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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卫军x沈墨】衣服
对没那么经常能买得起新衣服换的人来说，一件衣服像一层皮，一层茧，穿上了，就很难再脱下了。
高考前，几乎见到傅卫军的时候，沈墨都看见他穿着同一件深褐色的外套。
其实衣柜里还有一件黄色衣领的外套，他和隋东换着穿，无论冷热，总是相宜的。不过把袖子拉起来放下去，拉链拉起来滑下去。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沈栋梁被纺织厂派出去考察了一段时间，沈墨就几乎没有着家。傅卫军在信里问她近况，知道她在打暑假工攒大学路费和学杂费。
后来她读大学来了桦林，开始在维多利亚接着弹钢琴兼职赚钱。傅卫军每天晚上骑摩托去接她，从泡得泛白的月色中骑出去，吹风，在后巷等她。有时候等得久了，发呆，想起她...
对没那么经常能买得起新衣服换的人来说，一件衣服像一层皮，一层茧，穿上了，就很难再脱下了。
高考前，几乎见到傅卫军的时候，沈墨都看见他穿着同一件深褐色的外套。
其实衣柜里还有一件黄色衣领的外套，他和隋东换着穿，无论冷热，总是相宜的。不过把袖子拉起来放下去，拉链拉起来滑下去。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沈栋梁被纺织厂派出去考察了一段时间，沈墨就几乎没有着家。傅卫军在信里问她近况，知道她在打暑假工攒大学路费和学杂费。
后来她读大学来了桦林，开始在维多利亚接着弹钢琴兼职赚钱。傅卫军每天晚上骑摩托去接她，从泡得泛白的月色中骑出去，吹风，在后巷等她。有时候等得久了，发呆，想起她靠在自己背后，双手环过腰间，会不会嗅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外套洗了又洗，她来后频率更高。怕沾上血或被录像厅那些人抽烟的气味熏入味，总是敞开来，在接她之前把两件换着穿。
“走。”
穿着白裙子的沈墨从维多利亚的后门走出来，短短的马尾晃过来，和月亮一个颜色。今天没有小费，但同样没有人过来找茬，心情于是格外不错。她拍拍他的背。
傅卫军看着她的表情猜测，嘴角也被染上笑意。有点小心，但很一致，有种同仇敌忾的默契。他照例等她的手完全环绕过来，等她把脸靠在自己背上，紧紧的，温热的。
她这次却踩着后座立起身子，凑近他助听器说了点什么。
傅卫军愣了愣，然后点头，顺从。他本能里从来对她的决策没有反对的那个选项。戴上助听器后影影绰绰听见的那个声音，生病就就再也没听见的她的声音，对他说话，请求，足够让他答应一切。
摩托车驶去与平时回学校不同的路，目的地是服装商店。爸妈死后，两人没一起来过了，这是头一回。
沈墨下了车，有些雀跃，他看着她的侧脸，又低下头看见她拉着自己的小臂往里走，脸上的笑不再隐约。
她刚刚和他说，自己按周结了工资，要买几件好看的新衣服穿，让他陪自己一块儿。
于是傅卫军坐在服装商店明亮、宽敞的店面里，有些局促，双手交错，但眼睛始终盯着换衣间的布帘。旁边坐了个提了袋子的小伙子，每隔三分钟叹口气。
他拍拍傅卫军，一脸同病相怜，说，弟，一看你也是陪女朋友来买衣服的吧。可别折磨死咱大老爷们儿了……
傅卫军听到了一些，没完全听见，总之格外分明的是“女朋友”三个字，全身一下绷紧了。他迅速摆摆手。
“不是女朋友啊？”那小伙子道歉。
他脸一直红到脖子，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
“人家是说自己听不到。”
小伙子的女朋友和换了新裙子的沈墨走出来，嗔怪地瞪了那人一眼。
“多登对。”女孩子说，然后在男朋友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小伙子刚刚嘴上骂骂咧咧，现在眼神却一下柔软起来：“你穿什么不好看啊。”
傅卫军仔仔细细看着沈墨。他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她一出来就只看她去了。他看见她脸上有些羞赧的笑意，看见这条漂亮的裙子仿佛像为她专门做的一样，心像被熨过一样安稳。
“怎么样？”
沈墨打手语问他。
“好看。”
他不假思索回答。
他想了想，刚刚的白裙子也好看，这条也好看。换的每一件在她身上，都很好看。他想，原来他姐姐就应该是这样的。每天都有好看的新衣服穿，每天都笑。
她要一直是这样快乐该多好。
“你穿哪件都好看。”
他陈述自己的主观事实。
沈墨一下笑起来，钻回换衣间里去前让他先去把摩托车发动，自己付了钱就来。傅卫军点点头。隔壁的女孩子对男朋友说，你看看人家，百依百顺。
然后就回家了。
像一场梦一样。傅卫军骑到了录像厅，太晚了，寝室关门了，沈墨今晚在这寄宿一晚。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让他打开。
他低下头。
——一套全新的运动服，和一件西装外套。
抬起头，沈墨看着他还是笑。
她看见自己弟弟脸上露出那种不知是哭还是在笑的表情，觉得他从未如此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她想起每次在中学门口的路口，无论有没有学生经过，傅卫军的摩托总会停下来。有学生背着书包走，他的眼睛就会盯着直到中学生走过路口。
他不是生来就哑巴。刚听不见的时候，他会摸着她的嘴唇听她说话，听她背书，神情很认真。他后来慢慢就不说了，只是听她说，看她教自己写后来那些不会的字。
——怎么会哪怕没有一点点想做个正常人。做个学生。背书，读书，上课，下课，放学。枯燥，但有声音，可以不和她分开。
那套运动服，很像一套校服。
而那套西装，是说，谢谢你长大了。
沈墨试了那么多套衣服，一套也没买，就只是给他和自己看看的。漂亮的，快乐的姐姐的样子。她要他知道，要他记得——只要他们在一起，这种日子就还会有很多很多。所以没必要内疚和自责，那本就是以后的常态。
她的第一笔工资，给他买两套好衣服。
仅此而已。
傅卫军后来觉得那两套衣服好像和自己的皮肉长在了一起，无数次厮杀，打架，留下淋漓的伤，然后和这两层皮长在一起，和给自己换药的她长在一起。挺好。
…
后来沈墨去了内蒙古。
穿的是傅卫军最开始穿的那件深褐色外套，戴的是他的帽子。
运动服和西装外套给他穿了进去。估计换了制服后，还是被很好地收了起来。在拿着水管对着被冲洗的时候，有人听见哑巴的哭声。他不是这时候才在哭自己，才害怕，才十七就即将被剥去最宝贵的自由。而是脱下衣服的时候，才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实感……
他们又一次如伤口长好的血肉被分开了。
疼痛淋漓。
沈墨裹在他的衣服里走过漆黑的巷尾街头，睡在不知名的角落与旅店。那衣服就好像他的拥抱一样，有一股淡淡的来自他的气息。不是汗臭，不是血腥味，只是属于他的味道。令人安心的，令人释怀的味道。
于是孑然一身，和衣而眠，也能不再孤独。
沈墨闭上眼睛。
…
对没那么经常能买得起新衣服换的人来说，一件衣服像一层皮，一层茧，穿上了，就很难再脱下了。
爱也同理。
在傅卫军和沈墨十七年、十八年的人生中，无条件、无底线、习惯性的爱是亲情的皮和茧，和血肉一样，早就长在一起，无法愈合。
【完】
【傅卫军×沈墨 | 军墨】恶劣犬类
风吹过白桦林，能看见群叶翕动，却仍被囿于寂静之地时，我常常感到遗憾。此时我突然想望一望白桦，却只看见高高的灰墙。
上一次见这样的墙是在福利院。小时候个子小，觉得福利院的墙很高，现在个子长高了，困住我的墙也变高了。
吃饭的时间到了，我拿着餐盘，规规矩矩地站在人群后面排队，一个面生的刚打了满满一盘饭菜往回走，瞥了我一眼，撞上我的肩膀。蛋花汤泼了一半在我的囚服上，我低头一看，一条软鸡蛋蔫蔫地挂在我胸口，他一幅不在意的样子，饶有兴趣地观察我，嘴巴一张一合，我却读懂了他在说的：
“真是个哑的啊。”
我假装没看出他说的，勉强勾...
风吹过白桦林，能看见群叶翕动，却仍被囿于寂静之地时，我常常感到遗憾。此时我突然想望一望白桦，却只看见高高的灰墙。
上一次见这样的墙是在福利院。小时候个子小，觉得福利院的墙很高，现在个子长高了，困住我的墙也变高了。
吃饭的时间到了，我拿着餐盘，规规矩矩地站在人群后面排队，一个面生的刚打了满满一盘饭菜往回走，瞥了我一眼，撞上我的肩膀。蛋花汤泼了一半在我的囚服上，我低头一看，一条软鸡蛋蔫蔫地挂在我胸口，他一幅不在意的样子，饶有兴趣地观察我，嘴巴一张一合，我却读懂了他在说的：
“真是个哑的啊。”
我假装没看出他说的，勉强勾了勾嘴角，意思是不在意，他似乎觉得无趣，不屑地嗤笑一下就走开了。
看，总有人有自己的规矩。
姐姐又坏了谁的规矩呢。
今天有饺子，这里的却总不如在外面时那最后一顿好吃，也不如小时候偷吃那次的。想起那时候我和姐还有共同的家，她躺在我旁边睡得很沉，那晚我还是把她叫醒了，用手比划着：
【姐，我饿，我想去厨房吃饺子。】
【小心吵醒爸。】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起来，朝我比划。
【我真的很饿，我要去吃饺子。】
她的目光一直追着我出卧室去，我没有回头，不知道姐那时眼里是什么情绪。饺子被放在冰箱上面，我踮着脚也够不着，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我搬来吃饭的凳子站上去，然后站到厨房的水槽上，这次我一伸手就能够到饺子。
一个，两个，三个…
拿第四个饺子的时候，我的睡衣袖子把盘子整个刮掉了下来，我眼睛看见它碎在地上，看见爸妈屋里开了灯，但耳边还是寂静一片，我还没反应过来，嘴里机械地吧唧吧唧嚼着。
怔愣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身体腾空，低头一看，原来是姐来了。她看起来很紧张，踮脚把我从水槽上抱下来，我又低头一看，她连拖鞋都没穿，我再抬头，爸爸就站在厨房门口。
他抄起拖鞋就朝我过来，我下意识躲在姐身后，她一动不动，站直了身子将我挡得严严实实，我当时觉得姐姐可真高啊。我看见她的嘴着急地动着，然后爸爸就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出了厨房，让我回卧室去。我看他愤怒的表情，吓得缩起了脖子，呆呆地往卧室走。
灯光把爸爸和姐姐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卧室门口，我看见影子爸爸高高地抬起手，狠狠打在影子姐姐身上。我害怕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过了一会儿，有人拍了拍我的手，我不敢睁眼睛，怕是爸来打我了，直到又被温柔地拍了两下，我才知道是姐姐。
我把头抬起来，卧室外面灯已经黑了，只有我俩的台灯还亮着，借着昏暗的光，我看见她眼圈和鼻头都红红的。
【爸打你了！】我比划。
【吃饱了吗。】她笑了一下，也比划。
我抱着她呼呼地哭起来，她慌乱地拍我的背。那天晚上姐姐比我先睡着，看着她躺在我旁边，我突然发现原来姐姐也不很高，姐姐是小小的。
中午吃完饭，我回到房间去，翻出来压在床垫底下的一沓信，是姐姐这些年断断续续寄给我的，读这些信再写回信就成了我在这里打发时间的唯一手段。
“军儿，姐对不起你。”
我好像都能想象到她的表情，已经数不清这是姐姐第几次说对不起，沈栋梁把我送上去桦林的车时，她追上来拉住我的手比划对不起，姐姐以后一定去找你。
在福利院的时候，沈栋梁带她来看过我一次，我早早等在福利院门口，她穿着白色的娃娃裙，一下车就跑过来，沈栋梁和赵静远远地站着。我看她漂漂亮亮，很高兴地比比划划，她却看起来郁郁寡欢。
【你过得不开心。】我比划。
【没有。】她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慢慢比划。【我大学会考到桦林来，你等着我。】
【你以后不会来了吗。】我脑子里很快地算，离她考大学好像还很远。
【对不起，军儿。】她比划，下意识地看了看远处站着的沈栋梁夫妇，我都看在眼里。
等她的日子实在难捱，以前是，现在也是，我总想多见见她。
后来她如愿考上了桦医，我们重逢时都已经是大人，还像小孩子一样欢呼着抱在一起，我已经长得比她高很多，我的姐姐又白又漂亮，让我想起小卖部老板放在橱窗里不卖的瓷娃娃。
我小心又严密地抱紧她，突然想利用我们一样的血，将我变成她顽强跳动不息的心脏，这种感情却只外化成了简单的亲密拥抱。
【对不起，军儿，姐来晚了。】
【没关系。】我只好比划。
其实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帮她搬行李时偷偷看了她的日记，眼泪晕开她支离破碎的过往，我慌慌张张地擦掉，唯一彩色的一页，拼贴着关于桦医的信息，旁边用花字写着：考到桦医就能和军儿见面了，然后当医生，治好他的耳朵和嘴巴。
对不起林立的白桦能轻易地将我困在原地无法动弹，让姐姐辛苦地来奔我。我在那天悄悄许愿，我会保护好姐姐，所以再也不要把她带离我身边。
她收拾好行李下来找我，递给我根冰棍，我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的新衣服好看吗。】我和隋东摸了几个钱包，来见她前一天特意买的。
【很好看！好像我高中的校服。】她笑着夸我，阳光洒在她脸上，把她整个人晒得都看起来暖洋洋的。
她人生我缺席的部分又何止高中，我无数次想，如果我的耳朵和嘴巴都好，我就能一直待在她身边，几个沈辉的胳膊，几个海哥，我都不怕。
我从来是恶劣的，但我的姐姐并不是。
有人的脚出现在我视线里，我慌张地将信纸折起来。抬头一看，是中午那个不长眼的人，他先是张嘴说了些什么，后知后觉地又朝我比划起来：
【中午对不起。】
他会手语，我有些惊讶，却还是没搭他的话，自顾自地将信放好。他不客气地直接坐上我的床，拍拍我让我把头转过来，又跟我比划：
【你说话我看得懂。】
我这才正眼看他，他笑嘻嘻的，不像有恶意。
【你能听见，为什么会手语。】我问他。
【我妈是聋哑人。】他比划。
我点点头，但是想不到什么别的话题，就又低头整理起信封，他又拍拍我，比划着：
【殷红。】他指指信封，在署名的地方用手指虚虚画了一个圈，【我看见了，她是你谁。】
我摇摇头没回答他。
想起来第一次见殷红是在馄饨摊，她是我见过长得最像姐姐的，我已经骑上了摩托还忍不住回头看两眼。
那时没想到我们还有见一面的缘分。她将头发扎成低马尾，再留两绺下来两边，和姐简直一模一样。
【你扎起来好看。】记得我当时这么和她说。
“你挺好看的。”
“但你除了好看也没啥了。”
殷红某些地方很像姐，又有某些地方让我能将她们两个分得清。我用助听器听别人说话总要反应一会儿，殷红的话我消化了好久，然后也突然明白，有些好月亮，不是我这样恶劣的人可攀的。我那时感谢殷红，她让我明白有些爱不能宣之于口，她是我背德的掩护。
那晚姐失魂落魄地进来录像厅，我却让她看见最狼狈的样子，她说好看的衣服沾满了血，从衣领到前胸。我看见姐跑过来，像看见救世主一样让她帮忙叫救护车救隋东，却忽略了她求救的眼神。
姐姐用温的毛巾仔细擦我脸上的、颈上的血，她离近了我才觉得不对劲。从我与她重逢，再到她遇见王阳，她就像一块开始融化的冰，而现在她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每次见完沈栋梁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冷，她一边给我擦脸，我一边发抖，是气世界还是怨自己，我已经分不清。
“别问我，军儿。”我听见姐像要被风吹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混杂着助听器的电流声传到我耳朵里，她的嘴唇也在抖。
我不问她，无论她什么想法，我都愿意为她做。
姐点头，我就做，我不怕犯错，我只怕伤她心。火光将我们仨都笼在里面，我看着姐姐孤迥的背影，只祈祷王阳的爱能够胜过我，热烈而生生不息，救我可怜的姐姐于水火。
「今晚不用接我，我和殷红出去吃饭。」
这条信息后来我反反复复看了很久，如果我那天能不听她的话，如果我那时就能明白全世界其实只有我们两个血浓于水、惺惺相惜，只有我们能做彼此密不可分的影子，是不是姐也不至于成为所谓“恶劣的”一类。
她目光倔强，不肯后退也走投无路。我哭她还是被逼到了死胡同，我哭一切就像我噩梦中随时都会冲散姐的日记本，最后只能被我若无其事地合上一般，哭明知道我们从来没力气走出恶性循环的囹圄，我还是只能问她为什么。
哭她大好前程毁于一旦，哭她再不愿走阳关道。
飘摇的雪落了，我于是知道我俩的命就是干涸的烂泥，雪一盖就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白的假象。像啁哳的嘶吼传进助听器混杂着电流声变成难听的，然后再从我嘴里传出来，我和姐的命就是像这样锈掉的死循环。
照片、我最贵的衣服和一条贱命。我最宝贝的东西我都愿意奉献出来，作一叶小舟，渡我的姐姐去到自由处。
【你犯了什么事。】不长眼的人见我不答还是不灰心，继续换个问题问。
【杀人。】
他看起来不惊讶，也坦然说。【我也是。我爸把我妈杀了，我就把我爸杀了。你杀了谁。】
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会儿，但也没想太长时间。
【我姐。】
是杀死姐姐还是爱上姐姐的罪名严重，我不知道。
421610❗推文 不完全整理
原作➡️《蜘蛛侠：纵横宇宙》
CP➡️迈尔斯水仙
42／1610（前后有意义）
42：Earth-42 徘徊者／迈尔斯·冈萨洛·莫拉莱斯／Miles·Gonzalo·Morales／迈尔斯·G·莫拉莱斯
二创中多被称为Morales、莫拉莱斯，或42
1610：Earth-1610 蜘蛛侠／迈尔斯·莫拉莱斯／Miles·Morales
二创中多被称为Miles、迈尔斯，或1610
事先声明：本合集个人偏...
原作➡️《蜘蛛侠：纵横宇宙》
CP➡️迈尔斯水仙
42／1610（前后有意义）
42：Earth-42 徘徊者／迈尔斯·冈萨洛·莫拉莱斯／Miles·Gonzalo·Morales／迈尔斯·G·莫拉莱斯
二创中多被称为Morales、莫拉莱斯，或42
1610：Earth-1610 蜘蛛侠／迈尔斯·莫拉莱斯／Miles·Morales
二创中多被称为Miles、迈尔斯，或1610
事先声明：本合集个人偏好严重，分类笼统且混乱，请大家谨慎参考。
未经许可致歉：如果有不希望自己的文章出现在这里的太太烦请联系我，我会立刻删除。
每一位产粮的老师都是天使，在此鞠躬。🥺😌
——
小男孩谈恋爱不都这样 ⬇️
暧昧／恋爱
一发完：
＜迈尔斯水仙＞休假之夜
＜迈水仙＞蜘蛛网与涂鸦本
＜迈尔斯水仙＞酒精妄想与一个吻
【蜘蛛侠：纵横宇宙／迈尔斯水仙】One suit for a kiss (6k小甜饼一发完）
【迈尔斯水仙】一次关于时尚的小争论（青少年对穿搭问题的小冲突）
【迈尔斯水仙】洞（青少年吵架和创伤愈合）
【421610】迈尔斯三次看不透莫拉莱斯，一次被莫拉莱斯看透
[ Miles Morales ］某一天，16岁的徘徊者遇见了13岁的蜘蛛侠
【421610】 No llores , mi bichito
中长篇：
【蜘蛛侠：纵横宇宙／迈尔斯水仙】所有蜘蛛侠都知道两个迈尔斯在谈恋爱，除了他们自己（轻松搞笑向）
可你看起来确实很美味 ⬇️
ABO：
[ Miles 水仙／421610] Hit Me with aJoke (01) AO
MM42*1610 ABO AO（🚗）
【迈尔斯水仙】潮水 AO（🚗）
【蜘蛛侠：纵横宇宙／迈尔斯水仙】一枚硬币 AO（🚗）
时空旅人终归何处 AO（🚗）
【421610】于布鲁克林 非典型AO（🚗）
【421610】肋骨 BA
【421610】占有欲 AB
【421610】小心恶犬 AB
【421610】纵虎归山 AB（🚗）
迈水仙 Ain ' t No Love in the Heart of the City 双A
【 Miles Morales2】彗星来临那刻，我的灵魂被打入深渊 OA（🚗）
FORK & CAKE：
哨兵向导：
【421610】相融 （向哨）
【向哨】结合热和临时抑制剂 （向哨）
危险关系（421610） （非典型哨向）
在说爱之前我们必须谈论的 ⬇️
原作续写／酸／涩
[421610] Look at you look at me
成年人看点该看的怎么了 ⬇️
【迈尔斯水仙】 Puppy eyes , Puppy love （万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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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预警：
遇到喜欢的文章别忘记多多转赞评～
——收录暂停于2023.7月末左右。
【迈尔斯水仙】一次失败的调情尝试
warning：纯造谣，绝对ooc
42/1610。斜线有意义。大概算是porn with a little plot，还没写完，这是那一点点剧情的部分，基本上是傻兮兮的男高互动。
两个人都刚成年。文中有一小部分用中文效果会有点奇怪的语言描写，用英语代替了。
梗源是第一部叔叔对迈尔斯的撩妹教学以及群友脑洞
个人觉得徘徊者迈应该是个反英雄。这个概念不是很好描述，可以参考死侍金刚狼和惩罚者，不过对本篇影响不大可以忽略（。）
方便起见把1610迈称为Miles，42迈称为Morales
———
Miles...
warning：纯造谣，绝对ooc
42/1610。斜线有意义。大概算是porn with a little plot，还没写完，这是那一点点剧情的部分，基本上是傻兮兮的男高互动。
两个人都刚成年。文中有一小部分用中文效果会有点奇怪的语言描写，用英语代替了。
梗源是第一部叔叔对迈尔斯的撩妹教学以及群友脑洞
个人觉得徘徊者迈应该是个反英雄。这个概念不是很好描述，可以参考死侍金刚狼和惩罚者，不过对本篇影响不大可以忽略（。）
方便起见把1610迈称为Miles，42迈称为Morales
———
Miles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冷静，你可以的，他一定会为你倾倒。要自信，要自信，绝对绝对不能慌。
然后他同手同脚地向Morales走去。
———
时间拉回大约一刻钟前。
Miles第无数次对着镜中的自己扬起眉毛。他重复这个进程好几个小时了，午间明亮的阳光已经拉长成日落前橙黄的余晖，从另一个方向投上这年轻的面庞。他又对着镜子说出第无数声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嘿”，感到面部肌肉终于形成了值得信赖的条件反射。
这里是喜欢上一个长的跟自己一样的人的最大好处：你可以通过对着镜子预设对方的反应来增高自己的调情成功率，或者至少Miles愿意这么觉得。心底里他其实知道，虽然Morales跟他有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名字，但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不一样。比方说，Morales拥有一个真正成熟的房间，Morales有拳击反应球而不是拳击手套，Morales偏好暗色的aj而不是他那种大红色的。这些本都是微小的差别，但微小的差别叠加起来，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巨大到不容忽视的事实：Miles不知道Morales会对他过会要做的事作何反应。
或者说，他不知道Morales是否对他抱有相同的感情。
从他们在那个满是刑具的房间（那地方简直让人怀疑其主人有什么特殊癖好）第一次见面起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期间他们一起踢了上千个坏蛋的屁股，一起吃了上百个宇宙里布鲁克林小店的牛肉馅饼（直到有一次吃到一个难吃到让人呕吐的版本，那个宇宙的人拥有和他们完全相反的味觉），还一起在无数个崭新的墙面上挥洒了自己的涂鸦创意，之后又一起逃离城管的追逐。总而言之，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最铁的哥们。
而所有打算跟自己最铁的哥们告白的人或许都拥有这样几个行为动机：
1.他们已经恋火灼心，再忍一秒就会被自己青春的荷尔蒙烧着；
2.他们足够（或者不足够。这挺难说的）了解自己的铁哥们，知道自己或许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于是心怀侥幸决定大胆一试；
3.他们的哥们真的很酷。
很显然，Miles三条全中。于是，这个终于坦然接受了自己“好像是个自恋狂”这一事实的青年人拉开窗户，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向自己的好哥们兼心上人荡去。
——
距他离家到现在也才不过一刻钟，夜幕已然降临。比常人更好的视力使得Miles在并不充足的光照下也可以轻松发现熟悉的身影。Morales倚在街角的墙上，他戴着耳机，低着头在浏览些什么，冷色的屏幕光映出他已隐隐有了几分成人硬朗气息的面庞。夜光涂料在少年的外衣上显现出来，勾勒出一双粉色的、发亮的眼睛。Morales的身形仍然那样修长、漂亮，只是比三年前更结实了一些。
他看起来与周边的环境如此融洽，却又如此的独特、让人移不开视线，简直就像这整片夜幕都为他一人降下。
然后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Miles走到Morales面前，终于勉强把走路姿态调整回正确的样子。Morales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摘下耳机，抬起头望向他，于是Miles悲怆地发现：虽然他已经非常努力了，但他看起来依然没有此刻的Morales十分之一的酷劲儿。不过反射系统还是令他把手搭上Morales的肩膀，但是这系统已不再可靠，因为下一秒，Miles的眉毛和面部肌肉乃至声带一下子都拥有了自由意志（他突然理解了Miguel看Hobie时的痛苦感觉），具体流程是这样的：
他的眉毛艰难地挑起了一个滑稽的角度，而后便迅速像他们初见时那样耷拉了下去；面部肌肉则变本加厉，固定成了一个只能被定性为“尬笑”的组合，声带则登峰造极，挤出一个声调九曲十八弯，勉强能听出来大概是“hey”的音节。
Morales挑起眉毛。
他们这样尴尬地对视了几秒，Miles的大脑一片混乱，手下意识地又在对方的肩膀上拍了拍，露出一个“嘿好哥们”式的笑容。
完蛋了，他绝望地想。我的调情初尝试失败的天崩地裂，还不如把刚刚那几个小时拿来练习拳击，这样或许还能通过物理方式让Morales失忆。
而Morales终于恍然大悟。
“噢，你想玩这个。”他的声音跟平时比起来低些，染上了一丝不太容易被察觉到的笑意，“那你应该这样做。”
下一秒，来自1610宇宙的少年英雄就被一只温和但又不容置喙的手推到了墙上，另一只手则垫着他的后脑勺防止他磕到墙面。看起来很贴心对吧？但是Morales接下来的行为可一点都不贴心，他在极近的距离打量着Miles，眼神中闪烁着属于掠食者的从容不迫的辉光。更具体点讲，这掠食者的种类是豹子。只有猫科会有这种玩弄猎物的闲情逸致。
Miles懵了。他像一只被抓获的鹿一样僵住了，甚至忘记了把手从Morales的肩上收回来，于是Morales不慌不忙地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按到了墙上。然后他望着Miles的眼睛，说：“Hey.”
他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低沉而温暖，具有某种葡萄酒一样的成熟、丝滑的质感，配合上他那灼热到仿佛在黑暗里发亮的眼睛，令迈尔斯感到自己仿佛要燃烧起来。
“哇哦。”Miles喃喃道，“所以我还是可以看起来很辣的。”
Morales笑出声来：“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自恋了。”
老天啊，连他的笑声好像都要更好听一点。
“你猜怎么着？”42号宇宙的反英雄接着说，“我也觉得你看起来很辣——不过好像这套动作确实还不那么适合你。”他后脑勺上垫着的手离开了，从右侧揉上了Miles的头发，“你还需要多加练习，小朋友。”
“…你让刚刚这段对话的自恋程度升级了。”Miles回答，尝试遗忘自己刚刚语出惊人的尴尬和对方居然对此做出了正面回应的不可思议。他回望着对方的眼睛，努力显得更镇定、成熟、不为所动（拜托，这样一下子就被撩的七荤八素实在是太逊了！），但是完全没有成功，他的声音慌乱而颤抖，就像此刻他正狂跳的心脏。
“还有，你跟我是同一天出生的，凭什么叫我小朋友？你明知道我讨厌被这样称呼。”他又说，声音神秘地随着句子的进程越来越小。
Morales眯起眼睛。“那你就应该干一些成年人干的事情，”
他凑到Miles的耳边，呼吸里灼热的温度染上他的耳廓。
“和我一起。”
Miles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他把Morales推开，少有的失语了。后者站在原地抱起手臂，耐心等待他自己消化话里的信息。
Miles想：老天啊，这是真的在发生的事情吗？我的暗恋对象刚刚是不是邀请我……等等，他真的是这个意思吗？我最好确定一下。
于是他胡乱地挥舞了几下手，终于下定决心摆出那个龌龊的手势。“…你刚刚是这个意思吗？”他问道，声音动摇得几近崩解。
而Morales稳住了他摇来晃去七上八下的内心。他回答道：“是的。”
中了大乐透一样的喜悦涌上Miles的心头。他的暗恋对象确实在邀请他上床！但是这顺序好像有点不对，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被他们忽略掉了：
“…所以你也是喜欢我的？”他有些晕乎乎地问。
“我当然也喜欢你。很遗憾我没有你那么迟钝，所以我早就知道了。”Morales说，微笑起来，“但是看着你犹犹豫豫自我搏击实在太好玩了，所以我一直没有跟你挑明。真是抱歉。”
这烦人的家伙。
“至于我刚刚的提议…”他接着说，向Miles靠近一步，“别告诉我你不想。我们都知道这是谎言。”
Miles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把视线从Morales的脸上移开，点了点头。他现在超开心的，不管是噩梦美梦还是春梦，有几个人能梦境成真？现在他这三种梦境的主角正站在他面前，他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那跟我去开间房吧，Mi amor*。”Morales无比自然地说出了这个爱称，“———不过当然了，如果你想玩的刺激一点，在这里也可以。”
他从没想过西语听起来会这么性感。
Miles赶紧拉着Morales要离开这个地方，中途Morales轻轻把自己的手腕挣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这只手远没有他自己的柔软，纵横的伤疤遍布其上，但与他同样，具有一种年轻的、干燥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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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条评论区长期开放点梗！^^请尽情留言————
*西语的我的爱人。
喜欢的话请留评，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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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障碍
简介：柾国在首尔歌谣大赏表演后累坏了，临时性出现了类似于认知障碍的症状，一部分行为模式变得如同幼兔，因此在没有行程的休息日里引起了骚动。
很短
All国，果中心，ooc，bug很多
友情向
金硕珍在羽绒被里翻了个身，艰难地睁开眼，视野里捕捉到床头柜上电子闹钟蓝莹莹的屏幕。
6:54。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扭动着肩膀和脖子，试图让酸痛僵硬的肌肉好受一点。名古屋连续两天的演唱会后紧接着就是首尔歌谣大赏，FAKE LOVE和IDOL两首歌的舞台彻底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
今天是紧凑的行程间隙里难得轻松的日子，虽然中午还要去公司商讨回归的事宜，上午却可以好好休息
——所以自己到底为什么不睡懒觉啊！
他伸了个懒腰，离开被褥的...
简介：柾国在首尔歌谣大赏表演后累坏了，临时性出现了类似于认知障碍的症状，一部分行为模式变得如同幼兔，因此在没有行程的休息日里引起了骚动。
很短
All国，果中心，ooc，bug很多
友情向
金硕珍在羽绒被里翻了个身，艰难地睁开眼，视野里捕捉到床头柜上电子闹钟蓝莹莹的屏幕。
6:54。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扭动着肩膀和脖子，试图让酸痛僵硬的肌肉好受一点。名古屋连续两天的演唱会后紧接着就是首尔歌谣大赏，FAKE LOVE和IDOL两首歌的舞台彻底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
今天是紧凑的行程间隙里难得轻松的日子，虽然中午还要去公司商讨回归的事宜，上午却可以好好休息
——所以自己到底为什么不睡懒觉啊！
他伸了个懒腰，离开被褥的手臂接触到室内寒冷的空气，让他受凉而瑟缩了一下。
然而真正让他惊吓到睡意全无的罪魁祸首却不是冬日的温度，而是他伸懒腰时脚尖碰到的东西。
隔着棉质布料传来的、柔软温暖的触觉。
金硕珍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在他新宿舍那张宽大的床上，田柾国正穿着条纹睡衣，把自己团成一小坨，手和脚都蜷缩在胸口，皱着眉睡得很不安慰。
被子突然被掀开而涌入的冷空气让他不安地摆了摆脑袋，金硕珍恍惚地放下被子，把忙内包起来，开始思考这21岁的叛逆弟弟什么时候溜进他房间，又怎么会突然像以前一样黏人起来的。
“所以……到底怎么一回事？”郑号锡穿着他的gucci拖鞋走下楼梯来到客厅，视线直直望向和田柾国一起坐在沙发上的金硕珍。
准确地说，那不是“一起坐在沙发上”，因为只有金硕珍是好好坐着的，田柾国却缩在大哥怀里，包括头、手和脚，都以一个看上去并不舒服的姿势弯曲折叠在金硕珍能够以拥抱笼罩起来的区域内。而金硕珍一只手圈着田柾国的腰以免他掉下去，另一只手则在不断抚摸对方的头发，回望郑号锡的神情相当无辜且无奈。
“一醒来就看到你发的消息，我应该是第一个下楼的，其他人还在睡觉。”郑号锡走过来，对着金硕珍说话，眼睛却看着田柾国。
原本低着头放空的田柾国听到他走路的声音，抬头注视郑号锡几秒，反应过来：“号锡哥早。”
“早啊柾国，这不是没事吗？”郑号锡在金硕珍旁边坐下来，“你们在整我是不是？和那个Bangtan TV一样，是在测试谁最早醒——”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止了，因为田柾国抬起头朝着空气中不存在的东西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挣脱金硕珍的怀抱，钻到郑号锡的手臂底下，趴在沙发上，下巴枕着郑号锡的大腿，闭上了眼。
郑号锡：？？？
金硕珍熟门熟路地伸出手，又开始一上一下摸田柾国的头发：“看吧，没骗你，这家伙真的不对劲，很多行为模式都像兔子一样。我查了一下，最接近的症状是‘认知障碍’，因大脑神经细胞病变而引致大脑功能衰退的疾病，患者的记忆、理解、语言、学习、计算和判断能力都会受到影响。但是认知障碍是70岁的人才会得的病，而且发病前会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和记忆衰退，柾国儿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看都不会突然得认知障碍。”
郑号锡还满脑子问号没反应过来，他盯着金硕珍摸头的手，问到：“……你怎么那么熟练啊？”
“你要是经历刚刚半小时我经历的事你就懂了，反正你记住，他闭上眼就是想要你摸他，下巴搁在你身上是兔子划分势力范围的方法，”金硕珍抱怨着，“我今天醒来的时候他在我被子里睡觉，我洗漱完了他正好醒过来，就一动不动睁着大眼睛发呆，我跟他打招呼他也跟我打招呼，然后怪事就开始了。他黏我黏得要死，一开始下床的时候还双手放在地板上弯着腰走路，看我用两只脚他才站起来学我。走到我旁边开始拿脸蹭我肩膀的衣服，仿佛他哪里痒自己摸不到。我问他‘你没事吧’，他缓慢地回答我‘不知道，有点饿‘，我问他‘你为什么在我房里睡觉’，他说‘因为你房间味道好闻’。我刚开始还觉得是忙内难得撒娇——你知道的，他很可爱嘛！即使肉麻我也忍了，后来发现我走到哪他跟到哪，我只能带他去洗漱，结果他特别怕水，或者是讨厌水，我哄他刷牙洗脸都搞了半天。后来去厨房给他做饭，他什么都不喜欢，自己跑冰箱里翻出两根甘蔗开始啃——他到底是熊猫还是兔子啊——啃完了还想干吃生胡萝卜，我给拦下了。现在他还饿着呢，刚刚在沙发上硬扒着我不松手。”
郑号锡听完大哥叽里咕噜一长段废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那眼神有怀疑也有审视意味，显然对大哥跑火车的功力记忆犹新，然后才低下头观察“据说不对劲”的田柾国。
他们是团里最亲近的两个人，按理说如果田柾国在演戏，他会第一时间发现。然而柾国没有展现出任何尴尬的样子，下巴很自然地搁在郑号锡腿上，被金硕珍撸毛的时候还断续地舔舔嘴或者吸吸鼻子，他感冒没好，吸鼻子时会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郑号锡穿了条薄薄的棉裤，柾国那张巴掌小脸贴着在他腿上，传递过来不同寻常的热度。
他顾不得再去探寻真相了：“柾国发烧了吗？为什么这么烫。”他手伸出来，撩开田柾国的刘海去摸他的额头。
“兔子温度就是高的，它们的正常体温是38度-39度。”金硕珍一本正经地回复他。
郑号锡送给他一个白眼：“如果真是认知障碍，他的行为模式是兔子，又不代表他的身体是兔子，难道兔子还能成精化为人形吗？我看柾国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啊！”
金硕珍脖子一梗想和郑号锡辩论，楼梯上却传来脚步声。
“谁发烧了？”顶着乱糟糟蓝发的金泰亨穿着他那条长到盖住脚背的深蓝丝绸睡裤，一边用手指梳头发一边走下来。
“我们在说柾国，他体温有点高。”郑号锡回过头说。
金泰亨扫视了一眼金硕珍习惯性撸毛的手，和郑号锡原本贴着田柾国额头、此刻毫无察觉地滑到对方脸颊边的手，最后注视着正以小动物趴睡姿势团在沙发上的田柾国。
“你不舒服吗？”金泰亨选择先向看上去最不对劲的田柾国搭话。
“——啊？没有啊？”田柾国缓慢地回应，金泰亨耐心地等他的下文，结果那家伙又闭上眼，安心地靠在郑号锡身上。
金硕珍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我在群里说了这个情况，你没看消息？”
“我一直屏蔽群消息的。”金泰亨认真诚实地说，金硕珍无语地摆出他惯有的表情：“唉你们这群不听话的崽子，我给你解释一遍吧。”
金泰亨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郑号锡高，他完全没对金硕珍的猜测有怀疑，甚至补充了很多自己的猜想。
“柾国儿昨天不是病得很严重吗？会不会这才导致了他的认知障碍突然发作？其实这之前早有迹象了，他有的时候说‘我是兔子嘛，大家都知道的’，有的时候又在直播里否认‘我不是兔子，是人类’，这是不是一个先兆呢？”金泰亨侃侃而谈，配上他那张宇宙无敌帅的脸仿佛他在讲得是什么建设性想法。
郑号锡用怀疑的眼神看金泰亨，也许是因为他们中间还隔了一个金硕珍，使得他眼神不够强烈，所以金泰亨完全没有被郑号锡的怀疑动摇，继续天马行空地想象：“他休息好了应该就没事了，有认知障碍症的患者可接受心理及行为治疗，患者家人应该陪同治疗。柾国儿爸妈在釜山，没法赶过来，我们陪他一天就行。”
金泰亨说完，不甘寂寞地伸出手去挠田柾国下巴，后者摆了摆脑袋似乎有点烦躁，但最终乖巧地用鼻尖碰了碰金泰亨的手指。
“可爱。”金泰亨发出目前为止最铿锵有力的陈述句。
“兔子鼻尖碰你是想要和你玩诶！”金硕珍不知为何语气里有些羡慕。
“你早上醒来后查了多久兔子的习性啊？”郑号锡忍不住吐槽，他掏出手机开始在群里打字，将目前为止地发现总结了一遍，末了呼吁道：希望大家醒了可以早点到客厅，我们还不知道柾国到底出了什么事。
发出消息后的五分钟内，朴智旻就下楼了，他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身上的睡衣领子没翻好，往里折着，他把挡住眼睛的刘海往后一撩，三步两步走到田柾国边上。
“来啦？”最早醒来、承受过多信息的金硕珍一脸欣慰的表情——欣慰的是又有人来分担这个无法解释的状况了。
“我带了毛毯。”没睡醒的朴智旻有点起床气，他抖开手上的毛毯，兜头就往田柾国身上一盖，把他给裹了起来，顺手捏了把田柾国的脸：“好像体温真的有点高，给他喝水了吗？”
“他怕水。”金硕珍在旁边说。
“真有认知障碍？”朴智旻两只手捏着田柾国两边的脸，揉搓了一下，后者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音节。
“他会生气，”撸兔前辈金泰亨好心提醒，“我试过了。”
“柾国这样挺好，非常可爱。”朴智旻说。
“我也觉得挺好……”最早发现这个状况的金硕珍接受度已经越来越高了，但他迅速改口，“不不不不，当然不能让他不对劲下去！我们下午还要去公司开会呢！”
两个彩色头发的95亲故对视了一眼，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郑号锡皱着眉点点头：“我们19号还有新加坡的演唱会，在那之前得把这个事情解决。南俊和玧其哥还没醒吗？”
“我去叫他们吧。”金泰亨站起身，原本一直站着的朴智旻立刻坐下来占了他的位子，他伸长手臂捏了捏柾国的耳朵，结果对方猛地一激灵，甩了甩头，黑发就像是柔软的兔毛一样飞扬。
“别捏耳朵！”田柾国小声说。
“别捏他耳朵。”金泰亨重复，他已经走上楼了，又往下走了几步好让朴智旻看到自己的脸。这位好奇的撸兔市民显然在朴智旻还没下楼的五分钟里试验了很多与兔相处的方法，他苦口婆心：“捏耳朵会被咬的，虽然不疼。”
“会被咬吗？”朴智旻微笑。
“……你别。”金硕珍想阻拦朴智旻再次伸出的小手，然而对方已经精准地又捏了把田柾国隐藏在黑发下的耳朵，这次是从耳廓尖开始一路摸到耳垂，然后又顺势沿着后脑勺的线条摸到脖子，衣领里的温度依旧很高。
田柾国抬起上半身，瞪着兔眼张开兔嘴想咬，看清朴智旻的脸又辨认了一下，才缓慢地叫了一声：“JIMINSSI早。”
朴智旻：(养兔真快乐)
不出意外，闵玧其最后一个下楼，说是最后一个，其实和金南俊没相差多少时间。
等他慢吞吞走到客厅，就看见四颗脑袋围着沙发上的田柾国眼巴巴地看，不知道情况的或许还会以为是乐透开奖或者是珍稀动物全球巡回展出。
“JK啊呜啾啾啾啾！”背对着闵玧其的防弹大哥金硕珍嘟着嘴，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语气词，高举手指，捏着一片紫色的色拉叶，在田柾国眼前来回晃荡，后者的视线很给面子地追随着幼稚大哥的手，潮湿闪亮的兔眼很专注。
闵玧其怀疑金硕珍再继续逗下去的话，可能会惹得兔子急眼咬人。
一旁的金泰亨和朴智旻举着手机录小视频，郑号锡手里端着一盒刚拆封的色拉盒子，另一手拿着一小截煮熟的胡萝卜，正在排队等投喂。
金南俊站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愁容满面地给公司打电话：“……你问经纪人哥？他今天不在。是啊，我们试了很多办法，柾国自己回答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理睬人……谁知道他还能不能跳舞？现在沟通都是个问题……哦他乖倒是很乖的，摸摸头挠挠下巴就躺下来了……我们下午带他来公司看看？”
打完电话，金南俊手插在兜里俯视田柾国，嘴里还在自言自语：“他怎么不是鹿呢？”
“好了各位，别再逗了，再逗孩子要哭了。”闵玧其嘴上说着劝阻的话，手却迅速越过五颗脑袋，呼噜了一把田柾国的头发。
“兔子会哭？”金硕珍对兔子的习性仍旧保持着极大的探索欲望，似乎试图在田柾国这个人类身上发现兔子的奥秘。
闵玧其熟练地无视了大哥的话，问田柾国：“渴不渴？”
“渴”这个属于人类的字唤醒了田柾国身为人类的感官，他忘记了自己怕水的天性，犹豫地点头承认：“渴。”
“冷不冷？”
“有一点……”
闵玧其从口袋里掏出电子体温计，在田柾国耳朵边嘀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数字。
“行了，他重感冒加发烧，给他倒杯水，加点退烧药，想办法哄他吃下去。光吃蔬菜营养不够，还是得做点肉啊饭啊之类的，没时间就跟经纪人哥说一声，拜托他等会儿送过来。下午公司开会别带他，让经纪人哥守着，休息一会儿。”闵玧其雷厉风行地一通命令。
金硕珍愣愣地听完，抓住了一个不重要的重点：“怎么哄？”
“哄小孩还不会吗？说点好话唱唱儿歌，不要提醒他兔子的天性，用人类专属的语言，比如说喂他喝水不要说‘喝水’，得说渴的话就喝这个。”闵玧其身上莫名开始散发伟大的父性光辉，金硕珍用很尊敬的目光看着他。
“哥，你真的厉害。”朴智旻崇拜地说。
“玧其哥说这么多话不容易，吃完早饭的孩子照顾一下柾国，剩下的赶紧解决早饭，等经纪人哥来我们就得上车了。”郑号锡开始处理现场，对一大早的骚乱做出总结性发言。
撸了一小时兔的金泰亨终于意识到他们没考虑到的问题，在一旁小声说：“柾国万一明天还没恢复原样怎么办？”
他的担忧并没有被繁忙的其他成员听到，对于金泰亨来说，那只是他片刻的自言自语，很快就忘到了脑后，他旁观了几秒金硕珍哄孩子喂药的场面后，就上楼去换今天要穿的衣服了。
兔子的视野和人类不一样，人类能看到三种颜色，但兔子的眼睛只能接收蓝色和绿色两种波长，它们的世界只有深深浅浅的蓝和绿。
并不是能让人愉快起来的颜色，但好处是不会太过热烈，给人一种沉静、冷清的印象。
田柾国咂巴了两下嘴，嘴里还残留一点微薄的苦味，金硕珍给塞了糖，但是那点糖压不下退烧药留在舌根的感觉。
他的大脑浑浑噩噩，一部分是因为发烧所带来的虚脱感，另一部分是因为他的能量终于燃烧殆尽，连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了。
偏偏他是一个无法停下的人，如果跑不动了，就只能思考。
他天性比较敏感，容易付出爱，也容易收到恨。当身体沉重到仿佛要被地心引力拉进深渊里了，往下坠落的时候，他还会去想，自己哪里做错才要被推下深渊。
做人很辛苦，所以在身体和心理承受的压力双重透支的时候，他难得选择了逃避。
逃避一天也好，与人类田柾国所面对的责任短暂地告别一天就行。
成员陆续离开宿舍的时候，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隐约听到一点动静。他记得今天要去公司开会的事情，但想多了就开始头痛。
是我生病太严重所以把我留下来吗？我又一个人了吗？我拖后腿了吗？
不对，还有阿米。
可是阿米也不是全部都喜欢我的，而且喜欢的也只是一部分的我，我能依靠阿米吗？
时间过得太快了，要做的事太多了，我怎么可以这个时候生病？真没用啊……
身为兔子的田柾国胡思乱想着人类世界的烦恼，睡着了。
TBC
如果有后续的话就是他长兔子耳朵！后半部分写不下去了，本来这篇是15号后有好久没他消息很想念的时候才开写的！
日食山
日食山
*私设/闵玧其×田柾国
*BGM：목소리 -- 郑承焕
*
灾难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疾病会时时困扰我们
使短暂的生命也变得漫长难捱了*
*
听说我妈妈是个釜山女人，她生完我之后就回了乡下。我可能有过短暂的寄养生活，也许是接生婆、送奶工或是别的什么职业、什么样的人，但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更清楚的记忆是八九岁开始的流浪生活。听说的事情对于亲身经历来说总是没有什么真实性可言。
给我讲这些的是我的外婆，十岁的时候我“被”认祖归宗。原因是我偷了她的钱包，她冲出来要打我，结果发现了我胳膊内侧的一个小小胎记，她曾听她的二女儿——我的母...
