——睡觉。
现在的沈星回每天度过得十分混沌,一睁开眼睛就要与你四处约会,哪怕是在闲暇之余他都不敢睡。
这回出门在外,他困得快要闭上眼睛,却看到你从商场里冲出来...
沈星回、黎深、祁煜
ooc致歉
沈星回
倘若一个愿意四处睡觉的小沈,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婆奴,会是什么下场?
也许在有生之年能拥有一个最爱的女朋友是痛并快乐着的,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还要从沈星回现在的日子说起!
自打他那次借着酒话跟你表白了以后,你们便确定了相互之间的关系,不过……在他拥有了最爱的人同时,却也失去了最爱的事——睡觉。
现在的沈星回每天度过得十分混沌,一睁开眼睛就要与你四处约会,哪怕是在闲暇之余他都不敢睡。
这回出门在外,他困得快要闭上眼睛,却看到你从商场里冲出来,站在他面前转圈圈的样子。
“这条裙子好看吗?”
说起来这已经是你数不清第多少条看上的裙子了,他还要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你,给出回答。
“好看,只要是你,穿什么都好看。”
又是这套说辞,你未免觉得有些敷衍,也许是你一直在商场里挑来挑去,让他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吧。
“沈星回,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或者是困了,就回去睡吧。”
你转过身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样子,还要时刻观摩一下这件新衣服,他却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危机感!
一般情况下,你是绝对不会这么好说话的,除非是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生!气!了!
在他眼里,你就像是一个随时都要爆炸的小炸药包,需要细心呵护才是。
你的反应让本来有些打瞌睡的沈星回彻底惊醒,哪怕他昨天凌晨两点还在被你拉着打电游!今天早上七点就被你带进商场海游!还是要时刻保持警惕唯恐你不开心!
他在你回应后,立马站起身,在身后怀抱住你,你感受到了后背的温度,却并没有挣扎。
“宝贝,不如就这件吧,只要你喜欢。”
你听到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心里变得很安稳,一点也没有刚才生闷气的状态了,直到你看着他走远,却听到店铺收款到账的提示音。
老板娘十分热情地为你包裹着小裙子,临走之前还要夸赞你一番。
“小姐姐,你还真是个衣服架子,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都是一样的好看。”
“那也要看是谁的老婆。”
他们两个这一唱一和地吹捧,让你有点摸不着头脑,女孩子最经不住夸了。
不过爱人如养花,不得不承认的是,沈星回的确将你养得很好,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有韵味了。
以前出门手上都不提东西的他,出门在外还要帮你提个包,有史以来你买的包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这么注重形象的沈星回,却可以随便被你当成模特来试衣服,或者是你想进行的新妆容都可以在他脸上随便乱画,他都没有意见。
像是这么听话乖巧的男人还真是不多了,也许是走了一天的缘故,晚上躺在他的怀里,肚子还在咕噜咕噜地乱叫。
原本已经闭上眼睛假寐的他,瞬间坐起来,穿上衣服想要去给你买一些夜宵,你却给他添加了一点小难度。
“我想吃你做的小龙虾。”
一提起来这香喷喷的小龙虾,你都要口水直流了,今天回来的时候,你可是在冰箱里看到了小龙虾的,这东西绝对藏不住!
现在已经半夜三更,你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到了凌晨两点半,你还以为他会拒绝,实则却并没有。
他脱下外套,再次穿上围裙,你心里过意不去地跟着他进入厨房却被他推了出去。
“你只要乖乖坐着,等着吃就好。”
你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还要顺便夸他一通。
“会做饭的男人最帅了!”
就是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夸赞,能让他心花怒放很久,就连做梦都在开心地笑着,这也成为他为了你拼命奋斗的动力!
与其说他是你的男朋友,不如说他是你不需要给工钱还可以随便指示的仆人,以前那尊贵的王子之躯在和你确定关系以后,便毁于一旦。
他总是因为你破例,只要你能开心,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
直到你喜欢的小龙虾,就放在你手边,你还懒得动得瘫软在椅子上,他好似早就看穿了你的小心思。
特意戴上手套一个接一个地扒开,直接放在你的碗里,这任劳任怨却什么都不图的样子,还真是个妥妥的老婆奴没错了!
*
黎深
试问一下,谁能想到在外面大名鼎鼎的黎医生,回到家竟然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婆奴?
这岂不是要比鬼故事还要吓人?以前在医院只会讲冷笑话的黎医生,回到家还要听从老婆的指挥与安排?这消息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足够炸裂得好吗?
好不容易忙了一天,到了下班的自由时间,所有人都在商讨这次聚餐应该定在哪里。
等到同事心情沉重,试探性来邀请黎深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答应了。
“知道了。”
黎深回去的路上,特意为你带了一份驴火烧,他知道你夜里一定会饿,聚餐也订到了明天。
等在见到你的那个瞬间,看到美味的食物,你总是会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开始大口大口地品尝了起来。
趁着这个空余时间,黎深特意拿出柜子里的西装,用熨板熨平上面的所有褶皱,是什么事让他变得这么隆重。
“要出门吗?”
“嗯,明天确实有个聚会。”
他实打实地说着,对于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你心里也会有一些危机感,总是害怕他自己一个人参与什么活动,会被别的女人看上。
明天的聚会简直就是个羊入虎口的机会,无论如何你都要跟着他一起。
“黎医生,你会带我一起去的,是吧?”
为了能让他同意,撒娇卖萌你都用上了,因为你掐指一算觉得他一定抗拒不了这么软萌的你。
在你百般哀求下,他点头示意,你特意挑选出柜子里的情侣衫,跟随着你的喜好来决定自己明天穿什么。
“不如,就这个吧。”
“这可是我在网上千挑万选的,你喜欢吗?”
你手中拿着两件花里胡哨的衬衫,这东西叫做情侣装,最开始你还花了不小的价钱。
看起来你好似对于这种款式十分中意的样子,就算是放眼望去黎深的整个柜子里都没有这个类型的衣服!
他日常穿的衣服十分端庄,就连上面带有图案的都十分少见,更别提是这种衣服了!
黎深双手插兜,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找到的这稀奇古怪的衣服,他开始扶额思考。
你对于衣服这方面的品位真的是有待提升,你看到了他犹豫不定的表情,心里未免有些不太好受。
“是不喜欢吗?”
看看你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似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没过多久你的眼圈变红,他才彻底慌了。
一把手接过你手中的另类衣物,放在自己床头,点头示意。
“就它好了。”
他特意委曲求全,就是为了让你变得快乐,第二天黎深跟随着约定如期而至,只是他的身边多了个人。
作为同事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每一次参加公开活动,黎深的身边都会有你的影子!
“黎医生。”
大伙冲着你们招了招手,他们从来没见过像是黎深对于老婆这么服服帖帖的人,除非是你!
为了烘托出气氛,桌子上摆放了很多烈酒,都是度数惊人的威士忌,黎深年纪轻轻便功成名就,在医院很有名气。
众多人自然朝着他敬酒,他还要碍于身份一个接一个地喝下,你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眼里快要冒火!
酒大伤身这种话,可是黎深以前亲口对你说的,怎么现在他一出门,就忘了以前对于你的告诫了呢?
你并没有说话,毕竟在公共场合,应该给他留点面子,只是你的脸色唰地一下黑到了极点。
别人并没发现你有什么变化,反倒是黎深,他的视线一直在你身上相交,压根落不下。
他察觉出你脸色不好,一瞬间放下自己送到嘴边的酒杯。
“差不多了,我们也应该回去了。”
他牵起你的手,像是这种聚会只要随便参与一下就可以了,倘若把老婆惹怒了,那可就不好办了。
他不想再看到你负气而去,或者是晚上背对着他睡的样子,跟他分了被子,躺在属于自己的被窝里。
或者是你们见面还要装作形同陌路的模样,总是会让他觉得很心痛不已。
“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回去了?”
你最开始并没开口提醒他,就是为了给他留下三分薄面,这种公共场合突然离开未免有点不太好。
“为了,让某些人不再生气。”
他的话音刚落,低头便看到了你穿着的高跟鞋,看样子好似很不舒服的模样,黎深只是蹲下身,将你放在背上,手中提着你的高跟鞋。
“走了,我们回家。”
哪怕是他喝得醉醺醺的,还是出自本能地照顾你,或许这个世界上本就没什么老婆奴,只是他爱你比你爱他更多而已。
*
祁煜
今天,是历史以来绝无仅有的灾难日。
临空市很久没有出现过任何事故,唯有今天电磁信号出现了问题。
大批量的房间都会有间断性的断电,整个房间里都散发着一股电磁波,很容易将房间里的东西电垮。
想要整修好电磁信号,最少还需要一整天的工作日,唐知理十分关心画廊里的画作,特意来提醒祁煜。
“最近磁力波动比较大,别忘了赶紧把东西收好。”
“会波及别人吗?”
看来祁煜并不在唐知理刚才所说的提醒与告诫,能不能波及到人,这个还要因情况而定。
“也许会,也许不会,听闻灵空行动部的磁线网断裂,需要猎人来进行维修,会有一定难度。”
“在此之中,各位民众还要在家里保护好自我平安。”
这是唐知理眼下收到的通告,他一五一十对照着灵空行动部发放的指令读出来,这么危险的情形下,祁煜开始担心你的处境。
“她该不会有事吧?”
他望着正在房间里纵横交错的电磁信号,很多将许多已经画好的画作,都灼烧得当场化为灰烬。
“祁煜,快收画。”
唐知理很着急现状,只要将所有画抬到没有电磁信号的地下室,就可以保全他这么久以来的心血。
只是无论唐知理多么撕心裂肺地呐喊,祁煜仍旧还是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纹丝不动,一点都没有想要动身的意思。
“祁煜!!”
最后一声惊呼还在他耳边回荡,这次祁煜却选择穿上外套转身而去,他一路小跑冲到灵空行动部的门口。
“她一定不要有事!”
这一瞬间祁煜变得心惊胆战,他在门外不停踱步,发现里面的猎人排列成排,已经快要完成任务!
可是一旦触碰到这电磁光波,就很容易有损寿命,更容易命丧于此,祁煜对照着墙面开始了一阵深情的祷告。
“希望她这次能够渡过难关。”
“要是她出事了,我也没有心思在这个世界留下去了。”
【夏以昼x你】你说谁没人要?
报告各位猎人!是HE!
ooc算我的(阴暗爬走
在流浪体方面有一点点私设
希望各位用餐愉快!!( ´ ▽ ` )ノ
“你有毛病?你再说一遍?”
你紧盯眼前人,五指按住桌上的信封纹丝不动,一字一顿:“你说谁没人要?”
对面毫不相让:“说你!说...
报告各位猎人!是HE!
ooc算我的(阴暗爬走
在流浪体方面有一点点私设
希望各位用餐愉快!!( ´ ▽ ` )ノ
“你有毛病?你再说一遍?”
你紧盯眼前人,五指按住桌上的信封纹丝不动,一字一顿:“你说谁没人要?”
对面毫不相让:“说你!说你没人要!”
你气得发晕,想抬手扇他,又怕失了气势,耳边嗡嗡的,血液涌上头顶,能不能直接打死他,你麻木地想着。
对面仰起恶心的脸叫嚣:“怎么你还想打我?来啊你打啊!打不死我我就往死里告你,你个没爹没妈的能有谁来捞你!”
他的evol是情绪相关的,他一定知道你现在恨不得他死。
好多人……你好像脱离了正在对峙的现场,灵魂审视着此刻。
好多人……好多……
周边围聚着旁观的同学,每一双眼睛都泛着冷漠的光,有的欲言又止,有的讥笑连连。
丢死人了,大家都不存在就好了。
他说够没有?什么时候结束?我要站不住了啊喂。
“你收敛一点吧,她哥是夏以昼。”
熟悉的声音将你拉回现实。你抬眸望去,男生披着宽松的校服外套,一手搭在恶心同学的肩上,笑得吊儿郎当的,你差点哭出来。
被按住肩膀的学生不自在地扭了两下想挣脱夏以昼的手,大言不惭:“什么下一周,下两周,谁来了她都是个没……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出声了。
他当然出不了声。
夏以昼把他整个人如同提小鸡崽般拎过长桌怼在你面前,嘲笑:“妈呀,你比我妹矮两个头。”
小鸡崽恼羞成怒:“我妈说了男生会抽条的,我早晚比她高!”
夏以昼笑容更甚:“是吗?别早晚抽条的了,没我妹高你还敢惹她,她今天就把你抽成条。”
你忍不住想小鸡崽被抽成条的样子,噗,嘴角上扬给逗乐了。
夏以昼眸光微闪,暗自想到:还行,哄开心了一点。
“哥。”你拆开他给你的棒棒糖,“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你下次给我带别的味的。”
前面背着两个书包的人举起双手求饶:“拜托这已经是被你嫌弃的第八个味道了,它只是一根棒棒糖,对它多点关心多点爱吧。”
你撇嘴:“那将就着吃一下吧。”
夏以昼闻言回身敲了你一个脑瓜嘣:“棒棒糖你都愿意将就着吃,刚才那个人你怎么不将就着打一下?”
凉风吹过来,你打了个哆嗦:“我太生气了,手都气麻了。而且我怕我手拿开,写给奶奶的信就被他抢走了。”
夏以昼给你拉上拉链:“奶奶在实验室太忙了走不开,我跟你班主任打过招呼的,其实信可以不写。”
你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就要写。才不是没人读我的信呢,奶奶会读,你也会读的。我就要写!”
“知道了知道了,那你写,你写几封我看几封,怎么样?”夏以昼推着你往前走。
夕阳是那样形同虚设,泛着暖黄的光,却经不起一点冷风的诘问。
沉默几秒,你认真地问:“哥,我不是没人要的对吗?”
夏以昼揉了一把你的头,他说:“当然。奶奶要你,我也要你,谁没人要你都不会是没人要的那个。”
你没说话,含着棒棒糖点了点头。
“夏以昼,你骗我。”
你咬碎嘴里的糖,锤了一拳碑。
距离爆炸发生已经过去一年了,这一年间你不知疲倦地扑到工作中,说是倾尽所有去调查爆炸事故也不为过,然而你一无所获。
你常不由自主来到此处。摸出一根棒棒糖含着,靠着石碑发呆。
你总是突然从回忆里抽身,咬碎嘴里的糖,咬牙切齿地锤一拳石碑,骂碑上刻着名字的那个人骗你。
“夏以昼,现在我真没人要了。”
高考那天,夏以昼隔着门哄你:“别紧张,好好睡觉,只要能睡着就能考得特别好。”
你莫名其妙的心烦,一把摘了眼罩:“我不知道我就是睡不着我怎么办啊!”
夏以昼敲了敲门:“我进来了?”
你直接拉开门。
夏以昼轻轻地抱住你,拍着你的背,一下一下,轻柔如蝴蝶振翅,他低声哄:“不会睡不着的,明天要是紧张就也像现在这样,替我抱着你自己,拍三下肩膀就呼吸一下拍三下就呼吸一下,知道了吗?”
夏以昼没说谎,你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高考超常发挥。
其实夏以昼没怎么骗过你。只是他难得言而无信一次,就这么要命。你起身拍了拍土,定位了下一个任务点:城郊某废弃工厂,大步流星地出发。
你皱眉看着小臂上结起的薄霜,分明是七月仲夏的天,却冷得汗毛倒竖。你推测此次目标流浪体的异能与冰冻有关,不宜长久与其作战,得速战速决。你放弃隐匿,拔枪感受流浪体的位置。
冷死了,眼瞧着太阳西沉,整个工厂气温更是下降到了不堪忍受的温度。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仅流浪体毫无动静,连你的感应也一筹莫展。
不能再待下去了,你一边环抱着自己拍肩深呼吸,一边分析:按理说以你的感应能力搜寻这么久都没反应,除非是流浪体正在休眠,否则只能判定其目前不在此处。
你飞快地在猎人通讯器上点了几下发送求援信息,准备原路撤退。
变故陡生,你一个空翻躲过背后袭来的冷箭,头也不回反手开了两枪,就地向前一滚藏于掩体之后。你凝神屏息,随时准备与流浪体对枪。一秒,两秒,三秒……你谨慎地朝掩体外看了一眼,整个工厂空旷荒芜,没有流浪体的踪影。
你有些莫名,低头看了眼通讯器,求援信息由于没有信号一直在空转发不出去。正当你想放信号枪时,又觉得通讯器的屏幕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你仔细去看,在虚拟键的空隙里嵌着两点幽蓝的光。
你猛一回头,流浪体在你身后。
流浪体攥住你脖子的瞬间,你抬手就是三枪,逼退流浪体。
你倒在地上狼狈地呼吸,来不及调整迅速补了两枪,扶着掩体站了起来。
远处的流浪体发出一阵嘶吼,遁入地下。很快整个地面开始结冰,狂风肆虐漫天大雪。
你数了数余弹,四颗。你直接扔了枪和弹匣,抽出匕首一脚踹向水泥柱:“在我感应不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冰雪不过是你虚张声势的伎俩。你的异能还真是鸡肋啊,偏偏运气站在你这一边。”你借力横刀砍向三点钟方向的虚空,“还挺克我的evol的嘛你,但到此为止了!”
摸透这个流浪体只能借助诸如温度差之类的环境差异来藏匿自己的特性后,你果断不再感应流浪体的位置,而是专注于空间变化的罅隙。
那是夏以昼工作之后的事了。他回家的次数渐少,你们总是匆忙见一面,又各自去忙碌。奶奶偶尔会在电话里跟你抱怨夏以昼找了份事多离家远的工作,而你只能拿他可观的工资来安慰奶奶,至少不是钱很少的活。
那天下着雪。皓白积雪堆满珊瑚赫的电话亭,冷空气往你脖子里钻,你举着话筒跟里面的人聊着:
“奶奶你放心吧,我下个月去看他一定押着他来见你。”你信誓旦旦,突然被拍了下头。
“你又偷偷摸摸背着我不叫哥。”夏以昼好整以暇地看着张牙舞爪要打他的你。
你正要一拳砸他腹部,他突然环住你往右边闪去。
砰——————
礼花爆开炸了你俩一身。
你趴在夏以昼身上不敢抬头,拜托,想想都社死。你小声问他:“这什么情况?”
夏以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护着你躲开飞过来的不明物体。
街口跑过来一个小年轻,挠着头手足无措:“诶哥,诶姐,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瞄准错人了,我以为你们是预定好的要‘百年好合’的客人!”
夏以昼一手捂脸一手松开你的腰,无奈地笑:“你疯了吧哥们儿,差点吓死我。”
你:?什么百年好合?什么东西?
你更不敢起来了。
小年轻心态很好,活干砸了也不焦虑,也跟着笑,边笑边来扶你:“没事没事,一样的一样的,祝哥哥姐姐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夏以昼先他一步抱你起来:“谢了啊,快去看看你原来的客户去。及时止损!”
你:……?
夏以昼你个大神经!你谢他干什么啊!
你狂打他的手臂:“喂喂喂你这么说的话不就默认我们是情侣了?”
夏以昼点头:“有什么关系,他都祝福了好几句了也不能让他白说吧,还要解释我们是兄妹?那人家得多尴尬啊。”
你语塞,但不甘认输:“那你人还怪好的。”
夏以昼垂眸看你:“当然咯。再说咱俩怎么不能当情侣了,咱俩领证都是合法的。”
你语无伦次:“啊?啊你在说什么啊啊啊?谁要和你领证!”
夏以昼被你乐的肩膀都在抖:“好好好你不要你不要。”
?有毛病吧这个人。你来劲了:“凭什么你说我不要的?那我要!”
夏以昼一噎,探手过来试你额温:“没发烧啊。怎么傻不拉叽的。”
你拍开他的手:“你说过的,奶奶要我你要我,我是有人要的。你自己说的啊,谁都不要我了你都不能不准不要我!”
夏以昼敛笑认真望向你:“好。”
言罢戳了戳你气鼓鼓的脸颊,放肆地笑了一路。
那一天整条街上都看见一对追逐打闹的小情侣,男的个子高高的不管女生怎么闹他都不生气,爽朗的笑声就没有停歇过。他们的头上飘落零星白雪,一直到便利店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这两位窜进去买关东煮吃,半湿润的发丝被暖空调吹着缠绕一起,好像他们会一直缱绻不分离。
你一匕首干脆利落地捅穿流浪体,它痛不欲生地消散,化成了一颗芯核。
异能量磁场消失,冰雪逐渐消融。你蓦地想起什么,反而朝积雪最深处走去。找了个地坐着,你环抱住自己,拍三下肩膀,深呼吸一次,再拍三下,再深呼吸一次……
身后不断有声响。
起初,你以为是落雪压弯了树杈子,后来想到,那树可不是这么断的。该是树顶云盖似的积雪碎裂摔落的声音,才会先脆生后绵密。
你太想要这违背常理的雪多停留一瞬,太想念那个漫天银装里太久没见的人,哪怕是仲夏的七月,你也希望能触及冰雪。
“夏以昼,你骗我。”你喃喃地说。
“我怎么就骗你了?”
“你说我有人要的,可我现在又是一个人了。”你自顾自地回答。
!
你转身,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粉紫的、望向你时会有细碎星光烁于其间的眼睛。
夏以昼张开双手,他说:“想我了吗?来抱抱。”
“可是她居然跑开了!”夏以昼痛心疾首,“她居然!跑开了!!她还去捡被她扔掉的枪,乱七八糟地装子弹,完了冲我一举,说我不管你是什么流浪体敢冒充夏以昼你就去死吧!哪个流浪体会等你把枪重新装好啊!”
你无语:“你那时候死了一年了好吗?谁知道你被秘密保护起来了啊?而且来支援为什么不先联络执行任务的猎人也就是我,为什么不!”
夏以昼很无辜:“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解决完了啊!我还想着长大了不用我帮你兜……”
你捂住了夏以昼的嘴巴,警告到:“不许说,我对这句话有阴影。”
夏以昼偏头亲了亲你的掌心,无视在坐一圈好友,覆上你的手:“那就不说了。”
好友们:要不你们当我们死了吧。
台上穿着礼服的司仪适时打断:“新郎可以过来对一下流程吗?”
如果六月飘雪是不白之冤,那么或许七月的霜雪就是未亡人的弥天大谎。此间夏季无雪,为你也可一悖。
黎深 追妻火葬场【当你跟他冷战后被流浪体刺伤 却被路人送到他的医院】
‼️全文7k+ 黎医生追妻火葬场/追悔莫及 看黎医生爆哭!泪流满面
‼️破镜重圆冷战 重逢追妻梗
ooc是我的 黎深是你的!
01
“近日,多地出现流浪体伤人事件,还请广大居民夜间出行注意安全,不去偏僻无人等地...”
黎深看着新闻里的各路消息,眉头蹙起,拿起桌上快要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这一周他的行程安排的极满
自从两人冷战后他开始用不同的方法让自己忙碌起来
但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想面对没有你的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你的话,他一分钟都不想待
索性在家待的时间......
‼️全文7k+ 黎医生追妻火葬场/追悔莫及 看黎医生爆哭!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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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是我的 黎深是你的!
01
“近日,多地出现流浪体伤人事件,还请广大居民夜间出行注意安全,不去偏僻无人等地...”
黎深看着新闻里的各路消息,眉头蹙起,拿起桌上快要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这一周他的行程安排的极满
自从两人冷战后他开始用不同的方法让自己忙碌起来
但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想面对没有你的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你的话,他一分钟都不想待
索性在家待的时间更短,不是在手术的过程中,就是在忙着开会定制不同医疗方案
黎深在用一种算不上多成熟但也不会太幼稚的方法,令自己暂时忘记此时此刻空旷的心
但黎深骗不了自己,他没有一刻不想你
02
陶桃咬了一口三明治,嘴里含糊不清的问你:
“怎么这两天一直看你往禁区跑啊?咱们这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猎人,不用这么拼命吧宝!”
看你在旁边心不在焉的样子,她走过来用胳膊碰了碰你的肩膀:
“不是吧?跟黎医生吵架了?难怪呢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你俩怎么回事啊?”
你嚼着手里的面包看着陶桃有一种想扑到她怀里哭一场的冲动,低着头又狠狠咬了一口面包才说道:
“冷战好几天了,你说黎深这次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都不理我了,就是前段时间出任务胳膊被流浪体划伤了,黎深希望我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结果第二天因为事情紧急嘛,我就回队里了”
陶桃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瞪着一对杏眼小声问:
“所以第二天你又受伤了?这次伤哪儿了啊?我看看!”
她赶紧放下了手里的三明治,过来掀你的袖子
你无奈地看了陶桃一眼,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猜到了啊!这猜的也太准了,果然第二天我又被流浪体划伤了左胳膊..呜呜..桃”
陶桃无语的看着你,扶着自己的额头:
“所以你家黎医生就生气了对吧?你也是,什么都往第一线冲,流浪体那么多打都打不完,别老那么拼命,知道你是心存抱负的女人,但也要注意一下身体啊”
你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其实我也想最近多接一点任务,年假多休几天,可以跟黎深过嘛”
“要不然我俩休假时间总是不一致,你也知道,他一天太忙了,医院总是离不开人,我也想回头他休年假的时候,我也跟着多休几天,好好过过二人世界”
“哪里想到,黎医生看到我三番两次的受伤,直接生气了,这次我都哄不好的,陶桃怎么办啊,不过黎美人生起气来也有种别样风情,嘿嘿”
陶桃听完用手弹了一下你的脑门:
“我看啊,你就是舍不得人黎医生,服个软呗,反正你俩都是互相心里有对方,就是倔”
你觉得陶桃说的有道理,到时候根黎深服个软这事儿就翻篇了,正好最近新开业了一家评分很高的甜品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买点他喜欢吃的,道个歉,撒撒娇
你大口吃完手里剩下的面包,跟陶桃说:
“谢了啊桃,你的建议启发了我!我现在就去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家新开的甜品店,买点我家黎医生喜欢的甜品哈哈哈哈,晚上找他去”
陶桃笑着给你翻了个白眼:
“去吧去吧,平白无故吃了一顿狗粮”
你笑着拍着她的肩膀:
“嘿嘿,明天给你也带一盒”
正好下午闲来无事,看了眼屏幕前的工作档案,今天的基本上都完工了,于是穿了件外套往大楼外走去
03
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的,新开的那家甜品装修的很好看,你用手机从外面拍了几张照片,想着改天要和黎深来打卡
想到这个人,你嘴角的笑就无法藏住,虽然现在是冷战期间,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夫妻不过隔夜仇嘛”
今晚就哄好黎医生的大计
你势在必得!
从店里打包了几份招牌特色甜品,往门外走去
刚刚晴空万里的天气怎么一下子变得灰蒙蒙的?你在心里嘀咕着
忽然人群中传来:
“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有流浪体抓走了我的宝宝!”
那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你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在一瞬间里脑海里涌上许多的念头,作为猎人,救人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信念,更何况你手里还有能制服流浪体的武器,但周围的很多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儿童和小姑娘
你不想再等下去浪费时间了,当机立断,放下手中的甜品,冲了过去
对面的广场上,一群人围观着一名妇女,她面色苍白,双手颤抖地指着不远处
你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流浪体正紧紧抱着一个婴儿,一步步向远处退去
它发红的双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的人类情感的残存,仿若对生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敬畏,在它眼里婴儿和脚下的砖没有什么区别
你心中猛地一紧,知道事不宜迟需要立刻行动!
从腰间迅速拿出武器,往人群中穿过,向流浪体追去
不知道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脑子里竟然想到的还是黎深那张脸,还有他为自己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时,抿着嘴紧张的神情,希望这次自己不要有事,别再让他担心了
“要是我们没有冷战就好了”
在靠近流浪体最近的那一刻,你忽然想到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04
当靠近这个流浪体,才发现这是个有智慧的,他很快就发现了你的追赶,转过身挥舞着骨刀,咆哮着向你冲来
第一下骨刀袭来,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你往后退了好几步,周围尘土飞扬,你在一片雾蒙蒙中凭着以往的作战经验,迅速躲过了骨刀的攻击
尘土这时候慢慢散去,这应该也是它的某种技能之一,隐蔽性极强,但时间有限
当流浪体终于又现身时,你一个箭步冲到了它的面前,一只手拿着武器做着开火的攻击,使他不得不节节往后退
另一只手在尝试着从流浪体的手中夺回那个被他抢过去的孩子
流浪体也在消耗着体能,你掐着时间在耗它的精力,能多耗一会儿算一会儿
只要到他疲乏阶段,再出手能省下不少力气
这时流浪体也开始没有了耐心,他猛烈地用骨刀朝着你的方向劈砍,你一个转身顺势滚落到一旁,借着广告牌的遮挡,看准之后冲着它的头部就是一枪
而这时流浪体发出了一声嘶吼,猛地将手中的孩子向旁边扔出去,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你心中一紧!
这么大点的宝宝如果被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绝对会有生命危险,你想都没有想直接往那个方向冲过去,接住被流浪体扔的孩子
然而,就在你即将触碰到孩子的那一刻,流浪体却挥舞着骨刀狠狠地刺向了你,而这一次你没有太多时间躲避,只能滚着往旁边避开
但依然被它的骨刀刺到了锁骨下面的位置,鲜血瞬间染红了外套
而流浪体因为之前你的那一枪,显然受了重伤,在一片尘沙中它不见了踪迹
孩子被你稳稳地护在怀里,孩子的妈妈跑过来哭着向你道谢,当她看到你身上大片血迹时大声喊着:
“来人啊!救命!有人受伤了!”
周围的几个好心人把你抱上了一辆私家车,那个年轻的妈妈也跟着你周围,说什么都不走,说要给你付医疗费
你抓了一把她的胳膊,往旁边空地上的甜品指了指:
“那什么,帮我拿一下买的甜品,给男朋友买的,好不容易排到的队...”
说完竟然恍恍惚惚的想要睡觉
你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应该不太严重吧,却没想到刚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好心人连忙把你往医院送去,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说:
“去Akso医院吧!离这里也不远!”
“我认识那个医术特好的黎深医生!听我的!我媳妇儿是那的护士长!”
05
下午医院冷冷清清的,最近病患不多,黎深难得清闲一会儿
查了一次房往楼下咖啡售卖机走去,忽然听到一楼传来嘈杂的声音
滑轮在瓷砖地面上滑动而迅速,偶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还有乱哄哄的人群,隐约听到几个商量着:“救人受伤”
“得先缝合”等字样
虽然不明所以,但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焦急
黎深按了按狂跳乱撞的心脏,放下了刚买好的咖啡往大厅走去
一楼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黎深抬起头,只见一群人慌张地冲进了进来
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向护士说着:
“你们快救救她!是为了保护我的孩子受的伤”
另一个年轻人也跟着附和:
“对!城中街附近发现了流浪体,这位猎人和它打了起来,孩子没事儿,这女孩儿却受伤了”
黎深在一旁听着,眉头紧皱,他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流浪体的出现让一个见义勇为的猎人受伤,而且这个猎人还是个女孩,一股强烈的心慌再一次猛地向黎深袭去
他的心里此刻已经翻起了巨大的浪潮,不敢再想下去,生怕会将自己溺死在这一片担心你的恐惧里
黎深快跑了起来,往人群的方向冲去
只见几个护士推着的救护床上一个清瘦的身影一晃而过,没看清楚脸,但身形却是那么的熟悉,黎深险些站不住,扶了一把门框继续往前跟着跑
透过层层人群,他大声喊着:
“让开,我是医生”
旁边有人惊喜的说道:
“是黎医生!他医术精湛,放心吧,英雄小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等到黎生跟着电梯进去的那一瞬间,那抹熟悉的身影让他顿时愣在原地,随后眼眶红的像是要流出血来
你此刻脸色苍白,心脏附近的衣服被鲜血染红,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
黎深只感觉血液倒流,霎时间周遭一切都黯淡下来,看到你的那一瞬间,脑袋懵懵的
站在原地脚下如有千斤重,移不开步子
他刚刚还给你发信息
怎么现在………
后续放在彩蛋里了
宝宝们,字数很多的
彩蛋内含:黎医生接到的人竟然是你!黎医生爆哭!心疼坏了!
he结局,有甜甜的追妻火葬场啦!
感谢所有解锁了彩蛋的宝贝们💗
感谢所有看文的你💗
彩蛋预告:
黎深正要抬脚跟着护士往病房走去,却被那位年轻的妈妈叫住了:
“等一下黎医生,这个是救了我们的女孩在昏迷前让我拿着的,她说是给男朋友买的,排了很久的队才排到的”.......
【岁聿云暮新年企划 酉时】请坚信晴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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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惊慌,无需害怕。”
“我亲爱的旅人们,请坚信晴天的到来。”
——————————
全文10000+预警❗
上一棒:@悠茗月尘
下一棒:@红糖麻薯【请看置顶】
敬爱的云心先生:
见字如晤,展信安。
自您云游已有百年,百年间多少愁思,学生已数不清了。
学生时常撑着伞走在下雨的林间小路里,注视面前那朵孤单的小花被雨滴摧残,一片一片掉落属于它的绽放。
突然的,我感受到一阵荒凉。
曾经,我幻想过坐在天空上,俯瞰这个世界,能看到什么。大概是无边际的白云,与不时掠过高飞的白鸟,以及藏在云海之下的大地。
学生希望自己坐的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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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惊慌,无需害怕。”
“我亲爱的旅人们,请坚信晴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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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10000+预警❗
上一棒:@悠茗月尘
下一棒:@红糖麻薯【请看置顶】
敬爱的云心先生:
见字如晤,展信安。
自您云游已有百年,百年间多少愁思,学生已数不清了。
学生时常撑着伞走在下雨的林间小路里,注视面前那朵孤单的小花被雨滴摧残,一片一片掉落属于它的绽放。
突然的,我感受到一阵荒凉。
曾经,我幻想过坐在天空上,俯瞰这个世界,能看到什么。大概是无边际的白云,与不时掠过高飞的白鸟,以及藏在云海之下的大地。
学生希望自己坐的足够高,高到瞧不见大地藏不住的棕黑银白那团废墟,高到放眼望去唯有自己一人,自由放任。
有时我会想一跃而下,然后永远停留在那,与这个世界的满目疮痍横隔生死,追随您的脚步。
但学生不能。
长久活在这个破败疮痍中,是一个无法抹去的事实,并且我对此无能为力。
先生,长生很痛。请原谅学生只能用如此粗鄙之语去描述那种感受,那亦是对学生最残酷的惩罚。古代帝王前仆后继探索的长生,竟是如此痛苦不堪,学生希望是自己错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直到现在学生都无法从中窥探出一丝真理。
楮墨有限,不尽欲言。
先生,学生期待着与您下次相遇。
您的学生:花云中。
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不,准确来说,信可以寄出,只是早在百年前便没了收信人。因此,这封信就此失去了意义,以及目的地。
所以当笔者搁笔,朝着远方灰云连绵不绝的天空吐出一口郁结已久的气时,这封信便被火星燎去了踪影。纸灰随着一小团蜿蜒直上的风与灰暗的天融为一体,直至消失眼前,笔者才戚戚然笑了几声。
无奈吗?笔者无法否认。
但这种无奈从何而来,她更是难以描述。
“云中,坚信晴天的到来吧。”
昔日恩师的尊尊教导,尽管过了百年依然清晰。哪怕在时间的长河中连自己的名字都逐渐模糊,苍白、枯瘦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腕,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说的那句话,有时在梦中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不断徘徊。
她信着,因为恩师坚信。
既然如此,那就一直坚信下去吧。
“我亲爱的旅人们,请坚信晴天的到来。”
灰暗的世界下,苍鹰盘旋,却在苍穹滑翔片刻后,一头扎进无边际的森林,撞死在了高大的桦树干上。远于此几百公里外,银白色枪口指着圆桌对面那个从容淡定,尚在饮茶的女人。
本就不大的雅厢里,此时围满了身着制服的官兵,他们无一不捧举一柄枪,为首的更是将枪上了膛,似乎只要扣下扳机,面前这个如同草芥的女人便再也无法用如此淡定的神情喝下那杯茶。
女人端坐,上下透露着矜贵优雅,抬眸打量这个拿枪的,浑然像老虎端详自己的猎物。可惜,这个拿枪的,似乎没有发觉打量自己的目光里充斥危险,满脸嘲讽,满脸不耐烦。
“既然张副官油盐不进,为何不开枪?”女子将手中茶杯放下,用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点点自己的额头,嘴边笑意不减,“开枪吧。朝这里。”
“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吗!老子劝你,乖乖的说出我们需要的情报,浪费所有人的时间!”为首那人明显因为女子的话面如菜色,带着恼怒,说话的声音都尖利了不少,“别□□给我废话!”
“我只是一介教书先生,市井百姓,哪来的什么情报,真是好笑。你们宣京军枢冤枉起人来,倒真是一套一套的。”
“花会长,您要只是一介教书先生,市井百姓,那一切都好办了。只是您是吗?南方商会会长,花家的背后掌权人,您觉得您普通吗?”雅厢又进了个人,穿着一身自以为合适,实则蹩脚的唐装,做作的拿着一把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您知道我们在说什么的。”
女子渐渐敛去笑意,抿下最后一口茶水,在桌上甩了几枚大洋后站起身,霎时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自己。
“怎么?南方商会会长又如何?几百年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花某无才,唯是祖上争气才为此时的繁荣奠基。这个位子很好坐,我诚邀你们来试试。”
说罢,女子径直越过那些个持枪的士兵,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的确,他们确实没有胆子开枪,谁想和整个南方商会为敌呢?到时候要是上头怪罪下来,几条命都不够杀的。
女子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整齐的人,瞧上去,像是个官。帽檐下那双漾着紫罗兰宝石一般光芒的眸子此时正直勾勾的看着女人,只是那眼神里更多的是探究。女人低声轻笑两下,毫不犹豫地越过那人,在完全经过之前,她说:
“下次教导你的人直接开枪。凌长官。”
对于凌晏如这个刚上任没多久的指挥官来说,那女子一眼便认出他是何人、什么职务这件事,尚带着一些疑惑。何况是在他从未见过女子且女子也从未走进过机关处的情况下。
“花云中?”
他鲜少地去问了他的竞争对手,宣照。只是宣照在听见花云中三个字时,脸色黢黑,眼底尽是恼怒,甚至在知道凌晏如自己与她对上阵之后,看着他的眼神竟然带着一些可怜。
“花云中那个女人,是个刺头。十多年前她走马上任南方商会会长,仅仅三四年便把南方几省那些老迂腐治的服服帖帖。曾经元帅想过将她拉拢从而派人去和她商议,结果吃了闭门羹。再过了两年,她在政治斗争中的权力也逐渐变得无法忽视起来。好似什么事尽在她的计算当中。你属下与她用武力对垒,绝不站上风。”
“但她依旧是一个值得拉拢的人。”
听完宣照滔滔不绝的话,凌晏如得出这个结论,并暗暗下定决心,去试试拉拢这个人。只是,他不知道他做下这个决定即刻起,一切都将变得与预想偏离。
“她很有能力。”宣照无可置否,她看着自己的竞争对手,唯独对这件事无法落井下石哪怕一点,“也很危险。”
或许花云中就是一个会妖术的巫女,能让两个昔日对手短暂的和平静气。仅是暂时的。
“呵…”茶烟氤氲,白烟之下兀然响起一声轻笑,“让我猜猜。那群83号的人开始算计我了?”
“老祖宗,现在该怎么办?”
女子好笑地瞥了一眼帷幕后站着的家中小辈,语气漫不经心,眼神最终落在窗外无垠的夜空,并暗暗蹙眉。没有星星呢,她想,还是一样的乌云蔽日。仔细来想,小辈说的不无道理,她除了不会被元帅要掉小命,其余,可挡不住别人对她的虎视眈眈。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她很清楚。
“南方有些老人家也坐不住了。估计是觉得我在这个位置上呆的太久,他们捞不着好处过了几年清苦日子不爽了。让诲人注意点,有任何动作立即向我上报。至于83号那边,我亲自上场。”
“老祖宗,你亲自上场?”小辈显然有些惊讶。
“今早上83号的枪都抵在我头上,换作是你,你要是咽得下这口气,那便舍花姓,别做花家人了。”
“老祖宗净说玩笑话。”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真的。”
隔日一大早,女子洗漱完穿戴整齐,少见地戴上那副金丝框眼镜,一双狐狸眼笑吟吟的,典雅东方韵味此时如锦上添花般增添一分西式的妩媚。
她坐在南方商会在宣京的办事处大堂里,让人备了好茶点心,处理公务。只是茶都续了好几壶,点心却始终未动一口,一旁察言观色的小厮都不禁惶恐,是否是这点心出了问题。
“无妨,只是这点心自然要留给客人。”
女子像是看穿了一旁站着的小厮,转头一笑。
客人?不远处听见这两个字的木微霜投来疑惑的目光。今天似乎没有预约见客呀?哪来的客人?
“瞧,说曹操曹操到。”女子看向门口,笑得有点意味不明。只见门口跑进来一小厮,朝女子作揖后,禀报道:“会长,有人来拜见,姓凌,叫凌晏如。”
“请进来去偏厅吧。将这盘点心也搬过去。我稍后就来。”
偏厅里摆了几盆光瓜栗,还烧着沉香,懂行的人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沉香。凌晏如穿一身深紫色唐装,站在侧柏前,透过光瓜栗青葱的叶,打量大开的窗户外被云覆盖的天。
“今日商会公务繁忙,来晚怠慢了凌长官,还望凌长官莫要见怪。”
人未见声先到,凌晏如扭头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女子,眨眼她便从拐角走进了偏厅。
“花会长公务繁忙,凌某能理解。”说着,凌晏如指了指早已摆在桌面的那盘点心,“花会长不是已经安排了茶点吗,算不得怠慢。”
“凌先生真是好心,还为我找补。那既然这样,我们不妨开门见山,开诚布公。来找我,所谓何事?”
“我有一笔生意想与花会长谈。”
“凌长官你也明白,我是个商人,喜欢赚两头生意。”女子含笑,出声打断。
这话凌晏如听明白了,就是在回绝让她明里暗里站队的事情。商人嘛,无尖不商、无商不奸,若是因为一笔生意而毁了另一笔生意,得不偿失。
“花会长放心,凌某说的这笔生意,与83号虽有关,但我想您会答应的。”
女子挑眉,示意他继续。
桌上沉香依旧飘起袅袅白烟,街头巷尾孩童的喧闹掩盖住二人谈论的声音。直至最后一段香灰砸下来,凌晏如才离开。只是女子一直呆在偏厅里,嘴边早已没了方才挂着的微笑。
“听闻花会长祖上有位女丞相,名叫花云中。与花会长的名字一样,还真是巧。凌某想,会长您一定能做出与您这位祖上一样明智的选择。”
“凌长官过誉了。您倒是一点都不似您祖上那位内阁首辅凌晏如。”
方才的对话以及那笔生意还徘徊在她的耳边,现在她沉默不语,不知在思考什么,最后竟是自嘲般笑笑:“原来如此。好吧,这笔生意,我做了。”
“会长,我搞不懂,为何您要答应这笔交易?”
“我只是在赌一个能快些见到晴天的机会。”女子轻笑,“这天,阴的太久了。”
早上的83号机关处算是忙的像热锅上不断跳踢踏舞的蚂蚱,不过这些里面的每个人都习以为常了。
凌晏如好整以暇地看着南方商会的小厮将那盆罗汉松盆景搬到他办公室桌面上,掐丝珐琅的进口瓷盆,罗汉松较为粗壮的枝干上还挂着个红色的平安福。哪怕是凌晏如都不禁感叹一下花会长手笔很大。
小厮还将两份合同放在桌上挪到他面前,上面白纸黑字一份写着:南方商会宣京分会代理会长授权书;一份写着:南方商会有限资金代理运作授权书。两份合同的背后都在甲方签名处签着花云中三个字。
凌晏如干净利落地在代理会长授权书那份文件后面签上名字,让小厮立即带回去给花会长。而另一份代理运作授权书,自然是要让别人来签。
比如说,最盼望拉拢花云中的,元帅。
“让凌晏如来当宣京分会代理会长?老祖宗,这未免太荒谬!”小辈有些急了,但花云中只是垂眸含笑把玩手中那枚上好檀木做成的象棋。
“别紧张。我说过我不做亏本生意,如若凌晏如没拿出足够的诚意,就凭他?太过年轻,抵不上他那老祖宗三成。”
“他的…老祖宗?”
“对。凌家的老祖宗。”衣着得体的女子笑了,但笑得有些悲伤,“真正的,凌晏如。”
凌晏如收拾好所有文件,敲响机关处三楼的元帅办公室大门。直到里面传来元帅同意的声音,他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却没想到,宣照也在。后者鎏金色的眸子半眯盯着走进来的凌晏如,嘴角勾不起一丝笑意。
凌晏如心下了然,看来宣照也知道他会来,也知道为何而来。毕竟南方商会的人进来机关处一点都没避着人,但,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凌晏如,真是巧,宣照也才刚坐下来。你找我何事。”元帅的脸带着莫名的笑,眼睛里带着期待,但凌晏如背后只觉得凉飕飕的。
凌晏如直截了当的将文件放在元帅面前,果然,元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凌晏如啊凌晏如,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没想到,我啃了这么久的硬骨头,被你给拿下来了。”
“元帅过誉了。”凌晏如微微俯身。
“嗯,南方商会有限资金代理运作授权书,不错。”
元帅翻阅整本合同,就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他在防什么?估摸着是在防花云中在合同里给他下绊子。
“宣京分会代理会长?这是何许人?”
“花会长说,此时的宣京分会尚未定下会长,现在选的也只是代理会长,在这份合同生效后,代理会长会接过所有的交接任务。花会长还说,这笔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好,好好好,这花云中不愧是老狐狸。给我查,查查这个代理会长,会是谁上任。”
收到那份宣京分会代理会长授权书的花云中对着灰暗的天空笑了出来,她将那份合同压在案牍暗格下。转身对小辈吩咐道:“见过这份合同的不出十人,即日起,闭上嘴,我要保证守口如瓶。要像守护花家秘密一般,守护这份合同。”
“是!老祖宗。”
“元帅,让我们拭目以待。”
“看看是你的张良计还是我的过墙梯。”
南方商会有限资金代理运作授权书。
这如同一石子跌入水面,激起数层涟漪。
南方商会那些守旧派在知道这份文件后,可以说是联合起来,跑去南塘企图与他们眼中的疯子对峙,可惜扑了个空。花云中根本不在南塘,这个授权书公布天下近一个月的时间,她花云中,都呆在宣京。
这笔资金,元帅用的很保守。凌晏如拿着每一份文件,在给花云中的密函里做下这个结论。后者看见却是一笑,将那句话递给小辈看。
“怎么样?看懂了吗?”
“小八不懂。”
“他怕输。好不容易将我与他绑在一根草绳上,若是这么快就败光了,我要是反悔毁约,付那笔违约金,虽然他得到了钱,却失去困厄我的机会。还有一个,他赚到的每一笔钱他都有抽成,若是亏的太厉害,他自己也赚不到什么好处。他该拎得清的。”
小八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一丝急切说道:“南塘那边传来消息,南方那几个守旧派的长老不约而同地找上门,但是扑空了。”
“他们没权利。我上任到现在,一次一次削弱他们的存在,敢怒不敢言。这份文件一出,他们正好可以借由此污蔑我改弦更张失败,引发众怒。经由此把我弹劾走最好。”
女子抿下一口茶水,已经凉了,但她还是咽下去,任由喉咙深处苦涩味传出。
“凌晏如。他会从中运作。我们要做的,就是应付好那群南方守旧派的老家伙们。”
凌晏如看着那份资金动用报告,只觉得脑袋要炸了。
元帅用这份资金的确小心,的确仔细,看似投资了不同的公司不同的项目,可实际上却每一个都与齐安所处的南疆地带有联系。
起初,凌晏如并没有发现这些共同点,收上来的报告秘密投到他手上的时候,异样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只是他发现元帅开始秘密训练一批新的队伍,而那支队伍的名字,叫不朽。不朽,不朽,这个名字好生奇怪。奇怪到,让他觉得元帅的行为也变得奇怪起来。元帅自从拿到这笔钱后,委托不同的经理人,投资不同的商会,可能在外人看来这没有什么,但对于机关处内部人员的敏锐程度,这很奇怪。
首先,元帅本身便是多疑的性格。那份合同,他甚至派人请花云中到机关处,当面问明情况,虽然后面这位狡猾的会长以种种理由改到茶楼里面。连属下都不信,他只信他自己。
其次,那些商会背后业务,仔细探查之后,都有一个异曲同工之处:每一个都与齐安所处的南疆地带有联系。凌晏如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可是那批叫不朽的新队伍又如何解释?
不朽,不朽,不朽即为永生?不对劲。凌晏如在烛光下,房间未开灯,脸藏在阴影下,看不见他的神情。他没由来觉得自己的思维发散的太过分了,简直是一个荒谬的结论。荒谬到可笑。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不朽?大概是宣京军统设在齐安的联络部每周例行报告的时候,原本要交给宣照的报告,意外的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齐安一百姓,几日前疯疯癫癫,嘴里大喊着“不朽”在街头巷尾横冲直撞,已至十人受伤。报告上说,那人面色如死人,皮肤透着青紫,双目猩红,如同传说里吃人的怪物一般。后面是被他们的人抓回去,以医学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时间,正好是元帅投资商会的一周后。
所以将这份报告誊抄后,他把誊抄的信塞进了要递交给花云中的文件里,而明日,它将会经由明面上的宣京分会会长手上,到达花云中的面前。
信的末尾,提了一个问题:不朽,为何物?
他也不明白为何这件事要问花云中,但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个南方商会的会长,会知道一切,但并不期盼她会告诉自己所有的真相,也做好了再做一笔交易的准备。
“不朽即为长生,长生永伴痛苦。不过鬼门关,何来长生,又何来不朽。”她只回了这一句话,这让凌晏如更加摸不着头脑。
“你又来了。”檀香萦绕的偏厅堆满了公文,女子从中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凌晏如穿着低调的衣服走进来。
“我还是想弄明白,齐安的不朽,究竟是什么。”凌晏如严肃道。
女子稍微一愣,随即笑道:“我不是回你了吗?”
“有些事得当面说才能说的清楚。”
“你还是太年轻了。凌少爷,你年方二十五吧?你可知,一味的从别人嘴里得知真相,诡谲难辨,真假难分,会害死你的。”花云中搁下笔,单手撑着头注视他,“不朽,即为长生。天地不仁,以万物之为刍狗。妄想长生,必定痛彻心扉。”
“元帅用那笔钱,投资了不同的商会不同的项目,但我查过了,都与齐安有关,并且他的所作所为对83号机关处里其他人进行消息阻断。”凌晏如平静地陈述,“还有齐安先前那个疯子……”
“你如何得知的这一切的?”
“元帅直属队伍里有我的人。”
“那么,凌少爷为何不亲自去齐安探查一番呢?去看看不朽,瞧瞧长生。”
花云中笑得莫名,眸子仿佛粹了冰,冷到凌晏如打了个寒颤。但后者只是沉默着与她对视,最后摇头:“我不能无理由地离开宣京,元帅会起疑的。”
“那我也无法帮你了。这是另外的价钱。可是,凌少爷,你若是探查出了什么,这天也就晴的更快了。”
看看不朽,瞧瞧长生?
不明不白的话。
可就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话,让凌晏如沉默了许久。记得以前读过一本书,似乎是未经认证的野史。上面曾出现过长生不老,古代帝王前仆后继都妄想追寻的长生。
或许他真的该去趟齐安。但以何种理由,何种方式去,这依旧是凌晏如思考的问题。
这一搁置,就是一年。
听闻花云中在这一年里亦是水深火热,一边要应付南方那群为老不尊的长老们,一边要提防元帅那边任何的钻牛角尖。但大部分牛角尖,都在凌晏如暗中运作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元帅用那笔钱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从前至少是在保证四成的资金不动,用其余六成进行投资和收益,现在几乎是将十成资金抛出,收回本金与一些收益后立即进行二次投资。
合同上写着,若亏损达到四成,南方商会会长有权撤资而不需要另付违约金。
“元帅,您会不会太冒进了。十成十的资金投出,不是所有时候都有相对应的回报。”
明面上的那位宣京分会会长此时正坐在元帅面前,按部就班地复述凌晏如前一天晚上吩咐的话。凌晏如站在元帅背后,注视他的眼神里带着些赞赏。
元帅用尖锐的话打断他:“你懂什么?你只是花家一个小辈,乳臭未干的臭小鬼。我如何用是我的事,轮不着你管,只要亏损不到总金额的四成,花云中都管不着我。”
凌晏如哑然,元帅好像很着急?
“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元帅您自己掂量掂量。”
宣京分会会长也只是目光淡淡,并没有因为元帅的话而感到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不愧是花家下一任会长的苗子,花云中的眼光实属毒辣。凌晏如扯扯嘴角,见那人起身准备离开,识趣地越过元帅为那人开门,在元帅见不到的视觉死角,他使了个眼色。
“凌少爷,现在该怎么办?”
“他看起来好像很着急。既然他觉得自己必定能赢,那我们便压。这一年来的部署这次能让他亏多少?”
“大概五成。我请示过花会长,这次部署会很自然,从寒江商会那边开始计划性崩盘,引发蝴蝶效应,一直崩到他那。足够撤资条件。”
“原本,我只是想用这份合同作垫脚石,更加接近机密。现在看来,似乎需要另一种方法,结束这场阴天了。”
凌晏如莫名来的惆怅,他似乎要触碰到一个深埋地底的真相,也许是这阴天背后最大的罪魁祸首。
“帮我向花会长请示,开始崩盘吧。”
“凌少爷,一旦开始崩盘,就没那么容易停下了。”
“我明白后果,但我相信花会长有能力在崩盘造成更大空洞之前,止住颓势。这亦是我与她交易中的一环。”
“什么?什么!多少?亏了多少?!”
“按照现在这个亏损速度与趋势,大概五成。”
元帅气得咬牙切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捶胸顿足,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凌晏如和宣照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这本应该赚五成!”
他似乎很不敢相信,低语喃喃,仿佛魔怔了一般。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元帅变得衰老,脸上沟壑纵横可怖,凌晏如瞳孔微缩,宣照却是皱紧了眉头。
这笔资金链,开始断裂。花云中笑得恣意。她真是太开心了,开心到难以用言语形容,对赌协议开始生效!这一天,将所有的一切表象撕裂的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给我想办法把这笔钱贴上!贴上!”
元帅怒吼的声音估计三层楼都能听到。
“83号的财政常年赤字,若是强硬贴上这笔钱,怕是后果很严重。”宣照将财政报表放在元帅面前,冷声分析。她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寒冷,唯是元帅只顾着自己发癫,根本听不下她说的话。
“我管你?!填上!填不上这笔钱,我们都得完蛋!”
我们?都得完蛋?这笔钱究竟用来干什么了?凌晏如很好奇,但就这么问元帅,他肯定不会说出来。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定于齐安有关,并且联系紧密。
“崩盘五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些个老家伙们,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凌少爷,我也自顾不暇。原本这笔钱会被他用在哪,为何需要这个大数目的钱,这些问题,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花云中在信中这么写道。
凌晏如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齐安。
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身份,说实话,凌晏如依旧没有想好,但是!
“为了推倒他,你只能去一次了。”
站在长桌对面的女人抬眸,凌晏如的眼瞳里是那张熟悉竞争对手的脸。二人的眼瞳依旧是那么深邃,深邃到看不清彼此究竟在想什么。
“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走进那个办公室,将那份合同放在他面前。我就发现了。你是众云捧星的凌家大少爷,她是南方商会及花家最大的掌权人,你们两家合作让他的账面坍缩五成,这很简单,我也很满意这个结果。”宣照鎏金色的眼眸直视着他,带着难以藏匿的欣赏。
“你也在怀疑齐安。”
凌晏如并没有在说一句疑问句。
“他盈利的每一部分大钱都投往的地方背后相同点虽然隐蔽,但不算难找,不过是他以为我们忠诚于他罢了。何况,我也对齐安那个疯了死了的人感到好奇,派人去查,结果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
凌晏如似乎想起什么:“那份报告,是你放在我桌面的?”
“是。凌晏如,我们是对手,但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同盟。扳倒他,还这世间一个清净。”
凌晏如不清楚花云中是否知道宣照的事情,但他觉得,花家这位掌权人,无论早无论晚,都是会知道的。
那句话再次回到他的脑海中。
看看不朽,瞧瞧长生。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再次掀起他内心的洪流。
这世上会有长生吗?如果真的有,为何花云中会是那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难道她与元帅亦有关联?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在齐安得到解答,到那时,我希望我们还能这么坐下来,一起喝茶。”
这是花云中在他临行前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由此,他感到不安。
一种,带着历史厚重感的不安。
马蹄疾驰在齐安郊外。
齐安边陲地面泥泞,实在不适合轿车经过,所以到了齐安旁边的城市便换了马,骑马赶路。快马加鞭,跑了两三个时辰便到了这座与世外隔离的地方。
但他实属没想到,一进城,那种与时代割裂的感觉爬上心头。齐安城里的人们穿着桑麻朴衣,偶有几个身着锦缎的人,也不似城外那般富裕。
凌晏如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走在这条不宽的街道,脚踩在沙砾黄土的地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前方医馆处,十分喧闹,路人的议论与女孩的哀求混在一起,刺入凌晏如的耳膜。他上前,一个身着锦缎却十分狼狈的女子在医馆门口一下一下磕着头,她的额头已经瘀血,有颗沙砾嵌入她的额头,鲜红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下脸颊,最终掉入黄土。
凌晏如眯眯眼,想要看清那个女孩的样貌,却只能看清楚她肮脏、布满尘土污垢的脸。
“姑娘,不是我们不救你夫君,是他实在是伤的太重,只剩一口气了。你还是找地方为他送终吧。”
年迈的老医师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须,苦口婆心的劝着女孩,可女孩像是一头倔驴,还是在一下又一下的磕头。
“道理我都懂,可我不想放弃!求求您了老医师,您是最出名的苗医,您一定能救我家夫君的!”
这个声音?!凌晏如瞠目。
“姑娘,这又是何苦呢?你想要他活,就是让他这个将死之人去对抗死亡,从古至今唯有不朽,能与其对打一二,可,不朽即为长生,长生永伴痛苦。不过鬼门关,何来长生,又何来不朽,一过鬼门关,走向不朽是以为逆天行道。”
“我不需要他不朽!不需要他长生!我只要他活着!”
好熟悉的一段话!凌晏如上前,那姑娘恰好抬头看着她面前的老医师,他总算是看清楚了:这姑娘,与那南方商会、花家掌权人生的一般无二。只是这姑娘略显稚嫩,没有那位如此高深莫测。
“姑娘。救你夫君可以,但我这老医馆,可没有一些药材,其中不乏价值不菲的草药。”
“无妨。我替她出。”凌晏如嘴比脑子快,接话道。那女孩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瞪大了眼睛,眼眶里承满了泪水,摇摇欲坠。
“多谢这位爷!等我回到家乡…不,我夫君醒来,我一定还给您!”
她还想给凌晏如磕头,但还没下去,就被后者扶住了:“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这位爷,您不是本地人吧。救他夫君的龙腾草可不是那么好找的,何况还有毋须藤,狗头花…都需要上山找啊。”
“无妨,我既说出口,就会帮到底。”
老医师满意的捋捋山羊须,走进了医馆,女孩踉跄的站起身,没站稳还险些摔了一跤,又不敢耽搁的跑进医馆。
“你叫什么名字?”凌晏如和女孩并肩走在医馆二楼的走廊,他突然开口,女孩却没有一上来就答,垂头踟躇几下才道:“我,我叫,叶,叶云!”
叶云?凌晏如蹙眉,她…叫叶云?为何与花云中长的这般像?
这份疑惑,在他走进“叶云”夫君的房间的时候,逐渐放大,成了恐惧。她“叶云”的夫君,与他,站在这医馆的凌晏如,长的一般无二,只是单单看着,床上躺着的伤痕累累的人更加年长。
“这,这是我夫君。”
凌晏如开始困惑。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两个人长的一般无二,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样吗?如果有,为何就这么巧,被他撞上了。
“请问爷贵姓?”
“免贵姓…宴。”
凌晏如决定,不告诉她真正的姓名。
“宴老爷,请您放心,只要救下我夫君,不,只要您出手了,无论我夫君是死是活,我都会报答您的。”
那老医师,最后还是将所需的药材列成单子,交给了叶云。其中不乏龙腾草、毋须藤、狗头花、囹圄叶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药材。问了好几家药材店,单子里面的药材确实贵到令人咋舌,但好代凌晏如出宣京的时候,带了好些盘缠,还放了许多银票。
眼瞧着单子里的药材一个一个被获得,女孩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还带着些欣喜若狂。但那舍命根,却是一直都找不到。问遍能找到的药店医馆都是同样的结果,没有、没有、不胜惶恐。
“那舍命根,得上山找喽。我们苗医,是没人敢采那东西来卖的。”
那老医师依旧是捋着山羊胡,透过女孩的眼睛目睹她的焦急。凌晏如站在门口,注视着女孩跪在床边,一次一次抚摸她夫君的手,眼泪砸在床上,砸在地里,砸在女孩自己的心头上。凌晏如没由来的感到悲伤、痛苦。
“宴公子,谢谢您帮小女这么多,剩下的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去就好。”女孩关上门,将他与屋内奄奄一息的人隔绝开外,凌晏如忽然意识一震。
如果床上躺着的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为何这个叶云,没有任何反应?就算她可以忍住,那老医师呢?难不成那老医师也能忍?不对劲,自己现在究竟长什么样?
“请问,有镜子吗?”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凌晏如有些焦急地问面前的人。
“镜子?您说铜镜吗?我是没有的......但大堂那里有一面很大的落地铜镜。”
女孩有点摸不清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凌晏如转身飞一样下了楼,女孩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走到楼梯准备下楼了。那面铜镜放的位置不是很明显,怪不得凌晏如一直都没发现,他的注意力实在是被铜镜掠夺太多,根本没法自己几近撞倒人。女孩一直在后面给差点要发飙的人道歉。
那面铜镜近在咫尺,他却害怕的闭上眼睛,深吸几大口气后才缓缓睁开眼,铜镜那边的镜像也逐渐走入眼底。
看不见......看不见?!怎么可能!他竟然看不清自己的脸,那明明是铜镜!等等,铜镜?哪怕齐安再落后,也不至于是铜镜这种老古董,况且这面铜镜新的可怕,又怎会是流传很久的东西呢?
“宴公子,您怎么了?”
叶云满怀担忧,问凌晏如,可凌晏如却目眦欲裂地看向她。
“你......是花云中!”
那三个字落下的一瞬间,似乎天地为之触动,女孩那一瞬间的怔愣被暂停,不,这世界都被暂停了。忽然一阵草药的气息萦绕鼻尖,他下意识看向门口:有人,引着一支香款款而来。那人,是他熟悉的,花云中。
“凌少爷好生聪明。”花云中笑道,“竟然看出了端倪。”
“不,这些端倪实在是太明显。应该说,对我太明显了。你呢,你是来告诉我一切的吗?”
花云中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盯他看了半晌。
“这里是真实的过去。是你,帮助了我,救了我的夫君凌晏如。”
“不对,这有违悖论!”凌晏如不敢相信。
“世界是个巨大的环。你入城之时,吸入了瘴气,倒在一家医馆前,然后你来到了这,帮助了那个姑娘救她的夫君,接着在夫君醒来前你离开了。那姑娘被赋予长生,在漫长的年岁里想要找到她的救命恩人,最后,见到了你。所以姑娘答应了你说的那笔生意,然后你就因为种种因素,来到了齐安,再次入了城。”
凌晏如瞠目,如果花云中说的都是真的,那确实没有一点纰漏,一切都被这个长达千百年的环圈在了一起。这并不会导致悖论,不,是悖论被巧妙地解决了。
花云中举起那支香,将缕缕白烟吹向他。白烟笼罩着凌晏如,最后他的意识归为沉寂。
意识消散前,他听见:
“回去吧。我会为你,解释一切。”
凌晏如从床上猛然惊起,惊魂未定的感觉让他大口喘着粗气。
“回来了。”
一个女声散落在房间里,凌晏如微微回神,看向声音的主人,是花云中。
“你什么时候来的?”凌晏如说话还是有点喘。
“刚来。刚入城就马不停蹄的去真实的过去见你了。”花云中朝他举杯,最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吧。这次,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什么真相需要你喝酒?”凌晏如走向她,穿过重重帷幕,“是长生?还是不朽?”
“都是。”
“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世界会被修正成什么样子?还有,那份药单究竟是什么?”凌晏如把自己存疑的问题一股脑地说出来,在想继续的时候,却被花云中制止了:“慢慢来,不急。”
花云中再次为自己倒了杯酒:“那个你,陪着我上了山寻舍命根。寻找过程中,狂风暴雨,滚落山崖,还好上天眷顾,没死,还找到一个能避雨遮风的山洞。在那里,你将会得知我真正的名字与身份。只是这次循环里,你破境破的太快。”
“至于那药方。”花云中沉默了一会,“那药方便是不死药方,但也是救垂死人命的一剂利药。”
“舍命根便是那药方,最后一块拼图。只要将那些药材按规定顺序放入烹制,喝下便能延年益寿,但要救我夫君,需要与他水乳交融之人,喝下不死药,然后用血佐补药,七七四十九天每日一碗。不死药,我喝了七七四十九天。舍命根与其他药材的毒性在我体内的积累,已经到达了长生不朽的地步。只是那痛苦实在钻心入骨,太过疼痛。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
“救回我夫君后,你消失不见。顺利回到宣京,我曾派人寻找过你…宴公子的身影,但从未有收获。偌大个大景,竟找不出与你有半分相似的人。直到你第一次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你对我说,有一笔生意想找我谈,我就知道,你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再次站到我面前。你是我夫君的后世,亦是我与我夫君的救命恩人。千百年来我夫君有许多后世,我见过不老少,但你是第一个,敢与我做生意的。”
“我是长生之人。跨过千百年的时光坐在你面前。”
“请问,这份真相,您满意吗?”