日食山
*私设/闵玧其×田柾国
*BGM：목소리 -- 郑承焕
*
灾难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疾病会时时困扰我们
使短暂的生命也变得漫长难捱了*
*
听说我妈妈是个釜山女人，她生完我之后就回了乡下。我可能有过短暂的寄养生活，也许是接生婆、送奶工或是别的什么职业、什么样的人，但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更清楚的记忆是八九岁开始的流浪生活。听说的事情对于亲身经历来说总是没有什么真实性可言。
给我讲这些的是我的外婆，十岁的时候我“被”认祖归宗。原因是我偷了她的钱包，她冲出来要打我，结果发现了我胳膊内侧的一个小小胎记，她曾听她的二女儿——我的母亲描述过。她认定了我是那只漂流的蒲公英。
那时候我从不知道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也可以跑这么快，事后她告诉我这是因为她曾无数次地追着她逃跑的女儿们。我曾不懂为什么我的妈妈、大姨小姨都要逃离她，后来她把我卖给了一个中餐馆做洗碗工，我想我懂了个大概。因为我是男孩，至少不需要被卖给老鸨或是三天不刷牙的肥头男人，从这一点上来看我运气还算不错。
但我也有不懂的事情，听她说我妈是跑得最快最远的，但是为什么我妈还是做了陪酒小姐呢？她说起这件事来很气愤，因为回了釜山的我的妈妈没能给她带回多少钱，还拖着刚生育过的脆弱而疲软的不再新鲜的身体。我外婆认为她给我妈妈找到老鸨比我妈自己找的要好。她还算得上是个好母亲，毕竟看着女儿这幅样子，她没再让她去做什么接客人的活计。我妈妈被留了下来，照顾我的舅舅，直到两年后染病死去。
关于妈妈的记忆，我只有这么多。这也算不上记忆，只是某种意义上被添油加醋又被掐头去尾的一些单方面判定。我的妈妈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我也许曾怨恨过她将我抛弃，但长大后我又开始思考，也许这算不上什么抛弃。我对我素未谋面的妈妈有了些怜悯心，或许她那时候也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她曾想带我一起走，或许我并不是她某个未做好防护工作的意外产物。她也许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又也许她曾爱过我，但也短暂地恨过我。只是我的判定和外婆的判定是一样没什么根据可言的，所有的也许都只是我的也许而已。这之中唯一的真话是，妈妈是个釜山女人，三岁时举家搬到大邱，十九岁时跑到首尔，曾是最风光的小姐（我看了她的照片后这么猜测的），二十一岁时生下了我，二十三岁时死去了。她像一颗蒲公英一样，漂流过，又凋谢了。
妈妈是釜山人，但我哪儿的人都算不上。也许我是没有家的人，因为我出生在一颗蒲公英上，我是一颗幸存的种子，虽然没能扎根，但没有在漂泊中死去。
那时候外婆追上了我，她原本要对我破口大骂，我已经听出了一个气音，但她突然转了话头，她说，你是不是小玧其？
可其实我并没有名字，我的称呼包括但不限于：那小子、那小混蛋、那个没妈的臭崽子。如果这算上是我的名字，我不知道该挑选哪个作为我的名字写到身份证上。这些称呼因为加上了爱恨交织的形容词，例如小，例如臭，我并不觉得很难听。这就和新生儿会被叫做小宝宝是一样的道理。以后，我行走在大韩民国的土地上，拿出我的身份证，上面写着：那小子、那小混蛋和那个没妈的臭崽子，我都会应下。因为这些都是实话。
这和“小玧其”也没什么区别。可我终究要用着闵玧其这个名字生活下去。
就像我对妈妈没什么印象，妈妈对我也没有什么印象。我猜测她是这样向外婆描述我的：我在首尔生了一个孩子，左臂内侧有个疤痕胎记。至于她如何描述我的父亲，我不得而知，也很难猜测。凭借着这枚疤痕胎记，我被来首尔走访亲戚的外婆带回了大邱乡下的家，成为了我的小舅舅的新佣人。但由于我的年纪比他小了点，只能做他繁忙的读书生活里的小玩物。
等他终于去市区读高中，我也就得以拜托了每日被他嘲弄和扔东西的生活，被我外婆扔回了釜山。我的青春期的起点，就是釜山一家生意还算兴隆的中餐店。我后来怀疑我的外婆带我回去并非是有什么血缘力量、亲情感召或是女儿的遗愿促使，她需要一些钱，而一个健全的男孩可以她完成这些任务。他毕竟只是一个不争气的女儿的野种儿子，她莫名其妙拥有的外孙，与她本身疼爱的小儿子相比，理应拥有低贱的命运。
很久后我想起这段糟糕的童年生活，会觉得正是这样的遭遇锻造了我在忍耐这方面的可贵品质。倒是柾国听完后总会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个看个胡编乱造的伤感电影都会流眼泪的笨孩子对此总是泪眼汪汪，小狗一样抽着鼻子，他怕埋怨我的外婆和我的小舅舅会使我不舒服，因此总是不停地问我痛不痛，我答忘了。他说我这是在安慰他，我说不是，是真的忘了。
只是会记得那些遭遇，但皮肤上的痛感确实是消失了。
*
我的青春期就在碗池的泡沫、千奇百怪的客人、与实习厨师金南俊争论糖醋肉是蘸着吃好吃还是倒进酱汁中好吃里开始了。这时候我成年也还没几年，但每次金南俊又把厨房搞得稀巴烂，我总是出面帮忙说话。
我的经历与很多人相比也许算不上可怜，至少我是活着长大的。对于经历什么人生大事，遇到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我都没有特别的概念。有一次南俊的表弟搬家，我陪他去帮忙，他表弟留下了一座破旧的钢琴，我过去随随便便拍了拍摁了摁，听到了叮叮咚咚的声音。他的表弟以为我对这个有兴趣，于是很大方地说要送给我。这是他童年时的玩具，但学得不怎么样，谈不上珍惜或是有什么纪念意义，在老房子里挤占空间，吃了不少灰。对于别人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好像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强大意义，但我还是把它搬了回去，用的是餐馆进菜时开的皮卡。这架钢琴在我的一些努力下，换到了餐馆仓库里吃灰。这成了我生命中一个模糊的概念起源。
偶尔，只是偶尔，晚上我睡不着，从餐馆三楼逼仄的卧室里跑进仓库，会弹那么几下，对着南俊表弟送的已经破损泛黄的教程和琴谱，开始漫长的求索之旅。金南俊以为来了个对音乐感兴趣的小偷，举着棒球棍下来，我挑挑眉，问他是不是听到了，他说没有，但很愤怒地质问我走就走了，为什么把电暖风关掉。
一个人吹一个人不吹，不如都不吹省钱。我这么解释。金南俊无比愤怒，我难得愧疚一次，就带着珍惜听众的心，用我学会的第一首世界公认名曲《小星星》给他平复心情，第二天我们都感冒了，花了两万六千块买感冒药。我的攒钱计划第一次破了产。
我的攒钱计划第二次破产是给田柾国买了杯奶茶。在很久后的一个平凡的季夏夜晚，暴雨倾盆，我正要拉卷帘门上楼的时候，蹲在店门口的田柾国拉了拉我的裤腿。我吓了一跳，猛地把卷帘门拽了下来，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但十七岁的田柾国反应比我还要大，他呼地跳了起来，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连着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说完之后捂着嘴角。他说话声很小，但很着急，于是牵动了他嘴角的伤口，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雨下得很大，田柾国浑身湿透，在雨幕里轻轻发抖。他眼睛里都带着昭昭雾气，显得脸上的伤口更加可怜。我警惕地盯着他，他隔了好半天说，哥哥，能不能给我一杯热水喝。我很少被什么牵起回忆，但他的样子让我觉得心里古怪。我把他扯到伞下，拉他进了便利店，从保温柜里拿了一杯奶茶。三千块，真的很贵。咬着吸管的柾国在那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像怕我下一秒就要殴打他一样。
我的十七岁是没有什么梦想可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怎么又快又干净又不会打碎地把碗刷好，在不断地摸索中我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刷碗秘籍。但十七岁的田柾国的梦想是成为歌手。在这个又一次因为他的理想而和家人大吵一架的他的生日，平凡的暴雨天，田柾国愤怒地离家出走，由于走路不好好看路，撞了小混混，被暴打一顿。
我觉得糗死了，但也可怜死了。在人生里非常重要的一天里，他经历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最后终于被我的三千块救了命，我认为这杯奶茶还是比较无所物有所值的。十七岁的柾国本意是想去酒吧买醉，但他没有成年，且在路上就受了伤。在暴雨中漂泊的时刻，他找到了这条街上最后一家由于店员闵玧其还在整理碗筷所以尚未关门的店，还是中餐馆，这很轻易地引起了他巨大的饥饿感。
我觉得很好笑。
“就算要去酒吧，你也该走另一条路，这条街上全是餐馆。”我说。柾国还是很可怜，埋着头答道：“……可是我饿了。”
人类的善心总是突如其来，我又觉得这个可能在当时影响了我外婆，这种善心品质会是流淌在我们家族的血脉里的吗，很难说，但我给柾国买了羊肉串让他垫肚子，又把他带了回去，打发他去洗澡，他看起来有点惶恐，我踢踢他的腿，说要卖他早就卖了，怕什么。柾国摇摇头，犹豫着回答道：“可我不太敢在别人没洗之前洗澡，对不起，哥哥，您先去吧。”我感到晕眩，这好像是个很怕生的小孩，但面对小混混们的痛骂，他竟然毫无畏惧，还敢硬扛下一顿打。再晚一些时候，考完驾照的南俊回来了，刚洗过澡的柾国立刻站直了身子，紧握着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小声而局促地说“您好”。他的脸红得像秋天的苹果。
南俊对这颗苹果的到来感到惊奇，我简要地介绍了这颗苹果的来历，苹果几次想要开口修正或补充，但都被我用眼神给压了下去，南俊听完后露出痛惜表情：“小朋友，人生第一课就是不要为了保护钱而和小混混们打架，钱财是身外之物啊。”
我震惊了，我的本意是想突出钱对人们生存的重要性，我完全想不透金南俊的脑子是如何拆解分析这句话的。后来我明白了，他那天考驾照又把人家车搞坏了，于是又对人生有了新的参悟。但那时候，田柾国是不懂我的苦心的，他被金南俊随后发表的金钱观说得五迷三道，张着嘴巴愣愣地听，时不时点点头，好像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
逼仄的卧室迎来了第三位住客，晚上柾国和南俊睡在那张偏大的床上。半夜南俊去喝水，我坐起身看了看田柾国，他微微张着嘴巴睡得天昏地暗，像是把一切都忘记了，是没有烦恼的样子。他穿着我的背心和短裤，正抽条的身子，撑起身子的骨骼看起来硬邦邦，又热腾腾。脸颊、臂膊、肩颈上都是伤痕淤血，他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好好睡着。这些伤口不会是他的英雄勋章或是什么伟大的见证，但我猜他还是会很骄傲地想起自己为理想献身的时刻，这是小孩子的本能，他们的世界里不会有后悔二字。
收留柾国这件事不在我的人生清单里，他是个健康的拥有家的人。早上我醒过来，他还在睡，被我捏住鼻子后还能用嘴巴呼吸继续睡，我很无语，却突然发现他的嘴巴下有一颗小痣。我不懂什么面相学，人们总是有些一厢情愿地执意将命运托付给所谓的上苍，我觉得这是很蠢的事情。比起思考柾国这颗小小的痣有什么深奥的命运意义，我反而先想到他出生时，父母看到这颗小小的黑痣，会不会说，喔，这是我们儿子的胎记呢。
胎记就像是某种情感和关系的见证与链接，可能代表着血缘，也可能代表着一个家。
柾国不肯走，我踢他的屁股：“赶紧滚。”
“我不要，我不想走。”柾国小声但很认真地说，“我要留下来，和哥哥们一起打工。”
“我把钱给哥哥们，”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匆忙补充道，“哥哥们让我住在这里就行了。”
我在那一瞬间觉得柾国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孩，他好像是从原始社会里来的，生命里只有快速转换着的喜怒哀乐这四种基本感情，只是一杯奶茶和一张床、一次热水澡就会让他相信你是全世界最善良的圣人，能够让他坦白而真挚地讲出自己某些小小心愿，或是付出些什么回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完全善良的人吗？不好说。反正对一步三回头的柾国保持漠视态度的我不算，但我也没那么糟糕，至少我没让柾国把衣服给我洗了再走。很多时候比起成全或者成就谁，活着对我来说更重要，钱也是。南俊举着铲子偷偷观察完了全程，摇着头说：“哥怎么这么狠心？”
我抽着烟往厨房走：“你把你的存款给我。”
“你就收留他？”
“我就立刻辞职去过新的好生活。”
南俊还没说话，老板娘就在柜台后大喊道：“闵玧其！你又抽着烟去厨房！”
操。工资又飞了一千块。
两天后柾国又来了，没再穿着他那套黑帽外套，乖乖穿着校服，打着领带，背着巨大的黑色书包，看起来是个乖学生。他坐在店里靠门口的位置，我刚进完菜回来，一进门就对上他的视线。想不发现他是很难的事情，我还没进门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我。
柾国正咬着奶茶吸管，看见我又噗地吐掉了，张着嘴巴很迫切地看着我。我看见他旁边是一盘糖醋肉，肉和酱汁分开放。靠，受不了，金南俊又他妈把肉炸糊了。我们这家中餐馆生意之所以算得上还行，主要是因为这附近就这么一家中餐馆，但是我常常怀疑按照金南俊这个实习转正后还是无法言状的水平，我们其实离倒闭不远。我也不懂老板和老板娘的心，也许是因为他们和那天晚上的田柾国一样，会很笨地听金南俊讲些人生哲理。但我懒得听。哲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几乎能想到金南俊又把厨房折腾成什么样子又留给我多少个脏碗等我收拾了，因为他现在根本不敢出来见我。我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往厨房走，田柾国推开奶茶跑到我身后跟着我，小声喊玧其哥玧其哥。
老板娘连忙探头道：“客人，不好意思，后厨您不能进。”
田柾国立刻说：“老板娘，我要应聘您这里的洗碗工。”
老板娘一愣，我趁她开口前把田柾国拉了过来，推着他往厨房走：“行，今天开始试用期第一天，一共三十天没工资可拿，不包吃不包住但可以偶尔蹭饭，洗不干净碗就罚你多洗，打碎一只扣一千。”
原始社会来的小朋友似乎不懂这霸王条约的真正威力，展现出了无所畏惧的可嘉勇气，仰着头笑出一对小兔牙，眼睛亮亮地认真说道：“好的，闵前辈！”
当晚原始社会的小朋友上了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课，如何把碗洗干净，如何理解金南俊的厨艺思维。
田柾国成为了中餐馆里第三名服务生，主业是被我盯着刷碗，副业是晃荡着小兔牙招呼客人，工作时间是不需要上晚自习的放课后。他和他的朋友们道别后，甩着书包跑进来，大声问好：“老板老板娘晚上好！玧其哥南俊哥晚上好！”老板娘对这个不要工资的小帮手满意得很，多分一些糖醋肉给他。我放下筷子说：“田柾国，糖醋肉是蘸着吃好吃还是拌着酱吃好吃？”金南俊一听到这个问题，立刻也放下了筷子，和我一起注视着田柾国。
“呃，”柾国愣了一下，“蘸着吃？”
我摇了摇头，金南俊面露笑容。
柾国立刻改口：“拌着酱吃！”
我还是摇头，金南俊保持笑容。
柾国慌了：“那、那怎么吃？”
我伸手捏他的脸：“吃你的得了，吃饱了来洗碗。”洗碗时候柾国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金南俊真挚地说：“用你喜欢的方式吃就行了。”柾国很茫然：“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我说。
柾国苦着脸：“什么呀。”
他同时也正式成为了餐馆三楼逼仄卧室里的第三位住户，但只是偶尔。他也是在仓库里吃灰的第四个生物。毕竟我的钢琴也是有生命的。他第一次见到我的钢琴就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缠着我要我给他弹，我忙着给他挪东西吃了一肚子灰，气得想踢他，冷着脸说：“自己弹！”
“我不会啊。”他茫然而无辜地拽着脸上的小绒毛说，然后又突然兴奋起来，“哥，你会弹琴怎么不早说啊？”
“说了能当大韩民国第一富豪吗？”
“嘿嘿，能当釜山第一艺术家。”
“当艺术家有个屁用，艺术又不能当饭吃。”我拍了拍手上的灰，“过来跳你的舞吧，未来的釜山第一爱豆、歌手、舞蹈家。”
他又嘿嘿地笑了，好像有点害羞，走过来又说：“玧其哥，要不你教我弹下琴吧。”
“没空。”
“就一下。”
“我忙得要死了，吃了一肚子灰看不到吗？”
“我交学费呀！”
“学哪首？”
我的求索之旅如此漫长，当然还没达到能把千万首钢琴曲弹出花样的至高境界。柾国露出兴冲冲的激动表情，我赶在他开口把琴谱摊开，指着永远的名曲《小星星》面无表情地说：“本日限定，只能这首。”他还是挺兴奋，坐到我的旁边，一脸期待。我不懂他对生活十足的热情究竟是哪里来的。可能别人是吃饭，田柾国是奇迹永动机，油都不用加。我慢吞吞地开始摁键，他带着很纯粹的笑容，小声哼唱了起来。
柾国的声音也有点梦幻，不细弱，也不是冷冷硬硬的。温柔又顺滑，偶尔叽里咕噜的，尾音模糊不清。他唱歌倒是很好听，也许因为有着这样漂亮的歌声，所以从小就想要唱给别人听，长大了，遇到了某个愿为艺术献身但只能哭哈哈上班下班的教师听众，被他的“你应该当歌手”的赞美吸引，于是和家里吵架也要唱，跑来中餐馆洗碗也要唱，和我一起坐在仓库里吃灰，也要唱。
他兴致勃勃拍着手要我教他，我站起身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背，靠在琴边说：“先把背挺直。”
“哥刚刚也没挺直啊。”
“你是老师？”
柾国吐了吐舌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唇下小痣都在跃动。他交上来的学费是一杯奶茶，加了一堆配料，产地是正规奶茶店，所以卖四千块，真是贵得要死。人可能都觉得死亡是可怕的事，所以觉得被甜死就不会太痛苦，柾国喝得津津有味，我看他眼睛时不时瞥向我这杯，干脆递了过去。他摆摆手拒绝了。
“我最近要减肥了。”
“长个子的年纪减什么肥？”
“我要参加面试了，哥，”黑夜里，柾国的眼睛亮闪闪地，“下周有公司举办练习生招选活动，我报名了。”
他拽了拽我的袖子，“玧其哥，要不要来看啊？”
我把奶茶塞进他手里：“喝你的吧。”
像我的攒钱计划会破产一样，柾国的爱豆之旅也会有出师未捷的时候。我正在店里刷碗，柾国垂着头回来了，脸贴着我的胳膊，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堆什么，我把泡沫蹭到他脸上，他红着眼睛躲不开，一颗金豆豆就砸下来了。
“我失败了，”他抽噎着说，“我、我……”
“你唱歌忘词了。”
他抬着眼睛，好像被稍微安慰到了一些，又好像更难过了地说：“哥、哥去看了啊？”
“没看，我猜的。”我说，“你紧张的程度从前一天晚上把金南俊折腾失眠就能看出来了。”
柾国的状态彻底变为了“更难过”，低下头小声哭了起来。他就这样迎接了十七岁的人生之痛。多年后他只会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而已。这样的挫折和痛苦，在十几年后就会因为新的挫折和痛苦而变得非常不值一提，但对于这时候的他而言，这确实是人生中最让他难过的事情。
我擦干净手，拎着他去了厨房后门，点了根烟：“你离家出走那次都不哭，还大着胆子找我喝奶茶，都忘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一个陌生人和一群陌生人有区别么？都是人好不好，还是你把我当萝卜啊。”我揉了揉他的后颈，“田柾国，别因为一次失败就难受成这样，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呢？”他抹着眼睛说。
“少拿脏手擦眼泪。”我从他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你这处女座有时候还挺不合格的。能有什么比如，你以后经历多了就懂了。”
田柾国此刻也许不懂，也许似懂非懂，总之他渐渐平静下来，我觉得在当人生导师这方面，我可能比金南俊更强一些，只是我比较深藏不露。柾国吸着鼻子说：“玧其哥，你以后少抽点烟，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忍不住笑了：“要你管我？”
但我还是把烟扔到了地上，碾了两下，踩灭了。我给柾国顺了两下头发，说：“柾国，以后当歌手了，压力再大也别抽烟。”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副好嗓子，别浪费了。”
我没告诉柾国的是，那一天我其实去看了他的面试。像所有老套的故事那样，我站在很远地地方，看他难过地坐在一边，偶尔抬起头张望四周，又很慢地把头低了下去。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又转身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很容易想到了我破碎的童年。离开接生婆、送奶工或是别的什么职业、什么人，过上流浪生活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难过地坐着，等待别人的拯救。但我最终谁也没有等到，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站起来，又去偷面包或是和小野猫抢东西吃。我艰难但站立着活了下去。
没人会被你等到，人总得自己站起来。柾国是原始社会的小朋友，要学一些现代社会的人类生存法则，然后保护他的原始社会。我在心里想，这可能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人生第一课。
柾国人生中的第二次挫折是到了年底要期末考试的时候遭受了繁重的课业折磨，这严重压缩了他追梦时光。有一次因为英语听写不合格，他一边刷碗，一边嘟嘟囔囔背单词。金南俊一边切菜，一边憋笑，我实在受不了了，过去捏着他的后颈说：“你给我去一边儿逮着。”
兔子的后颈有厚厚的皮毛，轻而易举就能被人类拎走，柾国挥着手反抗：“Stop！我还没有背完我的Unit two！”
“管你吐不吐，去一边儿写你的作业，别给我添乱。”我拿过塑料手套开始干活，柾国眨着眼睛说：“玧其哥，你大发善心的样子真的非常cool。”金南俊的菜刀摔到地上，他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既要忙碌课业，又不想放弃伟大的梦想，柾国好几次在仓库里和大葱白菜一起睡着。前一夜下了雪，仓库被厚重的雪花埋葬在世界的角落里，我淌着雪游过去，拎起靠着我的钢琴睡得瑟瑟发抖又前尘尽忘的柾国，他的耳机线绕着他的脖子，我真怕我再来一会儿他不被冻死而是先被勒死。我使劲儿捏他的脸，把他的口水捏了回去。柾国迷迷瞪瞪醒过来，往我肩膀上蹭，我拿他没辙，拉着他的手拍他的脸，他晃着脑袋，好半天才聚焦成功。
“你真有本事，在这儿睡。”我拽着他起来，他一边傻气地笑出声一边往我身上靠，“我不起来喝水你就冻死在这里吧。”
“哥撒谎，哥半夜不起来喝水的。”柾国嘿嘿笑着，“玧其哥是大好人。”
“为了餐馆生意不被冻死的臭小子影响，我只能牺牲我自己的睡眠时间，行大礼给我。”
“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给哥。”柾国停下身，摊开左手，右手指在上头行礼，随后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翻找起来，“这是给全世界最善良的玧其哥的报答。”
他非要拉过我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推开我的掌心，然后在里面放了两张门票。
是下星期在果川开的一场小型拼盘，根据我有限的听闻，参加者算不上什么很有名气的爱豆和歌手。柾国轻轻地挠了一下我的掌心，又变得很不好意思：“玧其哥，我想邀请你一起去。”
我送给柾国的第一份礼物，是他生日的时候离家出走，我买了一杯奶茶给他。柾国送我的礼物，是他小心又热烈的一份邀请。
“我不喜欢爱豆们的歌和舞。”我顿了会儿，说道。
柾国一愣，窘迫地摸了摸鼻子：“但是……我想和哥一起去。”
“为什么？就这么确定我会答应你吗？”我还是摊着掌心，门票和柾国热乎乎的指尖一起搭在上面。新年就要到了，冬天也变得越来越冷，柾国的鼻头在仓库里冻出一层薄红。他绕着围巾，背着他的大书包，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我不喜欢寒冷的冬天，饭菜总是很快冷下去，裹着一层粘稠厚重的油脂，人们体内的热气却被抽空，只好也给自己裹上粘稠厚重的保护罩。厚重变成沉重，谁也不认识谁。冬天是生命死去的季节。
但柾国却像不会枯萎的枝桠，热腾腾地舒展着，接住漫天的落雪。我也许曾在某一刻嫉妒这样蓬勃的生命力，却又无法对这样的热量说一句难听的话。世界被强硬地分割出很多层级，上等的人都在山顶，只看得见天空。下等的人站在山下，云雾缭绕，连山的全貌也看不到，柾国却哪里都不在，他像有翅膀一样，想飞得高一些就高一些，想低一些就低一些。我是他飞低、远离天空时遇见的人。
他总是一头热地念叨着他的梦想。我猜测这两张门票里有他省下来的饮料钱、老板娘付给他的微不足道的小小补贴，也许还有他积攒了很久的零用钱。柾国是这样生活着的。他吸了吸鼻子，慢慢笑了起来。
“因为，”柾国捏着我的手指说，“因为我想和哥一起去看。”
“我不知道送给哥什么哥才会觉得最宝贵，对我来说最宝贵的可能是我那些很遥远的梦想，我把它们送给玧其哥，因为哥其实一直在理解我、支持我，”柾国小声又认真地说着，像很久前说要留下来打工，钱都给我和南俊那样，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呼出的热气团凝结成挂节在灰尘上的明亮剔透的水珠，“所以如果我能让哥稍微开心一些就好了，我希望哥不总是待在这一个地方辛苦忙碌着。”
小时候，我刚被接回大邱的时候，听不太懂大邱的方言，周围的孩子总是笑话我。我慢慢习惯了一个人在角落里玩，等待着我的小舅舅又需要奴仆时对我进行恐怖召唤。我总是能多在外面玩一会儿就多玩一会儿，外婆举着剪刀和没处理完的白菜出来找我，我不想帮忙，就偷偷跑掉。像我妈妈那样。
但事实上，其实我很早前还没被她带回去之前就习惯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玩了，也在真实的生存游戏里练就了一身快跑的本领，只是因为年纪小腿还短，所以总被提起来抓回去。外婆把我扔到泡菜盆前，用力戳我额头：“就不能好好在一个地方待着吗？”后来很难再跑掉的时候，我就翻看着我的小舅舅扔了的废旧教材，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发现了，我总是呼吸很轻，也学得很快。
我在首尔流浪的时候，一旦对一个地方产生依赖和留恋的感情，想要在那里常住下来，很快就会有噩运找上门来。周围的乞丐都会知道这里有个好欺负的小流浪汉，什么东西都守不住。这些事可能在某些程度上刺激了我的反叛欲望，使得我到了釜山，有了相对稳定的生活之后，就想在这里不出去了。我不知道是想证明给谁看，我是可以守住什么的。这又不是什么人间地狱，我像一颗石头一样在这里静静消磨时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坏事。
但柾国总想把我放到他的翅膀上。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没有飞鸟会带着一颗石头飞，除非田柾国是乌鸦，他想喝水。但是这个故事不是被证明是假的了吗？所以我也不懂，柾国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我去看他的天空和大海。很久后金南俊分析说：“这可能是一种小孩的本能。”
“他确实像还没长大的样子。”
“不是这个意思，”南俊合上他的哲理书，“哥，他有一种想要把喜欢的和在意的分享给你的本能。”
金南俊又在说狗屁的人生哲理了。
但我们最终没能去果川，因为在出发的前一天，我的小舅舅来了。外婆去世以后，舅舅的生计来源除了外婆留给他的遗产，还有一个就是我了。我在釜山的中餐馆做着零碎的活计，吃住都从工资里扣，但仍要不停地支出给他。我保护不好我的钱，于是我的守护计划好像还是失败的。
小舅舅在餐馆门口堵住了我，我拍了拍南俊，让他送柾国几步。南俊还没说话，柾国先跑到了我面前，拽着我的袖子说：“玧其哥，没事吧？”
我揉着他的头发让他回家去，小舅舅咬着烟说：“你玧其哥欠了我的钱，你替他还吗？”
“回家去。”我推了推柾国。
“呀闵玧其，听不到长辈在讲话吗？”
“玧其哥欠了你多少钱？”柾国不松手，非要站到我面前，我盯着他还比我矮了点儿的身子，瞧着他圆圆的后脑勺，没忍住笑了。
笑完了我拍拍南俊：“赶紧把他带回去。”
结果南俊也跑到我面前来，严肃道：“做事总要有个限度吧，你从玧其哥这里拿了多少钱了。”
刹那之间，我有了种当爹的感觉，可我的儿子们好像都不太会打架。在这场二比一的对峙当中，作为核心人物的我却好像被边缘成了一个围观群众。我思考着该如何用语言交流把这件事解决，小舅舅却突然扔了烟，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在漫长的洗碗练习中练就了一个迅速抓住将要掉落的碗的绝佳本领，在三个人里，又白又软的柾国看起来就好欺负，但也离我最近。呵护我的碗可能是我的本能。
我原本让他俩一边去，省的被说多打一不公平，但柾国天生有种倔脾气，南俊对他说的“玧其哥说了不能多打一这不公平”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他已经是为了捍卫梦想而和小混混们战斗过的人了，虽然他当时是单方面挨揍。事情的最后是我舅舅落荒而逃，他没什么门路，除了放狠话也没什么别的报复本领，有的话我也能处理。倒是柾国，也不管脸上的淤青，大声喊了回去：“你还来找玧其哥的话我才不客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他突然竖起来的兔子耳朵，我没忍住，拖着他的耳朵带走了他。
对于未能参与柾国梦想之旅的某一站这件事，我还是有些愧疚的，我很少感到愧疚，上一次的愧疚对象是半夜失去电暖风的金南俊。我给柾国涂了点擦伤药，他一边给他家里发信息说今晚住同学家，一边嘿嘿抬头朝我笑，扯到伤口，又拧一下眉毛。
“田同学勇气可嘉啊。”我捏着他的鼻子说。
“还好好好，”柾国笑弯了眼睛，指着脸上的淤青，“这是英雄见证。”
我无话可说，拍了拍他碰到了的腿，听见他小声抽了口气，冷笑着说：“英雄，不要为你的见证感到疼痛。”
“什么呀。玧其哥真是。”
“这样也没办法去看演出了，我有没有补偿你的办法？”我把柾国往被窝里塞，他猛地探出头，眼睛闪着光：“有的有的。”
“收起这个表情。”
柾国伸出手晃着我的胳膊：“玧其哥，你弹琴给我听。”
“你他妈刚换好睡衣。”
“我不怕冷啊，玧其哥，穿上羽绒服就行了。”
我真的拿他没办法，对面床的金南俊背过身笑。我扶着柾国下床时，实在忍不住，踢了金南俊的床板。
我拎着柾国进了仓库，让他坐到我的旁边，摁下了几个琴键。这架钢琴陪在我身边快要四个年头，总在修修补补，于是从死亡线平安无事退下，活到了今天，但不知道会活到哪一天。那时候柾国大概还在读初中，留着瓜皮一样的发型，每天学金春洙、世宗大王和勾股定理。在漫长但单一的生活里，我偶尔自己写一小段曲子，但没有给任何人听过。我也许是想补偿柾国，又也许只是心血来潮，我就这样弹给了他听。
柾国靠在我的肩膀上，细软的头发挠着我的颈窝。他抬起手，手指在空中跃动着，好像落雪和银河在这一刻变成了他的琴。冬天就这样在他的指尖中流走了，也流远了。
“我每次听到哥的琴声，就感觉像在听一个故事一样，”柾国闭上眼说，“但是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呢？我又没办法描述出来，但只要听着哥的琴声，就会觉得，就会觉得……这样活着也很好。”
他放下手，脸颊贴着我的脖子，热热的，也软软的。我听见他说：“哥是能制作名曲的人，我有这样的感觉。如果能成为唱着哥做出来的音乐的歌手，一定很幸福吧。”
柾国慢慢睡着了，像个小宝宝一样幸福酣睡着。如果我的身份证差一点被写上那小子、那小混蛋或是那个没妈的臭崽子，那也许柾国的就是，那个小宝宝。那个幸福的小宝宝，让人不自觉心软，又生出些呵护与守护的欲望来。
我侧过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和微张的嘴巴，以及一团淤青，想到了金南俊的话。也许人类都有一种本能，想把最好的，最喜欢的，最在意的，分享给某个特定的人。我拿过琴谱，找到里面夹着的那张载着我创作的曲子的纸，缓慢地写了起来。
柾国的歌。属于冬天，也不属于冬天的歌。
新年那晚我和南俊一起煮拉面吃，他没有回家，而我无家可归。快要零点的时候田柾国给我打电话来，说晚上吃了煎饺和炸酱面，还有泡菜汤。我听他絮絮叨叨讲着话，没忍住笑了。
“玧其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小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爱豆吗？”
我出门抽烟，靠着仓库门，烟灰落到一层薄薄的雪里。
“为什么？”我说。
“因为，”柾国好像在捏着玩具鸭，发出噗噗的声音，他小声说，“我爷爷喜欢听我唱歌，但他已经不在了。”
他好像又躲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玧其哥相信人有灵魂吗？我想唱给爷爷听。我是爷爷带大的孩子，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爷爷不在之后又因为我艰难地住到了一起，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分开的事情，所以很辛苦地生活着，我看得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又吸了一口烟。但柾国的声音又很快明快起来：“可能大家都有苦衷吧，他们也是为我好，对吧。”
“你以后也多为你自己好。”我开了仓库门，一边走一边说，“人是给自己活着的。”
“嗯，”柾国说，“我知道的，所以今天又和爸妈说了想站上舞台的事情。”
“然后呢。”
“要我好好考大学嘛。”
“做学生当然要好好考大学。”
“也能一边当学生一边唱歌啊，不然我和哥一起开个中餐店吧。”
“那你给金南俊收拾厨房。”
“能不能只给哥洗碗？”柾国笑了，“我只给哥洗碗好了。”
“可真是会想好事。”
我坐到钢琴前，刚拿出打火机，柾国突然说：“哥是不是要抽第三根烟了？”
“管我做什么。”
“别抽烟了啊，哥，我只管这件事嘛，”柾国的声音让我想到了他埋在被子里抱着电话的样子，“不是说抽烟是慢性自杀吗，哥得给自己活着。”
我笑了一声：“年纪不大道理挺多。”但我还是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柾国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话，我开了免提，放到钢琴上。他讲着学校里的事，讲着在论坛上看到的歌手们出道前的故事，讲着晚上吃的炸酱面有点咸，又说想吃糖饼，又说不想念三年级，觉得英语有点难但会好好学。他说着说着就又睡着了。他也许还在长身体，总也睡不够一样。我没有挂掉电话，听着他的呼吸声，完成了我人生中第一首自作词自作曲。
冷风吹过门外的落雪，世界重新变成白色。我没有梦想，又好像突然有了什么梦想，我好像仍在漂泊，但又确实开始对一个地方产生依赖和留恋的情愫，而这一次却没有噩运到来。我曾认为人们总遭受着命运的牵引，但这一刻我站在被刻意划分成三六九等的人群当中，慢慢感觉活着对我来说从唯一变成了基本。
在如此晦暗不明的生命和时代里，人们大胆谈论爱和生存的关系，像是想用什么狠意的溅射来重新定义人本身一样。我就这样重新定义了我自己的命运。我也可以牵引我的命运。
我第一次来到中餐馆的时候，帮南俊整理他的行李。逃出家的大少爷不带钱，却带了一堆书，我有些无奈。金南俊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我探寻自我、本我和超我的方式。”
我懒得理他，但无聊时也拿他的书看。有个叫希罗多德的希腊人写了波斯王泽克西斯和他叔父的对话，一同感慨着人生的短暂。他们的发言给我一种说屁话的感觉，可能在那时我就觉得英雄与小人物是不同的。恢弘的悲剧见证着英雄的闪耀与湮灭，但时代的角落里多的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在极其平常乃至简直近于没有的事情中消亡。*
有一天晚上临睡前，我和南俊说起了这件事，南俊叹道：“哥是很有思想的人啊。”
我回答说：“你多经历一些下一秒就死掉的时候就会觉得有这种想法只是人之常情。”
在这段对话后的第四年，我遇见了柾国。我在后来想明白一件事，所有人其实都有闪耀与湮灭的时刻，这是平等且同样伟大的事情。因为我们操纵的是自己的时刻。生命是一切痛苦的本源，但也是一切快乐的本源。所以即使灾难降临，疾病缠身，也不会觉得太过难捱。
*
新的一年里，我过了一个吃到了金南俊没炸糊的糖醋肉和柾国做的甜死人的拔丝红薯的生日。十月份的时候，举办了一场全国性质的歌手比赛，在父母的同意下，柾国参加了釜山地区的选拔赛，唱的是我在他生日时送他的歌，柾国的歌。他生日时我还给他做了奶茶，我从卖场买了一堆材料，柾国喝完后说：“哥去开个奶茶店吧！”
我喝了一口，觉得挺有道理。
至于这首歌，柾国又觉得应该叫玧其的歌，我们争论下来没有结果，索性取名为《一首歌》。这一回我站在台下，看见没有忘词的柾国闭着眼唱完，又笑弯了眼睛跳下台。晚上吃过饭我送他回家，他突然指着我的左臂内侧说：“玧其哥，这个是胎记吗？”
我抬起胳膊，看着那道疤，回答说：“不是。”
“小时候，”我说，“七八岁的时候，没有饭吃，所以我去偷面包店，被面包师发现了，追着要打我。但是他没注意自己手上拿了刀子，所以划到了我。他吓了一跳不敢追了，我还是不要命地跑。在雪地里大口呼吸着，感觉不到疼。后来被社区志愿者发现了，带去处理伤口，但最终还是留了疤。”
柾国呆愣愣地看着我，末了小心翼翼碰了碰，说：“其实很疼吧。”
“那时候没感觉，现在也没有。”我说。
柾国没有答话，而是凑过来吹了口气：“呼一呼就好了，永远也不疼。”
他不问些别的什么，而是红着眼睛固执地吹着气。我捏了一下他的脸，笑话他：“你是不是要哭啊？”柾国摇了摇头，双手盖在我的疤痕上面，腾腾热气涌进了我的血肉。
我送他到路口，他妈妈来接他。他悄悄回头和我道别，然后给他妈妈唱起了歌。
等雪渐次融化 天暖的时候
一起吹蒲公英吧
在你的春天里 温柔降落吧
我站在路口，慢慢笑起来。没有想过原本觉得很难开口的事，竟然在这一刻被如此轻松地讲了出来。其实我曾在很多时候感到愧疚，因为独占了“小玧其”的命运，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胎记。又也许，其实我的“外婆”并不在意我是不是“小玧其”，这一道疤痕，只是我的“妈妈”与她的生命建立起的一个链接。人的生命是饱满的，死亡时凋敝又干瘪，“妈妈”把她未完成的对生命的期待寄托给了一个胎记，或是一道疤痕。
也许我是玧其，又也许并不是，但更多时候我只是我自己，我也只拥有我自己的命运。这是我的生命里，我将来要向谁叙述时，最初的一句真话。
柾国高考那天我没去考场，他说和爸妈吃过饭之后要来餐馆找我。十一月的釜山又变得湿冷。他的父母之前正在争论让他去读哪所大学，迟迟没有结果，但柾国却已经进入了歌手比赛的决赛，十二月在首尔举行。于是柾国说，爸妈不是等我高考完之后就分开了吗，就不要讨论这些问题了，我要当歌手去了。结果他爸妈开始讨论要复婚的事情。
但对于考试，他大概还是挺紧张的，给我发了一堆消息，后来说要吃完饭了，马上就来。我拎着蛋糕出了甜品店，给他回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我回了餐馆，南俊原本在整理他那堆书，看到我便坐到我旁边来，问我有没有什么打算。
老板的女儿在美国定居了，他们明年就要离开。我和南俊是工作时间最长的两个人，于是得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终结费用，并且得到了最后一个月的经营权利。等到新的一年的时候，这家中餐馆就要正式关门了，以后可能会是炒年糕店，或是因为靠近学校的缘故而专门做起学生用品的生意。我原本以为我们店会因为南俊总把肉炸糊而倒闭，但这个顺其自然的结局反倒更好一些。
“问我之前想好自己的了吗？”我接过南俊递来的烟，没点。
“我哥回来了，”南俊笑着说，“我要回家了。”
“有家回不是挺好的吗？”
“这倒是，不过也有些别的事要处理，”南俊说，“哥呢，什么打算？”
“总得把我的琴带上，在釜山找个地方寄存吧，到时候联系快递公司。有了落脚点就寄过去。”我拍拍南俊的肩膀，“你也少抽点烟吧。”
南俊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哥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总争论糖醋肉怎么吃才好吃，后来哥说，用喜欢的方式吃就是最好吃的，这样就行了。我本来一直觉得很有道理，后来又觉得不止如此。”
“怎么？”
“得先喜欢吃糖醋肉才行，”南俊说，“得先喜欢吃，才会想吃，才会觉得怎么吃都好吃，对吧。”
我笑了笑，接受了他崭新的人生哲理，随后把烟还给他站起了身。
南俊看了看表，笑着说：“哥戒烟了吗？”
“那倒没，”我穿上外套，准备去路口接柾国，“但是比较想好好爱惜生命，所以少抽一点。”
我摸了摸外套里的两张车票，回头对南俊说：“你也是，知道吧。”南俊举起他的那些大部头哲理书，和我挥了挥手。
*
早冬的夜里，被褥带着一阵潮意。小火炉一样的柾国靠在我的怀里，用力地抱着我。他的骨骼果然热腾腾又硬邦邦。他的脸被电热风吹出一层薄红，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到的那颗小苹果。而我快被这颗小苹果抱得喘不上气，就抽出手拍拍他的肚他松开一些。
小苹果往我怀里埋，咕哝着说不要。
“那你勒死我得了。”
“可我松手的话，哥就跑了。”柾国抬起头，非常委屈而任性地回答，很像一只粘人的小狗狗。我掐着他的大腿说：“你想让我上哪儿去？”
柾国想了想说：“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突然确定心意一定是要偷偷离开的意思。”
“我跟你确定什么心意了？”
“哥！”柾国当下要翻身坐起来。
我简直要被这种粘人情结、幼稚思维和天真逻辑打晕了，匆忙把他摁了回来，怕有半分的冷风泄露进被子里。我拍着他圆滚滚的后脑勺说：“行，那你别睡，你睡了我就跑，比你先坐上火车，让你找不到我。”柾国着急了，把我抱得更紧。我也不懂这种一听就是骗人的话柾国怎么还是会相信，如果以后没钱了，我把他卖了他说不定还得在旁边拍着手说哥真厉害做了大生意。我闭上眼，被小火炉熨烫着，慢慢有了睡意。后半夜被勒着我睡的小火炉热醒，看见他迷迷瞪瞪半睡半醒，觉得好笑又心疼，没忍住亲了一下他的眼皮。柾国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就嗯了一声。他倒是安心下来了，埋到了我怀里，很乖地睡了过去。
我听着他的呼吸，像听到了明天一早的火车声。我和柾国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说是得过且过好像不那么贴切，但我很少给自己划定那么多明晰的未来，更多时候只是想把眼前事做好。多年前我被外婆带回大邱又在多年后被扔回釜山时，我都是这样想的。没什么比在当下活下去更重要。但柾国是个梦幻又浪漫的孩子。田柾国的未来，闵玧其的未来，田柾国和闵玧其的未来，他总是想要一股脑都计划好。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把我们的未来连接在一起，我是一个很不相信命运的人，但这一刻却觉得很奇妙。
这让我想到了很多。比如，也许五年后我会收到南俊结婚的请柬，吃到他再也不会炸糊的糖醋肉，比如柾国会成为最热门的歌手，每次都空降第一，以后还会去演戏，如果剧本里有吻戏，就要缠着我问介意不介意。好幼稚，我怎么会回答不介意。我想给柾国写很多歌曲，不管成绩好还是不好，柾国喜欢那就算没有白写，虽然他肯定都说喜欢，但我想他无论唱什么成绩肯定都会很好。我们可能会一起钓鱼，一起散步，一起在菜市场买一万块三个的大苹果，秋天的时候一起做腌萝卜。我被柾国带入一个甜蜜的漩涡。柾国该飞去很远的地方，他倒也不用太担心，我虽然更喜欢走着，但不见得追不上他。这一点我得益于我的“外婆”，也遗传了我的“妈妈”，我们跑得一样远，一样快。
我的“妈妈”，一个平凡的釜山女人，生命中最大的真话是她三岁时举家搬到大邱，十九岁时跑到首尔，曾是最风光的小姐（我其实一直这么认为），二十一岁时生下了她的儿子，二十三岁时死去了。我因为七八岁的时候胳膊上被划了口子，留下了一道疤痕，成了所谓的“胎记”，于是莫名其妙又命中注定般成了她的儿子。
她像一颗蒲公英一样，漂流过，又凋谢了。
因为我是她的“儿子”，于是我生在蒲公英上，随着风寻找着我的家。我在漫长的漂流过里把自己的生命掰碎，变成某一段路上不引人注目而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灰尘，我怕我的生命无人记住，所以只好自己留下招魂的标志。而柾国一直在天空中飞着，他衔起了一枚我的生命碎片，我便成了他的山羊，他成为了我的阿玛尔忒亚。我们因丰饶之角生长在一处。我终于守住了些什么。
我低下头，看见柾国微微张着嘴巴，好好地睡在我的怀里。他睡得如此安稳，打破了“突然确定心意一定是要偷偷离开的意思”的愚蠢命题。我们之后还要经历些什么痛苦，以后会不会分开，这些问题他都不会考虑，我也懒得去想，他梦幻又轻快地自由自在地飞着，我也走在我的当下，我们不思考这些事，只想着明天不要起晚，误了火车。于是我也闭上眼，把他往我的怀里拥了拥。
我就这样睡了过去。在这平凡的冬夜里，我降落了。
Fin.
*摘自希罗多德《历史》。
*化用了鲁迅《几乎无事的悲剧》中的句子，原句：“然而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
彩蛋：
“出声，柾国。”
“呜……我真的讨厌、玧其哥……”
“这是让你的好嗓子别浪费，懂不懂。”
断断续续写了一周的故事，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正写着论文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了这个故事的第一句话。
于是没有完整构思地用顺其自然地心情写了下去。写着写着想到了很多花样年华的细节，没有用到柾国吹灭打火机的那里其实有一点遗憾，如果大家读完这个有点理想化的故事能感到快乐幸福就好了。
感谢阅读，希望大家平安健康，开心自由。
2011-2024年同人小说/漫画翻译目录
还是我，此号专门用来备份和连载三次元爱豆的fanfic翻译和其它翻译或科普，日常大号是：海天月夜
以后心血来潮更新以前未完的爱豆同人长篇大坑也会在这边。二次元相关如神之塔火影偶像梦幻祭等等等在内的翻译和前几年搞过的选秀同人产出请走大号。
鉴于过去在其他地方发表过的文很多都被--了，贴吧也动不动吞楼外加过去被以超过多久没更新为由删过几个帖，重新做个备份。翻译同人文之前虽然也写过若干原创同人，不过要追溯到更早的十几年前就让它们在其他网站随风而逝好了。
顺便整理了至今翻译过的各圈韩国太太们的同人文/图做了个目录出来，备份完的作品会在目录上追加。偶尔也会把日语翻译加进来。
+把自己...
还是我，此号专门用来备份和连载三次元爱豆的fanfic翻译和其它翻译或科普，日常大号是：海天月夜
以后心血来潮更新以前未完的爱豆同人长篇大坑也会在这边。二次元相关如神之塔火影偶像梦幻祭等等等在内的翻译和前几年搞过的选秀同人产出请走大号。
鉴于过去在其他地方发表过的文很多都被--了，贴吧也动不动吞楼外加过去被以超过多久没更新为由删过几个帖，重新做个备份。翻译同人文之前虽然也写过若干原创同人，不过要追溯到更早的十几年前就让它们在其他网站随风而逝好了。
顺便整理了至今翻译过的各圈韩国太太们的同人文/图做了个目录出来，备份完的作品会在目录上追加。偶尔也会把日语翻译加进来。
+把自己原创的RPS同人文也加了进来。至于更古早的十几年前写的一些二次元同人文就不放了。
以下目录按大致翻译开始的年份、组合、原作品和原作者分组排序，年份+CP+标题，RPS CP按文章的发表年份和所属于哪个组合来归类，包括已退队的。中长篇加粗。
【所有文章都已经重新修改放出，但是因为你懂的原因很多文都把正文删了只留了看文方式，FULL版请到我的嗷*three或Wo*r*d*Pre*s*s去看，ID都是海天月夜的拼音。有的文会无声无息被那啥，如果看到有些文章看不了可以告知】
欢迎新老读者在看完文后留下感想，是我更新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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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ee】
菊 花（국화/KUKHWA）：
2011年 [珉铉]Hotel California（加州旅馆）：1 2 3 4 5 番外1 番外2 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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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O】
maita(마이타)：
2012年 [牛桃/开桃]怜悯恶魔的歌谣(악마를 가련히 여기는 노래/Sympathy for the Devil)： 1 2 3 4
2013年 [ALL桃]Swan song：1 2 3 4 5 6-1
2014年 [ALL桃]Swan song修改版：1 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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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lla(스텔라)：
2013年 [白度/白嘟]Love in the cockpit +外传 Love in the mayday!：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正文完) 外传
2015年 [白度/白嘟]Inferno（인페르노）：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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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时0分（0시0분）：
2013年 [白度/白嘟+灿嘟]Avant-Garde Classic（아방가르드 클래식）：A B C D E
2014年 [白度/白嘟]鱼缸(어항/fishbowl)：1 2(完) 2(备份)
2015年 [白度/白嘟]不要哭泣，少年（울지마요,소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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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o（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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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金(춘금)：
2014年[白度/白嘟]红炎（홍염/红焰）：1 2 3 3(补档) 4 4.5 5 6 7 8 9 9(补档) 10 11 12 13 14(前篇) 14(后篇) 14（后篇）[补档] 15 16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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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
Rkit(루킷)：
2014年 [遥真]遥真WEB选集参与部分
2014年 [凛真] 真琴有特殊取向(?)
2014年 [凛真]路人女视角
2014年 [凛真]一整年都在现充的凛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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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SHINHWA】
乱臣贼子(난신적자)：
2015年 [ricjin]超越(초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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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diff：
2015年 [syungjin/kyojae]哥系列（형 시리즈）：1-3 4-6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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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神话同人：
2023年 [kyojae/syungjin]우담바라 優曇婆羅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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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ANG】
K（기미나）：
2015年 [龙tory]在伦敦的某酒吧与K的交谈（런던의 한 바에서 k와의 대담）
2015年 [龙tory]You Give Me Something
2015年 [龙tory]去看电影吧（영화보러가자）
2015年 [龙tory]L world+番外 G world
2015年 [龙tory]Gay Pride Parade(同/志骄傲大游行/게이프라이드 퍼레이드)
2015年 [龙tory]Love You,Anyway!
2015年 [龙tory]蛇与蜘蛛（뱀과 거미）
2015年 [龙tory]Don't go home,Dick in a Box!
2015年 [龙tory]我的男友是王子大人（내 남자친구는 왕자님）
2016年 [龙tory]就让爱情留下（사랑이 있게 놔둬）+番外：1 2 3 4 5 6 7 7(备份) 8 番外
2016年 [龙tory]试着养宠物（펫을 키워봅니다）
2016年 [龙tory]Boy boy!so like u
2016年 [龙tory]Hello,Mr.Hitchhiker+ 外传：Goodbye Mr.Ferrari + 番外：Loverof Korea：上+中 下 外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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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英雄学院】
Ruka_tea(루카)：
2018年 [胜出]VIP
2018年 [胜出]某一日，死亡向我诉说（어느 날, 죽음이 내게 말했다）
2018年 [胜出]该看的电影你不看（보라는 영화는 안 보고）
2018年 [胜出]你与我的（너와 나의）
2018年 [胜出]Love You When I'm Drunk
2018年 [胜出]憧憬114˚(동경114˚)：上篇 中篇 下篇
2018年 [胜出]说谎者悖论（거짓말쟁이의 역설）
2018年 [胜出]20点请谈恋爱（20시엔 연애를 하세요）
2018年 [胜出]Rājā(라자)：序章 1 2 3 3(备份见wp)4 5 6 7 7(备份见wp)8 9 10 11 打不开的章都在W/P
2018年 [胜出]手不会说话（손은 말하지 않는다）：1 2 3 4 5 6 7 8 9 10（完）
2018年 [胜出]给不相信圣诞老人的你（산타를 믿지 않는 당신에게）
2018年 [胜出]结婚的成立（결혼의 성립）
2019年 [胜出]来自地狱（지옥에서 왔습니다）：序章 1 2 3 4(完结)
2019年 [胜出]Actual Sin
2019年 [胜出]Feed The Flame
2019年 [胜出]All this
2019年 [胜出]兔子生活在奇异之国(토끼는 이상한 나라에 산다)
2019年 [胜出]Salon de Ruelle
2019年 [胜出]繁殖的法则（번식의 법칙）←上W/P看吧
2019年 [胜出]Talk About You (for.爆豪勝己)
2019年 [胜出]Kill The Joy
2019年 [胜出]无题.txt / M(제목없음.txt / M)
2019年 [胜出]无题.txt / B(제목없음.txt / B)
2019年 [胜出]视时(시시視時)
2019年 [胜出]ACCIDENT
2019年 [胜出]扫雪(소설 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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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塔】
유르（율）：
这位太太的是漫画
2020年 [昆夜]昆 A.A的噩梦([쿤밤]쿤 A.A의 악몽)
2020年 [昆夜]咒术的终末 ([쿤밤]주술의 끝)
2020年 [昆夜]昆用计谋智慧与无赖之力夺得家主之位的设定([쿤밤]쿤의 계략과 지능과 망나의 힘을 합쳐 가주자리 따냈다는 설정
2020年 [昆夜]维奥莱战斗一结束就拉过兜帽遮住脸让我忍不住画出来的昆夜+宥莉
2020年 [昆夜]虽不是十万火急的情况，但如果有一方因意外受伤而无法行走时大约是这种感觉（[쿤밤]아주 급박한 건 아닌데 일이 잘못되여 뭔가 한쪽이 운신불가능이면 이런 느낌으로 자주 떠오름）
2020年 [昆夜]神死后的世界([쿤밤]신이 죽은 세계)
2020年 [神之塔]看了PV旁白后画的阿琳+蕾哈尔+有身为神的自觉的夜([신의탑]pv나레이션 보고 그린 아를렌+라헬+신이라는 자각이 있는 밤)
2020年 [神之塔]花莲+夜 一部与二部之间的捏造([신의탑]화련+밤 1부2부사이 날조)
2020年 [昆夜]捏造设定 清朗少爷昆与塔外生物夜 ([쿤밤]날조설정 낭낭한 도련님 쿤 과 바깥생물 밤)
2020年 [昆夜]双马尾体育服的FUG们+昆夜 ([신의탑/쿤밤]트윈테일 체육복 퍼그들과 쿤밤)
2020年 [昆夜]涂鸦([신의탑/쿤밤]낙서)
2020年 [昆夜]昆 表情练习+Battle([신의탑/쿤밤]쿤 표정연습+배틀)
2020年 [昆夜]昆夜莲个人向角色分析([신의탑/쿤밤]쿤밤련 개인캐해석)
2020年 [昆夜]因为我喜欢你~([신의탑/쿤밤]내가 널 좋아하는걸~)
2020年 [神之塔]想给slayer们穿正装([신의탑]슬레이어들 정장 입혀주고 싶다)
2020年 [昆夜]翅膀
2020年 [昆夜]情侣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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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影忍者】
道：
这位日本太太的是漫画
2020年 [佐鸣]影殉情（or 影情死）([サスナル]影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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건승：
这位太太的是漫画
2020年 佐鸣（사스나루）
2020年 叔佐鸣（사스나루）
2020年 [佐鸣]挑食(原名：当成我的眼全部吃下去)([사스나루]내 눈이라 생각하고 다 먹어라)
2020年 疾风传佐鸣kiss
2020年 [叔佐鸣]过去的回忆([사스나루]옛날생각)
2020年 [卡鸣]亲亲([카카나루]뽀뽀)
2020年 [佐鸣]冰美式(原名：想成为大人的他）([사스나루]어른이 되고 싶었던 그)
2020年 [斑柱]斑柱+抱着纲手的扉间([마다하시]리퀘박스)
2020年 [卡鸣]雨天[카카나루]평생 우산 마중나오는 사람이 없어서 기쁜 나루토 라는 이야기요
2020年 [佐鸣]叔佐鸣是传说([사스나루]사스나루는 전설이다)
2020年 漩涡一家(우즈마키 일가)
2020年 [佐鸣]喜欢
2020年 [斑柱]该死的恋爱([마다하시]망할 연애)
2020年 [博鸣]威胁([보루나루]위협)
2020年 [佐鸣]打架[사스나루]혐관 고딩
2020年 搜索本命CP的结果(최애컾으로 검색한 결과)
2020年 [卡鸣]饭要盛多少([카카나루]밥 어느정도)
2020年 [大筒木因陀罗]虽然是爷爷但是是很久以前的爷爷([인드라]할아버지긴 한데 좀 옛날 할아버지에요)
2020年 [佐鸣]凡是流行都要去尝试的大叔们([사스나루]유행하는건 다 해봐야하는 아저씨들)
2020年 漩涡家族(소용돌이 가족)
2020年 [斑柱]Good boy([마다하시]굿보이)
2020年 [佐鸣]火遁([사스나루]화돈)
2020年 [卡鸣]回去的路([카카나루]돌아가는 길)
2020年 [？鸣]好像怀孕了？(임신같은데?)
2020年 [川鸣]摸头拥抱([카와나루])
2020年 合作
2020年 [博鸣]爸爸…（父ちゃん…）([보루나루]토쨩....)
2020年 [佐鸣]佐助与鸣人（[사스나루]사스케와 나루토)
2020年 [爷孙]扎辫子([지지마고])
2020年 [卡鸣]拥抱([카카나루])
2020年 卡卡西，生日快乐 생일축하해
2020年 [佐鸣]正值可爱的年纪([사스나루]한창 귀여운 나이)
2020年 [我鸣]影大人们请专心开会([가아나루]카게님들 회의 집중 좀 해주세요）
2020年 [斑柱]鸡同鸭讲
2020年 [卡鸣]吃冰棍[카카나루]
2020年 最为普通的心愿(가장 보통의 소원)
2020年 [佐鸣]去一乐吗([사스나루]일락 갈겨)
2020年 [宇智波带土]身处地狱([오비토]지옥에 있다）
2020年 [因修]因陀罗&阿修罗([인드아슈])
2020年 [斑柱]超越时代的爱情([마다하시]시대를 초월한 사랑)
2020年 [佐鸣]手([사스나루]오시컾 손그리는걸 좋아해)
2020年 自来也和鸣人(지라이야와 나루토)
2020年 [川鸣]荒诞梦([카와나루]개꿈)
2020年 [卡鸣]牵手
2020年 [佐鸣]武士([사스나루]사무라이)
2020年 可爱的家族(귀여운 가족)
2020年 年轻的爸爸(젊은 아빠)
2020年 [卡鸣/木鸣]对线(카카나루코노)
2020年 不许走
2020年 [佐鸣]孩子爸就是那样的([사스나루]애아빠란 그런거야)
2020年 [斑柱]无题(마다하시)
2020年 [鸣人+宇智波喵千手喵]黑毛的逆袭(검은털의 역습)
2020年 [佐鸣]天亮了([사스나루]아침이네)
2020年 狐狸家族(여우가족)
2020年 [爷孙]那就饿着([지지마고])
2020年 [佐鸣]看到某插图后想起来的([사스나루]모 일러 보고 생각난거)
2020年 [川鸣]父 爱 觉 醒([카와나루]부성애)
2020年 [斑柱]不会中区区幻术的地表最强的男人([마다하시] 환술따윈 걸리지 않는 지상 최고의 남자)
2020年 [佐鸣]扪心自问([사스나루]가슴에 손을 얹고 생각해봐라)
2020年 急救室的故事
2020年 [我鸣]Dancing with me([가아나루])
2020年 漩涡一家(우즈마키 가족)
2020年 [卡鸣]无题([카카나루])
2020年 [叔佐鸣]我喜欢这样的（[오지사스나루]나 이런거 좋아하네）
2020年 [千手柱间/斑柱]斑为之倾倒的柱间([마다하시]마다라가 반한 하시라마)
2020年 [博鸣/川鸣]黑道paro…楔组+七代目([보루나루/카와나루]야쿠자 웅앵...카마샌드 7대)
2020年 [四代&七代父子]爸爸(아빠)
2020年 [角都、飞段]以前在晓组织里最喜欢的是这两个家伙，因为是疯子所以才喜欢的样子（아카츠키에서 제일 좋아했었던건 이 두명이였음 미친놈들이라 좋아한듯）
2020年 斑柱（마다하시）
2020年 [佐鸣/斑柱/因修]阴阳([사스나루/마다하시/인드아슈]음양)
2020年 [川鸣]敏锐的火影([카와나루]예민한 호카게)
2020年 带土 鸣人(오비토 나루토)
2020年 [漩涡鸣人]无题
2020年 [卡鸣]自♂撸是什么的说([카카나루]딸딸이가 뭐냐니깐)
2020年 [斑柱]只有我能弄哭这家伙([마다하시]이 자식을 울릴 수 있는건 나뿐이다)
2020年 [佐鸣]19岁的佐鸣([사스나루]19살의 사스나루)
2020年 忍者是肌肉男所以喜欢(닌자는 근육맨이여서 좋음)
2020年 [斑柱]终结之谷[마다하시]종말의 계곡
2020年 [佐鸣]火影与影([사스나루] 호카게와 카게)
2020年 [佐鸣]色诱分身术 vs 就只是鸣人([사스나루]에로분신술 vs 그냥 나루토)
2020年 [斑柱]斑！([마다하시]마다라!)
2020年 [斑柱]战栗
2020年 [叔佐鸣]不行吗（[오지삿날]）
2020年 [卡鸣]梦里出现卡卡西于是画个卡鸣([카카나루]꿈에 카카시 나와서 카카나루)
2020年 [斑柱]狂喜
2020年 [佐鸣]天手力的错误用法
2020年 [佐鸣]隔壁大叔([사스나루]옆집아저씨)
2020年 晓卡卡西&上忍带土(아카츠키카카시 상닌오비토)
2020年 [我鸣]便当
2020年 [斑柱]几张涂鸦([마다하시] 쫌쫌따리)
2020年 [我鸣/川鸣]牵制([가아나루/카와나루])
2020年 [佐鸣]佐助的噩梦([사스나루]사스케의 악몽 )
2020年 [漩涡鸣子]感性产物下的鸣子(나루코감성이엿으)
2020年 [斑生贺/斑柱]宇智波斑生诞祭2020([마다하시] うちはマダラ生誕祭2020)
2020年 [佐鸣]Don't cry To live so wise,Don't cry Cause your so right
2020年 漩涡一家 / 우즈마키일가
2021年 [斑柱]对峙([마다하시])
2021年 [卡鸣]卡卡西集锦+卡鸣([카카나루])
2021年 [斑柱]柱间不出场的斑柱([마다하시] 하시라마 안나오는 마다하시)
2021年 不知为何想要去照顾的孩子(왜인지 챙겨주고싶은 애)
2021年 [佐鸣]Please kiss me Please kiss me
2021年 [斑柱]斑柱♀与扉间([마다하시]마다하시녀와 토비라마)
2021年 [佐鸣]如果只能实现一个愿望，请让我在你身旁沉睡，无论在哪里都好([사스나루]만약 소원이 하나만 이루어진다면 너의 곁에서 잠들게 해줘 어떤 곳이라도 좋아)
2021年 [斑柱]斑柱(♀)([마다하시]마다하시녀)
2021年 [千手柱间]偶尔也会有这种事
2021年 [叔佐鸣]拉面
2021年 佐助(사스케)
2021年 [佐鸣]佐鸣♀（双性转）사스나루♀
2021年 [斑柱]赏雪
2021年 [佐鸣]时间旅行中偶然遇见的毒蛇佐助（什么的）[[사스나루]시간여행 중 우연히 만난 독잇뱀 사스케 (같은 거)
2021年 [佐鸣]想看驭龙的鸣人([사스나루] 용 부리는 나루토 보고싶어서)
2021年 [斑柱]人鱼公主的故事
2021年 纲手 鸣人(츠나데 나루토)
2021年 [斑柱]年少时光
2021年 爷孙(지지마고)
2021年 [佐鸣]无题
2021年 [四玖]狐妖与人类 1([미나쿠시]여우요괴와 인간 1)
2021年 拍大头贴的带土鸣人卡卡西(스티커 사진 찍는 옵날캌)
2021年 [斑柱]共眠
2021年 [四玖]狐妖与人类 2([미나쿠시]여우요괴와 인간 2)
2021年 [鸣人]失去的胡须(잃어버린 수염)
2021年 [斑柱]斑柱(♀)([마다하시]마다하시녀)
2021年 太喜欢佐助了真是要命(사스케가 넘 좋아서 큰일이야)
2021年 [鸣人]如龙
2021年 [斑柱♀/双性转]性转盛宴([마다하시]뇨타 대잔치)
2021年 [佐鸣]夏日的佐鸣([사스나루]여름의 사스나루)
2021年 [四玖]狐妖与人类 3([미나쿠시]여우요괴와 인간 3)
2021年 独白+if(독백+if)
2021年 [叔佐鸣]无题
2021年 钓鱼 낚시
2021年 佐助 사스케
2021年 不是想象中的反应有些惊讶(생각했던 반응이 아니라 놀람)
2021年 火影花嫁装（？(호카게 신부의상(？
2021年 [佐鸣]两小无猜
2021年 [漩涡鸣子]万圣节护士
2021年 [漩涡鸣人]想打架吗(패고싶냐)
2021年 [佐鸣]睹物思人
2021年 [斑柱]ふわふわ
2021年 带土(오비토)
2021年 [卡鸣]养大鸣人的暗部([카카나루]나루토 키우는 암부)
2021年 [斑柱]届かない想い
2021年 [佐鸣]猫佐助([사스나루]냥스케)
2021年 [漩涡鸣人]来点婚礼潜入任务吧(결혼식임무 좀해줘라)
2021年 [斑柱]猫狗
2021年 [佐鸣]冲撞([사스나루]우오~!)
2021年 [漩涡鸣人]不知是否改掉了睡觉习惯(자는 버릇 고쳤을까)
2021年 [漩涡鸣人]想看狐狸七代（여우 칠대 보고싶다)
2021年 [四玖/旋涡一家]最美的花 가장 예쁜 꽃
2021年 [佐鸣]亲吻([사스나루]뽀뽀)
2021年 儿童节快乐
2021年 [漩涡鸣人]想要休息的火影 쉬고싶은 호카게
2021年 [斑柱]斑~
2021年 [川鸣]依偎([카와나루])
2021年 [宇智波鼬]生日快乐
2021年 [佐鸣]还不如请我吃拉面([사스나루]라면이나 사줘)
2021年 [漩涡鸣人]眼睛有点模糊(눈이 침침혀 ,,)
2021年 [卡鸣]本来没打算画却画了的年龄反转卡鸣([카카나루]안 그리려다 그린 연반 캌날)
2021年 [佐鸣]和解后的佐鸣有点像派特和麦特（[사스나루]화해하고 난 뒤의 사스나루는 뭔가 패트와매트 같음）
2021年 [叔佐鸣]两位大叔[사스나루]아저씨두명
2021年 [漩涡鸣人]何时才能看THE LAST…(더라 언제봄ㄱ-;)
2021年 [川鸣]不同的爱([카와나루]다른사랑)
2021年 [川鸣]回家吧([카와나루]집에 가자)
2021年 [佐助]看了佐助真传篇，要幸福啊孩子们 진전편 봄 행복해라 애들아
2021年 [爷孙]爷的唧♂唧可以起立([지지마고]할배 고추 서)
2021年 [佐鸣]亲近
2021年 [佐鸣]想到了些荒谬的[사스나루]뻘하게 생각남
2021年 [川鸣]眼镜
2021年 [泉扉]泉扉什么的([이즈토비] 이즈토비 같은거)
2021年 [漩涡鸣人]九尾模式看起来很暖和(구미 모드 따수워보임)
2021年 [宇智波带土]纹身的带土很好(문신한 오비토 좋음)
2021年 [团猿]独自爱恋独自离别的团藏日斩([단조히루]혼자 사랑하고 혼자 이별하는 단조히루)
2021年 [旋涡一家]养宠物
2021年 [漩涡鸣人]19岁鸣人 19나루토
2021年 [川鸣]亲昵
2021年 卡卡西 카카시
2021年 [佐鸣]和解
2021年 [四玖]夫妇照片…什么的([미나쿠시]부부사진..같은거)
2021年 波风面麻&漩涡鸣人
2021年 [佐鸣]放学后的偶遇
2021年 [博鸣]伤疤[보루나루]
2021年 家人 가족
2021年 小小生命
2021年 水门父子
2021年 [川鸣]介绍 [카와나루]소개
2021年 婴儿鸣人 애기 나루토
2021年 [鹿鸣]无题 [시카나루]
2021年 [佐鸣]非礼勿视
2021年 [自纲]纲手与自来也 츠나데지라이야
2021年 [漩涡鸣人]不服输
2021年 [旋涡一家]相亲相爱
2021年 小带土和小小鸣人
2021年 [佐鸣]可以稍微更明显地表示亲昵了 [사스나루] 쪼금 더 친한척 할수있음
2021年 [旋涡一家]一家人
2021年 [四玖]你真美([미나쿠시]예쁘다)
2021年 [旋涡一家]今晚吃什么
2021年 [旋涡一家+卡卡西]日常琐碎
2021年 [旋涡一家]狐狸家族 여우가족
2021年 [水门班+旋涡一家]水门班+鸣人一家穿现代私服的样子 미나토반+나루토가족 현대 사복입은 모습
2021年 [川鸣]驾照[카와나루]
2022年 [漩涡鸣人]十字眼
2022年 [佐鸣]秽土转生[사스나루]예토전생
2022年 [川鸣]你不知道的……[카와나루]
2022年 [波风水门生贺/四玖]波风水门生诞祭 波風ミナト生誕祭
2022年 [漩涡鸣人]九尾 구미
2022年 [我鸣]润唇膏[가아나루]
2022年 [川鸣]修炼[카와나루]
2022年 [佐鸣]捏脸[사스나루]
2022年 [川鸣]长大了[카와나루]
2022年 [四玖]夫妻打架（？[미나쿠시]부부싸움(？
2022年 [鹿鸣]没啥可画而涂鸦的什么[시카나루]그릴게 없어서 스케치업 깔짝인 무언가
2022年 [佐鸣]共斗[사스나루]
2022年 [川鸣]以右手缔结的…一些妄想 [카와나루]오른손으로 이어진..어쩌고 웅앵
2022年 [漩涡鸣人]刷牙
2022年 [卡鸣]干嘛要这样的说
2022年 [佐助生贺/佐鸣]那种东西我不知道 [사스나루]그런거 몰라
2022年 [宇智波佐助]佐助~ 싸쓰케~
2022年 [川鸣]睹物思人
2022年 [卡鸣]以前画的卡鸣[카카나루] 예전에 그린 카카나루
2022年 师徒 사제
2022年 [我鸣]不要哭[가아나루]
2022年 [旋涡一家]胡须家族 수염가좍
2023年 [旋涡鸣人]幽灵 유령
2023年 [川鸣]小狐狸
2023年 [漩涡鸣人/奈良鹿丸]朋友 친구
2023年 [旋涡鸣人]生日快乐
2024年 [四玖]尝味道[미나쿠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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이이（可称为0101，读作一一）：
这位太太的是漫画。
2020年 [佐鸣]画一画佐助复健的同时吃一下佐鸣([사스나루]사스케 그리기 재활과 동시에 삿날도 먹기)
2020年 [我鸣]想看从小一起长大的我鸣([가아나루]어릴때부터 같이 자란 가아나루 보고싶어)
2020年 [漩涡鸣人]生日快乐
2020年 [晓if鸣人]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우는건지 웃는건지）
2020年 [佐鸣]掉入火影佐助的世界的七代火影鸣人([사스나루]호카게 사스케의 세계로 떨어진 7대 나루토)←是잡모요太太根据这上面이이太太的火影佐助同人图衍生出的长篇，이이太太也随后画出了文中经典场面的插图，所以也放这里。
2020年 [卡鸣]热乎（[카카나루]따끈따끈）
2020年 [鸣人]突然变冷了（갑자기 추워지냐）
2020年 [佐鸣]以凌晨感性画出的火影佐助与秽土鸣人的佐鸣([사스나루]새벽감성으로 그린 카게스케 예토날토 삿날)←与上面的火影佐助世界观的图和衍生文同一背景
2020年 [卡鸣]年龄反转卡鸣([카카나루]연령반전 카카나루)
2020年 [漩涡鸣人/鸣子]最强Bunny(최강바니)
2020年 [漩涡一家]第一届火影杯吹鸣人彩虹屁大赛（主办者-水门玖辛奈，优胜者-水门玖辛奈）/제1회 호카게배 나루토 주접떨기 대회(주최자-미나쿠시,우승자-미나쿠시)
2020年 [卡鸣]在某处的境界所看到的([카카나루]어딘가의 경계에서 본 것)
2020年 [旋涡鸣人]太阳(태양)
2020年 [我鸣]蜃气楼([가아나루]신기루)
2020年 [佐鸣]因为不可能对我这么温柔（[사스나루]왜냐면 상냥하게 대해줄리 없으니까）
2020年 [斑柱]真是越想越无语([마다하시]진짜 생각할수록 어이가 없네)
2020年 [佐鸣]过度投入地观看大叔后满脑子都是叔佐([사스나루]과몰입해서 아저씨봤더니 사저씨 뽕 차버림)
2020年 [佐鸣]只能仰望黑暗的我是不懂上浮的潜水者([사스나루]어둠을 올려다 볼 뿐인 나는 떠오를 방법도 모르는 다이버)
2020年 万圣节
2020年 [卡鸣]是你给的([카카나루]네가 준거야)
2020年 培育梦想中(꿈 키우는 중)
2021年 [佐鸣]路标([사스나루]이정표)
2021年 七代大人什么都会为我们做(7대님은 뭐든지 해주셔）
2021年 太喜欢仙人模式了(선인모드 너무 좋아)
2021年 [卡鸣]完全宝贵([카카나루]완전소중)
2021年 [佐鸣/斑柱/因修]想要找到犯人的话看看镜子如何，朋友？([사스나루/마다하시/인드아수]범인이 찾고싶으면 거울을 보는게 어때, 친구？)
2021年 初雪（첫 눈）
2021年 [卡鸣]想看卡鸣子([카카나루]캌날코 해주라)
2021年 [佐鸣]既是富鸣也是佐鸣的什么([사스나루]후가나루면서 사스나루기도 한 어쩌고)
2021年 [佐鸣]从酒桌游戏开始的佐鸣，作为参考只有鸣人和牙两人参加了游戏([사스나루]술게임에서 시작하는 사스나루 참고로 술겜은 나루토랑 키바 둘만 했음)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凌晨聊天时聊到阿修罗一系当女仆的因修line的话题后内心变得波澜壮阔，请投喂进入宇智波家的女仆阿修罗line和少爷因陀罗line([인드아수, 마다하시, 사스나루]새벽에 얘기하다 인드아수라인으로 메이드 아수라라인 얘기나와서 진짜 가슴이 미친듯이 웅장해짐 우치하 가에 들어가는 메이드 아수라라인과 도련님 인드라라인 주시오ㅠㅠ) P1~P4为moyo绘制，P5为0101绘制
2021年 [漩涡鸣子]Happy New Year~~~~~해피뉴이어~~~~~
2021年 [佐鸣]沿着灾厄之路照洒的阳光([사스나루]재앙길을 따라가는 햇빛)
2021年 [卡鸣]卡鸣collection([카카나루]KKNR 컬렉션)
2021年 第七班疗法(7반 테라피)
2021年 [佐鸣]阴阳其本身([사스나루]음양 그자체)
2021年 您下单的漩涡special(주문하신 우즈마키 스페셜)
2021年 [漩涡一家]家人(가족)
2021年 [斑柱]mdhs（[마다하시]mdhs）
2021年 [卡鸣]打从一开始就是狼([카카나루]처음부터 늑대였었던 걸로 카카나루)
2021年 [佐鸣]暗与光([사스나루]어둠과 빛)
2021年 [自来也/鸣人]酒友(술 친구)
2021年 [卡鸣]卡鸣子(캌날코)
2021年 奔跑吧，鸣人！달려, 나루토!
2021年 [卡鸣]67([카카나루]67)
2021年 你所留下的(당신이 남겨두고 간)
2021年 [卡鸣]热乎乎([카카나루]따끈따끈)
2021年 卡卡西 斯凯亚(카카시 스케)
2021年 [卡鸣]卡鸣子，斯凯鸣子([카카나루]카카날코，스케날코)
2021年 [佐鸣]破碎的青春([사스나루]부서져버린 젊음이여)
2021年 [漩涡鸣人]不要哭泣，因为你是对的(울지마 네가 옳으니까)
2021年 [佐鸣]江山易改，（惹哭鸣人的）本性难移([사스나루]세살 적 울린 버릇 여든까지 간다)
2021年 [卡鸣]暗部卡鸣([카카나루]암부카카나루)
2021年 [漩涡鸣人]木叶村的宝石…(나뭇잎 마을의 보석..)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因陀罗们的爱…([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인드라들의 사랑이란...)
2021年 嘻哈的忍者们 힙한 닌자들
2021年 [卡鸣]太想看卡鸣子了开始乱画([카카나루]카카날코 넘 보고싶은 나머지 보고싶은거 막그림)
2021年 [卡鸣]for NARUTO(feat.KKNR)([카카나루]for NARUTO(feat.KKNR))
2021年 [佐鸣子]哼([사스나루코]흠)
2021年 [佐鸣]挚友啊，不用担心([사스나루]걱정마라 친우여)
2021年 [木鸣子]木鸣子…([코노날코]코노날코...)
2021年 选主题色顺便练习 컬러시트 뽑아주기 겸 연습
2021年 [叔佐鸣]God天牢([사스나루]갓천뢰)
2021年 [卡鸣]冰火
2021年 [漩涡鸣子]河狸/ビーバー
2021年 [因修]无题（[인드아수]）
2021年 [漩涡鸣人]九尾女仆涂鸦(구미메이드 낙서)
2021年 [ALL鸣子]穿搭游戏鸣子，真好玩(드레스업 날코 아 재밌다)
2021年 [漩涡鸣人]SAGE mode
2021年 [漩涡鸣人]你一直都是所有人的幸运(너는 줄곧 모두의 행운이였다)
2021年 [佐鸣]礼物([사스나루]선물)
2021年 [佐鸣]交换绘的冒失狐狸秽土女仆鸣人（这到底是（和moyo交换绘 [사스나루]연교한 도짓코여우예토메이드나루토(이게대체무슨 (모요와 연교)
2021年 [卡鸣]hmmm([카카나루]흐음)
2021年 [漩涡鸣子]NARUKO PARTY
2021年 [川鸣]save me
2021年 [佐鸣/佐井鸣]SASUNARUSAI(사스나루사이)
2021年 [卡鸣]年龄反转卡鸣 Lover([카카나루]연반 카카나루 러버)
2021年 [木叶F4]Best Friend
2021年 狗狗属性 멍멍이속성
2021年 [佐鸣/因修/斑柱]三世情缘[사스나루/인드아수/마다하시]
2021年 [卡鸣]想看卿卿我我的卡鸣([카카나루]꽁냥꽁냥대는 카카나루 주쇼)
2021年 [卡鸣]一起钓的话会更开心的钓鱼([카카나루]함께하면 더 좋을 낚시)
2021年 [卡卡西]旗木卡卡西生日快乐！([카카시]htk kks HBD!)
2021年 [卡鸣]病娇未遂的卡鸣([카카나루]얀데레가 되다만 무언가로 카카나루)
2021年 [卡鸣]如果能上映名为「卡鸣的暑假」的夏日剧场版就好了…([카카나루]カカナルの夏休み라는 제목의 여름 극장판 개봉했으면 좋겠다..)
2021年 [佐鸣]影佐助着装更新涂鸦+이이太太是神（[사스나루]카게스케 착장 갱신 낙서+이이님은 신이다）
2021年 [卡鸣子]满足了吗？([카카나루코]만족했니?)
2021年 [带鸣]现代AU 带鸣 [오비나루]현대au 오비나루
2021年 [漩涡鸣人]鸣人生日快乐🧡HBD NRT🧡
2021年 [佐鸣]咎狗之血 shiki ending 描改 [사스나루]토가이누의 피 시키 엔딩 트레
2021年 [漩涡鸣人]Not Checkmate
2021年 [卡鸣]晚上吃什么呢 [카카나루]저녁엔 뭘 먹을까
2021年 [佐鸣]奥博拉丁au [사스나루]오브라딘호 au
2021年 [佩鸣]也来点佩鸣啊为什么没人画 [페인나루]페인나루 해줘 왜 안해
2021年 [卡鸣]给点年龄反转卡鸣 [카카나루]연반캌날주라
2021年 [佐鸣]wind([사스나루]wind)
2021年 [卡鸣]卡鸣 web only纪念[카카나루]캌날 에어온리 기념
2021年 [ALL鸣]宇智波 X 鸣 [나루른]우치하 X 나루
2021年 现代风晓组织/현대풍 아카츠키
2021年 [漩涡鸣子]小恶魔
2021年 [漩涡鸣人]我们鸣人无论眼妆还是瞳色都应有尽有/우리 나루토는 눈화장도 눈 색도 전부 다 해줍니다
2021年 [漩涡鸣子]半吊子的话K.O.[나루코]어중간하다면 K.O. / 半端ならK.O.
2021年 [宇智波斑]不是圣诞老人而是斑爷爷和Merry…Christmas… [우치하 마다라]산타 아니고 마다라 할아버지와 메리...크리스마스...
2021年 [第七班]7班 7반
2022年 [漩涡鸣人]2022 Happy New Year~~~!!!!!🐯🐯🐯🧡2022 해피 뉴이어~~~!!!!!🐯🐯🐯🧡🧡
2022年 [卡佐鸣/佐鸣&卡鸣]若你并非迷途羔羊而是被遗弃的山羊幼仔，切勿相信天使和恶魔， [캌날삿，삿날캌]네가 길잃은 어린양이 아니라 버려진 어린염소라면 천사도 악마도 믿지마렴,
2022年 [卡鸣]某个卡鸣的世界[카카나루]어떤 카카나루의 세계
2022年 [鼬鸣]无题[이타나루]
2022年 [漩涡鸣人]🧡
2022年 [漩涡鸣人]rkgk[나루토]rkgk
2022年 [卡鸣]通勤路上
2022年 [佐助]蛇[사스케]
2022年 [卡鸣]滑板[카카나루]보드
2022年 [佐鸣]来自宇宙的九尾女仆爱豆吊车尾的大冒险什么的 [사스나루]우주에서 온 구미메이드아이돌 우스라톤카치의 대모험 어쩌고
2022年 [漩涡鸣人]某日于梦中出现的目光冰冷的七代 어느날 꿈에 나온 차가운 눈빛의 나나
2022年 [第七班]这是什么来着的 看到新周边后吓了一跳 뭐였지 이거 뉴굿즈보고 놀람
2022年 [卡鸣]出道[카카나루]데뷔
2022年 [漩涡鸣人]小恶魔
2022年 [漩涡鸣人]吊车尾大份 우스라톤카치 곱빼기
2022年 [第七班]还对晨间任务苦手的时期 아직은 아침임무가 힘들때
2022年 [卡鸣子]欢迎下次再来 一定哦 woo~~（但是在这上面加了卡鸣（hh [카카나루코]다음에도 또 오시길 꼭 woo~~(근데 여기에 캌날을 끼얹은(ㅋㅋ
2022年 [漩涡鸣人]快给七代火影大人叫来医疗忍者 [나루토]7대 호카게님에게 빨리 담당 의료닌자를
2022年 [卡鸣]鸣人的治疗效果很明显 [카카나루]나루토 테라피 효과 확실
2022年 [卡鸣]多亏了你我才获得了新的生命 [카카나루]네 덕분에 나는 새로운 생명을 얻게 된거야
2022年 [卡鸣]鸣人总是能被我轻松举起呢~[카카나루]나루토는 언제나 가볍게 들기 좋네 ~
2022年 [卡鸣]为了鸣人，[카카나루]나루토를 위해,
2022年 [卡鸣]想看某一日随手捡来的吊车尾女仆俘获了主人芳心的卡鸣[카카나루]어느날 얼렁뚱땅 주워온 우스라톤카치메이드가 주인님마음을 사로잡은것에 대한 캌날을 달라
2022年 [卡鸣]不会随便咬的放心吧[카카나루]멋대로는 물지 않으니 안심해
2022年 [卡鸣]非常的火大[카카나루]엄청 열 받아 있음
2022年 [卡鸣]看了新插图后怎么想都想看一下暗火向的什么[카카나루]뉴일러로 나온거 아무리 생각해도 암화적인 무언가로 보고싶구만
2022年 [第七班]一辈子都要是第七班哦 평생 7반해
2022年 [卡鸣]做得真棒的说！花丸哔哔的说！~[카카나루] 참 잘했다니깐!はなまるぴっぴだってばよ！~
2022年 [卡鸣/大和鸣]KAKANARUYAMA[카카나루/야마나루] 카카나루야마
2023年 [漩涡鸣子]魔法少女鸣子
2023年 [卡鸣]雨
2023年 [卡鸣]网页版推特如今也能用大图显示竖图了所以涂鸦[카카나루] 웹트윗도 이제 세로 꽉차게 보이는거 좋아서 rkgk
2023年 [卡鸣]Bon Appétit
2023年 [卡鸣](((今天的鸣人也一如既往的过于可爱了吧？)))想着这些的七代火影直属暗部[카카나루] (((나루토 오늘도 너무귀여운거 아닌？)))같은거 생각하고있는 7대호카게 직속암부
2023年 [卡鸣]海边
2023年 [漩涡鸣人]六道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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잡모요（모요/读作moyo）：
这位太太文图双修，没有特别备注的就是图。
2020年 [佐鸣]掉入火影佐助的世界的七代火影鸣人([사스나루]호카게 사스케의 세계로 떨어진 7대 나루토)←是잡모요太太根据上面이이太太的火影佐助同人图衍生出的小说，이이太太也随后画出了文中经典场面的插图。
2020年 [佐鸣]看了深夜的FM后代入佐鸣的涂鸦([사스나루]심야의 fm 보고 사스나루 과몰입낙서)
2020年 [佐鸣]抱着彼此模样的娃娃入睡的幼年佐鸣([사스나루]서로의 모습을 한 인형을 껴안고 자는 와기 사스나루)
2020年 [佐鸣]现代au的领养了佐助的成年鸣人([사스나루]현대au로 사스케 입양한 어른 날토 낙서)
2020年 [因修]把阿修罗放在膝盖上读报纸的因陀罗([인드아수]무릎에 아수라 앉히고 신문 읽는 인드라)
2020年 [佐鸣/恰拉面码]恰拉面麻涂鸦([사스나루]챠라멘마 낙서)
2020年 [佐鸣]佐助与佐助与佐助([사스나루]사스케와 사스케와 사스케로 사스나루 낙서)
2020年 [佐鸣]想用火影忍者看歌舞伎一类的演剧，官方快给我出 (나루토로 가부키같은 연극보고싶으니까 공식아 해주라)
2020年 [佐鸣]幻肢痛([사스나루]환상통) 短篇小说
2020年 [佐鸣]极乐净土（[사스나루]극락정토）
2020年 [佐鸣]同样的话语，不同的重量([사스나루]같은 말 다른 무게)
2020年 [因修]壁咚阿修罗的因陀罗([인드아수]벽쿵하는 인드라로 인드아수)
2020年 [因修/斑柱/佐鸣]因陀罗们与阿修罗们([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인드라즈와 아수라즈)
2020年 [佐鸣]亲吻安置于百合花田的鸣人尸🌿身的影佐助([사스나루]백합밭 위에 놓여있는 나루토의 시신에 입맞추는 카게스케)
2020年 [佐鸣]真心想看鸣人秽土转生的if([사스나루]if물로 예토전생 된 나루토 진심으로 보고싶다)
2021年 画着画着深感到达了脑洞的极致于是删掉(그리다가 뇌절의 극치라 드랍해버리기)
2021年 [因修]因修涂鸦([인드아수]인드아수 낙서)
2021年 Tobi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因修，斑柱涂鸦（+最后的胜者佐鸣）[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인드아수 마다하시 낙서(+최후의 승리자 삿날)
2021年 [带鸣]想看带土和鸣人的限定月读世界([오비나루]오비토와 나루토의 한정 츠쿠요미 세계 보고싶다)
2021年 [佐鸣]突然想看佐鸣的大筒木AU画的涂鸦，角应该是佐助砍的([사스나루]갑자기 보고싶어져서..사스나루 오오츠츠키 AU낙서 뿔은 사스케가 컷팅했을 듯)
2021年 [佐鸣]佐助的那些瞬间([사스나루]사스케의 순간들)
2021年 [佐鸣/斑柱]请守护我的地球(地球守护灵PARO)([사스나루/마다하시]나의 지구를 지켜 줘)
2021年 [佐鸣]小王子（[사스나루]어린왕자） 短篇小说+插图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凌晨聊天时聊到阿修罗一系当女仆的因修line的话题后内心变得波澜壮阔，请投喂进入宇智波家的女仆阿修罗line和少爷因陀罗line([인드아수, 마다하시, 사스나루]새벽에 얘기하다 인드아수라인으로 메이드 아수라라인 얘기나와서 진짜 가슴이 미친듯이 웅장해짐 우치하 가에 들어가는 메이드 아수라라인과 도련님 인드라라인 주시오ㅠㅠ) P1~P4为moyo绘制，P5为0101绘制
2021年 [因修]年幼的阿修罗并不知道那句话是真心的([인드아수]어린 아수라는 그말이 진심일 줄 몰랐어요)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인드아수, 마다하시, 사스나루)
2021年 [佐鸣]佐助的那个系列（[사스나루]사스케의 그것 시리즈）
2021年 [佐鸣]真实瀑布 ([사스나루]진실의 폭포)
2021年 [佐鸣]难逃掌心([사스나루]뛰어봐야 손바닥)
2021年 [佐鸣]听着茎涂鸦的佐鸣([사스나루]stem들으면서 사스나루 낙서)
2021年 [佐鸣]Snow white.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
2021年 [斑柱]真心
2021年 [佐鸣]大叔paro的佐鸣([사스나루] 아저씨로 사스나루)
2021年 [斑柱]斑柱涂鸦([마다하시]마다하시 낙서)
2021年 [千手兄弟]扉间和千手兄弟涂鸦(토비라마와 센쥬들 rkgk)
2021年 [佐鸣]影佐助佐鸣涂鸦 这般漆黑的夜晚充斥天际时([사스나루]카게스케 삿날 낙서 이렇게 캄캄한 밤이 날 채우면)
2021年 [扉柱]梦到被关在柱间之树林立的森林里的噩梦的扉间。柱间之森([토비하시]하시라마 나무가 빽뺵하게 박혀있는 숲에 갇힌 악몽을 꾸는 토비라마.하시라마의 숲)
2021年 [佐鸣]Broken+Angry Broken([사스나루]Broken+앵그리 부로큰)
2021年 [漩涡鸣人]Hokage Maker~织梦的小狐狸~(호카게메이커 ~꿈꾸는 작은 여우~)
2021年 [扉柱]涂鸦([토비하시]rkgk)
2021年 [斑柱]以这个杀手不太冷涂鸦斑与柱间，惹眼的白皙皮肤，血红的唇([마다하시]레옹으로 마다라와 하시라마 눈에 띄게 흰 피부에 입술은 피빨강)
2021年 [佐鸣]捡到了小狐狸的佐助([사스나루]작은 여우를 줍줍한 사스케)
2021年 [卡鸣]现代paro 老师x学生 木叶学院 zzang！([카카나루]현대패치 선생x제자 코노하학원 짱!)
2021年 [因修]因修[인드아수]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因修组合们([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인드아수 조합들)
2021年 [扉柱]若有来世([토비하시]토비하시와 그 무언가의 뇌절낙서+마다라의 웃음)
2021年 [佐鸣]影佐助佐鸣-与过去擦肩而过([사스나루]카게스케 삿날)
2021年 [因修]因修太美味了（[인드아수]인드아수 대박존맛인）
2021年 [佐鸣]哥特式恐怖悬疑佐鸣([사스나루]고딕호러서스펜스 사스나루)
2021年 [因修]柑奈酱和因陀罗的暗暗较量([인드아수]칸나짱과 인드라의 기싸움)
2021年 [佐鸣]狐狸与猎人([사스나루]여우와 사냥꾼)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因修组合们都搞笑到令人头疼([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인드아수 커플들 다 골때리게웃김)
2021年 [佐鸣]交穿越时空捏他的佐鸣—并非初吻([사스나루]본질 보루토tva 네타 그거로 삿날-첫키스는 아닌 사스나루)
2021年 [佐鸣子]下雨天举办婚礼的佐鸣 星露谷物语paro（照片是这之后拍的）[사스나루코]비가 오는 날에 결혼식을 올린 삿날 스듀네타(사진은 이후에 찍음)
2021年 非常古老而巨大的老妖怪 아주 오래되고 거대한 늙은 요괴
2021年 [佐鸣]外星人paro的佐鸣脑内涂鸦，请给我前来拯救佐助的外形女仆鸣人([사스나루]에이리언 에이러은으로 삿날뇌절낙서 사스케를 구하러온 외계메이드날토 주시오)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用无可救药三剑客捏他了因修line（台词赞助：이이）[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개노답 삼형제로 인드아수라인 페러디(대사협찬-이이님
2021年 [佐鸣]想看为了寻找鸣人而踏上旅行的佐助([사스나루]나루토를 찾아 여행을 떠나는 사스케 보고싶다.)
2021年 [佐鸣]影佐助x秽土鸣人paro的佐鸣冷却时间结束了。喜欢扭曲到极致的影佐x秽土鸣（[사스나루]카게예토 사스나루 쿨타임이 돌았다.비틀릴대로 비틀린 카게예토가 좋다）
2021年 [我鸣]想看漩涡鸣人的空中庭院([가아나루]우즈마키 나루토의 공중정원 보고싶다)
2021年 [第七班]来讲鬼故事度过夏日夜晚吧……佐助你也要讲啊(무서운 이야기를 하면서 여름밤을 새는 거다……사스케 너도 이야기를 해야지)
2021年 [佐鸣/佐井鸣]不知该看哪里的阴气三角([사이나루사스]눈을 둘 곳이 없는 음기샌드)
2021年 千手扉间 토비라마
2021年 [佐助]美大生和体大生鸣人-兼职nude人体素描模特的鸣人 ([사스나루]미대생 사스케와 체대생 나루토로 nude 크로키 알바하는 나루토 사스나루)
2021年 鹿丸…虽然迟了但是生日快乐，我爱你的一切哦(시카마루..늦었지만 생일축하해 너의모든것을 애정한단다)
2021年 [鹿鸣]背叛者们([시카나루]배신자들)
2021年 [佐鸣]影佐助的真面目 [사스나루]카게스케 본모습
2021年 [佐鸣]蛇佐助x仙人鸣的蛇蛙缠绵佐鸣 [사스나루]뱀스케와 선인모드 날토로 뱀개굴 진득한 사스나루
2021年 [佐鸣]Rendezvou [사스나루]랑데뷰
2021年 [我鸣]用阿拉丁神灯来一发我鸣 必须要唱a whole new world [가아나루]알라딘으로 가아나루 하기 a whole new world 절대해야만(ㅋㅋㅋㅋ
2021年 [佐鸣]你不知道的故事 [사스나루]네가 모르는 이야기
2021年 [斑柱]初恋 [마다하시]첫사랑
2021年 [佐鸣]八音盒 [사스나루]오르골
2021年 [佐鸣]Pietà [사스나루]Pietà
2021年 [卡鸣/我鸣/川鸣]想看一千零一夜版的火影，请给我讲一千个故事(천일야화 나루토 보고싶다 천가지 이야기 해줘)
2021年 [佐鸣]态度的变化 [사스나루]태도의 변화
2021年 [佐鸣]喝酒后求抱抱的佐助涂鸦([사스나루]술 먹고 앵기는 사스케로 사스나루 rkgk)
2021年 [佐鸣]重逢
2021年 [佐鸣]燔祭涂鸦 [사스나루]번제 낙서
2021年 [因修/斑柱/佐鸣]关于变成娃娃缩小的因陀罗们 [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누이가 되어 작아진 인드라즈에 대하여
2021年 [佐鸣]玻璃的巨人[사스나루]유리의 거인/ガラスの巨人
2021年 [佐鸣]喜欢佐鸣，非常地[사스나루]사스나루가 좋다 아주많이
2022年 [佐鸣]历史于备品室中诞生[사스나루]역사는 비품실에서 이뤄진다
2022年 [团猿](年轻的)团猿涂鸦。嗯，浓烈的松脂香气[단조히루](젊) 단조히루 낙서.음 진한 송진의 향기
2022年 [佐鸣]欢迎回来&我回来了叙事[사스나루]어서와 다녀왔어 서사
2022年 [佐鸣]无论何时你总是[사스나루]너는 언제나
2022年 [佐鸣]想要叔佐鸣[사스나루]오지삿날을 원해
2022年 悲剧的主人公们 题材注意 비극의 주인공들 소재주의
2022年 [佐鸣]用佐鸣性转来个两极lovers（笑）要让她们纠缠得不死不休，连带着request也一起画 [사스나루]삿날ts로 극과극의러버즈(웃음)지독하게 엮이도록 해 리퀘까지 포함해서 그리기
2022年 [佐鸣]晓鸣人。对抗晓鸣人的还得是上忍佐助 [사스나루]아카츠키 나루토 아카츠키 나루토에 대항하는건 상급닌자 사스케인 게 좋다
2022年 [佐鸣]吃醋 [사스나루]
2022年 Indraz..
2022年 [佐鸣]来自宇宙的九尾女仆爱豆吊车尾的大冒险什么的 [사스나루]우주에서 온 구미메이드아이돌 우스라톤카치의 대모험 어쩌고
2022年 [双性转/佐鸣]天鹅湖童话故事风的ts佐鸣[사스나루]백조공주 동화책풍으로 ts사스나루
2022年 [佐鸣]太想看女仆鸣人了[사스나루]메이드나루토가 너무보고싶어
2022年 [恰拉鸣/佐鸣]骰子游戏request-勾引鸣人的恰拉佐助[챠라나루]요트 게임 리퀘 - 나루토를 꼬시는 챠라스케
2022年 [漩涡鸣人]简单画下MIDSOMMAR[나루토]미드소마 간단하게
2022年 [佐鸣]游郭au[사스나루]유곽au
2022年 [佐鸣]捡猫 [사스나루]고양이줍기
2022年 [卡鸣/双性转]性转卡卡西，性转卡鸣 [카카나루]ts카카시, ts카카나루
2022年 [佐鸣]request-调戏bunny七代目的佐助+听说也喜欢影佐助所以加了点（P3）[사스나루]리박-바니7대를 회롱하는 왼쪽+카게스케도 좋아하신다기에 살짜쿵 추가
2022年 [佐鸣]做了OOC噩梦的佐助[사스나루]캐붕 꿈을 꾸는 사스케
2022年 [佐鸣]猫和狐狸 🍅🍥[사스나루]고양이와 여우 🍅🍥
2022年 因修/斑柱/佐鸣 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
2022年 [火影忍者]想象一下剪头发的19岁鸣人+也想一下19岁佐助（只是想想）[나루토]머리 자르는 19루토 생각하기 19스케도 생각하기(생각만해보기)
2022年 [漩涡鸣人]想看晓鸣人。在真实瀑布里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晓鸣人。[나루토]아카츠키 나루토가 보고싶다.폭포에서 또다른 자신을 보는 아카나루토
2022年 [佐鸣]秋日佐鸣涂鸦[사스나루]가을 사스나루 rkgk
2022年 [我鸣]风影与火影[가아나루]카제카게와 호카게
2022年 [斑柱/扉柱]柱间与创设组涂鸦[마다하시/토비하시]하시라마와 창립기 낙서
2023年 [四玖]玖辛奈和四玖，漩涡的涂鸦[미나쿠시]쿠시나와 미나쿠시, 우즈마키 낙서
2023年 [卡鸣]想看住在深山里的猎人和小狐狸新娘。回来啦，晚饭已经做好了的说 [카카나루]산속 깊은 곳에 사는 사냥꾼과 어린여우신부가 너무보고파.다녀오셨어요 저녁밥을 준비해뒀다니깐
2023年 [因修/斑柱/佐鸣]今天也画一下因修/斑柱/佐鸣+因修line的真相[인드아수/마다하시/사스나루]오늘도 인드아수 마다하시 사스나루+인앗의 실상
2023年 [佐鸣]为没能回家的友人画的夜宿机场的佐鸣[사스나루]집에 가지 못한 지인분을 위한 공항노숙 사스나루
2023年 每当看fanfic时…都觉得鹿丸太劳心劳力了，你的肺还好吗？（试着画了和友人们说过的话题）팬픽들볼때마다...시카마루의 노고가 많다폐는괜찮니？(지인들과말했던거그려봄)
2023年 [佐鸣/宇智波佐助生贺]生日快乐，佐助 생일축하한다 사스케
2023年 [佐鸣]相伴[사스나루]
2024年 [佐鸣]来点歌舞伎佐鸣，但是加上性转 [사스나루]만약 가부키 사스나루를 먹는다면 근데 이제 TS를 곁들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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무(無)：
这位太太的是图
2020年 [佐鸣]意义不明佐鸣([사스나루]의미불명 사스나루)
2020年 [佐鸣]眼泪[사스나루]
2020年 [佐鸣]初吻
2020年 [佐鸣]理毛([사스나루]그루밍)
2020年 [佐鸣]if([사스나루]if)
2020年 [佐鸣]无题([사스나루])
2021年 [佐鸣]统统跳过只画自己想看的([사스나루]다 건너뛰고 보고 싶은 것만)
2021年 [佐鸣]胜负欲
2021年 [佐鸣]无题
2021年 [佐鸣]吃醋
2021年 [佐鸣]恰拉鸣([사스나루]챠라나루)
2021年 [佐鸣]佐鸣（+卡卡西([사스나루]사스나루(+카카시
2021年 [佐鸣]怜惜
2021年 [佐鸣]捉迷藏([사스나루]숨바꼭질)
2021年 [佐鸣]独占
2021年 [佐鸣]无题[사스나루]
2021年 [佐鸣]兽耳
2021年 [佐鸣]女仆([사스나루]메이드)
2021年 [佐鸣]布偶
2021年 [佐鸣]女仆([사스나루]메이드) 女仆paro系列
2021年 叔佐助(오지사스케)
2021年 [佐鸣]意味不明([사스나루]의미불명)
2021年 [佐鸣]女仆涂鸦([사스나루]메이드 낙서)
2021年 [佐鸣]毫无长进
2021年 [佐鸣]一辈子在一起
2021年 [佐鸣/鼬鸣]宇智波([사스나루/이타나루] 우치하)
2021年 [水门父子]父子之间~(부자지간~)
2021年 [佐鸣]我所不知道的时间([사스나루]내가 모르던 시간)
2021年 [佐鸣/佐井鸣]没关系的说[사이나루사스]
2021年 [佐鸣/鼬鸣]宇智波兄弟sand~[사스나루/이타나루] 우치하 형제 샌드~
2021年 [卡鸣]卡鸣~^3^[카카나루]카카나루~^3^
2021年 卡卡西[카카시]ㅋㅋㅅ
2022年 斑鸣 마다나루
2024年 [佐鸣]怦然心动 💘[사스나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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잡낙（读作zab nak/对应汉字是杂落）：
这位太太的是图。
2021年 [斑柱]青春啊青春~([마다하시]청춘이야 청춘~)
2021年 [斑柱]怪物([마다하시]괴물)
2021年 [千手柱间]木遁加载中 [하시라마]목둔 로딩중
2021年 [斑柱]花
2021年 [斑柱]和柱间一起裁量情侣甲胄的日子 [마다하시]하시라마랑 커플 갑주 맞추는 날
2021年 [斑柱]要幸福啊 [마다하시]행복해주세요
2021年 [千手柱间]草木生
2021年 [千手兄弟]初代与二代
2021年 [宇智波斑]MADARAAA [마다라]마다라아아
2021年 [斑柱]Off the record [마다하시]오프더레코드
2021年 [创设组]无题
2021年 [宇智波斑]好困[우치하 마다라]어우졸림
2022年 [斑柱]思绪，回忆 [마다하시]생각 , 추억
2022年 [千手柱间]下雨
2022年 [扉柱]脑补全开 肋下受伤的柱间 [토비하시]풀파워 뇌절 옆구리 터진 하시라마
2022年 [斑柱]窄啊窄[마다하시]좁다 좁아
2022年 [斑柱]说实话如果鸣人用了这个斑就输了[마다하시]솔직히 날토가 이거 썼으면 마다라가 졌음
2022年 [千手扉间]无题[토비라마]
2022年 [宇智波斑]练习[우치하 마다라]
2022年 [扉柱]只是想画一下和平的千手兄弟[토비하시]이것은 그저 평화로운 센쥬들을 그리고 싶었을 뿐
2022年 [斑柱]PEING里来了这种点梗根本不能忍 [마다하시]페잉에 이런 리퀘가 와 있길래 참을 수 없었음
2022年 [斑柱]犹豫了五千次要不要发上来后还是发了，毕竟要对得起ID名 [마다하시]올릴까말까 오천번 고민하다 걍 올림 닉값해야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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냔햐(NYANHYA) / 빵(BBANG) / 짬(jjam)
2021年 [佐鸣]佐鸣合志《苦尽甘来》[사스나루]사스나루 트리플지<고진감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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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梦幻祭/ES】
自翻的ES2日服活动剧情/小说：
2022年 ES2日服活动 玲明追忆【追憶 遊色が奏でるオブリガード】序章~第九话翻译
2022年 ES2日服活动 玲明追忆【追憶 遊色が奏でるオブリガード】第二十三话~第二十七话翻译
2022年 ES2日服活动 玲明追忆【追憶 遊色が奏でるオブリガード】观后感&总结&翻译节选
2023年 ES日服真白友也climax箱活剧情「无限大★我们的可能性 parallel world」观后感（？
2023年 ES追忆十字路口动画 特典小说『backdoor』摘取喜欢的片段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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연누（yeon nu）
这位太太的是图
2022年 [偶像梦幻祭]网吧 蓝良 仁兔+Happy Ending版本（P3）[앙스타]피시방 아이라 나즈나+해피엔딩버전
2022年 [偶像梦幻祭]试图抢走niki和光的包子 [앙스타]니키랑 미츠루 만두뺏기
2022年 [偶像梦幻祭]没礼貌的谱面 [앙스타]예의없는 채보
2022年 [偶像梦幻祭]新人感到慌张的瞬间 [앙스타]뉴비의 당황스러웠던 순간
2022年 [偶像梦幻祭]给我好好展示SPP啊 [앙스타]곱게 spp보여달라고
2022年 [偶像梦幻祭]奇怪的活动 [앙스타]이상한 행사
2022年 [偶像梦幻祭]力所不及 [앙스타]역부족
2022年 [偶像梦幻祭/敬人塾]咔嗒 [앙스타]또각
2022年 [偶像梦幻祭]NIKI 阿多尼斯 [앙스타]니키 아도니스
2022年 [HiMERU生贺]merumeru~[앙스타]메루메루~
2022年 [偶像梦幻祭]阿多尼斯和飒马的世界观崩塌 [앙스타]아도니스랑 소마 억장와르르
2022年 [紫之创生贺]紫之之~[앙스타]시노농~
2022年 [大神晃牙生贺]晃牙~[앙스타]코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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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 [偶像梦幻祭]To 判卡 [앙스타]보정카에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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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 [偶像梦幻祭/灌篮高手]最近完全沉迷看篮球漫画 [앙스타/슬램덩크]나 요즘 농구만화보느라 정신업어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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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O1】（原创同人文）
2021年 [林阵磨枪]痒(🔫🌸/🌸🔫)
2021年 [林阵磨枪]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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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VENTEEN】
自翻的综艺/解析，以及科普（综艺和直播听译大部分直接发围脖了没发lof）：
2024年 SEVENTEEN MAESTRO MV分析解说翻译[原作者：무몽(MumongGye)]
2024年 240505 JOSHUA洪知秀＆金珉奎-妖精餐桌/妖精在炯/精灵餐桌-完整版翻译
2024年 以SEVENTEEN为例科普韩国爱豆同人文中亲昵称呼人名时的韩语呼格助词使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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하즈：
2024年 [汉知]爱情需要勇气(사랑에는 용기가 필요해)
【黑月】如何驯养一只吸血鬼
*黑月日快乐！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胜意！
*全文1w+，人类黑×吸血鬼月，年操有，架空有，私设如山
*OOC都是我的，甜蜜都是黑月的
*灵感来源于a岛《吸血鬼饲养指南》
*以上都没有问题的话那就go吧
——————————————————————————
这是一本吸血鬼驯养手册，吸血鬼禁读，未满14岁的朋友请在家长陪同下阅读。
如果你已经拥有了一只吸血鬼，请直接跳到本书第二步；如果你还没有，请仔细阅读第一步。
1. 首先，不要随便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因为ta可能是一只吸血鬼。如果你捡到吸血鬼之后才看到这一点，不要惊慌，因为...
*黑月日快乐！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胜意！
*全文1w+，人类黑×吸血鬼月，年操有，架空有，私设如山
*OOC都是我的，甜蜜都是黑月的
*灵感来源于a岛《吸血鬼饲养指南》
*以上都没有问题的话那就go吧
——————————————————————————
这是一本吸血鬼驯养手册，吸血鬼禁读，未满14岁的朋友请在家长陪同下阅读。
如果你已经拥有了一只吸血鬼，请直接跳到本书第二步；如果你还没有，请仔细阅读第一步。
1. 首先，不要随便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因为ta可能是一只吸血鬼。如果你捡到吸血鬼之后才看到这一点，不要惊慌，因为惊慌也来不及了。
“喂，小孩，已经很晚了哦，还不回家吗？”
当黑尾铁朗第三次路过街角，发现那个奇怪小孩还站在橱窗前面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了。
现在正是睦月，冷而远的空中依稀飘下零星雪花，街上行人寥寥落落。在这种水滴下来都能在半空中结冰的天气里，大多数店铺早在夕阳刚落之际就匆匆关门了。因此，一个衣着单薄、久久站在街角的小男孩就格外显眼。
小孩听见他的问话，谨慎而好奇地扫了一眼黑尾，旋即又继续盯着橱窗里面看。
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天生如此，男生皮肤苍白，在寒冷空气中显示出冰雪般的质感。黑尾稍一犹豫，没有贸然牵住他的小手，而是解开围巾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金发小孩似乎判断出眼前蹲着的大人没什么恶意，放心地把大半张脸都埋进厚实围巾。
黑尾被他小大人似的态度逗得扑哧一乐，兴致勃勃地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去——
“呃，草莓蛋糕？”
看起来确实像小朋友感兴趣的东西，只是一大一小两人蹲的未免太久，面包店的店员已经开始冲他俩频频投来怀疑眼神。黑尾又看了看仍然一动不动盯着蛋糕的小家伙，站起身跺了跺脚，牵起他就走进店里。
刚拿到小蛋糕的男孩略微有些羞赧，但还是没能抵挡住甜点的诱惑，一口一口吃了起来。黑尾一边准备联系在警局的朋友，一边试图和他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
“月岛萤。”
“你的爸爸妈妈呢？或者其他联系人也行。”
“……”
“那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
虽然是不抱希望的询问，但得到的信息未免也太少了点。黑尾叹了口气，正在思考该怎么处理，已经吃完蛋糕的小孩跳下椅子拉住他的衣角，冲他伸出一只小手。
“？”
“那个，不、牵手回去吗……”
小孩估计才到刚能把话说明白的年纪，软乎乎地抓着他的衣服下摆，金褐色瞳孔里水汪汪地映着他的身影，眨一眨眼仿佛就有蜜糖摇晃。小孩子满心信任的模样，简直可爱到令人呼吸困难。
黑尾铁朗在这份可爱攻势下坚持了不到一秒，立马缴械投降，宽厚手掌把那只小手包进掌心：“好，回家！”
此时，黑尾铁朗尚不清楚，自己将面临一个大麻烦。
2. 不要拿人类小孩的成长标准衡量小吸血鬼，因为吸血鬼小孩一旦进食血液，成长速度会快到你无法想象。
刺耳闹铃声划破清晨安静的空气，不出几秒又被迅速按掉。然而，没过多久，一道惊呼再次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欸，欸——？！！！”
原本睡眼惺忪的黑尾看向床的另一边，却被惊得瞬间清醒：原本应该只有三四岁大的小孩儿，竟然已经有了六七岁的模样。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黑尾一瞬间不禁产生自我怀疑，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不不怎么也不可能吧！”
“唔唔……”小月岛被他的声音所吵醒，揉着眼睛道，“早，黑尾叔叔。”昨晚还有点含混的嗓音，今早吐字已经相当清晰了。
虽然纠正过他应该喊哥哥，但不知道为什么月岛萤就是不曾改口，索性随他去了——但现在的重点完全不是这个啊！
槽点太多，黑尾不知从何问起，半晌艰难吐出一句：“小月你，是不是长高了？”
不料月岛萤理所当然般点头：“对啊，因为我昨晚喝了叔叔的血呢。”
“什么？”黑尾这下真的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了，他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实际上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我的血？”
月岛用一种“这个叔叔好像不太聪明”的眼神望着他，软软的童音轻而易举在房间里丢下一句爆炸性的发言：“因为，我是吸血鬼啊。”
沉默。
完全的沉默。
仿佛还嫌这不够似的，月岛又来了一句：“黑尾叔叔的血是冰茶味的来着。”
如果这是在漫画里的话，此刻应该有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自己头上吧。可惜什么都没发生，也就是说，眼前一切都是事实吗？
黑尾呆滞地、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手背，上面残留着两个圆而浅的小白点，正是被什么东西咬过的痕迹。
小月岛望着他裸露出来的手臂，咽了咽口水，颇有礼貌地请求道：“我还能再喝一口你的血吗？”
……他到底是捡了个什么东西回家啊！！！
3. 最难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教育你的吸血鬼学会忍耐，不要随便伤害人类，否则你迟早有一天也得完蛋。
P.S. 就像驯兽一样，如果和吸血鬼对上视线，不要移开你的眼睛。
自从意识到自己捡回了一只吸血鬼并且一时半会儿送不走他以后，黑尾铁朗就买回一个笔记本，专门用于记录这一过程。
刚放下笔，门口就传来一声“黑尾叔叔”。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又怎么了？”
一个看身形至少已经有十岁的男生，皱着眉头看向他，只是圆圆的小脸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撒娇：“我饿了……”
黑尾已经对他惊人的成长速度麻木了，看了一眼表：“现在才十一点，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小时才可以喝血呢。”
第一次见面被夜袭（？）之后，黑尾拿出毕生训练宠物的耐心，终于成功和这个小吸血鬼约好，每一周可以喝一次他的血，其余时间只能喝动物血或者吃饭。可惜所有食物里，月岛萤自始至终只对两样吃的表现出明显兴趣：一是草莓蛋糕，二是他的血。
月岛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的旁边，他看黑尾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道美味的点心：“可是，一个小时太慢了。”独属于吸血鬼的雪白犬齿在他的嘴角若隐若现，只是因为尚未完全长成，竟显出几分小巧幼嫩。
饥饿时的吸血鬼，会露出隐藏的獠牙。黑尾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月岛的眼睛：“约定是用来遵守的，小月是一个守信的吸血鬼，是吗？”
月岛回视着他。半透明的琥珀色瞳孔定定地盯住人类，笔直而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神，像冰，像月辉，像捕猎中的猛兽。纯粹又美丽，清澈又冰凉。
黑尾不由屏住了呼吸。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捡回的是一只小小野兽。
在他以为自己快坚持不住时，月岛终于移开了目光，怏怏不乐但是乖乖应声道：“好吧，我知道了。”
黑尾偷偷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可是这种游走在危险边缘般的、微妙的成就感，却使得心情意外高涨起来。
看着已经转移注意力，开始看起了电影《侏罗纪》的月岛，他悄悄又在笔记本上加了一行字。
「如果你的吸血鬼还有其他感兴趣的东西，比如恐龙，那么这会吸引ta相当一部分的注意力。」
4. 吸血鬼也需要约束！比如一次最多只能连续看三个小时的书，或者只能看两个小时的电视，或者不能一口气吃掉所有储备的小蛋糕。不然你将会获得一只近视或牙痛的吸血鬼。
“总之！今天必须去医院一趟。”
黑尾两手叉腰站在门口，面带微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现在刚好是阴天，就算马上出门也没有问题噢？”
月岛萤扭头假装没听见，毫不掩饰自己对医院的抗拒：刺鼻的药水味和晃眼的白色，对感官灵敏的吸血鬼来说无疑是一场折磨。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长成一名清瘦少年了（黑尾猜测这个体型可能和他的挑食有关），甚至仔细看也分辨不出他和人类的区别。唯一让黑尾头痛的，就是他最近视力下降的厉害，却又不愿意去医院检查。
看着依然不为所动的吸血鬼，黑尾只得拿出杀手锏：“如果现在去医院的话，回来的路上就买你想要的限定莓果慕斯，怎么样？”
话音刚落，月岛扭头的动作僵了僵。
“这款是季节限定，明天就要截止了，看来今天就是最后期限呢~”
这一句话的威力是巨大的。即使是吸血鬼，为了喜欢的小蛋糕也不得不屈服于邪恶的人类啊。
等待视力检查结束的时间无比漫长，尤其在一群小孩中间，这种折磨几乎是成倍增加的。
黑尾铁朗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后知后觉突然发现，现在简直就是摆脱掉这个小吸血鬼的最佳时机——首先，从公寓到医院的地铁相当复杂；其次，就算是依靠嗅觉来找人的吸血鬼，在医院药水味的干扰下也很难找到自己。
可是，就算这么想着，脚却像扎根在地板上似的一动不动。一想到出门前，对方那为了蛋糕而闪闪发亮的眼神，胸口就乱糟糟的。
“……如果只住一个人的话，房间说不定会有点空呢……”这么自言自语着的黑尾，已然忘记了，自己几年来都是一个人住的公寓。
时间在彷徨中溜走了大半，被身边路过的小孩一撞，黑尾这才如梦初醒。他下意识往诊室方向望去，淡金短发的少年正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
他握紧膝盖上的拳头，忽然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冲月岛挥挥手——
之后的某一天，黑尾似乎无意间提起：“对了，阿月你还记得第一次去配眼镜那天吗？”
“嗯，怎么了？”
“你刚从诊室出来的时候，是在找我吗？”
放松倚在沙发上的俊秀吸血鬼不易察觉地僵了僵：“那么久的事情，早就忘掉了吧？”轻描淡写的语气，耳尖的红晕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呢……”
明明知道那人露出的表情多半是为自己挖的陷阱，月岛却没办法无视个彻底：“那个、毕竟医院太大了嘛。……等一下，请不要露出这么恶心的笑容！”
名为黑尾铁朗的男人，真是一个狡猾的人类啊。
5. 如果你的吸血鬼足够了解人类常识，那么有时让ta照料你也不成问题；如果没有，记得生病时不要让ta看到你不舒服，不然你醒来之后可能会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明明得了感冒，却吃了一堆胃药。
“……实在抱歉。好了，发送。”字斟句酌发完了病假短信，黑尾把手机往床头一扔，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昨天贪凉不小心感冒，抱着侥幸心理捱到今天早上，症状反而更严重了。虽然对一大早就收到请假消息的上司感到抱歉，但思绪已经开始变得朦胧。
意识在一片昏暗中慢慢下沉，闷热感如海水般团团涌来，沉重地压在身上，却疲乏到没有力气挣脱。
「黑尾……」
似乎有声音在呼唤自己，本想出声回应，嗓子却干涸得发痛。不多时，融融温水顺着喉咙细细流进体内，有什么凉爽的东西妥帖擦过额头，驱散了些微燥热。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原本低沉滚烫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
感觉仿佛从深水中徐缓上浮，最终停留在轻晃的水面上。身躯依然很沉，但那份重量此时却令人感到安心。
察觉到手边温软的触感即将远离，黑尾不情愿地皱起眉，含混呓语了几句，很快又沉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安定的暖黄色柔光。黑尾铁朗动了动身子，虽然还有些酸痛，但虚弱的感觉已经散去了大半。
他刚想起身，蓦地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另一只微凉的手。可能有些累了，对方就着这个姿势坐在床前，靠在椅背上小憩着。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黑尾没有出声叫醒他，而是静静端详着这副睡颜。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面容还残存着半分青涩，阖起的眼帘下方，纤细的睫毛如蝶翅般微微翘着。视线自然而然地顺着滑过对方优美的脖颈、耸起的锁骨、流畅的肩线……随即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来。
还好现在月岛还没有醒来，不然会很奇怪吧……这么想的同时，黑尾觉得嗓子略微发紧，渴意随之涌了上来。
“嗯……你醒了啊。”月岛萤从椅子上直起身，小小打了个哈欠，嗓音里犹带着一点困倦。同居到现在，他已经习惯在这个人类面前露出不设防的一面。
“是啊，感觉好多了。阿月一直守在这里吗？”想到自己生病时隐约感觉到的温柔，黑尾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谁叫你一直没醒过来，我还以为要换一个血包了呢。”月岛微微撇过头，似真似假地抱怨道。
他总是这样。骄傲又固执，柔软又含蓄。即使眼睑下淡淡的疲惫还没有消去，也绝口不提辛苦一字。
是、是，辛苦月岛大人了。黑尾压下心头泛起的怜爱，倚着枕头笑。他现在已经很擅长对付性格别扭的吸血鬼了。
病人就要有点病人的样子，别嬉皮笑脸的。月岛不高兴地瞥他，想了半天该怎么跟他发脾气，最终还是因为他生着病而偃旗息鼓。算了，我熬了点粥，喝不喝随你。
丰盈清润的香气充斥在周围，黑尾裹着外套坐在被炉里，慢吞吞地喝着粥，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正在整理药箱的月岛。
“如果再看我，就视作您想再喝一次药。”
分明没有抬头，月岛的第六感却依旧敏锐。
虽然对苦涩的药味敬谢不敏，但黑尾就是单纯想逗逗他：“没什么，只是想起来第一次受你照顾的情形了。”
“什……”月岛明显也想起来了是哪件事，羞恼地望向他，脸颊烧起了薄红。
当时是他头一次在月岛面前病倒，不懂人类常识的小吸血鬼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学着电视里的场景给黑尾喂了一堆药。所幸他身体基础好，昏睡快一天后终于醒过来，对着空荡荡的胃药药瓶哭笑不得。
阿月现在很熟练了呢，明明感觉没过多久。黑尾心满意足咽下一口粥，由衷感叹道。
这个发言，好像大叔。月岛毫不留情地吐槽。
黑尾立刻据理力争，大叔怎么了！大叔就不能有一颗纤细敏感的心吗？
月岛懒得和他争，因为知道就算争到最后，还是会被他带偏话题。只是在端走碗筷时附赠了一记眼刀。
不可否认，和吸血鬼相比，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天灾、人祸，随便从中拎出来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厄运，也可能足以使人体无完肤。
可是，即使是这么软弱的躯体，有了呵护和爱，也能顽强地支撑下去。
「然后，」躺在抽屉深处的笔记本上这么写着，「一点点学习到人类有多脆弱的吸血鬼，也会明白呵护与爱的涵义吧。」
6. 吸血鬼无法和你一起走在阳光下。或许ta会很在意，但不会告诉你。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即将出门上班的黑尾，站在玄关处感叹了一句。
明亮的阳光被窗帘挡在外面，仍然顽强地穿透布料间隙洒在地板上，试图用这一点不规则的光芒点亮房间。
“好天气，是什么感觉呢？”从未直视过阳光的吸血鬼先生没能问出这句话。
吸血鬼天生就讨厌太阳，这是趋利避害的本能。月岛萤尤其讨厌，因为阳光对他来说还意味着一个人待在家里。
如果是阴雨天，或者月亮冒出头的夜晚，就可以像人类一样出门散步。反之，如果碰到阳光灿烂的天气，就必须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连身体都会比平常衰弱一点。
与自己不同，黑尾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天气。每次他从外面回来时，衣服上都会有温暖的香气，那是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好天气，是什么感觉呢？
月岛站在窗帘后，轻轻拉开了一角帘子，光线瞬间顺着缝隙笔直穿透了安静的空气。
他向其中探去一点指尖，不出几秒，手指末端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收回手一看，不出所料，白皙的指节已经红了一片。
“……讨厌的感觉。”月岛萤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阳光，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回来了！诶、灯怎么是关的？”
刚踏进家门，就被黑漆漆的房间吓了一跳。黑尾下意识轻轻关上门，几秒后才看清沙发上卧着一团拱起的身影。
“真是的，睡在这里会感冒啊。”他小声嘟哝着，替躺在沙发上的青年拉了拉盖着的衣服，正要抽身离开，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微凉的鼻尖碰到腕间内侧，呼吸带来的细弱气流划过皮肤表面，丝缕痒意仿佛要随之渗进血管。
“是阳光的味道。”
月岛低喃，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侧头嗅闻着他的袖间。
抓着他的细白手指力度不轻，静脉受到压迫，黑尾甚至能感受到手臂内脉搏的鼓动。他低下头，刚好和睁开眼的月岛四目相交，年轻吸血鬼的表情在月光下流露出转瞬即逝的忧伤。黑尾几乎要疑心自己看错了。
“喜欢这个味道？”
“怎么可能。”
与话语相反的是动作，濡湿的触感贴上掌侧动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触着人类肌肤。一阵不知名的电流窜过他的脊背，沉默的空气让呼吸也变得粘稠。
月岛慢慢放松了力气，却没有移开嘴唇。手腕从压迫中解放，缓滞的血液重新送往手指。
可是加快的，并不仅仅是从小臂到指尖的这一段血流。
似乎察觉到某个极度危险的临界点，黑尾的心脏砰咚砰咚发出警告。
再进一步，仿佛就要踏入昏黑的夜影。在那种地方，理性或许将荡然无存——那是个如果想正常生活下去，就不可以踏入的区域。
把动脉暴露在吸血鬼面前是极其不理智的，黑尾却没能立马将手收回来。多亏现在屋子里没有开灯，脸侧的温度烫的惊人，如果亮着灯的话一定会被第一眼注意到吧。
倘若现在不说点什么的话，绝对无法回到过去的关系了。他内心有着这样近乎确信的预感。
“那个，”刚开口才发现声音喑哑得几乎不像自己，黑尾不自然地退开半步，“发生了什么吗？”
“不……”月岛突然丧失了兴趣似的，松开他的手，朝着沙发里面转过身，“没什么，我要休息了，晚安。”
逐客令冷冷散落一地。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于他们之间，严丝合缝地阻挡任何试图进入一探的脚步。对这样的他，黑尾久违地感到了棘手。
刚刚纠缠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僵持半晌后，他无奈地耸耸肩：“好吧。那，晚安。”
一声房门发出的轻响后，偌大的客厅终于恢复寂静。良久，传来一声极小、极轻的叹息。
7. 如果你对吸血鬼产生了感情，坦率一点。
接连几天过去，黑尾都没能见到月岛。
就算在同一间公寓里，想要不碰面也是做得到的。早晨上班时紧闭的房间、傍晚回家时空荡荡的屋子，无一不表明这次的状况非比寻常。
他也试图联系月岛，但是对方总是回应冷漠。家里到处都是两人生活过的痕迹，就算走出公寓，也总能在街道上的种种小细节中不经意回忆起共度的时光。
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时，黑尾才惊觉，平日已经习惯的点点滴滴竟然如此珍贵。出门时的“路上小心”，回来时的“欢迎回家”，吃饭时相对而坐的闲话家常。平淡而细密的，原来已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如今回到房子，一个人吃饭前坐在餐桌旁，只有寂寥地对着空气默然双手合十。
“你最近好像没有带便当来公司了？”
下班后，几个同事围作一堆讨论待会吃点什么，身边的一个熟人心血来潮问了黑尾一句。
“啊……就是那样，有点累了嘛。”黑尾含糊地笑道，用暧昧不清的答案敷衍了过去。一想到当下的煎熬，胃部就不禁沉甸甸的，吃晚饭的兴致也一下溜得无影无踪。
黑尾铁朗并没有那么迟钝。相反，他在某些方面的洞察准得吓人。
上次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会变成怎样的情况呢？
发生了什么吗——这么问道。其实明明就懂，却因为懦弱而企图装作不知道的人类，太狡诈了。
就算现在也仍能回忆起那晚的情形。吸血鬼那湿润的双唇、微哑的嗓音……觉得这些全部都很诱人的，是比理智更深层、掌控着黑尾内心深处的本能。它穿透层层伪装，对他下达“再走近一步”的指令。
可是他退却了。
这种事只是气氛使然罢了。如果因为一时冲动而破坏了原本的关系，他们都将后悔莫及。黑尾不断对自己这么重复着，企图驱散心底的迷惘。
“……可恶。”
在街边的阴影里，黑尾铁朗叼着烟，用粗鲁的动作点起打火机。这声低骂当然是对自己说的。
晚上和同事在饭馆点了份拉面，才吃了几口就想起上一次和月岛萤出来吃面的情形。青年格外喜欢口感清爽的鸡汤面，几口汤面下肚，素日冷静的眼眸会在缭绕热气中满足眯起，是无意识撒娇的慵懒模样。
回忆和现实形成了惨烈的对比。难以言说的苦闷正侵蚀着胸口，不远处又走来一对黏黏糊糊的情侣，那光明正大的亲昵让眼睛都微微刺痛起来。
喂喂，秀恩爱至少离我远一点啊。黑尾咬住香烟滤嘴，烦躁地转过头，余光却不由自主看到两人互喂冰激凌的甜蜜场景。
如果是月岛的话，才不是这样甜笑的，他的笑容应该更……被寒风吹得一个激灵，他猛然间惊醒。
方才，月岛的身影无意间重叠在那对情侣一方的身上，黑尾已经无法再继续装作看不到了。想要借冰激凌的遮掩吻他，想让他也露出羞赧的眼神，这样的欲//望绝不是用养育之情可以糊弄过去的。
黑尾铁朗怎么也想不到会被这么直接的方式，挖出自己最后都还假装犹豫不决、压抑隐藏的部分，拖到避无可避的地方。
今晚回去以后，好好找月岛谈一下吧。
他掐灭了烟，暗暗下定决心。
等待中的时间格外漫长。黑尾已经看了几十次表，最终泄气地发现时针并不会按自己的意愿一蹴走到零点。
正困到憋不住哈欠之际，门口传来轻微响动，他硬生生把打了一半的瞌睡咽了下去，抬眼恰巧和一脸惊愕的月岛面面相觑。
“呃……”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刚刚半张着嘴巴的模样有多蠢，黑尾挠着头站起身，“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月岛已经完美掩去面上的讶然，语气平板。
“那个，我想和你谈谈。”
没等他说出后面的发言，月岛干脆道：“刚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黑尾心下浮现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我要搬走。”
不是想，也不是打算，而是要。黑尾顿时明白了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原本还算平稳的心跳鼓噪起来，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砸得他一阵晕眩。
“我这几天正在看合适的房子。”月岛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毕竟晚上还接待顾客的中介可不多。”
毫无疑问，正是自己退后的那半步伤害到了他。两人都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可是。“我拒绝。”黑尾握紧拳头，一口回绝。
一直不迈出去的话，关系就不会改变吗？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发现，希望两人关系维持不变的愿望，只是一厢情愿的自私罢了。他既希望月岛只冲自己毫无防备地笑，又不愿切断身后的退路。
月岛额角青筋跳了跳，语气讥讽：“黑尾先生，您在以什么身份拒绝呢？吸血鬼的人类监护人吗，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就得了吧。”
“阿月。”黑尾铁朗眼睛眯起，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靠近他一步。
月岛抿紧嘴，退开两步。而黑尾又前进了三步，两人的脚尖都快碰在一起了。
“阿月。”黑尾又唤他。
月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眼底浮出怀疑的神色。
“为什么——”黑尾拖长尾音，趁他不备，飞快抽出他衣袋里露出半截的烟盒。“为什么要买这个牌子的香烟？”手里的包装盒上印着一家小众牌子的logo，和自己惯用的品牌是一样的。
“只是凑巧罢了，这种烟很常见吧。”月岛若无其事道。
“才不是，一点也不常见。”黑尾紧紧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是我抽的烟吗？”
月岛的声音变得很僵，他也清楚自己的反应非常好懂，连语调都艰涩了：“闭嘴……不要这样。”
“因为喜欢我吗？”
话音刚落，月岛霍地抬起头，眼里燃烧着润湿的火：“够了！”他死死咬住下唇，鼻翼翕张着，“你总是这样……逼我承认，然后自己装傻充愣的游戏，很好玩吗？”
相对于烦躁，更先感到的是悲伤。月岛的这个想法，毫无意外是自己造成的。想要抱住他，想要摩挲他的头，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痕……种种想法在心底盘旋翻滚，黑尾反而格外冷酷地承认了：“嗯，很好玩。我喜欢你，阿月。”貌似前言不搭后语的两句话，足以使任何听者发怒。
面对月岛，他似乎总是轻易变得很恶劣。为什么想要逼对方先说出来？黑尾现在已经明白原因了。
他承认得太快，月岛愣在原地，随即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不怒反笑：“别开玩笑了！喜欢我的话，为什么那天要逃走？”他眉眼嘲讽，态度是百分百的尖锐，“怎么，还是听到养的宠物要跑了，所以才摆出这个样子？”
黑尾只是近距离注视着像猫一样炸毛、全身都摆出防御姿势的青年，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那么，你喜欢我吗？”
月岛快被他气得说不出来话，平日打理漂亮的微长卷发都凌乱散开，过了半天咬牙切齿恨恨道：“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荆棘般的话语下，藏着一颗百般酸涩、未曾吐露的真心。
和月岛萤相处的过程中，黑尾铁朗难道没有动心过吗？不可能的。
可是，与吸血鬼交往，与吸血鬼同居，是不一样的，在两者中间有一道分明的界限。跨过那条线，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黑尾一边享受着两人的日常，一边用摇摆不定给自己留下逃避的退路。他不愿打破摇摇欲坠的平衡，所以他太需要相悦的迹象，太需要一个肯定的信号，才有勇气迈进那道禁区。
但，月岛萤是谁。足够克制，足够自持。
他为了和黑尾走在阳光下，尝试被太阳灼伤，却藏在心底绝口不提。
他在那一夜鼓足勇气，然后一个人呆坐整晚，最终做的决定是离开。
而藏起来不代表消失了。离开了不代表忘记了。
黑尾知道自己的行径听起来很卑劣。逃跑之后又擅自要求对方站在原地，甚至还把人逼到角落，简直就是人渣。
“晚了。我已经不会逃跑，也不会放开你了。”
“做好准备吧，阿月。”
——更像人渣了。
但他一旦踏出步子，就不会再畏缩。“在发现对养大的小孩有了恋慕之心后，我就已经做好了比这还要糟糕的准备。我想，你不了解人类，也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倘若我明知故犯，你醒悟过来，该多么讨厌我。”
月岛哽住，然后摇头，连抓着他领子的手都捏紧又垂下：“骗人。”
“我没骗你。”
黑尾尝试着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月岛身体仍然僵直，却没有挥开他的意思。
“我本来决定，只要你还在身边，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无所谓。但现在，”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成熟男子的危险魅力。从前抑制的OFF开关，仿佛悉数全力打开，“我不会再后退了。”
“如果你搬走，我就去一家挨一家地问中介。如果你换联系方式，我就拜托所有能发动的朋友去找。阿月，人类的执着是很可怕的东西呢。”
“这是跟踪狂吧。”月岛低着头，吐槽。
“是跟踪狂呢。”黑尾点头，赌上所有的决心，略带强硬地抬起他的下颚，看着那双棕金色的眼睛，“因为我就是爱你到这个地步。”
月岛露出泫然欲泣的复杂表情。“即使我是吸血鬼？”他问。
“嗯。”
“即使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在阳光下？”
“在月光里散步也不错。”
“即使我以后每天都要喝你的血？”
“那还是有点……饶了我吧，月岛大人。”黑尾眨了眨微湿的眼睫，笑了起来。
然后他松开了手，暂时空出点距离。
在松手时，月岛泄露出些许不安的神情，惹人爱怜得几乎让心脏发痛。然后，被紧紧抱住了。
“咦……”
宽阔结实的胸膛轻而易举容纳了吸血鬼瘦削的身形。“感觉你的表情在说‘抱紧我’一样呢。”黑尾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看着洁白的耳垂一点点涨红。
月岛没有吭声，像猫咪一样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
「我也爱你。」
8. 在某些状况下，吸血鬼吸食人类血液时，真的会诱发x情、x幻、x欲高涨等症状，意志不坚定者千万谨慎尝试。
P.S. 不要问作者是怎么知道的。
9. 记得定期给你的吸血鬼修剪指甲，否则挠在背上会很疼。如果挠出血，会引发新一轮的危机。
P.S. 不要问作者是怎么知道的。
10. 回家后，记得和吸血鬼出门散散步。ta会喜欢这个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月岛萤双手插着口袋站在公寓大门前，抬起头这么说道。浅淡的白雾随着吐息消逸于清寒空气，冬日的傍晚凛冽而清澈，不远处三三两两灯火温存，是下班归家的人们留下的、幸福又平淡的标记。
黑尾顺着他的目光向夜空望去，旷远的深蓝色夜空虽已不复白日的明朗和煦，却闪烁着细碎微光，是另一番好景色。
嗯，是啊。黑尾铁朗熟练把手塞进月岛衣兜，与他十指相扣，送出一个让他最无法抵抗的微笑，眨眨眼，你瞧，这样是不是暖和多了？
他的黑发里已经夹杂了点银色，蜜蜡色的瞳孔开始变浅，却仍然一如旧时明亮。笑时眼角皱纹泛起又平静，留下让人心颤的稳重余波。
“真实的，萤你怎么又不戴好围巾。”他拂去月岛头上肩上的雪，替他掖了掖围巾，“走吧，今晚去公园转转。”
月岛往他怀里靠了靠，转头看着男人迷人的侧脸。一片雪花打着旋儿落在他鬓角，月岛伸手抹掉，六角冰花刚碰到他的指尖就融化作一抹湿痕。
怎么了，黑尾问他。
没什么，月岛摇摇头，抓住兜里温热的大手，我们走吧，地好像有点滑。
没有说出口的是，帅老头，慢一点走啊。
11. 笔记的最后一页，两行完全不同的字迹，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最后，如何驯养一只吸血鬼？
最重要的是，一个对的人，和很多很多的爱。
——————————————————————————
P.S. 黑尾的冰茶味道设定来源于官方和シーブリーズ的合作，写着发现确实很适合老黑呢www
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每个人在新的一年都顺顺利利！
本来觉得赶不上黑月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写完🌿那么2022的目标就达成了我们2023再见（喂
大概算了算，初中朋友给我安利排球少年，17年我开始看排球，18年入黑月坑，19年开始自割腿肉，不知不觉竟然就已经到了22年，但是黑月的魅力依然不减。这或许就是真正厉害的作品和厉害的cp吧！
超级期待第五季的排球，希望到时还能和大家一起快乐度过！😙
【黑月】重金属狂想
约稿解禁。1.5w架空现背，重型机车骑手，有年龄操作。
想表达的大概是：黑（→→）←月
————A Heavy Metal Rhapsody————
他摘下头盔，少见地走了神。
这不应该。毕竟方才他们还在大道上向西飞驰，像是要追赶沉落的太阳。大道人迹罕至，栏杆年久失修，轻轻一碰就要坠落，一路翻滚，至山底粉身碎骨。片刻的走神足以让寻常人丧命。
好在月岛不算“寻常”。他对他的座驾已经再熟悉不过。轰鸣将......