凌晏如苍白的唇微微颤抖,他突然不认识面前这个女人了,明明不是第一次见面,明明已经打过许多次交道,可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感到陌生。这是长生的份量,沉甸甸的压在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我来齐安的初衷,不是你,但这个真相太过沉重……”
“这并不沉重,凌少爷。这并不沉重。”花云中为他斟了一杯酒,“真正沉重的永远不是我。你来此的初衷,是元帅,和那个疯了的人。由医馆出发西南方边陲,便是古代帝王追寻的希望,是你最想要得到的真相。也是元帅最丑陋的嘴脸。”
“那里,究竟有什么?”
蓦然,花云中猩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他吓了一跳:“蛊。那里有蛊。”
蛊。蛊?
这个字实在遥远,凌晏如简直第一次听说。
“凌少爷,我的确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是有些事情你必须亲临了,才能感受到那份真相真正的重量。不朽军团,很可怕,可怕到在我看到你誊抄的那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猜想到往后的形势有多严峻。我可以一走了之,但花家不行。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请您,亲自去看看。”
这是花云中最后说的话。
当凌晏如走下医馆一楼,他竟然看见了那熟悉的老医师捋着山羊胡,微笑的看着他。他好似又回到了古代,但那面铜镜早已生锈看不清那边。
花云中坐在归途的马车上闭目养神,脑海却是一片混乱。花家小八在一旁候着,翻看账目明细,时不时红笔批改,突然,他听到了老祖宗的声音。
“花家的秘密最终,还是逃不过凌家人。”
“凌家家主那边,应该也是知道的……”
“凌家唯有家主方能进入藏书阁,但也唯有临死前,才能得知所有的真相。不死不朽,除花家嫡亲,知晓者必死。小八,花家嫡亲,若是有叛徒,无需顾及。”
“可是老祖宗,这难道不会太冷血了吗?”
“冷血?八百年前因为长生不朽的问题已经引得天下大乱死伤无数。稳坐高位者坐观上壁。谁又是天生该死者呢?”千百年的光景已经让这位长生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她只是斜睨了一眼小八,“但,那位凌晏如是个例外。我等他,不,我和我的恩师等他等了一千多年。这天,终于是要晴了。”
“您如此信任凌晏如,小八自然信。”
“小八。你是花家嫡亲小八,我知道你话语权不如老大他们,但是,你有你自己的能力,莫要囿于花家一片天,也莫要忘记你是花家人。”
“小八记住了。”
另一边,凌晏如翻身上马,朝西南方走去。偶有遇见巡逻的军马,那还真是一道割裂的风景线,凌晏如出示83号军机处的工作证以后,倒是畅通无阻了。同时,他也在赌,赌元帅不敢跟守齐安的宣京军统说禁行。
齐安不大,快马约莫一柱香便出了城中心,越往西南方走,人烟越稀少,当地人的服饰也越复杂。只是一路上感觉背后总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概是路过一家看起来年至耄耋的老人家开始。
那不是一种善意的目光。
因为有寒意在脊椎上蔓延。
“这位军爷,请留步。”
驼背爷爷拦住凌晏如,手上还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油绿幽绿各色的草药。
“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头子也没什么事,只是我闻见军爷身上有一股龙腾草的味道,所以想着来提醒一下军爷。这前方啊,是齐安最排外的地方,您千万要小心呀。”
说到这里,凌晏如愣了一下,他抬头望向延绵无尽的山路沉默了许久,山间的雾永远是最致命的,瞧不见太阳,感受不到阳光。他莫名开始恐惧,却义无反顾,然后他对老人家笑了笑:“老人家闻到我身上的龙腾草的香气,是知道我与那位长生者有关,对吧?那么老人家,不需要担心我,比起我的命,我更希望天能晴。”
是啊。比起他的命,他更希望这个天能晴。
他是众星捧月的凌家大少爷,却同样也是在胡同里嘻笑打闹的孩童。凌晏如见到了身边太多因得罪军阀而衰败破灭的家族,也见惯了城里城外时不时响起的炮火,流连失所的百姓,饿死街头的乞丐。
他虽是大少爷,但总是感到一阵无力,因为他弱小,改变不了任何东西,甚至连自己母亲死在军阀的枪火下都只能无助的哭泣。
从那时起,他便没了眼泪。
比起他的命,他更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好,所以才会冒着被元帅发现的风险与花云中上演那出好戏。现在似乎就差一步,害怕,就算是害怕也要走下去。
“不要惊慌,无需害怕。”
“我亲爱的旅人们,请相信晴天的到来。”
凌晏如响起曾经一封信上他看见的两句话,迎着山间浓雾,扬起一个微笑,最后谢过老人家,坚定不移朝山头走去。
旅人们,请相信晴天的到来吧。
虽然这条路注定坎坷。
虽然这条路注定崎岖。
亲爱的、我的夫君:
久违芷宇,时切葭思。
自你云游已有千年,这千年间偶有兴奋,却莫过于今日。
云心,我的夫君,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那位救了你我二人的公子吗?说来也好笑,他竟是你的后世,与你同名亦同姓,是个十分出色的凌家大少爷。
他跨越了时空,救下了千百年前的自己。
这位少爷不是纨绔,心怀天下,自那日他与我签下那份契约书的即刻起我便知道,我等候了千年的晴天就快来临,而那份救命之恩,会在齐安,尽数还完。
然后,迎接新一轮的轮回。
长久活在这个破败疮痍中,是一个无法抹去的事实,但过了千年光阴,我已不将在意。
长生很痛,此为事实。活着,永远留存希望的火种,这是时间教会我的事情,可惜我已经不存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了。但我可以教导,一如你曾经那般,教导下一代去争去挣。
夫君。我相信有一天,我能真真正正看见那阳光下俯瞰的破败疮痍焕发新的生机,并且不会太远。远也没关系,我有足够的时间。
夫君,每百年一次的疼痛,似乎已无大碍,无需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我很想你,想念你的一切,我知道这份想念永远也无法得到疏解,不过没关系,我的思念是你存在的证明。
不用担心我。
我依旧心怀大义,心怀你。
你的遗孀:花云中。
你×黎深 死亡危机后的耳鬓厮磨
和黎医生的羞耻医生🚗,你主导
“嘭!”随着流浪体临死前的反扑,你直面爆炸,整个人倒飞出去失去了意识,临闭眼前只想到了一句话。
“我可不想在你们的救援直升机上看见你。”
抱歉,黎医生,这回让你的担心成真了。
“黎医生,市中心出现了流浪体,发生了爆炸,有三名猎人重伤,救援直升机已经到达楼顶,院长让我通知你赶紧过去。”
刚接待完上一个预约的病人的黎深顿了一下,心里莫名发慌,步伐难得急促的走上了楼顶。
“黎医生,你来了。这个猎人直面战斗爆炸,伤势非常...
和黎医生的羞耻医生🚗,你主导
“嘭!”随着流浪体临死前的反扑,你直面爆炸,整个人倒飞出去失去了意识,临闭眼前只想到了一句话。
“我可不想在你们的救援直升机上看见你。”
抱歉,黎医生,这回让你的担心成真了。
“黎医生,市中心出现了流浪体,发生了爆炸,有三名猎人重伤,救援直升机已经到达楼顶,院长让我通知你赶紧过去。”
刚接待完上一个预约的病人的黎深顿了一下,心里莫名发慌,步伐难得急促的走上了楼顶。
“黎医生,你来了。这个猎人直面战斗爆炸,伤势非常严重,需要你亲自主刀。”
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猎猎的呼声,天台上的风大的人都站不住。对接人员和医生护士一直在周围跑来跑去,而黎深却陷入了静止。
眼前的女孩儿战斗衣爆开,腹部血肉模糊,一条大腿甚至显露出了森森白骨,呼吸十分微弱,胸腔仿佛下一秒就不会再起伏。
黎深感觉自己的头脑一下子炸开,尖锐的耳鸣声刺透了他的耳膜,让他听不见身边人的呼喊,一种仿佛要失去你的恐惧感完全笼罩住了他,让他几乎站不稳脚步。
“先马上推进手术室,一组辅助我手术。”黎深整个人都抽离出来,自己的灵魂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肉体冷静的安排事项。
你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各种仪器迅速穿戴到你身上,显示屏上的心跳波动越来越微弱。
一旁黎深拿刀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抖动,他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阻止不了自己因为过于恐惧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直到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旁边的医护人员全都惊呼出声:“黎医生!”
“没事,手术开始。”终于冷静下来的黎深开始主持整场手术。
随着绿灯亮起,你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非常成功,黎深终于忍不住靠着手术台瘫坐了下来,心里满满的都是后怕。
………………
窗外阳光刺眼,你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窗边的黎深正和看床护士确认着病历。
“黎医生。”你嗓音嘶哑的喊了一声。
一旁的黎深扫了你一眼之后转过头继续和护士长说话,被刻意忽视的你摸了摸鼻子,心里知道黎深肯定是生气了。
你老实的躺在病床上装乖,确认完毕的黎深看了一眼一直讨好笑着的你。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啊,我当你有九条命呢,才会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里。”黎深冷着一张脸开口讽刺。
“哎呀,我很小心的,谁知道那个流浪体那么卑鄙,临死前居然自爆,我没来得及躲开才会这样的。”你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着黎深的脸色。
“我保证!下次一定特别小心,临了观察到那怪物不对劲,我就立马远远跑开,绝对不会再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你举起三指贴在头边,眯着眼睛刻意卖乖,笑着看着黎深。
黎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忍住无奈的叹了出来:“算了,反正什么都阻挡不了你当猎人的决心。”
“我可不想”
“不想什么?”你好奇的看着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的黎深。
“没什么,你好好躺着休息,我去通知她们你醒了。”黎深最后确认了一下各项指标和仪器之后就离开了。
“神神秘秘的。”你嘟囔着躺回床上,百无聊赖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
“砰!”一旁的陶桃拉响了手中的礼炮,纷纷扬扬的彩带从空中飘落,你笑着缩脖子躲了一下。
“恭喜恭喜!我们的宇宙第一最强猎人出院啦!”
“陶桃,你别开我玩笑了。”
“我哪有,你都不知道你最后和那只流浪体拼搏的样子有多勇猛,你被炸飞的时候,我吓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陶桃一边说一边摸着胸口吐气,一副依然很后怕的样子。
“幸亏你没事,楠姐还说等你回去之后要给你嘉奖呢。”
“真的吗?”你忍不住眼睛一亮,开始有点期待。
“很开心吗?巴不得下次还第一个冲上去吧。”不知何时来到你身边的黎深突然悠悠开口。
你整个人立马心虚的僵住,缓缓转头看向噙着一抹笑的黎深。
“呵呵,怎么会呢?我可是跟你保证了的,回去我就加强防御训练。”
黎深短促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提起手里大大小小的包裹就放到了车里。
“走吧,猎人小姐。”
你赶紧笑着跟陶桃告了别,就跑过去坐上了副驾驶。
驾驶座上的黎深专心致志的开着车,你伸出左手偷偷的摸向了放在一旁的黎深的手。
你观察了一下黎深,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应就得寸进尺的跟他十指相扣,大拇指悄悄的挠着他的手背。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黎深冷不丁的出声。
“什么啊?”看着自你住院后难得主动挑起话题的黎深,你期待的把头伸向他。
“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他抬了抬被你握着的手。“你是想刚出院就拉着我和你一起再住一次院吗?”
你低头看了看紧紧交握的手,不高兴的撅着嘴松开,然后赌气的背过身去不看他。
“不握就不握,我又不是故意受伤的,从我醒来开始你就没给我一个好脸色。我都已经和你保证下次不会了,还让我怎样嘛?”
说完以后你就再没开过口,黎深也一直沉默的开着车,直到你们回到家。
黎深一停下车,你就直接打开车门跑了下去,停完车的黎深拎着大小包裹跟在后面进了家门。
等到收拾完一切之后,黎深看向一直赌气抱臂坐在沙发上不说话的你,慢慢走到你旁边,挨着你坐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我不该朝你撒气的。”黎深看着依然没有反应的你。“我太后怕了,看着你不当回事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生气,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你扭过头还是不说话。
“那你说怎么样你才能消气,我都答应你。”黎深没办法,只能继续说。
你转了转眼珠子,装作还是不开心的样子说:“真的吗?”
黎深掰过你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你说:“真的。”
你忍不住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让意识到不对劲的黎深进到房间里等待你。而你去黎深的衣帽间里扒拉出了他备用的白大褂,把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来之后咳嗽了两声,非常正经地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黎深正不知所措地坐在床沿,在他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能看到一丝窘迫。
你嘿嘿坏笑一声,满意的看到黎深颤了一下就收起笑容,抬头挺胸十分严肃地走了进去。
“是你预约的上门检查吧?我是你的医生,接下来请躺好,我来简单检查一下。”
黎深×你||如果我不在这里,你准备怎么办?
“如果我不在这里,你准备怎么办?”
“我相信黎医生,不会有这个如果的。”
————————————————
从医疗直升机抬下来的,
都是这场流浪体袭击中受伤的猎人。
黎深快步走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过道,有条不紊的吩咐身旁同事具体安排,同时也在暗暗祈祷,别让他在这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紧急手术一台接着一台,黎深精神紧绷,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经过的地方一个较为不起眼的角落,一双漾着星光的眸子含笑,注视着每一次他快速掠过的身影。
你伤的不重,在骨科包扎好便可以离开,不过你还是想等着自己的爱人,看一看他工作中的模样,远远的,不打扰,连让他分心的机会都不给。
这次的流浪体袭击,伤亡太重。......
“如果我不在这里,你准备怎么办?”
“我相信黎医生,不会有这个如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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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疗直升机抬下来的,
都是这场流浪体袭击中受伤的猎人。
黎深快步走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过道,有条不紊的吩咐身旁同事具体安排,同时也在暗暗祈祷,别让他在这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紧急手术一台接着一台,黎深精神紧绷,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经过的地方一个较为不起眼的角落,一双漾着星光的眸子含笑,注视着每一次他快速掠过的身影。
你伤的不重,在骨科包扎好便可以离开,不过你还是想等着自己的爱人,看一看他工作中的模样,远远的,不打扰,连让他分心的机会都不给。
这次的流浪体袭击,伤亡太重。
你亲眼见到本可以生还的队友,被流浪体死前反扑,失去了生命,而你也是远远的、远远的,来不及救下他们。
就像,夺走家人的那场爆炸一样,措不及防。
那时你突然好想黎深,想要见见他,想要感受他身上那股生命经由脉络流淌全身的气息,而不是像前线那样,沉重死气。
如今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隔着人流远眺他每一次经过,你不禁热泪盈眶。
从下午等到黄昏,再从黄昏等到半夜,你没有因为疲累而困睡,反而精神非常。这时的AKSO医院随着夜色渐浓安静下来,黎深却才将将下了最后一台手术,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离办公室还差三米,他停下脚步,似乎知道你在,扭头看向那个忽略了一整天的角落。你正静静地坐在那,眼底漾着星光隔着数排空座椅与他对视。
只是你额头上和手臂上的绷带白的刺眼,让他好看的剑眉蹙起。
“怎么哭了?”
他靠近你,忽然略带慌张。
这时你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上早挂满了泪痕,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掉在衣服上消失不见。难过似乎在这一刻得到宣泄,你站起身扑进他的怀抱,他,也只是轻轻揽住你的腰,像哄小孩子一样为你顺气。
“是害怕吗?”他问。
“不是,我不怕。”
你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因为害怕而落的泪,或许也只是因为精神紧绷,在看见爱人后松懈下来一瞬间的失控,具体的原因你已经不想去细究了,现在只想好好的抱着他。
回到他的办公室,你的心情也平复的差不多了。你坐在桌子上,看着一旁依旧认真工作的黎医生,叫了一声:“黎深。”
“嗯,我在。”
“你曾经问我,如果你不在这里,我准备怎么办。当初我是怎么答的?”
“你说:我相信黎医生,不会有这个如果的。”黎深还刻意模仿了一下当时你说话的语气,惹得你一阵好笑。
你凑近他,在他唇上留下虔诚一吻,最后扬起灿烂的笑容,回复他:“我保持我的态度,并对此坚信不疑。”
黎深,我知道你在这里,只要你在这里,我便心有所托。
凌晏如乙女||月光轻轻洒落的夜晚
很意识流的一篇文
之后本咕咕鸟会把一些个解析补上的
———————————
我站在月光下。
忘记了柳树枯荣,忘记了群星寥落。
忘记了你,忘记了我,忘记了他。
只记得有一人,会轻执起我手,走过幼年曾走过的路,回到遥远的过去,去到永远的未来。
———————————
月光总是清冷的。
我站在月光下。
会忘记柳树枯荣,忘记群星寥落,甚至忘记自己。
只记得有一人,会轻执起我的手,走过幼年曾走过的路,回到遥远的过去,去到永远的未来。
我早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面容。
他是谁,他在哪,他长什么样,我全然不知。
唯有指间温热柔软的触感始终萦绕。
以此往复,周而复始。...
很意识流的一篇文
之后本咕咕鸟会把一些个解析补上的
———————————
我站在月光下。
忘记了柳树枯荣,忘记了群星寥落。
忘记了你,忘记了我,忘记了他。
只记得有一人,会轻执起我手,走过幼年曾走过的路,回到遥远的过去,去到永远的未来。
———————————
月光总是清冷的。
我站在月光下。
会忘记柳树枯荣,忘记群星寥落,甚至忘记自己。
只记得有一人,会轻执起我的手,走过幼年曾走过的路,回到遥远的过去,去到永远的未来。
我早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面容。
他是谁,他在哪,他长什么样,我全然不知。
唯有指间温热柔软的触感始终萦绕。
以此往复,周而复始。
自女孩有记忆开始,她便是孤身一人。
不是自愿,是被迫的,孤身一人。
父母死于一场意外,哥哥下落不明甚至生死不知。从小,她似乎是一个自出生起就被幸运抛弃的女孩,只能灰溜溜躲在城市不起眼角落,窥视他人家庭美满的幸福。
她从未哭过,哪怕只身一人去警局领取了父母双亡的证明以及一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孤儿证。女孩站在烈日下,心间却少有的压着一块巨大石头,疼得喘不过气,泪水憋在眼眶里,始终落不下来。
直到她怯生生地站在孤儿院门口,等待所谓收养家庭的到来时,一直不敢哭出声的女孩,才垂下头低声啜泣。
那是个晚上,她或许是幸运的,进入孤儿院仅不到几个月,院长便告诉她,有家庭愿意收养她。这幸运吗?这原来算是幸运吗?女孩不明白,只是自顾自的,低头继续跟怀里有些老旧的布娃娃玩耍,把院长晾在一边。
收养家庭真奇怪。女孩这样想。
为什么会在一个月夜来接。
女孩穿上了新的蓬蓬裙,新的低跟鞋,新的头饰站在门外静静等着。院长说,这些都是这家收养家庭送来的,去到了新家,她会得到更多布娃娃。可是,女孩只想要这个老旧的布娃娃,就这一个。
“花云中。”
一个略带低沉的少年音响起在女孩耳边,他轻轻喊着她的名字,伴随着月夜独有的微风徐徐声。
女孩抬起眸子,只见一个比她大许多的男生逆着月光站在自己面前一米处,眸光淡淡的看着自己。只这一眼,向来不敢哭或者只敢低声啜泣的女孩扑进男生的怀里,放声大哭。
男生眉目松动,搂紧女孩单薄弱小的身体不让她滑下去,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不怕,不怕。”
“云心哥哥,我没有家人了。”女孩哭着。
男生背着女孩走在月光洒落的街道上,在这月光下,他一字一句珍重无比:“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你还有我。”
仅此一句,梦回数千次。
月光轻轻洒落的那个夜晚,女孩牵着男生的手走在洒满落叶的街道上。
今晚女孩似乎心情极好,一蹦一跳,嘴里还哼着歌。男生只是静静地淡笑着看她,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蹦上蹦下。
“云心哥哥,为什么你要晚上才来接我呢?”
女孩突然停下,闪着亮光的眼睛逆着月看向他,探求的目光落在男生眼底,荡起他笑意的涟漪。
“我想让你忘记那地方的模样。晚上,无论你是否回头,入眼的景象皆会比白日模糊。所以,忘记那个地方吧。”
忘记那个地方吧。这句话好像一句魔咒,透过周身银白月光烙印在女孩的脑海中,贯穿梦境以及现实。
“我会的。”
我会忘记的。我保证。
我会忘记的。我保证。
我保证。我会忘记的。
我会忘记的。
忘记吧。
忘记。
忘记什么?
脑海中又剩一团乱麻了。
女孩睁开空洞没有聚焦的双眼,呆滞的望着洁白到刺眼的天花板。她下意识的抽动唇角,却没有说出一句像样的话。
“我做了个梦。”像是组织杂乱的语言用尽了女孩十分力气,仅是一句话,便累的闭上了眼睛。她休息了好久,最后,直到身旁的人不觉得还能听到后续而低下头的时候,她说:“我,梦见了忘记。”
忘记,伴随着一轮圆月占据着女孩的脑海与视野。无论睁眼,或者是闭眼,那轮圆月都在那里,挥之不去。明明自己就要想起来了,明明在忘记之前,是重要的记忆。
明明,想起了那个月光轻轻洒落的夜晚。
圆月闯了进来,击碎了所有回想起的记忆,无数碎裂的记忆揉乱成麻,杂乱无章。
“请原谅我的脑海中只剩一团无法理清的麻。你是谁?我是谁?”女孩用手挡住脸,挡住白炽灯带给自己的光明。她的声音,异常平静,“那轮圆月伴随着这团乱麻霸道的抢占了我整个脑海,我看不清,看不透。我忘记了。我忘记了。忘记吧。”最后,平静的述说只变为魔怔般的神神叨叨。
“云中。不怕。”一旁的人探身去抓她开始胡乱挠脸的手,似乎有些晚了,她的脸上已经因为指甲出现了许多红痕。那人不恼,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始终重复着那句:“不怕,云中,别怕。”
不怕,云中,不怕。有他在,有他在。不用怕。
就像婴儿听到了摇篮曲,她沉沉睡去。直到女孩呼吸平稳,那人才缓慢放下她的手,退出了房门。
“云中小姐情况很差,凌先生,您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她恢复不了记忆,就一直会出现这种类似魔怔的反应吗?”凌先生的目光透过门上小窗落在女孩身上,“就像刚才那样。”
“很难确认。云中小姐潜意识好像对曾经的记忆十分抵触,她的童年是不是受过很严重的心理创伤?”
凌先生不置可否,只是垂眸将视线从女孩的身上拉回。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没那么痛苦。”
“不去回想失去的记忆。顺其自然就好。”
凌先生在出院手续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凌晏如。这三个字写下来,似乎也要了他全身力气,压的他喘不过气。两人都似尾离水的鱼,拼了命想爬向海洋却依然倒在了沙漠中央。苍天向来喜欢开玩笑,只是这玩笑开的太大,大到无人能承受其后果。
外头忽然下起濯枝雨。雨密密麻麻砸向大地的声音,好吵。
凌先生身在檐下,又站在雨中。
或许这不是一个玩笑,这是从古至今的宿命。
他想,但他并不认同。
“不用勉强自己。忘记便忘记,你还有未来。”他揽着再次崩溃的女孩,在她耳边轻轻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再次睡去。“忘记便忘记,你还有未来。”
女孩又梦到了那轮圆月。
她躺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那轮圆月皎洁明亮,却不愿意馈赠她哪怕一点光亮。最后,她坠入了无尽的红。
黄金化为雨滴,下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涟漪散在她的眼底,一个,两个…
忘记…忘记?忘记。我,不想忘记。黄金涟漪迭迭扩散,目不暇接,金碧刺眼,女孩选择闭上眼睛,任由这般洪流将意识卷走,飘往未知的方向。
当再次醒来,她手执一柄熟悉又陌生的油纸伞,站在雨中。圆月高高挂在天边,被乌云遮蔽了一角,它依旧吝啬地不愿给予哪怕一点光亮,女孩不在意了。
“云心先生。”女孩下意识喊了一声,这才看到不远处的檐下站了个人,“云心先生。”
檐下那人似乎在发呆,愣是唤了两声才堪堪回过神来,望向她,不解道:“为何站在雨中?小心风寒。”
“无事,先生,我无事。只是莫名想要哭一场。这不是在让雨给我代劳吗?”女孩不知道为何自己要笑,只知道这样,能让自己觉得好过一些,“先生呢?为何先生要坐在这发呆?”
“原因大概与你一般。”他回答。
“先生也会想哭吗?”
“我并非无心无泪之人,自然也会。只是身居高位已久,许多年未曾哭过,也逐渐忘记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所以,我才让雨代劳。”
这是一场濯枝雨,下的欢极了。
女孩迈步向屋檐走去,每一步都激起地面的涟漪。银白,银白,金黄,最后她又走入无尽的红里下的这场黄金雨中。这次,有把伞陪着她。
“怪极了。”她笑道,“真是怪极了。”
怪诞陆离的真实。
黄金雨下的更加欢快。“地面”激荡起无数涟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争先恐后。在耀眼的雨帘中,她看见了自己,她看见了自己撑着伞,同样站在雨帘下,只是那个自己,一席青衣在黄金下烈烈而动。那是自己吧?女孩突然有点不敢确定。
“忘记便忘记吧。你还有未来。”
她说。不,是自己,说。
雨帘对面的自己抬起伞,任由早已伺机而动的风夺走了那把唯一的庇护。然后,她转身,与姗姗来迟模糊身影一同没入无尽的黄金雨。
她想叫住他们,却讶异于自己的失声。
随它去吧。她想,接着闭上了眼睛。
无尽的红逐渐消散于黑暗,她再次躺在那轮圆月不曾照耀的黑暗中。鬓角湿透,莫名其妙地闪着黄金般的光辉。
忘记吧。忘记就好了。
只要忘记,一切都会平安。
“百姓无米之炊,为一把精米白面抢到头破血流。大景朝首辅受命抗灾,却抵不过灾民怨念,尽管有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挡不住百姓人多。带去的赈灾粮款被抢去大半。”
广播里不知在讲哪段历史,女孩躺在床上看起来听得津津有味。凌先生坐在一旁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在广播就要继续讲下去时,抬手关掉了它。
“怎么了?”
“无事,只是不想听这段罢了。”凌先生轻轻揉了一下女孩的头发,“这已经是我听这段历史的第13遍了。”
“是吗?可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女孩咬下一口递来的桃子,“但好像,我又听过。”
“你听过。”他说。
“什么时候?”
“昨天。”
“是吗?不好意思啊,我不记得了。”女孩挠挠头,略带歉意的看着他,“对了。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凌先生注视着女孩,眼底荡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但还是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我叫,凌晏如。”
“凌晏如。我记住了。”女孩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随后拿起一本放在一旁的书,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去了。凌先生盯着女孩认真看书的侧颜,淡淡的叹口气。
“忘记也没关系,我会再次重复给你听。”
这是女孩出院的第十三天。
今夜女孩似乎难以入眠,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
真可惜,似乎今天见不到那么多怪诞的故事了。
女孩睁开眼,略带茫然的盯着天花板。恰好一阵风吹起一旁窗帘,外头无垠的夜空倒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女孩尝试着挪动身体,艰难下了床,一瘸一拐地靠近那扇窗。窗外弦乐高挂,无私的馈赠这片陷入沉睡的大地以璀璨的光亮。
这与她梦中自私的圆月不一样。
遥遥望着弦月,她感到空前的宁静。脑海里似乎有些什么冲破了牢笼蹦到她的嘴边,她唱道:
舞弦乐,弦断。奏欢鼓,鼓破。
宴觥筹,倾倒。丹陛台,逃亡。
歌女诡谲怪诞的歌声在夜空中传唱,女孩跟着歌女学腔拿调,明明只有三四句歌词,却给她一种跨越了时间的沉重。
在歌声中,她忽然茫然的抬起自己的手,伸向夜空,好像曾经有个温暖的掌心,会将自己冰凉的手掌纳入掌心,用体温温暖这片冰凉。
“还不睡吗?”身后突然传来凌先生的声音。
女孩没有回头,只是撑着窗户,伸头继续看向夜空:“凌…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可以。”凌先生没有拒绝。
凌先生搀扶着女孩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这里像是个大大的花园,怎么走也走不完,只管一路向前。蝉鸣时不时钻入耳膜,既吵闹又静谧。
“……你叫什么名字?”忽然,她问。
“凌晏如。”
“能给我讲讲那段历史吗?”
“哪段?”凌先生有些不确定。
“那段你听了十三遍的历史。”
凌先生一时竟分不清身侧的女孩究竟是记得还是忘记,失笑:“那段历史,如此吸引人吗?”
“或许冥冥之中,我与那段历史有难以言喻的联系呢?当然,我是开玩笑的。”女孩跳上花坛,站在高处逆着月光将视线落在凌先生身上,“所以凌晏如,给我讲讲吧。”
凌先生低头沉思了一会,最后还是认命般开口,大提琴般沉稳的嗓音散在月光之下,女孩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听着。
“大景朝承永帝在位二十四年,南方时年干旱,颗粒无收。百姓无米之炊,为一把精米白面抢到头破血流。而后,又发展出一只民间队伍,到地主乡绅家中掠夺粮食。此等灾情,竟延迟一月有余方且上报皇帝。大景朝首辅受命抗灾,却抵不过灾民怨念,尽管有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挡不住百姓人多,带去的赈灾粮款被抢去大半。与此同时,皇宫却在举办盛大的宴会,只因,皇帝喜欢。”
凌先生握紧了双拳,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神情崩裂出无数碎片。
“那首辅,姓凌。凌晏如,那可是你?”
“是。”凌先生不否认,认的干脆。
“先生也会想哭吗?”女孩蓦然问道。
他怔愣一会后,低声失笑:“我并非无心无泪之人,自然也会。只是身居高位已久,许多年未曾哭过,也逐渐忘记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所以,我才让雨代劳。”
“怪极了。真是怪极了。”
女孩站在黄金雨下无尽的红里,回头望着被定格在原地的凌先生,淡淡一笑,转身朝着未知的深处走去。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你们都瞎了眼,跟错了主子!为什么要护着那个狗皇帝,他能给你们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享乐!你,你们,都是蠢货!白痴!我诅咒你们一辈子都被欲望掐住喉咙,诅咒你们永生永世都要承受痛苦!”
歌女尖利的嗓音在耳畔徘徊,无能的皇帝躲在高台龙椅之后,同样是尖叫着,砍了她!砍了她!
原来,那首歌是歌女的赴死歌。有如荆轲藏刀入卷,歌女也企图通过这样的把戏,在那场宴会里,杀了皇帝。
诅咒应当是成真了。女孩想。皇帝昏庸无能,贪官污吏沆瀣一气,陷害忠良,满门英烈,不然何来灾民暴动,何来歌女赴死。高台之上,丹陛之上,那黄金的龙椅,是多少人日日夜夜惦记的位置,可在她看来是如此可怖。
女孩忘记了“自己”在这里的戏份。
只记得那位内阁首辅凌晏如,会因阴险小人,多方因素牵引,此位想为民造福的高官,便被皇帝打发到南越穷困,当了个地方知府。
女孩好像在这场黄金雨中,用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出一个真相。
尽管她早已忘记,早已混乱。
“你叫什么名字?”
最后,她回到被定格在原地的凌先生身边。
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女孩醒来,白炽灯晃的头晕。
“百姓无米之炊,为一把精米白面抢到头破血流。大景朝首辅受命抗灾,却抵不过灾民怨念,尽管有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挡不住百姓人多。带去的赈灾粮款被抢去大半……”
广播还在响着,身旁却无一人陪伴。
或许这才是无限接近的真实。
身上因车祸出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除了还有些坡脚和头上缠着的纱布,其他不会对生活产生什么很大影响。
“承永皇帝震怒,当即下令贬首辅凌晏如下南越知府,远离朝堂。”
记忆还是处在一片空白之中,她眨眨眼,吐出一口郁结在胸腔中的浊气。广播中传出的声音一股脑地钻进耳膜,她没由来的觉得心烦。
想要伸手关掉广播,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抢先一步关去了。女孩扭头看着突然闯出来的男人,那人穿着一席青色古装,留着一头银白色瀑布一般的长发,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是谁?”女孩问。
“凌晏如。”那人回答。
“那个被贬官的首辅凌晏如?”女孩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定,“不可能,怎么可能嘛。”
“为何不可能。”那人眼底荡起笑意,轻声询问。
“因为你是大景朝人,你应该已经作古了。”
“是。按时间来算,我已经作古数千年了。但按照空间来算,我们为何不能同步活着?”
“这有违……”
“生命本就是一个悖论。”那人打断她,“就像你现在,对于幼年与前世,处在既忘记又记得的悖论里。我问你,在意识至深处,你看见了什么?”
女孩刚想反驳,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思忖片刻,最终选择开口回答:“吝啬的圆月。冰冷的黄金雨。碎金般的涟漪。恐惧的黑,无尽的红。”
“还有呢?”
那人像是在循循善诱女孩将脑中的记忆唤醒。
“月夜下起了濯枝雨,我撑着伞站在……”
“再之前。”
“……我失去了我所有的家人。独自一人,去警局拿到我的孤儿证后,进入孤儿院。是云心哥哥将我领养了回去…不,不是他,准确的说,是他的家人领养了我。但大部分时间,我都呆在云心哥哥身边。就这样日子平淡的过了很久。然后到了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我…好像是出了车祸。”
“然后,你就开始游走于世界的罅隙中,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对吗?”
“对。我想,就连现在与你的交谈,都是在梦里。”女孩垂下头,不自觉的开始抠手,“我看见了月夜的濯枝雨下,我撑着伞站在雨帘中。看见了时年干旱的大景朝,皇帝昏庸,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百姓灾民暴动。看见了那场杯觥交错的宴会上,歌女赴死的决心。也听见了,歌女对我们所有人的诅咒。我想,诅咒是应验了。我忘记又铭记。在一次次的空白中不自觉寻觅,想起一切后又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忘记一切。”
“别害怕。”那人握住女孩的手,轻轻摩挲着,“别害怕,忘记便忘记,你还有未来。”
“我,不,我,是怎么死的?”
“你想知道真相吗?”
“这与我的死因有关系吗?”
“有。”
“那我便听。”
“大景朝承永帝在位二十四年,南方时年干旱,颗粒无收。在赈灾粮被抢去后,首辅依旧奋战在抗灾前沿,他吩咐心腹带几个士兵,将灾区情况向上汇报,只是这心腹却在半路上出了事故。死在了政敌手下。纵使首辅料事如神,却也还是慢小人一步。原本皇帝便对首辅心有忌惮,派其赈灾便是想要他远离朝堂,好找机会除掉。只是赈灾不力,并不能作为处决的理由,只好贬他下南越。那时的你,愤懑不平,想要为首辅讨回公道,为此想要进宫面见皇帝。”
女孩微微怔住,她的眼前好像弥漫起无尽的雾气,将二人裹挟其中。当雾气散去,她早已站在一层层帷幕之后。而帷幕那边,是在烛光下的自己。
“什么?云心先生被贬官?他可是当朝首辅,说贬就贬的吗?”那个自己似乎非常愤怒,拍的桌子一声巨响,“他是什么癫公?自己身边的人有多少小人没点数吗?”
“好像是某些人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又是什么癫婆。”
噗……女孩轻声笑出来,眼角却湿润了。
“从南塘赶去宣京,日夜兼程,却得知皇帝在宴会前概不见人概不听事,而宴会就在你到达宣京当晚。那天的晚上,依旧是这样的圆月。”
女孩听见那人的声音,转头坠入另一个夜空。
宫灯高挂,烛光闪烁,整个皇宫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夜空之下,锦绣绸缎铺满地面,宴席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琳琅满目,让人垂涎欲滴。
但女孩却坐在宴席间,看着一波又一波表演上台又撤下,止不住的想干呕。恶心,真的恶心,恶心皇帝这副嘴脸。但是,但是!
舞弦乐,弦断。奏欢鼓,鼓破。
宴觥筹,倾倒。丹陛台,逃亡!
顷刻间,甚至连女孩都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己迅雷不及掩耳跳出席位,手执一短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打下歌女手中的刀刃。
直到现在,人群才开始惶恐,才开始尖叫,侍卫才将将上前压制住这犯上的歌女。
这是那首赴死歌。女孩想。她回头,果真看到了高台之上那躲在龙椅背后如鼠的皇帝。真是狼狈。
“你…你!狗皇帝!你怎么还不死!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你们都瞎了眼,跟错了主子!为什么要护着那个狗皇帝,他能给你们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享乐!你,你们,都是蠢货!白痴!我诅咒你们一辈子都被欲望掐住喉咙,诅咒你们永生永世都要承受痛苦!”
“愣着干什么!把她嘴堵上啊!堵上啊!一个个废物吗?”皇帝脸色铁青,尖叫着。
“身在其位,行其事,尽管不愿,又能如何?”
她小声的,不知道跟谁说。
“云中郡主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歌女被压下去后,皇帝喜笑颜开。
“谢陛下,臣想要为……”
女孩将将跪下,耳边却又响起皇帝那沉冷的声音:“云中郡主,朕劝你想好再说话。”
这是在警告。
“……臣想要,一匹好马。”
“赏!”
皇帝很满意。哪怕站在数级台阶之下,她都能看见高台尊者眼里,难以抑制的,欲望。或许在这一刻,在这高台之下,所有人都是不值一提的蝼蚁。死便死了。
一股恶寒猛然间攀爬上脊背,女孩不为所动,只是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这场宴会后,云中郡主去了南越。凌晏如已等候许久了。脱下了沉重的紫色朝服,云中郡主说,先生笑颜多了起来。可是,云中郡主不可在那逗留过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贪官污吏眼皮子底下,过多与罪臣呆在一起,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必将龙颜大怒。他们都拎得清的。所以云中郡主与南越知府,演了一出师徒一场恩断义绝的戏码给暗中眼线看。然后,云中郡主离开南越。”
当女孩睁开眼,她正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一抬头便对上木微霜担忧的眼神。
“郡主,其实没必要……”
“微霜。”女孩打断了她,“这场戏码,早晚都是要演的,没有关系。”
凌晏如那天晚上同她说的话,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那轮圆月,会高高挂在每一个昨日。
“先生也会想哭吗?”
“我并非无心无泪之人,自然也会。只是身居高位已久,许多年未曾哭过,也逐渐忘记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所以,我才让雨代劳。”
他的声音还荡在耳边,云中郡主的眼角再次湿润,只是这次没有那双温柔的大手拂过她的脸颊,为她抹去眼泪。
“我何其后悔又何其庆幸,我还没来得及娶你。”
于私,他很后悔,于公,他很庆幸。
没有波及到云中郡主,他何其庆幸。
但皇帝的思想,又有谁能揣摩的透?
皇帝是想搞死凌晏如的,他的才智让身居高位者感到了害怕,同样的,也会对他教出来的学生,心生忌惮。表面平和的日子,又会过得了多久呢?
“当权者不仁,以万物之为刍狗。”女孩轻声说道,衣摆下的手紧握成拳,“或许歌女的诅咒会成真也说不定。”
“郡主,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
“此后过了一年有余,灾情堪堪镇压。皇帝的疑心病似乎日益加重,着魔一般。早已成为南塘王的云中郡主,将皇帝的试探当成了日常。有忠良不堪算计与揣测,惨死侩子手下。云中郡主突然有些庆幸,凌晏如远离朝堂,不必在皇帝眼前。直到有一天,皇帝病倒,摄政王坐上了那个位置,云中郡主有种预感,这一切的背后,或许别有真相。”
女孩转身,端着笏板,看着丹陛之上难掩野心的摄政王,咬紧了牙关。或许并非皇帝昏庸,这一切有真正的棋手在操控也说不定。
“关于西北灾旱,南塘王,你有什么好见解吗?”
摄政王突然点名,女孩眼神沉冷下来。西北灾旱,已经很久不曾提过了,现在摄政王一上台便提出这个问题,恐怕不只是为了关心罢。
“西北灾旱刚刚平定没多久,经济受挫尚未恢复,臣觉得应当减免该地税收,让百姓家有余粮,手有余钱。”九策十四疏的内容,女孩自然了熟于胸,可那毕竟提出人是曾经的首辅凌晏如,便换着法子,改了个表达,便说出来了。
“好,好好好,那便依着南塘王的想法办。”
仅此一瞬,女孩不禁毛骨悚然,这与曾经何其相似。
她忍下寒意:“是,王爷。”
“云中郡主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如此密集的算计下存活多久。只希望久点更久点,让她有机会喘息。”
“所以,我最后是因为掌权者的揣测猜忌……”女孩抓紧了身上盖着的被子,身子却止不住的发颤,“坠崖…我被追杀了?”
“知道暗斋吗?一个由皇帝掌握的暗卫组织。只听皇帝授意。所以在承永皇帝驾崩,摄政王正式夺权坐上皇位后,他让暗斋,暗中杀掉于他不利的官员,不分敌友。”
“他才是那个有病的癫公。”女孩咬牙切齿,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坠崖,是在宣京前往南越的路上。你出事后我收到消息带人去搜寻,却找不到你,但我不相信你死了,依旧坚持地派人往返。最后是在一个偏僻的山洞里,找到了你。”凌晏如那双好看的紫色眼睛此刻像是被悲伤洪水冲袭,“却是一具早已冰凉的尸骨。”
“为什么不让我看见,是担心我害怕?”女孩起身跪在床上,紧紧抱住凌晏如的脖颈,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还是你在害怕?”
“你本可以当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当你醒来,你会忘记一切,然后与这场前世的悲剧毫不相干。你走的太深了。”
“那场黄金雨下的,是欲望。这个故事因欲望而起从头到尾,至始至终。”女孩轻声,在凌晏如耳边说话,“如果我的忘记是你所期望的,那么我会的。并且我别无选择。”
“回去吧。你的凌先生还在等你。”
“那你呢?”
“我只是一缕因逝者执念而留存的意识,我从哪来,回哪去。”
“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们不是天天在见面吗?”
女孩有些呆滞,但看到凌晏如嘴角勾起的那抹下不去的微笑,忽然明白了。
当我醒来,一切都会伴随着梦被大脑忘记,忘记就忘记吧,我还有未来啊。女孩想。
“那么,晚安,云心先生。”
滴…滴…滴…
“病人心跳开始上升,45,55,60……”
外面似乎很吵杂,他们在说什么?女孩微微睁开眼,眼角滑落一滴泪。她听不清楚,看不清楚,只是无助的动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在一片水雾氤氲之下,女孩再次闭上眼。
凌先生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豆大的汗珠一次次滚落他的额头,耳畔只剩电流滑过的滋鸣。
车祸送来了四五位受伤的患者,唯独她,被抢救的最久。那张病危通知,白纸黑字,刺痛他的双眼,签下名字的手都在颤抖。
所幸,女孩是幸运的。
她幸运又坚强的挺过了这关,在重症病房里住了一个晚上,就转移到普通病房。
凌先生除了工作,便是到医院陪在她身边。
只是她一直在沉睡,安静,平和。
“到底是做了一个怎样的梦,能让你沉睡至今?”凌先生双手虔诚紧握女孩的手,抵在额前。到底是精神与肉身的双重折磨,平日里向来矜贵的男人,此时胡子拉碴,双目下掩不掉的青红,眼白明显的红血丝。
但在女孩身边,却是他最安心的时候。
他趴在女孩身边睡着了。
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穿着一身紫色官服的自己牵着一个矮了一个头的女孩,走在林间小道上。那个女孩笑得很开心,连眼睛里似乎都荡着星星般的光芒。
他就这样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二人远去。
忽然,像是耳畔幻听,他听见了一声:
“那么,晚安,云心先生。”
初阳升起,光亮从没有窗帘遮挡的窗台由外向内照在病房里床上与床旁的二人。阳光暖洋洋的,白金色的光辉勾勒着女孩一半侧脸,时间好像静止一般。
她笑着,捏了一下刚刚转醒看着自己一脸震惊样的男人,轻声说道:
“早上好,凌云心。”
【刃恒】命运是一出荒诞喜剧
又名:有一个叫刃的男人决定等会再死。全文4.9w+。
背景私设终局之战后,带幼崽的刃和蜕生后的恒。
星球信息来自位面球和连结绳文案,ooc归我
二编:其实这么完整的能过审我也没想到,然后一觉睡醒它不知为啥被ban啦(苦笑),我尽量补!
引子
提示文章超过五万字了所以删减,红白站有完整的,基本不影响阅读~
一
丹恒是在终局之后的第一个周六上午九点半被监护仪宣布死亡的。
终局是艾利欧下的定义,用来表示剧本的终章,命运的奴隶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让故事演绎到如期的结局,人与神共同献上一场盛大的谢幕。当然,不可避免的,相当一部分演员永......
又名:有一个叫刃的男人决定等会再死。全文4.9w+。
背景私设终局之战后,带幼崽的刃和蜕生后的恒。
星球信息来自位面球和连结绳文案,ooc归我
二编:其实这么完整的能过审我也没想到,然后一觉睡醒它不知为啥被ban啦(苦笑),我尽量补!
引子
提示文章超过五万字了所以删减,红白站有完整的,基本不影响阅读~
一
丹恒是在终局之后的第一个周六上午九点半被监护仪宣布死亡的。
终局是艾利欧下的定义,用来表示剧本的终章,命运的奴隶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让故事演绎到如期的结局,人与神共同献上一场盛大的谢幕。当然,不可避免的,相当一部分演员永远留在了舞台上,但命运的书页翻过去,今日又是崭新的一天,不是吗?
是的,但你承诺过我永恒的死亡。
穹找到基地来的时候,刃在艾利欧的办公室里,一向沉默的男人依旧沉默地抱着支离破碎的剑,而组织的首领坐在桌子后,从惯常的黑猫形态转变为人,但依旧藏在暗处,隔着阴影凝视着沉默的野兽。门外是热火朝天的战后重建,隔着一道门的室内却安静如长夜,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直到墙边的机器滴答一声,提示咖啡已磨好。
当然、当然。奴隶在端起杯子时姿态优雅如贵族,遥遥一抬手表示敬意。这是你加入星核猎手时我的承诺,我向来一诺千金——但在兑现之前,你不去和朋友们告个别吗?
刃的第一反应是回答,我没有朋友;但话都滑到嘴边了,还是咽回去,像咽进去一口刀片,把嗓子都剌伤了,再张嘴时声音都有些嘶哑,需要再咽一口唾沫润滑;他听见自己说不需要。
太久远的过去早就模糊不清了,再盖上一层又一层血色,人影也跟着扭曲,只剩下一次又一次记忆的清洗和唤醒,撕裂的疼痛,猩红的眼睛,以及支离破碎的梦,满天满地的血,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景元,镜流,丹枫——他想起这个名字时忍不住停顿——应星,那个死得彻彻底底的自己,用工匠的技艺、血、宴饮的欢笑和眼泪当裹尸布,一起打包埋进岁月的沙漠里,再让时间忘记尸体埋在了哪里。
至于星核猎手,表面上是因为利益同流合污,私底下的关系倒意外的密切,彼此用同伴来称呼,隔三差五一起在剧本里角色扮演,买东西时也时不时地拖家带口。——能算作朋友吗?刃想了一下,没有想清楚;但他知道现在不应该去打扰。
最后一战结束后,是银狼把卡芙卡背回来的;一向优雅的女人难得狼狈,半边身子被毁灭的力量揉碎,全靠着六相冰把创面冻住才捡了条命,现在还在医疗舱昏迷不醒。银狼被巡猎破空的箭雨波及,折了条胳膊是小事,大的是她那碎成渣滓的操作仪,哪怕螺丝咕姆帮忙也很难复原了,连黑塔解禁了账号都没能让人开心起来。至于萨姆,那个颇为恶劣的铁皮人,都不得不按耐着性子投身基地的重建,用新接上的义眼审阅各种报表,在工地上跑来跑去时还拖着铜丝和软管,实在是修补身体的材料临时短缺,要再等几天才能把腰上的洞填了。
告别并非是必要的事情,刃很认真地回答道。
星核猎手的人都知道,戏剧落幕的那天,无论剩下的人要去往何处,他们都要和队伍里沉默的男人说再见。银狼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于是当卡芙卡拖着装了刃的残肢的行李箱回来、血从拉链的缝隙里流出来洒了一地时,少女第一次放下了眼见着要赢的游戏;后来她也知道了,于是无论刃是站着回来还是躺着回来还是被人打包回来,她都可以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打招呼,“大叔,你回来啦?”一局胜利,她蹦跳着跟随血迹,隔着门缝往房间里塞医药箱,“还是用一下吧大叔,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结局之前别把自己弄这么惨啦!”
大家都知道这一天的到来,正式的告别只会伤感,拉拉扯扯的,所以就不需要了;这样哪怕知道我已经不在了,也能当做我去旅行,只是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无论是应星还是刃,都是文学素养堪堪的人,但刃在此时想到了曲终人散这四个字,可能是在罗浮时听多了持明时调,初见只记得那些忧伤婉约的唱腔,从耳畔绵绵地擦过,无意中却记住了唱曲人谢幕时的报词——一曲已毕,正当离散,诸位且慢走。
既然不需要告别,那葬礼也不需要操办了,早就听说仙舟人讲究丧仪,物件都得提前置备好,这回倒是简单。
艾利欧有些无奈地叹息,把刃的思绪勾回来,视线落到桌子上,咖啡杯里还隐隐有白烟飘出来,但远不如之前的热气腾腾。那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成吗?人都要走了,可不要有遗憾啊。
……遗憾的事情。
如果是应星,那确实有太多太多的未竟之事了,库房里堆积的图纸和残料,还没能习得的锻造技法,风流云散的友人与故交,遗憾的事情聚沙成塔,兜兜转转又回到短生种的宿命上。短暂如蜉蝣的一生,机会被捏在命运掌心,又从指缝里留出一线,给予时无比吝啬,偏偏还让人能看见,等到很多年过去再叹息。所以命运应该是阿哈的玩具吧,在宇宙里上演一场又一场满载着缺憾的戏剧,任由看客戏谑。
但他是刃。刃的遗憾,连刃本人来都要思索一下,有什么遗憾的呢?
遗憾的构成,没能达成的事情,没能触碰的人,惯常的理解。前者早被时间冲淡成圆润的卵石,一次次远离和清空的思绪,一次次沸腾后又强行止息的血液,一直被挤压的弹簧也会因为塑性无法恢复原状,在言灵的力量和死亡的蹂躏下,刃已经忘记了太多事情,神经也跟着迟钝;后者,他总会一次次再度想起仙舟罗浮,那些爱与恨一同滋生满溢的地方,想起血色的天空与怒号的海潮,想起那双沉默的青色的眼眸。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在他渴求已久的死亡面前。于是刃选择摇头,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没有遗憾了;不能彻底死去曾经是他最大的遗憾,但现在死亡近在咫尺,他只想快点让这具腐烂的躯壳停止呼吸。
虽然还不是时候,但我祝你拥有真正、彻底的死亡。
艾利欧非常正式地说道,刃下意识地说了谢谢,又反应过来,艾利欧并没有告知死亡的方式。于是他盯着阴影里的人,一向古井无波的眼里能看见几乎实质的热切;但打断注意力的是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敲得极重,能听出来人的慌乱和焦急。刃叔!办公室门的隔音突然变得很差,刃听见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带着哭腔,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称呼。
“丹恒、丹恒他不太好,你能不能去看看?”
——死亡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刃已经渴求了太久太久,等待到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总能先一步让手腕撞上刀刃,用割腕这种求死的方式战斗;但刃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坐在丹恒的病床前,此时此刻,荒谬得像是迷路在沙漠的旅人放弃了绿洲。
明明把人饿到半死再端来饭菜是最好的拷问方式之一,可心底的那个小人死死闭上嘴,不肯吐出一个回答,只是驱使着身体在艾利欧的目送下离开基地,脚踩上星穹列车的地板。
丹恒快死了,刃见到人的第一眼就知道,甚至不需要去看环绕着病床的监护仪。他见过太多太多的死人了,所以他也见过很多濒死的人。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刃想了想,应该就是几天前的战争里,在星神级别的力量前,人命真的成为了蝼蚁,真空无法传递声音,但星舰穿越由机械的残骸组成的小行星带,隔着舷窗能看见沉默的爆炸,以及同样隔着舷窗的沉默的面容,它们的主人在人造的行星上永眠。
濒死的人身上有着共同的特征,衰弱的呼吸,减缓的心跳,灰白的脸,而这些现在都聚集在眼前的青年身上。丹恒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但也绝不会和现在一样安静,安静地躺在雪白的被褥里,安静地让身上插满管子,创口在安静地出血,药物也安静地流进身体。
刃走进来时看见列车组的人都在,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负了伤,眼眶都是红红的,看见他来都不约而同地起身,沉默地挪了位置出来,然后离开,将病房的空间留给两个人。刃想起来丹恒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最后一战里为了保护残存的云骑,直面了纳努克的一击;毁灭的力量带来不可逆的损伤,更别提伤到了脏腑,哪怕丰饶亲至都难以治愈,最多只能暂时稳住伤势。
——丹恒真的要死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恼怒,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刃的意识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因为创口处沾染的毁灭总有一天无法遏制,他想起他们在战场上的告别,化身饮月形态的丹恒站在废墟之上,身形寂寥得像是悬崖上迎风的松柏。他们隔着运送伤员的人群,人来人往时路过喧嚣,但他们沉默地对视。丹恒掩饰得很好,哪怕腰部的衣衫已经浸透了血,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龙尊的姿态;但沉重的伤病会让人卸掉所有伪装。
——所以这是一场临终告别。明明他自己也准备好去死了,都没有准备与任何人告别,反而是一直以来追逐的仇人,不仅要先一步死去,还要让他来看最后一面。
丹恒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讨厌。但刃还是坐下来,很小心地勾住青年的指尖。肌肤相触的那一刻,记忆短暂清明了瞬间,刃想起很早很早之前,他们也这么触碰彼此的手指,在月下推杯换盏的时候,酒杯是微凉的,但身体因为酒力而发烫。但现在丹恒的手指是冰凉的、苍白的,快要与床单融为一体,像雕琢好的透明的冰块。
刃听见虚弱的、破碎的、急促的喘息,也许是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所致,也许是伤口试图修复又再度撕裂的痛楚在影响,也有可能是感染导致的体温失衡作祟。气管插管在辅助呼吸的同时会影响说话,但刃听到了很低的声音,一个简短的音节,仿佛只是声带的轻微震动,敲敲地从唇齿的缝隙里擦过,又消失在制氧仪的嗡鸣里。
他没有听清楚丹恒在说什么。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告别的话语,直到监护仪宣告生命体征消失,丹恒都没有睁开过眼睛,也没有再发出过除了呻吟以外的声音,连呻吟都是轻微的,被仪器运作的声音盖过去,除非离得很近,近到像是要亲吻的距离,才能听到那些细碎的示弱。
人在死后肌肉会收缩吗?刃眨了眨眼睛,感觉丹恒缩小了一圈,本就纤瘦的身形更加瘦弱,缩在雪白的床褥里,快要被茫茫的白色吞没。青年——刃咽了一下唾沫,或者说男孩吧,这一世的丹恒对他而言就是孩子——有着纤长的、乌黑的睫毛,像是黑色的蝴蝶的翅膀,刃第一次观察到。它们安静地覆在脸上,是蝴蝶的标本,不再颤动羽翼。
列车组的人冲进来,刃听见此起彼伏的哭泣,有些心烦,人总是要死的,被注视的死亡不觉得难堪吗?又有些羡慕,原来离去可以牵动这么多人的心,兴师动众。他悄悄地起身想要离开,这间房里已经满溢太多的悲伤,需要更多的空间来承载;他也应该回去找艾利欧了,因为他还不知道如何获得真正的死亡,又一位故人与他告别,这样让活着愈发难以忍受。
但有人再一次拉住了他。
刃有些不耐,转过来想要掰开握住他衣角的手,但抽身的动作在下一刻顿住,先摸出了响个不停的手机;男孩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而视线越过灰色的发顶,刃看见一颗长着鳞片的粉白色的卵,静静地卧在床上。丹恒是持明族,本来死了就会结卵蜕生的,这很正常,感伤只是白费功夫,也无法阻拦他的离去,最多感慨一下旧友的新生——
——如果没有看见那道几乎破开蛋壳的裂纹。如果没有听见手机里艾利欧的声音。
命运就是这么造化弄人。它再一次开了玩笑,又是一出全新的、荒诞的剧本。
“只有丹恒,才能给你带来真正的死亡。”
二
丹恒已经无法回到持明族的旧地等待孵化了。
告诉他们这件事的人是白露,令人意外的、现任的持明族龙尊。外表年幼的女孩依旧保持着澄澈的童心,但时间和战争让她的灵魂被动地长大,于是她选择接过领导种族的重担,真正地、像一个大人一样,用承袭了半部化龙之力的身体,在持明族死伤惨重的局面下。
“并非是有什么陈年旧怨,只因为古海已经被污染了,那里不再适合孵化。”
繁重的事务让女孩的脸上显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但面对朋友时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只可惜话语和现实一样苦涩,“留存的持明卵已经被全部转移,我们正在寻找新的家园。”但是新的家园在哪里呢?白露也很茫然。
没有人知道这一场迁徙以什么作为时间的单位,月,年,十年,还是很多个百年,和持明族的出现与兴衰一样长远。残存的持明不得不再一次踏上远行的路,带着有幸蜕生的族人和战友,还有那些彻底陨灭的人的遗志,离开他们扎根了万年的族地和迁居了千年的仙舟。符玄作为罗浮的代表来送别,新任的龙尊和新任的将军在渡口相对沉默,千言万语都汇做沉重的两个字,保重。
三月七和穹带着消息回来的时候,刃正守着监护仪。
丹恒过世的病房被临时改建成孵化室,因为他那刚刚蜕生的持明卵上的裂纹,透过缝隙能看见乳白色的蛋膜和里面的蛋液。瓦尔特来看过,说是毁灭力量的残留,星神的愤怒让死亡都不再是解脱,连持明族的轮回都无法完全消解。哪怕能孵化出来,也要度过很艰难的日子才能长大吧?镜片后的眼睛里藏着悲伤,真是苦难的孩子。
电极片小心地贴在蛋壳上,不敢贴得很紧,生怕一点点外力都会导致蛋壳的剥脱。正常的持明卵应该外壳坚硬厚实,如同它们表面生长的龙鳞,这样才能保证转生的安全,但丹恒的蛋壳薄得像鸡蛋,房间里的大灯照下来都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龙形——
是的,龙,小小的瘦长的一条,蜷曲在蛋液里。
卵黄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变成龙形的。化龙的本领是获得不朽认可的伟力,令每一个持明族人都羡慕无比,但在此时此刻,对于每一个守护着丹恒的人来说,都是雪上加霜的事情,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喂养龙,如果丹恒真的以龙形孵化出来。
姬子连夜从黑塔那边搬了资料,里面甚至有失落文明的古书,跟着瓦尔特一起研究那些豢龙的种族如何抚育幼崽,哪怕是仅有龙形的族类也被参考。智库也被征用,当然,自从丹恒变成了持明卵,智库就以一种过载的状态被每日查阅,如果它是实体的书,持明所属的纸页怕是早已被翻烂得彻底。
“持明族出生就是人,甚至不需要吃奶。丹恒虽然能化龙,但他之前也是人呀,要不准备一份奶?但奶也要选一下,牛奶,还是羊奶?要不要加点营养剂进去,光喝奶不行的吧?”三月七和穹凑在一起,对着茶几上满满当当的样品——这些是目前能找到的所有龙类生物的幼年食物,是星际和平公司的礼物——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恍惚。“呃,这是什么奶粉……”三月七拿起一袋颜色诡异的粉状样品,翻到后面看见了标签,眼睛瞬间瞪大了,“‘产自螺丝星,钢铁龙兽出生就开始服用的铁粉’,这是能吃的东西吗!再怎么说持明族也是人吧?”
“相较于讨论持明族是人还是爬行纲,我觉得我们更应该担心丹恒会不会乳糖不耐受。”穹露出近乎灵魂出窍的表情,而三月七的思维一向跳脱,“你是说要给丹恒再准备点肉吗?可是问题又来了,他吃生的还是吃熟的啊?会不会拉肚子,我听说幼崽拉肚子是要命的哎?”
列车车厢里的人正在为了生食还是熟食争论,隔着客房车厢和病房的门,刃沉默地盯着监护仪的电子屏。屏幕上显示的曲线色彩各异还歪歪扭扭,他也不大能看懂,只知道仪器没有报警,那就是一切尚好。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卵壳里脆弱的生命还不能动弹,静静地悬浮在液体里,沉默与沉默作伴。
不知道艾利欧和姬子达成了什么约定,刃被放任留在列车上,甚至除了必要的活动,刃都不会离开病房一步,而列车组的日常探望也不会要求他回避。作为星核猎手,刃与艾利欧的交易在终局之战后就已经终止,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但艾利欧是个关心下属的好上司,甚至特地又来见了刃一面。
“我其实已经不去看命运啦,很好笑吧?自诩为命运的奴隶,却敢反抗既定的安排。”
男人再来时用的是投影,投影里的他依旧坐在不可见的阴影里,就像是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任由台前锣鼓喧天,兀自居于幕后俯观剧场。“也很好理解,故事按照我想的那样,走到了我想要的结局,与其说我让你们完成了写好的剧本,倒不如说,我们都是剧场里的演员。
“——突然发现,我居然真的让剧本按照我的预设走完,命运的奴隶创造了命运,真是让主人太没面子了,不是吗?”
粒子组成的纸牌在指间翻飞,然后高高扬起,又不约而同地跌落,在列车的地板上铺开一片虚拟的地毯。“所以,我也不知道将来的你会如何,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会得偿所愿,虽然无法摆脱预言——就当做是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吧,一些小小的能力,以私人的名义。
“要好好的啊,我亲爱的。”
变魔术似的,男人的指尖滑过袖口,取出两张牌来。牌背翻过来,是扑克里的鬼牌,joker,红与黑。他也是信手一扬,刃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起落,再回神时艾利欧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纸牌。粒子是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的,但刃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把纸牌捡起来;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不是去捡,而是出去拿新的无菌布。幽蓝色的粒子在他的鞋尖碎裂,然后重组,等到刃回来,它们也不知何时无影无踪。
……从星核猎手里脱身,第一份工作居然是做昔日死敌的保姆,真是可笑。
可想到真正的死亡只能由丹恒来给予,刃不由得生出些烦躁来;艾利欧信誓旦旦地说命运可以被改变,但在他看来命运还是那么惹人生厌,因为它的荒唐。为了那个结局他不得不留在这里,防止丹恒连孵化出来都做不到——这就是可以改变的命运吗?如果真的可以改变,又为什么非要让丹恒来做施舍他死亡的人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唯一能回答的人已经离开,刃选择坐回原位,继续沉默地看着昔日仇敌的卵。
卡芙卡告诉过他,没事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以免触及到那些会诱发魔阴身的过往,所以刃很擅长自我放空,对外表现为沉默。他努力不去想上一次丹恒的蜕生,准确来说是丹枫蜕生为丹恒;但丹恒再一次蜕生的卵就在他面前。这一次他会蜕生成谁呢?刃还是忍不住去想,便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持明族的轮回会让他们忘记上一世的一切,所以丹恒又要再一次忘记吗,他又要再一次看着丹恒忘记吗?
他感到头痛,于是出去把穹喊进来,打算走一走放松一下;刃知道里病房里的持明卵人畜无害,甚至无比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蛋壳扎破卵膜,还没化形的丹恒就会跟着蛋液一起流出来,像是从鲜血里流出母亲子宫的胚胎;但他真的不能再在里面呆着了。无形的东西撑满了房间,它不可名状,但刃感到窒息,无法反抗的窒息,让他不可控地回忆过去,血,没入身体的剑,女人的脸。
他出去的时候路过临时拉了一地的电源线,它们接着房内的各种仪器;粉色头发的女孩有些惧怕地目送他离开,手里还拿着散发出古怪味道的奶瓶。“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刃。”姬子正好抱着新的卷宗回来,清瘦了许多的脸上露出真诚而温柔的笑,“要出去散散心吗?”
刃点了一下头,出门之前他已经把监护报告上传;列车组通过黑塔和银狼的帮助,用卵生生物的孵化资料作为数据库,结合持明族的实际情况设置基准线,建立模型,采集每日的监护数据,通过拟合结果推测持明卵的状态。但观察也是非常重要的参考,刃每天都尽心尽力地写报告——卵的色泽,气味,灯照下的内部状态——他确实靠谱且尽职,符合前队友银狼的评价。
丹恒还是和之前的很多天一样,缓慢发育,但总体变化不大,还是粉白色的、有着一道裂纹的卵。白露说很正常,持明卵往往需要数年才能孵化出来,现在也才将将过去大半年,不能着急。倒是列车上的人太过紧张,生怕他出什么意外,没日没夜地守着,人都要熬干。
蜕生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蜕生成卵了还在被毁灭的力量影响,会出状况才是情理之中吧?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然后顺理成章地更加上心,除非必要不肯离开列车一步,就连刃也是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出去。
他借了列车的小型星舰,适用短途旅行的轻量级飞行载具,跃迁目的地定位在伊须磨洲的陆地城市。按照历法推算,不久后那里将迎来一年一度的神陨节,那是伊须磨洲人纪念坠落巨舰“岱舆”带来文明的盛大节日,域外访客会在此时共襄盛举,年青的本地人也会在这一日彻夜笙歌;但神陨节之前的陆地城市是静默的、秀丽的,它包容来自星海的每一位访客,适合一个人前去,在海浪的呼吸里任由灵魂脱离身体,获得暂时的喘息。
仙舟人都很喜欢伊须磨洲,岱舆的坠落带走了寿瘟祸祖的污染,他们与伊须磨洲人的命运就此开始联结;这里也确实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虽然会遇到很多仙舟人,但刃还是决定去那里,他迫切地需要海洋那样广阔的水,在日照下温暖,在月夜里冰凉,浸没他的脚面,再到头顶,让自己在潮声下安眠。
——意外就爱在此时发生。
在等待停泊的星舰队伍里,刃收到列车组的信息,丹恒破壳了,情况很不好。
他赶紧赶慢地回去,一进病房就看见巨大的水缸,青色的肉虫一样的肉龙把自己缩成一团躺在水底,圆润的鼻尖顶着细密的气泡。但刃看见眼睛上的膜还没有撕开,更准确地说,眼睛还是两颗青色的肉球。丹恒的鳞片还没有完全长出,在身上呈现为青色的角质层,身躯也是细瘦的,连心脏的跳动都能带着身体一颤一颤的跟着抖,整条龙蔫蔫地躺在那里;这不应该。
“为什么会提前破壳?”