约稿解禁。1.5w架空现背，重型机车骑手，有年龄操作。
想表达的大概是：黑（→→）←月
————A Heavy Metal Rhapsody————
他摘下头盔，少见地走了神。
这不应该。毕竟方才他们还在大道上向西飞驰，像是要追赶沉落的太阳。大道人迹罕至，栏杆年久失修，轻轻一碰就要坠落，一路翻滚，至山底粉身碎骨。片刻的走神足以让寻常人丧命。
好在月岛不算“寻常”。他对他的座驾已经再熟悉不过。轰鸣将止，他跟着前方那辆银白色的机车一起停下，像是要等谁。
赤苇和研磨乘汽车早一步等在终点。说是透气，这也不是赛道，但几个人习惯使然，还是存了些竞争的心思。月岛就在如此竞争下走了神，误打误撞夺亚，觉得自己一心二用，似乎也没什么——
“想什么呢？”
突然一只手臂拐住他的肩。
思绪中止，月岛绷紧了脊背，下意识地去推那只手：“很热。”
“哎，明明才吹过风啊——”
手臂收得更紧。它的主人毫不吝啬地散发着热量，连同那个人独特的气息一起，快要燎得月岛耳尖发红。偏偏他推不得，任由对方在他耳边调侃。
这个人总是这样。
“我们赶在了日落之前！”木兔在不远处大声道，“这值得喝酒庆祝一下！”
“没有酒精，木兔前辈，”赤苇说，“你们还得把车骑回去。”
黑尾像是不满他的走神，抬起手指戳了戳月岛的脸：“阿月呢？你想喝酒吗？”
“......不想。”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月岛抿了抿嘴，想要找补些什么。可是热源已经离开了他，自顾自道：“那就随便喝点什么吧。”
赤苇在车后备箱里发现一扎玻璃瓶汽水，研磨则拿出了上次野营时留在车里的一副游戏牌。
汽水过三巡，游戏牌终于派上了用场。月岛托着腮旁观，看木兔问受罚者到底有多少家当，研磨数了一会儿，说记不清了。他似乎运气颇佳，抱着双腿，看着指腹上的深粉色发呆。身边的人大大咧咧地盘腿坐着，不时发出轻笑，体温若有若无地贴合上月岛，让人肖想那双威士忌色的猫瞳。
直至瓶子丁零当啷，俏皮地指向了他。
研磨抽出纸牌：“给左侧的人一个吻。”
碳酸翻滚在肚子里，生生酝酿出来一分郁闷。可等大脑转过弯来，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左边是谁，这份郁闷就不上不下地梗在喉中。
他该吻他吗？
木兔立刻说太晚了他们该收拾东西了，赤苇无声复议，捡起那只罪恶滔天的玻璃瓶。倒是研磨，颇为可惜一样，慢吞吞地放下了手里的惩罚牌。
月岛跟着起身，坐久了，眼前一片花。他踉跄一步，立刻有一只手扶住他：“慢点。”
......好热。
夕阳太烈，先把那只手烧成珊瑚色，再把天边烫出来一道红艳艳的口子。他忘带眼镜，矫正过度数的防风护目镜摘了眼前就一片模糊。他靠坐在自己的车上，依稀一个人影靠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脸，先看见那人乱糟糟的黑发。
那团黑色的毛绒绒正笑得无辜，语气轻快：“阿月，你还没有吻我。”
1.
他喜欢他。
他自认为这算不上什么意外。
彼时月岛坐在秋千上，旁边是老院长，银白长发披肩。他们一起晒太阳，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张糖纸。
孤儿院的生活条件还不错，糖算不上太稀有。可是月岛不争不抢，难得分到，她就悄悄扣下一块亮红色的，草莓水果味。月岛含着它，脸颊鼓鼓，过了许久都还在。
所以这只是一个寻常无奇的下午，直至有人狠狠撞破原本的平淡。他像只警惕的猫，透过栅栏，看见道路上尘土飞扬，被漆得红黑相间的重型机车缓缓停下。它的喉咙里仍旧咆哮着，像雷声。
这里的孩子不论天生后生，总比寻常人多出几分机敏。
轰鸣声一停，那些原本在前院玩耍的都四散逃窜，月岛坐在老妇人身边，只是暗自攥紧了她的衣角。
“阿月！”山口慌慌张张地跑来，“他带了武器！”
月岛有些无语：“那只是一辆车。”
月岛是个懂事且聪明的小孩。孤儿院有一些旧绘本，他们可以学着画汽车、公交和自行车，他还从书上看到了独轮车和三轮车。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车，然而山口先一步慌乱，月岛作为懂事的小孩，应当冷静下来，为他寻求解释并安抚他的情绪。
来人摘下头盔。
他太年轻了，顶着月岛见过的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头发。脸庞英气，笑起来像昨天电影里放的柴郡猫。他就这样走进门，目光在山口身上停了一瞬，转向月岛，月岛就正对上那双眼睛——像猫瞳一样，它们突然亮了起来。
月岛和山口站在老妇人身后，听他叫她“奶奶”，而她叫他“黑尾”。
黑尾。
月岛还不知道黑尾的来访会让许多个下午从此变得不平凡。在他与老妇人寒暄时月岛自觉带着山口离开，自觉拿起膝上的书去寻安静的一角。等他从书里回神，发现黑尾正陪着这群豆丁们玩，有人翻出一只灰扑扑的旧排球，再拉一根长绳当网。黑尾站在孩子里，像乱草坡上一棵树，明明占尽优势却恰到好处地放水，两边打得有来有回，山口眼里藏不住兴奋，月岛却又把头埋进了书。
“我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他理应很不喜欢他。
不打招呼地突然来访，再轻而易举地融入人群，简直不讲道理。那份热忱看得月岛莫名其妙，就像陌生车子的排气管，滚烫而喧闹，让他下意识地想远离。
“——那边那个，戴眼镜的。”
月岛回神，看见黑尾正站在不远处，大大咧咧地抬起手臂擦额角的汗。他微皱着眉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看你总是一个人坐着。有个小不点儿说他发现了很多蝴蝶，大家都去了，你不去看看吗？”
夏天的风太暖了，容易吹的人心烦意乱。十一岁的月岛平静地回答他：“蝴蝶有食腐性。那里可能只是死了动物。”
黑尾眨眨眼，似乎很意外这个答案。
果不其然，一会儿就传来了孩子的尖叫，胆子小的甚至已经在抹眼泪。老妇人领着黑尾，去把孩子们领回来安抚。黑尾犹豫着看向月岛，眼里是他看得懂的顾虑——把他一个人抛在这？
所以他先一步转身走向屋内。他是个懂事的小孩。
“——这样的小孩都没人要啊？”
月岛止住脚。
这场偷听纯属无心，可黑尾语气中藏不住的意外最终还是让他选择将错就错。月岛的皮相好，又没什么毛病，甚至说得上是太过聪慧，让人顾忌的也许只是他已经是个少年，想法多，也有脾气，大概率很难养熟。
老妇人带着担忧和他讲起前两个月来的领养人。衣着不菲，谈吐得体，却拿钱压人，要给她翻新孤儿院的上下所有，每月配给各种物资，还有数不清的红利。可她总觉得他看月岛的眼神不干净，磨磨蹭蹭两个月，还是没有松口让人把男孩带走。现在僵持不下，月岛彻底成了个烫手山芋。
黑尾沉默一会儿，说：“干脆让我带走吧。”
“你自己都半大小子，哪里来的钱养他。”她摇头。
“好歹是成年了，我有工作，养得起是养得起的。”他话里很诚恳，“我只怕养得不好。”
他比佝偻的她高一个多头，此刻弯下身来，由着她揉他头发。
月岛瞥见楼道里的相片，找到了尚且直得起腰板的她，再毫不费劲的从一群豆芽菜似的孩子中找到了那颗太显眼的脑袋。黑尾躲在别人身后，笑容很小很小，像只刚被捡到屋檐下、还在怕生的猫。
“他已经大了，很聪明也很懂事。”老妇人咯咯地笑，“你好好养，长不歪的。”
这样一句话就像仙女教母的祝福。月岛不知道这个祝福她是否也给了黑尾，但在此后的人生里，他真的鲜少走过岔路歪路。以至于有了一点脱轨的苗头，就要为此过虑太多——
“月岛。”她向他招招手。
“我叫黑尾，黑尾铁朗，”他弯下身，与月岛平视着，“你想不想跟我走？先说好，你要是不跟我走，就会被一个中年大叔捡走，穿着小西服，在大别墅里当一只花瓶。”
月岛还听不太懂，但他已经隐隐预料到这是他需要在黑尾和院长山口他们之间做出取舍。他思考怎样才算是最懂事、最聪明的选择，黑尾就在这时咧嘴一笑，遥遥指向他的那辆车。
车身大体是黑色，鲜亮与厚重的红做不同层次的点缀，像是主人肆意下的杰作。
他问月岛：“想骑吗？”
哪有男孩能完全拒绝这种金属的大家伙？
车前身的侧影有些像风神翼龙。老院长恰好在此时松开了一直握着月岛的手，金发的男孩就点了点脑袋。
暮色四合，他和山口告别。小箱子里有一只旧恐龙玩偶，非毛绒，粗纺布里面填着豆子，其余的只是几件衣物。他把曾经作为奖励拿到的几本书送给了哭得不停的山口，安慰他说他和黑尾先生就住在市里，随时会回来看他。
黑尾听见了，说：“奶奶说的？可我马上就搬家了，咱们要去东京住。”
闻言山口哭的更厉害了。月岛小小啧了一声，心说黑尾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马上他就会知道，黑尾不仅帮不上忙，还骗人。男孩长得晚，月岛还没怎么开始抽条，即便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高的了，可他的脚依旧够不上车后坐的踏板。黑尾只能把他抱在身前，彼时他刚提新车，被交警抓到，大概要罚款至倾家荡产。
从偏僻的孤儿院往市里走，黑尾自认为已经放慢了速度，一低头，先看见男孩被风吹得通红的耳朵，再是煞白的脸，死抿着嘴不讲话，却紧紧扒拉着他的肩膀。他只好开得更慢了些，让奔驰惯了的爱车委委屈屈地一路溜达着。
“应该给你置办个儿童头盔。”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胸口直接传到月岛耳朵里。他被陌生的感触弄得一懵，也就没来得及立刻反驳什么。
月岛就这样跟他回了家。见到赤苇，还有正大快朵颐着披萨的木兔。
“我从奶奶那带了个小孩回来，”黑尾道，语气像是从街头上捡了只猫崽，给木兔看他衣肩上的褶皱，“还会抓人呢。”
晚上月岛去洗澡，抱着赤苇的旧衣服，再把不停追问“真的不需要帮忙吗”的黑尾推到门外。直到他带着一身水汽出来，T恤松松垮垮，短裤下两条细瘦的腿，撞见门口拿着吹风机的黑尾。
柴郡猫冲他咧嘴一笑。
他头发短，以往都是用毛巾擦擦就可以了。吹风机在耳畔呼呼地响，手指一遍遍抚过头皮的触感快要让他战栗，太陌生，也太亲密。他很不适应，只好紧闭着眼睛，等黑尾完成吹干工作才睁开。
月岛扶扶眼镜：“非常感谢。”
黑尾很惊讶，反问他：“怎么还道谢呢？”
月岛抿嘴，不知道怎么说。
“别这么拘谨。嗯......虽然我大你几岁，叫叔叔应该不至于，称呼的话随意就好。叫铁朗哥哥也可以——”
“黑尾前辈，”赤苇面无表情地敲敲门框，“月岛还是未成年哦，请不要被抓走了。”
黑尾投降似的举起双手，轻轻地笑。
赤苇把另一套月岛平常可以穿的休闲服递给他，湖绿色的眼睛平静而温柔，问：“要喝牛奶吗？”
牛奶是用小铜锅热好的。赤苇问月岛要不要加糖，他很礼貌地说不用，他不太爱吃糖。
黑尾闻言，毫不客气地摸了一把他柔软的浅金色头发，再跟着赤苇晃进厨房：“那一张糖纸还跟宝贝似的攥着。”
爱吃糖是小孩子的习惯。月岛是个懂事的，知道吃糖对牙齿不好。直到接过杯子，他尝了一口，一股清甜在喉间慢悠悠地散开。
好吧，黑尾还是给他加了半勺蜂蜜。
......自作主张。他在心底小声嘟哝。
牛奶很满一杯，月岛慢慢地把它喝完了。四肢都热起来，像是暖乎乎地泡在洋流中。
他就这样跟黑尾回了家。
3.
“游戏已经结束了，前辈。”
月岛托长声音，扭过头来看着黑尾。
黑尾铁朗。前辈，老师，兄长，指引者，监护者......男性，年长他七岁。
可他偏偏就是这样该死地喜欢他。
“明明是出来放松的，却总感觉你还在紧绷着。”
黑尾靠在他身侧。熟悉的体温传来，月岛不禁腹诽：那该怪谁？
“果然还是需要些别的方法啊。要不要去酒吧？或者，”他突然露出一个坏笑，“虽然你才十六，但有些店还是可以带你去探探的......”
“那种店吗？”月岛假装提起一些兴趣，“不错啊，可是过两天我还有比赛。”
“难道真的考虑了吗？！”
“所以前辈只是在开玩笑咯？”
黑尾被反噎，随后佯装生气，沉着声音转移了话题：“这次比赛不许再用翘轮漂移。”
“为什么？”
“因为它很危险。”
“可是有了它我可以足够快，”月岛也看向他，“我也只是向前辈学习而已。”
毕竟它是黑尾的成名技。
这像是什么幼稚的争斗，两人都不服输似的盯着彼此。那双眼睛在夕阳下如同被灼烧过的古铜，再缓缓冷却，沉淀为一种比自己的眼睛更深的颜色。
最后是黑尾先败下阵来。他挪开眼神，低下头：“阿月，我们得谈谈。”
月岛心里一顿，看似平淡道：“我们需要谈些什么呢？”
其实他是知道的。
吻不总是能像游戏惩罚那样轻飘飘揭过的，他假装看不到远处木兔和赤苇正借着聊天间隙悄悄打量着他们。这一刻总要来临。他垂下眼睛把情绪藏起来，从他没能及时扼杀那些不该萌芽的种子开始，他就应该准备好迎接这场在脑海中演习过无数次的、属于他们二人的对峙。
月岛看着黑尾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咬上一根，再摸出打火机：“我想知道我对阿月来说到底是怎样的。”
他难得严肃，咬着烟卷，声音有一点含糊：“要说只是朋友......有些冷漠吧？”
月岛盯着他唇间的烟尾，手指不自觉摸向了自己的兜。
“是前辈？老师？兄长？还是......”
黑尾一下子噤声。
因为月岛突然凑近了他——太近，好像下一刻就要交换呼吸，可茶金色的眼眸半敛着停在黑尾面前，亲吻的就只有那两支烟，在分享了一枚火星之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他只是凑过去借火。
“还是什么？”月岛轻轻勾起一点嘴角。
他抽烟不过肺。烟雾轻轻绕在两人之间，再被晚风吹得破碎开来。其中混了果香，有点像女士款，入嘴却辛辣无比，偏偏月岛眼神冷静。他从那一点暧昧中独善其身，回答他的只有黑尾摸上自己后脑的手，和不自在似的移开的目光。
一个独属于黑尾前辈的小动作。它让那团毛绒绒变得更乱。
正因如此。月岛不止一次地想，当他们像他还是个孩子那样靠近的时候，在寻常的自如之外，黑尾会少有地表现出局促，甚至可以说是......羞怯。他不再自在、不再轻率，如此偶尔藏在亲密里的端倪，像窗帘下一晃而过的猫尾巴。
所以月岛不止一次地想——也许年长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游刃有余。
4.
可他到底为什么喜欢他？
月岛被黑尾捡回去，仿佛就是后者的一时兴起而已。他当时对黑尾他们的工作一知半解，在本应坐在校园的年纪里，几人却像是赋闲在家，外出时除了采购和例行锻炼都不带上他。直到他被带去了一片陌生场地，由引擎轰鸣和嘈杂的广播声回答他的疑惑——
重型机车骑手。
黑尾一身火红的赛车服与同样色彩热烈的机车相得益彰。他站在起点，和周遭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整理着手套，像只懒洋洋的大猫。
而小月岛被放在观众席，交由赤苇他们看护。太吵了，也太热了，人群躁动着等待开始，看起来不像是他会喜欢的氛围，却莫名其妙地......让他心跳加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选手，与蜿蜒无尽的赛道。
他竟然对赛场感到兴奋。
黑尾戴上头盔。头盔侧面漆了一枚金色的字母“K”，笔锋肆意狂放，闪耀在阳光下。
随着枪响，所有选手一下子冲出去，争抢着跻身向前。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车胎嘶嘶游移，尖锐的摩擦声划破空气——第一个弯道就翻了三台车，被甩下的骑手狠狠撞上一旁的防护障，人群一阵惊呼唏嘘。
月岛不自觉地跟着大家站起来，没有出声，抓着赤苇衣角的手指却突然攥紧。
但赤苇只是说：“他会赢的。”
月岛抿抿嘴：“我没有在担心他。”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黑尾在接下来的赛程里表现得越来越惊艳，重型机车在他身下仿佛一匹强健而乖驯的骏马，灵活地躲开侧翻的车辆，再驰骋过一个又一个让人倒吸凉气的险弯——低空飞行般漂亮的压弯，像是要附身亲吻赛道，几次稳稳发挥直至他成功超越了最后一个人，来到第一位。
“......天才。”月岛听见广播里赞叹。
人们在欢呼，将摔落在赛道边缘的败者抛去九霄云外，高喊着黑尾的编号“KT.1”。那人伴随着引擎爽快的嚎叫掠过一个又一个赛道镜头，血液汩汩地飞速循环，连带着鼓膜钝痛，遥遥领先着冲过终点线。一时间，人群爆发的尖叫和欢呼径直淹没了月岛，他险些没直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而黑尾在赛道末端作缓冲，停下后摘下头盔，甩甩那头仍旧乱糟糟的黑发，正对上终点的摄像机位。
月岛站在众人之间，通过一块荧屏正正看向黑尾，看他在如此一场激烈、热情、甚至称得上致命的竞技之后，露出了一个带着骄傲的、颇为孩子气的笑。
在场的观众里不乏女性。那些更甚的尖叫声却没有再进入他的脑海，他只是怔愣在原地，看着黑尾，与许许多多的人一样。而汗湿的黑发、俊朗的面容，自顾自辉煌灿烂，像他们回家时大道一侧的深谷，披散暮色，有着引人坠亡的奇妙魅力。
他就那样愣愣站着，直到木兔冲过来大力抱上他和赤苇、陪他们一起走下观众席，才后知后觉到凉意——他的后背被汗浸透了。
所以才晕晕乎乎的啊......是着凉了吗？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热的？”
突然一件带着体温的机车外套将他盖了个满头满脸。月岛把外套拿下来，有点生气的瞪他。
一手转着奖牌的黑尾装作没看见，只是把他的头发揉的更乱：“今天请你吃大餐。”
他们带他走进超级商场。黑尾和木兔撒了欢似的跑远，一副立刻就要把刚到手的奖金败光的样子。赤苇自觉拉起月岛的手：“放心吧，他们有分寸的。”
月岛还想说什么，但下一秒，一只巨大的恐龙玩偶就把他的怀里塞得满满当当。他艰难地从后面探出头，对上一双狡黠的铜色眼睛。
“不想去上学？”黑尾愣了下，“为什么？”
刀锋无意间擦过手指留下一道口子。他把手放在唇边随意地吮了下，月岛看着艳红的血珠消失在他嘴边，皱着眉想：不会感染吗？
“嘿。”黑尾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没什么。”月岛迅速回神，“不是完全不想去上学，只是学校学的东西有些无聊，我应该很快就能掌握，然后......”
“你想学车？”黑尾扬了扬眉毛，像是早早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被人戳穿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月岛无意识地小小鼓了下嘴，最后还是点头。
没成想黑尾拒绝得很果断：“不行。”
“没错，阿月，你得先有一辆车。”木兔突然从门边探出脸，“然后我们才可以教你。”
“这不是车的问题。”黑尾把切好的菜放进锅里，“你现在想学车，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都是干这行的，你会经常接触这个职业。等你长大，见过了更大的世界，就不一定还会喜欢车了。所以现在你应该去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以后才会有更多可以选择的空间。”
他知道自己反驳不了黑尾，倒是赤苇说：“别看黑尾前辈现在这样吊儿郎当的，其实是读过贵族私立的哦。”
“我父亲把我从孤儿院接走之后逼我去念的。亲生父亲。”黑尾补充道，耸耸肩，“不过后来我离家出走了。遇到赤苇他们俩，接触到了机车。才入了这行。”
“赞助我们的是黑尾的一个老朋友，以后也会介绍给你认识的。”赤苇摸摸他的头。
月岛突然出声：“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几个人都愣了下。
这有些任性，不像一个懂事的孩子该说的话。事实上黑尾对他许下的诺言并非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月岛心里，面对黑尾时偶尔一次的不懂事成了潜意识中会被包容的举措。
真的不是他被宠坏了吗？
他开始觉得自己应该退缩，却发现木兔看向黑尾的目光带上了谴责，仿佛在有力地控诉：你怎么可以欺骗阿月。
黑尾叹气，终于妥协：“等你再长大一些吧。”
闻言木兔挠挠头发：“也是，反正现在阿月胳膊细的跟树枝一样，脚还够不着——”
月岛深吸一口气，像是被踩了尾巴：“我还在发育呢，身高和肌肉都会长的......”
四个人挤在厨房里。赤苇笑笑，给月岛的碗里又添了一勺米饭。
接下来的几年简单而充实，由黑尾的睡前牛奶、木兔到处乱放的袜子、赤苇一摞又一摞厚厚的工具书和月岛总是不够长的裤子组成。一个深夜，月岛被双腿阵阵的生长痛弄醒，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房间里的另一张床铺空空如也。
黑尾前辈呢？
他走出房间。阳台的门关着，一点火星亮着。
“黑尾前辈？”
黑尾回身，惊讶地看着月岛走过来，连忙把还剩大半的烟掐了，再抬手挥散了身边的烟雾。
他一低头，看见小孩没穿拖鞋，白莹莹的脚趾直接踩在瓷砖上，又推着人一起回了室内：“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地上凉，光着脚走路对身体不好。”
“可是抽烟对身体更不好。”月岛反驳道。
“我只是睡不着。”黑尾无奈地笑笑，“干脆爬起来想想比赛的事。阿月呢？”
他坦白：“生长痛。”
“唔，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啊，等赤苇起床了问问他吧。”黑尾摸摸下巴，“我当年也是，特别疼，半夜里甚至会疼得打滚。不过这是个好事，说明阿月在长高，说不定以后......”
月岛听他念叨，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突然冒出个没头没尾的念头：他想学抽烟。
这几年的成分里又多一味烟草。只是他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学黑尾。
而年长者悄无声息地走入了他的梦。
梦境炙热馥郁，像盛夏午后的花园。月岛泡在花海里，小兽般懵懂，由着对方的手掌上下探索自己的身体，每一次抚摸都交织过一切美妙的情绪。他像要变作彼得潘，身下方寸都是永无岛，干脆痛快地缴械双桨，沉溺在草莓、香烟和威士忌里。
他想起对方赤裸上身时精壮的臂膀，想起短皮衣下有力的腰肢，就不自觉小声呢喃着，将要脱口一个名字......
第二天一早黑尾打着哈欠，看月岛浑身僵硬地站在床边，自顾自地靠了过去，再搂上他：“怎么又长高了啊。”
分明只是个以前再寻常不过的小动作，偏偏那人宽厚的手掌擦过了腰间最敏感的皮肤，恍惚间唤起了那个试着被他按进记忆最深处的梦境。
黑尾看着他冲向洗手间的身影几乎落荒而逃，自言自语：“起床气吗？”
月岛把脏掉的短裤丢进垃圾桶，又洗了个澡，借着极冷的水把皮肤一遍遍搓得泛红。尔后赤身撑在洗手台上，看见自己拉宽的肩膀，还有下巴上冒出头的一点点胡茬，低下头，有水流旋转着落入下水道。
回响的只有管道咕噜咕噜的轻鸣。
他只想着把自己洗净，连同那些他不敢细想的、同他一起生长的......别的东西。
5.
他不应该喜欢他的。
月岛看不清黑尾眼里的情绪，只是说：“借个火而已。前辈不会小气到连这都不许吧？”
半晌，黑尾喃喃道：“真恶劣啊，月。”
“恶劣的另有其人吧？”他反唇相讥。
当然不是一点恶劣而已，毕竟他该死地喜欢他。
他的恶劣，在于每次心安理得的亲密举措，在于每次自然而然地对他偏爱。一个梦居然可以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理智击得粉碎，他厌恶自己，也不禁埋怨黑尾。
他忘了自己也只是情窦初开罢。
就像那天，他终于成长得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偏偏还滋生了别的想法。纯黑色的工字背心被汗打湿，布料一寸寸勾勒出腹肌的线条，工装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黑尾咬着烟仰躺在地上，摘下满是机油的手套，皱着眉把车体上下打量了一番。
月岛看着他那身打扮、那副神情，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脸上被燎过一样地发烫。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前辈叫我来干什么？”
黑尾看见他，笑得不怀好意一样：“履行承诺。”
很明显他还记挂着之前月岛说他答应过他的事，虽然那个承诺被月岛小小地添油加醋了一下。他抬起手揉那丛浅金色的头发，即便对方已经快跟他一样高了：“直列六缸发动机。车身底色多是银和黑，我私心给你加了点金色，你头发的颜色。”
月岛挥开他的手：“不是红色就好。”
“真伤人啊！”
在此之后，黑尾教的一切月岛都牢牢记着。他天资不凡，成长的速度太惊人，近乎脱胎换骨，练习赛上的表现也愈发亮眼，空荡的场地边缘逐渐多了一些旁观者。
但月岛不在乎，只是期待着自己年满十六岁，第一次站上正式比赛的赛道。
他与嘈杂的人群隔绝，冷静地回想着黑尾教给他的一切。
“比赛时没有后视镜。你大可以回头看，但我的建议是，专心眼下，不要去管别人。”
“为什么？”
“因为它很危险。”黑尾说，“所以不许这样做。”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强硬，他又放软了些嗓音补充道：“名次没那么重要，阿月。”
撒谎。
月岛想。
他当然知道黑尾有多么在乎名次。没人不喜欢赢。人们记住的不是那些跟着坐骑一起摔得粉身碎骨的败者，他们只会记住第一名。
他满心都是要完成一场完美的首秀，殊不知自己已经成长为一轮清冷而美丽的皓月。赛车服紧紧描画的腰线、流畅的双腿和俯在车身上清瘦柔韧的身体，让他如同一只豹，矫健地飞奔在赛道上，衬得一切竞争者黯然失色。就像他只是在赛道终点摘下头盔、轻轻甩了甩汗湿的金发，却不知道这个镜头被属于胜者的大屏幕拉近，定格在众人眼前。漫天惊叹和欢呼中，有人坐在观众席上久久说不出话。
“......真是像啊。”他身边的人在掌声中自言自语似的感慨了一句。
阿月和他，真是一模一样。
那个小动作，那些烟草，那几个大胆而冷静的压弯，还有那个近乎不要命的翘轮漂移。黑尾细数着，鼓膜突突跳动仿佛要破裂，但他知道，真正破裂的是别的东西，从今往后它将无从藏匿，连同一个在异于常人的亲密之下、他连自己都要瞒骗过去的理由——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就像假装水不会溶在水中？
他该挪开眼神了。没有一个老师会像他这样看着自己的学生，也没有一个兄长会像他这样看着自己的弟弟。那些亲密将不再光明正大，以往也只是被他略带一点圆滑地掩盖过去，如今它的表层消融，但也许赤苇早就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月岛喘着气，平复过快的心跳。看见自己的编号亮在第二名的位次上。
“TK.11”。
他成功了。尽管不是第一名。但他太年轻，正冉冉升起又尽显锋芒，足以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他看见记者交头接耳地打量他，看见冲他吹口哨的热情的人群，视线匆匆扫过，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不是第一名，黑尾前辈会感到失望吗？
“打扰一下。月岛......萤？是吗？”
月岛回过神，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拦在了他面前。
男人的嗓音温和，细长上挑的眼角让他自带三分笑意，不像黑尾那种见了鲜儿就饶有兴趣的猫，倒像吐着信子的蛇。
“一两分钟就可以。”他向月岛递出一张名片，“月岛选手今天的表现如此亮眼，从今往后应该会有不少人人登门吧？不过我和我的老板愿意提供第一手赞助，不知道你......”
“抱歉，我，”他试着转身离开，可另一侧扛着长枪短跑的记者一招手，立刻就要围过来。月岛少见地有点无措，大脑还晕乎乎的，各种想法勾成一片乱麻，“我......”
男人还没有放弃，伸出手来像是要拉住他：“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的......”
“——哟，大将，许久未见，已经混到要给人拉线过活的地步了吗？”
突然身后一只手臂拐住他肩膀。
明明是熟悉的动作，力道却大得陌生，像是在不容抗拒、不容挑衅地宣誓领地。月岛怔愣地看向来人，黑尾明明是笑着，眼神却是冷的。
“黑尾。”被他称作大将的男人像是被瞬间撕去了微笑面具，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这个名字，“真是好久不见。”
他在生气。
月岛被黑尾带离场地，直至坐上汽车。他的赛车会有专人送回练习场，回程路上有些压抑，黑尾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座上，只有木兔还在努力地活跃气氛。
他不知道黑尾在生气什么。
他们点了外卖，披萨和烧烤，还有许多啤酒。本来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月岛打起精神来面对赤苇他们，尽量不去想他还没来得及给黑尾看属于亚军的奖章。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酒精。
黑尾几乎没吃什么，与平常无二那般陪他们喝了几轮，就借着接电话的功夫离开了。苦涩翻滚在胃袋里，月岛坐在地毯上，心里连起成片沉闷的乌云。
黑尾在生气。
赤苇坐在了他身边：“想聊聊吗？”
“前辈想聊什么？”他喃喃着回应。
赤苇替他开了一罐啤酒，嗓音平淡：“接下来月岛有什么打算吗？”
月岛一时间有些懵。
“你今天的表现很好，足以证明你很适合这份工作。可是，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也许会受伤，也许会厌倦赛场，或者你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
月岛轻轻地反驳：“我不会的。”
“即便你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赤苇追问，“即便他们要求你离开？”
“......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你刚刚给了我一个很不月岛的回答哦，月岛。”赤苇笑笑。
月岛脸颊发烫，还以为是酒精作祟，只是转移了话题：“他今天似乎不太高兴。”
“也许他只是在气你今天违反了多条禁令。像是回头，还要那个漂移。太危险了。”
“他自己明明也很想赢。”
“但比起赢，他更希望你不要受伤。不是吗？”赤苇收拾了空的酒罐，在离开前说，“我刚刚看到他自己拎着一扎啤酒去了楼顶天台。”
天台被他们摆了两把沙滩躺椅。可惜城市里的光污染太甚，夜空清朗时也难看到许多星星。
月岛走近躺椅上的人。他脚边的啤酒罐空了太多个，此时正被风吹得骨碌碌滚远，黑尾却全然听不见，呼吸放松而平缓。
他好像睡着了。
于是那些贪婪理所应当地伸出触角，强拉着月岛多看看他。英挺的眉眼和鼻梁下，两片曾经在梦里温柔贴上脖颈的唇正微微张着。他教他骑车，教他做饭、打扫、生活，本就远胜过他读过的任意一本书——他本就是在试着读懂黑尾的过程中迈入青春的。而后者大咧咧地敞开一片心胸，让他迈入一片干净。
夏夜有植物肆意生长，月岛耳畔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黑尾陪他躺在草坪上，嗓音懒洋洋地描绘星空。月岛偏过头，看极昼降临，把他心底照的一片赤裸裸。
他喜欢的就是他。
酒精把突如其来的勇气蒸腾至膨胀。沙滩椅缓缓发出一点摩擦声，月岛一手撑在黑尾耳畔，一边仔细观察着身下人的反应，一边缓缓俯下身，直到贴上另一寸体温。熟悉的烟草味传来，他心下一松，又是忐忑又是欢喜，以为这就是吻了——
可接下来的，是来自黑尾的、近乎疯狂的回应。
后脑突然被人扣住。侵入者毫不客气地进入口腔掠夺空气，月岛就只有溃退，从压下闷哼，到止不住地呜咽出声。嗓子渴得发痛，吞咽下的都是融化的玻璃，滚烫地被舌尖卷进去，让他尝到铁锈般的腥味。
缺氧和酒精将理智剥夺。他迷迷糊糊地寻觅伤口，才恍觉是他无意间咬破了黑尾的嘴角。
月岛下意识地睁开眼。隔着水汽，他朦胧看到身下人，和一片铜色中剧烈颤抖的瞳孔。
血液“隆”地一声在耳畔冷却，他一时间如坠冰窟。
方才那点勇气登时泄了。理智疯狂冲撞着试图找出一条退路，他只好丢盔弃甲般闭上眼，装作被醉意淹没。耳畔一时间只有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和黑尾剧烈的喘息声，仿佛他才是刚刚被夺走呼吸主权的那个人。
他在肖想他不应得的。黑尾分明收养了他，他却是个大胆的、无耻的，一个恋慕男人的、怪异的——
但黑尾只是扯开嘴角至熟练的弧度，轻声说：“喝得太多了啊......小心着凉，快回去吧。”
也许他一开始就不该走上歪路。
他扶住他，手掌温热而有力，像一个稳重的兄长照料着月岛。而后者的脚下轻飘，心脏却被压上千斤重的东西。那你又为什么要回应我？是酒精吗？下意识地？还是......想到了别人呢？
他被送回自己的床上。听到黑尾离开的脚步声，几滴眼泪才放肆地落进枕头里。
尖锐细密的疼痛侵袭心脏，比生长痛、比摔下车时擦破皮肉更甚。他只知道自己也许永远不会提起那个吻，连同黑尾嘴角的血痂那般，在第二天他和木兔言笑着说“喝多了撞到桌角啦”之后脱落，直到皮肉新生，连疤都不复存在。
他看不到的是，阳台上有火星明明灭灭了一整晚，等待月亮落下。
月岛吸吸鼻子。他吹风受了凉，不自觉裹紧昨天刚拿出来晒过太阳的外套，看见黑尾往杯子里倒热水，顺便把他的那只也填满。
若无其事地，自然而然地。就是这样。叶子被风一夜卷成了暖色。
——他的夏天结束了。
6.
他高估了自己，以为从那之后，还能用一层半透不透的毛玻璃隐晦却决绝地隔开彼此。但他们都没办法自欺欺人。
“阿月在想什么呢？”
玻璃碎掉，折射烟火，似乎也可以缤纷灿烂。可自它剖露出来的东西不见得光，月岛自嘲似的笑了笑。
“前辈明明是记得的。”
年长者像是无奈：“我记得。”
月岛听他只是平淡的一句，不甘心咬了下烟尾：“只是记得吗？”
黑尾默默看着他。
你会回应吗？你会妥协吗？还是会愤怒呢？
——你会要求我离开吗？
最后他长吁一口气，烟雾翻腾着散远：“阿月。”
“你喜欢什么呢？越来越酷的新车？漂亮的女孩，或者男孩？谁知道呢——但这些都是我摆在你面前的，要是你有了别的选择，也许就不会来学车。也许我当时就应该逼你去上学，这样你就能和其他人一样有一个安适正常的人生......”
——要是你有了别的选择，也许就不会喜欢我。
“黑尾前辈。”月岛轻声打断了他。
黑尾止住话。过了一会儿道：“如果你想要离开，我至少应该为你找一条出路。”
月岛想到了赤苇的话：“所以你在找我的家人。”
——即便他们很有可能要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嗯。”
他面上平淡，肯定得干脆利落。手却紧紧攥着栏杆，小臂上青筋鼓起。
月岛垂眸。那你又在死死遏制着什么呢？
滚滚沉没的太阳和烟尾的那一点火星成了两人间唯二的光源，后者太渺小，却倔强地燃烧着。一如他学会抽烟，一如他为了黑尾立在起点线后。
所以他一抬手，抽走黑尾嘴里的那支：“但我的态度是......不。”
这是场豪赌。那两支烟将要从月岛手中落下，坠至山涧，再燃起一场熊熊烈火，直至把两个人都融化在一起。但他像是毫不在意，只顾着发狠般吻上面前的人。唇舌不得章法地磨蹭着撕咬，偏偏皮肉滚烫，把人心底的藤蔓彻底点燃。黑尾猛地抬手扣上他的下巴，舌尖搅进来，掀起一阵潮汐，而那些从他胸腔剖露出来、烫得吓人的东西，终于让月岛偷窥一角。
他在缺氧般的眩晕中睁开眼，撞进一片旷野荒芜的金属色。
一吻终了。黑尾像是终于舍得放开他，带着笑意看他一副努力平复呼吸的样子，再用指尖摩挲过被自己掐红的地方。
尽管手中的烟卷已经被攥紧的指节捏得变形，月岛面上不变：“前辈怕不是不会吻得更狠了吧。”
年长者目光落在他被吻红的嘴唇上：“可别轻易挑衅你的老师。”
“老师吗？”月岛喘着气，嘴上却还是不服输，“不吝赐教。”
在第一个吻过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这次换做黑尾咬破了他的嘴角，笑声滚在他的喉咙里隆隆作响，夹杂的铁锈味和香烟一起。月岛打起精神来试着夺走主权，像是回到赛场，却不是为了争个你死我活。
月岛近乎恶狠狠地问：“还需要告白吗？”
黑尾闭上眼睛，轻轻撞上人的额头。
夕阳只留下了一抹金边。他们并肩走向其他人，发现连木兔都表现得颇为淡定。他狠狠撞一下黑尾的肩膀：“你早该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阿月那么上心。”
研磨带了一点小笑容，和月岛说恭喜。倒是赤苇，意味深长地问是否要把搬家的日程提前一些，毕竟他们计划租一套新的双层公寓，二楼的两个房间原本给赤苇和月岛，现在看来，或许要调整一下。
他们踏上回程路，月岛的舌尖点点被咬破的嘴角，看着黑尾翻身上车。景色很美，他将车开得慢了些，前面那台火红的车也放缓了速度，像是心有灵犀，并肩穿过大道上的金色波纹，再飞一般横渡夕阳。
疾风一遍遍吹过脸庞，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Fin？
“别紧张。”
月岛把头发稍微留长了一点，衬得面庞柔软。再配上奶油色的毛衣，黑尾上下打量着，满意评价道：“芒果馅棉花糖。”
月岛看他难得脱下皮衣，换了件衬衫和针织背心，乖巧得像个大学生。
“前辈似乎比我还紧张？”他眯着眼睛。
这是他们搬到新家的第一个周末。自那天之后，有些事情变了，又好像没有。比如睡觉前不变的蜂蜜牛奶，比如早起时厨房里悄悄的一个吻。
偶然被赤苇撞见，月岛兔子似的一下子跳去一旁，恨不得和黑尾之间划出一道天堑来。
赤苇淡然地走向冰箱，拿了两个饭团：“你们知道我并不介意。”
黑尾轻咳一声：“但你总是很关注我们？”
那双湖绿色的眼睛眨了眨：“我只是纳闷你们为什么还不去约会。”
赤苇拿微波炉热了饭团，很快离开了。月岛悄悄打量着黑尾，看他盯着小锅，直至牛奶咕噜咕噜地冒泡，快要沸腾。
“牛奶要煮沸了，前辈。”
“啊？哦！”
“在想什么呢？”
这对话和场景有些熟悉。月岛看黑尾手忙脚乱关火，随即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赤苇说得对，我们应该去约会。”他严肃道，“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阿月。”
所以，他们现在站在了东京一间公寓的门口。
月岛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手几次抬起又放下。直至熟悉的体温传来，黑尾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没有说话，只是牢牢地握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敲了门。
“您好。”
门内是一个暖金色头发的青年，约莫和黑尾差不多大的年纪，那双暖金色的眼睛先是看到了黑尾，再落在月岛身上，一下子睁大了。
“萤......小萤？”他的声音抖得厉害，“真的是你吗？”
明光。月岛明光。
月岛有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来的，似乎只是机械般地脱下鞋子、小声说了句“打扰了”，再由黑尾一路领着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只猫跳上他的膝盖，被黑尾充满好奇地抱起来——
“抱歉，那是我的猫，她有些淘气。”明光沏了茶，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缓过情绪后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月岛能感受的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
那是他的哥哥。
但他迟迟没有对上年长者的眼神。
黑尾自然而然地开启了话题。月岛捧着杯子，指肚被热乎乎的茶水暖得发红。猫挣脱了黑尾的手，溜达到他腿上，自顾自地躺了下来。
明光缓缓说着旧事：“那时候父亲刚去世，家里很乱，小萤刚会走路，保姆没看住，再加上我和妈妈状态很不好......后来找不到小萤，对我们来说就像是接连两次的重大打击......”
月岛不自觉放下杯子，抚摸着柔软的橘色皮毛，问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她还好吗？”
“妈妈很坚强。她身体还好，现在住在仙台的老房子那里。”明光笑了笑，“前段时间我和黑尾君取得了联系，知道你过得很好，但其实我还没有把你的事情告诉她......我怕万一你并不想认回我们，这会平白给了她希望。
“小萤，虽然当年弄丢了你，责任在我们，但是我们从没放弃过寻找你。所以，所以......”明光忍不住哽咽，“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月岛终于抬起眼睛，犹豫中脱口道，“哥哥。”
年长的月岛眼角抽动几下。
最后他像是终于维持不住了，五官皱在一起迅速接过黑尾抽给他的纸巾。
......跟自己的性格是一点儿都不像啊。
明光擦干净鼻涕，瓮声瓮气道：“啊......感觉很丢人。”
“是的。”月岛不甚客气，压下鼻子里的酸意，轻轻勾了勾嘴角。
明光留他们吃了晚饭，随后慷慨地和黑尾分享了几本相册。他们看到了还穿着婴儿服的幼崽小萤，看到了他在手足无措的明光怀里哇哇大哭，看到他踩在地毯上努力地举起手臂，像是要抱住拍照者。
黑尾窃笑着在茶几底下捏捏月岛的手，而后者加大力气捏了回去以示报复。
离开时明光把他们送了很远很远。黑尾自觉走在前，留给兄弟二人一些空间。在告别前，明光和月岛说：“当你准备好了的时候，请告诉我。我们一起去见妈妈，好吗？”
“嗯。”月岛点头，他看着前面那个身影，心里忽然一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上黑尾前辈一起去。”
“唉？”黑尾惊讶地抬头。
明光眼神中藏不住惊讶，随后又像是了然：“你们......”
月岛深吸一口气，说：“黑尾前辈是我的恋人。”
“......所以，刚才你‘唉’什么？”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慢悠悠地，仿佛预见了几十年后骑不了车的他们，也是这样在日落时漫步着回家。
“就是很意外呢，阿月突然要带我回家......得好好准备一下吧？我该穿什么？要不要去买套新的正装？”
月岛往领口里缩了缩：“还早呢。不是计划了先去探望奶奶吗？而且穿正装也太夸张了。”
“不行，还是正式一点比较好。那可是阿月的妈妈。”
“啊。不过，或许以后也可以是你的妈妈呢。”
他半带着调侃说出这句话。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一个脸红的年长者。
“......前辈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难道以前我的脸皮很厚吗？”黑尾佯装生气，尔后笑出来，拖长声音，“但是——'哥哥'？而不是兄长之类的。真的吗？阿月？你都没喊过我哥哥！”
月岛脸上发烫，咬牙不说话。
黑尾张张嘴，像是才反应过来那般：“所以，年长者，个子高，为人体贴......坦白时间！阿月，你到底有没有恋兄情结？”
月岛睨了他一眼：“真是恋兄情结的话，我肯定会更喜欢赤苇前辈。”
“也是，”黑尾想了想，“不过我应该没有什么需要坦白的吧——”
“傍晚，兜风，汽水瓶。”月岛提醒他，“你为什么要吻我？不是已经决定推开我了吗？”
那双猫似的眼睛微微睁大，少见的有些无措。黑尾小声道：“我也有私心嘛。骗你一个吻，好像就能说服自己别再惦记了。”
他挠挠后脑，自我评价道：“很傻吧。”
“嗯，真是傻透了。”
“只是自嘲一下而已没有让你进一步肯定啊！”
黑尾赌气般快步往前走着。看月岛真的不追上来，只好又站在原地等待，发尖依旧张扬地支棱着，在晚霞下妥妥一只离家出走耍脾气的猫。
月岛迈开腿，慢悠悠地向他走过去。
他本以为他的人生会是一支金属质感的狂想曲，引擎隆隆，伴随着尖叫和欢呼，燎原般飞掠而去。也许会在某个弯道戛然而止，也许只是在其他喧噪的背景音里逐渐归于寂静。偏偏有人为他落下了一个平和而温柔的音符，好似格格不入，却又理所当然。
——但这正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happy ending，不是吗？
他走向他，看他张开手臂，身披万丈霞光。
Fin.（这回是真哒！）
感谢您阅读至此.
【月岛萤生日24h 01：00】【黑月】β的回礼
*祝月月宝贝儿生日快乐！！！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月亮。
*ooc预警，肉食系月岛预警，强行和生日扯上关系的生贺预警。全文5k+，我流abo。梗来源于微博太太授权，什么都没发生的伪pwp，为了保险走跳板。请仔细阅读预警，踩雷没有人生保险。以上都没有问题的话那就go吧。
*参加活动的老师们辛苦了！！全场最菜的选手登场，我一个菜鸡何德何能和这么多优秀的老师一起参加活动（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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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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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馆] 第三体育馆组的脱衣纸牌游戏
* クロ月
* 有玩梗以及致敬
数平方大小的房间里弥漫着箭在弦上般紧绷僵持的氛围。木兔沉肃地皱着眉头，鹰隼一般的金色眼眸盯紧了手中的纸牌；黑尾难得收敛了不正经的神情，神色凝重，周身环绕着警戒的气场；赤苇倒还是状态轻松随意，表情也平静如常，他环视一周瞧了一圈其他几个人，问道：
「那么，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喔？」
木兔和黑尾肃穆地点了点头。赤苇开始抽出手中第一张牌。
月岛对刚才的问题不置可否。他只是拿着手中的卡牌，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下眼镜框，紧紧抿着嘴唇，额角有不易察觉的冷汗滑落——
……不，所以...
* クロ月
* 有玩梗以及致敬
数平方大小的房间里弥漫着箭在弦上般紧绷僵持的氛围。木兔沉肃地皱着眉头，鹰隼一般的金色眼眸盯紧了手中的纸牌；黑尾难得收敛了不正经的神情，神色凝重，周身环绕着警戒的气场；赤苇倒还是状态轻松随意，表情也平静如常，他环视一周瞧了一圈其他几个人，问道：
「那么，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喔？」
木兔和黑尾肃穆地点了点头。赤苇开始抽出手中第一张牌。
月岛对刚才的问题不置可否。他只是拿着手中的卡牌，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下眼镜框，紧紧抿着嘴唇，额角有不易察觉的冷汗滑落——
……不，所以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明明只是和往常一样周末到前辈家来玩而已，为什么会演变成要玩脱衣扑克的场合啊？？？！！
眼镜君的内心充满了绝望。
＊
仲秋时节的周末，四个人到木兔家例行聚会。吃晚饭的时候还喝了一点点酒，酒足饭饱以后，黑尾躺着满足地拍了一会肚子，突然精神一振，提议说来玩游戏吧。木兔举起手欢呼雀跃地应和说好啊好啊，来吧！惯例的那个！
赤苇也一口答应，「好啊，这次要打什么。先说好我可不想玩抽鬼牌了。我抽鬼牌运气不太好。」
前辈们熟练地开始行动，只有月岛坐在原地仍然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欸……什么？什么惯例的？是要玩什么？」
赤苇拍拍月岛头，「等下你就知道了。」他开始翻找茶几下的抽屉，「木兔前辈家有扑克没？」
枭谷队长挠了挠后脑勺，「啊上次队内聚会玩得太嗨扑克丢得乱七八糟找不齐了还没买……不过有UNO，也可以吧赤苇？」
副队长点点头，转头去问现场唯一还在状况外的后辈：
「OK，剩余的牌总点数加起来最多的一个当做输家就可以。月岛会玩吧。」
月岛仍旧茫然地点了点头，「会倒是会……大概还记得怎么玩。只是玩UNO吗？」
木兔不满地打断了他：「当然不是，想什么呢阿月。」
黑尾歪着头笑眯眯拉长尾音揭晓答案，「当然是——」
赤苇慢条斯理地接过了话头，
「脱衣扑克啊。规则是每一轮的输家脱一件衣服，玩到直到有人脱光为止。」
月岛：「……」
木兔家的客厅内维持了两分钟微妙的寂静。
眼镜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起来拔腿就跑：「我走了今天的饭很好吃谢谢木兔前辈各位再见。」
黑尾眼疾手快一把扑上去抱住他大腿把逃跑到一半的月岛扑倒在地，不顾月岛拼命挣扎死活就是不放，两个人栽倒在地毯上滚成一团。黑发的前辈冷笑着哼了一声，「你现在还想跑，晚了。」
「黑尾前辈请不要作出仿佛我们是某种奇怪组织在拐带纯良少年一样的发言。」
赤苇坐在桌前冷眼看着面前的闹剧，冷静吐槽。
「我才不要和奇怪的前辈们玩奇怪的游戏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月岛被黑尾拖住，逃脱不能，发出垂死抵抗的惨叫声。
木兔听不下去了，愤怒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嚷嚷，
「阿月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奇怪的游戏啊搞得好像我们在犯罪一样！我们这可是健康的联谊活动！」
月岛还在死命用抱枕糊黑尾的脸，扭头同样愤怒地怼了回去，
「强迫后辈一起打脱衣扑克难道不是奇怪的游戏吗！！！谁要参与这种莫名其妙的集体活动啊！！！」
「月岛莫非是怕了吗。连赢过这两个笨蛋的自信都没有？」
赤苇淡然如常，悠悠然端起面前红茶杯喝了一口，不轻不重地抛过一句话戳他。
「月月不要怕，鉄朗哥哥会好好关照你的。」黑尾赶紧跟着煽动，被月岛无情拒绝。
「……黑尾前辈的关照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年轻人到底还是经不起撩拨，纵然话里的挑衅意味非常明显，听完赤苇这句话的月岛还是不爽地咬了会牙，跟赤苇瞪视一阵，不服气地回应道：
「来就来！」
黑尾笑容可掬地把他拉起来，按到桌边坐下，「哎呀这就好说了嘛，来来来这位小哥这边请这边请。」然后亲切地问身体僵硬的月岛：「要喝点什么不？我去给你泡杯茶？」
月岛方才一冲动完，立马又后悔了。
不是，这么明显没有一点好处的事，为什么要答应这些人啊……
然而现在后悔为时已晚。前辈们已经半是强行地拉着他加入了游戏。月岛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能祈祷今天牌运好一点了。
＊
游戏进行到第十二局。
「uno！」
木兔兴高采烈地跟着赤苇的蓝色2后面扔出了一张蓝色4，拿着手中剩下唯一一张牌得意洋洋准备迎接胜利。
「变黄。」
下一个出牌的月岛瞄了他一眼，神色不动，抽出一张颜色转换的牌扔进牌堆。
「唔…」黑尾好像没有黄色的牌了，苦恼地沉吟一下，不得已扔出功能牌。「转向。」
「+4。」
月岛立即接上。
「……你扔那么快，那张是早就准备好的吧阿月！而且你没有黄色了出什么变黄啊！」
木兔哭丧着脸从牌堆抽了四张牌。
「不然怎样，放任只有一张牌的木兔前辈逃跑吗。我又不知道木兔前辈手上剩了一张什么颜色的牌。」
眼镜君冷冷地反驳。
木兔这次抽到了黄色的牌，扔出来一张，赤苇跟了一张同号码的绿色牌。轮到黑尾的时候他又纠结了一会儿。
「…变蓝。」
「你怎么什么颜色的牌都没有。」
赤苇忍不住吐槽。
「只有功能牌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黑尾不情不愿嘀咕。
「+4。」
月岛没参与进对话，径自扔牌。
「……」
刚刚还在闲聊的两个人忍不住同时颤抖着扭头看向了牌局。
木兔用绝望的“你是人吗”的眼神看了月岛一眼，颤颤巍巍地抽牌。头毛沮丧地往下耷拉，活脱脱一只状态低迷的猫头鹰。「月你这次总归是故意的了吧…」
「我没说我上次不是。」
月岛歪着头用明媚的笑容回应道。
「还得多谢木兔前辈。」赤苇插嘴。「我手上已经没有+4了……如果轮到我的话就该我摸牌了。」
「太可怕了月你到底还有几张+4。我手上也没有……之前也没出现过……」黑尾颤抖着打探军情。「话说都留到现在你耐心也太好了吧。」
「也就一张了。」后辈无所谓地耸耸肩。过了两秒又笑着补充：
「我这么说你信吗。」
「……」
最终赤苇用手上一张数字相同的牌成功结束了这一局。木兔很不幸地从优胜候补变为了输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木兔前辈是不是没有别的可以脱，要开始脱衣服了。」赢家赤苇接过牌开始洗，顺便看向木兔。
「哇哦～」
黑尾往后撑在地上吹了一声口哨，「你今天很危险啊木兔。」
「月你太残忍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吗？！猫头鹰要好好爱护的你知道不？早知道今天要打这个我就里面多穿一件衬衫了！！」
木兔一边脱毛衣一边惨叫道。
「这是上一局给我+4导致我输掉的回礼。」
月岛笑眯眯地、非常客气有礼地回答。
「天道好轮回。」
「一报还一报。」
另外两个置身事外的人一唱一和开始说风凉话。
「他们两个人也一人出了一张+2好吗！」惨烈中枪的木兔愤愤然指着其余两个人吼，「都是黑尾开始互相伤害的！我只是不得已出了一张+4而已！阿月你这样记仇是不会有朋友的！」
「……你们难道不是吗。」月岛小声嘀咕。
黑尾敏锐地听到了他的声音，马上接上，「是男朋友。」
「是关爱你的前辈。」赤苇用手撑着下巴不紧不慢跟了一句。
「这种拉着我打脱衣扑克的前辈还是敬谢不敏了。」月岛冷淡地吐槽回去。
游戏进行到途中。月岛脱掉了两只袜子以及米黄色的针织衫外套，取下了皮带。黑尾比他好一点点，打法稳健低调的赤苇迄今只输了两局，只取了手表和内里的项链。被木兔吐槽说心机深沉身上挂这么多叮叮当当的玩意儿。副队长反驳说我也不知道今天要打脱衣扑克啊，还不是黑尾前辈突然说的。
被谈论的始作俑者本人无辜地指了指自己身上说我也是心血来潮提议的并没有穿很多……
木兔最惨，现在已经被迫脱掉了上衣，光着上身瑟瑟发抖地跑去开了暖气。
赤苇洗牌的时候黑尾闷闷不乐趴在桌子上，嘀嘀咕咕抱怨，「就不能先从裤子开始脱吗……我比较想看月月光着腿穿袜子的样子啊……」
「啊……早知道就让赢家指定脱什么了……」他沮丧地往后一倒躺平在地毯上，接着说。
「哇说出来了……那边那个人理直气壮地说出了犯罪一般的发言啊，听到了吗赤苇君？」
木兔一边抱着自己取暖还不忘一边痛心疾首摇着头，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黑尾，向身边的副队长搭话。
月岛摸着后脑勺客客气气地笑得阴气森森，用漂亮的笑容无懈可击地反击：「那我一定会选择先让黑尾前辈把内裤脱了，当着大家面把内裤脱了再把裤子穿回去。」
黑尾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赶紧一个弹跳爬起身，挂着沉痛的表情双手合十向月岛求饶：「…对不起求求您还是不要了，当我没说。」
「有一句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黑尾前辈也可以用同样的要求命令月岛哦。」
赤苇插话说。接着马上他就被月岛用“赤苇前辈跟着捣什么乱”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黑色短发的前辈挑起嘴角回以了一个笑容。
＊
第十六局。
「红1！耶出完啦！是我的胜利！」黑尾屏息凝神等到了最后一秒，在月岛跟着木兔出了牌以后，欢呼一声，扔掉了手中最后一张牌。
「可恶！！谁会想到你正好留了一张红色的牌啊！」木兔刚刚出了变色的牌，亲手送走了黑尾，现在悔恨不已。「而且刚才为什么没有人发现黑尾剩了一张的时候没喊UNO啊！让这个混蛋溜掉了啊可恶！！」
「明明木兔前辈自己也没有发现……还是我跟在黑尾前辈后面出了牌之后我发现的。而且要不是木兔前辈指定变红也就不会让黑尾前辈跑掉了。手上有绿色的牌非要多此一举。简直怀疑你是黑尾前辈派来的奸细。」
枭谷副队长今天也在条理清晰冷静地拆队长的台。
「因为黑尾出的绿色啊！一般来说都会觉得他手上剩了张一样颜色的牌出一张变色拦他一下吧！而且我手上又没有跳过……赤苇你很过分诶……」木兔委委屈屈地替自己申诉。
「我也没有。」月岛叹息，「不然我就会出跳过了。但是的确猜不到黑尾前辈剩了什么颜色的牌。」
「输家就不要多嘴了。」刚刚品尝了胜利果实的黑尾得意洋洋。「所以谁的牌最多？」
他兴致勃勃地问。
「大概…」
「是我。」
一片寂静中月岛艰难地放下了手中的牌。
木兔立刻从刚才郁卒的模样恢复到情绪亢奋的状态，振臂高呼道，
「阿月是不是也要开始脱衣服了？呀吼——」
月岛挠着脑袋想了一下。最后发现全身上下的确找不到别的东西可以取，终于不太情愿地承认道。
「呃…好像是…」
话音未落三个前辈的目光马上齐刷刷对准了他。后辈被这样饿狼包围一般的眼神吓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打了个颤瑟瑟发抖。
「呜哇…你们干什么…？木兔前辈刚才也脱了的吧……我又不是第一个了。」
「唉木兔有什么好看的，看到都不想看了。」黑尾没趣地摆摆手。「他以前经常输的。赢他没意思。」
说完被木兔从桌子底下踹了一脚。
「也没有，就是没想到会有见到月岛主动脱衣服的一天呢。今天不亏。」赤苇感慨。
「就是，阿月以前都扭捏得跟个女孩子一样。练习完一起洗澡都磨磨蹭蹭等我们进去之后才肯脱衣服。」木兔跟着补充。
「还不是怪木兔前辈你们。我以前在乌野也不这样的。」月岛冷着脸怼回去。
黑尾撑着脸转过头来，悠悠然看着他慢条斯理坏心地笑。
「那么，会先脱裤子还是上衣呢，月岛君^^」
月岛无奈地叹了口气，权衡一下，站起身开始解开长裤的纽扣与拉链。
「哇——！！原来月月你是这么大胆的类型吗？我觉得我要把持不住了——」黑尾假模假样开始起哄。木兔很给面子地眼睛亮闪闪地跟着眼睛盯紧了他。赤苇飞速开始摸外套口袋。
月岛额头清晰地迸出十字。
「黑尾前辈再吵我就把裤子扔到你头上。」
「真的吗请务必——」
话没说完他就被月岛哐一个抱枕正面砸中了脸。
「另外赤苇前辈麻烦把手机收起来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在趁乱偷偷拍照。话说一起洗澡的时候不是都看过了吗…到底有什么好兴奋的。一会你们自己也要脱。」
月岛脱下裤子以后叠好收到一边，盘着腿坐下，冷冷吐槽。
「月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洗澡的时候都围着毛巾不给我们看…差不多是时候跟前辈们坦诚相待了吧？」黑尾一把搂过他，把头搁到月岛肩上。
「我倒是觉得我和黑尾前辈已经坦诚相见得够多了。如果我觉得厌烦了的话可能会把前辈甩掉哦？」
月岛被他搂过去也不反抗，就那样面无表情地说。
「呃…刚、刚才是开玩笑的吧月月？」黑尾抖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松开了一点，向他确认。
「并不是。不如说我觉得已经有这样的倾向了所以事先提醒黑尾前辈一下。请做好心理准备。」月岛转过头来，依旧不为所动，语气毫无起伏地说。
「……」
黑尾僵在原地，牌桌上骤然陷入了紧张的气氛。木兔和赤苇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插话。
空气凝滞了几秒，月岛才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逗你的。因为看黑尾前辈太得意忘形了所以想让你稍微冷静点儿。」
黑尾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长出一口气栽倒在桌子上。
「下次不要这样玩了…说真的对心脏很不好啊月岛君…」
「就是，黑尾刚才看上去都要哭了。」感到后怕的木兔从旁帮腔。
「没有，我觉得我都要死了…」黑尾气若游丝地面朝下埋在抱枕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嘟囔声。
「毕竟月岛不苟言笑的脸很有魄力呢w」赤苇慢悠悠点评。「话说黑尾前辈刚才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黑尾哭丧着脸爬起来，一脸垂头丧气地抱怨，「但是他说得太认真了很吓人啊……」
月岛揉揉他的毛权当安慰。盘着光洁的长腿很有气势地发言，
「好了，继续吧。」
＊
第十八局。
「+2。」
「木兔你这是要搞事情啊…胆子这么大不怕自己遭殃吗？你是最危险的那个哦？」黑尾嘀咕。他上上局才刚刚起哄完月岛，结果上一局自己也输了。想了半天，选择跟月岛一样先脱掉了裤子。木兔第十四局的时候就已经脱到只剩一条内裤，结果这几局运气还不错，一直没轮到他输。反倒是其他三个人各输了一局。
黑尾跟在月岛的黄色+2后面扔出了一张蓝色的+2。赤苇沉吟一下，也出了一张+2。
「嘿嘿，我当然是有准备才会出的啊。」
木兔揉了揉鼻子自信满满，「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积极进攻才是王牌的心得！」说着他从手牌又抽出一张+4扔到牌堆里。几个人紧张地看着月岛，后辈神色岿然不动，跟着抽出一张+4。
「呃……对不起了赤苇。」黑尾挠挠头，也只好出掉了手中的+4。「不过木兔刚才那么有信心，我猜最后一张+4应该不在你手里。」
枭谷副主将默默捂住了脸。
「请直接告诉我要摸多少张牌吧…」
最终这一局毫无悬念地以赤苇的失败告了终。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是所有人里进度最慢的那一个。这次赤苇想了想，取下了胸前的灰蓝色条纹领带，跟身上已经只剩一条内裤的木兔形成了鲜明对比。队长哭着往他身上扑，「赤苇我冷呜呜呜呜呜衬衫借我穿呜呜呜呜——」
「这是犯规的吧……木兔前辈请放开我。而且我这一局输掉都是因为你。」副队长无动于衷，任凭木兔八爪鱼一样扒在自己身上取暖。抬起下巴提醒赢了这一局的后辈，「月岛，洗牌。」
「另外黑尾前辈我看到你刚才等木兔前辈出牌的间隙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月岛腿了。」
他顺便进行实名检举道。
「……」
坐在对面的两个人脸上顿时都有点绷不住。
黑尾很是不满，「赤苇君有些事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明不明白？活得糊涂一点也是很重要的明不明白？」
月岛则默默地开始洗牌。
＊
第二十局。
月岛刚才运气不好又输过一局，迫不得已脱掉了衬衫，现在身上只剩下一条内裤。当然并没有免除又被几个前辈起哄了一番。
「月月你现在也很危险哦~」
在败北边缘险险游走了好几回合的木兔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个人提心吊胆，找回些许自信。
「木兔前辈请闭嘴。你现在也是同样的境况。」月岛臭着脸回应。
赤苇洗牌时黑尾朝木兔扬了扬脸，后者马上从善如流地从地毯上爬起身踩上拖鞋走去了暖气开关的方向。
「啊冷冷冷…我再把暖气开高一点。」
黑尾比他们两个好一些，还多出上半身的卫衣。热情过度地要借给月岛穿，被后辈嫌弃地拒绝了。
「我不需要……而且规则上也不允许的吧。」月岛冷淡地回绝道。
「黑尾你都不借给我！我都冻了好久了！你这个重色轻友的男人！」木兔愤怒地嚷嚷。
对此黑尾的反应是趾高气扬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是输了的人自己不好。」
赤苇洗完牌开始抽叠，黑尾闲得慌又探头探脑往月岛那边瞅。
「今天竟然穿的是白色啊月月——」
月岛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不看他。
「对别人的内裤品头论足真的很像一个变态，黑尾前辈。」
「如果想的话前辈的也可以给你看哦？」黑尾作势要捞起卫衣下摆。
「敬谢不敏，这一局就会让你把卫衣脱掉的。」
月岛跟在木兔后面摸了牌，不再搭理他，言辞尖锐毫不退让地顶回去。
轮到上一局的赢家赤苇先出牌，这一局局势意外地胶着。打过几圈过后还是不分上下，木兔最后凭借微弱的优势出完了牌成功跑路。
赤苇刚刚也喊过UNO，现在把手上剩下唯一一张牌扔进牌堆。双手往后一撑，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只剩一张，应该不是我了吧。」
月岛和黑尾对视了一眼。
「我两张。」
「我也。」
月岛犹豫一下，还是谨慎地展示出了自己的手牌。
「是5和7……」
黑尾眼睛一亮。扔下手中的牌给其他几个人看。
「我是4和2 www 哇刚才幸好出了张跳过没让月月出牌。被木兔跑掉也没关系了。」
他心有余悸感叹道。
「哇——那这样的话。」
意识到结局的枭谷两个人立刻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看向表情纠结的月岛。
黑尾撑着脸得意地笑了。
「是哪位可爱的小朋友刚才放话说这局就会让我把衣服脱掉的？天道好轮回啊月月。」
月岛拿着手中的牌，半天没有动静。
「月月——？^^」
黑尾带着催促意味叫了他一声。
「哈啊……没有办法呢。」
月岛低声叹息了一句。在其他三个人按捺不住期待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取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他略略皱了皱眉头，「看不清楚有点麻烦…好了，请快开始下一局吧。」
月岛催促道。
场面一度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还是黑尾最先反应过来。他声嘶力竭捶着桌子，「这不可以吧月岛君！！这是犯规的吧月岛君！！！！！」
月岛无辜地歪了歪脑袋。因为视野模糊的关系那张机敏的脸难得看起来有点呆。「刚才赤苇前辈的项链或者手饰什么都可以算的话，眼镜也可以吧。如果不是看不清楚比较麻烦的话我会选择更早取下眼镜的。」
黑尾抱着头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失算了！」
赤苇则趁着月岛看不清楚迅速掏出手机拍照并发表感言，「我觉得取了眼镜比脱了内裤好。」
黑尾完全不接受其他派别意见，强横坚持主张，「你懂什么当然是全裸眼镜比较好！！！！加上白袜子更好！」
月岛非常生无可恋地捂住了头，「我应该录音的……出去我就去警察局报警……」
「那我会去探望你们两个的。」木兔洗着牌一边看热闹一边憋笑。
＊
第二十四局。
在座的四个人除了赤苇以外都沦落到了只剩下一条内裤的悲惨境地。赤苇临近终局牌运也不太好，之前连着输了两局，现在只比其他人多一件衬衫而已。黑尾刚才那局输了，脱下了卫衣。
「话说这个只穿着一条内裤的家伙好像保持了快十局的不败纪录了吧……」黑尾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木兔。后者意外地运气不错，坚持了好多局都还没输掉身上最后一块布。
「嘿嘿嘿你不懂——王牌心得其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黑尾君。」木兔得意洋洋。头毛都快翘到天上。
月岛皱着眉头，「虽然不想看黑尾前辈脱——」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月你说什么！是说男朋友的肉体对你根本没有吸引力吗！」
黑尾不满地抗议。
月岛不理他说了下去。「……也不想看木兔前辈脱，可是更加不想自己脱。——不如来打个平衡怎么样。」
后辈话锋一转，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
「只有赤苇前辈一个人有后路可退，不觉得很耍赖吗。」
「赞成！」木兔唯恐天下不乱，对月岛提出的方案持赞同意见。
「那都是我凭自己努力留下来的……你们不能这样。」赤苇占据最后一隅据理力争。
「不要说这么冷淡的话嘛赤苇君。」黑尾似乎也觉得这个提案非常有趣，慢条斯理地朝他招着手，「一起来坠入狂赌之渊吧～」
「请不要说从动画里学来的奇怪台词……」赤苇很脱力。
这一局最终赤苇在三个人齐心协力配合的攻击下输掉了。他倒是也没做多大抵抗，似乎是明白拗不过这几个人，很痛快地脱掉了身上的衬衫。半分无奈地开口：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吧？又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黑尾刷刷刷洗好牌，将叠好的牌堆推回桌子中央，决胜负的一局终于开始了。
每个人全神贯注盯紧了手中的牌。收敛了嬉笑的氛围后牌桌上气氛重新变得紧张，黑尾谨慎地扔出了第一张，结果刚刚轮到下一家的赤苇就被出了一张变色的功能牌，木兔安安分分跟了一张以后月岛又扔出了一张禁止牌跳过了黑尾的出牌轮次。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出师不利的黑尾愤愤抱怨。
「黑尾前辈既然出红色的牌那应该手上同色的牌比较多吧。」赤苇好心阐述了一下自己的目的，「能拦一下是一下。」
月岛则根本懒得跟他解释。不过木兔那边没牌可接、扔出一张转向牌使出牌顺序又反过来以后黑尾也回敬了他一张禁止牌。
最后这一局打得尤其激烈，好几次有人喊出UNO剩下手中最后一张牌都被别家想尽办法拦了回去。黑尾扔出手上倒数第二张牌——一张蓝色的2,刚刚宣告完UNO，就又忙不迭地跟在赤苇出的牌后面喊出声。
「UNO……抢！」
赤苇方才跟在他后面扔出一张蓝色的7，黑尾眼疾手快反应迅速，抢轮次扔出了手上最后一张牌。使正在抽手牌的木兔动作停在了半空。
两张蓝色的7一起叠在方才那张蓝色的2上。
黑尾如释重负向后躺倒在地上，「哇终于跑掉了……你们真的很难缠欸……」他躺平在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谁输了啊……」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圈，月岛沉默着展示了手中的三张手牌，其中还包含一张20分值的功能牌。
「你家月岛。」
赤苇好心地告知他。
黑尾立刻又一个鲤鱼打挺精神抖擞地翻了起来，其余三个人带着期待和紧张将目光集中向了桌上唯一的后辈。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月岛轻轻吁了口气，把手中牌盖到桌子上。动作淡然地摸过一旁放在桌上的眼镜，重新架回自己鼻梁。
旁边万分期待的黑尾立马不干了，「喂不对吧月岛君！是要脱的吧月岛君！愿赌服输的道理懂不懂？」
月岛推了一下眼镜，黑框眼镜冷冷地反射了光。「把人当傻瓜耍也要有个限度吧。」
黑尾噌一下冷汗就下来了。脸上表情肌抽搐，「月、月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么要我全部解释一遍吗？」
月岛笑容可掬地歪着头问。
三个前辈战战兢兢地对了一下眼神。
「呜哇…」
「糟糕…」
「大事不妙…」
月岛穿着一条内裤，似乎觉得有点冷，随意地从旁边衣物堆里扯了一件出来套回身上，手肘撑在桌子上开始语气平静地叙述。
「最开始是打着打着感觉到一丝微妙的违和感的。虽然明面上已经非常针对我了……但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明显和光明正大，有种在刻意压着的感觉，仿佛在掩饰什么让我不至于察觉到，反而有点不太对劲。这让我对有没有暗箱操作产生了怀疑。
然后是关于木兔前辈在脱到只剩内裤那一局以后大约十把里面一直都没有输的问题，还得感谢黑尾前辈提起这件事让我又注意到了这一点。明明在前面半程中木兔前辈基本占据了超过三分之一的输率……从概率上来讲，光说是运气的话也太奇怪了些。途中因为想快些结束游戏的关系，我有不止一次试图进攻过木兔前辈，但是每次都会被黑尾前辈或者赤苇前辈不动声色地化解掉，主要是你们一直在通过出转向牌使出牌顺序尽量保持在顺时针顺序，也就是令木兔前辈在我前面出牌，致使我无法有效对木兔前辈造成威胁。
这让我的怀疑跟违和感更加重了。
也是从大概这时候开始。你们开始偶尔使用了暗号动作。意图使牌局在我手上牌最多的时候到达结束点。不过我还不太能够具体确定，因为用得比较少，
之前没有用出这一招是因为没有必要吧，前半程为了致使游戏看上去尽量自然地进行，基本没有什么别的动作，是为了让我抓不到非正常的蛛丝马迹，不至于起疑心。到了后半程，虽然表面上并没有明显地对我做出进攻，但是我输掉游戏的概率的确变高了。这个出老千的方法最核心的地方就在于没有过度使用，因为单局的输赢并不特别重要，使我觉得游戏在没有黑幕正常地进行才比较重要。这样我就不容易注意到最后的老千。前面的局数看上去很正常，并没有过多影响游戏进程的私下沟通和操作，不对牌局造成太大影响，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只要对大体进程进行把控，使得游戏在我输掉之前不结束就可以了。
本来想说不影响到最终结果的话就当做不知道好了。反正因为用得太隐晦和含糊，况且只偶尔很小心地使用一下，我也没能够彻底确认暗号对应的含义，以及是否真的在通过不经意的暗号动作传递信息。我提出要打平衡，倒数第二局执意要让赤苇前辈输，拉到同一条件上这一点应该在你们的意料范围外，不过还在接受的范围中，因此同样为了不让我起疑心，答应了我的提议。
但是刚才最后一局应该是为了确保使我输掉，所以你们的小动作变多了，也使我终于确认了你们的确在悄悄打暗号这件事。是很隐蔽没错。如果我不是在之前感觉到那股违和感，提高了警惕和戒心，也不会特别注意最后这局有没有在出老千。嗯……暗号具体一点而言，比如关于手上剩的牌颜色，盖牌的话是红色，一直换拿牌的手是绿色，拿着牌贴到额头上去是蓝色，把牌竖在桌子上颠倒着翻是黄色，数字的话则是通过看似无意识的手指敲打桌子次数互相告知。再具体我就不赘述了。总而言之还是干得很不错的，基本没有出现特别明显的破绽。这一点值得表扬。不过下次还是换更隐蔽的手法比较好喔，比如在桌子底下摸住对方的手悄悄敲就不容易被发现对不对？
以及黑尾前辈之前想装作不知道是谁输了的演技还是拙劣了点儿…建议你去跟赤苇前辈学习一下。
非要说我是怎么注意到的话……可能是因为明里暗里都专门针对我进攻不放会显得太明显，因此尽量把整体进程上的异常感调整到了精细程度使我难以察觉的地步。但是游戏进行得太正常了，这一点反而本身就使人觉得不太正常。以前对我可没有这么友好吧？
凭借木兔前辈和黑尾前辈的智商应该考虑不到这种层级的作战。我想应该可以合理怀疑都是赤苇前辈的主意。
如果没有看穿老千的话是被出老千的人不好，但是如果被看破了的话，赌局就不应该成立了对不对？综上所述，我不接受最后一局的惩罚。另外关于这件事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敬·爱·的·前·辈·们？」
月岛说完以后，笑容和煦地歪了歪头。说话内容完全没有语气那么轻快。
「我是不知道我怎么这么惨明面上被人针对暗地里还要被联合起来出老千就是啦…如果刚才有哪里说错了还请务必纠正我没关系。」
「没有…您，您猜得完全正确…」
黑尾规规矩矩跪坐着，大气不敢出一口。
「以及，虽……虽然您说得很对，不过您刚才随手捞过去穿的那件衣服是我的……」
他战战兢兢地汇报说。
木兔悄悄捅了黑尾一拐子，「就说不要对你们家小朋友动歪脑筋了…那么聪明是盖的吗…」
「你就少说两句吧反正大家都跑不掉。」
黑尾压低声音顶了回去。
「这两个人就算了，那边的——」月岛无视两个三年级的小动作和悄悄话，一边笑一边阴森森头顶冒黑气。
「呃…」赤苇冒着冷汗扭头到一边去努力避开月岛的视线。
月岛愤怒地进行了点名批评。
「赤苇前辈为什么也跟着他们胡闹啊！！！」
「因为黑尾前辈的作战我又不亏…」
枭谷副主将端端正正坐着，小声地回答道。
「啊？？？！」
后辈黑着脸，特别凶地追问。
赤苇立马怂了，低着头乖乖进行道歉。「对不起…………………………」
月岛额头青筋跳了跳。
「全部给我脱光了正坐反省！！！」
「诶诶诶诶诶————？？？！」
FIN.
——
苍天啊男子高生周遭真是围绕着一股坚固无法破坏的智障气场…
心疼宝，我们走吧不跟他们这群傻子玩儿
【黑月】口腔溃疡
他的性感露骨又纯真。
月岛萤对着镜子用舌头挨个数过牙齿，如此反复做了两遍，然后戳在口腔内壁上，脸颊上鼓起一块。湿滑的触感让他联想到蜗牛，那是他最讨厌的动物之一。月岛明光的声音从洗手间门外传来，提请他和牙医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这是一个并不和煦的春日，太阳很毒，以媲美往皮肤上涂抹凡士林的手法把热量涂在柏油路上。月岛萤放下立领，故意慢腾腾地跟在哥哥身后。放假回来的月岛明光买了一辆摩托，骑它去打工的地方只要十分钟。明光一开始很有热情，不久便开始抱怨油价飞涨。
“别从有排气管的一侧下车，小心烫伤。”
月岛萤置若罔闻。明光无奈的看着他：“还好你腿够长。”
这样小小的叛逆一次就足够，月岛萤决定...
他的性感露骨又纯真。
月岛萤对着镜子用舌头挨个数过牙齿，如此反复做了两遍，然后戳在口腔内壁上，脸颊上鼓起一块。湿滑的触感让他联想到蜗牛，那是他最讨厌的动物之一。月岛明光的声音从洗手间门外传来，提请他和牙医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这是一个并不和煦的春日，太阳很毒，以媲美往皮肤上涂抹凡士林的手法把热量涂在柏油路上。月岛萤放下立领，故意慢腾腾地跟在哥哥身后。放假回来的月岛明光买了一辆摩托，骑它去打工的地方只要十分钟。明光一开始很有热情，不久便开始抱怨油价飞涨。
“别从有排气管的一侧下车，小心烫伤。”
月岛萤置若罔闻。明光无奈的看着他：“还好你腿够长。”
这样小小的叛逆一次就足够，月岛萤决定下次不坐哥哥的摩托车。
医院电梯里，明光问：“紧张吗？”
“问别人紧不紧张是自己心虚的表现，”月岛萤不咸不淡地回答，“虽然这种小事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心虚的必要。”
“萤……变成熟了好多啊。”
“是吗，随口胡说的而已啊。”月岛萤推推眼镜。
看着弟弟婴儿肥褪去不少的脸蛋，月岛明光在心里哀叹自己与弟弟越来无话可说了。
医生比月岛萤想象的要年轻，也更高大英俊，一头黑发造型张扬，不像寒窗苦读十几载的秃头医学生，但很有亲和力。
“请问是哪一颗牙齿需要矫正？”
这类问题一般被抛向家长，但这次这个问题是问月岛萤的，让他有点意外。他向医生的胸口看去，名牌上写着“黑尾铁朗”几个字。
“如果你称职，不难看出来。”
明光打算道歉，黑尾医生笑了一下：“我当然能看出来。那么，请张开嘴。”
月岛不情愿地照做，黑尾按亮小手电筒，片刻后说：“一颗板牙歪了，顺利的话半年就能矫正好，让它回到正确的位置。”
月岛趁黑尾靠近比较了一下二人的身高，估测自己能在初三这一年超过他，在这方面他很自信。
“躺上去吧。”黑尾指指边上的手术靠椅。
月岛明光去走廊休息椅上等待。黑尾打开手术用灯，明黄色的光让月岛下意识眯上眼，黑尾的脸让他有点看不清，但他能读出他的眼神的含义：礼貌，但略带揶揄。
“你是高中生？”
“国中生。”
“个子很高，就是有点瘦。”
“医生您正好相反呢。”
黑尾脸上的笑容很扭曲。月岛盘算了一下，戴牙套连手术都算不上，不至于让他有借机报复危及性命的机会。
“你看起来不是自愿来矫正。”
“我无所谓，一颗牙歪了不影响什么，但父母希望我来。戴牙套毕竟很麻烦。”
“不过，矫正了之后牙齿就会变得整齐漂亮。”
“没区别，里面的牙本就看不出来。”
“但容易滋生细菌长蛀牙，牙疼只有你自己知道。”
月岛无法反驳，上了手术台还和医生辩论手术的必要性本身就很愚蠢，可惜他尚处于一个能够感知愚蠢但无法摆脱愚蠢的年纪。
“张嘴。”
黑尾的脸靠得很近，能看清脸上的毛孔，月岛感觉自己的眼珠滴溜溜转动时的样子一定蠢透了，但他不能动，不能说话，也移不开眼睛；他觉得黑尾的那双眼睛到了晚上会发光，就像猫科动物。他只能思考。他的思维将被他和黑尾铁朗之间亲密的距离拉扯得松散凌乱。
月岛的嘴被一个塑料做的东西撑开，他不想再去看医生，他无法忍受与他四目相对，这让他无地自容，即使医生从口罩边沿露出的一截下颌线从他的角度看更显优雅。
戴牙套的整个过程月岛无法说话，他的口腔被消毒水、棉球与铁丝占据，黑尾平和地发号施令，月便像修建帕特侬神庙的劳工一样任劳任怨地执行。黑尾为了不让他太过无聊讲了几个笑话，月岛很想告诉他如果你把我逗笑了，会影响到戴牙套，但他只能用眼神抗议，这是他擅长的，黑尾果然闭上嘴。月岛猜他一定在想这个小孩真不可爱。
结束后黑尾问月岛是否感到不适，月岛对着镜子，恭喜自己的牙齿从此开始了为期至少半年的铁窗生涯，脸色很臭地摇头。然后他要了黑尾的电话号码，关上门后想这下有人会在背地里说他是“四眼钢牙仔”。
黑尾说的是四周复查一次，但距离他再次见到月岛只过了三天。
“牛排。”月岛萤似乎心情不佳，说话言简意赅。
“我觉得单纯吃牛排没有那么容易让铁块脱落。”
黑尾从月岛脸上的表情读出“那么就一定是你医术不佳了”。
黑尾决定用笑容掩盖怒火。
然而在下一次约定的时间到来前，月岛又提早出现了。
“坚果。”
“都说了不要吃硬的东西。牙套经常松会影响效果，只能延长戴牙套的周期。你希望在高中录取考试之前摆脱牙套吧？”
面对黑尾的苦口婆心，月岛想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借口：“为了考试，吃坚果补脑。”
“你已经很聪明了，我看得出来。”
这话里有难以违抗的年龄与经验差距。月岛哑然接受了这句干巴巴的奉承。
月岛第三次弄松牙套时，黑尾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你这样会让我怀疑自己的水平。”
月岛笑了：“黑尾医生应该更自信一点。”
“难道说，你原来很贪吃吗？”黑尾反将一军。
“逞口舌之快”用在这间牙科手术室里再恰当不过。
“我以前遇到过频繁来复查的病人，不过对方是女性。”
黑尾一边取下松掉的铁块一边说，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凝视着他。
“你在想什么呢？”
这句话听来像窃窃私语，只有两个人的狭小空间里，黑尾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泡在酒里的玻璃球。
月岛当然无法回答，黑尾一定清楚这一点。旁边的漱口池里水流流淌不绝，黑尾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让月岛皱起眉。
“你一定在想‘这个医生真是一表人才！’”
摇头的话，月岛还是做得到的。
黑尾的动作很麻利，很快紧好了牙套。
“这次回去之后别再吃硬东西了。”
“嗯。”月岛每次都这样回答。
“你哥接你回去吗？”
“第一次是他送我来，之后都是我自己来回。”
“骑自行车？”
“跑步。”
黑尾意外地看他一眼。
“你家住哪？”
月岛报了个街名。
“离我家不远，我开车捎你一程？”
本着尽可能给他添麻烦的意识，月岛答应了。
“你猜我的车是什么颜色？”
“黑色。”
“太容易想啦。”黑尾愉快地按了一下车钥匙，地下停车场里立刻响起一声车喇叭声。
月岛觉得，黑尾铁朗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以一个不那么刻板的方式说出来。
路上，黑尾问月岛有没有兴趣陪他去一下甜品店。
“顺路，不需要改变方向，你不用紧张。今天是星期二，那里有特色草莓蛋糕，你喜欢草莓吗？”
听他的描述月岛萤差不多猜到了店名，淡淡点了一下头。
黑尾嘴边的笑意莫名加深了一点。
二人坐在甜品店里的小圆桌边吃完了草莓蛋糕。月岛放下叉子后，黑尾轻飘飘地说，原来你喜欢吃这种又软又甜的东西哦。月岛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被奶油和草莓吹鼓得轻松的心情立刻沉下来，严阵以待黑尾的下一句话。
但他只是笑笑，问他还有没有想吃的，他请客。
“为什么这样对我？”
黑尾清清嗓子，“本人一向待人热忱。”
要不是你是男人，我们相差二十岁，我几乎要以为你在勾引我。月岛觉得这才是黑尾在手术室里想说的话。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当下。
临走前黑尾打包了一份草莓蛋糕，月岛猜测是给女朋友的，毕竟像他自己这样喜欢这种甜品的男性不多，但他没有问，黑尾也没有解释，于是月岛权当他是要带回去喂猫。
晚饭后，月岛明光问弟弟愿不愿意给自己托球。
“你晚饭吃得好少，没关系吗？”
“今天不太饿。”
“现在明明是长身体的时候啊。”
月岛有点不耐烦，明光立刻转移话题。
“学校社团怎么样？”
“普通。”
“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月岛停顿片刻以确认哥哥相信自己真的认真思考过。“没有。”
排球在二人手中“嘭”“啪”传递着，月岛明光在思索下一个话题，月岛萤在思索什么时机离开。
“萤想上哪所高中呢？”
“咚！”排球用力砸在月岛的胳膊上，脱离他的控制朝草地一边飞去。明光说了声抱歉，让月岛萤觉得恼火，他分明没有做错。他捡回球递给哥哥，留下一句“哪所都可以”，然后走进房间。
那次之后，黑尾铁朗开始管他叫阿月，月岛依旧叫他医生。
草莓蛋糕的恩惠让月岛造访的频率降低不少。青春期少年成长得快，黑尾发现月岛不知不觉长高了，同时也瘦了。
“阿月，你应该好好吃饭。”
月岛皱了一下眉，说出原委：“嘴巴会很难受。”
“口腔溃疡吗？”黑尾立刻反应过来。牙套上的钢丝会戳出来划破口腔。
“嗯。”
“这只能预防，然后等破的地方自己长好。”
月岛烦躁地说，这样还不如不带牙套。黑尾立刻纠正：“这不过是选择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的问题。口腔溃疡比蛀牙温和多了。”
月岛想在义正辞严的黑尾嘴里咬几个口子。
暑假的时候，月岛在冲绳遇见了来旅游的黑尾。
他们停在同一块橱窗前，看见玻璃上映出的对方的脸后愣了好几秒。黑尾说：“我还以为我相思过度看到了你的幻影。”
“回去之后我一定天天去医院找你紧牙套。”
得知月岛是一个人来旅游后，黑尾毅然决然地擅自肩负起了保护未成年人的义务。
“我们的路线一样吗？”
“我没有路线，走到哪看到哪。你呢，有想去的地方吗？”
月岛说他想去海边晒太阳。
更衣室里换泳装的时候，黑尾发现月岛又长高了。
“你可以去当球星。”
“我讨厌费力的事。”
“你就像一只猫。”黑尾笑着，脱掉短袖衬衫，好身材一览无余。他似乎特地为了方便月岛观赏而多停顿了一会儿，可惜月岛不领情。
海风很爽冽，夹着盐味，不像城市里的风，在这个时节吹到人身上是热的。黑尾铁朗张开双臂向后仰头：“大海啊——”
“你为什么不能表现得像个三十多岁的人？”
“你为什么不能更有童真？”
“那么，我可以把你埋在沙子里吗？”
他们去海里玩了一会，月岛很快就上了岸，他说自己只想晒太阳，并且有点累。黑尾叉腰站着，盯着月岛湿漉漉的腿上沾的沙子，说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有气无力。
月岛沿着沙滩走，他走在干燥的一侧，黑尾走在海浪来的一侧，脚背时常被泡沫淹没。月岛问他有没有看过那部关于莉莉周的电影，黑尾点头，说看完之后让人不想说话。月岛问他，你觉得一个人与死亡擦肩而过后真的会产生自命不凡的使命感吗？黑尾想了一会。这二者其实没有关联，但现实里似乎是这样，“能够活下去”给人主宰自我生命的错觉，进而想要摆布其他人；但其实“活下去”本身也充满了偶然与意外，人类所保留的天赋，仅限于意外时刻爆发出来的勇气，而在这之后，将是漫长的疼痛。
月岛表示赞成。他走向海浪，开始在一阵阵的浪花里奔跑，修长纤细的腿在海水里时隐时现。他讨厌黑尾铁朗，但是喜欢他的眼睛，他的腔调，他的背影和指尖，但是他仍然讨厌他。
鹅卵石反射出光，看上去炽热难当。
月岛忽然想到哥哥的那辆摩托，它被闲置了一段时间，在这种天气里，排气管的温度尤为高。自那次之后月岛果然没有再坐过它，但无比认真地想象了一番皮肤与排气管接触后的感觉。或许和鹅卵石有点像，不过鹅卵石会更加温和。
听说有人会把鹅卵石放在太阳底下烘烤，然后放在皮肤上，促进血液循环，类似于泡脚。是否真的有这种功效月岛并不在乎，他只想躺在鹅卵石上睡上一觉。
黑尾在不远的地方和别人聊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月岛因而能放心地躺下，不用担心被浪花拖走也不用担心人贩子。他所担心的只有黑尾铁朗。
阳光把眼皮上毛细血管的红涂抹在黑暗的世界里，这样暴露在阳光下其实很难受，不过在太舒适的环境里月岛更容易坐立难安。他的世界里总是不多不少压着一份压力，让他不轻松也不至于抓狂，譬如升学考试，再譬如口腔溃疡。
他昏昏沉沉但始终没有睡着，一动不动几乎要把自己骗过，直到他感觉有人走近。
“阿月。”
黑尾的声音让他稍微不那么紧绷。他不想张口，这一定是因为每次翕动嘴唇，牙套上的铁丝就会戳进早该恢复的溃疡破口里。
黑尾没有继续叫他，他笃定月岛睡着了。他在他身边蹲下，呼吸声很熟悉，让月岛感觉自己身处牙科手术室，黑尾正握着镊子剪刀弯腰看着自己。
后背上，最开始的痛苦感慢慢消退，剩下麻木，鹅卵石像穿破他身体的子弹，在五脏六腑里融化，他也几乎要融化。
有什么不太对劲，月岛萤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暑了，但黑尾铁朗也不太对劲，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能感觉到他就蹲在自己身边，贪婪无比地盯着自己，用他的腿部线条勾勒出一个放荡的梦。月岛萤觉得恶心，这或许是中暑的症状，也可能是因为他下面湿了，如同海浪般汹涌澎湃。月岛萤知道自己的童年彻底结束了。
去宾馆的路上，两人没有说话。
月岛觉得黑尾应该表现得更羞愧一点，但黑尾一切如常，只是不怎么说话。玫瑰花一样馥郁优雅的外表下，心脏或许正受羞耻心拷打，或者他根本是个老手，早就摆脱了这类烦恼。月岛引以为傲的观察力在黑尾铁朗身上很难发挥效果，从外围看，黑尾不漏一点破绽。
酒店入住时被问及关系，黑尾流畅地指指月岛说：“他是我弟弟，像吧？”
酒店前台笑笑：“一点不像。”
“别人都这么说。”黑尾铁朗故意用慈爱的眼神看了月岛一眼，后者趁前台不注意，回之以白眼，临时哥哥捂住心口表示受伤。与此同时身在宫城县的月岛明光打了个喷嚏。
没有提前预约，单人间满，只有双人间。黑尾悄悄问月岛要不要换地方，月岛挑眉，用口型说难道黑尾医生睡觉时有什么怪癖吗？前台抬头问二位决定好了吗，黑尾点头，在仅剩的几间空房间里选了一间，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揽过月岛的肩膀走进电梯，对他咬耳朵：“有没有怪癖，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月岛一进房间先躺在床上，满意地发现床垫很软。黑尾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累了？”
月岛没说话。黑尾在另一张床上坐下。
“今晚之后，我们就是曾共处一夜的陌生人了。”
“你对自己的定位意外得清晰。”
他们只能算是陌生人。医生患者这类身份脆弱普通，他们是仅靠一副牙套维持的关系。异乡偶遇，一夜共处，或许能改变点什么。月岛握住床单。他们之后的道路是否有更多交集就取决于他现在所做的事，这样的感觉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我先去洗澡，试试水温。”
黑尾从行李箱里找出毛巾走进浴室。月岛起身，无声走到黑尾的行李箱边，与月岛孤零零的背包不同，黑尾的行李箱里应有尽有，不庞杂但面面俱到，符合他给人留下的很会照顾人的印象，甚至还有香水。月岛蹲下拿起香水瓶，在手腕内侧小心地喷了一下，然后抹到脖子后。黑尾在沙滩上做的事让他毫无负罪感，甚至雀跃。月岛重新躺回床上，等待黑尾闻到香味后兴师问罪。
浴室里水声不停，月岛想到在沙滩更衣室里，黑尾脱下衣服后露出的结实躯体，在黑尾转过身后他偷偷看了好几眼。这不是什么罪过，他却如此心虚，以致于当黑尾在沙滩上向他走来时，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
浴室门被推开。
“我觉得水温合适，怕烫就把水龙头稍微往冷水那边转一点。”
“我给你留下过怕烫的印象吗？”
“没有，我猜的，因为你的舌头很薄。”
月岛有些恼火，他对黑尾并不了解，但黑尾好像对他了若指掌。他们的关系怪就怪在这里，不了解一般人最先了解的兴趣爱好，却对身体里的某个器官了然于心。
“你现在去洗吗？”
“你会偷看吗？”月岛从床上坐起来。
黑尾眨了一下眼。“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是个会盯着睡觉的人看的恋童癖变态。”
黑尾扭动脖子一改懒散姿态，月岛可以想象出浴袍摩擦过他温热的后颈发出的细小声音，于是发觉自己也同样痴迷于他身上的诸多小细节。
“你如果要这样说，我没办法反驳，因为你只有15岁，尽管身体发育得比你所以为的更成熟——也更迷人。”
黑尾的目光完全赤裸，月岛好像明白他眼里一贯的懒洋洋是为了掩饰什么。
“我不会拿‘这是超越年龄的爱情，我爱你因为你是你’来搪塞推诿，这是遭雷劈的假话。我和比我年轻的人交往过，但他们都是男人，你还是个男孩。在此之前我从未发现我有这方面的兴趣，但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我没办法控制。我忍不住想要多看看你，就是这样。”
“你貌似很坦白，但你想做的不只是‘看看’这么简单，对吧？在沙滩上，你没有多余的想法？”
黑尾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做出出格的事，但在月岛冷静的注视下还是感到罪恶。
“我还想触碰你。这种想法刚冒出头的时候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于是才确认我对你不是大哥哥对弟弟的普通喜欢。不过我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也就像你说的，在沙滩上，我没有触碰你。”
你的确没有，月岛想，你只用眼神就融化了我的童贞。
“如果你感到不安，为什么会同意和我住双人间？”
“很难理解吗。”
不是问句，至少在疑问语气随呼吸而出时就被掐灭吞下。月岛伸手顺着浴袍领口下滑，猛地把黑尾扯向自己，黑尾一手撑在床上维持平衡，月岛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比他想象地更湿润更青涩。
黑尾用舌头舔过月岛牙套上的铁块，那是他的杰作，用手拂过月岛的后背好像他已完全占有他。月岛用膝盖蹭他的腰，只要再多一点接触，黑尾身上松松垮垮的浴袍就会滑落在地。
月岛一直觉得，黑尾的嘴唇长得很好看，令他好奇的是他的嘴角是否天生就带有弧度，在他和自己一般年纪时，嘴唇的线条是否就已经这样优雅。月岛以近乎撕咬的姿态在黑尾嘴唇上搜寻答案，然后自作自受，被黑尾亲得乱掉节奏，在他嘴唇上轻咬一口来泄愤。月岛有一个想法，对于初吻来说很古怪——他想在黑尾嘴巴里咬破一个口子。
月岛如一只湿漉漉的水鸟般灵活地从黑尾臂弯里逃出来钻进浴室。黑尾的舌尖仿佛还有牙套的金属触感，兴奋夹着懊悔演最终变成生理上的亢奋。他卸力趴在床上，发觉从刚才开始就萦绕在月岛皮肤上的味道是自己青睐多年的香水味。
从冲绳回来后，月岛开始和黑尾约会。
黑尾还是叫他阿月，而他有时会叫他亨伯特，偶尔叫一声哥哥，黑尾知道这是月岛索吻的信号。黑尾曾隐晦地问过月岛是否有恋兄或恋父情结，但月岛的回答是他这样说只是为了好玩。月岛用恰到好处的天真来逃避问题。
黑尾打着兄弟的幌子带月岛去各种受情侣欢迎的约会地点，其中也包括高档西餐厅，黑尾在金钱上从不吝啬，有时会给月岛送礼物，但月岛很少收，一是害怕被别人发现，二是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做援交的女高中生。现实相处比想象中棘手，不对等关系加上自尊心强的性格，如翘起的钢丝在口腔内壁戳出溃疡一样，从内部磨损月岛。他讨厌黑尾娴熟地朝服务生挥动手指轻飘飘地说“买单”，讨厌每次出门前在镜子前扭捏作态挑选自认为最合适的衣服，他确实还是个孩子，手足无措又自卑敏感。翻开《洛丽塔》，月岛能为女主人公的落落大方找到的唯一解释是，她是个天生性感的傻瓜，他也不信亨伯特会比黑尾铁朗更风度翩翩。
但就像口腔溃疡，不去碰伤口就感觉不到伤口的存在，只要月岛分散注意力，得到的总比消耗的多。黑尾铁朗是个很好的情人，可能若干年前他会像个手忙脚乱的毛头小子，但岁月带走了他曾经的不足，他知道哪些温情的时刻可以开点黄腔，也懂得坚守底线不越界。
冲绳的那个晚上，月岛走出浴室后，因为水温偏高整个人热乎乎软绵绵，头晕脑胀，在床上躺了片刻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被子已经盖好，黑尾还躺在另一张床上睡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分寸感仅限于肢体接触。几次月岛抬头对上黑尾的目光，心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是：“现在的我在他眼里一定正赤身裸体。”黑尾的眼神有魔力，让他渴望他这个年龄不该经历的爱抚，再陷于渴望。不管他怎么撩拨，黑尾坚持不碰月岛脖子以下的部分，因为他也没把握一旦开始了能及时打住，更不想承受快感中止后的空虚。
“古希腊最高级别的爱是少年爱，成年男性自由公民与少年的爱情是最为高贵的，当时的人这样认为。少年长大之后再去寻找其他少年，一直延续。”月岛说。
“你想知道我十几岁时有没有像你一样吗？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问。”
“每一次我们试图剖析我们之间的关系，话题就会逐渐走向哲学的方向，”黑尾没修胡渣，故意用下巴蹭月岛，“你一定要给我们之间找个解释吗？”
“我不想稀里糊涂地开始再稀里糊涂地结束，如果之后有人问我，谁教会你那么多关于红酒、香水和口腔卫生的知识，我希望我不用撒谎。”
“到时候你可以承认你爱我，罗曼蒂克故事。”
月岛不以为然地推开黑尾的嘴唇，“好主意。”
被拒绝后黑尾不是很在意，说：“这个周日上午来复诊，要换钢丝。”
换钢丝意味着刚戴牙套时的紧绷与疼痛感又要再经历一次，月岛的表情立刻变得很不好看，“你又要往我嘴里塞满棉球了。”
黑尾从沙发上站起身，把衬衫最上面一粒扣子扣好，歪歪脑袋。
“从你走进口腔科的那一瞬间开始，我想往你嘴巴里塞的就不是棉球。”
月岛躺在沙发上用手指勾住黑尾的皮带，黑尾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笑了一下，拨开他的手。好像有一团火焰从胸口滚下，月岛在心里盘算，怎么把初夜交给他。
他希望自己可以坦然说出爱意，但这不是这个年纪该去触碰的词汇；不过这个年纪不该触碰的词汇还有很多，月岛没有去打架、辍学、玩摇滚乐，因而觉得自己尚且可以被原谅。
离摘牙套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黑尾说，顺利的话，十二月就可以摘掉牙套，用崭新的牙齿迎接崭新的一年。
月岛立刻拆台，牙齿不是崭新的，只是矫正了一颗板牙的位置而已。
黑尾来了辩论的兴致，声称只是一颗牙的位置发生了改变对于整个口腔而言也大不相同。月岛听到这里就放弃反驳的念头，反正黑尾一定会引到专业知识的领域然后辩倒他。一颗牙有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月岛只能将信将疑地听黑尾侃侃而谈，但如果类比到人身上，似乎便于理解一点。一件事发生的时机与地点不同，人生可能随之改变。月岛希望他与黑尾的相遇就是这样，却不希望他们终究会像那颗长歪的板牙一样被修正、推回原轨。
恰恰在这个时候，出了一点偏差，以月岛萤最不希望出现的方式。
天气很普通，不如说太普通了完全没有预报中大雨的迹象，月岛打着去图书馆的旗号和黑尾约会，在有氧书吧的角落里泡了一下午。月岛难以想象黑尾居然那么痴迷爱情小说，黑尾偏好欧洲古典文学，月岛常看近代作家的短篇，因为他在看完《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后就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时代的人的恋爱观，然后他们针对“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一见钟情”的问题展开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辩论。月岛质疑一切，最后黑尾只能说：“可能，我们确实有代沟。”月岛听完之后笑得很开心。
晚饭的时候月岛吃得比平时多，反倒是月岛明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时不时盯着月岛萤，后者做贼心虚地立刻移开目光，略显僵硬的气氛中，一家人吃完了晚饭。
“萤。”
月岛萤刚想关上卧室门，听见哥哥叫他。
厨房里传来洗碗的声音，客厅里父亲正在看新闻，月岛明光看起来心力交瘁，最平常不过的情景里，藏着不祥的信号。
“下午你去哪了？”
“图书馆，我好像出门前说过了，没有说吗？”
“为什么没有借书？”
“没看到感兴趣的。”
“那为什么去书吧待那么久？”
从指间开始，月岛萤的皮肤一点点凉下来。刚进入胃的食物好像不再散发热量，凝结成块，产生剧痛。应该确实要下雨了，室内闷得可以让蚊子晕厥。
“你看到了？”
“全都看到了，你和黑尾医生……”月岛明光露出痛心的表情。
“他为什么在亲你？”
书吧的那个角落很私密，因此他们才会选择坐在那里，却忽视了玻璃窗。
“我没有看错，对吧，萤？”
“……没有。”
“我已经联系过，换一位医生了。反正只是牙套，谁看都一样。”
月岛的表情骤变，月岛明光强迫自己盯着他不要移开目光。他已经是成年人，有时候在弟弟面前却显得弱气；作为兄长理应肩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但现在看来，似乎照顾得不好。
“别再和他见面了，你能明白的吧？”
“萤很聪明，很冷静，为什么……”
明光没有说下去，他再也无法直视萤，他无法责备，无法开脱，无法坐视不管，无法从心里接受。他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不陌生。第一次发现萤有颗板牙长得有点歪时、高中时期同社团被称为“小巨人”的排球部球员高高跳起扣球时、看到体育馆观众席另一端的弟弟时，他其实都做不了什么。
但是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我已经和黑尾医生打过电话了，我们达成了共识。我拍了你们在一起时的照片，如果他再来找你，我就把照片发给院方。”
月岛萤说不出话。明光听到自己的语调很冷静，他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可能不像我想的那样，但没有区别。没有区别的，萤，你们不能这样。在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之前趁早掐断可能性，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词穷比想象中来得快，好在月岛萤足够聪明，知道一切危害。当初他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去亲吻黑尾铁朗，那不是一瞬之间的激情喷薄，而是日日夜夜的反复雕琢。他不要做四眼钢牙不要做乖乖仔，憎恨口腔溃疡憎恨黑尾的可望不可触，哪怕是条不归路，他也决心要离经叛道。
如果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那片火叫作海浪。月岛萤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这是他和黑尾层预料到的结局之一，有一天他们心血来潮把分手的各种可能性分析了一遍，最没创意的是黑尾说的“被家里人安排回老家结婚”，月岛说这个听起来像《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最荒诞的是月岛说“我得了一种无法治愈的口腔疾病，通过唾液传染给你，我们先后离世”，被黑尾大骂不吉利。他们把这个话题谈论得太自然，给月岛一种即使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
就是在这种时候，月岛才发觉自己有多幼稚。
“他没有要带给你的话。”月岛明光说。
这是当然，因为他们早就说好了。
“如果我们分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吧，哪怕闹得很狼狈也不是辜负我们曾经在一起时美好时光的理由；如果我们分手，我会把你保留在我的记忆里，但是你要忘掉我。就当做是一个光怪陆离的青春白日梦，梦醒之后你和其他同龄人没什么不同。”
月岛萤觉得黑尾铁朗这个人真是自大透了。
如此清晰透彻地理解他这个人对于月岛萤的影响力。
月岛走进房间，关上门，锁上，再开锁，然后倒在榻榻米上用被子蒙住头。
比想象中的还要快，比想象中的还要早。让人不敢相信一切都结束了。
普通的天气，普通的晚餐，比普通的兄弟对话更短的对话，明天是周一，他会背上书包走进校园，被推搡着挤入人潮，回归安全的轨道。
月岛萤咬住嘴唇，牙套把嘴唇刺破。被草莓蛋糕治愈的心情荡然无存，他又开始憎恨牙套，连带着憎恨那个素未谋面的医生，还有这个狭小的房间、被子里稀薄的空气、压低了嗓门才敢尖叫的自己。
我觉得，你爱我。
月岛萤双手托住脸，平静地看着桌子另一边的黑尾铁朗。
对面的男人挑了一下眉。比起单纯问“你爱我吗？”，这样说好像更加肯定。说着他把月岛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像在念什么充满魔力的咒语。
我必然是喜欢你的，但你说的爱，是“真爱”的意思吗？
月岛萤点头。
黑尾铁朗思索了一下。月岛萤搅动面前的咖啡，他一向对这样苦涩的东西无感，喝了两口便不愿再碰，只是在和黑尾约会时愿意装一下。
我不怀疑真爱的存在，只是怀疑它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可能性。我是被精准调令的并不无辜的成年人，你是还有力气犯傻却过于正经的孩子，我们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本身就像一个奇迹。每次和你见面之后，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象关于你的光辉未来，没有我干预，仿佛以父辈的视角，看到你毕业，工作，结婚。然后我在手机日历里备注：“下次见面就结束这一切吧！”，再在睡着前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那一点可能性——有没有可能，真爱就发生在你我之间？
月岛萤还在用瓷勺子搅动咖啡，空调冷气让他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但是等到结果分晓的那一天，我们可能已经花了太多代价了。
但是我偏执地相信，我们是命运随机组合却意外造就的万里挑一。
爵士乐慵懒动听，阳光穿透玻璃洒在黑尾铁朗身上，如果太阳发生任何一点偏移，如果黑尾眼里减少一丝一毫情绪，月岛都不会相信他的话。但一切只是刚刚好，显得在不刚刚好的年纪相遇的他们如此不凑巧。
月岛坐在教室里听见了雷声，连续多日天气闷得让人喘不上气，如今终于找到一个爆发口。
他讨厌雨天，裤脚会脏，好在月岛家所在的那半座城尚且有阳光照耀，乌云是从城市的一端压过来的，很快，光芒就会被彻底赶跑，像夏夜里逃窜于顽童之手的萤火虫。