穹六神无主地回答,不知道,但就是刃离开列车的那天晚上,卵壳突然毫无预兆地碎掉了,从那道毁灭导致的裂缝开始;晶莹的、羊水般的液体流出来,而丹恒缩在液体的源头,隔着半透明的表皮能看见跳动的心脏,鲜红的一团。瓦尔特和姬子把他紧急移进水箱,里面是加入了营养液的人工海水,甚至特地仿造了古海的海水成分。但丹恒一直是这个状态,还在喘气,就是缩在水箱底部,也怎么不动弹。列车组的人不敢去拨弄,只好心惊胆战地隔着玻璃观察,同时给刃发短信,喊他回来。
于是刃也隔着玻璃,去看新生的丹恒,玻璃倒映出猩红的眼睛,猩红的眼底倒映出青色的幼崽;小龙似有所感地抬了一下脑袋,有气无力的,冲着刃的方向动了动身体,又不动弹了,从鼻尖挤出一串新的气泡。三月七想要惊喜地叫出来,又不敢发出声音,就去抓住穹的手摇晃,穹也跟着拼命点头。姬子把他们都带了出去,还很贴心地把门关上,但关上门前,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房间里的一人一龙。
沉默的男人弯下早已不堪重负的腰背,缠满绷带的手指轻轻触碰水缸,沉默地盯着水缸里的故人。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玻璃,还有一些人造的海水,但姬子恍然间看见无形的障壁;这障壁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只知道太深刻又太厚重,偏偏又看不见说不出,只知道在那里,将两颗心脏隔开,一颗在胸腔内跳动,一颗在鳞片下挣扎,那么近又那么远。她露出些心疼的表情,轻手轻脚退出去,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两个人。
观景车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白露和黑塔的投影,还有其他许多帮助过列车组照看的人,大家在看见姬子时不约而同地沉默,而姬子微微摇头,示意继续;于是大家继续讨论着丹恒后面要怎么办,他表现得并不适应人造海水,但古海是不可以靠近的,他又应该吃点什么,关于进食的话题又回归了最初的争议点,是吃肉还是喝奶——没有人知道,他们只好继续讨论,但纷纷心照不宣地压低了声音。
姬子没有参与,她步伐轻盈地走到窗边,对着浩瀚的星海,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她的咖啡一向在车厢里威名远扬,但看护丹恒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习惯了这股苦涩的、从未间断的香气。人们为了食物的固液形态争执时,咖啡还是滚烫的,只能闻一闻味道;等到刃推开客房车厢的大门,告诉所有人他要带丹恒走时,咖啡正好是微烫的温度,于是姬子先抿了一口,然后越过人群,问这个寡言的男人,你们要去哪里?
刃不知道。
要把丹恒带走只是一瞬间产生的念头,却同时产生了无比巨大的推力,让他近乎冲动地站起来、走出去、说出来,就像是龙在守卫它的宝藏,对着闯入洞穴的勇士吼叫。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合适的,只是知道他要带着丹恒走。离开的念头产生于他和丹恒隔着眼球薄膜的对视,明明眼睛还没有发育完全、估计瞳孔都还没有长好,但就像是脑袋劈开被灌入清泉,刃听见丹恒的声音,他说他想要出去。于是刃就推开了房门,迎着观景车厢里或警惕或疑问的目光,说,我要带丹恒走。
“你确定,要带着丹恒走吗?”
红色长发的女人露出温柔的、母亲一样的神情,安静地看着自己。刃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死于丰饶民豢养的机器口中,作为最廉价的养料;这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被无数饱含着血与泪的沉重的记忆掩埋,应该早就找不到踪迹,却在此时被想起,想起温柔的眉眼,以及温暖的、抚过头顶的掌心。
刃听见自己说,是的,我确定——就像是什么重大仪式上的誓词。于是女人微笑,说,好啊,但请等一等,让我们给你们准备行囊,你们再出发。
于是列车组调来了更大更好的星舰,并开始浩浩荡荡的搬迁。
现在的丹恒不适合长途旅行,但当水箱被搬上星舰时,每一个人都看见了幼龙在水底滚了一圈,并非是搬运导致的碰撞,倒像是受制于脆弱的躯壳、能做出的最大程度表示欣喜的反应。三月七把各种奶粉往贮藏室塞,连害怕都忘记,叮嘱着刃可以每种都试一试,但如果丹恒吐了就扔掉,别精打细算。
穹帮忙检查好生活物资和应急药品,关门之前小声地嘟哝,我已经把你拉进列车组的群聊啦,时不时给我们报个平安吧?要是有什么情况,刃叔你也别憋着,不方便的话就跟我说。刃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只是沉默地点头。
星舰的链接锚脱离列车吊轨时,刃下意识地回望,隔着舷窗,他看见临时廊桥上或担忧或期盼的脸,目送着自己和丹恒的离去。他们的身后是让他停泊了大半年的星穹列车,再往后是无垠而沉静的星海,而他们的眼睛都闪闪发亮,倒映着星舰的尾灯,组成一条安静的遥望的星河。
刃转过头,看着水箱里沉默的幼龙。不知何时眼膜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线青色的眼睛,像是藏在石壳下的翠玉。丹恒努力贴上水缸的内壁,也看着星穹列车的方向,虽然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只能感光,可他仿佛真的看见了什么,用吻部轻轻点着玻璃。看了一会,他似乎也累了,又安安静静地蜷缩起来。
刃看着他再一次陷入睡眠,不知为何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水缸的外壁,很轻的一下,对着那双青色的眼睛。星舰提示选择跃迁点,您的目的地是哪里?刃想了想,说,去伊须磨洲吧,在那颗名为塔拉萨的行星上,在那座陆上城市停泊。
如果你恢复得快,还能赶上神陨节呢,刃又戳了戳水缸,人造海水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丹恒却像是被打扰到了,呼出一串气泡来。气泡慢慢悠悠地聚集、融合,变成更大的一颗,再慢慢悠悠地往水面浮,然后在接触到水面的瞬间消融。
水面映出青色的鳞片和红色的眼睛,它们都沉默。
在沉默里,他们到达陌生的、伊须磨洲人的家园。
三
伊须磨洲有着广阔的海域,海面之下是陨落的仙舟。
龙都是喜欢水的,在思考要去哪里时,刃先想到了海洋,然后想到了这里。伊须磨洲的海很大,比古海还要大,很适合游来游去,伊须磨洲的海下还有岱舆的残舰,虽然经历过数百个星历年,这些残骸或朽烂或改建,早已不复当初巨舰初陨的悲壮,但它曾是仙舟。
丹恒应该会喜欢这里?刃也拿不准,直觉上认为不会讨厌,于是他把水箱挪到海边,想让幼龙自己试一试,在伊须磨洲人的帮助下。当地人从不吝啬给予外来者善意,而刃又生着仙舟人的面庞,于是他们欢迎,让星舰在港口停泊,然后帮他搬运东西。
“穆里姆,你可以这么称呼我,远道而来的客人。”
刃在港口遇到了这位热情的向导,他是年青的伊须磨洲人,他的手脚还没有长出适合水居的蹼膜,眼睛清澈而明亮。他指引着星舰停泊,然后问刃是否需要帮忙,这位不爱说话的旅人看上去是第一次来。“不需要报酬,先生!神陨节在即,我们欢迎每一位访客的到来,希望你们能在伊须磨洲度过美好的节日,和我们一起!”
于是刃同意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也许是被周围轻松而愉悦的气氛感染,一向紧绷的神经也不由自主地放松。穆里姆很健谈,直到介绍到神陨节的仪式时才不在意地说,这是他能在陆上城市参加的最后一次神陨节了,全然看不出节日后就要度过青春期。他的肺部会迅速萎缩,颈侧也会演变出鳃,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用水居者独有的古老语言、和同样老去的族人说话——这是每一个伊须磨洲水居者必然的人生。
“请不要觉得悲伤!这是伊须磨洲人奇妙的生命,我们已经享受了陆地的时光,只是在老了之后回到故乡,伊须磨洲的海才是我们故乡。”
年青人的笑声轻快,海风的气息灌进肺腑,让胸腔在笑声里震动,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笑声感染,丹恒也在水箱里悄悄翻了个身。他们把水箱在海边放下,看着丹恒用吻部撞着面向海洋的玻璃,穆里姆也有些惊喜地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戳了戳水缸,“小家伙也喜欢伊须磨洲的海吗?”刃把手伸进水里,看见小龙迫不及待地缠上来,眼睛盯着外面一望无垠的海,很轻地回答道,应该是吧,难得见他这么高兴。
鳞片已经长出来了大半,只有腹部的还有些绵软,已经长出来的部分排列细密,服帖地收在身上,不至于刮伤刃的手。龙的体温比人的低了不少,摸在手里凉凉的,刃想到还是人时丹恒的体温,通过伤口里喷涌而出的血液,烫得要把他僵冷的身体都灼伤。也许是之前受的伤让人脆弱,也许是幼龙的身体影响了思考,新生的丹恒不像之前那样性子平淡,感情的表露也更加直白——他用尾巴拍打刃的手背来催促,湿漉漉的毛扫过去,留下绵密的痒。
于是刃站起来,托着小龙的头和尾巴,让它缠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走到海边,再半跪下去。海水浸湿膝盖的布料,但他恍若无知无觉,只专注地将手浸入水中,然后摊开掌心。浪花轻轻吻过他的指缝,他的手指组成临时的礁石,让丹恒倏忽钻进水里,像鱼的滑脱。
目送着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海水里,刃才后知后觉裤子已经湿了大半,干脆把鞋子脱掉再卷起裤管。现在是伊须磨洲的早晨,海水还是冰凉的,肌肤在刚接触到的时候会忍不住打冷颤,要等一中午和一下午的日照,等到傍晚再来时,水就会变得温暖,像柔软的丝绸。
白天的海有着沉静的呼吸,随风起落,如果能把它拢在掌心,它会是商人最爱的澄澈的蓝色宝石,不染纤尘,价值连城。白天的海滩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金色,和浪潮一起连绵到天际,贝壳和砂石被海水磨制成细碎的圆润的颗粒,陷进每一个人的脚底和掌心,并不疼痛,是与肌肤来了一次带着阳光温度的拥抱,黄金样的沙子在阳光下如钻石般闪闪发光。
穆里姆说,晚上的海也很好看啊,千万不要错过了。天黑了人们就会点起灯,黄色或者白色的,将海滩都照亮。灯光是外来的访客带来的,古老的伊须磨洲人不需要灯光,他们在黑色的海水里远望,看见拜访的人在海滩上走来走去,一盏盏灯亮起来,于是他们以为是神的使者来了,将灯比作神撒下的珍珠。现在的伊须磨洲人已经习惯了灯光,年青人们在陆上生活时也需要灯,海滩的每一个夜晚便撒满了明珠。每一盏灯下都是人,仙舟人会在夜间用灯捕鱼,鱼群看见灯光就会聚集,而晚上的海滩也像是海,人成为了鱼,在灯下三两成群。
等到神陨节时,夜间的海滩就更不得了了,仙舟人燃起巨大的篝火,能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他们说这是古时将士归家的路标。伊须磨洲的人不懂,水居者是惧火的,但年青人能够在陆地上生活,所以他们不怕,他们会在火光下跳舞。舞蹈从伊须磨洲的文明开始时就出现,随着水流一直流传到现在,姿态有些怪异,但他们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他们只是代代传承地在潮骚月的第二个休息日起舞,代代传承地纪念那座坠落的带来文明的仙宫。
“一定要带着小家伙来参加神陨节啊,朋友!”
海风的声音很大,于是刃难得提高了音量,说,好啊,我一定会来的,带着小家伙一起。而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家伙不知何时游了回来,从浪花里探出小小的龙脑袋,好奇地看着海滩上两个大人。在海里游了一圈,丹恒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颇有精神地缠紧刃的脚腕,腹部的鳞片也坚硬了不少,轻轻擦过凸起的脚踝。刃把他捞起来,他就用吻部去戳刃的掌心,尾巴带着满满的海水的咸味,轻轻拍着刃的脸颊。
他们在海边逗留了很久,刃请穆里姆喝了一杯,是伊须磨洲特产的果酒,度数很低,更偏向饮料,穆里姆介绍时提起来,刃就去买了,给他也带了一份。于是他们就在海边碰杯,穆里姆很开心地哼起听不懂文字的歌,刃在歌声里沉默,看丹恒不知疲倦地在水里钻来钻去。
见丹恒很喜欢海水,刃便干脆定了一间带有连海水池的旅馆,没有再回星舰。他思考过要给丹恒准备些吃的,免得幼崽饿死,但这个模样的丹恒能吃什么确实是很大的问题,列车组为了这一议题险些引动天才俱乐部成员来一起开会,最终刃带着奶粉和肉糜一起出发。这个问题最终在订餐送到时得到了解答——丹恒咬住了盘子里的烤肉排。
可能他们真的低估了龙的种族天性,刃在把肉排切成小块时默默想道。小龙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半个身子挂在矮几边缘,青色的眼睛盯着切开肉排的手指,看了一会又转到刃的脸上,定定地瞧着。吃肉排时他的吻部蹭到了点酱汁,刃用大拇指轻轻擦掉,小龙有些不适地扭开头,顺便打了个喷嚏。吃饱喝足后丹恒就跑了,缩在池子底部打瞌睡。
刃看着水底青色的一团,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的丹枫,也是耐不住热的身子,温度高些就化出龙形,趴在寝殿的人工池里纳凉,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短短的时日小龙就已经长大了一圈,眼角也生出些红色的鳞片来,像是故人眼尾的描红,那么灵动,那么张扬,那么刺眼,像是血。他突然一惊,忍不住嗤笑自己,还没等到丹恒化形,就开始犯魔阴身了吗?
餐食里搭配了酒水,度数也一般,但短暂转移注意力已经足够,于是他一饮而尽;果酒散发着甜蜜的香气,极大地冲淡了辛辣,如同喝了一杯略微刺激的果汁。酒是不会醉人的,让人醉了的是太阳落山后的风景,房间的位置很好,坐在窗边能看见一半的海和一半的海滩,真的如穆里姆说得那样,人们点起了灯。
无论是圆形还是方形的灯,亮起来时都光晕朦胧,远看都是圆圆的,一颗一颗的。灰色的海面被隐没了大半的夕阳照得火红,属于伊须磨洲的月亮还没有升起,而人们的手中都捧起了月亮,把月亮放到枝头和海边去,于是丝绸一样的海水和海滩都点缀上了珍珠。再远一些的海面能看见水居者,那些年老的伊须磨洲人已经不能上岸,但灯让岸上的人和水里的人一起感受海的呼吸,通过那些落进水里的灯光,通过灯下聚集的鱼群和人流。
远远的有歌声和海风一起飘过,是和穆里姆哼唱的调子相似的歌,歌声和海潮声同步起落,不知道是伊须磨洲的人在追逐大海,还是伊须磨洲的海在轻声应和。那些古老的语言对于岸上的人来说是不能理解的,它们来自鳃状发声的人为拟音,是年幼时在海底听过的童谣,在青年时期于陆地上用记忆誊抄。那些拗口的、只能用相近的音节去拼凑的字词,伊须磨洲人也只能在步入衰老的那一刻开始学习,在更老的年长者的教诲下逐渐明白含义,并用鳃继续在海底传唱下去。
刃自然是听不懂的,于是他选择放空思绪,在遥遥的朦胧的歌声里看着夕阳完全隐没。海水变成了沉郁的黑色,而海滩上的灯光更加明亮,天上挂着银河,地上铺开灯光的海。他的灵魂渐渐轻盈,然后飘起,仿佛也要随风而去。他的眼底映出海滩边的灯光,他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友人,他们一起在罗浮赏灯,也是在窗边凭栏,把酒言欢,楼下的宣夜大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手里都捧着祈福的花灯。如果驾驶星槎飞过夜空,就能看见灯光组成的彩色的龙,隐约能听见花戏楼的曲儿,悠扬的嗓音荡开人潮的喧嚣,高高地散在夜空里。
他想起那时身旁人的面容,被斑斓的灯光映照着,却能看见染上面颊的薄红,明明是浅淡到不注意都会被忽视的绯色,可只要看见了,就比眼尾那抹殷红更加夺目。他想起那双澄净的碧色的眼睛,像是平静的山间湖面,倒映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变得波光粼粼,好似沉寂的湖起了风。真好看,他听见那人温润嗓音,带着孩子一样的惊喜;我很少见到这样的风景,谢谢你,那人眉眼弯弯地笑,一笑就被有心人悄悄地记了这么多年。
头开始隐隐作痛,刃下意识地去找人,转了一圈只看见水里的小龙。丹恒不知道何时醒了,浮到水面上,也静静地看着楼下的灯;察觉到刃在盯着自己,他有些疑惑地低吟了一声,慢吞吞地游过来,用湿漉漉的尾巴拍刃的手背。被一下一下地拍着,刃觉得头痛好了许多,手有些颤抖地去摸小龙的脑袋。似乎察觉到状态不对,丹恒也没有反抗那只有些失了力道的手,而是用吻部碰了碰汗湿的掌心,尝到苦涩的味道。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刃难得会感到苦恼,长大了才能终结他的苦痛。至少要先学会化形吧,什么时候才能化成人形呢?没有人能够回答,小龙只觉得困倦,于是把脑袋放在刃的掌心睡觉。
刃也不再去想;夜色渐深,伊须磨洲的海风在夜里变得温柔,于是他也在海风里闭上眼,闻到咸腥的潮湿的温暖的水汽,带着人潮渐歇后愈发清晰的潮声,每一个踏上伊须磨洲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和这片生命发源的海洋同频,呼吸吐纳,潮起潮落。掌心里是小龙细微的鼻息,轻轻拂过肌肤,那些在耳边喋喋不休的邪祟随着一下一下的吹拂消散——今天一夜好梦。
他们在伊须磨洲等待。塔拉萨的日升日落更加漫长,于是伊须磨洲的七天是惯常认知里的大半月,他们等待了七个伊须磨洲的日夜,才等到了神陨节的真正到来。
等待的时间里,丹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长到可以趴在刃的肩头,尾巴把脖子缠住,像一条青色的围巾。刃每一天都会带他去海边,把小龙放进水里,看着他游来游去,自己则在海滩边坐下,点上一杯饮料,慢慢地、用大半天的时间喝完,酸味的果汁用日光和海风发酵,喝到最下面就成了甘甜的蜜糖。
等待的时间里,刃看见不远处的海滩上人来人往,仙舟的星槎在天际来去,陨落的岱舆成为伊须磨洲人新的家园,而同为仙舟的域外访客将塔拉萨视作梦里的故乡,于是他们在仙宫坠落的那一日相聚于海边,罗浮人架起篝火,伊须磨洲人搭起舞台。吟游的诗人们从不同的地方赶来,他们将在神陨节的月夜一同歌唱,诉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的宫殿自高天之上坠落,文明由此创生。昔日的经文变成歌谣,刃听着在海风声中模糊的吟诵,是他们在排练已经烂熟的故事,那么悠扬,那么高远,带着悲伤,会让人想起广阔的海,船只在浪涌里远行,不再回首,头顶无垠的星空。
神陨节在歌声里到来。
白日的庆典盛大而热烈,年青的伊须磨洲人擅于歌舞,于是他们歌唱,他们喧闹,他们狂欢。人群给舞蹈的人留出空地,看着他们旋转,腰上的彩绘如同火焰,腿上描着从数百个星历年前流传下来的鱼类图腾,在旋转时如鱼群在空中汇聚,然后盘旋,一圈又一圈。仙舟人听不懂那些晦涩的语言,但音乐是不需要语言就能产生共鸣的纽带,他们不会说词,那就跟着哼唱,为舞蹈的伊须磨洲人伴奏,而伊须磨洲的诗人们不间断地领唱,同一首歌在这一天重复了无数遍,可没有人觉得厌烦。
在人潮里,刃看见形形色色的脸,有的因为不胜酒力而醺红,有的因为跳舞而汗水晶亮,有伊须磨洲人深色的皮肤和澄澈的眼睛,有仙舟狐人沾了沙子和海水的尾巴,每一个人都在欢笑,每一个人都在歌唱。明明只是有着贸易关系的伙伴,明明是在血脉上风马牛不相及的种族,但在神陨节的夜晚,伊须磨洲人和仙舟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然后亲如兄妹地拥抱、牵手、在海风中起舞。
热烈的气氛将海滩都点燃,没有人能够在欢声的浪潮里置身事外,刃不知道自己的脸也泛着红色,像是发酵的果汁产生酒精后爬上脸颊,他去摸肩头那颗小龙的脑袋,“你那时候也会跳舞。”小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笑声太多太洪亮了,裹在海风里,吹得龙脑袋嗡嗡作响;但他感觉男人很高兴,于是他也高兴地摇着尾巴,一甩一甩。路过人群时,有人注意到他们,邀请刃也加入进来,而刃只是遥遥地举起酒杯,歌声盖过他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对着欢闹的人说,玩得开心。
“到这里来,客人,还有小家伙!”
穆里姆在人潮的中心等着他们,人潮的中心是仙舟人在夜间要点起的巨大的篝火台,而篝火盖在伊须磨洲人搭建的石舞台上,舞台上还站满了人。伊须磨洲人和仙舟人手拉着手,他们舞蹈;伊须磨洲人的头上插着仙舟的簪花,仙舟人的胳膊上画着伊须磨洲的图腾,他们握住身旁人的手,环绕着篝火慢慢地旋转,朝着同一个方向踏着自由的舞步,并且歌唱。每一个掌心都是汗津津的,体温通过皮肤传递,感情在歌声里升温。
在欢歌中,比常识里更加漫长的白日也会显得短暂,在日落时温暖的日照里,穆里姆给沉默的男人和幼龙介绍伊须磨洲的过去,从未开化的时代开始,到与天驱商会紧密联系的现在,从作为宗教节日祭祀神明的神陨节开始,到众人通宵达旦、彻夜笙歌的现在。“仙舟人和我们一样喜欢今天!”刃在心底轻声地应和,是的,没有人不喜欢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笑声与歌声汇聚成海啸,笑容与舞蹈都像是火焰。
当夜色开始染上天幕时,由仙舟的使者举起火把,在无数闪闪发光的眼睛的注视下,最大的篝火轰然点亮了整个海滩。新的一波歌声响起,伴随着骤然猛烈的海风,火焰在风中舞动,歌声也在风中高扬,诗人们如泣如诉,传唱着巨舰的坠落和生命的涌动。白日欢快的舞蹈在夜间更加热烈,伊须磨洲的彩绘涂料里加入了荧光的物质,于是海滩上有鱼群在游;伊须磨洲的环境很好,晚上能看见浩瀚的星河,星河倒映在海潮里,而灯也一盏盏地点起来,骤然铺开一整个海滩的星与月,地上的星河一路绵延到天际,刃扭过头,看见丹恒不知何时抬起来脑袋,青色的眼睛也波光粼粼。
汗水,酒,眼泪,食物,香料,许多许多来自星海的气味都在海风的咸味中混合,它们糅为一体,点燃每一个在此时欢度节日的人。夜幕让节日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而高潮到达顶峰,在夜晚的某一个时刻突然止歇——那些喧嚣的声音都退去,像是海潮被引力带走;青年、孩子与仙舟人,他们都在海岸边坐下,望着遥远的海。
“这是神陨节最重要的仪式,是伊须磨洲和仙舟的约定。”
远海的海水是黑色的,在丝绸一样起伏波澜的海面上,年长的水居者从水底浮出,他们有着光滑如鱼的、生着鳞片的表皮,颈侧翕张的鳃,更接近颅骨两侧的眼睛。人的特征已经在海洋生活中褪去了大半,他们像是异形的怪物,但没有人惊呼,没有人慌乱,岸上的人和海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在平静中等待——
刃看见破海而出的星槎。
他想起来了,在他刚来到罗浮不久的时候,闲暇时路过不夜侯,听见说书人讲这段故事,关于坠落的仙舟巨舰岱舆。它带着寿瘟祸祖的污染独自远航,在丰饶民和步离人的攻击下四分五裂,当一切都无力回天时,那位名为青竹的领袖选择了自毁,英雄们用壮绝的牺牲断绝寿瘟的诅咒,给联盟了留下喘息的机会,也把污染控制在仙舟之上。
岱舆便坠毁在塔拉萨行星的伊须磨洲海域。
那时的伊须磨洲尚未开化,人们便以为那是天上坠落的仙宫,带来他们所不能理解的知识与物质。在足足七个行星日之后,等到海床的震颤与破碎平息,他们才满含着敬畏前去探索,在巨舰的废墟里传唱,他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殿宫殿自高天之上陨落。神陨带来新生,于是神话建立起最初的文明,在巨舰的龙骨之上。
岱舆让伊须磨洲人开始新的繁衍生息,于是伊须磨洲人将自己视为岱舆的某种存续,直到塔拉萨与仙舟联盟缔约,天驱商会的人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两个世界的人才开始了解陌生又熟悉的彼此,通过数百个行星历前坠落的仙舟。此时的巨舰早已在海藻和鱼群的包围下沉眠,生命在残骸上生生不息,于是一场特殊的仪式在双方的推动下开展——
由伊须磨洲人潜入海底,收敛仙舟人的遗骨,将英雄们送上返回故乡的星槎。
岸上的仙舟人点起祈福的花灯,这些灯用伊须磨洲的草叶编制,燃尽后的残骸沉入水底,在海底自然降解,便是生物新的养料,于是海滩上的灯都熄灭,只留下篝火,沿岸飘起一片花灯的海。浪潮将灯向岸边推了推,又带回更远的远海,黑色的海洋上便浮起星星点点的光。如果有灯在海滩边搁浅,便会有人把它们推得更远,让寄托的灵魂融入灯的海里。
刃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罗浮丧仪,哀乐声里漫天的纸钱,纷纷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大雪。他想起云骑军会给阵亡将士举办集体的葬礼,在每一次大战之后,由仙舟的将军带着幸存者来到墓园前的广场,十王司也会派出最高规格的仪仗,人们在墓碑的环视下念诵悼文。大多数将士会葬入集体的墓地,其中很多人没能找到姓名,便用统一的名义来称呼。
英雄。
仙舟上发生过太多的战争,有太多的将士为了后方的安定付出生命,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海风是温暖而潮湿的,刃却想起同样温暖而潮湿的血,溅在脸上,把护甲和衣物都浸湿。在快要记不清的过去,他曾经驾驶着金人奔赴战场,在那里看到过许多云骑军,萍水相逢,再见面时有的人站着,有的人躺下。而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还很年轻,无论是长生种还是短生种,无论是狐族还是持明,每一个人在获得永久的深眠后都是安静的,躺在血泊里,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等着十王司的偃偶前来收敛。
丧仪是有家的人才能有的,所以应星的父母没有葬礼,因为他们的家园早已毁于丰饶民的入侵。刃想起卡芙卡闲暇时看的书,她曾经读过意义莫名的一句,一个人要死去三次,才是真正的死去,一次是身体的死去,一次是葬礼,一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把他也忘记。
所以刃无论死去多少次,都不会有葬礼;他潜入仙舟祭扫过墓园,用伤痕累累的手吃力地拂过公共的墓碑,抹掉渗进缝隙的雨水,艰难地辨认那些掉漆剥落的名字。有很多名字很熟悉,又不是那么熟悉,他也对不上记忆里的人脸,只记得有很多很多人。这样的回忆会让魔阴身更快地发作,于是卡芙卡很少允许他去墓园,除非她也在旁边;他们去的时候墓园里正在下雨,雨水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卡芙卡站远一点,看着刃沉默地放下白色的菊花。
“他们是仙舟和伊须磨洲的英雄,是真正的神明。”
是的,庇佑百姓的英雄们才是神明,刃这么回答,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也目送着承载了遗骨的星槎向天空驶去,数百年前的英雄在异乡永眠,数百年后的今日,他们被再一次唤醒,是故乡的人要带他们回家,回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土地。星槎上刻了一行秀丽的文字,是伊须磨洲的语言,被人用发光的涂料细细描过,在月色里熠熠生辉。
上面写的是什么?