没有淋到雨不会让月岛开心，太闷了，做什么都不对劲，像是把刚刚热完身状态极佳蓄势待发的运动员叫回去睡大觉，满身精力无处发泄，找不到出路。午餐时月岛不小心咬掉了牙套上的一块铁块，现在变形的钢丝已经把柔软的肉墙内壁戳出一个破洞，用舌头舔，一股腥甜味。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颗牙那么顽强，需要花费如此长的时间才能矫正，而他和黑尾铁朗的关系破碎得轻而易举，仿佛理所应当。牙齿最终会回到正确的位置，是否又预示着他们最后也只是一场空。
而云只是不声不响地压过来，直到雷声破裂。
“萤，你回来了？”在厨房做饭的母亲探出头，“这几天你回来的真早。”
因为以往他都是从学校跑步回来，这几天好像被抽干力气，多走一步都是一种消耗。他模糊地应了一声，母亲如果直到他曾热心于跑步一定会大感意外，从小到大他没有很主动地做过什么，超乎寻常的毅力背后包裹着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连月岛本人也不知道，或许这份坚持到最后也是一场空，但在还不知道未来的当下，他没有适合的理由半途而废。
他妄想悄悄地成长，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巨人，这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搞砸了一切。月岛萤恍然发觉早熟不是一件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所有人都在盼着他保持懵懂无知。
唯独一个人除外。
闷雷滚过屋檐，适逢面糊下油锅，轰隆隆噼里啪啦，连带着心脏开始狂跳，给四肢百骸泵去异样的活力。月岛明光打开门走进来，他身后的水泥地上已有雨滴留下的圆点，雨开始下，月岛萤终于无法再忍耐。
如果他真的还有任性的权利，那么就让他来践行。
月岛萤丢下书包从月岛明光身边冲了出去，明光在原地喊他，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太晚，月岛萤的步伐规整迅捷，几日没活动的肌肉重又饱满地呼吸起来，酸胀感是快感的前奏，雨点滴在眼镜片上，热的呼吸湿的空气冷的雨，让他有种忘乎所以的疯癫。
几天之前，月岛萤乞求不要让这场大雨降下来。
几个月之前，月岛萤从未想过自己的青春也会变得疯狂。
几年之前，月岛萤从未想过排球不是哥哥也不是自己生命的全部。
等到他跑到黑尾铁朗家门口的时候 ，滂沱暴雨把他浇得浑身透湿，连灵魂的夹层都缀满雨滴。
他敲响黑尾的家门，站在雨里，仿佛这就是他所能做的全部，雨让他安心，至少多年之后他还能把这一幕刻在回忆里。
黑尾铁朗拉开门，脸上的表情立刻从游刃有余变得错愕，然后被更复杂的情绪覆盖。
“你快先进……”
月岛打断了他。
“那种事情，偶尔是会发生的。”
雨点让他有点喘不上来气，也有可能是跑得太急，但月岛觉得可能性最大的原因是他又看见了黑尾铁朗。
他深呼吸，继续说：“如果没有遇到某个人，是可以像大多数人一样，遇见值得信赖的异性，任由生活拔除异端想法，生几个小孩，然后平淡幸福地度过一生；但既然那个人出现了，就都不一样了。伤口一旦破开，终生疼痛。在知道自己可以喜欢上这样的人后，或许会变得不幸，不，大概率就是这样。但如果没有面对另一个真实的自己的勇气，不是太可惜了吗？反正这个世上都是无知者幸福，可我偏要痛苦又清醒地活着。
你觉得几年之后我回忆起现在会后悔吗？你凭什么替未来的我做决定？未来的我凭什么能代替现在的我去思考去感受？我偏要现在就说，我靠近你，不是因为青春期叛逆寻求刺激，不是为了和你较劲，不是被什么电影小说影响产生了错误的心理暗示——”
说到中间月岛萤的语调里带点哭腔，很快被他压下去，尽可能地从容不迫。即使他站在大雨里浑身狼狈，而黑尾云淡风轻地任由灯光晕染轮廓，他们好像被一道线分隔为两个世界，但这不影响月岛萤不卑不亢，随时准备言语刻薄，可唯独一颗心仍在控制不住地为黑尾铁朗狂跳。
“——只是因为，我爱上你了。”
黑尾用浴巾盖住月岛的脑袋。水滴从月岛萤的衣角滴落到地板上，滴答滴答，墙壁隔离了外界的狂风暴雨，黑尾家里如此安静，只有月岛用他自己来下一场缠缠绵绵的小雨。
“摘掉眼镜。”
黑尾摆出理所应当要照顾人的姿态，月岛乖乖照做，闭上眼任他擦干净脸上头发上的雨水。
黑尾用毛巾托着月岛的脸，鹅蛋般的脸庞已经干燥，一双总是充满疏离与冷静的眼依旧湿漉漉。如果没有浴巾，黑尾就只是在捧着他的脸，以暧昧的距离调情。他们是恋人，却非得要用一条多余的毛巾遮羞。
不知道是谁更先一步，双唇之间的距离骤然缩小，黑尾按住月岛的后脑勺，微微偏过头贪婪地在月岛的口腔里大肆掠夺，不考虑他是否承受得住，不在乎自己的舌头是否会被牙套割破。无可否认，他想念他，想要他，冷静数日后本该沉寂的激情一点就着，没长好的痂破开后伤口又开始汩汩流血。黑尾的手从月岛肩上滑到背后，月岛再次变成了一只湿漉漉的海鸟，就像在冲绳，他坐在湿沙子上曲起膝盖，浑身上下闪着水光。自黑尾看到那一幕起便再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黑尾放过了月岛，后者大口喘气，他们的额头还贴在一起，黑尾垂着眼帘，或者干脆闭上了眼。
“……你说得对。”
“我本以为给一点时间给我们，就好了。没有什么是时间改变不了的，慢慢地，我们就都会放下，这也是一切该有的样子……但是我今天又看见你了。”
黑尾摇摇头，眉头微微皱起，依然闭着眼。
“大概，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把头枕在月岛肩上，用鼻尖磨蹭他的脖子。
“阿月……你叫我该怎么办啊……”
月岛抱住他，“那就再也不要逃避。我只是太年轻，不是什么易碎品，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你不需要、你们都不需要那样呵护我，让我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你是个臭屁的小大人。”声音闷闷的。
月岛拍了他一巴掌，轻轻笑起来。
“我一直都想问——我们，真的那么大逆不道吗？”
“看情况。”
“什么情况？”
“如果我们有个happy ending，或许在一些人口中我们是让人羡慕的超越世俗的真爱；但如果始乱终弃，大概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有悖人伦’。”
“那就不要始乱终弃。”
黑尾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若干年后你后悔了该怎么办？”
“那也是由我来想，不要你替我瞻前顾后。勇敢去做不一定会有好结果，可能会招致更多痛苦，但总比一直自怨自艾要强。”
“阿月居然在劝我积极主动啊。这些天里阿月一直在自怨自艾吗？”黑尾抬起头拎起一根眉毛。
“你看起来很精神，能不能拜托你恢复刚才那副‘成年人脆弱的一面’？”
“成年人脆弱完就要整装上阵了。”
黑尾在月岛嘴唇上亲了一下。
“我不是一颗需要被矫正的牙齿，对吧？”
“你不是，你是蛀牙，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内里暗暗发力，痛得要人命。”
月岛轻笑一声，“你戴过牙套吗？真的很难受。”
“我已经尝到那种滋味了。”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黑尾看了眼，和月岛对视。
“我哥哥？”“你哥哥。”
“我来接。”
“你先去洗澡，不然会感冒。”
月岛萤纠结着，浑身湿透地说话也不是办法，最终同意了。
月岛从浴室出来时黑尾也刚讲完电话，看到穿着自己衣服的月岛，黑尾笑了一下：“好消息是，你哥勉强愿意相信我没有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坏消息是，你父母快急疯了。”
“我跟他说。”月岛伸手接过手机，给哥哥拨去电话。
“我去给你煮姜汤，以防感冒。”
很好地回避了兄弟二人间的对话，月岛清楚黑尾的用意，嘴上却不饶人：“很有老妈子的风范，黑尾医生。”
“如果你忍不住想哭的话，可以叫我过来哦。”黑尾立刻反击。
“比较可能会哭的，是那边那个家伙。”月岛按下接听键。
身为幺子，很多事是不用考虑的；很多事是被迫去感受的。
如果说父亲是儿子的英雄，那月岛萤的英雄比别人多一个名额，属于月岛明光，在他亲手把他拉下神坛之前是这样的。
弟弟的依赖、崇拜，哥哥的袒护、逞强，一遍又一遍加固月岛萤的城池营垒，在这个为他构建的王国里，他可以永远长不大。他不需要从男孩长成男人，他只需要做一个弟弟。
“可是，哥哥，我真的不是孩子了。”
黑尾从厨房探出头，看见月岛的背影挺拔又坚毅，少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他尚未了解他为了从一个男孩转变为男人曾付出多少努力。
月岛明光站在房间窗前，攥紧左手。
“是我过火了吗？”
不，至少他不应该这样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弟弟面前他仿佛居于弱势。其实他心知肚明这一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从月岛萤当面拆穿他从未上场比赛的谎言，他就无法像从前一样对面弟弟。
“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想要这样说，舌头却像打了结。
“……”
说点什么，别这样沉默。月岛萤拼命思考着，突然灵光一闪。
“你记不记得我换第一颗牙的时候，你告诉我要把牙扔到高的地方？”
“记得，当时还自以为说了一些很帅气的话，我太想成为一个帅气的哥哥了。”
“并不是‘自以为很帅气的话’哦。”
月岛萤咬住嘴唇又松开，和黑尾接吻时都没让他这么难为情。
“说起来，我那颗板牙长歪了说不定和你有点关系。”
“咦？”
“因为你说，‘刚长出来的牙是不能舔它的，容易长歪。但即使我这样说，选择权依然在你手里，舔或者不舔都由你来决定，忍不住的话，就要做好牙会长歪，以及面对之后可能会经历的痛苦的心理准备。但是，那也只是一颗牙而已，只是歪掉一颗牙，并不是要命的事情，会有办法改正，你依然可以选择在某个时刻纠正它。一切都在于你。’”
“怎么萤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是很帅气的话。当时我总想着，要成为哥哥那样的人。”
“真的？哈，不过，萤现在已经比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要优秀了，马上就会超过我了吧。”
“但你永远是我哥哥。”
你永远可以看着我做决定，看我面对或好或坏的事，你的位置无人可侵犯。
“萤，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成熟啊。”
“是因为在你的想象里我一直都是个小男孩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苦笑，“大概是这样。”
“哥哥，我……可能比你所想象得要依赖你，但我和黑尾，我并不是在他身上寻找一个成熟优秀男性的残影，因为在遇见他之前，我身边一直有你；他和哥哥是很不同的人，我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是因为爱本来就是疯狂的。”
“在你现在的年纪谈‘爱’吗？”明光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很温柔，但还是不小心破了音。
“在这个年纪学着去爱，不早不晚吧。如果非要聊这个话题的话，我原本不相信爱情，你知道的，很多美好的东西我都不相信，但关于爱情，我想会不会因为当我们一点一点长大的同时，有太多人告诉我们什么是爱，怎样去爱，以致于丧失了爱的本能，成为了后天训练而成的条件反射？”
“萤，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你的脑袋里装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你现在正处于一个不可思议的年纪……”
那边沉默了很久，月岛明光的叹息像月光下的海浪，缓慢地拍打沙滩。
“……至少一定要让我知道，你不会有事，好吗？”
他退了一步。月岛萤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黑尾把小锅盖上盖子端上餐桌，手指在桌上慢悠悠点着，月岛萤挂掉电话走过来坐在他对面。黑尾给他盛汤。
“你不问问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我都有一套打算。”
“精明死你算了，当初怎么说放弃就放弃。”月岛萤没好气地接过碗。
“可能是因为，直到你刚刚站在雨里说爱我的那一刻，我才敢面对‘我们真正相爱’的事实。”
“莫名其妙。”
“真的。有时候爱比不爱更痛苦。”
月岛萤搁下勺子，“因为你的人生经历比较丰富，说这种话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反驳，这种感觉真气人。”
“别反驳了，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爱护我这个中年人。”
月岛萤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我哥说，考试前暂时不要经常见面，免得影响我复习。”
黑尾松了口气，“应该的。”
“你应该信任我的学习能力。”
“但也只剩不到两个月了，对吧？”
“可是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你还把我放进了通讯录黑名单。”
“已经放出来了。”
月岛还在瞪着他。
“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一只玩具老鼠被抢走的小猫吗？”
“那你是什么？大黑老鼠？”
“是随叫随到、给小猫解闷的黑老鼠。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看你。”
“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一个站在窗台上一个站在楼下吗？”月岛忍不住笑了。
喝完姜汤，黑尾送月岛回家，月岛有点想留宿，但他出门时一句解释都没有留下，如果在外面过夜，第二天不知道该怎么向父母说明情况。
车在月岛家门口停下，雨还在下，雨刷器来回晃动，月岛萤有点不想挪动脚步。
“如果你实在舍不得我，就坦诚一点说出来好了。”
“嘁。”
“你的牙齿，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了吧。刚才接吻的时候用舌头感觉到了。”
“嗯，大概可以拆牙套了。”
“今天下午，有个原本预约下周六看牙的病人取消了预约，你要来吗？”
“好。”
说定时间，手指纠缠片刻，月岛萤有点不舍地下了车。月岛明光的身影在窗前，月岛萤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确信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挤出一个看起来很傻气的笑容，想他很久以前所做的那样，朝哥哥跑过去。压在心头的事了解，口腔溃疡即将走到尽头，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好，尽管还有太多困难，他还是切切实实地迈出了那一步，然后是下一步，然后朝着那个人跑了过去。
第二天，雨过天晴。
灯光覆盖在睫毛上，整个世界变成一团暖黄色的光晕，偶尔响起的金属断裂声隔断表面的安然，剪刀贴在牙齿上剪断钢丝，仿佛打碎骨头拼拾灵魂，每一次断裂都让月岛萤蜷起手指绷直脚背，仿佛感受高潮时的快感，但这里只是充溢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他躺在牙椅上任人摆布；但这也丝毫不影响黑尾铁朗的手指擦过他脸颊时燃起低温燃烧的火焰，在他的嘴里进进出出，忙碌不歇，月岛萤忽然觉得这种最没有风景又枯燥的工作，或许离性意味最为接近。
“好了。”黑尾摘下口罩。
月岛萤像刚换牙的孩子一样用舌头舔舐光滑的牙齿，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特别的。”
“一般来说都会去大吃一顿吧。”
“也可以。”
“我马上下班，还有一个病人，等我一下。”
“嗯。”月岛萤拿出手机，顺手点开了英语单词的页面。
“真用功啊。你想考哪所高中？”
“乌野。”
“有特别的理由吗？”
“想去那里打排球。”
原本整理器械的黑尾停下手里的动作，“你打排球？”
“一直在打。之前每天跑步，是因为学校教练说我体能一般，如果要去乌野，虽然现在有点没落，但之前也是强校，可能会跟不上吧。”
“你很喜欢打排球吧？”
月岛萤用一种近似戒备的目光看向他，“并没有。”
“但你居然能为了打排球每天跑步，太不符合你的个性了。乌野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算是有吧。”
追随某个人的步伐，一路向前奔跑，世界上只剩呼吸声与风声与自己为伴，让人感觉非常自在。
“虽然已经很久没接触了，但应该还没完全忘记……呐，阿月，待会一起去打排球吧。”
月岛萤意外地看着他：“你会？”
“高中的时候，我是排球部队长哦。”
手机屏幕黑下去，月岛没有发觉。黑尾背后半开的窗户后，绿树在风里微微摇摆，摇碎金子般的阳光。
“你打什么位置？”
“MB，你呢？”
“MB。”
追随某个人的步伐，一路向前奔跑，世界上只剩呼吸声与风声与自己为伴，让人感觉非常自在。
但一生中，需要独行的时刻多么多。现在还不用逞强，尽情感受，尽情诉说，尽情奔跑，无所谓是否绕远路，是否不值当。
如果风里有人在说话，就大声附和，那或许只是机缘巧合下的偶然相遇，也或许是万里挑一的命中注定。
那一段奔跑的旅程，风都全部记得。
完
【猩幻】陆地海港
一个有点不知道怎么定义的破镜重圆
全文2.3w+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
01.
我睡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还牙疼。
调休休来的假不能算假，大概只是对我这种上一个星期班连续熬了五天夜的身心俱疲的社畜的另外一种摧残，昨晚赶制一份ppt到凌晨的后果是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于是连难能可贵的三天假期也出师不利，被睡眠占去了六分之一——我在床上瘫坐了三分钟脑袋才真正重启，第一件事是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深刻的反醒：凌晨两点喝冰美式，我不牙疼谁牙疼。
我其实想到这里的时候很想对这个操蛋的世界竖个中指，不过寻思了下窗帘拉着就算了，房门关着于是连室友也...
一个有点不知道怎么定义的破镜重圆
全文2.3w+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
01.
我睡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还牙疼。
调休休来的假不能算假，大概只是对我这种上一个星期班连续熬了五天夜的身心俱疲的社畜的另外一种摧残，昨晚赶制一份ppt到凌晨的后果是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于是连难能可贵的三天假期也出师不利，被睡眠占去了六分之一——我在床上瘫坐了三分钟脑袋才真正重启，第一件事是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深刻的反醒：凌晨两点喝冰美式，我不牙疼谁牙疼。
我其实想到这里的时候很想对这个操蛋的世界竖个中指，不过寻思了下窗帘拉着就算了，房门关着于是连室友也看不见，我这略显幼稚的中指也不知道是竖给看的——横竖只有我能看见，四舍五入不就变成我竖给我自己的了？
哦，我没有室友。
准确来说，我曾经有过，但这人前段时间还终于受不了这破公司跳槽了，现在房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这小区的公寓离公司五百米，堪称我们公司的职工宿舍，方便是真方便，但贵也是真贵；他跳槽了于是连房子也一并退掉，本来是两个人付的房租现在也变成我一人份的......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烦，我拿半条命换来的三天假可不是心烦这些事的。
我又深刻地对自己进行了反思，伸出手在床头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昨晚被我抛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不能关机也不能开飞行模式，那么我最后的倔强就是开了个静音，信息在我开启手机的第一时间飞速地窜着，我一边下床一边点开微信，还被电子琴的电线绊得一个踉跄，三个置顶——公司大群、我们组的小群、房东——都热闹得很，搞得就跟他们一年四季都不用休假一样。
我在挤牙膏的时候点进和房东的聊天框，他先是给我退了一半的房租钱——不得不说我看到那一笔钱心跳都漏了一拍还以为他不让我住了——然后说我的新室友会在这两天来到，颇有先斩后奏的意味：虽然这本来就是他的房子。
磨合很麻烦的，我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惋惜：大概又有个倒霉蛋要变成我的同事了。但是吧——我苦中作乐地想，房租又变成对半分了，即使磨合再怎么麻烦也总比交不起房租好。至于新同事，我只能祈祷他并不是难搞的那一款，有什么比下班时间还要维持同事的客套关系更可怕的事情吗？
我一边刷牙——可能是牙龈肿了，反正痛得我直抽气，一边给房东回了个好。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回到三个小时前给心情愉悦回复房东说好的自己一拳。
新室友相当风风火火，三天的缓冲时间他非得选第一天就搬进来，很有提前适应新生活的自觉——我是说，如果他不是在我回复了一切该回复的邮件忙完了我能忙的事后正裹着被子在床上准备看电影的时候招呼着一群人进家门的话，我可能会更乐意一点儿。
躲不是办法，这是我为数不多几年大人生活教会我的哲理之一。因此我在听见动静并推测出是新室友来搬家的第一时间就暂停了电影的开头，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下床穿鞋。——我的计划是在纸箱被放下和我那位室友道谢的声音消失之前出现在他面前、帮个忙再做个自我介绍之类的，至少算是迈出了同事社交的第一步，不至于给他留下一些奇怪的不好印象，更不至于他一会儿弄完了来敲我的门——那我就彻底丧失了社交主动权了。
......而且如果是他来敲门，我就不可避免地要向别人展示我的房间，也就更不可避免地要花很多额外的口舌向别人介绍自己房间里电子琴的来源，很累。
其实当被动的那一方挺好的，就像过着一成不变的旧生活也挺好的一样。我胡思乱想着拧开我房间的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客厅里一片纸箱的海洋，定睛一看，有颗黑色头发的圆脑袋在半人高的纸箱中若隐若现。
现在应该做什么——我在心里故作镇定地问自己，是先自我介绍还是先去帮忙？我该怎么开口？第一次尝试扮演东道主之类的角色让我感到惴惴的不安，心头像是一张被蹂躏过又展开撕碎扔进垃圾桶的草稿纸，我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甚至让我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太好。
新室友应该是听见了声音，懒懒散散地抬起头来看我。
我呼吸一滞。
其实还没看清楚他的整张脸，但——这是超乎眼睛的熟悉，更像是直觉性的、本能的意识：一个人在重复练习了一个动作几百遍后就可以自然地形成肌肉记忆，我对他的熟悉就是这样的，看的次数实在太多，因此即使是一个抬头的弧度都让我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预料之感。我的心痛苦而挣扎地狂跳了几下，然后我终于看清他的整张脸，这次眼睛告诉大脑，大脑再告诉我自己，没有认错，直觉不会出错，真的是他。
那一秒钟我大概失聪，再不济也得是耳边的嗡嗡长鸣，眼前一片白灿灿的光，脑子里飞速地跑走马灯。太陌生的曾经熟悉的东西反而在很多年后再回首会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密无间，我以为我忘记了，我以为我全都淡忘都不记得了，我以为的太多，甚至到了自以为是志得意满的程度，在上一秒、我再次见到他之前，我都不会意识到：其实我没有。
其实在几年前、大学喝醉了的时候我还曾想过一些我们再次见面的场景，可能是同学会，可能是高中同学的婚礼，在想象中我们大多得体而冷静，体面且疏离，至少见面的场合不会这么杂乱和生活化——甚至有点太现实了，两个人认出对方的时候也是相视一笑一杯酒解千仇而不是我两现在这样的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总之，重逢其实是我早就预想到的结果，这样的重逢方式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挺戏剧的其实，我的新室友是我的旧男友，王瀚哲。
客厅的纸箱们好像真的泛滥成海洋，波涛汹涌、暗藏杀机肆虐，我们隔着一片纸箱就像是站在海的两边海岸线，好有默契地缄默不语——或许只有沉默是从不作伪的，是忠诚的，是不会出尔反尔的。
我勉强压下心底翻滚着的情绪，面上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举起一只手来冲他僵硬地挥了挥，“好久，好久不见哈。”
可太久了，整整十年。
02.
我两大概就维持着这样看对方的姿势维持了三分钟，期间一句话也没说，连眼神都没变过——很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对抗，谁先动谁就输了的那种。然后他嘶了一声，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无比自然地解释，他腿蹲麻了。
.......挺喜剧，我还以为我们会走悲情路线。
我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缓过神来：虽然其实我本来也就没有很情绪失控，顶多是瞬间冲击过大而带来的恍惚和无措。几分钟的时间给大人收拾心情已经很奢侈了，因此我选择转移了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漫无边际地想，上午的我实在是格局小了，毕竟虽然又有个新人被骗来为这破公司卖命不假，但我终于能享受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快乐竟然是建立在要和前男友共处一室朝夕相处的前提下的，这样一想，其实这点喜悦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怎么说也是一笔太不划算的买卖。
他已经初步缓和了尴尬的气氛，那么总得给我们一个台阶下，我拿脚踢了踢脚边一个空了的纸箱，很久违地嘴欠道，“谁这么缺德啊，让你到这儿来上班？”
他沉默了会儿，没回我，我就只好盯着他看，最后他很波澜不惊地掀眼皮看了我一眼——大概是震惊于我竟然真的就一直看着他，然后不自然地偏了偏头，避开我的视线，十分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茶几上的那盘橘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气偏偏又很平淡，“钱。”
我一愣，心里第一反应是十年过去了竟然连王瀚哲都无师自通了冷笑话的关窍，果然时间是我们最好的老师，然而我一时确实词穷了，不知道到底该回句什么才好——说实话，和前男友时隔十年的再相逢其实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但王瀚哲这句话实在是很干脆利落，甚至让我生出点同病相怜感：要不是因为钱多我早八辈子就撂挑子不干了。
我很赞同地点点头，习惯性——我到底是哪来的习惯——想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表达一下我的赞赏，然而手刚伸出去一半又猛的意识到不对：我们还是不尴不尬的前男友关系，应当保持老死不相往来最好的社交距离，因此手腕在半路上极为灵活地拐了个弯，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我做这一套动作的时候他就极其认真地盯着我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把头转过来的？——然后他抿了抿嘴，露出了我们时隔十年见面以来第一个算得上是真情实意的笑。
...如果这笑不是被我试图自我化解尴尬的举动逗笑的就更好了。
我既感觉到有点欣慰：一个你熟悉了很多年的人如果变得太多，是会带来一些无可名状的恐惧的，然而他这一番动作却是很明白地跟我表明了至少他在这方面还没怎么变；又觉得有点尴尬——毕竟即使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有件事实在是太明显不过：我们还是来到旧情人再相逢的尴尬时刻了，虽然可能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尴尬。
其实我自认心底不算古井无波，他抬起脸看我的那一刹我也确实心悸一秒：往事是如此轰轰烈烈地在我脑海中涨潮，很多清晰的模糊的不分明的片段都像是曝光过度的老相片，飞速地、像走马灯一样穿梭在时空中蹁跹而来，而我连仔细分辨、一一归类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我也当然算不上问心有愧，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即使猝不及防即使不愿意承认，但我们毕竟是大人了。长大的近义词是遗忘与放弃与释然，或许我没有圆满也和解不了，但我太忙、要做的事也太多了，没有力气再搞一出情情爱爱破镜重圆用尽一切奔向你的滥情戏码，现实是没有那么多戏剧的，甚至现实中连爱情都是很少有的。我只想安安分分地把日子过下去，和他能重新成为朋友最好，只是相安无事的陌生人倒也不错，更多的事情早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我已经原谅自己了，我是说，我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自己了。
那么又有什么好尴尬的呢，我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何苦拿那些泛旧的回忆框住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一次地作茧自缚。
他笑够了，终于非常愉悦地开了口，“你会做饭吗？”
哦，已经快四点，社畜少有能正常吃晚饭的时间，连带着我这种十分规律饮食的人都被带着昼夜颠倒吃饭时间不分，其实仔细想想，已经是要做饭的时间了。
我冲他无比自然地翻了个白眼——我有理由这还加上了报复他刚刚笑我的那一份，是连本带利还给他的——“你以为我是你？”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肯定还是没学会做饭。
然后我两看着对方，绷不住，都笑了。
03.
新入职的员工照例有迎新聚会，这次刚好赶巧上放假，索性直接定在正式上班第一天的那个晚上。
我本来是不去的——理由很简单，本人正饱受假期综合征的戒断反应之苦，实在没有做好准备去投入一场客套social的所谓“迎新聚会”。其实我在公司里一直很好说话，对于新同事也总很捧场，但是如果这个人是王瀚哲的话...呃，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整个公司也都找不到比我还跟他更熟的人了，我们的关系好像并不是一次迎新聚会就能概括的，不去也不要紧，还能指望他给我打包点饭菜回家。
我和王瀚哲的关系现在就是这么奇怪，比普通同事与室友要更进一步，又和朋友之类的词差得太远。这几天的相处下来我两对对方差不多都有了基本的认识：就是和高中时期没有什么大的变动，虽然不想承认，可这确实是最让人痛苦的一种感觉——我并不能控制早已深植进骨头里的熟悉与相处模式在意识到“此处安全”后本能地泄露一点，即使特意控制，也总在细枝末节处彰显；让他给我打包饭菜就像高中我们做同桌的时候我犯懒让他去食堂吃饭顺便给我带一份，可是我们早就不是高中生了，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很多人评价我挺会把握边界感，在人际关系的相处中可以尽力让人感觉到舒服，可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很少有人会陷入我这样困窘的境地。我怕太拘谨失掉体面，又怕太逾越让人生厌，说到底，我对王瀚哲够熟悉，可我并不了解他了，就像做题需要长久的积累才会有手感一样，我们实在太久没见，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不过很显然，我最后并没有如愿以偿。
不去新员工的入职聚会我是第一次，连组长都来多问了两句，应付完组长后坐我旁边工位的——顺带一提，工位是组长觉得我两既然合租肯定更有共同话题而特意安排的——王瀚哲悠悠转过头来，理直气壮地带薪摸鱼，问我为什么不去，他那语气实在是太过自然，连带着我第一时间也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了之后我就更自然地反问回去：怎么，不能不去？
他似乎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顿了两秒，十分善意地提醒道，“你不去就得一个人加班了。”
这可比假期戒断反应恐怖得多，毕竟没有人想患上加班综合征，我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慌里慌张地打开微信告诉组长我特别乐意去，还附了个正气凛然salute的表情包。
只是我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这当然是我在后来才姗姗来迟反应过来的——迎新聚会既然如此无聊当然很有它的道理，比如它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什么新花样，比如我的同事们这么多年来还是喜欢在酒过三巡之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晃晃悠悠地打着节拍转到王瀚哲面前，倒也算是尽忠职守：毕竟这个局他可算是主要人物。同事分外给面子地开始起哄，我窝在角落，见缝插针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坐在靠着窗边的角落就这一点不好，没戴眼镜看不太清楚人——我微微眯起眼，他被灌了几杯酒，意识还很清醒，耳朵却已经开始红了，两幅卡牌被向来在这种场合很积极的组员放在他手边，王瀚哲顿了一下，忽而用很软的语气说，他选真心话。
我该有感觉的，我当时确实心脏漏跳了一拍。我先前就说过我们最轰轰烈烈的日子被毫无自觉地绑定在了一起，意思是他如果选上了个什么初恋是谁这样除了当事人所有人都很高兴的话题那我真是只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尴尬半天，最大的叛逆大概是不迎合他们的笑声......简简单单一个饭后小游戏我也得这么提心吊胆，这就是和前男友共事的坏处之一。我只好假装自己好像忽然对龙虾的壳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把头几乎埋进盘子里，祈祷我这位看上去会做事多了的前男友已经圆润地学会了一些职场客套小技巧。
他很干脆地摸了张牌，眯着眼睛把牌上的字看了一遍，然后没有停顿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这辈子干过最傻的事。”
我嘴角抽了一下，莫名其妙感受到一种劫后余生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这一定是和我有不了关系了。
“啊——，”他口气轻松地讲，“那我干过的蠢事太多了，根本选不出来啊。”
这是一句很成功的笑话，毕竟王瀚哲的简历其实相当漂亮，不然也不会刚进公司就来我们组，无伤大雅的自谦和自嘲都是很成功的社交习惯，不过对于王瀚哲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在高中的时候就无师自通这一点了。
大家自然都稀稀落落地笑起来，我也很给面子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哼了两声，对这句半真半假的话在心底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意思是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还挺赞同他这句话的，毕竟我两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干了很多难以言喻的蠢事，事情太多，我一下也子想不起来一件代表性的了。
如果前一秒的我就能预知到他在深思熟虑了一番给出的答案是什么，我一定会在他开口之前抢先跨过圆形餐桌四个位置的距离捂住他的嘴让他的话永远只能烂在喉咙里。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我只是无知无觉坐在那里，嘴还咧着跟着笑，直到他的话轻轻飘飘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王瀚哲说，“我想到一个...我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搞音乐，天天和我同桌敬摇滚不死算不算？”
——
我听的第一支乐队是deca joins。
那年我十七岁。
十七岁的我和王瀚哲成为朋友，似乎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必然。
那年我们刚升高二也刚分科，新的班级让我感到无所适从，已经成型的社交礼仪竟然被全部打翻重建。我不认识人，也没那么自来熟，就坐到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再戴上卫衣帽子趴在桌上默默给自己在无形中树上“生人勿近”的招牌，可能是这个招牌太好使我又确实不像是想和人social的样子——后来王瀚哲告诉我可能是因为这个位置靠窗容易被班主任在窗外重点关照——一直到上课前三分钟都没有人坐到我旁边来。
我那个强买强卖的同桌就是王瀚哲。
——这话不太准确，但他卡着点进教室的时候确实只有我身边还留有空位，因此也确实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坐到我旁边来，桌椅发出很鲜活很剧烈的碰撞声，他放下书包小声喘气的时候我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第一反应是这人真的看起来有点呆。
单眼皮，刘海因为狂奔而扬扬地翘起来，单肩背着书包——他大概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在抽出书本和笔袋的间隙很匆忙地冲我笑了一下。
时到如今，我倒是很愿意篡改回忆给我们的初见加点罗曼蒂克情节，例如我耳边不知疲倦的随声听正好唱到《春天游泳》里那句“我最亲爱的小狗”之类的，但其实我们的初见实然不够小说——过于普通和苍白，甚至可能是因为他那个匆忙的笑而生出一点匆匆忙忙的钝感。如果说一定要在这个并不够心跳砰砰的情节中找出伏笔和铺垫，那么或许只是我毫无自觉地摘下了靠他那边的那只耳机。
很难想象，以这样的初见为坐标轴的原点，竟然可以刻下那么浓墨重彩的笔画，成为贯穿我少年时代的一道伤疤。
——
我的回忆总是片段性的，不可以用长篇大论来详细地叙述那段离奇而鲜活的日子，毕竟记忆已经被强制风干压缩进罐头里，成为一团团扁平的方块字组成的客观事实，不再具备情景性和情境性。松动的记忆像海浪同礁石一触即分的那几秒钟，石屑就从记忆的缝隙里掉落下来。
我其实很有道德高点，毕竟我两那段日子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光辉峥嵘，但一定是非常惊心动魄、值得用大号加粗的符号来镌刻铭记的。我不想承认，但我确实一直把那段人生当作某一种我如今不那么成功人生的慰藉，几个关键词就可以颤颤巍巍地构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么明亮那样肆意浪掷的日子，那么莽撞去冲破所有枷锁的年少——
可是现在王瀚哲就用那么轻描淡写无所谓的口气讲出来，落到我耳朵里甚至可以算作是一种对我的嘲讽。多么合格的一个答案，多么暗藏杀机的一句话。
我深呼吸了三次保证自己没有失态，才意识到，我原来是在生气。
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只是我对他裁剪回忆的行为很不爽，仅此而已。
......或许还有我对我自己的埋怨，我分不清是埋怨多一点还是煎熬多一点。这些情绪实在是在太短的几分秒向我一起涌来的，我现在的心境不能一一仔细分辨给它们打上标签，我现在甚至连控制自己表情和波动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气。
我抬头看他，落进一双出乎我意料的、没什么笑意的眼睛。
——
我和王瀚哲关系的转折点出现在某一节很普通的英语课上。那一个单元学音乐相关，英语老师就让我们自由讨论自己喜欢的歌手；我两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前面的人不愿意与我们同流合污，后面的人已经在呼呼大睡，只好尴尬地四目相对，他很讪地笑一声问我喜欢什么歌手，我摇摇头说我不听歌。
这当然是个扯得不能更扯的理由，甚至隐隐透露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他作为我的同桌当然看见我被好好安置在抽屉里的随身听——且我每天就带着它上下学——然而我就是这样说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什么青春期叛逆作祟，反正当时那几个分秒就是很固执地觉得有些东西我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不然实在是糟蹋音乐，也糟蹋我的喜欢。
他果然没有善罢甘休，眼睛稍微瞪大了点——就凭这个我就知道他知道我在撒谎了；但他大概是十分善意地选择没有戳穿我的谎言，张了张嘴，也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语气堪称轻松惬意，“中午吃什么？”
我就无知无觉地冲他翻白眼：“这是第一节课。”
他听了这话，竟然露出一个很纠结的表情，很沉默地看着我，“......。”
我忽然福至心灵：他那句可是个完完全全的话题转折句，大概算是他对我的那么一点善解人意；然而我接他的话太自然，以王瀚哲的视角来看，我作为他善意唯一的受益者实在不太像是领了情的样子......难怪表情这么诡异。
我一下子也觉得尴尬起来，就沉默着和他保持着这个话题一开始的状态四目相对。我倒不是没在脑子里想过就这么讲了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最后是他叹了口气抢占了我的先机，有点无奈地说他的喜好比较小众。
他大概是怕我只凭听力听会弄错名字的构成和字母的组合，在桌子上摸了只笔，又把自己的英语书往我这边偏，在折角处一笔一画地、有点笨拙的认真地写出名字，写完再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deca joins”。
其实他不念我也知道，或者说他的笔尖刚开始流淌出这支乐队的名字、再往前推，从他说自己的喜好小众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冥冥的预感——只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实在是太小，我要到王瀚哲终于写完它的名字又念完、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才稍微缓过神来一点，我迎着他的目光很语无伦次地摆手，口舌好像都变得笨起来，只好用言语代替行动，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随身听，把下载列表里的一首首我们都应该熟悉得可以背出的歌展示给他看。
现在的我已经知道，自那以后的许多日子，都是再不可有的。
——
我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仍然保持着理智的大脑给了我一个略显尖锐而莫名的猜想：他是在试探我。
试探我什么？试探我还记不记得吗，或者试探我还在不在乎，不管是什么，他如果真的是这个意思的话，我的答案或许尚且不够明确，他的答案却已经再明显不过。我偏了偏头躲开王瀚哲的视线，又觉得可笑起来：这对你来说是可以试探的事情吗？王瀚哲，如果你已经可以这样轻描淡写，那么我的答案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我不会问出这些问题，因为他已经给了我确凿到板上钉钉的答案。
酒瓶被不知道哪个同事推着重新转起来，磕在玻璃转盘上发出很清脆的响声，我恍惚觉得是自己牙齿打战，牙龈姗姗来迟地痛起来。
04.
大概到了年末不管什么地方都会庸庸地忙碌起来，十一月底，我们组最近接了个大单，我天天在工位上忙得天昏地暗昼夜不分，一天三餐咖啡当饭吃，困得脸砸到键盘才能反应过来，上班摸鱼的几率大大减少——因为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dead line出现。
我和王瀚哲的关系终于还是越过了某个循序渐进的部分，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在那次迎新聚会后迅速变得不尴不尬不咸不淡起来。那不到两个星期融洽而熟稔的相处就在我的记忆里变得不太真实，即使我也不太经常想起来那段时间：有点像电视剧新一集里的前情提要，和这一集几乎是没有任何关系。
算起来我们开始为了这个单子疯狂加班也差不多就是在迎新聚会的第二天：太巧，巧得刚好替我和他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下。那晚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冲他甩脸色，和他在同事面前很愉快地客套了一番才坐进出租车；回了家之后我还没来得及甩脸色忽然又觉得四大皆空：我究竟以什么为切入点和他生气？因而只是退一步求其次，甚至和他互道了晚安再去睡觉。
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时过境迁，我已经失掉很多能为我的“在意”做理由的说辞，甚至我只要再深想几步就会发现，这种“在意”其实是一种有点危险的预告。
王瀚哲仍然坐在我隔壁的工位，忙得来不及计较的时候我们甚至会让对方给自己带杯咖啡，使唤对方倒还算理直气壮，我潜意识里没有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对，因而接受和去做都称得上顺理成章光明坦荡。虽然我和他的关系已经与原本的轨道背道而驰，但却也莫名其妙地走向了我在和他最开始重逢时的设想：同事、朋友，恰到好处的不太熟。这样的关系让我在某一刻猛的想起来的时候感到安心。
忙碌会冲淡一切，他并不是、也终将不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可能是因为我虽然精神上对这种忙碌接受良好，但身体却很隐晦地冲我发出抗议，以这种生活方式过了一个星期后我的牙齿终于不堪重负，在上班前排队去买星巴克的队列中剧烈地疼痛起来，我那一刻几乎眼冒金星，腿一软就要往下滑，支撑着跟店员说我要两杯冰美式的时候已经捂着脸颊气急败坏地负隅顽抗，面如死灰的样子倒是很符合我三天只睡八小时的阴间作息。
整个上午我都疼得昏昏沉沉——可能是困得，谁知道——可是又因为疼痛而即使昏沉也睡不着觉，不能光明正大地打瞌睡只好更气急败坏地打字，把怨气发泄给Excel表格，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响。我的怨气太实体化，王瀚哲总时不时地偏头看我，频率直逼我喝冰咖的次数，五次之后我终于受不了，一摔鼠标，扭头就问，“你干啥呢不干活？”
他噗嗤一声笑了，从键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指指我的脸：“你肿得就跟被人打了一样。”
语气轻描淡写，略带调侃，非常不逾越界限的一句轻松的话。
我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就冲他干脆利落地翻白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牙龈又疼起来，我只好闭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默默地又转回去打字了。
我余光里瞄到王瀚哲在我转回去后还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大概是懒得自讨没趣，也转回去了。
确实，我并不是一个很容易走出舒适圈的人，大多数时候对于不同人的社交模式都需要在摸索中判定然后再实践，王瀚哲是个意外，十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需要我用两种态度来对待，在迎新聚会前的他和之后的他也需要我用两种不同的态度来对待。我并不习惯、仍在试探，可惜大多数时候都是赶鸭子上架：真实的生活很多时候都会充当催熟剂，我来不及反应。
我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呆，也细密地感受了一会儿牙龈的阵痛，直到办公桌被两根手机轻轻敲了敲才回过神来——我以为是主管看见我带薪摸鱼了，其实是吓得一激灵，一抬头，竟然还是坐旁边的王瀚哲：他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电脑椅一转手臂一展就很轻易地够到我的办公桌，我抬头就刚好和他微微偏头看我的眼睛对上。
他言简意赅：“看微信。”
我还没太反应过来，因此是乖乖照着他说的做了，他的信息被压在公司群的置顶下面，和他刚跟我说的话一样简洁：“牙疼？”
我反手敲过去一个问号，意思是你怎么知道以及和你有什么关系。
发完我又琢磨了下，这么光明正大地摸鱼——还是在隔着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下发微信——要不然就是我两都不想干了，要不然就是我两真的快被这个项目给逼疯了。
王瀚哲回我：“我觉得你被打了的几率比牙疼的几率小”
这话不怎么好听，带着一点在我们第一次重逢被我在心里暗暗称道的王瀚哲式冷幽默，还和我两刚刚的对话进行了call back，我啧了啧嘴，放弃抵抗，没回他，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回我，“你去不去医院？”
这属于是有点没话找话，就像我看到的第一时间也觉得非常棘手：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权衡了一下，差点就冲他龇牙咧嘴地一笑——是气急败坏不耐烦的那种，我要有本事请病假那看样子全勤奖是不想要了，也就是牙不疼在他身上，不然看他能不能以社畜的身份选择毅然决然地翘班去拔智齿。
我说，滚蛋。
这两个字吐出来地太过于铿锵有力，我的牙龈又顺理成章且耀武扬威地抗议起来；然而发了太长时间的呆，电脑屏就快要欲盖弥彰地暗下去，我两只手又想去捂腮帮子又想去握鼠标，因此一下子显得十分手忙脚乱，然后我听见王瀚哲在一片混乱中说，我带你去医院。
这话说得非常随便，真的就像是满嘴跑火车或是满不在乎的随口一提，可我却被骇得猛一抬头，鼠标都差点被我甩出去。
我装模作样地冷笑一声，“你有病？”
他没说话，拧着眉头微微偏着头地看我，意思不言而喻：没开玩笑。
这样的场景其实会让我感受到一种熟悉，甚至因为太过熟悉所以生出一点惊心的陌生。有许多记忆都是这样的，因为扎根的速度太快、来不及连根拔去，所以只好被我暂时忽视，可是它们仍然蛰伏在回忆的长河中，只是等待着一个类似于这样的时机，只要等到了就劈头盖脸地奔涌出来，没有任何逻辑与道理可言。
我们高中中午午休之前有十五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和王瀚哲吃饭吃得快，回来得就早。正午的阳光心不在焉地不务正业，洋洋洒洒地铺了一整张课桌，连带着桌上摊开的我两写歌词的本子都金灿灿的一片，他拿手撑着头看我摆弄随身听，忽然开口，用很随便的语气说，某幻，期末考完我两去音乐节吧。
我怔住了。
——
我和王瀚哲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迅速地熟悉了起来，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一人插着一只耳机听随身听里的歌，下课听午休听连周末也要去图书馆一起听，晚自习我们在他的草稿本上画方格下五子棋，我说你为什么连下五子棋都要拿这么厚的本子啊，他神神秘秘地笑说我要留下每一份棋谱复盘，我说你当这是下围棋呢还打谱——时间再长一点，我终于知道他的那本厚本子最主要的用途到底是什么：五子棋和我们上课聊天的纸张再往前翻几页就是他胡乱写下的歌词，那本本子竟然是他买来记自己写的歌词的。
他的眼神有些怯，而我却来不及和他解释多余的什么，就像那节英语课我匆忙从抽屉掏出我的随身听一样，我急急地抽出被压在桌面最底下的本子——歌词，也是歌词。
所以我震悚于我们素未相识的同频率，我会生出命定的渺渺预感，当我们头碰着头一起写歌词的时候，当我们第一次用生涩到文字几乎无法通过只有情绪能泄出来的喉咙和着不成调的节奏唱出一笔一划亲手写出的歌词的时候，当我们午休逃课去天台，靠在生锈的栏杆上俯下身子去看一整座寂静的校园的时候......太多了，当时的我认为这是一首少年时代的诗歌，可我要到很多很多年后才知道，那是少年时代的副作用，是镇痛，也是阵痛。
暑假大概最不缺的就是音乐节，我们赶在七月上旬的末尾考完期末，随后就十分有仪式感地张罗起了这件已经被我们秘密筹备了小一个月的大事：时间从七月中旬一直到八月末，地点从广州一直到西宁，我和王瀚哲在讨论了几天之后终于定下最终方案——七月末，去青岛。
父母是最不需要操心的环节，特别是在我们那次期末都考得不错的前提下。我妈早知道我喜欢音乐乐队一类被她嗔为“乱七八糟”的东西；而王瀚哲呢，他爸妈从来都忙，甚至他打电话和他爸妈说这件事还是我催的他，他挂了电话就往我肩膀上挂，葱茏的夏天的热烈，我和他在他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接吻，同样肆无忌惮拥有夏日的灼热。
日子就像永远过不完一样，我们偶尔去他家，偶尔来我家，更多的时候是去图书馆，不知道他是抱着一个怎样的心态才会在高二的暑假去学吉他，然而我是也凑热闹似的报了电子琴的班，吉他比电子琴早半个小时结束，他背着吉他包斜倚在电子琴的教室门边等我下课，理直气壮地征用了我的随身听，但却只插一只耳朵的耳机。
然后终于到了我们的音乐节之旅启程的日期，期待一个日期实在是太久，到最后终于到了，就会给人一种迷蒙蒙的不真实感，好像梦一下子砸到现实里来成真，还是美梦。那个时候高铁和动车还并不发达，我们提前好几天去买了火车卧铺——运气不太好，只有一张软卧，最后我两决定两个人挤一张床。虽然承诺好了只是去五天的时间，但我妈还是给我装了一大包的东西，要不是我据理力争估计还要翻出来我家落灰八百年的行李箱让我带上，王瀚哲倒是轻装上阵，他在车站门口和我妈热情攀谈了好一会儿，再上车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两斤橘子和两百块钱，我问他你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啊，他手一摊，非常无辜地讲是阿姨自己说高兴了给的。
是吧，我说过他从高中的时候就无师自通地拥有了让绝大多数人在还不太了解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的本领，这是他的天赋。
火车上的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我还记得下午六点的火车，要到第二天七点才能到，我两约好了要一起早睡然后定闹钟起来看火车上的日出，最后因为太兴奋挤在同一个被窝里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还是听着我随声听里的歌睡着的。我两两个一米八几的个子窝在一起睡觉，就不免要手臂叠着手臂，背贴着背，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还反应不过来，发现自己被人锢着才想起来我们已经轰轰烈烈地将学校和高三都抛在了火车身后。我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王瀚哲也跟着我迷迷瞪瞪地坐起来——那个时候太阳已经若隐若现了，在飞逝而过的无尽鲜绿的田野和低矮的房屋间将日光无私地撒向大地，全世界好像都是新生的金色，有着一种目空一切的震撼和无私奉献的纯粹，一种陌生、却又让人会觉得魂归故里的安心，甚至那一刻我忘记了呼吸。刚出生的日光并不刺眼，透过玻璃窗子反射进我的眼睛，就又多了点温存和绵绵不舍的眷恋，我在这个时候偏头去看王瀚哲，他眼睛半闭着，根根睫毛被烫上孱弱的金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压在枕头上睡觉的压痕。——可那一刻我的脑中无法控制地想起了好多歌词，关于春天，关于夏天，关于模模糊糊又无能为力的爱，郑敬儒在我脑海中不知疲倦地唱着“这就是我的生活”，而那一刻的我是如此自大又如此笃定地想到，我的少年时代，我的青春期，海浪争先恐后地涌向前来，太阳永远生机蓬勃，我不退后，我和王瀚哲一同在火车上追太阳，一切都是那么欣欣向荣，一切都是那么闪耀夺目，日子将会隽永成无数次日出。
——
我终于还是和王瀚哲一起去了医院，他请的假。
我两假请得太匆忙，加上一些社畜的先入为主，认为工作日的医院按照道理来说是要比平常冷清，于是连号都没现在网上预约，进了医院后才看人满为患的大堂——预判失误。我刚下车那会儿疼得厉害，整个人都迷糊了，一阵阵的冷汗往外冒，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因而王瀚哲连问都没问我一句，直接让我去大厅旁边坐着，他一个人挂号缴费：全牙科最好的专家号。我俩上了楼到了科室门口，才看见专家办公室门口前还有一列长队。
——我已经缓过来了点，看了王瀚哲一眼，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眼神，是无语的那种，我两盯着对方，都十分无奈且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贴着靠墙的一排塑料靠凳坐下来了。
整个过道人声鼎沸，拿着病历的、拿着药的，想挤到前面去的、不让人插队的......我俩左边坐着一对情侣，右边坐着一对母女，很挤，挤得我和他胳膊肘贴着胳膊肘、膝盖碰着膝盖。他手里还拿着我的病例单，我手心里是他刚去挂号钱塞进来的车钥匙。
坐在这样的地方，就不自觉地会有全世界都在喧闹的错觉，而我和王瀚哲坐得有如小学生罚站，笔直僵硬，一言不发，沉默是今天下午请好的半天假。
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唉，王瀚哲。”
他好像很惊讶我竟然先讲话，头转过来，很轻地点了下头，“嗯？”
我说不到一句话就原形毕露，疼得龇牙咧嘴，怀疑说话马上就要漏风，只好一边努力控制不太受控制的面部表情一边说，“谢谢啊。”
他要回我一句什么“没关系，都是同事”之类的话，我就立马把他车钥匙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我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王瀚哲盯着我看了几秒，看得我除了牙龈发麻之外头皮也开始有点发麻才悠哉悠哉地把眼神收回去，他停了一会儿，用非常欠揍的语气说，“别说话了，我怕你一会儿痛晕过去，那全勤奖就泡汤得更彻底了。”
我闭眼假寐，更想把他车钥匙扔垃圾桶了。
05.
整个十二月，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我的智齿终于拔了，二是我们组的那个大单终于完满完成了，三是元旦前夕，王瀚哲不幸着凉，光荣感冒。
公司赶在元旦前一天放假，这其实也让我们都还挺意外的，打听之后才知道是我们组的那个单子实在完成得不错老板心情十分愉悦，寻思着元旦前一天要不然就早退要不然就摸鱼，索性给我们放假——我们同组的小姑娘是挺高兴的，不过我和王瀚哲只能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我两其实什么时候过都一样，毕竟都是我两在一块儿过。
北京前段时间大降温，他上个星期熬夜写方案，估计是太困，在餐桌上睡着了，我那晚在房间里忙也没出来过，等我凌晨三点出来喝水的时候才发现这人毯子也不盖外套也没拉就睡着了，急着去拍醒他吧，该感的冒也感完了，于事无补。就是那天晚上差点发烧，我吓得就差把他直接送到医院里去。
所以当我们组长在三十号下班之前给我们宣布了放假这一消息的时候，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的王瀚哲用手肘怼了怼我，用很浓厚的鼻音小声问我，“那我两干啥去啊？”
我想了会儿，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两能干啥。”
重感冒患者王瀚哲也跟着想了会儿，最后拍板，“我两去楼下那个大超市买点东西吧，元旦就在家窝着算了。”
.....哥，你还记得你重感冒咳嗽快把自己肺咳出来了吗，还买东西，真是身残志坚哈。
我偏头看了眼全副武装帽子口罩眼镜一个不落的他，嘴唇颤抖了两下，最后还是迟疑地问，“王瀚哲，你知道我们就只是来逛个超市吗？”
他正忙着在菠菜包菜青菜大白菜的包围里挑出娃娃菜，因而只是非常草率地朝我的方向撇了一眼，说，“有备无患啊。”
我说，可这个超市就在我们房子楼下。
他听了我这话，扭过头来盯着我，十分愤愤不平地抗议道，“我感冒了！”
我按照惯例冷嘲热讽回去：“我看你要来超市的时候兴致不是挺高的吗，还以为你感冒好了呢。”
王瀚哲无语地盯了我几秒，然后突然扭头罩着口罩，打了个很大的喷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向我证明他真的还在感冒。
最后是买了还算得上是丰盛的原材料，我两都不算仪式感太强的人——他比我大概强上那么点——以前高中谈恋爱的时候也不兴什么庆祝纪念日搁一块儿跨年的事情，现在兜兜转转十年过去，没想到我两不仅十分形式主义地准备过元旦，而且还仍然在一起...虽然早就换了种方式。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社畜的变化。
那次请假翘班去看牙之后他就自觉承担起了每次陪我一起去牙医的事情，我拔智齿的时候在里面嚎得撕心裂肺，他就坐在外面气定神闲玩手机。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没那么大脾气也不配有那么大脾气，所以现在反而是再一次地回到之前的状态，死水虽然不起波澜，至少平静。时间是很奇怪的东西，不知道是谁说过“时间的线性是温柔的骗局”，大概是这样，偶尔我看他坐在我旁边，戴着眼镜嘴巴抿着敲键盘，我就会想，那就这样吧，如果一直能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我是性格软的人，也很恋旧，和他重逢之后我更经常地回忆起从前，记忆也更加明晰。至少我必须得承认这一点。
超市说是在我们楼下，其实还是得走一小段路。他重感冒，我假期综合症泛滥，合计了一会儿，决定走过来再走回家，就不开车了。暖黄色的路灯遥遥地打在彩色砖块上，勾勒出模糊的两个剪影，手上都提着挺多东西，一个高一点儿一个矮点，一个是王瀚哲，一个是我。
本来他身为病号是不该提这么多东西，但没想到王瀚哲报复性消费的倾向实在是太强——又买辣条又买奶粉又买啤酒又买枸杞，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养生还是想猝死。我劝不住他、也深知和病号讲道理是最没用的事情，心想算了那他买的东西就自己拎。所以其实只有我提的是正经东西，他那顶多算是成年人社畜在下班后的一点漫无目的且姗姗来迟的叛逆。
人行道旁就是机动车道，前方红灯，暂停的车灯就蜿蜒成一片静止的河流。城市永远都是一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有人因为不耐烦按喇叭了，长长的鸣笛声、有车的车载音响声音开得太大，从半开的车窗中隐隐约约飘过来......而我和王瀚哲一人提着一袋东西、踩着影子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在路灯下、在黑夜里、在热闹之外、在沉默之中、隔离开喧嚣就像和他们过着完全相反的生活，就像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我们终于变成了这座城市的旁观者、陈述者。
沉默与记忆一同向我袭来，像被拔掉的智齿在褪去麻药后才会以阵痛之势来袭，它太敏锐，也太纤细，我连负隅顽抗都惰于。
我在这样令人安心的沉默中说，王瀚哲？
他正低头专心赶路——或者说正专心致志地低着头踢小石子，听见我的话，就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怎么？”
我停了好一会儿，才从许多涌上心头的情绪里挑拣出一个稍微温和的说出口，“你还记不记得我两那次去音乐节...？和现在很像。”
黑夜中看不分明，但我很确信他确实凝固了几秒钟，是完全空白的凝滞状态。我们慢慢停下了脚步，我只好看着他。然后他才如梦初醒一样胡乱地点了点头——不是敷衍的那种，反而像是情绪堆积得太多，就不知道该怎么宣泄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高二暑假的那次音乐节，我们精心策划，苦心等待，终于坐上火车的那次音乐节，其实并没有如愿。票在来的路上丢了，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段路，很突然也很奇怪，但终究是丢掉，我也是后面回忆那段镀金的岁月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也是宿命的一部分。那个年代互联网没有现在发达、没有票据、我和他又都不是本地人，在检票口处百口莫辩，最后音乐节按时开场，我们在体育馆门口，长看无言。
青岛的夏天，风中都带着潮湿的海汽，黏重的闷热就像在太阳下烤过的海水，层层叠叠地拍打在我们脸上。王瀚哲拉着我的手，好像逃命或者私奔，要手指相扣到另外一种永恒。我们在体育馆的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然后我们抱了一下。
那是我前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挫败”。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我被迫一次一次地去品味这种失落、去习惯这种生活、去加深这道伤痕，而那一切可能是在此时此刻就隐隐约约地被埋下了刀刃一般的伏笔，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奔逃。
王瀚哲的声音模模糊糊，他的头压在我的肩膀上，就像在对我的骨头说话，“...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梗了好几次，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就像现在，我和他也什么也没说，只是互相傻愣愣地对着看。
他将右手的塑料袋换到左手，用空闲下来的那只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们继续往前走。然后他故作轻松地、甚至话音中掺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地说，“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耍酒疯，非要一起躺到广场上去。”
我们没有离开体育馆的台阶、没有离开广场，只是这样长久而静默地坐着。短袖被汗浸湿又在夜风下被牵强地吹干，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星星越来越亮，我们知道已经很晚了。
我说，王瀚哲，不如我们躺在广场上吧。
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其实有点好笑，是震悚到出人意料才会不由自主露出的神色。夏夜的风仍然散漫地吹着，落到脸上，感觉有海浪的泡沫在耳边炸开，便利店买的低度酒被装在印了红色名字的白色塑料袋里，被吹得哗啦啦响，我们坐在台阶上就像拥有了一整座体育馆。
足够和声声热浪相抗衡了，我想。我们背后的体育馆里不知道名字的乐队正在奋力嘶吼，谁知道是记青春还是祭青春，那种不管不顾要撞得头破血流的疯狂被无数次用来描写摇滚，当然也可以同等地套用进因为断轨而暂时停驻的青春期。但是我和王瀚哲手挽着手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背对着好像是全世界的喧嚣与热血，我们背对着，所以我们没有像跳水一样纵身一跃浸入那样的放肆当中去，我们沉默着，只是这样就可以和一整个世界说不。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好像又不明白了，难道是我浅尝辄止的半口啤酒终于在挥发中发挥了功效，麻醉我的神经、模糊我的大脑，让我颠三倒四，胡言乱语，连最基本的逻辑都失去？
可我真的想和他一起躺在广场上，就像跳水那样，在舞台上以杀死自己的决心纵身一跃，被无数双手接住，浪花一般的手，带着我和他起起伏伏，同海平面亲吻，无数欢呼无数嘈杂无数欲言又止的阵痛就变成海水的潮起潮落。我们躺在广场上吧，我想说，王瀚哲，就像一起沉在游泳池的最底部。
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捏了捏我的指肚，答非所问，只是喊我的名字，“某幻。”
我偏头看他，嗯？
他很慢很慢地讲，“...今天晚上的星星真的好亮。”
我弯起眼角笑了一下，“我记得...但我真不是耍酒疯啊！”
那天晚上，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呢？在体育馆门前长久地坐着，我尝试了啤酒，抿了几口就感觉有点头脑发昏；我们没有躺到广场上，但确实几乎躺在了台阶上，粗粝阶面的触觉就连现在我都还能感觉到；他指着星星跟我说谢谢，我跟他说我以后总是还有机会看音乐节...后来我们开始唱歌，不成调的曲子，支离破碎的歌词，先是我们自己写的歌，后来唱乐队唱摇滚，王瀚哲迎着咸涩的海风大声地唱郑钧的《私奔》，我迷迷糊糊地乐，跟他说我们春天再奔吧，因为deca唱过“在春天游泳，我亲爱的小狗”。
我们没有得到自己当时最想要的、最焦灼着渴盼的。可是就像无数青春疼痛小说里会描写的那样，眼睛比星星还亮，像是有火把在烧，我们就在全世界的喧闹与永恒的安静中，安安稳稳地渡过了对我们来说最刻骨铭心的一个青春期的夏天。
王瀚哲一边向前走，一边偏头看我，“...我知道，说实话，唉，某幻，我当时总是在想，如果没有弄丢那张票就好了，我后来再也没有看过音乐节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在特定的时间与特定的地点、甚至需要指定特殊的人物和你一起，它才会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换句话说，即使就变更了那么一星半点也是满盘皆输。后来我上大学，也买票也坐火车去音乐节，可我无法抑制自己想起那个本来应该被浸满太多后悔与意难平的夜晚就像我总在检票的最后时分放弃，我忘记不了海浪温柔地拍打在我脸上，我们只是坐着，竟然就抵达了一切永恒的终极目的，可我们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我想说其实去看了也没用，因为有些东西就是如此真切而在剧痛中被夺走了，我们还光鲜亮丽、充满生机勃勃甚至可以去追太阳的时候不懂，所以现在只能满目疮痍地重逢，渡过那个少年时代的代价太沉重，是拿现在或者余生的庸庸碌碌作抵押。
可是至少终于说出来了，关于曾经，关于熠熠闪亮的过往，我安慰自己。太久了，我和王瀚哲的相遇是在十年前，而重逢又始于十月，我们如履薄冰、装聋作哑、互相暗暗试探，我愤怒过、无谓过、疑惑过，躲不是办法，这是我为数不多几年大人生活教会我的哲理之一，所以我先开口也先迈步。至少不要太被动，即使他从来不是故意的。
我自始至终，直到刚刚说出那句“我想起音乐节”，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坦然过。
我想起十七岁，不插电的吉他，电子琴，校服，写满歌词的试题卷，那首还没取出名字的歌；想起我曾经真切攥在手里的滚烫，想起被撕碎扔进垃圾桶的草稿纸与手心冰凉的余温；我想起我自己，最后我想到王瀚哲。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瀚哲将我揽入怀中。
这样的场景当然算得上滑稽，我两手上提着满满的超市购物袋，冬天衣服穿得厚，buff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两只熊相拥。我迟疑了一会儿，但终究回拥住他，衣物摩挲发出熟悉而陌生的声响，我恍惚一下感觉好像有热浪扑面而来。
当我们都还是莽撞不计后果的高中生时，时间似乎从没有向前奔跑过，日复一日成为翻来覆去的新鲜，可它同样也没有停留，只是维持着一种状态，像冰下涌动的海。它长久而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时机，冷眼旁观着我们肆意浪掷手中仅有的青春、把日子活成厚厚的一沓歌词、干一些鲜活的，会被大人判定为不值得的蠢事。然后时机成熟了正如我们如抽条的树苗一样成长着，浪潮涌起，波涛汹涌，它干脆利落的把所有都一并打包带走了。
可是我们终究抱在了一起，横跨过十年的岁月，与不计其数的伤痛。海面风平浪静，或许我们已经上岸了。
06.
元旦一过，过年的气息就一点点地浓起来。年关向来是最忙的时候，同样也是辞职爆发期，要说现在和前一个月比什么时候更忙，还真是难分伯仲。我们公司向来很重视没用的集体荣誉感，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双休日还要下午去公司开会，会议主题大概是展望未来寄予厚望，希望大家都别跑路把公司做大做强。
王瀚哲一边听组长简单介绍一边面不改色低头给我微信发消息，我找了个隐蔽的方式点开看，“谁和钱过不去啊！”
是这样，我微不可见地冲他点点头，感觉达成了某种一致：要不是钱我们还待在这公司里活受什么罪呢。
很多东西就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回来，不轰轰烈烈，但正因为悄无声息才会让人觉得舒缓，像温柔而平和的海潮。例如无法言说的默契，例如只需要眼神的交流，例如没人再会刻意意识到对方拿了自己的咖啡杯喝，看到了桌上冒着热气的杯子只需要心照不宣地拍拍另一个的肩膀。
我许多次挣扎着从长梦中醒来，抬头时却看见王瀚哲正伏在我的对面，一米八八的个子，好委屈地缩在餐桌和椅子间很小的一边位置，以我的视角，只能看见他圆圆的后脑勺和一圈圈的发旋。
太多这样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灵魂归位，震悚着跃到唇边的心也沉沉地坠下去，真实的梦境会让我有恍惚的错觉、甚至生出痛苦与自疑，可王瀚哲、就安静伏在我对面熬夜做方案睡着的王瀚哲却于无声处静默地告诉我，我原来即使是午夜惊醒之际，也是可以在刹那间感到安心的。
那样的感觉我实在太久没有过了，把另一半人生都托付的盲目.....不是爱情，只是一种本能，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会因为贪恋过往而再次爱上王瀚哲，或者说，灵魂契合的感觉是长久的涟漪，足以跨过十年长久的光阴而来到我们身边。我说不好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反正我不觉得是爱，相比起来，我还不如把它归类为时光旷远的call back。
不过事实证明，双休日开会果然没好事。
前半个小时是老板在组长碎碎念，后半个小时是优秀员工表彰大会——王瀚哲偷偷和我吐槽为什么这事不年会的时候就办，我说肯定是因为老板忘了——最后要散会的时候组长才话锋一转、当然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原形毕露：点名让王瀚哲去出趟差，并把此事吹得天花乱坠，似乎王瀚哲这一趟回来就可以控股10%的公司，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我脸色一僵，偏头看王瀚哲，没见他表情好到哪儿去。
其实要说这种事，我们社畜应该是司空见惯的，可怎么说现在也是年关边上，是再上几天班就可以领三倍加班工资的程度，他这个时候去，还真不一定能赶在过年回来，虽然我们本来就不回家过年......唉，也不带这样的吧。
最主要的是，我两已经说好了，要一起过年的。
元旦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年”，我两一起过完了也没什么感觉，但即使我两的仪式感都被多年的社畜人生打磨到稀薄得近乎没有，新春当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例外——年货、春运、春晚、年夜饭、鞭炮噼里啪啦（虽然北京好几年前就不让放了），这里面不管挑哪个词出来都值得人心存上那么一点念想，我们今年回不了家，本来是要两个人一起过的。
阴差阳错，错过，我想，总是会这样。——本来我们打算这个双休日去买年货的。
王瀚哲借着会议桌的遮挡，拍了拍我的手。
飞机定在明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着急，想了会儿，大概有一方面的考量是让他赶着时间回家过年。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过年的话那原本定在周六晚上的买年货就少了很多必要，顺理成章地、他也更多了点收拾行李的时间，但是我两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出去买了三大袋东西——他吸取了上次元旦购物的教训，这次买的都很正常。
公司定好的出差时间是一周，按照最理想的状况，他回北京大概刚好过除夕，不过我们向来习惯了以最坏的打算来揣测事情的发展进程，所以我只是在瘫在沙发上看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开腔表示，“王瀚哲，你今年过年不仅没回家，连我两公寓都回不来。”
这话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但其实里面确实夹杂了点我真情实感的惋惜，比起我两某些意义上的“错过”，当然是过年还要打工吃不到一顿热乎年夜饭的王瀚哲更可怜一点。
王瀚哲哼哧哼哧地抬头，冲我翻了个白眼，“某老师，你要不要来帮个忙啊？”
我呵呵一笑，“不要。”
这当然有着点我自己的考量——挂他的相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不管是我两刚重新见面还是现在有了越来越熟的趋势，我两都从来没见过对方房间长什么样。我们的共用领域限于餐厅和客厅。虽然最开始我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加班，后来变成我两一起在餐厅加班，私人空间是缩小了的，但不管怎么说，房间这一块的私人领域没有被破坏过，且我也还没做好破坏这种平衡的准备。
确实很莫名其妙，不过这小半年来我们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做得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不过一个人的房间里能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呢......除了我房间里的那架电子琴以外。
那也算是我们少年时代的遗迹之一了，虽然岌岌可危要轰然倒塌，也虽然早就布满灰尘陈旧不堪。
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后来我还是帮他收拾了行李...没办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是没办法不帮忙的，而且他行李就在客厅收拾，连我那点牵强附会的考量都没有用武之处。
八点半的飞机，他六点就要起来，我说那就不送你了哈，他勾起嘴角很轻地笑，说我本来也就没打算让你送。
我于是就翻了个白眼。
——所以，在早上七点二十，我还在睡梦中飘飘浮浮的时候忽然被一阵铃声吵醒，第一反应是要和这个人同归于尽。
我眼睛都睁不开，接电话几乎全凭着本能，一句压着火气的“喂”还没说出口，王瀚哲的声音先莽莽撞撞地闯过来，“唉某幻——”
我一下子清醒了半截。
故障重启的大脑并不太有能力可以处理过载的信息量，但我还是试图理智地思考他在上飞机前打电话给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一边应他，一边反射性地用空闲的那只手去扯盖在旁边椅子上的衣服准备穿上，然后我听见王瀚哲说，“我那个，文件好像找不着了，你帮我看看在不在行不？”
话音里有极其轻微的、能感觉到被刻意压制的焦急，电话诚实地传来他因为翻找包发出的声响，我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也放松了一点儿，“你就这么收拾行李的啊？”
王瀚哲善意地提醒，“我两是一起收拾的好不。”
行，我认命地翻身下床。
我举着手机在家里东翻西找，他打的不是视频，所以只能在电话那头凭借模糊的印象来指挥我，客厅没有、餐厅没有，卫生间肯定没有，兜兜转转半天，我在他房间门口面露难色：“王瀚哲，你介意我进你房间吗？”
他似乎也在那头面露难色——行吧，我想，平衡要被打破了。他沉默了半天，说算了，你进吧。
“我想想，如果在的话应该是...办公桌？哎呀你随便找找吧，我真不记得了。”
我到底为什么要大早上的帮室友找东西啊！
他房间比我要稍微整洁一点儿，这和自身的习惯有关系，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比我更会social更外向，但如果我喜欢模糊的、给自己留些改变余地，那他就是更喜欢做计划、更井井有条的那一个，我一边左右打量一边往他的桌子那挪，感觉到一种熟悉的陌生。
哦，是该这样的，十年前、我们还在谈恋爱的时候，我们也去他家，那个时候他就习惯了这种整理房间的方式，散漫却又能看出来认真整理过的痕迹。
桌子也很整洁，东西不多，毕竟大多数常用的东西都被他塞进了行李箱里。我犹豫了下就开始了漫无目的地随意翻找——同时还要谨防看到了什么他的隐私——然后我看见了一本本子。
后来我会回忆，或许会夸张，会给此时此刻加上某些“命运般”的bgm，“想看见你就要急速往下”或许不错，我真的很喜欢《春天游泳》，但其实就像每一次影响了我人生轨迹的刹那都平平无奇得不值得被再一次提起一样，其实这一刻，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再来回首，也只是我们渐趋平凡人生中平凡的一秒钟而已。
那是一本很厚的本子，我很熟悉，因为那本本子的归属权是我们两个人共有的。至少在十七岁那年，是这样的。
“时间再长一点，我终于知道他的那本厚本子最主要的用途到底是什么：五子棋和我们上课聊天的纸张再往前翻几页就是他胡乱写下的歌词，那本本子竟然是他买来记自己写的歌词的。”
我无视了王瀚哲在电话那头叫我名字的声音，无视了一月底的寒冷，无视了岁月，也无视了自己的存在。时间好像在极速向前退去，我听见翻动纸页的声音，褪色的人生也好像重新被涂上明艳到让我惴惴的色彩......我只是吞了口唾沫，犹豫地、迟疑地，翻开了那本本子。
扉页上是我和他的签名，我还记得，我们曾经练习过那种明星的花体签名，说是有备无患，如果以后真出名了总不能写个高中生字体，太跌相了。
可是我以为他忘了，我以为他全部都忘了。他拿我们的少年时代来试探我，我以为他已经放下，已经云淡风轻，已经、已经。
我说不出话了。
我也记得，这本本子最后被扔进我们那栋教学楼三楼的垃圾桶里，就在我们教室外面。喧闹、尖叫、怒吼，我和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在十七岁不能理解的愤怒里感受到一种直觉性的不安，那本本子被草草地翻阅过，我看见急躁的动作在纸页上留下了不可挽回的伤痕，然后它被干脆利落地扔掉...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
没来得及去夺去挽回，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我们的青春期在那一刻，好像就轰轰烈烈地、痛苦不堪地、被迫落下了帷幕。
我现在还不回家过年。
这些东西是我习惯性遗忘的，我做这件事已经很熟练了。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很残酷，我不愿意我人生中最可以被称为慰藉的日子也要被扯开血淋淋的遮羞布，我们的少年时代如此耀眼，如此光芒四射，结束得却又如此突兀，如此不堪一击，这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是我们给了它这样一个结局。
可它现在就在这里，安稳地放在王瀚哲的书桌上，就像少年时代从来没有离去过一样，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然后我才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情绪气势汹汹地淹没过我——不是具象化到可以用长长段落来描述的“痛苦”或“快乐”，而只是“情绪”，因而甚至感触不到何为掩在层层之下的真实，就像要用所有的思绪来全身心地去探，才能在皮肤、肌理、血流之下数上自己孱弱的脉搏。
我又想哭，更想笑，大人更有崩溃的权利。就这样也好，不想再做于事无补的挣扎了。我想，他就这样一直带着它吗，狼狈地把它从垃圾桶里翻出来？那么厚的一本本子，夹着更厚的一沓歌词，这本本子他用了整整高中三年，里面有我们没营养传纸条的内容，有好多局焦灼的五子棋战局，那些歌词我们写了一整个无知无畏的青春期，他就这样一直带着它吗，从高中结束开始，到现在，是不是成了一种本能？日子就像白鸽扇动翅膀那样哗啦哗啦地飞走了，他带着它上大学、毕业、考研、找工作，带着它离开我；他带着它工作、出差、跳槽、来到这家公司，带着它再始料未及地重新见到我。
我们都趟过了好长一条时间的洪流，都成长、都放下，少年时代的离经叛道已经可以成为同事聚餐随口一句提起的幼稚往事，“记得”和“经历过”好像成为分裂的个体，很多东西都太像第三人称叙述的故事了，我都快分不清楚有什么还值得在午夜梦回之际被无数次镌刻在骨头里。但如果义无反顾却又被左顾右盼抛弃的过去与过去曾真切想放飞过的未来真的都能重新滚滚涌来呢，那么、那么这本歌词草稿就是我曾经攥在手里过的、唯一的真实。
他就这样一直带着它，我看见卷着柔软毛边的边缘，看见泛着陈旧黄色的纸页，它们都彰显着多次翻阅与岁月留下的浅浅痕迹。没有人忘记，没有人和解，我努力记得的、我被迫割舍的，斑斓的、纷呈的、斑驳的、苍白的，从来都是一分为二。那段记忆是两个人共享的，那些放肆、奔跑、喧哗、独属十七岁的一往无前不计后果，那段记忆原来一直是两个人共享的。
曾经我犹疑，因为我会把那段人生比作跳海，比作潜水，我和王瀚哲手牵着手、目空一切地沉进海水里，即使孤立无援即使要被滚滚波涛淹没，至少他在我身边，我在他身边，他就是能给我慰藉与归属感的、我的港口——现在呢，现在我们或许早已上岸，湿淋淋的过去成为回忆本身，少年时代都快沦落为贬义词，我们都在陆地上，那么“海港”的意义，还存在吗？
日子失去了，青春没有了，回忆镌刻成骨头的补丁，那么多东西都再也回不去了，可是、可是王瀚哲，他回来了，他就在我身边，我们窝在一张沙发上看电影，用各种隐蔽的方式上班时摸鱼，我们只隔着一堵墙，一个工位，我们加班熬夜共用一张毯子，他喝我杯子里的咖啡，我抢他中饭里的排骨，他陪我去医院拔了智齿，我在凌晨三点的餐厅叫醒感冒的他——
我长大了，他也长大了，那些蝉翼一样纤弱的过往是负担不起过重的情感的，我们失散又重逢的这几个月里从来都是从新开始。......没有作茧自缚，没有两次踏入同一片河流，不是被回忆锢住，更不是因为怀念才想要重新开始。王瀚哲就在我身边，他鲜活于从以前到现在的每一个分秒，不是因为回忆而熠熠闪亮，他跳脱出我陈旧的回忆与作茧自缚的过往。王瀚哲是我可以再次拥有的吗？
这迟钝的、自伤的痛感，让我终于在恍惚中慢慢地意识到，有些爱就是不敏锐的。我很爱王瀚哲，那些爱结痂、留疤，成为失去痛觉的、独属于我身体的一部分，它既不尖叫，也不试图向我表露。它是如此的平淡，是因为这样我才把这份爱忽略、淡忘、轻描淡写，可它永远在那里，比我想象中的更深刻，更汹涌，我早就不可以不爱王瀚哲了。
我不自觉地发抖，手忙脚乱地去应王瀚哲的电话....他刚刚好像是在跟我说他找着了？我到底应该说什么？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把一句完整的话组织好——我真的太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了——他就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放松，像是不安得太久，无论是何种结果都变得坦然，
“你看见了？”
我点点头。我甚至忘记了电话里根本看不见我的点头。
他没有听见我的回复，大概也能猜到答案，于是就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语调平淡，可是我偏偏能听出来几丝微乎其微的颤抖，“唉，本来这是我准备送你的新年礼物，今天是突发状况...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差别，除了时间上的。”
他似乎还打算再说些什么，但组织一句话的功能失灵似乎会通过手机传染，于是他也前言不搭后语起来。或许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了，我几乎是在刹那间就意识到知道他现在并不比我好受，他也在无数岁月与回忆的间隙间等待一个最终的结果。
我抢了他支支吾吾的话头，“我爱你。”
太直白的话我向来不愿意去讲，觉得有些尴尬，也有失体面，可是我现在选择不管不顾。向来大人不管不顾起来，要比小孩子更无畏，因为大人是有知无畏。
他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用很温柔的声音回答我，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在机场扶着行李箱眉眼弯弯的样子，时间重叠，漫长的十年也可以在短短的一句话里回溯，我记得他每一次认真回答我的模样，温柔的瞳仁，拥有崭亮的勇气，从无知无畏到有知无畏，无论多久，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他说，“我知道，”
他说，“我爱你。”
原来我在陆地也可以停港，我是说，王瀚哲就是我的陆地海港。
FIN
尾声
他拉着我的手，检票、入场，所有的事情都像做过了千百遍一样熟练，声浪与热浪一同淹没过我，年轻的、鲜活的、生机勃勃而又柔软的气息实在太熟悉，甚至让我生出一种焦灼的痛苦，一种泛旧的新鲜感——我感觉我的血液在时隔多年后终于重新开始汩汩流动，心脏在搏动，像冰下的水终于凭借春日的灿阳破冰，奔涌而下。
我扯着嗓子问王瀚哲，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太吵了，我知道他听不清我的声音，其实我说那句话也只是想让自己更心安给我们更好找个台阶而已。然而我忽然感觉他搭着我手腕的手指忽然松开，然后顺着弧度而下，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热烘烘的，奇迹般熨平了我心腔里所有晦涩的褶皱。
他偏头，笑着看我。
他说，“某幻，这是我欠你的夏天。”
真·FIN
——
本来这篇文是送给上海@上海爱情故事 的2kfo贺文，不过它实在是耗掉我太多心血，我这个人拖延又比较严重，所以是她2kfo了很久我才写完。
这篇文对我的意义已经超过了很多东西，算是一次痛苦却畅快的写作，我很爱它，也很爱他们，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如果可以希望可以看到一点评论^^
（另：虽然说是2.3w+，其实也就差不到两百字就2.4w了，阅读过程应该不算快活...
［猩幻］解救爱人
（1w字完✓）
某幻看那个名为Hans Wang的男人不爽很久了。
大胆怪诞的行事风格，不拘一格的展出方式，诡谲复杂的作品内核，就连色彩搭配都在所有人预料之外，猩猩面具是他的标志，显得另类又独行。
自从他搬来这个城市，就不断有人拿他和Hans Wang做比较，说他们几乎是同一流派，艺术调性高度一致，要是能合作简直是艺术界幸事一桩。
狗屁幸事，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什么行为艺术家。
不是在街头泼颜料，就是在展会上套绳索上吊，算哪门子艺术，顶多算潜在的精神病院客户。
按理来说，他不该对同行们的精神追求这样诋毁，因为他也是吃这口饭的。但是Hans ...
（1w字完✓）
某幻看那个名为Hans Wang的男人不爽很久了。
大胆怪诞的行事风格，不拘一格的展出方式，诡谲复杂的作品内核，就连色彩搭配都在所有人预料之外，猩猩面具是他的标志，显得另类又独行。
自从他搬来这个城市，就不断有人拿他和Hans Wang做比较，说他们几乎是同一流派，艺术调性高度一致，要是能合作简直是艺术界幸事一桩。
狗屁幸事，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什么行为艺术家。
不是在街头泼颜料，就是在展会上套绳索上吊，算哪门子艺术，顶多算潜在的精神病院客户。
按理来说，他不该对同行们的精神追求这样诋毁，因为他也是吃这口饭的。但是Hans Wang实在和他太像了，人对和自己高度相似的人总是抱有极端的态度。
不是狂热的崇拜，就是极度的不屑。
他明显是后者。
处理完上一幅画的尾款，他终于得以从画架前离开，慢悠悠下楼去泡杯咖啡。
年久失修的木质楼梯吱呀作响，刚踩上去就咔嚓一声，他下意识停住脚步，往旁边的室内小电梯看去，却还是咬了咬牙选择继续走楼梯。
迟早哪天得摔骨折，工期无限拉长，画展也不用办了。
但此刻他不仅要赶下一幅画的工期，还要在喝完咖啡后拎着常备的行李箱去坐渡轮。
明天台湾有家画廊要举办他的小型个人画展，画廊在创意园区里，所以他要同时再参加一场艺术同促会。
他向来讨厌这些华而不实、除了夸大事实放厥词就是互捧互吹的无聊聚会。
没见过几面的艺术家们聚在一起哄抬市场价，再拍几张照片发ins，晚上喝点洋酒聊聊情怀，再以艺术为名结伴走进大床房。
他往往会在画展上毫不留情地指出同行们的作品短板，直接拒绝酒水的邀请，在cue到他的ins动态下评论不熟勿扰。
尽管如此，这种聚会仍锲而不舍地邀请他。
可能是艺术家都有病，他只能这么理解。
这次的聚会上他依旧正常发挥，成功搞臭了几位同行的脸色，一个人悠哉地坐在角落的矮几旁欣赏水晶灯下光怪陆离的各色人等。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或者说，在场所有人都无法不注意到这个年轻男人。
浅蓝色丝绸衫和同色系的五分裤，却搭配了粉色西装外套，复杂的珍珠项链上挂着硕大一个十字架，头上短短的毛线辫五颜六色，随着说话的幅度微微摆动。
在一众故作深沉的艺术家标配黑白灰莫兰迪色里显得格格不入，像只在青藏高原开屏的花孔雀。
为了吸引同类关注搔首弄姿的那种。
很遗憾，他并没有吸引到同类，反而招惹了一堆无趣的深色动物。
他看见男人用轻佻的语气评论着女士的着装，又扁扁嘴无辜地笑着说对不起嘛，把场上的酒水试了个遍然后给出了不如白开水的评价。
某幻想，他估计也快被评为艺术圈最不受欢迎客人名单之一了。
但偏偏那人多情的眼神和轻浮的肢体接触又让人生不起来气，不断有人和他交谈，然后悻悻离开。
某幻把面前的鸡尾酒倒进一旁巴洛克风格的水果托盘里，径直去了卫生间。
再谈成一笔生意就走，连夜返回上海的那种，他想。
他用水流冲走手上残留的香水味，抬头就在镜子里看见了那只花孔雀，正靠在一旁勾着嘴角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大画家，你也会来这种聚会？”
“你怎么在这？”
这个问题的语气好像他们是许久未见的熟人，但事实上某幻只是对他不在外面继续招蜂引蝶下意识感到疑惑。
“艺术家也得蹲厕所。”
“你搞艺术的？”
“不像？”
“像走穴歌手。”
这话属实有点违心了，面前的男人这身打扮，他其实是挺欣赏的，他一向认为色彩的搭配是创作里最重要的一环，而今天这身，不论是颜色还是质感，都达到了可以走秀的程度。
“真伤心，我打扮了两个多小时呢。”
“呃……其实如果把十字架去掉会更协调。”
“那不行，”男人在小巧的皮质斜挎包里摸索，拿出一个金属烟盒，“这叫respect Jesus。”
狗屁respect Jesus，那纯黑的十字架贴在他白皙的胸口一走一晃，莫名生出几分色情的感觉，耶稣知道了都得再死一次。
男人慢悠悠递过烟盒，向他挑了挑眉，大有邀请他一起的意思。
“这什么烟？”
“你还挺挑剔，铁塔猫酸奶爆，二十来快的烟不会入不了大画家的眼吧？”
“喜好挺一致。”
某幻从容地取出那支浅蓝色的烟，和他几乎同时点上，刚长出一口烟雾，周围突然嘀嘀作响，警报声越来越大，然后几束水花洒了下来。
“操。”
烟雾警报器终于慢慢停止报警，两个人站在卫生间出也不是留也不是。
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后，男人抬手拿一旁的建筑废料砸向了头顶无辜的烟雾警报器。
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某幻体验到了做花孔雀的感觉，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正准备破罐破摔直接离开的时候，某幻就听见了不远处安保人员的呼声。
“先生，您砸坏了烟雾报警器，得赔偿喔。”
他第一次这么讨厌台湾腔。
带着点恼羞成怒和幸灾乐祸，他低声对一旁的男人说：“艺术家不但要蹲厕所，还得赔警报器”
男人大大咧咧地回应：“我砸的，我来赔。”
“好的，请问您的名字？”
“Hans Wang”
操。
某幻现在无比后悔不久之前接过了那支烟，他当时就应该以最快速度离开卫生间。
而不是现在跟自己最看不上的狗屁行为艺术家一起丢人。
被表演行为艺术迫害到，他可以索取赔偿金吗？
“某幻，等等我呀，我们出去抽烟怎么样？”
“不怎么样。”
某幻一点儿也不犹豫，抬腿就往外面走，他再也不想参加狗屁聚会了，哪怕能谈八个生意也不来了。
艺术圈这几天很热闹，大家都对Hans Wang和某幻在卫生间一块砸了人家报警器的故事津津乐道。
不愧是同类风格，画家和行为艺术家的合作充分证明了艺术无边界。
某幻骂了句脏话，估计这个事要在无聊的艺术圈里传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同时被讨论的，还有他们的关系。
一同上厕所，一同抽烟，一同犯案，怎么看都是至交好友。
某幻还没来得及公开贬低Hans Wang的作品，就被捆绑成了他的灵魂挚友。
以至于现在看着突然来访的男人，他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
那张欠揍的脸上满是笑意，裁剪的错落有致的衬衫上是复杂的花纹，柔软的长裤堆在脚边，露出半个拖鞋。
“你来干嘛？”
“和我的灵魂挚友讨论艺术。”
“我上次听到这种说法还是画廊主理人要和我朋友约炮。”
“那你朋友答应了没有？”
某幻在想，如果他把手边的颜料泼在那件衬衫上得赔多少钱。
“好啦，我是来请你吃饭赔罪的。”
“这么讲礼貌？不是来砸我工作室烟雾警报器的？”
“它要是响了我必砸。”
“没装那东西，”某幻把画刷在水桶里用力搅拌，原本澄清的水很快变得浑浊，“我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他并不打算去赴这种找上门来的约，更何况对方的行为让他现在很是恼怒。
“放下！那副画我谈了8w的价钱，要是有一点损坏你赔我。”
“赔就赔。”
某幻张嘴刚想说点脏话骂他，又发现说Hans Wang我操你妈很是奇怪，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本名叫什么？”
“王瀚哲。”
“王瀚哲我操你妈。”顺口多了。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以为画家都是忧郁型的呢。”
“忧郁画家多半吃不上饭。”
他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着，一边在别人艾特他和王瀚哲的ins下回复。
「不参加行为艺术，跟他不熟。」
他们最终没去请客吃饭，他让王瀚哲义务劳动了一下午，打扫了整间画室，下楼时王瀚哲刚摁下电梯他就踩上了楼梯。
“你干嘛，有电梯不坐，你们这电梯收费？”
某幻咬咬牙，收回了向下走的脚，站在了电梯前。
密闭的空间里空气并不流通，向下降落的微弱失重感让他开始冒冷汗，他用手扶着一旁的墙壁保持站立，却不受控制开始心跳加速，梯身不稳晃动了一下，他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王瀚哲手疾眼快地扶住他。
“某幻，你是不是有幽闭恐惧症？”
无声的回应近乎等于默认，王瀚哲紧紧抓着他，严肃地问他需不需要吃药。
“不用，”某幻试着深呼吸，试图忘记所处环境。
“你闭上眼睛，靠着我。”
某幻没有拒绝，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他依然靠在王瀚哲身上紧紧闭着眼。
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王瀚哲轻声说着：“好了，我们走吧。”
正是傍晚时分，车辆的喧哗声和过路人的吴侬软语让世界逐渐变得真实。这是一座习惯于夜间沸腾的城市，此时此刻，太阳已经下山，夜幕已经降临。
“刚才，谢谢你。”某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不用客气，要谢就让我在你家住几天，我最近搬家，没地方去。”
某幻心里那点不好意思和感激瞬间荡然无存。
“你去住酒店。”
“我没钱。”
“你最近那个授权卖了个好价钱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还挺关注我，”王瀚哲嬉皮笑脸凑过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滚。”
几句话过后某幻紧绷的神经终于完全放松下来，他和王瀚哲漫无目的地走在上海的街头。
“你坐不了电梯为什么还要上？”王瀚哲突然开口，语气很轻。
“很久没坐过了，以为能好些。”
他向来会拒绝所有会涉及密闭空间的场合，电梯，黑暗的车厢，机舱，甚至是紧闭着门的狭小地下室。
他以为时间会逐渐冲淡一切，却忽略了这是病症的事实。
熟悉的气味，感受，心情，他站在潮湿的空气里，突然有了溺水的感觉 。
拎着一手垃圾食品，他带着王瀚哲回了家。
一米八八的帅气年轻男人走到哪都是视线的焦点，就连在夜市买东西也能和小摊老板自如谈笑，开着玩笑逗得周围人开怀大笑。
某幻第一次觉得社会需要行为艺术家。
“你不会在我家搞什么行为艺术吧？”
社会需要，他家可不需要。
“我可能会裸着爬上你的床，这算是行为艺术吗？”
“这叫恬不知耻。”某幻正色回复。
“噢，那我今晚就爬，反正我不要脸。”王瀚哲一边随口回应着，一边趿拉着拖鞋往某幻卧室走去。
“你给我去睡客房。”
王瀚哲闻言思考了几秒，走进客房把手里的可乐浇在了床上，白色的床单被褥立刻染上了黑褐色。
“王！瀚！哲！”
“太不好意思啦我手滑了，客房没法睡了。”
和王瀚哲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某幻不停地质问自己到底怎么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甚至怀疑，这是王瀚哲新的作品，可能几天之后名为《和某幻的同居》的作品就会出现在行为艺术展上。
“你干嘛还不睡啊。”感受到身边人小幅度的动作，王瀚哲揉了揉眼睛问道。
“你床上躺个陌生人你睡得着？”
“我床上什么人都躺过。”
这倒是真的，王瀚哲风流成性的名声他早有听说，Hans Wang睡遍半个艺术圈的说法也不是第一天了。
身旁的男人也确实有这个资本，优雅迷人的笑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收放自如的情绪，以及姣好的身姿，怎么看都是个上好的床伴。
某幻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艺术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搞行为艺术的。
“你睡不着那我们来聊聊天吧。”
“聊什么？”
某幻一时想不出自己和一直不爽的同行有什么好聊的。
“台湾那个画廊我去了，你最新的几幅画，很不错，”他顿了顿，“是你的风格。”
“你怎么知道哪几幅画是新的？”
“我就是知道。”
“说的好像你对我的东西很熟似的。”
“这是事实。”
某幻翻过身去看他的脸，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出一点说谎的痕迹，却发现王瀚哲正坦然地看着他。
“你几周前的作品……也很不错，就是那几条丝带，如果是黑色的话会更好。”
“对，我的想法是黑色，但是出了意外，为了能在特定时间表演，没办法用了白色。”
“我有看过视频，很不错，要不是我当时创作手头那幅画的时候没人知道，我都要以为你是剽窃我的创意了。”
“艺术家不搞剽窃，那叫小偷，我对我的才华还是有信心的。”
“嘁。”
“不过你早年有幅画确实对我启发很大，我有试着做过作品，但是没能达到预期效果。”
“哪一个？”
“记不清名字了，你起的名都怪怪的，是一个在雪原里半裸的女人好像。”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很久之前的作品，构思了很久，花了大心思，却没能完全达到他的预期。
他不得不承认，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个名为Hans Wang的作品和他的高度共鸣。
也许就像那些人说的，他们“艺术调性高度一致，内心世界高度契合”
“怎么样，感动吧？我这么关注你。”王瀚哲得意地说着。
“你这么关注我，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某幻笑了一声，用王瀚哲的原话反问他。
“是啊。”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回答地球是不是圆的这类问题。
某幻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往远处挪了挪。
“你这人怎么不经逗啊，好啦，不是所有事都非要扯上情情爱爱，不是吗？”
“确实。”某幻很快给出肯定回复。
某幻记不清楚那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最后他们的对话里逐渐开始前不对后，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听见了一句晚安。
晚安，大画家。
习惯是件挺可怕的事，王瀚哲在他家住的第十天，他清晨醒来时甚至已经不觉得床上有个裸着上半身的大男人是件很奇怪的事。
他会伸伸懒腰，在继续睡和起床之间选择前者，然后等回笼觉睡醒后伸手跟王瀚哲要早餐。
有时是煎蛋三明治，有时是咸粥，除了第一天他对王瀚哲会做饭并且做的还不赖这件事表示了讶异之外，后面几天他都理直气壮地张口要饭。
所以在晚上王瀚哲拎着几瓶酒回来的时候，他也没太在意，继续窝在卧室里看着电影。
电影演了一大半，眼看着就要烂尾，某幻揉了揉眼睛，起身打开了灯。
走出卧室，客厅的灯黑着，他差点以为那人被关在了门外，打开灯才发现瘫在地毯上醉醺醺的王瀚哲。
“……王瀚哲？”
“嗯……怎么天亮了？”
他走近几步，就闻到了滔天的酒气，地上散落着数不清的酒瓶，王瀚哲动了动身，几个酒瓶栽倒在地，咕噜噜向他脚边滚来。
某幻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
“王瀚哲，你最好现在尽快清醒过来。”
“你是谁，从我家出去，”王瀚哲支起身子，揉揉眼睛看着他。
“这是我家。”某幻尽力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王瀚哲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他：“从我家出去，出去！”
“你跟我过来。”某幻想立刻离开这个酒气熏天的地方，咬咬牙尝试着去触碰他。
“从我家出去！离我远点！别碰我！滚开！”
后知后觉感受到肢体接触的王瀚哲猛地打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喊着。
“王瀚哲！”
“离我远点！出去！”
没喝完的半瓶酒被撞洒在地上，烈度酒精的味道氤氲开来，某幻皱皱眉，大脑深处叫嚣着不适，他有些反胃。
看着发酒疯的王瀚哲，某幻拿起手机钥匙夺门而出。
随便睡哪里都好，他要以最快速度离开那个充斥着酒瓶和酒鬼的地方。
凌晨的街头偶有车辆，远光灯打在反光栅栏上晃的人眼睛疼，他叹了口气，拢紧外套打了辆车。
王瀚哲是被疼醒的，酒精毁了某幻的地毯，也把他的脑袋摧残的不像样子。
强忍着不适，他想起一些狗血的片段。
酒瓶，眩晕，争吵，还有一些记忆深处的碎片，迫害着他本就不正常的精神。
沉默着收拾好客厅，留下现金和字条，打包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他狼狈地从这间二居室里落荒而逃。
那天起他们再没有过任何联系。
他们的生活本就是平行，仅有的相交也只是王瀚哲一己之力的结果。
某幻疲惫地回到家里，字条上是对不起和赔偿地毯的钱。他坐在仍然有些潮湿的地毯上，突然感觉整间房子空的要命。
可能艺术家都有病吧，他只能这么理解。
关于王瀚哲的消息却并没有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和女性好友的亲密合照，和新晋流量小生出入酒店，他的人设一如既往地稳定，和曾经的Hans Wang没什么区别。
某幻甚至会怀疑那十天是否只是一场梦，一场无限趋近于真实的梦。
那个叫王瀚哲的男人是否出现过，还是他从头到尾都只是Hans Wang，那个风流成性，行事乖张的风月场高手。
桃色绯闻比大字头条更有吸引力，某幻非主动地接收着有关Hans Wang的最新消息。
ins和其他社交平台上，圈子里的人都在讨论王瀚哲最近翻车的事。
几个账号发出他曾经同时一对多的实锤，甚至里面还有几个男孩。
人们对行为艺术家的道德感并不抱太大期待，却也着实为此叹为观止。
虽然是前几个月的事，却在最近突然出圈，不少圈外人想去王瀚哲的动态下打探虚实，却被吊儿郎当的态度遣了回去。
正当大家以为这种事没什么收场的时候，王瀚哲突然宣布了要在不久后的大型艺术展上用作品来回应。
不少圈内人笑着称之为博取流量新方法，一边也不断转发，不吝啬地添一把火。
某幻有点愣，那个大型艺术展有他的展出，他最近刚答应了会出席。
没怎么犹豫，他立刻反悔拒绝出席，在自己本就薄弱的人品值和风评上又添一笔。
王瀚哲的表演他却没忘记关注。
一身黑白的男人坐在纸张堆的中心，手绘的黑白漫画仔细看去全是约会经历，不同的对象，不同的画面，不同的情节，简直可以称得上一部罗曼蒂克史。
接着他放火烧了那些手绘纸，静静地坐在火焰中央，采用特殊材料的纸燃烧时间会成倍加长，他任由火光包围自己，一动不动迎接着观看者各异的目光。
某幻放大再放大，莫名从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狂热。
如果他们是灵魂挚友的传言有一定道理的话，他猜想王瀚哲此刻内心正因处于焦点中心而兴奋得发狂。
还没来得及给王瀚哲想出个八百字心路历程，他自己的画就出了事。
为什么他总是被别人的行为艺术迫害？
某幻想不通。
一个未经邀请的业余行为艺术家冲进场馆，表演了一出暴力破坏艺术的好戏。
被破坏的艺术就是作为场馆里为数不多的静态的作品——某幻的画。
如果直播能双向传递情绪，现场的疯子已经要被某幻的怒火烧死了。
靠，他这辈子是跟搞行为艺术的过不去了是吧，他想的果然没错，这算哪门子狗屁艺术，顶多算精神病院的潜在客户。
这场暴力和艺术的“对抗”没能持续多久，在安保反应过来之前，王瀚哲从火焰中冲出来把那人一拳打倒在地。
不明所以的观众以为是什么新型的行为艺术，纷纷敬佩地拿出手机记录。
某幻眼睛盯着电视直播，一边去摸手机，被上传的视频画面摇晃，背景音有些嘈杂。
他依稀能听到王瀚哲在说一些不适合传播的脏话。
他应该去感谢王瀚哲，他想。
王瀚哲的那场表演因为没能完成而宣告失败，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表演失败，大家对他作品的关注转移到了对他和某幻的关系的好奇。
什么关系，狗屁关系。
搞艺术的之间哪有那么多说得清的，某幻怀疑如果自己提出要和他打一炮王瀚哲也会欣然答应。
但是当下他要做的是去感谢王瀚哲救下他的画。
“你在哪？”时隔这么久他第一次和王瀚哲讲话，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
“你要找我？那来吧，我在园区门口，你开车来吧，我刚好不用花钱打车。”
那人的语气却熟稔地像是他们久别重逢一样，好似那个晚上从未出现过。
他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却仍拿了车钥匙走下了楼。
王瀚哲瘦了，直播和视频上看不出来，下巴的胡茬没有刮，不知道是忘了还是表演效果。
或者说某幻向来分不清王瀚哲人生的真实性存在于哪里，哪部分是他的艺术，哪部分是他的生活，他无法给出确定答案。
“走吧，送我去这个地方，发给你了，打导航就行。”
“好。”
某幻还没来得及说点感谢的官话，就被当成了免费司机。
到了他才发现是个心理诊所。
或者说不算诊所，只是一个私人心理医生的工作室。
他此刻就站在门外等王瀚哲出来，同时消化着王瀚哲确实有病的事实。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每天都在说工作室楼底的咖啡机简直是狗屎，某一天它却真的变成了狗屎。
思维有点发散了，这个比喻确实不恰当，某幻在心里给王瀚哲道了个歉。
王瀚哲一脸坦然走出来，问他想吃什么。
他有点愣，说：“你这什么病？”
“某幻你别太逗我笑，怎么真的有人会这么问的。”
“你总不能是来这花钱跟心理医生约会的。”
“我是来跟你约会的，走吧大画家。”
某幻正准备要和已经提前订好的西餐厅确认位子，就被王瀚哲拉去了路边的烧烤摊。
烟火气扑面而来，面前的塑料圆桌上透着油腻的反光，夏天的夜晚勉强算得上凉爽，上海不甚良好的空气榨取着人最后那点体面。
王瀚哲很自觉地没有点啤酒，只是和某幻一人一杯白开水坐着吃肉。
很怪的搭配，就好像黑松露配雪碧。
“表演型人格障碍。”
“什么？”
“你不是问我什么病吗？”
“噢，”某幻迟钝地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名词的信息，“我好像知道点。”
王瀚哲自顾自地咬掉铁签上的最后一块牛肉，刚准备吃下一串，就听见某幻说“这个病还挺配你的。”
“某幻，”王瀚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真的很有做喜剧演员的潜力。”
“好吧，我不了解。”
“我得跟你道歉，”王瀚哲当下杯子，望着他，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脸上不再有那些让人看不透的表情，“那天晚上。”
某幻静静地等待下文，他没有想到王瀚哲会重提这件事，或者说他没有想到王瀚哲会跟他解释。
“那天酗酒是个意外，一般我会吃药的，对不起，喝多了也不是想吼你，算是……不清醒状态下心理创伤的ptsd？”
他的语气很轻松，某幻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你……是不是”
“差不多，小时候倒霉，楼上住了个变态。”
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一样，某幻莫名的有些不知所措。
滥交、酗酒、随意行事，都有了解释。
“你是抗拒肢体接触的，那平常为什么要……”某幻寻找着恰当的词汇，那些王瀚哲惯用的社交伎俩，恰当的靠近，暧昧的肢体接触，有意无意的表现。
就像是一场表演。
用于证明自己拥有足够能力获得别人的青睐和掌控别人的情感。
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行为艺术。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有病吧，”这句话说出来王瀚哲自己也笑了下，“搞艺术的都有病，不是吗？”
“确实。”
“那个医生蛮不错的，我这两年都在那里接受治疗，你需要的话我介绍给你。”
“我不需要。”
“你的恐惧症挺严重的，你需要跟自己和解。”
“我不需要。”
“嘴比心还硬。”
王瀚哲看了看他，最终选择把这场灵魂挚友对生活艺术的讨论终结于扬起粉尘的孜然辣椒蘸料里。
某幻第二天跑了一天厕所，王瀚哲把这归结于吃烧烤不喝啤酒的原因，并大发善心地送了一箱啤酒到某幻家里。
搞艺术的都有病，是真的。
王瀚哲又搬家了，他几乎从未在同一个地方住超过两个月以上。
某幻大致猜出来跟他的那些过去是有关系的，无法稳定长期稳定的生活，拒绝拥有固定的处境。
没有多问，他只是说搬家没地方住的话可以来他家住。
王瀚哲没客气，第二天晚上就来了，且依旧大大咧咧睡在了某幻的床上。
“你是不是真对我有意思啊？”某幻翻了个白眼，也没准备让他到客房去睡。
“对啊。”还是熟悉的漫不经心的语气。
“睡了，勿扰，后天交画，画不完你替我赔钱。”
“可以啊，我把钱都给你都行。”
“你前段时间翻完车，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是吧？”
“某幻，起来，你看着我。”
某幻转过身，眯着眼抬头看着坐起来的王瀚哲。
后者坐在黑暗里，月光从开着的窗子里透过，打在他脸上，正颇为认真地看着某幻。
“某幻，我真对你有意思，意思是我喜欢你。”
“……噢”
“你别不信啊。”
某幻没准备再回应，转过身去准备睡觉。
“还有……我今天收拾行李不小心看见你日记本和画夹了……”
某幻猛地坐起来：“什么？”
“我得再跟你说句对不起，那天晚上酗酒吓到你了。”
某幻突然陷入了沉默，沉睡在日记本和脑海深处的记忆因为这句话又翻涌起来。
酗酒的父亲，没有轻重的棍棒相加，上了锁的黑暗的柜子，从那时起他开始对密闭的空间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恐惧。
每次发酒疯后的父亲又会痛哭流涕地抱着他说对不起，说自己如何如何爱他，说自己发誓会做一个好爸爸。
然后又一次打破承诺，又一次周而复始。
他没法拒绝王瀚哲直接的感情表达，却也无法说服自己一口答应。
亲密关系在他的概念里，经常伴随着黑暗，封闭，酒气熏天和骨碌碌滚到脚边的酒瓶。
“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睡吧。”某幻轻轻地说。
下一秒却被拉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香水味和洗发水的味道扑进鼻腔里。
王瀚哲的脸就贴在他的肩膀，小声地说着对不起，又像是承诺一样，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喜欢你。
某幻叹了口气，回抱住他：“我相信的。”
我没有不相信，我也不能否认一些感情存在的事实，给我点时间，或者只是灵魂挚友就好。
灵魂挚友梦破灭是在Hans Wang的新作品展出上。
八个小时的黑暗密闭环境中的封闭，王瀚哲一度觉得自己要闷死了。
这个箱体做的大小刚好适合他躺着，却连翻身都费劲，要不是有一条缝能看到光亮，他都要以为自己英年早逝躺棺材了。
某幻正疑惑于今天一天王瀚哲的消失，就接到了让他去场馆A区的陌生电话。
他一边出发一边思考卖几幅画才付得起给王瀚哲的赎金，进入就看见一个视频。
是王瀚哲从早晨进入箱子躺到现在八个小时的快进录像。
躺进那个小箱子之前，他对着镜头认真地说：“某幻，我不是医生，做不到让你忘记，我只是想让你打开箱子的时候把我当作是曾经的你，去救你自己出来吧。”
某幻怔怔地站了很久，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灯光下那个小箱子，他几乎已经想到了箱子里的样子，黑暗，闷热，只能看到一条缝隙外微弱的光。
他蹲下去，手颤抖着开锁。
一圈，又一圈，钥匙拔出来，取下锁。
闷得头晕眼花脸色通红的王瀚哲就在里面，头发因为出汗贴在额头上，正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有些看不清那双眼睛了，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只是摸索着拥抱了王瀚哲，就像在拥抱曾经那个终于从阴暗的柜子里被救出来的某幻。
他听见王瀚哲温柔的声音：“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他不需要和自己和解，有人把他抱在怀里用体温告诉他在被爱着。
就像王瀚哲无数次半夜惊醒的时候看向身边安睡的某幻，长舒一口气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挨上去，才能拥有重新入眠的安心感。
与其说他们如何相似，倒不如说他们早就注定相遇。
王瀚哲不再到处搬家，他拎着行李住进了某幻家，某幻问他会不会再继续到处搬，他慵懒地窝在客厅新换的地毯上说除非某幻想早年丧夫。
社会也许不需要行为艺术家，他的世界却再也少不了王瀚哲。
那场拯救算是他和Hans Wang合作的第一个作品，名为《解救爱人》
宣发作品的当天他们也公布了恋爱关系，“灵魂挚友”最终变成了爱人。
他的爱人千里迢迢来到他身边，然后解救他。
无尽的坠落终于结束。
end
——
嘎嘎，一万字over！因为不想再分上下，干脆一次性写完啦。
文中出现的心理资料出自网络和咨询我的学心理学的好友。
【花猩幻/学pa/双性】 梦中情人 6 & 7
#学院paro，霜杏避雷 痛|经惨马 重口微虐
#先来的花和后到的猩，泥。
-6-
他戴着那副圆框眼镜，然而耳朵鼻子眼睛都透出一股令人反感的机灵劲，花少北恰如其分地被盯着盯到心里发虚，只拾了凳子坐下。
过了许久，花少北仍感到男生在看他。于是捏拳极粗鲁地瞪过去，“看你ma？”
王瀚哲仍盯着他，狠厉愤怒地。他蓝色校服衣领敞开，露出精心打理过反而显得帅气规整的挂脖耳机，细白脖颈微......