刃听见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脖颈,掌心和指腹都是柔软的,没有长出长期持枪带来的茧子,带着海水和汗,盖在人最脆弱又最致命的部位。刃知道自己的血液在冲撞,血管在皮下搏动,心脏也是,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偏偏嗓子糊住,像是填了一大口蜜浆。
穆里姆的眼睛还没有离开星槎,于是由他这个伊须磨洲人来回答,这是伊须磨洲的年长祭司撰写的祷词,他们在传闻中有着通灵的本领;当安魂的仪式在断舰上结束,为首者似有所感地吟诵,再由陆上的族人翻译成仙舟人也能理解的语句——
“你应为溺亡的水手解下缆索。
“别哭泣,我死后你便能平安航行。”
四
他应该在丹恒化形的那一刻就动手的。
小孩子筋骨绵软,不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只要捏住后颈轻轻一扭,就会立刻失去意识,获得至少一小时的昏迷。而星舰的跃迁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足够在丹恒苏醒过来前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如果动作够快还来得及做得更加精细,比如从把人随便扔在泰科铵星的某一个犄角旮旯,精细化为放在泰科铵大球馆的后街。
刃是在某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知道的泰科铵星。不得不说公司的眼光毒辣,这个原本是公司沉船港的废墟星球居然还能从骨头缝,不,准确来说是退役巨船的碳纤维和不锈钢里,挖掘出利用的价值来。如果不是他在很早之前就来过一次,也想不到,只是短短的几十年,泰科铵星就能从垃圾场摇身一变,成为银河里耀眼的竞技胜地。
机动球大赛,刃走在泰科铵星的街头,看见路边电子大屏上闪烁的巨幅海报。
广告商用尽鲜艳的色彩和夸张的形容词来描述这个赛事,最顶尖的运动员,能够爆发出星舰级推力的辅助推进器,变幻莫测的立体环状赛道,被相位灵火操控的无规律机动球,激烈的身体摩擦与碰撞……你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在里面看到。如果不能亲自来到现场也没有关系,星际和平影视独占赛事转播,他们掌握了最先进的超距遥感技术,连运动员本人的感官体验都能录制下来,只需购买机动球大赛专属会员点播权——
刃收回视线,再次确认了一下任务的目标,是一家影视公司驻泰科铵星的代表,他会在今晚半决赛结束后的深夜十一点离开安保重重的酒店,走进泰科铵大球馆的后街。
后街,这才是被公司的机械手臂抹除了原貌的旧泰科铵星最后的残余。星际和平娱乐的运动专家将星球上自发形成的地下法则进行改造,原本是用于在沉船舱管道内行动的推进设备成为竞技的工具,业务员们争夺的高规零件也化作碳纤维和不锈钢组成的机动球。旧日在废墟生存的法则以近乎荒诞的娱乐化的方式暴露在阳光下,但这不代表阴影的消散,无论灯照多么纯洁耀眼,影子都会存在——于是他们转入了地下,他们称呼为后街。
地面上的市场围绕着特许赞助、转播授权等光明正大的交易,地面下的市场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乐透式投注、皮肉交易、非法行医……一切只能存在阴影中的行当,完整且完善地在后街的阴影里滋长和茂盛,通过泰科铵大球馆里的每一场竞赛。他应该把丹恒扔在这里,刃有些凶恶地想,脆弱无害、不知来路的小孩会被人口贩子捡走,品相好的就培养成服务生或者运动员,不好的那些是什么下场,没有人知道。
恶劣的生存环境会逼着人迅速成长,刃太清楚了,就像是他长生之后睁开眼的第一次被杀,刚刚苏醒的肉体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剑锋就捅进了他的胸膛,精准切入肋骨的缝隙扎破心脏;于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里学会了拿起剑,那把支离破碎的、用丰饶的力量糅合拼接的剑,满含要把精神都撕裂的恨来挥动,以毁灭自己为代价反击。
——他也需要丹恒像这样。恨他,恨入骨髓,让这股恨意作为动力,倒逼自己迅速地成长,然后拿起击云,或者别的也行,只要把人杀死,这样他就解脱了。
如果将死亡的条件限定为由丹恒来动手,那事情简单多了,刃可以现在就塞给丹恒一把刀,枪也可以,对准自己的心脏,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很轻松就会死掉;刃甚至真的这么干了,他和穆里姆告别,抱着幼年的丹恒回到星舰,然后塞给懵懂的孩子一把刀。刀是从星舰的厨房里找到的,剔骨专用的尖刀,足够锋利。
他把丹恒放到椅子上,让柔软的手握紧刀柄,自己则半跪下来,像是等待授勋的骑士,让刀尖抵在自己的胸膛上。刃第一次耐心地对待小孩,用手协助丹恒把刀尖对准位置,以免扎错了地方,再压下血液里沸腾的嘶号,循循善诱地说,来,用力往前。
蜕生真的让丹恒的头脑回到了小孩子的状态,他呆呆地看着笑得有些癫狂的刃,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被刃强硬地固定住手指。他感到害怕,青色的眼睛里浮现出薄薄的雾气,眼见着是要哭出来了——对孩子来说,眼前的情景是费解的,但他有天生的对恐惧的感知——细瘦的胳膊开始颤抖,连带着刀尖也跟着摇来摇去;剔骨刀的尖端非常锋锐,便是摇摆的功夫就扎穿了衣料,更别提刃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只是呼吸的功夫,刀尖就已经没入了皮肤组织,并因为丹恒的颤抖而在伤口里搅动,于是血色迅速地扩散开。但这不够,远远不够,刃能感觉到丰饶的力量开始作祟,生长的皮肉快要把刀尖咬住。“快、快啊!”他近乎失态地吼出来,丹恒的眼泪也跟着一起下来了;但小孩就是这么握着刀柄,不肯动一下,甚至想把这个沉重的、把眼前的大人刺伤的东西扔掉。
于是刃主动地将尖刀送进了胸膛。
刀子对的位置不太好,扎到了肋骨,刃便握着丹恒的手,让刀尖向上斜刺进去,狠狠挫过骨骼的上缘,他们都听见沉闷的、噗嗤一声响。血一瞬间就流出来,顺着刀身往下滑,流到丹恒和刃的指缝里,温热的,微微有些发黏。血液的外流带走体温和意识,于是刃心满意足地向后仰倒,后脑磕在柜子上也不在意;失血过多会让人耳鸣,在越来越大的嗡鸣声里,他闭上眼睛,听见小孩子刺耳的哭叫,但他不在意。
死亡。他的喉咙发出喀喀的声音,是因为血涌上来堵住了气管,真好,正好,可以加速他的死亡。他便不再试图说话,乖顺地放松身体,让自己沉入黑暗。
刃死过很多次,但他每一次都会复生。死亡的感觉就像是做一场黑甜的梦,没有什么神明的接引,也没有地狱,只是睡着了一样,直到丰饶的诅咒修补好他的身体,他便睡醒。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还能醒来;睁开眼睛前,他先感觉到的是温热的一团东西,紧紧缠在脖子上,快要把他勒死,很熟悉的触感,光滑的,有着细密的纹路。
……是丹恒的尾巴。
他又死而复生了。
星舰内部的灯光很亮,刃的眼睛被晃了一下,连带着失血过多的脑子也有些迟钝,缓了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些恼怒地抿紧了嘴唇。杀死他的尖刀掉在旁边的地板上,应该是肌肉组织在修补时把它从伤口里挤了出去,衣服和地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他想要爬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个小孩,是丹恒。
现在的丹恒真的太小了,骨头也是绵软的,缩起来的时候只有一小团。他把脑袋埋在刃的肩头,还收不回去的龙尾紧紧缠着刃的脖子,就像是怕人跑掉一样,甚至用手扒着刃的领口,险些把大人勒出个好歹来。刃有些不耐地拎住幼崽的后颈,想把人从身上拽下来;但他的手刚摸到丹恒的皮肤就觉得不对,赶紧把人翻过来,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
——丹恒在发烧。
刃终于想起来,那条龙尾巴应该是凉的,但它很热,因为它的主人在高烧。应该是被吓得厉害导致的惊厥,继而高热,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丹恒的嘴唇已经有些泛紫了,呼吸急促,身体也止不住地抽搐。顾不上一地的血,刃连忙把人抱进卧室,让小孩平躺下来,解开衣服防止呼吸困难,然后冲出去找药。
不死的星核猎手在做医生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于是星舰内的高级医疗机器人被唤醒,扫描完毕后迅速分析病情,并自动从医疗舱内调取了相应药品。等镇定退热的药物一点点流进体内,丹恒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刃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已经快要干透了,但衣服还是黏黏地贴在身上。
他出去换衣服,顺便把地上的血弄干净,弯腰拖地时刃后知后觉,是不是有点太担心丹恒了,刚刚的一切都像是本能的反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身狼藉。是因为丹恒死了就没人能杀掉自己了,他这么安慰着心里疑惑的小人,然后去研究晚上吃点什么。
刃一向不重视口腹之欲,只要能保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即可,压缩干粮连吃一个月都无所谓,但看丹恒现在的状态,饭是不能随意对付了,至少丹恒那家伙的不行。他只好按耐着性子去看菜谱,受过重伤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好在拿刀切肉时还算利索,有些笨拙地炖了锅鸡肉粥,为了照顾病患还没怎么放调料。但他做饭真的一般,粥有些糊底了,刃便把上面干净的部分单独盛出来放进保温箱,自己解决掉了剩下的。
丹恒在四个小时后醒过来,虽然烧已经退了,但眼睛还是红红的,刃端着碗进来就看见他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尾巴,只露出柔软的黑色发顶,还有两个短短的、只冒了个尖的龙角。刃觉得有些好笑,清了清嗓子,如愿看见被窝抖了一下,小家伙又团得更紧了。
“好了,起来吃饭了,你不饿吗?”
回答他的是小心张望的青色眼睛,眼白上爬着血丝,眼眶里还盛着半包水。紧张地盯着刃看了一会,丹恒还是爬了出来,试探着想拿碗,然后就被轻轻敲了敲爪子。“坐好,我喂你。”洁白的围兜系在脖子上,丹恒呆呆地看着伸到面前的饭勺,又看了看安静举着勺子的刃,小心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米汤,接着就被半强硬地塞了一勺进嘴。
一顿饭在近乎窒息的沉默里吃完,刃的沉默是因为他本就不喜欢多说,丹恒的沉默则更多是因为惧怕,小孩子不大记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懂事。吃完饭刃要给丹恒擦嘴,他放轻了力道捏住小孩柔软的脸颊,用毛巾裹住指尖,俯下身去擦嘴角的残渣,他擦得专心致志,没注意到小小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很轻的一下,碰在之前刀子扎进去的地方,刃先是一愣,然后听见自己说,没事了,已经好了。他没想到这样的回答会让丹恒又开始分泌眼泪,刚发完烧的小孩说话还有些含混,要哭不哭的就更难听清了,但刃还是努力分辨出来说的是什么——丹恒问他,你痛不痛?
倒是刃一下子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疼痛,神经的固有反应,本能的信息传递。哪怕不止一次感受过灭顶的痛楚,也只能提高人对疼痛进行感知的阈值,并不能通过自我欺骗实现完全的无感。疼吗?当然是疼的,在心脏被刀尖刺破、像漏水的气球往外流血的时候,在后脑撞到合成金属的柜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响的时候,怎么会不痛呢?但刃摸了摸丹恒的脑袋,说,不痛,一点都不痛,不要怕。丹恒看上去不太相信,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他不害怕,刃没忍住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臭小子还嘴硬,快睡吧。
饭碗放在床头柜上,刃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丹恒完全睡着。小龙崽在睡梦里也是不安的,又把尾巴抱进了怀里,这样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掀开了被子,刃便轻手轻脚地盖回去,再把被角掖紧。等到被子盖好,盯着那两颗青色的龙角,刃又有些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嗤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只觉得是喉间滚过了一口风。
惊厥导致的高热去得也快,又是一觉睡醒,丹恒的体温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于是刃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思考怎样获得真正的死亡。但谁也没有想到,从卵里带出来的、被毁灭的力量污染导致的隐疾,就这么在一场急病里爆发了。
脆弱的免疫力带来的是无时无刻不在的感染风险,以及生病后漫长到快要淡化时间的治愈。在丹恒因为受凉咳嗽,咳着咳着却吐出血来之后,刃便禁止他离开星舰了,而他们刚刚跃迁到螺丝星。丹恒是在书上看见的这个地方,他很好奇那座由整个星球构建的行星差分机,于是刃就调整了目的地。
你不能去。丹恒的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但刃的态度很强硬。螺丝星上满是机械的浮尘,我不想下去给你收尸。
刃说的是真的,那颗濒临死寂的星球被探寻机械生命本源的种族改造为运转差分机的动力,行星级的能源让纯粹理性的齿轮巨构通过吞吐打孔纸带演算一切,无数齿轮的咬合和嵌套把星球彻底地掏空,于是那里已经不再适合碳基生命的活动,正常人类也需要依靠军备级的外置辅助装备才能行走。星舰上有装备,但我不想冒这个风险,刃蹲下来与丹恒平视,猩红的眼睛里映出男孩苍白的脸,你的身体太差了。
于是丹恒钻进了星舰的资料库,那是参考星穹列车的智库改建出来的,装载着人类现有的全部知识,并在开拓的途中不断补充。就和丹枫转变成丹恒后在幽囚狱里的时光一样——刃曾经听景元隐晦地说过一些——新生的龙尊不允许踏出牢房,便靠着看书了解外界。
端着茶水敲门前,刃通过门缝看了丹恒许久,看着小小的身体爬到书架梯子上,小心地拿下一本镶嵌着铆钉和齿轮的大部头。这本书是刃在贮藏室里翻到的,应该是列车组的人放进来的,记录了螺丝星的历史,非常应景地用小零件装饰封面。在飞船到达螺丝星的前一天,刃把它放到了书架上,如愿以偿地看见丹恒在现在把它拿起来。
刃又突然觉得难过。他在很多个无眠的夜晚思考,为什么突然抽了风要把丹恒带出来,而不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列车上,或者把人送回罗浮;他回答不上来,只记得那时候隔着水箱和眼膜与丹恒对视,脑子一热就这么干了;他是潜意识里觉得丹恒想出去走走的。
如果把持明族的寿命叠加,那么丹恒已经活了万年;不久前还是龙形时在伊须磨洲,也许是他漫长的万年的时光里为数不多真正的自由,没有什么身份,也没有什么任务,单纯的无忧无虑的,不懂太多的东西,只会服从天性地在海水里扎猛子。可现在的丹恒出不去了,又回到了那一世又一世轮回的开始,在一方隐没于鳞渊境地庭院里,在不见天光的牢房中,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小小的星舰和微缩的智库。
刃有些恼怒,针对自己,那天为什么那么着急,把丹恒吓出病来,还不知道要将养多久;而魔阴身在他的耳畔戏谑,这不是他应得的吗,那是你的仇敌,你恨着的人,曾经的他毁掉了一切——不会亲自看着他转生,你就信了持明族的那一套,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了吧?
……不会。
刃沉默地拿着还滴血的菜刀,他刚刚给午餐的食材放完血,尸体抛在脱毛用的热水里,而热水让膻骚味混着血腥气在厨房里弥漫,混合成一种浓郁的、能够把气管堵塞的诡异味道。像是尸臭,也确实是尸臭,只是狭义上指代人类,在此时用来概括一切生肉,难以言喻的恶心,蚂蝗一样粘在身上,处理完他要去冲个澡。
他偏好的水温是冷一些的,能让不堪其扰的大脑从沸腾的血液里解放,水流声也会盖过那些谰语。此时刃选择把水温调到最低,让冰冷的液体密密地砸在头顶,然后跌在地上,带走满身黏腻。他想要呕吐,在厨房的时候,但现在好多了;于是他继续想着事情。
他也会懊恼,想到现在的丹恒和自己。为什么那时候不直接把丹恒扔去泰科铵星,泰科铵大球馆后街有专门的人,表面上挂着挑选好苗子的名头,背地里是银河里出了名的人口贩子,仗着公司的默许把手越伸越远;或者扔到塔利亚,传闻里由星际盗贼组成的公国,那里人口复杂,社会更是混乱。只要保证丹恒不死掉就行了,这样他也不会有负罪感,更没有什么留恋的心思;生命可以在绝地里求生的,丹恒的命那么硬,说不定再见面时已经是顶尖的机动球运动员或者盗贼头子,然后一枪把自己捅死,一个报仇雪恨一个得偿所愿,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命运就是混蛋,让所有人一步错步步错,害得刃快要在复仇和珍重的裂谷里发疯,每每想到都觉得头痛欲裂。但刃还是会给丹恒做饭,参考星网上流传的营养食谱,变着花样选菜。他会注意观察男孩进食的顺序和速率,以此推断更喜欢吃什么,然后适当调整饮食配比。
身体退化成小孩子之后,丹恒的性子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些幼稚,哪怕已经看了很多很多的书,比如挑食。他很聪明,也知道怎么顺着刃的性子,于是当不喜欢的菜端上来,他会安静地吃下去,然后露出不适的表情。
一开始刃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小孩子先天不足会影响食欲,或者菜有什么问题,从口味到品质,平白被吓了几次。后来知道了这是小孩的坏心思,瞧着那双青色的眼睛,刃也凶不出来,只好想办法把不喜欢的食物也多少添一点进饭里,只要不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了就去敲小龙崽子的脑袋,说,你这个小崽子,真是难伺候。
理性告诉他,做这些只是为了保证丹恒这个病秧子活下去,活到能拿起击云把他杀死的那一天;但私心在隐秘的角落里喃喃,不仅要长大,还要健康地长大才行。
很不愿意地承认,做饭在绝大多数时候会让刃平静,因为食谱的学习对于他来说是全新的事情,头脑能从混乱、陈腐而虚幻的记忆里抽身——当然,偶尔也会闪回那些血色的过去,不过此时的他不是孤身一人,年纪尚小的龙崽子再怎么乖巧,时不时也能闹出动静,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中来——然后专注于眼前触手可及的食材。
受伤的手在拿起菜刀时渐渐稳定,就像是还在工造司的时候握紧铁锤,案板上的鱼和菜与砧子上烧红的铁料重叠。做饭需要一些耐心,在准备阶段注意色泽,在烹饪时关注气味,在端上餐桌前也需要装饰,手指不支持刃摆出什么精巧的花式,但他可以用吸油纸擦掉盘子边缘的汤汁。
沉默地看着食材在锅里翻滚时,刃会放空大脑;他不去主动回忆过去,但也不会思考太具体的未来,把丹恒养大是一个庞大但明确的目标,除此之外做过多的计划都是给脆弱的神经增加负担。“阿刃是一个坚强又脆弱的人呀,但很可靠。”卡芙卡这么评价过,“不过也要学会放松自己哦?”
不过丹恒是一个对未来有想法的人,至少这一世他是这样的。很久以前的丹恒是活在龙师教导下的,上一世的丹恒也是在流亡里迷茫过、直到踏上星穹列车才有目标的,现在的丹恒则过早地觉醒了规划的意识,也许是看书看得太多了。星舰的燃料自给自足,成熟的大人太过放空,于是丹恒成为了旅行路线的规划人。
离开塔拉萨的伊须磨洲之后,他们又去过了很多地方。萨尔索图星因为广袤的沙漠,在宇宙里呈现出金色,这颗星球在很多个星历年前因为陨石雨撞击造成的夹角而逐渐停止自转,漫长日照带来无法生存的酷暑,严寒到难以忍受的黑夜占据了一年剩下的时间,于是城市被迫学会了追逐晨昏线飞翔。
他们来的时候,萨尔索图还没有完全停转。丹恒的身体状态还算不错,于是刃难得松口带人出去,他们穿上扑翼装,站上风滚草的瞭望台,然后一跃而下。萨尔索图人在白昼与黑夜的夹缝里生存,却长出一颗乐观而浪漫的心脏,他们为旅人的第一次飞行尝试欢呼,不会嘲笑一直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因为自主飞行而欢呼、一张嘴却吃了一嘴风沙的狼狈样。等刃拎着晕晕乎乎的丹恒回来,就收到一块玻璃蚀刻的画,上面是一大一小在飞翔。
城市的飞行速度决定了白昼与黑夜的长短,而萨尔索图人并不甘于将时间死板地一分为二,在漫天的黄沙里也有了夏与冬的时令,简单的区别却让一成不变的一年在时间的刻度上产生变化,变得灵活而界限分明。丹恒不想让旅行变成草率的路过,刃便带着他在风滚草生活了三个月,正好赶上夏令日的计时,白昼适当延长。
空渔人的捕猎时间也延长了,他们在清晨飞往沙地,于傍晚回到城市,捕获的燃素水母是城市继续行进的动力。刃和丹恒的住处靠近名为空港的港口,于是见过很多次出发和返回。空渔人会戴上鸟喙状的鹰盔,把缠绕了家人发丝的金属支撑装入束带,再用束带固定住翼装,带着平安归来的祝愿,在渔猎队长的带领下俯冲而去。
捕猎是一份危险的工作,沙地上不仅有装满灵火的水母,还有将人类纳入食谱的巨禽;所以空渔人的队伍里少不了伤亡,刃和丹恒也见到过很多次葬礼。瞭望台是城市的中心,它不仅被用来观测行进的方向,也用来将灵魂安葬。如果遗骸实在无法带回,翼装和鹰盔就代表了死者,家属会把它们从瞭望台上抛下,向着身后黑暗的大地。
落地是萨尔索图人的死亡。
每一个萨尔索图人都会飞翔,也禁锢于天空,直到死去后才能在沙地上永眠。萨尔索图的葬礼上没有哭泣,坠落的翼装与的蒲公英信箱一样,只是飞行的精神在此刻暂时的停留。而他的同伴还将飞行,信的主人还会前进,人与城市都不能停下。
刃和丹恒被邀请参加过葬礼。当包裹在翼装里、用夹着家人发丝的束带扎紧的遗骸从瞭望台边缘落下、化作视野里的一个小点时,刃抱着丹恒,问他,你怎么看待死亡;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但刃还是问了,并没有去想葬礼对于孩子的意义;他觉得丹恒能回答出来,小孩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活了万年的、疲惫的、用轮回来清洗腐朽的灵魂,蜕生的人只是暂时忘记了过去,但依旧是早慧的,这是悠长生命的特质。
丹恒说,他是自由的。那个过世的萨尔索图人死于捕猎途中的突袭,他的队友从鸟嘴里抢下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还有沾满血的鹰盔。他的家人在头盔上雕刻,刃念出来给丹恒听,大地并非鹰的枷锁,翅膀才是;因为它,你必须飞翔。
“这也是自由吗?”丹恒想了想,声音还有着小孩的幼稚:“是的,因为他的灵魂会被家人会带着飞翔,不必再穿上翼装。”
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发顶,告诉他,如果你回去之后没有发烧,我们过段时间就回螺丝星一趟;你可以去上面走一走,但是要戴防粉尘的面罩,那玩意很厚很重,戴上会不舒服,而丹恒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很开心地说好。
他又往刃的怀里钻了钻,掰着手指头说,他看书时看到了一个叫翁瓦克的星球,那里有一个叫瓦克岛的岛屿,岛上有一棵叫西斯腾的大树,树上结着的果子里会钻出动物。刃知道那里,回答他,他们已经路过,之所以没有下去是因为瓦克岛上正是六十年一度的战争,新的魔王和动物一起从果实里孵化出来,人们正在为了生存战斗,为什么想去?丹恒想了想,因为大树上长动物会很神奇,刃揉了揉他的脑袋,要是喜欢可以弄一颗果子回来研究,你不是一向喜欢捣鼓这些吗?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葬礼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按照传统,萨尔索图人会拿出玻璃的乐器,将要对逝者说的话都录进去,追随着翼装一起扔下去;不和翼装一起扔,是因为乐器是用来祭奠这片生养了萨尔索图也吞噬着萨尔索图的沙地,人们在死前都不能落下,抛下的乐器便代表着落地与逝者团聚的心。
说话需要一些格式,用自己的名字起头,再开始。刃和丹恒不是本地人,自然不需要加入其中,便在旁边听着。听了一会,丹恒突然动弹起来,挣扎着要离开刃的怀抱,刃有些不解,但还是松开了手。幼崽已经长高了不少,头上的龙角也长长了,探出圆润的尖尖。丹恒有些慌乱地转头看了一眼葬礼,又看向刃,青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刃听见他的低语。
萨尔索图的太阳很晒,不做防护能把皮肤都晒到脱水,但当听清楚丹恒说了什么之后,刃感觉到了寒意,从尾椎一路爬上后颈,如坠冰窟;而他的血液开始难耐地鼓动,耳边癫狂的谰语也更加清晰:不要想着逃避,你看,一切还是会发生的。
——丹恒说,刃,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叫丹恒。
五
刃通知了列车组来罗浮接人,然后将丹恒送去了仙舟。
一直跟着刃生活到现在,突然就要这么分开,丹恒吓得不轻,哭着问是不是他做错了事,刃能不能原谅他,不要把他丢下。刃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小孩因为抽噎而发抖的后背,告诉他不是的,他没有犯任何错,只是自己实在不能再把他带在身边了,不是他的问题。但丹恒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只是大哭;刃不得不在饭菜里加了镇定药物,而那时他们刚刚一同享用了西斯腾鱼炖的汤,雪白如牛乳。
药物的分量对刃完全不起作用,对丹恒已经足够,把人抱回卧室后刃就去了驾驶舱,看了一眼星舰的航行路线规划,预计一小时后到达玉界门。他已经提前说好了,星舰会在流云渡停泊,他离开,丹恒会留在上面,由符玄负责接应,列车组直接去找她就行;他也给银狼发了消息,麻烦她建立一个临时传送门,另一端定位在塔利亚的钉壳镇。
穹一直在给他发消息,问他怎么了,列车组的小群里也是信息不断,叮叮当当地响,刃一概没有回复,直接删掉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再一键退出群聊。银狼发了个全息投影过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定位到的,告诉他卡芙卡已经醒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人先回基地一趟再说。“不要拒绝我,大叔,就当做让我帮忙的报酬。”天才骇客的胳膊已经好了,嘴巴里叼着棒棒糖,棍子在齿关不安地转来转去,“卡芙卡很担心你。”
刃同意了,等到星舰停稳,便通过临时的跃迁装置走了,丹恒还在卧室里乖乖地睡着,药效应该还有半小时,按照列车组的重视程度,醒了差不多人也到了。装置启动需要一点时间,刃就在这点时间里看着丹恒沉睡的脸,人虽然长大了,龙角也长了,但脸颊还是有着圆润的弧度,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双和之前的每一世都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睛闭着,刃想起丹恒刚破壳的时候,龙的眼睛鼓凸出来,盖着粉白色的膜。
明明已经走过了很多个星球,在星海旅行了很久,感觉却像是一眨眼,一眨眼的功夫,半死不活的小龙就变成了大孩子,从恹恹地窝在水底睡觉到现在能拖着书架梯子爬上爬下。刃感到有点骄傲,小龙没有被他养死,还养得很好,脸颊上长着肉;心情又有些复杂,他养大的上上一世的挚友和上一世的仇人——
——于是他又开始头痛欲裂。恶魔在脑海里大笑,是啊,你亲手带大了你恨的人,你是真的恨他吗?
是的,是的!刃歇里斯底地呼喊,如果不是恨,他为什么要在上一世追杀丹恒,直到他死于终局之战的重伤。在饮月之乱里他们是共犯,明明他被十王司判死,却被丹枫和倏忽的力量污染,带着残废的手变成长生种;等到他被疯癫的女人一遍遍杀死,直到学会了自残的武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满身的血逃走,跌跌撞撞地去找昔日的挚友。他想要质问丹枫,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错事怎么样了,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你又怎么样;可回答他的只有戳进心脏的击云,枪尖扎断了他的肋骨,那张和丹枫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惊恐。
当然恨丹恒了,退鳞让丹枫转生,于是那些美好的过往和滔天的大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偿还了欠仙舟的债,只要不踏足故地就可以放下过去,但是刃要背着这些活着,一直活着,无休无止地活到世界尽头,凭什么、为什么?
然后那狗屁的命运还要拿他取乐,嘴上说着他也可以去死,反手就把赐死的权利交给了丹恒,于是他的追杀成了喜剧,活着的动力从仇恨变成了等丹恒长大再把自己弄死,兜兜转转还是揪着他和丹恒不放。偏偏丹恒又是一副脆弱的身板,不多加照看都不一定能平安长大,万一半路夭折了怎么办?
但是你可以让他恨你呀,血色弥漫上视野的那一刻,刃听见戏谑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带他出去呢?旅行是不是让你们都很开心?
那是可怜他!上上一世及以前是被龙师被责任禁锢的傀儡,上一世是驱逐出故乡的罪人,这一世还没出生就被毁灭侵蚀、差点就死在蛋里,不可以施舍一点可怜吗!——刃恍惚间又看见青色的眼睛,一双又一双,或是因为看见了未曾见过的东西而闪闪发亮,或是在一片血色里依旧熠熠生辉,或是平静到几乎死寂的深湖,或是因为惊恐而瞳孔紧缩,都是丹恒的眼睛——我可怜他!这是我的赏赐,他欠我的,他要感谢我!
刃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撞得肋骨生疼;他的头也很痛,像是刀尖从太阳穴刺进去,把大脑搅碎成一团浆糊。刃看见眼前有黑色的人影在扭动,床上的丹恒消失了,取代他的是没有人脸的尸体,血液从身下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很快就淹没了房间的地板;等他狠狠地眨了眨眼,尸体就长出了脸,是他自己的脸,灰白的长发在血海里散开,像是漂浮的海草。他想要大叫,想要拔剑把眼前的都砍碎,但是有人跟他说不要,于是他逃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进跃迁的粒子门。
意识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就像是一滴水混入海洋。刃知道他的魔阴身发作了,一旦发作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但他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就像是被夺了舍,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但他已经无力再去管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走了,没有留在星舰上,刚刚是丹恒躺在他面前,他没有伤到小孩。
失去意识的人无法判断过去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刃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缠满了束缚带。这些带子用了高强度的复合材料,一两根就能吊起一艘中型歼星舰,刃也奈何不了,更何况他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来自于四肢的骨头。应该是被打断了,又被小心地接回去,夹板和拘束带一起固定住了断处,但还是有些错位。没关系,这具身体会自己再把骨头扭回来的,只是有点痛,他最清楚不过。
眼前是灰色的天花板,上面嵌着白色的灯带,刃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应该是星核猎手基地的房间,重建依旧保留了原来的风格。他费力地扭过脖子,看见跪坐在一旁的人,是卡芙卡,这段时间的昏迷让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而最大的区别在于她的身体,没有衣服遮挡的地方是合金的义体,在灯下泛着冷光。
……还没来及去装仿生皮肤,朋克洛德的义体医生不太好约,吓到你了吧?
卡芙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紫色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倦色,以及隐忍的悲伤。她伸出正常的、血肉材质的手,轻轻覆上刃的额头,掌心是温暖的;刃听见她说,阿刃,你回来的时候魔阴身很严重,之前从来没有过的,萨姆不得不打伤了你,不要怪他好不好。你还好吗,艾利欧已经和我说了,辛苦你啦,一定很累了吧?
卡芙卡没有用言灵,因为她没有用听我说来开头,但刃还是平静下来了,也许是因为重伤,也许是因为拘束,但他在心里认为是她的话起到了安抚,因为在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感到了放松,或者说疲惫,从身体的最深处涌上来,爬到眼睛时火辣辣的,似乎是要流泪。“我像个小丑。”声带在震动,因为呛血而嘶哑。
是的,他像个小丑,在那场萨尔索图式的葬礼上,丹恒问为什么他的名字是丹恒时,刃就意识到了,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一出荒诞的喜剧。如果问为什么要好好照顾丹恒,他可以回答,为了保证这人平安长大,或者更极端一点,等真正懂事了再把人抛弃,以便恨意发酵到再见面时不会手下留情;但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要称呼丹恒为丹恒。
持明族的蜕生真的会忘记前世的一切,刃见识到了,新生的丹恒真的是全新的、什么都不懂的、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孩,唯一的好处是跳过了婴儿的阶段。这一次蜕生应该是真正的新生,罗浮早就撤销了流放的惩处,星穹列车的旅途也暂时到达了终点,世界在战后会走向新的未来,一切都是崭新的,丹恒也会是新的,持明卵里会孵化出一个洁白的灵魂。
名字对一个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代表着关系亲密的人的期许,或者自己的寄托,比如当刃决定作为斩除一切的武器活着时,应星便彻底地死去,“刃”是他给自己的全新的名。可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给了丹恒名字,还是“丹恒”;此时的他终于意识到思考。
丹恒,丹枫。丹恒就是曾经犯下重罪的丹枫,丹恒就是他最恨的人——
于是旧日的壳子又套了回去,用这个伤痕累累的名字。
刃觉得过去的丹恒太苦了,新生的丹恒应该是渴望自由的,于是他带着丹恒去旅行,却忘了身边的已经不是曾经的丹恒,他是全新的个体,刃没有问这个新生的小家伙是不是想要将旅行视作自由。刃觉得自己给了丹恒自由;刃知道蜕生的丹恒不再是过去的丹恒了。但刃同时又像对待过去的丹恒那样对待全新的丹恒,就连自由都是基于对过往的追忆。
于是他所谓的自由就像个小丑。他在自相矛盾,他在自欺欺人。他还在透过眼前的人看过去的影子。所以说真正放不下过去的是他自己。
一直压抑着的魔阴身便彻底爆发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刃没有告诉丹恒,在想到把人送走之前,他已经自尽了一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一开始是为了压制魔阴身,用支离剑划伤手腕放血,但收效甚微,于是剑尖扎进手掌,把整个左手都扎穿,钉在地上,还是不行。所以他选择一剑穿心,剑锋卡在肋骨上,他便用力按压剑柄,直到肋骨承受不住施力地折断,然后刺破了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没有留手;他必须要立刻让自己失去意识,因为魔阴身一直在喋喋不休:杀了丹恒,或者把丹恒抛弃。
所以他再一次死而复生,在自己的血泊里,就像丹恒刚化形那天一样,只是这一次房间里空无一人,而且刃锁上了房门,甚至点了掩盖气味的香薰。清理血迹的时候刃就在想,必须要把丹恒送走了,他的魔阴身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完全不可控。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呢,阿刃?”
刃听见哀伤的女声。头顶的灯太刺眼了,于是他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回答道,我去塔利亚的钉壳镇。
那里曾经是繁星的垃圾场,因为灭星战事而荒废的沙地下,躲避巡海游侠的星际盗贼组建了所谓的公国,实际上就是在鼠类种群挖掘出的地道里苟活,为了食物和水源赌上自己和别人的性命。直到自称“警官”的老流氓在废料场上建立最初的钉壳镇,匪徒的秩序才开始真正建立——不,不应当说是秩序,塔利亚就是混乱的星球,哪来的秩序,钉壳镇建立的是临时公约,让人可以在这里暂时喘息,废土工程专家们能坐下来为了机械动力腿部装甲该用哪根裸皮电线吵架,废土客也可以用汽油味的葡萄汁把自己灌醉。
因为逃亡而形成的野蛮社会,也很适合孤身一人的自我流放,所以刃说,我去那里吧,不死的身体让他不用担心安全,蛮荒的土地也能够承受魔阴身导致的狂化。但具体要在钉壳镇做什么,刃也没有想过,只想着要离开;想到之前曾经考虑过把丹恒扔去塔利亚,刃不禁在此时苦笑,真是造化弄人,到最后还是自己去了。
那就当做是一场放逐式的旅行吧,没有期限,没有计划,暂时一个人。卡芙卡轻轻握住刃的手,她的一只手带着微微的汗,一只手是冰冷的铁,都用来托住刃受伤的手,好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她说,艾利欧告诉我,他送给你礼物,那我也送给你一份吧。
“听我说——
“你要记得那些苦痛,但不要永远地停留;当你觉得失控,就先放下手中的东西,出去走一走;要是觉得悲伤,就吃一些甜的,喝一些酒。你一定会得偿所愿,但在愿望实现之前,我希望你拥有平静的生活。
“阿刃,一定要好好的呀。”
刃感觉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说不出太多,于是他盯着那双足够魅惑人心、此时却只有温柔的紫色眼睛,声音喑哑地回答,好。
他就在钉壳镇住了下来,位置选在离镇子中心有些距离的荒漠,在嶙峋的巨石间寻找荫蔽,用一路上收集到旧时代的废料搭建起自己的营地。经历了盗贼公国在大强盗的表里不一中毁灭,塔利亚的流亡者终于明白了公平是幻梦,只有力量才是生存的基准,于是暴乱在一夜之间发生,在无数个日生日落后依旧存在,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悍匪。隔着风沙和陈旧的油布,刃看见暴戾的改装越野车队横跨荒原,寻找新水源地的路上满是浓烟与扬沙,不断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被抛下,他们都隐入尘烟。
长生种的不死身让刃有条件控制必要的生存需求,以往许多艰难的任务也倒逼他学会降低生理活动,饮水和进食的需要被压缩到仅够维持呼吸,他就这么保持着半僵死的状态坐着,靠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沉默地望着一望无垠的荒原。意识被生存挤压了活动空间,魔阴身的发作频率也会大大降低,只是这个方法太过极端,除非症状已经极其严峻,刃很少会用到。
塔利亚的荒原上满是星舰的残骸与废弃的辐射源,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离开潮湿而温暖的地下,宁肯像老鼠一样在通道间穿梭。当非要登上地面时,所有人都会戴上厚重的呼吸面罩,实在是地表的辐射和沙尘暴多到不做防护就寸步难行。面罩是用废弃甲板弯曲后拼接而成的,从旧时代的建筑残骸里找到的衣物成为了过滤层,不保证清洁的效果,只要不吃一肺的沙子就行。
眼球也是脆弱的地方,于是人们将飞船拖入地底,拆下玻璃,打磨成护目的镜片,戴上时就像是蛙类鼓凸的眼球,有种滑稽的恐怖。一场外出就能将钢化加固的外层镜片磨花,沙漠恐怖的昼夜温差更是避之不及,在路上保住性命和物资是重中之重,所以很少有人会停下脚步,观察塔利亚的白天与黑夜。
刃看到了。白天的多数时候是遮天蔽日的红沙,那些庞大的舰船在沙尘暴面前也成了可怜的玩具,等到沙尘过去就会发现又有一部分废铁消失了。人类引以为傲的穿越星海的结构材料,在它们停下脚步之后也敌不过时间和环境的侵蚀,逐渐扭曲了那些凝聚着智慧和科技的形状,变成文明毁灭的模样,残破、腐朽,直到彻底湮灭。这时反而是原生的石头还矗立着,刃就躲在缝隙里,听着风震耳欲聋的呼号,遮蔽的布也猎猎作响。
夜晚的沙漠依旧是有风的,却温和了些,从钢铁尸体的丛林里穿过,发出的声音像是哭泣或者吼叫,状如恶鬼。风沙止歇之后,星星便露了出来,塔利亚的月亮很亮,照得周围灰色的云层也泛白,但星海比月亮更明亮,在墨色的夜幕上熠熠生辉,落进猩红的眼底。晚上太冷了,气温在短时间会暴跌到零下,于是身体理所应当地冻僵,连眼睛也冻在了固定的方向,沉默到死寂地盯着夜空。
刃忘记了时间,也不会去数日夜的更替,只是放空了大脑,所以当昏顿的脑海里浮现出另外一张星海的画卷时,他花了一些时间思考,这是哪里?回忆让他觉得头痛,身体的生理反应是回避,但刃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于是他继续回想;他终于想起来,那不是星海,是倒映着灯的大海,由水组成的海。
伊须磨洲,神陨节。人们在海滩上点起照明的灯,人们在海水里放下祈福的花,它们与银河的倒影交相辉映,将地上的海描绘成星星的海。伊须磨洲不缺乏生机,那里有茂盛的丛林与丰沛的水源,风也是湿润的,如同柔软的嘴唇。刃想起微凉的海水亲吻过脚面,想起风起时丝绸涌动般的涨潮,想起一双青色的眸子,里面映着火红的篝火。
他想起丹恒。男孩沉静的、和故人一样的脸,蜿蜒的青翠的角;于是他想起自己逃兵一样的逃跑,躲到除了流寇罕有人至的塔利亚来。他应该觉得痛苦,如同每一次被过往绊住脚步时,便会有浓重的血色弥漫视野,意识也会扭曲成真正的恶鬼;他也确实感到了痛苦,却是因为长久没有活动导致的肌肉酸痛,关节在摩擦里咯咯作响。
他的人格像是突然间解体,一半灵魂向上浮起,一半灵魂带着躯体下沉,半步是自由,半步在现实里。刃看见自己在颤抖着手拍掉衣服上的沙土,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风沙已经埋到了胸口。刃听见魔阴身又开始低语,它念着丹恒的名字,时而语调一转变成丹枫,丹恒,丹枫,反反复复地刺激着神经,逼着大脑开始自动回忆那些过去,把故事从烂泥里捡起。刃想起孩子清脆的笑声和看书时认真的表情,想起神陨节的篝火将他们的脸颊都染红,想起萨尔索图的白昼与黑夜,他们一起在瞭望台上目送翼装的起落。于是刃从沙土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往钉壳镇的方向走去。
他要活下去。
他指的是谁,刃觉得是丹恒,又觉得不完全是丹恒;也许是他自己。这都不重要。自此钉壳镇又多了一位工程技师,他的手指不太灵活,人也不喜欢说话,但很擅长提供一些组装的新方案,或者将那些破旧的电线接上看似废弃的机械,然后拼凑的铁块就活动起来,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匪徒们自然会去探究他的身份,有人想要得到什么,有人想要毁掉,但没人能讨到好处,沉默的男人身旁总是有一把支离破碎的剑——
还是有些颤抖的手指用了些力气,卡紧了螺丝刀,将最后一块组件在外壳上镶好,看着桌子上初步改良完成的动力腿甲,刃知道这可以换来至少一个月的衣食无忧。地下的世界奉行最典型的弱肉强食,但能够实现废物利用的工程技师不在其列,他们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直接代替货币。虽然手指做不了太精细的活,但记忆里的经验还能够利用,刃沉默地面对着一堆机械,恍惚间又回到了在工造司的日子。
他忘记了具体的时间;地下的世界不见日光,于是他干脆也抛弃了日历和时钟,专注工作时更是察觉不到其他,工坊的灯光一直长明不灭。他就这样从岁月的压力里暂时走出来,将与人的交流压缩到最少、除非必要的交易,不结交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娱乐,每天见的最多的是奇形怪状的废铁机械,它们也是冰冷而沉默的。
这无疑是枯燥的,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重复,无止境地循环,但刃在这样的状态下获得了喘息,他的魔阴身消停了不少,当他不再被过去困住,也不再深陷于复杂的感情。这不代表他忘记了一切;在维修到疲倦的时候,他也会暂时放下工具,回忆一下之前的旅行。那些画面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些或壮丽或凋敝的风景,那些欢度的节日和匆忙的流亡,也许是过去了太久,但总有一个人是清晰的,他永远熠熠生辉——是丹恒。
当记忆不再是头脑的负累,反而是被珍重以待的宝物,回忆就成为了调剂,人也会变得轻盈,于是刃可以平静地去回想。他将许多的苦痛用日复一日的生活压缩,于是美好的东西就被剔出,像是石头沉在水底,羽毛浮在水上,然后被小心地放到记忆宫殿的中央。
上上一世的丹枫喜欢溜出鳞渊境,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龙尊的居所,身旁有着他重视的友人;上一世的丹恒总喜欢窝在智库里看书,他说这是过去的习惯,算不上爱好,但当孤本残卷放到眼前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伸手,小心地触碰翻卷的纸张或者斑驳的石刻;这一世蜕生的小家伙则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好奇的时候他会翘起尾巴。
如今的刃已经可以平静地看着回忆里丹恒的脸,他决定真正地用故人去称呼,在看着那双青色的眼睛时他不会多想,只要看着就可以获得精神的抚慰。是的,现在的丹恒对于重复的生活是一种抚慰;哪怕魔阴身的症状已经躯体化为生理反应,让他想拿起锤子砸烂眼前的人或者自己,刃也可以迅速地稳定情绪,告诉自己冷静,如同无师自通了言灵。
想一想那时的丹枫会在他工作时帮忙递工具,龙尊擅长驭水却不喜欢火炉旁的水桶,每次都要躲得远远的,刃便忍不住微笑,然后意识到应该把东西送去市场了。钉壳镇新开了一间酒馆,里面还兼营餐厅的业务,他今晚不太想自己做饭,可以去那里喝一杯。
刚来塔利亚的时候,盗贼们只能用葡萄汁代替酒精,因为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每个人都要为了生存奔忙,忙到不能给果汁发酵成酒的时间,现在已经好多了。奔忙完的废土客都爱在酒吧休息,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划拳,胳膊的每一次舞动都能扬起沙尘,叫喊声能把天花板都震得发抖;也有人能在喧嚣里就这么睡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还没喝完的酒瓶滚在旁边也顾不上,呼吸面罩下是疲惫不堪的面庞。
刃做到吧台边,叫了一杯新品。酒保提醒这一款度数不低,他点头表示知道的;加了冰球的烈酒推到面前,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味道辛辣,所以需要用球状的冰块来稀释。这种酒需要慢慢喝,但刃很快地饮尽——酒的度数确实有些高,嗓子烧得有点痛——然后又要了一杯;今天的改装有些耗费精力,不过这个月的单子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小醉一下当做放松。
刃撑着头看着酒保凿冰球,视线落在洁白的冰块上,可思维已经飘远了,具体飘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单纯的放空。有人坐到旁边的位置上,他没有理睬,现在的他依旧喜欢安静,但不会刻意地避开人群。一杯的酒精就有些上头了,刃感觉眼前有点发晕,真是低估了度数,明明酒量不算差的;然后他听见身旁年轻的声音说,你好,请给我来一杯酒,和我旁边这位先生的一样。
就像是酒吧里见怪不怪的搭讪,这种方式甚至可以用老土来形容,但刃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了。他不敢转过头去看,血液凝固的同时也冻住了关节,只敢用指腹机械地摩挲已经空掉的酒杯;可身旁的人没有因为不理睬而放弃,他听见青年的话音里带着笑,“这杯酒味道如何?”很好,就是度数对你来说太高了,刃听见自己的内心有些绝望地回答道。
记忆最先淡化的是声音,然后才是画面,刃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那个平静而温和的嗓音,但大脑告诉他没有,声音一直被留在记忆的最深处,只要故人一张嘴就会想起,一样的平静,一样的温和,笑的时候会微微发颤。
酒保添上新的酒,冰球与杯底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酒液流下时迅速冷却,口感会更加锋利,但同时也被适当稀释;杯子与杯子轻轻一碰,也是清脆的“叮”的一声。然后刃听见丹恒问他,为什么不看着我,刃?
六
丹恒是在回到列车的第三十年提出要去找刃的。
三十年的时间,足够星穹列车开拓一片新的星系,他们已经离黑塔空间站、离罗浮都很远了;三十年的时间,也足够丹恒从一个小孩长大成人。他只用了十年就恢复了之前的样貌,和战前的别无二致,惹得三月七和穹都没憋住眼泪;他还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去恢复记忆——上一世,甚至是上上一世的记忆。
“持明族的蜕生是全新的开始,为什么你又要回想前世呢,向前走不好吗?”
回忆过去需要通过持明族的秘法,于是列车组找到了白露,此时的她已经成长为优秀的龙尊,带着战后残存的持明族人找到了新的家园,不朽的眷族在新的世界里休养生息。在喝下秘药前,白露这么问丹恒;房间里点起了安神镇定的熏香,丹恒看着白色的烟雾从香炉的缝隙里慢慢升起,然后消散,轻声说,因为我想帮一个人,他在看着以前的我;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发生了什么。
刃以为小孩子的记忆是短暂的,但他不知道丹恒的头脑一向很好,尤其是面对自己重视的人。丹恒对于刚化形的那个血色的夜晚印象深刻,那时他刚刚和刃一起庆祝完伊须磨洲的神陨节,在看着星槎升空的时候,他化形了;龙的化形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要力量足够、时机可以就行,在穆里姆介绍战死的仙舟英雄时丹恒就似有所感,这是时机——
因为他看见了刃的脸。
海滩上的灯光连成星星的海洋,海里的花灯也将沿岸都照亮,于是丹恒可以清楚地看见刃的脸。当穆里姆说,岱舆的坠落断绝了丰饶的诅咒,保护了伊须磨洲的人不被污染时,刃露出了一些悲伤的表情,很隐晦,甚至没有皱眉,但丹恒能感觉到他在难过,非常难过。当时的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只知道,如果刃能开心一些就好了;丹恒想起白天看见的跳舞的人,他们会在拥抱的时候微笑,于是他也想给刃一个拥抱。
所以他就化形了。
丹恒的力量只能支撑自己变成小孩子的身形,太矮了,还好刃是坐在沙滩上的,他能够抱住男人的脖子,就像还是龙的时候趴在肩头;他以为刃会高兴起来,但没想到刃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是狂热,目光几乎要把他烫伤。这样的眼神让丹恒有些害怕,但他还是没有松开抱住刃的手,龙的直觉很敏锐,他觉得刃不会伤害他。
可丹恒也没有想到,在深夜的星舰里,自己会被强制握着剔骨用的尖刀,一刀捅死了一直照顾他的人。
那时的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一刀下去,刃就开始大量地出血,很快就没了气息。血是红色的,红得发黑,顺着刀流到丹恒手上,热乎乎的,但很快就凉了;丹恒带着满手的血去摸刃的脸,脸是冰凉的,比地板还要凉。刀子是刃握着他的手捅进去的,应该算是自杀,丹恒不懂为什么要这样,但他知道血代表着危险,刃很危险;孩子对于危险的反应是本能的,于是他发出尖利的哭叫。
丹恒伸手去抱住刃的脖子,就像是他们还在海滩上庆祝节日那样;他看见刃死死盯着自己,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要哭泣,又好像要微笑,最终都扭曲了,唇角是扬起的,丹恒知道这是笑,但眉头又紧皱着,明明是想哭。
血很快就浸湿了胸前的衣物,丹恒趴在刃的肩头,听见越来越轻的呼吸,有什么堵在喉咙里,刃的嘴巴再动,却只能发出濒死的喀喀的声音。丹恒听见自己在哭,小孩子的哭会不由自主地用上全身的力气,一哭起来就很难自己停下,哭得脑袋都嗡嗡的响;在震耳欲聋的哭声里,他突然听见很轻的两个字,从血块的缝隙里挤出来,再从唇角流出来。
“……丹恒……”
丹恒不知道“丹恒”是谁,但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猩红里倒映着自己哭花了的脸,所以丹恒认为刃在喊自己,他就是“丹恒”。“丹恒”让刃变成了现在这样,是丹恒杀死了刃,可是“丹恒”为什么会让刃这么痛苦呢,他做了什么?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
丹恒不知道,他只知道哭,永无止境的哭泣,伸手想把刃扶起来,但刃太重了,沾血的身体太滑,他做不到,只好又趴回去,缩在熟悉的肩膀上。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丹恒还在死死用尾巴缠着刃的脖子,生怕他会突然消失,即使刃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所以当他再醒过来,看见刃端着碗站在床边时,丹恒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要去碰又不敢动弹;小孩子是不明白那些真假虚实的,分辨的能力需要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步认知,但丹恒已经有了朦胧的概念:眼前的人可能碰一下就碎掉了,所以不能靠得太近。
——可刃在给他喂饭。
很香的炖得很烂的米,带着微微黏稠的汤水,从舌头一路滑到肚子里,温暖的香气充盈整个鼻腔,让丹恒想要哭出来。饭是真的,喂饭的人应该也是真的,不然他为什么能能够吃到饭。所以等刃给他擦嘴的时候,丹恒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之前还扎着刀子的胸膛,一张嘴眼泪就掉下来,痛不痛呀,流了那么多血。
刃说不痛,丹恒不太相信,但他也不敢追问,怕刃会不说话,就像是睡醒前他一直在哭,喊着刃醒一醒,不要睡,可是刃泡在血里闭上眼睛,根本不理他。于是小孩子学会了少说一些话,更多地黏在刃的身边;丹恒喜欢靠在刃的怀里,耳朵贴在胸口,去听皮肉下心脏跳动的声音,证明拥抱着自己的人是活的,怀抱那么温暖。
但他还是失去了刃,为了该死的好奇心。
回到星穹列车上的小孩一直在哭,他无法适应新的环境,更无法接受熟悉的人的离去,他不理解什么是抛弃,只知道刃不在他眼前了。红色长发的女性一直陪在他身边,她的掌心也是热热的,摸着自己因为哭泣而滚烫的额头,靠在他耳边说话的时候,丹恒能闻到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被体温捂热的淡淡的花香,让他想起在那个海滩上,刃被热情的人赠予了编织的花环,半推半就地戴上,那些花也是香香的。“这里一直是你的家,过去也是,现在也是。”女性的声音也是温柔的,轻轻吹在他的耳朵上,“刃只是去旅行了,他还会回来的。”
丹恒在星舰上看过很多书,他知道人们会把死亡用旅行来代指,刃是死掉了吗,就像那些书里说的一样,再也不会回来,想一想他便又要忍不住眼泪。但他本能地不想在这位女性面前哭泣,于是他把眼泪憋在眼眶里,用水盈盈的眼睛盯着她温柔的面庞,问道,那如果刃不回来了,怎么办呢?
大人一定会回答,等你长大再说吧;先搪塞过去,再让时间把一切都冲淡。等很多年之后再问起时,无论多么强烈的疑惑都会因为隔着时间而朦胧,问出口的时候也摇摇摆摆,这时就可以说,那时候是骗你的,他已经永远离开你了。眼泪依旧会流下,但心还会那么疼痛吗?大部分人是不会的,丹恒也不觉得自己会多么难过,如果时间真的足够漫长,漫长到足够一个星星的毁灭和坠落。
“那你就要快点长大,然后去找他。”
丹恒没有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女性的眼神依旧是温柔而坚定的,当她安静地看着自己时,丹恒会有无比熟悉的感觉,是可以无条件的信任。“如果刃没有回来,你就去找他。也许他是在星海里迷路了,也许他是被什么困住了,但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是啊。
为什么一直要被动地等着刃回来,为什么自己不能去主动找他呢?
可是,想起前世的过去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外表年幼的龙尊露出忧愁的神色,你还那么年轻,却要去面对那么多已经陌生的记忆,虽然我不完全清楚以前发生的细节,但我也听说过那些沉重的故事,一般人光是旁观就无法承受了,回忆会让你更加身临其境。你的精神可能会崩溃,你会疯掉,甚至无法恢复正常,那种伤害是永久性的,我也治不好。
丹恒安静地看着桌子上的药碗。碗里是用于强制唤醒记忆的药物,原理等于将深埋在地下的盒子挖出,必然要掀开土地,毁掉上面生长的草皮。“就算不看风险,你要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沉重了。”白露轻轻地握住丹恒的手,青年的手指有些凉,年幼的体弱并没有完全消退,“我知道长生皆苦,但也很少有持明族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闻言,丹恒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水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让他想起那片金色的沙滩和湛蓝的海。那时他还是一条小龙,喜欢在水里游来游去,而沉默的男人坐在岸边陪着,慢吞吞地喝一杯饮料。中午前后的太阳还是晒的,在浅水里泡久了,便是长了一身鳞甲也有些受不了,丹恒抬起头去阴凉地找人,却看见男人还坐在原位——他在那里把小龙放到水里——红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
我不知道刃在哪里。
丹恒听见自己这么回答。我要去找他,也许要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或者我这一辈子。我不知道找他要花多久,在宇宙里旅行是孤独的,我需要自己有坚强的灵魂,直到我们重逢。
我必须想起来。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药液还是热的,白色的烟雾飘起来,隔着一层水烟的纱,他的眉眼有些朦胧,但那双和无数个前世都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睛里只有坚定。白露想起姬子说过,这一世的丹恒和之前的一样,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不会改变;她知道会听见什么回答,但她还是安静地等待,注视着那抹鲜艳的红色。
我知道我的过去和他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他一直在过去里没有出来。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如果我往前走了,他怎么办呢?
龙女似乎很欣慰,又有些难过,她把药碗递过去,说,真好,那我祝你心愿顺遂。丹恒谢过,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一瞬间他感到从舌头到胃的麻痹,接着就是浓烈的困意。白露扶着他躺下,告诉他,你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无数个过去的你的一生。她顿了顿,在丹恒快要闭上眼的时候,又问他,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年轻人在快要睡着的前一刻,又睁开了眼睛。青色的湖面已经泛起浓重的雾气,但他还是盯着白露的眼睛,轻声地回答,喊我丹恒。如月之恒。
于是名为丹恒的青年做了一场大梦,在梦里他扮演过无数的角色,他们都长着相似的脸,叫过不同的名字,雨别,丹枫,丹恒。他看见巨大的树木被海水淹没根系,看见隐没于海底的琼楼玉宇,看见无边的海浪因一指破开,冲天而起。他走过曲折的回廊,地上落满了红枫,风吹时树梢簌簌摇动,又是一阵芳菲如雨,他踩过那些绯色;他走过喧闹的街道,头顶是无边的夜色,身旁是不灭的明灯,孩子们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跑远,他穿过来往的人群;他走过沾满鲜血的土地,向下的楼梯一路延伸要最浓重的阴影里,抬起头时看见墙上的铁链与干涸的痕迹,他沉默不语。
丹恒在漫长的回忆里寻找熟悉的人,终于在丹枫的眼中找到了,那时的他还将头发潦草地挽起。他们一起在种满红枫的庭院里喝茶,一起在宣夜大道的店铺前停留,一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曾经无数次在人前对视,无数次在人后相拥。
而他们的相遇只是在一个在平常不过的罗浮秋日的午后。那时枫叶正红,丹枫在看书时听见侍从的通报,工造司新指了学徒来持明学习,是个天资极好的。事务多得看着都厌烦,他便起了略微放松的心思,想着路过时去瞧上一眼;不曾想一眼便定了余生。那时的应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传闻中的饮月君并没有什么架子,便站得近一些,眼睛亮闪闪的,自信地说,等他再长大一些,就由他来负责龙尊大人要用的物件,一定无可挑剔。
命运悄悄地听见了这句,便把它当做了一辈子的诺言,于是他们也真的相伴了一辈子,有过无数真实而美好的、能让丹枫在迷茫时找回自己的日子,然后用无尽的血与泪做结,一个大辟,一个退鳞;命运总是这么喜怒无常。等到他们再见面时,已经是沧海桑田,一个在遗恨与魔阴身中挣扎,一个在过往的阴影里沉浮,都退无可退。
当击云的枪尖捅进刃的胸膛时,丹恒看见一双不可置信的、悲伤的眼睛,最后一次;以后的每一次逃亡与追杀里,他都只能看见滔天的恨意,让他想起翻涌的海啸,但这双眼睛里满是血水。死去的应星用刃的身份重生,用不死的身体说着无路可逃。可无路可逃的是两个人,他们都在被命运放在掌心玩弄——他们是最爱的爱人,也是最恨的仇人。
一切都终结于纳努克的一击。
丹恒再睁开眼时,看见有人围绕在他的床边,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星穹列车上如他一样的乘客,姬子,杨叔,三月七,穹,是他最亲密的家人。白露听见动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思索,然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突然被这么一问,丹恒有一瞬间的怔愣,太多太多的名字滑过喉管,太多太多相似的人脸浮现在眼前,让他一时迷茫于自己是其中的哪一个;他突然想到一个叫刃的人,眨了眨眼睛,很慢地回答,丹恒,如月之恒。
他看见龙女舒了一口气,告诉其他人没事了,暂时来看还没有疯。于是列车组的众人都围上来,三月七眼眶红红地抓着他的手,颠三倒四地说着话,丹恒听了半天终于明白,只有一个意思,你终于醒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他想要回以微笑,却感觉脸部一阵僵硬,姬子在旁边坐下,伸手轻轻用大拇指擦过眼下,丹恒才发现自己已经哭过,眼泪早就干涸,带得皮肉也跟着紧绷。
你睡了十五年。
听见瓦尔特这么说,丹恒也是一愣,随即很轻地笑了笑,居然才十五年吗,他还以为上万载的记忆需要自己用百年的睡梦来回味。“没关系的,回来就好了。”姬子摸了摸他的发顶,掌心依旧是温热的,暖意从头顶一路流进心里,“你需要再休息吗,还是想做些什么呢?”
“我……我想要学习一些星间旅行的知识。”
于是丹恒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学习,学习如何维修和保养舰船,如何在荒芜的星球生存,如何在星舰导航失灵时辨别方向,如何治疗简单的疾病和自我急救,如何判断和避开虫洞。他在闲暇的时间依旧泡在智库里,那本封面镶嵌了齿轮的书被他翻得边缘都有些卷曲了,螺丝星的生态环境和人文景观部分被特别标注,甚至找到了黑塔帮忙要来螺丝咕姆的联系方式,问了许多关于那颗机械星球的事情。那艘刃驾驶过的星舰被丹恒亲自做了改装,改装期间卡芙卡带着银狼来了一趟,半身装着义体的女人依旧优雅而美丽,他们聊了一个晚上,于是丹恒又挤出一个月的时间去星核猎手的基地拜访,跟着卡芙卡学会了初级的言灵。
“速成的言灵术很浅显,效果也一般,对普通人可能还有点用,如果是对阿刃的话,这个级别的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至少我不行。”考完试后卡芙卡又补充了不少实际运用的技巧,说了半天也有些累了,抿了一口咖啡,银狼在旁边搭上腔,“嗯,不过你是丹恒的话,应该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丹恒感觉自己的脸热热的,但也没有回避两人揶揄的视线,嗯了一声,说我会努力的。“姬子说你们感情很好,真是不假呀。”卡芙卡冲他抬了一下手上的咖啡杯,淡紫色的眼睛在杯子后弯弯地笑,“那就祝你顺利,早点找到阿刃啦,小家伙——
“听我说,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学会言灵术之后没多久,丹恒便出发了,那日正好是他和刃分开的第三十年的最后一天。
列车组的人想要举办一场盛大的送行,却被丹恒自己拦住了,笑着说不用的,等找到刃了,他就把人带回来,不是一去就不回了;于是原本还有些悲伤的氛围一扫而空,众人享用了愉快的一餐。穹喝得有点多了,絮絮叨叨地让丹恒注意安全,不要忘记时不时报个平安,三月七也趴在桌子上要丹恒记得拍照,丹恒说一定,在路上看见好玩的会发来给他们看的。
是瓦尔特和姬子送他上了星舰,与他在廊桥的尽头告别,就像是家里的大人送孩子第一天上学;他们祝愿丹恒一路顺风,平安顺遂,丹恒点了点头,说谢谢,你们也是。“既然准备好远行,就不要总是想着回头看。”星舰的动力装置进行预热时会压缩出风,风吹进廊桥里,将姬子的长裙吹得微微飘动,她在风里微笑,“列车是你永远的家,但你的心总要找到港湾。我知道它在哪里,你也一定,所以只要一直朝着那里航行就好,心不会让你迷路的。”
丹恒便出发了。在星舰的驾驶舱里,他看着系统自动规划跃迁的地点和后续行进的路线,从怀里掏出一只臂鞲来。臂鞲是瓦尔特交给他的,说是他上一世被毁灭的力量重伤,为了给手背扎针不得不解下来,便交给了列车组代为保管。“你之前说过,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丹恒在心里默默地回答,是的,因为这是刃送给他的东西,所以很重要。
他缓慢而坚定地把臂鞲戴上,束带绑紧后微微勒住小臂,衣物的界限也暂时地模糊了,体温会很快将它捂热。丹恒知道,上一世刃就是通过游龙臂鞲来感知自己的位置,当他们离得越近,臂鞲的温度便会越高,直到微微发烫;螺丝咕姆和黑塔对臂鞲做了一些改装,新增了反向定位的功能,那么这一世便由他来寻找。
他的第一站定在塔拉萨的伊须磨洲。那里依旧与仙舟保持着密切的往来,他落地的日期并不是和上一次那样幸运,离神陨节还有着很长的时间,长到还没有准备的必要。于是他一个人在海滩上行走,感受着海水如丝绸般轻轻包裹住脚,带着熟悉的寒意。伊须磨洲的陆地城市不算很大,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过每一条大街小巷,在酷似椰树的巨大植被下避雨,和当地的年青人分享可以酿成美酒的果汁。
“除了神陨节前后,平时没有那么多仙舟人会来。”伊须磨洲的人依旧是热情好客的,丹恒遇到的这位向导是难得的性子腼腆,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也放松了许多,“你为什么来这里呢?我知道很多人说伊须磨洲很适合度假。”丹恒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找人?他在哪里呀,我对这里特别熟,可以带你去找的。”向导坐直了身体,杯子里的果汁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摇晃起来,丹恒端起来一饮而尽,有些苦涩地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来这里是想看看他在不在伊须磨洲,但应该不在。”他在出发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茫茫星海里找人绝非易事,找不到是很正常的,可当现实摆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失望。
看见远道而来的客人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向导感觉是自己勾起了伤心事,有些歉疚地挠了挠头发,叫住服务员又点了一杯果汁。“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不开心了,这杯就当做我请你的吧!喝点甜的,人也会开心起来的。”见丹恒想要推辞,他又有些强硬地推了推,神色颇有些严肃,“不要拒绝啦,你们仙舟人怎么都喜欢客气,既然来了就放松一些吧,朋友,不然再好的果汁都要变得苦涩了!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知道伊须磨洲的传统,如果有家人外出还没有回来,你可以在晚上留一盏灯,我们会把灯放到海滩边。鱼会朝着光亮的地方游,你要找的人看见了你的灯,一定会在某个晚上回来的!”
航行的星舰如果半夜被人从外面打开门,比起令人感动的重逢,应该更像是恐怖故事吧?丹恒想一想就要发笑,拿起杯子和向导碰了一下,果汁甘甜得像是流动的蜜糖。但星舰空余出来的那间卧室自此就一直亮着灯了,丹恒航行了十二年,大灯就一直亮了十二年;只有一次灯泡坏了,不得不暂时断掉电源检修,于是丹恒在白天打开了自己卧室的灯,后来也习惯了留一盏小夜灯在床头。
十二年的时间,丹恒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列车开拓过或者和刃去过的星球都被他再次用脚丈量土地,他之前不曾去过的星系也在一次次跃迁后变得熟悉。不知道是谁率先发起了跨越半颗星球的追赶,萨尔索图的两座移动城市不再位于晨昏线的两端,炮塔将半数的外围建筑炸为废墟,唯有瞭望台一直矗立于城市的中心;瓦克岛的外来者来到了雨林深处的洼地,他们在树根下发现了高等文明生态自愈的管理室,于是魔王的数据被人为删除,星球迎来了暗潮汹涌的暂时平静;泰科铵大球馆的每一天都在上演令人热血沸腾的机动球比赛,而比赛幕后的利益方正在后街的暗室里相对而坐,酒杯里倒映出见不得光的交易,身后的荧屏上是滚动的金钱与膨胀的贪欲;位于庇尔波因特的公司总部里也是人来人往,来往的舰船无数次经过克里珀的身边,而星神总是不发一言,如千万年前一般无二。
——而这十二年的时间里,他都不曾看见刃的身影。
一个人在星海里航行是寂寞的,即使落脚的星球足够多姿多彩,但每当收拾完东西准备前往下一个跃迁点时,丹恒都会觉得有些轻微的窒息,有什么从腹腔里涌上来,轻轻地顶住了喉咙,如同吃得过多导致的胀气。在很极端的情况下,他想过要不要干脆在一个地方住下来,住个十几二十年再继续前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明确目的地漂流;但他从未想过就此停下,然后回去。他和列车保持着稳定的联系,每当三月七问他近况如何时,丹恒的全息投影都会坐在沙发上,露出熟悉的、可靠的、足以让他们安心的微笑,再回答,他很好,并且打算继续走下去。
直到离开列车的第十二年的倒数第二天,星舰在塔利亚的钉壳镇停泊。
塔利亚地表几乎无止无休的沙尘暴让停靠颇为困难,但丹恒曾经在更为极端的情况下安全放下缆索,于是他很快就站上了钉壳镇外围的沙地。臂鞲在他站在沙地上的那一刻就开始微微发热,刚开始丹恒以为是日照导致的吸热,一直等到他进入幽暗的地下世界才发现,是真的在自发热,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温暖,沁进手臂的皮肤里。
丹恒曾经读过一句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十二年的时间对于持明族来说不算长,但在意识到快要相见的那一刻就显得长了,长得让他的第一反应是茫然,呆站了许久才意识到应该激动,感官却有些钝了,成了因为太久没有上油而卡壳的机器,再动起来时只会咯吱咯吱地响。
他便踩着钢板铺就的咯吱咯吱的土地,浑身上下咯吱咯吱地往镇子中心走。按照之前的习惯,他应该拦住一两个当地人,问他们在哪里比较方便打听消息,或者人比较多;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慢慢地走,也不知道是想给自己再留一些准备的时间,还是保留一下突然相见的惊喜。顺着大路走就可以了,刃就在钉壳镇,所以在找到他之前,丹恒都会留在这里。
当他走到镇子上一间装修颇新的酒馆门口时,臂鞲已经有些烫了,但丹恒舍不得把束带调松一些,就让它紧紧地捆住小臂,甚至伸手握住,让内壁和皮肤贴得更紧。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关于时隔四十二年的久别重逢,丹恒觉得他需要有一个精心准备的开头,是应该故作轻松地去拍刃的肩膀,还是满含着眼泪给他拥抱呢?他纠结了很久,但当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推开门、眼睛看见背对着门口坐在吧台的人时,丹恒只觉得一片空白;预设的方案被统统推翻,他的本能让他快步坐到刃的旁边,然后对着酒保微笑,说,你好,请给我来一杯酒,和我旁边这位先生的一样。
他说着陌生人搭讪的话,坐下来的动作又那么熟悉而放松,就像是遇到了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他们也确实是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丹恒注意到刃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不明原因地哭泣;但他忍住了,真的像老友一样去问旁边的人,这杯酒味道如何?——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刃?
四十二年后的青年在现在可以微笑着碰杯,四十二年前的小孩已经在心底嚎啕大哭。丹恒终于等到刃转过头,颈椎僵硬地扭动,那双猩红色的、流淌着金色的熔岩的眼睛,被四十二年的时间和风沙洗礼,依旧是熟悉的样子,倒映出眼眶已经红了的自己。丹恒看见刃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丹恒听见刃的声音也微微颤抖,听见刃很轻地说,好久不见。
是啊,刃和丹恒,好久不见。
七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刃知道他应该觉得高兴,因为眼前的这个丹恒已经如他所愿地长大了,长得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见到了许多东西,那也应该有了杀死自己的能力。但最先问出来的是这一句,情不自禁地,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旧。刃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相遇,塔利亚是一个荒凉且遥远的星球,为什么要来?
他看见描着红色的眼尾微微弯了一下。丹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不出所料地被辣到了,皱了皱眉,再开口时的声音是记忆里的温和,只是有些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刺激。“你可以喊我的名字,刃。我是丹恒,如月之恒的恒,你知道的。”
刃险些捏碎了酒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青色眼睛,而丹恒只是微笑,很平静地说,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记忆;“丹恒”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知道和上一世的名字一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丹恒。
……你这个疯子。刃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真的是疯了,只是把丹恒交还给列车组,只是几十年没有见,再见面时就这么荒诞了,一直抓着过去不放的人已经可以往前看,反而一直想逃离过去的人回到了过去里。持明族的蜕生只是洗掉记忆和重塑肉体,壳子里面应该是同一个灵魂才对,可现在的丹恒就像是得了失心疯,长着故人的脸也就罢了,偏偏一举一动都是故人的样子,想起了关于故人的一切,甚至特地挑了个和故人一样的名字——他说是他自己起的。刃真想把酒杯砸在他脑袋上,疯子,疯子,真是疯了!
“你不是丹恒。丹恒不会去做过去的影子。”
现在的丹恒坐在自己面前,和过去的丹恒的身影重叠着,严丝合缝。听到这句话,丹恒笑了起来,笑的样子又变成了丹枫,丹枫遇到很有意思的事情时也会这么笑;于是刃意识到沉寂已久的魔阴身又发作了,一遇到与丹恒相关的事情,往日的鬼影就会蠢蠢欲动,更别提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死——那些声音又在耳畔呢喃。刃猛地捏紧了拳头,又将烈酒一饮而尽,强压下胸口沸腾的杀意。
“刃,听我说。”
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因为用力而紧绷的手背,刃下意识地抬头,正撞进一池粼粼的湖光里。“我是丹恒,但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这一世的我记得丹恒和丹枫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什么都记得;但上一世的丹恒没有和刃去过伊须磨洲,没有去过风滚草,也没有来过钉壳镇。”
……你还是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刃突然感到迷茫。也许是一个人在钉壳镇封闭了太久,也许是和丹恒有太长的时间不曾见过,岁月的河流在他无尽的生命里突然放缓了脚步,所以泥沙沉积下来,把他厚厚地包裹。可丹恒太鲜活了,真实地存在着,就在自己面前,于是时间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开始流动,封闭的世界自顾自地崩解,他就觉得心里也突然发生了局部的塌陷,露出一个苍白的洞来,急需用什么去填充。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恨,那么浓烈,几乎可以实质化地将人划伤,他便匆匆忙忙地去拿,想把洞口填上,这样就不至于继续迷茫;可真的把它们拿起来时总觉得不真切,那些鲜血淋漓的东西被纱包裹着,本应该碰一碰就头痛欲裂,让他疯狂,可它现在在丹恒的注视里安静地躺在掌心,于是他更迷茫了,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刃回想起自己在丹恒的上一世,那时候他靠着对丹枫的恨意活着,不甘心丹枫就这么结卵蜕生、过上了新的人生,把自己扔在了原地,恨丹枫在他们于饮月之乱后的初次重逢时把自己杀死,眼中满是新生的懵懂和茫然,那么干净,干净得刃想把两颗眼球挖出来碾碎。他很清楚自己恨的是丹枫,那时丹枫已经叫做丹恒了,于是他继续恨着丹恒;他很清楚自己最恨的是遗忘本身,遗忘凭什么能作为放下过去的借口,丹恒凭什么是遗忘了过去的人,又凭什么不记得刃了——明明他们是挚友,更是共犯。
怎么会不恨了呢,是因为丹恒记起来过去的一切了吗?他想起了他们共同犯下的滔天的错和应得的罪,想起了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的时光,想起了还没来及宣之于口就暴死于纷乱的爱意,想起了昔日的应星就是现在的刃,想起了昔日的丹枫就是现在的自己;所以恨意的基础自动土崩瓦解了,他们都深深陷进过去的泥沼。可刃不能理解为什么丹恒要选择在这一世回忆,明明最终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明明拥有全新的未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回去,让两个人都变成荒诞的丑角呢?
丹恒想了想自己要说的话,刃一定会觉得又虚伪又恶心,但他还是要说。“因为你一直在过去里,没有走出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伪君子。
刃果然露出嫌恶的表情,不假思索也不出所料的反应,他笑了出来,却满是讥讽;他死死地盯着丹恒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任何一点破绽。丹恒,你说的这些只有你自己会信。如果你真的想上演救赎的戏码,为什么不在你的上一世去做,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等到时间已经快把人的生机都消磨殆尽,就像我现在这样,才假惺惺地说我来救你——
“真是恶心,丹恒。我重新开始恨你了。”
丹恒静静地看着刃,看着他那沉默到几乎死寂的平静崩裂,终于露出近乎失控的、狂暴一般的表情,很轻地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有试图解释那些爱或者恨,它们在两个人的四段破碎的生命里交融和扭曲,早就说不清楚了,在此时说曾经爱过就是火上浇油,说依旧恨着就是自欺欺人,不能再说了,再说只会让他们更加疼痛。于是他说,你要继续恨着我,刃,我见过了卡芙卡,她和我说了艾利欧的预言;只有我能够杀死你,你的命在我手上。
丹恒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来。他说,对不起,我会杀了你,但不是现在。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因为你是小丑、骗子、最恶毒的东西,你是混账,你是我最恨的人。刃想要拔出支离架在丹恒的脖子上抹下去,但他能做的只有发出苍白的声音;丹恒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他近乎气声地说,你知道你现在不能杀我,而且我已经没有下一世轮回了,这是我想起记忆的代价。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喃喃着你真是疯子,过去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因为过去对我们两个都很重要,丹恒纠正道,于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陷入突然的平静,凝望着酒杯沉默。应该沉默了很久吧,连酒保都来提醒要打烊了,他们便各自结算了酒钱,一前一后地往刃住了四十二年的、临时的家里走去。
走在路上时丹恒又想起了以前,在丹枫的那一世,在他们相识的最初,是应星一直跟在丹枫的身后,如同第二条尾巴;后来就是两个人的并肩而行了,天才的百冶工匠与尊贵的饮月君,如同天边高悬的星辰与明月,他们一直相携到血与泪的终末;再往后啊,追逐的人变成了死而复生的刃,在前面逃跑的是上一世退鳞重生的丹恒,他们你追我赶的,直到终局让彼此分离。现在换做是自己在追着刃了,丹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有些高兴。
他想的专注,没注意到刃突然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刃转过身来看着他,丹恒也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地望着那双红色的眼睛。钉壳镇的路灯不知道是哪一年维修过的,担着照明灯职责却闪得厉害,把人脸照得忽明忽灭;刃的半张脸隐没在刘海的阴影里,五官被加深得有些晦暗,丹恒听见有些疲惫的声音,轻得不大真切,像一句自怨自艾的叹息,又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去。
刃说,要是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丹恒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如果能早点想起来,最好是在上一世的终局前想起,他们还能来得及坐下,将那些前尘旧怨都理清,将那些没说出口的爱都交代,也许就不至于一个带着遗憾轮回,一个带着怨恨等待;如果能早点想起来,哪怕是这一世的开端,在他们还没有旅行过那么多地方的时候,他们还能想一想办法,如何让轮回的彻底新生,如何让等待的获得圆满。可是丹恒想起得太迟,而命运又让重逢来得太晚,于是美好的成为荒诞,痛苦的变成喜剧,逻辑与感情相悖,只剩下无法跨越的沉默,沉默让他们都获得体面。
但我觉得我们还有机会。
丹恒试探着去抓刃的手,感觉到手指在掌心轻轻抽动,却没有甩开,他有些欣喜。那些没有来及说出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说——丹恒说得急促,生怕刃会反悔——或者慢慢地说,那些没有解释清楚的事情也是一样。
持明族的寿命有几百年,他才度过了十分之一不到的时间,而刃的更是遥遥无期,他们还有机会;丹恒可以花四十二年的时间在宇宙里找刃,就可以花几个四十二年去弥补他们的遗憾,直到寿命的极限带他进入没有轮回的永眠,而在黑暗到来之前,刃也会得偿所愿。
刃沉默地看着眼前人青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他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沉迷,是很多年以前的愤恨,是现在的犹疑,让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堆积,让情绪在宣泄的中途骤然收紧,把沉重的东西都咽回去,于是他沉默。但他还是没有忍住,就像是果汁在缓慢发酵,生成气泡,气泡会自然而然地上涌;他听见自己表示遗憾,遗憾命运的戏弄,把两个人都变成荒诞剧里的小丑。等到丹恒说完,他想了一下,再缓慢地发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红润的笑意。可以去螺丝星,那时候我们路过由星球改装的差分机,你说上面都是浮尘,只能隔着窗户看看,不能下去;我问了螺丝咕姆,他说现在已经做过了治理,可以不戴防护面罩就上去旅行。但在去螺丝星之前,我们可以再去一趟塔拉萨;我算过了日期,神陨节快要到了,这次我也想和你一起。
丹恒的眼睛闪闪发亮,让刃想起海水里星星的倒影,他说好,那就一起去。在去的路上他们可以交谈,谈论被岁月隔断的过去,或者那四十二年的星间旅行;为什么不可以聊聊你在塔利亚的生活呢?丹恒反问道,刃想了想,说他觉得很无聊,因为一直在修理机械,而丹恒从丹枫那时候就不擅长这些,理论都学不进去。
你可以教现在的我,我能学会,丹恒有些不服,就像是你在萨尔索图教我用翼装飞行。他突然想到那座已经毁于内战的城市,也许瞭望台已经没了,又有些失落;刃看着他的脸,不紧不慢地说,可以,我会教你的,在我们把该说的都说完之后。
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时,刃想起艾利欧的告别礼物,命运的奴隶说他会得偿所愿,虽然无法摆脱预言。他想了一下,还真的是这样,只有丹恒能给他带来真正的死亡;但他又似乎挣脱了一些设定。给予的死亡不再是出于恨意或者恐惧,而是因为更复杂的东西,就好像酒馆里的他们在对彼此宣泄猜疑与恶意,此时的他们又无法讨论我是你的爱人还是仇敌——
——所以说,命运是一出荒诞喜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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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晏如乙女‖致我所无法阻止的一切
全文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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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只在朝堂上的雪。”
“只在我眼前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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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
他安慰着,颤抖的手想为我拂去脸上的泪。
不知是不是粗糙的指尖刺激了我的泪腺,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如下雨,如落雪。
最后,我看着血与泪交融在一起,刺向我的心脏。
并将其生生剖下。
我好像是做了梦,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
至少于我而言是这样。
但当回过神来,我正靠着凌晏如的肩膀,整个身体窝在他的怀中,手上还攥住他肩上垂下的发丝不肯放开。凌晏如只是静静垂着眸,一只手搂着你的腰防止我滑下去,一只手端着公文目不斜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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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只在朝堂上的雪。”
“只在我眼前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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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
他安慰着,颤抖的手想为我拂去脸上的泪。
不知是不是粗糙的指尖刺激了我的泪腺,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如下雨,如落雪。
最后,我看着血与泪交融在一起,刺向我的心脏。
并将其生生剖下。
我好像是做了梦,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
至少于我而言是这样。
但当回过神来,我正靠着凌晏如的肩膀,整个身体窝在他的怀中,手上还攥住他肩上垂下的发丝不肯放开。凌晏如只是静静垂着眸,一只手搂着你的腰防止我滑下去,一只手端着公文目不斜视。
哦,是哦,自家先生可真是忙的很,哪怕是在马车上也不停批阅公务。我不禁腹诽,手也不老实,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紫色官袍上来回扣。
“莫要胡闹。”凌晏如轻声责备。
我笑笑。这算哪门子责备?有名无实罢了。
但这样想,我顿时来了兴趣,撩过几缕头发就开始捣鼓,嘴上不闲着,张嘴就在揶揄:“先生要怪我胡闹?三天前先生就亲口说要陪我个一两天,现在可倒好,我的公务做完了,先生不停歇。巴不得吃饭也在看。论失约,我还没怪您呢,先生倒是先来怪我胡闹了。”
我嗔怪的语气终于让他的视线短暂移开,放在我的身上。我不觉得伤心,也不觉得恼火,甚至更多的是心疼。凌晏如转头,眼下的乌青似长矛刺向我的眼睛,为了江山社稷、国泰民安与自己的宏大志向,他已经几日未曾好好休息。
可这就是我的先生。
相比于照顾我的心情,我更希望他在一次次逃不过躲不过的选择里,能够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志向。我是这样想的。
我与他视线交汇间,最终还是我先败下阵来,噗嗤笑出了声,举着编好的辫子邀功似的在他眼前晃着。虽然他面上不显,但我能看清楚,其实他眼里已经盛满的笑意。
“先生,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非常可怕。”
头靠着他的胸膛,听他有力的心跳,我再次闭上了眼睛。如此如此,我似乎又有了去回想方才做的那个可怖的噩梦。
“是什么?”
“想不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梦。”我低声喃喃,“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人安慰我别哭?”
奇怪,说到这个,我似乎从心底涌上了悲伤,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眼角洇湿,若不是闭着眼,泪珠早就落下来了罢。
“别哭。”黑暗中,我听到他安慰道,“梦是相对的。”
一刹那的错愕让我睁开眼,豆大的泪珠措不及防滑下脸颊,又在半路被覆着薄茧的手指拂去。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熟悉。
“别哭。”似乎有人也想如此为我拂去泪水,只是我的眼泪流个不停,止不住。是那个梦吗?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梦如何能让人记的如此清楚。
凌晏如,不,云心先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下又一下拍着我的背,全然像哄个小孩子。我忽然开始笑起来,笑的流眼泪,好像这样就能让我刚才被梦影响的情绪重新鲜活。
他还是把我当小孩,他能一直把我当小孩吗?
不。
这样就好,一直这样最好。
……
那年,他30岁。
我早该想到的才对。
我的先生所走的路,从来不是一条容易善终的路。改弦更张无法一代而就,这同时昭示在前往成功的路上,会有相当数量的名人贤士会为此丧命。
很明显,我的先生凌晏如即为其中一员。
所以在他下狱之时,我并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
可当他的罪名从朝廷传出,那四个字有如雷击轰在我的心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每一个器官都透着愤怒,眼泪叫嚣着想要为他鸣冤!
变法不利,贪官污吏。
这本不该是放在他身上的罪名!
“诬蔑!纯粹是诬蔑!”我拍桌而起,根本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悲愤,甚至能感觉到声线中的嘶哑,“云心先生为大景鞠躬尽瘁,贪官污吏的罪名是诬蔑!”
一向温雅的我此时失了性子,可我头上,还扣着南塘王的帽子,这顶帽子甚至是自己机关算尽争取来的。我生气,恼怒,悲愤,仅限于此,也只能仅限于此。尽管不想承认,我们都过了能无所顾忌后果的年纪。所以在抓烂了案牍上数张重要或不重要的信件以后,我找回了理智,并瘫坐在木椅上,望着窗外乌云的蓝天发呆。
黑云压城城欲摧。我,我又能做什么呢?
思考了太久,从黄昏坐到半夜,直到昏睡在案牍上。
我想,我也只能靠这种办法睡着了。
然后,我好像又做了个梦,这次的印象比上次来的深。
我在一片开满纯白色花朵的海洋里,见到了一席青衣的先生举着那把儿时相赠的伞慢步走来。那是我未曾见过的衣服。他的白发被一簪柳枝慵懒的绾在身后,额前的刘海被不知名的风吹的凌乱。
我朝他跑去,他张开双臂,我与梦中亦或不是梦中的他皆想拥抱彼此。可在接触的那一刹那,我醒来了。
泪水洇湿了我的衣服,洇湿了衣服遮盖下的信件与碎纸片,但托了这场梦的福,所有不理智的想法都被抛之脑后。我该振作的,哪怕是为了我们共同向往的世界,我该振作的。可我显得又如此可笑,可笑的像喜剧中的丑角。
我还是想见他,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见他,所以我去了皇宫,私下请求大公主…不,乾德帝,让我去天牢里看看他,哪怕远远的,再不济,一眼也成。
“你很聪明。私下来找朕。”乾德帝说,“变法不利,贪官污吏。朕不得不承认后面的罪名,的确有些空穴来风。但朝廷趋向所致。”
乾德帝的话没说完,我懂。
从内厅的大门朝外看去,我再次看见了乌云的蓝天。再看看面前的皇帝,与一身朴素的自己,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漫上心头。我宁可自己在做梦。
“请陛下准许我,去天牢见见他。这么多天,想必,他受了很多伤,还请准许我为他上药。”
“去吧。南塘王。朕会吩咐连隐,为你清扫出一条道的。”
“谢陛下。”
小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想,天牢里是什么样的,里面关着的应当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这么可怖的地方,应当是暗冷潮湿,青苔遍布,老鼠啃咬。
那时的我,还信公平。
以后不会了。
我再次见到他,是在夜里。
走在潮湿较小的石板路上的时候,我还在想,见到他的第一面该说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沉默的为他上药。心思少见的杂糅起来,扰的我心烦意乱。
但当看见杂草残根,清辉碎了满地的监牢里那个被冰冷坚硬的锁链困囚的躯体时,大脑便空白了。哪还用担心,该说什么话,我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直视他都不敢。我强迫自己看回去。
我能感觉到我的心在一滴一滴淌血。
他紧阖着眼,神情与往常一般无二,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更是失了血色。狼狈,狼狈得很。
牢房打开的声音让他看见了我,也让我看见了他眼底的乌青,眼白的血丝,以及伤口遍布的躯体。这么多日,他不曾好好休息一晚,我想到。
“你来了。”毫不意外。他对我的到来,毫不意外。
凌晏如轻轻扯了扯嘴角,约莫想起身,却尝试了多次都无果。我站在一旁,强忍着涌上的悲伤,沉声:“这才几日不见,云心先生将自己照顾的可真好。竟将自己照顾到来了这。”我,我没有在嗔怪,是真的很生气,是那股后知后觉的怒气。
“…对不起。”
“我不怪你,先生。我只是,只是。”
这会轮到我语无伦次了,支吾好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干脆什么都不说了,蹲下身解开了他的镣铐。然后,我看到了他手腕上被枷锁磨出的血痕。触目惊心。
我他二人就如此沉默着,直到我为他上药。
他乖巧的把手递给我,我半跪在地上举着棉絮,小心翼翼的擦药,生怕弄疼了他。
确认每一处伤口都大致得到上药后,我才俯身,虚揽住他的脖子,不经过他的同意,遵循自己的本能,在他的唇上覆下一吻。他瞪大了双眼,还未能出声,我便起身收拾好一切,转头离开。
我怕我的情绪,会在下一秒溃不成军,还怕逗留久一点,会给云心先生与自己引来太多麻烦。或许有些话,不该说完,因为还有明日,还有明日复明日。我们都拥有未来,绝不仅限于此时此刻此地此景。
但说不惆怅都是假的。
我站在宣京某处的街头,亦身处南塘某处的巷尾。
“下雪了。”抬头,对上月亮,“只在朝堂下的雪。”
“只在,我眼前的雪。”
我期待着在日光下见到他的那天。
在通宵整理能证明凌晏如并非贪官污吏的诸多证据之后,我才发现那些人究竟有多么阴险。这里面,或多或少有某个身处高位者的手笔,但我无法妄下定论。
所有的资料包括人证口供皆在安全前提下呈递进皇宫后,我终于得以喘息,几近瘫坐在美人榻上,泪水模糊了视线,身心都沉寂下去,如同堕入深蓝色的湖底。
情绪很狡猾,总在平静后措不及防的反扑向我。
然后忽然想起。
这年,他31岁了。
他31岁这年秋。
我与他并肩在南塘街头散步,莫名想起许久前做的那个梦,以及那一地纯白。凌晏如着一席青衣,撑着幼年相赠的那把伞,与那时不同,他并非向我走来,而是我他并肩而去。
只是,感觉一切都变了。
先生的眉目间总是缠绕着一股阴郁,与怅然。街头巷尾,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唯有如此,才能让先生开心几分。
我为他绾发,他对我说:“一子死,不足挂齿。”
贪官污吏的罪名倒是洗清了冤屈,但变法失利已是事实,乾德帝留住他一条命,贬成了南越知府。至此,远离了朝堂正中势力与纷扰。这算子死吗?
“韬光养晦罢了。”我这样说道,似是在安慰他,也似是在安慰自己。
我听见了十三声钟响,我分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我再次为先生,编起了辫子,就像一年前在马车上,搞怪似的抓着先生垂落的白发那般,一缕一缕交错又重叠。那簪柳枝,我亲手插在了他的发间,最后,溃不成声。
“别哭。”他转过身,将我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别哭。”
覆着薄茧的手指拂过我的眼尾,为我擦去泪水,在熟悉的温暖怀抱中,多日以来的疲惫竟让我觉得困倦。意识混浊时,我听见他说:
“此途与你同行,甚好。”
朝堂一如污泥,在其间摸爬滚打,难免一身肮脏。所幸以后经年,有先生,为我出谋划策,我看不像是我的先生,倒像个南塘王的幕僚。
只是每次与先生下棋,他那席青衣,永远刺目,永远扎眼。以及每一次棋后回府,转身离去时,我总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望上很久、很久。
我希望看不懂。
我希望看不懂他转身时的落寞。
可我总会因此热泪盈眶。
————《致我所无法阻止的一切》完.
哈哈哈哈哈哈别管我啦我疯啦哈哈哈
这篇从pv出来就开始写,甚至边写边哭(承认有点泪点低了)
好久没写文了,可能有点生疏,大家见谅
【星乙】十王司的判官也可以得到云上五骁的爱吗?
一、
你在十王司任职的时候,恰巧算是罗浮仙舟对十王司的判官最敌视的时候。
原因无他,实在是十王司的职责所在,虽说大家理智上可以理解,十王司是为了处理变成魔阴身的仙舟人的地方,本质上是为了罗浮仙舟的发展,但亲朋好友突兀地有一天就会被你们这些面无表情的怪物带走,接着永远地从仙舟人身边消声觅迹,无论是多理智的人,总还是忍不住会迁怒你们十王司的判官的。
大部分仙舟民对你的态度无非是敬而远之,他们对十王司判官的厌恶没到会主动攻击你的程度,可你的出现也从另一种方面意味着不详,意味着你又会带走某个人的生命,所以他们大多看见你时只会觉得晦气,并且尽量无视。......
一、
你在十王司任职的时候,恰巧算是罗浮仙舟对十王司的判官最敌视的时候。
原因无他,实在是十王司的职责所在,虽说大家理智上可以理解,十王司是为了处理变成魔阴身的仙舟人的地方,本质上是为了罗浮仙舟的发展,但亲朋好友突兀地有一天就会被你们这些面无表情的怪物带走,接着永远地从仙舟人身边消声觅迹,无论是多理智的人,总还是忍不住会迁怒你们十王司的判官的。
大部分仙舟民对你的态度无非是敬而远之,他们对十王司判官的厌恶没到会主动攻击你的程度,可你的出现也从另一种方面意味着不详,意味着你又会带走某个人的生命,所以他们大多看见你时只会觉得晦气,并且尽量无视。
你早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捡到你的师傅告诉你,这是十王司所必经的对待,她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去做一个普通人,也可以跟着她在这十王司工作。
你那时年岁还小,不太懂你师傅话语间那些悲哀之情,总觉得既然你所做的工作也是为了罗浮仙舟,那么大家就算一时误会,最后也一定会理解你的。
只是你到最后,也错误地低估了人心。
你在十王司一点一点地长大,并且接任了你师傅的职责,成为了一名十王司饱经战斗的判官。
而与此同时,你在一次又一次的伤病中也替换了身上的很多部件。
十王司的大家似乎都是这样奇奇怪怪的人,对别人没什么感情,对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受了伤就用机巧的义肢替换,你皱着眉看着周围与你没什么表情区别的同僚们,总还自觉自己与他们不一样。
毕竟你还有几个仙舟朋友,虽说他们并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但你们言谈甚欢,这也好歹地为你的身上保留了点人性。
二、
认识景元还要源自于你的出手相助。
其实身为十王司的判官,你们的工作内容里有一条就是不要多管闲事,这不是硬性要求,只是每每判官们去帮了什么人,总会惹来对方更大的敌意,与死亡沾边的你们就像是象征着逝去的秃鹫,久了以后自己也知道离普通人更远一些。
可当时许是那几位把酒言欢的人太耀眼,他们的笑容又太畅快,你路过之时也会一时好奇地想着,这得是多有趣的话题,才能让他们笑成这样呢?
所以之后景元不小心喝太多了滑倒,又被你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身体,也在事情的发展可能性之内了。
只是看景元那么大个一人倒在你怀里,倒是惹得应星与丹枫几个,笑得更过分了起来。
后来你知道了,他们几个就是闻名仙舟的云上五骁,比你这小小的十王司判官可厉害太多。
你有些惶恐,也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要在他们打闹的时候靠近,也省得自取其辱。
本身多年的判官生涯就让你有些不知该如何与人交流,这会儿手搂着景元的身体,对着刃和丹枫两双笑意盎然的眼神,旁边还有镜流与白珩在瞪大眼看热闹,你一个紧张,就把景元给丢了出去。
若不是景元还没完全喝醉,这会儿真的要被你谋杀了。
景元好不容易靠着精湛的武艺没摔倒在地上,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看着你的一脸懵逼,应星终于是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他指着你和景元哈哈大笑,并且表示交定了你这个朋友。
他可没见第二个能让景元这么吃瘪的人。
丹枫什么也没说,只是为你举了杯酒,然后遥遥地敬你。
你那时候还不知晓,这就是持明龙尊对于自己看中之人的表示了。
只是莫名其妙的,你这个小小的又不祥的十王司判官,竟也成了云上五骁的朋友。
三、
你没和云上五骁说过自己的身份。
说不好是缘于你经年的自卑,还是对这份友谊的珍惜。
总之,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你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这大概就是罗浮仙舟的歧视链,就算是普通人,也比十王司的判官要强上许多。
与云上五骁的相处格外愉快,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足够有趣的人,丹枫明明是高高在上的持明龙尊,身上却没什么架子,最爱做的事就是边喝酒边摇头看着你们苦笑。应星这人性格活跃的很,他和丹枫关系好,喜欢撺掇着这位清冷龙尊做些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而景元呢?虽说是镜流的徒弟,但他不想做剑首,倒是一心一意地想做将军,说是要保护罗浮仙舟。
你觉得景元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可他定然是会成功的。
对于镜流你从最开始的害怕,到了后来也发觉了,她的剑只朝着外人,对你们这些朋友,怎么惹她她也没什么脾气,对待白珩更是言听计从。
你们就这么一起交往了数个春秋。
大部分时候你的工作都很忙,但是只要是能从繁忙的工作里找到时间,你都会和他们去喝杯酒。
云上五骁的性子也是洒脱,他们不会关心你在做些什么,但只要是你赴约到了只属于你们的小基地,摆在桌子上的酒总有你的一杯。
你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享受到即便是身体的部件正一件件地被人造的躯体所更换,你逐渐地只剩下大脑还是属于自己的原生部件。
就算是在无数不可与人道明的战斗里变成这副模样,你仍然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人。
毕竟,只有人才会有这么多的朋友不是吗?
你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仙舟民的生命都很长,你们的友谊也可以延续很长时间。
直到有一天,你错愕地得到了十王司发布的新任务。
他们……让你去抓捕镜流。
四、
这,这实在是太突兀了。
彼时罗浮仙舟正在与丰饶星神麾下的走狗们大战,你只知道前方战争激烈,也已经很久没见景元与丹枫他们,只是在后方完成着一些同样意义重大却无法为他人所知的任务,比如最重要的——抓住所有即将陷入魔阴身的仙舟人,并且送他们前去赴死。
这是为了维持后方的稳定,可你怎么也没想到你抓捕的对象竟然是镜流。
这些年由于你的努力工作,你早已经成为十王司资历最老的判官,所以抓捕的任务也交代了你的身上。
上司和你说,镜流剑首自会配合,所以这不是一个困难的任务。
困难的只有你的内心罢了。
你脸色难看地来到了镜流的面前,对上了她同样惊愕的面容。
镜流在下一秒似是反应了过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没想到,送我上路的,竟然是你,如此……也好。”
你的手无疑是颤抖的。
因为来的路上,你遇到了镜流之外的其余人。
丹枫与应星都站立在路的两旁,景元也没有拦你,而白珩不知所踪。
他们并不会去阻止十王司的行为,可他们身为朋友,也想看一眼,亲手杀死镜流的是什么人。
这一刻,你第一次明白了师傅当年眸中的悲悯。
是的,纵使你如何隐藏身份,你还是会面对如今这样的局面。
亲手杀死重要的人,并且被其他重要的人所厌憎。
就算……就算他们会理解你,可是对于你这样夺走了密友、师傅生命的人,又有谁还会毫无芥蒂地看待你呢?
就连你自己……也不能。
你在大家怅然的目光里将镜流带去了十王司,如无意外的话,此去便是永别。
你也会亲手为即将坠入魔阴身的镜流处决。
那时的你还不知晓,你的人生又会遇到怎样的意外。
五、
你拦不住镜流的剑。
整个十王司,也没人能拦住镜流的剑。
只有那一刻你才知晓,罗浮仙舟的剑首,是一位多强大又多可怕的人。
自白珩变成孽龙的消息出来之后,镜流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指责上来说,你需要拼尽全力地拦住镜流,可你根本不是她的一合之敌,她之所以还没有离开,是因为你正用胸口抵住了她的剑。
剑锋所指是你的机械心脏,想必这样一剑下去,你再也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让开。”
镜流目色癫狂。
你知道的,她现在这副模样,不正是已经陷入魔阴身的征兆吗?
她到底是去解决白珩带来的麻烦,还是去杀了应星与丹枫呢?
直觉告诉你,是后者。
因为镜流的目光里满是仇恨。
如果是前者,你可以让开,但后者,你决不能。
你不想见你们的朋友反目,纵使几日之前,在无声的默契中,他们刚为了镜流与你有了芥蒂。
魔阴身的人根本受不得任何激,镜流看你不让,剑便直直地向你刺去。
你也不躲,反正躲也没用。
最后关头,她的剑还是偏了一寸。
她没杀你,反倒是恼怒:“你拦我作甚?!”
“不要杀应星和丹枫……”
你捂着不会流血的胸口,愣愣地说着。
你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已经听说是丹枫与应星犯了大错,才让罗浮仙舟和白珩都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可……一时的举剑真的可以消去心头恨吗?
你怕镜流现在受魔阴身影响杀的畅快,之后却会在无穷无尽的后悔里度日。
这样的人啊,身为十王司判官的你,实在是见的太多了。
昏昏沉沉地看着镜流,到最后,你也不知道镜流到底有没有答应你的要求。
你只觉得伤口造成的虚弱最后让你闭上了眼,陷入了一片昏睡之中。
再睁眼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似你这般的小卒子,被写进历史里也不过是前任罗浮剑首在十王司里越狱时的背景板之一,而应星与丹枫纷纷离去,白珩失踪,镜流叛逃,景元也真的成为了罗浮仙舟的将军。
可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你只知道,到最后,你拼尽全力想要留下的友谊也还是一文不值。
或许你真的是不祥的存在,才会让那样美好的云上五骁也到了如今这幅境地。
你还是不该去做一个人吧,和其他的判官一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躲开所有的人群,挂一张没表情的面容,冷淡地对待所有事情,就像是真正的人造物一样。
这样恍惚着过了下去,你封闭了自己所有的情感,朦朦胧胧地又过了五百年。
这时的你,已经察觉不到悲伤与喜悦了,想成为人类是你的妄念,做一个维护罗浮的机器,才是你的归宿。
你是这么想的,直到那一天,你看见了那个深色头发的男子,他站在你的面前,自称是刃。
End
彩蛋是五百年后的云上五骁重新聚首,用爱将你从自厌里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