#学院paro，霜杏避雷 痛|经惨马 重口微虐
#先来的花和后到的猩，泥。
-6-
他戴着那副圆框眼镜，然而耳朵鼻子眼睛都透出一股令人反感的机灵劲，花少北恰如其分地被盯着盯到心里发虚，只拾了凳子坐下。
过了许久，花少北仍感到男生在看他。于是捏拳极粗鲁地瞪过去，“看你ma？”
王瀚哲仍盯着他，狠厉愤怒地。他蓝色校服衣领敞开，露出精心打理过反而显得帅气规整的挂脖耳机，细白脖颈微微凸着青筋，然后喉结动了。
他说，“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什么？”花少北梗着脖子，将眼睛瞪得更圆，威胁。
王瀚哲脸涨红，整个瘦弱如竹竿似的身体微微发抖，但由此缄默下去，回过身不再与他对视。
花少北在如雷般鼓动的狂躁心跳声中也把脸转回了书本里挡着。但这回他好像突然知道了为什么猴子这样愤怒地看着他，他知道了那股子心虚从哪儿来。
——猴子看出来他睡过某幻了。
into this dream→
-7-
蕾丝又来串门。他敲敲后门，勾勾手指对回过头去的花少北，到楼下后番茄某幻与瀚哲都已到了，只不巧番茄又被别班课代表叫走。某幻玩着手指微微神游，蕾丝就忽然凑上来给花少北塞了只耳机。
古董mp3流出缓缓的歌声，花少北瞬间觉得心脏被攫住，而后甜蜜和怜爱的酥麻电流以心脏为中心、扭曲着花纹往四肢百骸扩散而去。
耳机里是某幻的清唱。
好听，动听。除了好听和动听，词汇贫乏的花少北再夸不出任何词汇。他未料想过某幻歌喉会以一个不一样的细腻清冽甜润的模样与平日刻意压低却仍透出少年人青涩娇气的嗓音作出如此明显的分别。某幻的歌还在唱，他就听，听得不敢去看正立在眼前的歌声的主人。听了半晌，蕾丝将耳机又摘走，花少北仍迟迟缓不过神来——让他在本已迷恋某个人无法自拔之时再听到此人海妖般惑人心智的歌声，实在是猛药上又加了一剂猛药。
“我和番茄忙得要死，这个节目你们操持，给我们开心一下。”
蕾丝拍拍花少北的肩，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去。
“……”三人相对无言。唯有boy先动作起来，慢慢拉过某幻的手将肩拢到自己怀中去，笑嘻嘻地道，“我这不是听说北子哥会弹吉他嘛，就想问一下，我敲鼓，某幻唱歌，你弹吉他，我们出个节目可不可行？”
花少北注意瀚哲揽着某幻腰肉的一只虚虚握着的手。他突然觉出一种属于boy的可悲，以及一种感同身受的战战兢兢。
某幻仍有些出神。他在紧张、害羞或无所适从的时候就爱这样，痴呆地走神，或许是下意识感觉出了他们三个面对面在一起时的怪异气氛，并不敢向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花少北对boy爱答不理，只挑某幻问，“你怎么说。”
“他想。”瀚哲替答。
花少北冷笑了声，转身说，“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瀚哲把某幻肩膀横过来，一只手搭上一只手指着花少北的背影问某幻，“他怎么这样？”某幻没追过去，但想到要安抚瀚哲，就抓住男生纤细的五指说，“时间不还没到吗，我们再打会球吧。”
花少北听出一股莫名的心情。新鲜，他从没想到过某幻也会哄人，把那姓王的当小弟弟一样哄。某幻在他面前却从来只是温柔顺从又忧郁。
“那还是玩游戏吧。”
瀚哲垂下脑袋退而求其次地建议。男孩掏出psp，某幻凑过去看了眼，笑说“好古老啊这个恐怖游戏”。不久，别处打完球的男生女生回教室经过他们，也纷纷打招呼。花少北找了个角落躲了会，看见某幻一只胳膊撑在boy后背上、两人一起玩游戏，咬咬唇回去了。
某幻看游戏太忘情，不知不觉就半趴在了瀚哲背上。洗衣粉香扑过来，瀚哲感觉背上的某幻温暖柔软，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游戏恰好卡关，某幻便伸出漂亮粉嫩的手指在屏幕上指了指，果然出了提示。
“你回去再劝劝花少北呗。”瀚哲诺诺道。某幻从瀚哲旁边并排坐下，笑，“无所谓的，我觉得北子哥肯定不愿演，你敲个鼓也挺好的。”
“光我敲鼓有啥意思啊。”boy干脆收了游戏，“主要不是你嘛，下学期老番茄去竞赛，我去考托，就很难见得着了。 ”
某幻不答话，boy又接着道，“我是想到时候排练，大休就到我家来，练完吃个饭，演出那天我爸会帮我雇个录像团队，帮你一起录了，留下回忆嘛。”
“瀚哲~”有个女孩带着姐妹远远地叫他。Boy朝他们扬扬手灿烂地笑笑，便又转回来问某幻，“要是花少北不演，光我和你演出，你愿不愿意？”
“瀚哲！聊什么聊什么，快加我一个！”女孩子小跑着上前来，羽毛球拍撂在一边，不刻已冲上来似要加入他们的对话一般。某幻几乎是立刻起身离开，一句话都没留下；瀚哲被女孩牵住注意力，也没来得及挽留。
“某幻！”boy喊道。他不太舒服，某幻生气了吗？为花少北？那他算什么啊。
“小帅哥怎么走啦。”女生娇娇嗲嗲地小声怨了一句。瀚哲有点闹情绪，女孩便搡搡瘦高男孩的后背，“你把人家给惹生气啦？”
瀚哲不动声色地拿开女孩往他身上拢的手，明媚地朝她身后几个一块跟来的女生打招呼。女生们一呼而上，纷纷揪着他衣领、衣角或袖口往教室走——被无声拒绝的自来熟女生阴着脸跺跺脚，也只好在队尾跟上。
某幻一回来，花少北就立刻将脸转向另一旁。等了许久，某幻没说一句话，花少北又转回来偷眼瞧他，便见某幻呆愣愣拿出本化学来对着一页配平题发呆，大约在等晚自习上课。
花少北还气着呢。某幻看配平，他也翻了一页斑驳的练习册到配平，试着配了配。只不过配了两道自己也稀里糊涂的答案实在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就打算问问某幻。
“……”抬头想问时，一只脚都迈出去，却发现某幻已经又趴下了。
哭了？又在难受？某幻也太敏感了。花少北怀疑是自己的情绪刺激了某幻，但又觉得某幻是不是太做作，明明他在那猴儿面前那么自然。
不就弹个琴吗，他演就是了。他本来也不想亲手把某幻送给王瀚哲，要演一起演，谁都别想独占。
但某幻似乎不大对。
他双腿蜷起来，脚尖踮着，额角似乎渗出细汗。熟悉的动作使花少北本能地明白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
花少北抽了只小本出来，在数字间翻找。
离某幻上次完事才过了八天。
……什么意思？
花少北忽地冷汗涔涔。
“……某幻又病了？”
某幻左边座位的女孩问。从某幻那回晕倒弄得几个班都知晓后，班里的人便都默认某幻体弱多病。一米八的大男孩居然动不动就晕倒、跑步请假、卫生请假，反感某幻的早觉得他矫情娘娘腔，喜欢讽刺、往他课桌里塞东西。先前被花少北警告，又见某幻似乎与番茄、蕾丝、boy他们走得很近，动作消停了些。
但邻座这女孩还行。某幻经常与她讲题，她心眼也还可以，不因为觉得某幻阴沉懦弱之类就怀抱偏见。女孩大约是为了还人情，便问，“要热水不？”然后迅速接了一杯回来。马头茶杯捧到某幻跟前，男生抬起疲惫到通红的双眼，嘶哑道了声谢，喝了两口，便又难忍地趴下了。
“哇，你到底怎么啦。”
又有一个女生加入了问话。
某幻收到的礼物，举班都看得清。只因为王瀚哲存在感太强，他只来了一节早自习，就仿佛昭告了天下“我是这年级最闪耀的人”与“某幻是我罩着的”。阴暗世界里长大的这么一部分人，会下意识嫉妒眼红而又忍不住诱惑攀附——假如花少北不是和某幻已经有着这样的亲密关系，他恐怕也会是其中的一员。
他们巴不得想看某幻出丑、一落千丈。
某幻抵着手臂摇了摇头。虚伪关怀散去，不久化学老师便走进来。他看向叫起立时唯一没站起来的那男生，只摇头叹气——他不计较努力认真的病秧子娃娃。
化学课老师发了张试卷。花少北咬着笔把选择和简单的大题做了一遍，估计能拿个四五十分左右，便开始咬着笔尖开小差。他其实有在认真做题，但有些实在不会了。九门功课里他学习最好的物理。语文其次，英语最烂，化学是倒数几门，具体原因之一包括某幻也不太会这门课。番茄近来少有时间做对接辅导，花少北想，下一次见面一定好好把攒下的问题问清楚。想了一圈，视线又落到某幻上。花少北便看见某幻红着眼眶在做题，浑身瘫软地只支起一个脑袋，笔尾划两圈便落出一滴眼泪，独下嘴唇红红的，似要出血。
做了一会，某幻终于不动了。他看见某幻大喘着粗气，过了一会扬声以颤抖的哭腔举手，“老师我想去厕所。”
花少北刚消下去的冷汗又冒上来。某幻什么意思？
等了两分钟，花少北也请了假去男厕。隔间里传来很难过很凄楚的呜咽，在听得有人进门时狠狠抽噎了一下收了声。隔间门十有八九是坏的。花少北跺开声控灯循声拉开门，便见少年惊恐地大睁双眼，面色惨白、下唇却鲜血淋漓，反叫花少北吓了个仰倒。
少年颤巍巍上前去，闻见浓烈血味。又伸手去摸某幻湿热的额头，滚烫，脖子也是。
某幻实际没力气蹲着，是褪下裤子跪在地上的。开门那一瞬间，他能看见某幻晦暗的部分往下滴滴答答的影子。花少北想起了去年冬天，某幻也是惨白着这张脸庞一个人撕咬着被单翻来覆去，只不过去年他撕咬的被子在今天变成了他的下唇，满目的泪水也在独处时更盛。
“你发烧了？”花少北抱他，忘了嫌弃脏臭，“你带垫了吗？”
“……我不想活了，北子哥。”某幻没答，只以难言的艰涩凄楚声音在北子耳边这样说。
“不怕，某幻。”花少北说，将他整个抱起在怀里以大块手指捂住他下头出血的开口，给他提裤子，“我去给你请假，你在这等我。”
某幻不愿意他走。高烧使他呼吸粗重，他紧紧抱着花少北的肩，重心后仰，不愿他到任何地方去。花少北感觉到某幻出过冷汗后冰凉骇人的手臂，但狠了狠心，硬生生拽掉某幻的胳膊、毫无疑问地将他拽痛，然后立刻吻上他的双唇，极尽轻柔地给了个吻。
“我就是你的、你的堕天使。”花少北口不择言地说，过后又面红耳赤地慌乱道，“……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
某幻从他怀里滑出后侧躺到了墙角，眼泪从眼角横着流下。花少北心乱如麻地跑出去，八天，如果以后某幻八天就会来一次月事，止痛药硬挺的办法还有用么？八天，往后一个月里剩下的二十三天全是地狱，花少北看着就明白某幻在如何痛，他才十六岁多！
我不想活了，北子哥。
花少北想起某幻就忍不住濡湿了眼眶。他擦了泪去叫化学老师出来，万幸得了准假，又花五分钟去找年级主任签了条。等周转一圈回了男厕，花少北喊亮大灯，却见某幻躺在冰凉地面上，已经脸色发青——
“某幻，咱去医院了。”
花少北抱起某幻的肩，在怀里晃了晃。裤子触感有些粘腻发凉。借着昏暗顶灯，北子竟发现手掌已经染了血色的污渍，不过离开了短短五六分钟，某幻校裤上竟已洇了两个巴掌大的血迹。
——怪不得某幻身体总那样差。
花少北第一次咬牙切齿地憎恨“生育”这项功能。生育这玩意，就是用一个人的生命滋养另一个生命吗？
这样的福气，他可不可以替某幻，选择弃掉？！
==
瀚哲半夜醒来，不知怎么怕得心跳飞快。
他仍想起在某人笔记本上看到的那句话。他心悸，又难过，却哭不出来，翻来覆去地从床的这一头滚到那一头。
“某幻……”
——生不如死。
某幻在日记的第一页写道。
-tbc-
*尽力在今年把这个坑写完（（ 这篇文太看状态，我也不愿意弄出很烂的东西污染大家眼睛……呜呜
就……请多担待吧。*掐指一算本道都已经离开高中六年了 ._. 我们高中那时候还分文理，复制的衡水模式，早上上早自习，上完才能吃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学习，一天大概要学十五个小时左右。
真是低效啊！（挥拳
但是比少北上的中学肯定还是比不了的，微笑
［七夕24H］［猩幻］龙舌兰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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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quila Sunrise
（12000字完✓）
在门禁时间的半小时后从二楼的窗子跳出去，熟门熟路地躲开东北角的监控摄像头。后墙低矮的围栏上被缠了铁丝，但并不影响王瀚哲弯着身子翻过去。
他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关在这家疗养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尽管许多证据表明他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医院的检查单上白纸黑字写着他患有人格分裂。
审判的手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他被送进疗养院，同时接受着后续的调查和复侦。
但这都不影响他今晚喝酒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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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quila Sunrise
（12000字完✓）
在门禁时间的半小时后从二楼的窗子跳出去，熟门熟路地躲开东北角的监控摄像头。后墙低矮的围栏上被缠了铁丝，但并不影响王瀚哲弯着身子翻过去。
他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关在这家疗养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尽管许多证据表明他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医院的检查单上白纸黑字写着他患有人格分裂。
审判的手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他被送进疗养院，同时接受着后续的调查和复侦。
但这都不影响他今晚喝酒的好心情。
大摇大摆从后门翻出去，钻进小巷，绕过几个弯后从破损的铁门挤出去。
他不是第一次溜出疗养院了。
街角的美式酒吧是他最常去的地方，他会在这里待到第二天清晨再走小路返回疗养院，洗个澡钻进被窝，护工也不会发现他曾消失一整晚。
酒吧的音乐正放到那句'Cause your pain it's taking over，王瀚哲心情好极了，他知道接下来的几首都会是他喜欢的歌。
“一杯B52。”
调酒师表示了然：“还是坐在老地方？”
王瀚哲点点头，就准备向角落走去，走近才发现他每天固定不变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蓬松的卷发遮住眉毛，穿着宽松的圆领卫衣，看起来十分年轻，甚至像个不常来酒吧的大学生。
他坐在男人对面，对方不知所云地抬起头打量他。
一双桃花眼里充满疑惑，嘴唇微张，王瀚哲注意到了他眼下的那颗泪痣。
长得还挺好看。
王瀚哲挑了挑眉，今天来对了。
“这里没有别的位置了，”王瀚哲笑了笑，“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没关系。”
男人低沉的声音富有磁性，脖子上的金属挂链随着动作轻微地摆动，微微闪了闪光。
“这杯酒请你。”王瀚哲把那杯B52推过去。
“轰炸机？”男人露出笑容，“谢谢，作为谢礼，送你我的这杯。”
对方把自己手边还没动过的鸡尾酒推向王瀚哲，从上到下由橙到红的渐变在灯光照射下变换莫测，像极了日出时的天空，杯口用一块橙角装饰，冷气微微从杯口冒出。
“Tequila Sunrise？”
“对。”
王瀚哲举起酒杯尝了一口，鲜橙汁的味道率先冲进口腔，龙舌兰酒的狠劲紧随其后，甜味在辣酒的冲击下四散。
“很不错。”他发自内心地夸了一句。
“我的话会加更多龙舌兰酒，这家酒吧的做法比较保守。”
王瀚哲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这个谈起酒来神采奕奕的男人。
“你是调酒师？”
“不，只是爱好，职业要求不能喝太多酒。”
他遗憾地耸了耸肩，王瀚哲表示了然，又举起酒杯任由辛辣的酒精劫掠走味觉，隔着杯口观察那双好看的眼睛。
“你常来这家酒吧吗？”王瀚哲低头漫不经心地摆弄桌上的启瓶器，“我之前没见过你。”
“只是这两天工作太多，才想出来喝一杯。”
“那我可真幸运，能在你第一次来就遇到你。”
这句话不清不楚，王瀚哲却很满意对方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
有点讶异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我也很高兴遇到你，喜欢喝轰炸机的人不多了。”
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给予正面回应的同时规避了谈话的风险。
是个话术大师，王瀚哲在心里想。
他低头点燃一支烟，用牙齿咬破爆珠，熟悉的葡萄味在唇间弥漫开来，第一口烟雾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悉数过肺，而是刻意地吐了出来，烟雾弥漫在他们之间，王瀚哲能肯定对方已经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葡萄香气。
“来一支吗？”他递出烟盒。
“谢谢，”对方如他所料地顺手抽出一支，“520？我以为你会喜欢七星那种烟。”
“见什么人抽什么烟。”王瀚哲随口接了一句，笑意加深。
男人没有带烟，也没有火机，王瀚哲适时起身前倾，低下头用自己的火机点燃对方嘴里的烟。
他的手指距离对方的鼻尖只有短短几公分，他甚至能感受到烟雾缭绕在自己的指尖。
王瀚哲满意地坐回去，看着对方用举起酒杯的动作掩饰自己不太自然的神情。
“爆珠烟真的很不错。”
“确实。”
“交换了烟和酒，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某幻。”对方笑了笑，像是猜到了一样。
“王瀚哲。”
“哪个han？”
“宇宙浩瀚的瀚。”
某幻点点头：“很不错的名字，你常来这？”
“也没有，”王瀚哲停顿了一下，听了听正在放的音乐，“打个赌吧，我赌下一首歌叫play the part。”
“赌注是什么？”
“输了的实现赢家三个愿望。”
“好。”
抽完手里这支520的时候，音乐切换到了下一首。
王瀚哲拿出手机的音乐播放软件听歌识曲，把屏幕转向对面的人。
歌名是三个单词：play the part
“我赢了。”王瀚哲挑了挑眉。
“你还说对这里不熟？”
“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希望我们的赌约还作数。”
“当然作数，那你要拿这三个愿望做什么？”
“保密。”
王瀚哲举起酒杯示意，某幻笑着和他碰了碰杯，玻璃杯相碰的声音很是悦耳，酒杯里的的红橙色液体晃了晃，显得更加像一场日出。
“今晚过后，龙舌兰日出会成为我最爱的酒。”
“我的荣幸。”某幻舔了舔唇，把嘴唇上残留的酒精抿走。
“我想好先做什么了。”
“什么？”
“先坐过去。”
王瀚哲起身拿起酒杯，坐在他身边，衣角摩挲在皮质座椅上，某幻向里挪了挪，空出位置。
“你是本地人？”这个角落的座位并不宽敞，某幻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人的体温。
“不是，我在这工作。”
“你是……”
“我是收藏家。”
某幻略微惊讶的歪了歪头：“你都收藏什么？”
“旧物，然后把它们变成艺术品。”王瀚哲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凌晨两点的空气冷冽，室内却因刚傍晚的那场雨而闷热无比。
王瀚哲脱下外套，口袋里的火机滑落下去，铛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低头看，某幻却已经弯下了腰去捡，卫衣不受控制地向上滑去，露出腰间一截白皙的皮肤。
在一片昏暗里白得晃眼。
某幻再抬头时刚好撞上王瀚哲的下颌，他下意识向后避了避：“给，你的火机。”
“谢谢。”王瀚哲自然地伸出手替某幻揉了揉额头，拇指暧昧地从眼角擦过去。
“我想好第二个愿望了。”
“什么？”
“一个吻。”
如果现在灯光足够明亮，或者音乐声足够小，那么王瀚哲一定能看清某幻转红的脸颊，说不定也能听清他绝不算平稳的的呼吸声。
可是这里太嘈杂，五感充斥着酒气和烟味，王瀚哲只能感受到自己正在加速的心跳声。
葡萄香气从烟灰缸里不死心地漫上来，王瀚哲很想知道某幻的嘴唇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甜。
如他所料。
带着甜味和酒精的辛冽，柔软的唇瓣比自己想象的感觉更好。
他轻轻扶住对方的肩膀，某幻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角。
这个吻比他预想的时间要长。
现在他不需要灯光也能看出某幻泛红的脸。
“已经两个愿望了，第三个是什么？”
“想要你送我一个夜晚。”
某幻不是什么不经情事的小男孩，他几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那个吻却是意料之外。
“你挺贪心的。”
“对你没法不贪心。”
凌晨三点半，某幻拎着龙舌兰酒跌跌撞撞地跟着王瀚哲走出酒吧。
“这个夜晚剩下的时间都归你了。”某幻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不安分地从他的衬衫下摆摸进去。
“我的荣幸。”他模仿着某幻的语气笑着回答。
年轻的身体腰肢柔软，卷发被汗水浸湿后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引诱的意味，王瀚哲被拽倒在床上，某幻的声音模糊不清。
“其实我一开始就看得出你动机不纯。”
“聪明小孩，怎么看出来的。”
“职业本能。”
“你是心理医生？”
“not really，不重要，现在你应该再吻我一次，之前那个吻太短了。”
这哪是什么看起来纯情的大学生，这是上帝派来拉着他掉进情欲深渊的天使。
“但你还是答应和我打赌了。”王瀚哲温柔地注视着那双眼睛，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垂。
“可能是我也没怀好心思吧。”
“某幻，”王瀚哲在他耳边说，“别后悔。”
“你也是。”
耳鬓厮磨，不熟悉的身份却阻隔不了身体一次又一次地交织。
某幻的手指伸进他的头发，又不经意用膝盖擦过王瀚哲的腰。
他任由自己放纵着欲望，在急促的呼吸声渐平之后低下头轻声对某幻说：“谢谢你的那杯酒。”
“不客气，真要谢就再来一次。”
王瀚哲头一次没在清晨赶回疗养院，他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偷摸着从后门翻进二楼，还是免不了被护工严厉质问。
“Hans Wang，你昨晚去哪了。”
“抱歉……嘶……”王瀚哲痛苦地抱住头，“我想不起来了……抱歉，我头好疼……我可以在下次‘他’出来时替你问问。”
护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情况表上写下症状加重，已经开始出现缺失记忆的状况。
王瀚哲凭着自己的表演和几乎一夜没睡的疲倦获得了没人打扰的休息。
狗屁人格分裂，他嗤笑一声，傻子才会信。
转身却在通知他明天要接受再一次复侦时乖巧地回答好的。
前几次复侦都没有什么有用的结果，那帮特别探员也就掏枪的时候行动利落，在面对一个极度狡猾的连环杀人犯时却会不经意被牵着鼻子走。
他放心地睡了一觉，把仍然沾有烟酒味的外套塞进衣柜。
下次再去那个酒吧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叫某幻的男人，他摇了摇头，可惜没留联系方式。
摸了摸衣兜，却发现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美好夜晚的代价是自己心爱的火机，他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有舍有得。
明天结束完那没意义的复侦后，一定要再去一次酒吧，他想。
王瀚哲发誓，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在两天前的那个夜晚偷摸溜出去酒吧。
谁能告诉他，两天前心仪的一夜情对象，为什么是今天来给他做复侦的行为分析师？
某幻打开房间门刚抬头看见病床上的所谓患有人格分裂的连环杀人犯，就愣住了。
王瀚哲在想现在假借病发把某幻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有多大。
“Hans Wang……王瀚哲？”
“……早上好，某幻。”沉默了一会，王瀚哲回答道。
“人格分裂？”某幻戏谑地笑了笑，“收藏家？”
“如你所见。”
严格来说他也不算骗人，他确实有把受害者的物品拿来做收藏的习惯。
“你知道我现在可以给你的复侦报告上写个否决吗？”
“你不会的。”王瀚哲打量着某幻。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露出额头，西装扣解开了一颗，领带整齐地码在衣领下，正在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的袖扣。
和两天前那个穿着圆领卫衣会说再来一次的“大学生”有着天壤之别。
“脏兮兮的病患服，乱糟糟的头发……”某幻走近他，“你就是用这种办法骗过之前那些探员的吗？”
“可是奏效不是吗？”王瀚哲干脆也不装了，摸出枕头下的烟，“来一支？”
“我在上班。”
“那下班一起喝一杯？”
“从两年前开始对被假释的罪犯下手，杀人手法多变，除了初次犯案留下了一个目击证人外，这几年FBI都没有找到过你……直到今年你开车追尾落水，被救上来送进了医院，”某幻一字一句地说着，“救上来后却被诊断为人格分裂，被送进疗养院……”
“你对我挺了解，可惜有点迟了。”
“他们到底怎么确定你人格分裂的？”某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这个连环杀人犯。
“相信我，如果不是我们睡过，你也会相信的。”
“你知道我录音笔开着吗？”
“那记得拷贝发我一份，好让我在见不到你的时候缓解思念。”
某幻无话可说，这不是人格分裂，更像个成功的情绪掌控大师。
王瀚哲的病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解开了上两个纽扣，衣领下隐约露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是吻痕，还是他留下的。
某幻轻咳了一声，有点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如果不是在开门后就看到了两天前共度良宵的一夜情对象，他还想着今晚再去酒吧等等看王瀚哲。
“行为分析师……难怪呢，还以为你是什么心理医生，心想让你给我开个精神分裂证明。”
“你做梦去吧。”
“那你和我一起做。”
某幻在想这份录音到底要不要作为报告的一部分交上去。
答案明显为否。
“我今天的工作成果是白费了。”
“至少你确定了我不是人格分裂不是吗？”
“这份录音能交？”
王瀚哲得意地笑了笑：“你可以自己留着听嘛，录音笔还开着吗？”
“开着。”
“某幻，我很想你。”王瀚哲故意放大了声音说。
某幻无话可说：“你他妈……”，一边关掉了录音笔。
“我是真的挺想你的，”王瀚哲看着某幻的眼睛认真地说，“要不要今晚去喝一杯？”
“你是特级病人，怎么出去的？”
“我自有办法，你今晚十二点半在疗养院旁边的小巷等我就好。”
某幻想自己应该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应该重录一份录音交上去，而不是犹豫再三后还是说了好。
就当是为了进一步了解办案对象吧。
王瀚哲愿把今晚称之为“约会”。
他带好几包烟，又特意整理了头发，看着镜子里和白天截然不同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从窗子熟门熟路地翻了出去。
小巷里没有光源，他借着远处街道的路灯看清某幻斜靠在墙边。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模糊不了王瀚哲清晰的心跳。
他在距离某幻不远的地方停下，开口喊他的名字。
“某幻。”
男人侧过头，喉结上下动了动。
“王瀚哲。”
他们隔着几个杂乱的纸箱和钢管对望，昏暗的小巷里没有光源，王瀚哲不能确定某幻此刻能不能看清自己。
最好不会，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全是破绽，会被聪明的分析师看出自己慌乱的心绪。
“等多久了？”
王瀚哲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一步一步靠近他。
“没多久，刚抽完一支烟。”
“什么烟？”
“520，”某幻看着他的眼睛，“葡萄爆。”
王瀚哲想要伸出手去揽住他的腰，此刻却一再犹豫，最终只是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
“走，去玩点有意思的。”
某幻对这片街区并不熟悉，两天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挑了个看着顺眼的酒吧，没想到遇到了王瀚哲。
此刻男人正拉着他的手腕向小巷外的光亮处走去。
王瀚哲从自助贩卖机里买了两罐橙子汽水，又在酒水超市买了一瓶龙舌兰酒。
“给你复刻一个简陋版龙舌兰日出。”
把汽水喝掉几口，让二氧化碳略微分解。
某幻看着王瀚哲把龙舌兰酒倒进汽水瓶中，呲啦一声，无数微小的气泡来不及躲避，被酒精推着向上，消失在水平面。
“就差点红糖浆了，不然可以更像日出。”
“条件有限，”王瀚哲把汽水瓶递给某幻，“就当它是永不日落吧。”
“好。”
龙舌兰酒加的多了些，某幻咬着吸管，感受酒体温吞地包裹住口腔。
一瓶龙舌兰酒混了橙子汽水后更容易下肚，他们坐在路边的橱窗台阶上感受深夜仍旧不减闷热的城市。
“FBI的行为分析师需要出现场吗？”
“有时需要，我有配枪，但是因为射击课合格率不够，不允许被单独出现场。”
“那你一般做什么？”
“案情分析，开讲座，以及调查你这样的人。”
王瀚哲没有用吸管，仰着头让液体混合得更均匀。
“我这样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变态杀人犯，你知道那些人把你叫什么吗？”
“卫道者，”王瀚哲笑了一声，“我还是关注新闻时报的。”
“杀了无数个人，却被称为正义卫士，挺讽刺的。”
“每个人有下地狱的理由，我只是借此做我想做的事。”
“那你呢，你自己觉得自己做这些事是出于正义吗？”
“正义是什么？”王瀚哲把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讨论这些事太没劲了，趁着酒劲我们去玩点有意思的。”
王瀚哲带着他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走进一个游戏厅。
这家游戏厅开了很久，层高太低以至于王瀚哲几乎一伸手就能碰到天花板，墙壁上的海报宣传着穿着很少的游戏女郎，烟味混合着脏话此起彼伏。
某幻几乎没来过这种地方。
“前不久不是刚颁布了娱乐整改令吗？”
“拜托，不是所有人都听政府的话，”王瀚哲带着他挤出人群走到内间，“整改意味着停业整顿，接受核查，再花钱买个资格证，谁会自己找麻烦？”
游戏机通上电源，像素风格的人物在屏幕里上上下下不知疲倦地跳着。
“我小时候最喜欢去游戏厅，没钱买，就看别人玩。”
“你不上学吗？”
“上，上到高中念不下去了，学校欠了一屁股债倒闭了，干脆也不读了。”
“可是学校可以申请援助贷款。”
王瀚哲停下手中的游戏，转头看向某幻，那双好看的眼睛在游戏机屏幕光的照射下波光流转，正疑惑地看着他。
“某幻，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能正常延续下去的。”
藏污纳垢的城市不拒绝每一个人的到来，也毫不留情的把每一个梦想家的那点期冀碾碎，法律只向下生效，正义是什么？是最无聊最无意义的理想主义。
王瀚哲把汽水瓶放在某幻手里。
“拿着，这局游戏我要是赢了你就常来看我，怎么样？”
“你怎么这么喜欢打赌？”
“嘘。”
王瀚哲熟练地操纵者游戏角色，不到三厘米的小人在屏幕里上蹿下跳，一路扫清障碍，顺利地在倒计时结束前拿到宝石，
“我赢了。”
“好吧，我答应你，”某幻咬着吸管，把最后一点液体喝掉，“我能问句为什么吗？”
“因为想见你。”
“我以为是你想开了要自首呢。”
“都一样。”
王瀚哲接过汽水瓶，仰头把酒灌进喉咙，他喝不太习惯龙舌兰酒，度数和白兰地差不多大，却要更加辛辣。
把两个汽水瓶随意堆放在角落，王瀚哲起身对某幻伸出手。
“走，今天是涨潮。”
“你就把瓶子留在那？”
“不然呢？你要带回家收藏？”
某幻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有点道理，走出游戏厅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汽水瓶静静地站在墙角，玻璃瓶身映出来来往往的人群。
“刚刚骗你的，我一直读到大学，还是优秀毕业生。”
“你他妈……”
“你不会信了吧？”
王瀚哲捏了捏他的手心，得逞地笑了。
“你个骗子。”
“行为分析师也挺好骗的嘛。”
某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从刚见面到现在骗我多少次了？”
“我喜欢你这句可不是骗你。”
“我还是别信的好。”
“那我会伤心的。”
王瀚哲故作心痛地说着，却看不出半点伤心，眼睛里满是狡黠，偷偷打量着某幻的表情。
街道上空无一人，不远处那盏路灯滋滋作响，最终颓弱下去彻底熄灭，某幻把手缩进袖子抬头看向四周。
王瀚哲不动声色向他那边靠近了些，外套敞开着，游戏厅里带出来的烟味和酒气还未散去。
冷风并不能彻底让大脑从酒精的麻痹中解脱出来，反而让某幻不由自主地开始放空。
王瀚哲伸出手环住了他。
然后低头吻了他。
某幻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打在鼻尖的呼吸。
“闭眼，某幻。”
于是他闭上眼，任由这个吻不断加深。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受重点，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后倾，拥抱密不透风。
某幻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工作棘手。
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极高的职业素养，是局里年轻有为的行为分析师。
他深知各类罪犯最本质的通性，有一万种方法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次又一次地在履历上添上光辉的一笔。
王瀚哲不是什么正义卫士，也算不上特立独行的卫道者，他只是一个说谎成性的善于利用人心所向的以杀人为乐的变态。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此刻却受着内心天平的挣扎。
某幻每天都去做复侦，拖了一周多，疗养院的病人都快认了个遍，工作却没有丝毫进展。
给王瀚哲带包烟或者一小瓶酒成了他每天的习惯。
有时王瀚哲会偷偷在夜晚溜出来和他一起度过一个夜晚，陌生的街区陌生的旅馆，他们谨慎地挑选着见面的地点。
没有人开口对这段关系下定义。
朋友，爱人，情人。
哪个词都显得不够准确。
这一周他们不聊作案细节不聊杀人动机，却讨论着午饭吃了什么。
某幻没能一直持续他的承诺，他来见王瀚哲的时间越来越短。
一整夜也被压缩到一两个小时，他们并肩在街头散步，吹着凌晨的冷风，站在一起取暖。
“某幻，见你一面真难。”
“你现在越狱逃到国外，我辞职去找你，怎么样？”
“好大一张饼，我午饭都不用吃了。”
王瀚哲笑了笑把这个玩笑抹过去，又转身拉着某幻走向窗台。
“它长得好不好？”
某幻低头去看窗台上的盆栽。
不大不小的花盆，里面是一株长势很好的龙舌兰。
“你从哪买到的龙舌兰？”
“我之前趁护工下午换班溜出去了。”
王瀚哲把那一小盆龙舌兰拿起来像献宝似的拿给某幻看。
“长得很不错吧？送给你。”
“我不会养花。”
“它很好养的，我偷偷养了好几天，现在长得差不多了。”
“我第一次收办案对象的礼物。”
“我第一次正经送礼物。”
算不上多好看的盆景，瘦长的叶片弯着近似的弧度，尖刺不经意划在某幻手上，又很快被拨开。
“谢谢。”
“不客气，它跟着你比跟着我好。”
王瀚哲随手点了支烟，毫不客气地把烟雾吐在龙舌兰的叶片上。
“我跟它最后道个别。”
“二手烟害人。”
“你每天这么游手好闲，你们组长不催你吗？”
“我这也不算游手好闲吧？毕竟每天都在工作。”
某幻顿了顿，又说：“而且我确实在了解我的办案对象啊，虽然不知道你杀人的动机，但至少知道你喜欢吃滑蛋虾仁。”
“你难道要律师在法庭上拿我爱吃虾仁这事指控我吗？”王瀚哲笑了一声，“我要是你们组长，立马开了你。”
某幻没说话，低头摆弄着那盆龙舌兰。
“你的职业生涯要在我这滑铁卢了。”
“不见得好吧，你小心我哪天带着证据来抓你，让你再装人格分裂。”
“我可等着呢。”
王瀚哲把烟头捻灭在镜面，这面镜子是塑料做的，以防止病人砸碎镜子割腕，王瀚哲声称自己不会自杀，护工说对于你就是防止你拿来杀人的。
某幻能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知道疗养院里关于他们的传闻已经从交往过密到有私情了，再发展下去，可能要说某幻跟他是共犯了。
有点好笑的。他猜可能再过几天就会换别人来给他做复侦。
“某幻，今晚来找我吧。”
“他们已经在考虑给你的窗子加限位器了。”
“那更要趁还没装的时候溜出去了。”
“几点？”某幻压低了声音说。
“老时间。”
“好。”
他昨天刚用案情复杂应付了组长的质问，今天还是开着车来“工作”了，他本应拒绝又一次的邀约，可还是不经思考地答应了下来。
他走时带走了那盆龙舌兰。
“某幻，给它起个名字吧。”
“什么？”
“叫什么都行。”
“那就叫龙舌兰好了。”某幻开了个玩笑。
“好。”
“嗯？”
“就叫龙舌兰吧。”
某幻点了点头，站在门口停下脚步。
“晚上见。”
王瀚哲在小巷里再次见到了抽着烟等他的某幻。
他们在夜间相见过很多次，这一次他站在巷口，张了张嘴，却没能叫出他的名字。
他知道现在被某幻咬在嘴里的烟一定是520。
滤嘴口是一颗心形，爆珠被咬破后烟雾会从心形那里一丝一缕冒出来。
见什么人，抽什么烟。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某幻说的话。
某幻抬头看向巷子的上空，狭窄的居民楼之间电线错综复杂，老旧的水管一滴一滴漏着水。
一周前装在王瀚哲房间的针孔摄像头日夜开着，他知道那份录像可以作为证明王瀚哲不是人格分裂的直接证据，却依旧坚持要用侧写完成复侦，组长劝他早日结案，他只好点点头说会的。
“某幻。”
“我以为你不来了。”
“你对我的侧写一如既往的烂。”
“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汇报工作。”
王瀚哲拿走他指间的烟，放进自己嘴里，自然地吐了两个烟圈。
“你知不知道，抽别人抽过的烟意思是对这个人有意思。”
“我知道啊，我就是喜欢你啊。”王瀚哲大大方方地回答。
“又来了，这回你可骗不到我了。”
王瀚哲任由烟雾模糊他们本就看不清楚的视线：“去喝一杯吧。”
这是某幻第二次坐在那家美式酒吧。
他们点了两杯龙舌兰日出。
调酒师问王瀚哲怎么喜欢这杯酒了，他笑了笑，说因为遇到了喜欢这种酒的人。
酒吧里的歌单依旧没变，每换一首歌某幻都要问王瀚哲一句是什么歌。
“你又不喜欢这种歌。”
“现在喜欢了。”
“你回去搜Hans Wang，就能找到这些歌。”
某幻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假的，你怎么被骗都不长记性的？”
“你他妈的。”
王瀚哲笑起来，拿起杯子碰了碰某幻那杯酒。
“想知道的话你就多来这个酒吧，来得多了就听得出来了。”
两杯酒很快见底，酒吧的侍应生提醒着要打烊了。
他们起身准备离开，王瀚哲却拿起了那个空酒杯。
走到门口的时候，王瀚哲狡黠地笑了笑：“某幻，要不要跟变态杀人犯一起干点坏事？”他笑着对某幻伸出手。
“嗯？”某幻不明所以地把手搭上去。
王瀚哲立刻抓紧了他的手，把酒杯砸向了火灾报警器。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瀚哲拉着开始狂奔。
警报器开始尖叫着报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身后的背景音乐。
他的左手紧紧抓着王瀚哲的手。
他被拽着跑进了酒吧旁的小巷，穿过街道。
“某幻——”
王瀚哲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四周的风景飞速后退，某幻只能听到自己因为狂奔而紊乱的心跳和浓重的呼吸声。
他手心出了汗，王瀚哲却攥得更紧。
“跟我私奔——”
这个疯子。
某幻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他唯一能抓紧的东西就是王瀚哲的手。
现在是凌晨三点，他被自己接手的连环杀人犯紧紧拉着手在大街上狂奔。
某幻从未这么疯过。
“去哪？”
“什么？”
“我问你——私奔去哪——”
“去墨西哥，那儿有最好的龙舌兰酒。”
王瀚哲的声音被风吹散，又被裹挟着进入他的耳朵。
散成燎原的星火，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王瀚哲——”
某幻大声喊他的名字。
他想自己也疯了，可能是因为那杯加了冰的烈性龙舌兰日出，可能是因为掠过他们身旁的呼啸的风，也可能是因为王瀚哲通过手心传递给他的体温。
烫的要命。
他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街角停下，身体不受控制地相撞，又被换成了拥抱的姿势。
禁酒令是有道理的，某幻想，酒精的作用在有些时候甚至胜过大麻。
比如现在。
他脑袋晕晕乎乎的，看着王瀚哲因为奔跑涨红的脸。
“某幻，你会记得我吗？”
“会。”
王瀚哲知道，自己不可能留下某幻的联系方式了，一个行为分析师不能有罪犯的电话号码。
某幻把重心放在搭在王瀚哲身上的胳膊。
凌晨的风不说一个字，沉默地观望着冷清的街头上站着发抖的两个人。
“再送我一个夜晚吧，什么都不要，陪着我就行。”
他们躺在不需要登记姓名的小旅馆的床上，差劲的隔音让王瀚哲能听清楼下玻璃瓶摔碎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某幻和他的手指以一种暧昧的姿态缠绕在一起。
他们应该洗个澡，让被汗水浸湿的身体重新变得清爽，再一起陷进被褥里，做个算不上糟糕的好梦。
但是没有人动身，这个夜晚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太过奢侈，王瀚哲抚摸着某幻的脉搏，感受着那里的跳动。
紊乱的状态变得稳定，随着平稳的呼吸，整个房间变得一片寂静。
他们逐渐靠近，拥抱在一起，额头相抵，又轻轻地摩挲着彼此的后背。
这是某幻一生中最疯狂的夜晚。
却平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天色从透光的窗帘后流出，一点一点让昏暗的房间变得清亮，窗外重新逐渐变得嘈杂。
“天亮了。”
“嗯。”
他们在旅店门口分别，王瀚哲说明天见。
某幻点点头说好。
他再去疗养院的时候，王瀚哲的病房已经被清空。
“这儿的病人呢？”
“昨天被带走了啊。”新来的护工是个小姑娘，因为打扫卫生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
“他不是人格分裂吗？”
“他装的啦，”小姑娘停下手中的动作，“自己坦白的，说是分析师发现了。”
某幻愣在原地。
哪来的分析师，自己明明还一次都没有打开过监控视频。
他赶回去找组长，却得知宣判刚刚结束，判刑结果还不清楚。
“某幻，干的不错，虽然这次花的时间长，但是赢得很漂亮啊。”
他沉默良久。
“我能去见他一面吗？”
他几乎认不出穿着囚服的王瀚哲，一整夜没有刮胡子，眼下的乌青却掩盖不了那人自得的笑意。
“你看，我就说今天见吧？”
“你为什么要坦白？”
“我为什么不坦白。”
某幻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是，他是连环杀人犯的事实早已经被证明，自己的工作，就是让他绳之以法而不是能继续活在疗养院。
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打开过监控视频，仿佛那样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不是精神病人。
“两年前我参加了一场庭审，那个因为偷工减料导致大坝崩塌的设计师请了最好的律师，被假释了，”王瀚哲对他说，“那天涨潮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就住在大坝下游，优秀毕业生不是我，是他。”
“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那个设计师？”王瀚哲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某幻，“每个人都有下地狱的理由，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
“所以你就……开始杀人？”
“没那么伟大，我只是发现了决定别人的生死很有意思。”
不受制约的权力必然导致不受节制的堕落。
某幻一直知道这句话，他曾写在案情分析里，又用黑色水笔涂掉，遮得严严实实。
“某幻，我从没有试图在你面前隐藏过自己，从这一点来说，你的所有侧写都是失败的，赢的是我。”
“你总是赢。”
成功的不是侧写，是王瀚哲不敢见光的爱情。
某幻从未敢正面承认过那些表露心意的话语，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不去相信一个说谎成性的骗子。
可王瀚哲说那些话时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即使是一个侧写师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他赤诚的一颗心就摆在他面前，某幻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相信那是假的。
“王瀚哲，那天你要我晚上去找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今天。”
“是，”王瀚哲活动了一下腿，脚镣拖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多少有点舍不得，就想再跟你待一晚。”
“你可真喜欢我，我要是你，一定趁早杀了我以绝后患。”某幻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在发抖。
“这不没来得及嘛。”
王瀚哲沉默了一会儿：“某幻，我真的想过私奔，改名换姓，带你离开这里，逃避这一切。”
但是现实不是爱情电影，他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或许某幻就是他的代价。
“王瀚哲，如果回到我们第一次见的那个晚上，我说我喜欢你，你会带我走吗？”
“会。”
“算了，”王瀚哲摇摇头，“要是能再来一次，你不要去那个酒吧了。”
不要坐在那个位置，不要送我那杯龙舌兰日出，不要答应我的三个愿望，不要接受那个吻。
“……龙舌兰，好好养它。”
“好。”
“时间到了，某幻，你走吧，这回没有明天见了。”王瀚哲笑了笑，“我后天处刑，你别来看我。”
某幻站在狱室门口，回头看着王瀚哲。
再放纵最后一次吧，没关系的。
他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王瀚哲想抬手回拥住他，却因为手铐而无法张开双臂。
他只能微微倾下身子，贴在某幻的耳侧，贪心地想听清他们的心跳。
“王瀚哲，我也喜欢你。”
这个回答来得太晚了，但至少没有迟到。
王瀚哲侧了侧身子，轻轻吻在某幻侧脸。
“我相信的。”
王瀚哲行刑他没有去看，他不想看到被套上黑色头套的王瀚哲坐在电椅上挣扎着死去。
典狱长问王瀚哲有没有最后的话要讲，王瀚哲摇了摇头，观察室里没有他认识的人，他想说的话已经全都说过了。
处决时间很快，一分钟左右，让持续两年的连环杀人案终告结束。
某幻请了假，回家处理案件材料。
录音不长，除了第一天去做复侦他录了音，之后他都没有再带过录音笔。
滋滋的电流声过后，是那天他们的对话。
「你可以自己留着听嘛，录音笔还开着吗？」
「开着。」
「某幻，我很想你。」
是王瀚哲故意放大的声音。
他几乎一瞬间就能想起那人得意的表情，笑得一脸无辜又藏着得逞的意味。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王瀚哲躺在病床上装人格分裂病人，被认出后笑着邀请他晚上一起出去，用橙子汽水和龙舌兰酒给他调了杯简陋版龙舌兰日出。
某幻记得那个味道，说不上香醇，汽水和酒精涌进口腔，很奇异的感觉。
他突然想找到更多他们曾有过交集的证据，好以此证明自己那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感情不是空穴来风。
他第一次打开了那些监控录像。
针孔摄影头藏的很隐蔽，在墙壁的挂灯后，他一段一段地放着，却突然一愣，放慢了播放速度。
那是一段夜晚的录像。
还没有熄灯，王瀚哲站在灯下仰着头，看着摄像头，模糊不清的画面里却能看出他的眼睛很明显对准了这里。
他怎么发现这个摄影头的，某幻竟然毫无察觉。
他又慢速播放了一遍那个片段。
王瀚哲笑吟吟地看着，仿佛在透过摄像头对某幻说着什么。
他一点点辨认，终于看清楚了。
王瀚哲一直在重复三个字，截然不同的嘴型很好认清。
“我爱你。”
录像没有声音，王瀚哲只是一直在做着嘴型。
某幻怔怔地看着画面上笑着的男人。
那个说谎成性作案无数的变态杀人犯，正对着摄像头无声地说着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从王瀚哲嘴里“听”到这句话，也是最后一次。
刺痛的感觉密密麻麻缠绕住他的心脏，他们同床共枕很多次，接过很多次吻，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吹风，交换过彼此嘴里的烟。
他在最后那天去见王瀚哲时，甚至没有要分离的实感，只在那个拥抱里感到钝痛一阵一阵席卷全身。
王瀚哲赢了，这段没有名字的短暂感情里，就像被龙舌兰叶片划过的感觉一样，触摸时不觉得疼，离开后才会觉得疼痛。
疼的要命。
某幻想起那杯简陋版的龙舌兰日出，那时他说可惜没有红糖浆，不然可以更像日出。
王瀚哲把汽水瓶递给他说，就当它是永不日落吧。
就当它是永不日落吧。
end
——
祝大家七夕快乐！
【花猩幻/学pa/双性】 梦中情人 3 & 4
#学院paro，霜杏避雷避雷
#痛|经小马。小马在这里面有点惨。
#先来的花和后到的猩，预计全文2万字
本次两章共7000+，前文请看梦中情人1＆2
（提前感谢劳斯们姐妹们的宽容感谢！！给点心心推荐和评论让俺赶快把这篇文写完呜呜呜呜瓦都感觉要写完可能都不止两万字 瓦还有作业要写orz 不能拖太久啊摔）））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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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大家都发现，开学两个月后，花少北好像变了个人。
从前那个在后排靠门、每天上课睡觉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能精神一整个白天，听课甚至还能偶尔附和...
#学院paro，霜杏避雷避雷
#痛|经小马。小马在这里面有点惨。
#先来的花和后到的猩，预计全文2万字
本次两章共7000+，前文请看梦中情人1＆2
（提前感谢劳斯们姐妹们的宽容感谢！！给点心心推荐和评论让俺赶快把这篇文写完呜呜呜呜瓦都感觉要写完可能都不止两万字 瓦还有作业要写orz 不能拖太久啊摔）））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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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大家都发现，开学两个月后，花少北好像变了个人。
从前那个在后排靠门、每天上课睡觉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能精神一整个白天，听课甚至还能偶尔附和几句的男生。课代表收的作业从此每次都能多出一本，老师的提问对象多了一个，离谱的是那家伙竟然连性格都变好了，别人说的话再也没故意无视过，还会认认真真地回答。
大家都说花少北转性了，原本就押定少北股的女孩欢欣鼓舞，道，“你看，和某幻解绑之后小花多棒！他就是个宝藏男孩……”
然后，又有人说，“解绑之后花少北状态立刻就好了，反而某幻成绩跌得那么厉害……我看某幻就是个寄生虫呀。”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花少北不负众望，一口气进步了二百名，直接前进了五个考场。班主任把他叫进办公室，一边夸奖他一边反复向他确认是否真的没作弊。生活好像忽然天翻地覆，女孩和赞美忽然涌向他的周围，男生缘也突然暴涨，每天将他围的水泄不通。
由于加入学委的互助组，他还认识了年级第一的老番茄。老番茄主动提出要做他的对接人，亲自给他提供课后辅导。反观某幻，因为退步很大，物理老师叫他去办公室批评了两三次，还威胁他在退步就把物理课代表撤掉。
某幻低着头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应该是哭了。花少北下意识想回头，但自己忍住了。
回头又能怎么样呢？
看他哭的样子，自己高兴高兴吗？
“花少北，”老师叫住他，“你的学习我会让纪律委员盯着的，别尾巴翘到天上去，现在的状态要保持住，听见了没？”
花少北点点头，往门外走去。纪律委员刚好在门外数作业，此时遇到壮丁，自然招了花少北来帮忙。两人一同回到教室时，座中一片嘘声和口哨——纪律委员脸红红地跺着脚下了讲台。花少北第一次收到这种反应，几分新鲜，也没急着说明白，觉得这样也不错。只是走回座位的时候，他看见某幻的脸色非常差，紧握着笔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他撇过视线去——反正也与他无关了。
纪律委员是个标准的娃娃脸美女，说话很柔。由于老师的特别叮嘱，每次收发作业和试卷时，纪律委员都会跟他使点眼色：比如考好就朝他俏皮地眨眨眼，考砸了就装作生气地瞪瞪他。这在别人的眼中就成了捕风捉影的证据。
帅哥美女的组合，有谁不喜欢呢？小家碧玉和回头浪子擦出火花，那更是有味了。
每次纪律委员与花少北一同进出教室或去黑板写题，班里就会响起一阵嘻笑。他两人眼看着变成人人口中的官配，声名甚至远扬到隔壁班。
由于任务需要，查看花少北的作业和测验成绩就成了惯例。纪律委员做事很认真，带着本子站在桌旁一丝不苟地记下错题，再一一询问错题的原因。拖此之福，花少北的名次又前进了些，其中物理成绩尤其明显。
某幻许多天来再次和他正面说上话，是以课代表的身份给他送试卷。他带着花少北测验的试卷到他座位跟前来，轻轻地说“物理老师叫你过去”。他的嗓子不知怎么，哑得已经听不出原先的声音，手上的皮肤也苍白了几个度。花少北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但看到某幻就会心乱；他只一把夺过某幻手中的试卷，推开他头也没回地走出教室。
某幻摔了个趔趄，撑住自己的桌子，面色雪白地捂住抽搐的腹部。旁边的同学扶了他一下，某幻摇摇头说没事，慢慢坐回自己座位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下一节物理课他已经没法听。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后门忽然有个大高个来敲门。他跟最后一排的男生交头接耳了几句，物理老师看见便停下讲课看了看这边。王瀚哲抱着一件外套，指了指教室里的某个方位，他一指，才有人发现某幻睡着了似的趴在桌子上，呼吸的起伏都很小。
前排的人转过身来推了推他，竟然没推醒，喊名字、晃手也没反应。人们这回终于觉得奇怪，纷纷探过头来看，旁边的人摸了一把某幻的手，不想冰得他身上都一哆嗦。
“老师，某幻晕过去了！”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教室里顿时骚动起来，某幻趴付的平衡被打破，露出了血色尽失的嘴唇和苍白的脸孔。在他快要从桌子上滑落时，门外的高个男生直接箭步冲过来接住了他，抱起人就跑。七嘴八舌的议论把班级弄得像煮开的水，物理老师连敲了几次讲桌，才勉强让学生们安静下来。
“……好好学习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老师推了推眼镜，视线在空了的座位上扫过。或许他不该给那孩子太大的压力，每个人都有生活的问题，没能注意到学生的困难，老师也有责任。果然，当天下午，班主任就来到教室给某幻写了两天假条递给班长。某幻桌上的作业空了，书包也被带走。
花少北结束补习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纪律委员碰了碰他，花少北便回过神对她笑笑。纪律委员脸色微红，步态婀娜回到座位上去自习。教室里便又是一阵起哄的嘘声。
===
“花少北。”
“花少北！”
花少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对面的老番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察觉自己又一次开了小差的男生自己也几分不好意思，咕哝着道了个歉就连忙把头低下装模作样地看课本。
“有什么心事就先想吧，想清楚了再学习。”老番茄笑着合上书，“情绪不平复好，学习效率也不会高的。要是你最近心事比较多，我们今天可以就先到这里。”
“老番茄！”花少北连忙叫住收拾好东西就要走的学霸，“那什么，你不能走！要是被纪律委员看到我逃补习，他会跟班主任打报告的！”
天知道他怎么无中生有出来这么一套台词……他的心确实乱，甚至此时都已经口不择言。老番茄是目前他最信任的对象，放走了他，他甚至不知道眼睛要往天上看还是干脆闭起装死。好在老番茄不愧为高智商学霸，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图。他看上去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乖乖坐回到座位上，“那我再陪你待会吧。怎么，要谈心吗？”
花少北急忙点头，又忽然怔住住了口。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要谈的。
因为他现在想的除了某幻的事，还是某幻的事。他满脑子都是某幻，怪不得塞不下去新的知识。
“北子哥，你不说的话，那我先跟你提个事吧。”番茄看他半天不张嘴，自己便先开口，“其实我跟6班的王瀚哲还挺熟的。他跟我说过你，所以我才能跟你熟悉得这么快。”
花少北看过来。
“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北子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某幻？”
砰。
心脏陡然漏跳了一拍。他看着神情严肃的老番茄，视野发黑，几乎是应激反应一般拍案而起转身向门口逃去。老番茄三两步掣住了他，咔哒一声将门反锁，强行把人按在了墙上。花少北挣扎的力气很大，像一不留神就会冲开牛栏的疯牛。倒是花少北觉得意外，他满眼通红用尽吃奶的力气却居然挣不开老番茄的两条胳膊，他明明看起来斯斯文文，结果膨胀开浑身肌肉时竟丝毫不比那些健身教练来得差。
“撒开。”花少北压低嗓音威胁道。这套在老番茄这里不吃香，他两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扣着花少北的手臂，语调仍风平浪静地说着，“你不告诉我答案，我就不放你走。”
“你找死吗？”浸染三年的痞气没那么轻易剥落，花少北重拾起了惯用的那些恶言恶语，但的确已经感觉到自己处于劣势。老番茄简单回了个“不”——“我只想听你一个答案。”
当然，僵持半分钟后，番茄还是松开了钳制。花少北坐在地上揉手腕，雪白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青色的指痕。他冷笑了声，放下袖子，对着坐在椅子上的老番茄细若蚊蝇地咕哝道：
“……不知道。”
老番茄侧耳，“什么？”
“爷不知道！”花少北大叫。番茄刚张开想说些什么，却惊讶发现北子哥头埋进胳膊里，肩膀抽动。番茄抽了张纸递过去，花少北便抬起头夺过。狭长的眸子里积满的氤氲水雾决堤一样涌出，闭起眼吸鼻涕的时候，美人的骨相就完全张开来。
花少北的确是个美人。美人多任性，是周围人惯出来的。老番茄看他狼狈的样子，心里轻轻叹气，接着一面给他送纸，一面说：
“……某幻回他奶奶家去了。他爸妈都在外地，顾不上照顾他。你要是想看他，我可以告诉你地址……”
“他奶奶照顾他能有个p用？！”老番茄话没说完花少北便瞪大眼睛打断，“他奶奶知道他什么问题？为什么不送医院？他穷到连病都看不起了吗？！”
“北子哥……”
后知后觉的花少北连忙撇过头住嘴。他脸上还带着泪痕，声音都还有鼻音。老番茄一时不知道该可怜谁，只是低低地说了句：“北子哥，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啊。”
肩膀被碰了碰。花少北转过头来，是老番茄写好地址的一张纸。
“喜欢谁，就至少不要伤害他。北子哥，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番茄站起身，离开默默关上了门。
花少北把头埋进膝盖里，眼泪又忍不住打湿了衣裤。他也不知道自己眼泪从何而来，某幻只是回家了，番茄也没对他做什么，任何人都没有指责过他做的事。可他就是想哭。
他满脑子都是某幻羞涩的笑，还有昨天给他递来试卷时，那只冰凉的手。
4
柔软的胸布在掌中揉涅。甘甜的嘴唇在舌尖吸吮。花少北抚摸着某幻柔顺的发丝，结束一吻抬起身子来看着他。
某幻刚一回来，花少北便第一时间将他堵在了储物间的门上。某幻看他的眼睛如同哀伤的小鹿，眼巴巴地看着他一步步接近。他把某幻压在储物间的墙上吻他，某幻没有拒绝。再对视时，某幻眼中染上了雾气，胸口微微起伏。他明显感到某幻僵硬的全身放松下来，脸色也红润了些。他抱住某幻，什么也没说，但回到教室后，不时就盯着某幻的脸看。
某幻下课后颤巍巍拿出一包特产给花少北，感谢他之前的照顾。当晚回去，花少北便又钻进了那只总不太暖和似的被窝——他抱着某幻睡了一晚，单纯地抱着。他和某幻都不裸睡，所以也无甚身体接触。无非第二天早上第一个起床的舍友惊叹了声“死gay”，然后北子哥发现左边胳膊有些麻而已。
某幻这一夜似乎也睡得很好，整个人精神都好了很多。上学路上，花少北总是不时就握一下他的手再松开，弄得他欣慰但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一想要向花少北确认什么，男生就立马扭过脸去，一副滴水不漏的架势。
但只是，某幻的身体似乎还是弱。哪怕不在花少北所计算的日子里，某幻也偶尔会突然白了脸捂着肚子趴下。他的情况，来上课的各科老师也都多少发现了，一个个轮番着给班主任报告这件事，但几次询问某幻都坚持不请假，班主任也只能由着他去。
某幻不想请假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即便回家也不会有人照顾他。肚子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几乎每半个月都会疼，但至少在学校，还有boy他们和北子哥的存在能给他一些安全感。
说来也好笑。他靠朋友给他的安全感过活，而花少北给他的安全感，竟然来自他们之间的肉体关系。他用对方对他身体的依恋判断对方的好感，一旦花少北停止和他亲近，他就像溺水一样无法安眠。
这是怎么了呢？
……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这幅样子。
花少北的冷落发生在他十六岁生日之前。那时他与瀚哲和番茄他们刚刚热络起来，瀚哲很黏他，他也确实享受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仔细想来，所有好事似乎都发生在那段时间：父母从外地回来休假送零食衣物过来，花少北还没对他冷淡，新认识的朋友非常投缘，身体也没怎么给他掉链子。大概是人品都在那时用光了，花少北没几天后就开始慢慢疏远他。四月六号的生日，是他一个人过的。Boy和番茄老蕾他们后来才知道，虽然补送了礼物，但总不如当天能在一起玩闹来得好。
之后的日子就变得很难过。
因为少了花少北帮忙，热水并不是很够，偶尔饮水机的饮用水也抢不到，某幻能明显感觉被冰到时腹部的抽痛。加上夜晚睡得很浅，精神也很不济。日子到时，肚脐下三寸的地方就像叠了buff一样加倍地痛。身体不好自然影响成绩，他上课没法集中精力，也更没法顺利完成作业，没精力处理好老师交代的任务。
花少北的成绩在进步，这他知道，只是他那段时候一直像活在梦里，每日神魂颠倒不能清醒。他也自暴自弃地想过，花少北果然没有他这个负担后成绩突飞猛进，别人说他那些话，可能也不无道理。
他经历过失去，所以也最害怕失去。在人际关系方面，他从来都是对方退一步，自己立刻退百步的类型。不给别人添麻烦是他最基本的自尊。
那天他痛得厉害，浑身忽冷忽热，趁着还能动弹用诺基亚趴着给boy发了条短信，只是还没等到boy回信时他就已经失去意识。醒来时他在医院，是老番茄翘课出来陪着他。番茄似乎猜到什么，但没挑明。他知道没有秘密能瞒得住老番茄。
“现在还不知道的估计也就boy那个傻子了。”番茄笑着对他说。
幸好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他不知道北子哥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能是boy和他说了什么话吧？总之现在，花少北变得比以前更黏他，而且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北子哥变得更加……温柔了？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就是花少北现在像对待易碎玻璃制品一般对待他，让他不止感到幸福，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六月初的时候，某幻给花少北送了一块小蛋糕。蛋糕很小，就是单人份的蛋糕，但花少北仍坚持叉了一块出来分给他。高一下学期在蝉鸣中结束，其间除了花少北与纪律委员的cp名声越来越远扬，boy和花少北打过几次不是很愉快的照面，还有不时会痛的肚子，其他都好得没边。
最后一科考完，花少北又去了某幻的考场接他——这次他们只隔了一层楼梯。花少北直接抱着篮球出来，书包都没卸下就拉着某幻往篮球场拖。某幻第一次看花少北笑得像个傻子，他们就地分组，和不认识的高年级学生打了场球赛，大汗淋漓后昂首阔步背着包走去宿舍。期末成绩出来，花少北又进步了一百名。某幻则一口气追平了上次掉下的名字，甚至还进步了很多。两人专门同一天离校，一起去车站坐车，路上还遇到了老番茄。某幻的车先到了。花少北在底下看着他上车，冲他挥手看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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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暑假开始。父母忙着店里的生意，花少北的生活依旧是窝在空调房里打游戏。
——只是这回的暑假有了些许不一样。
他要到了某幻的微信。他们可以聊天，也可以约着一起打游戏了。
某幻的吃鸡玩得非常厉害。他们第一次一起上线，花少北就感觉到一股高人的气息从某幻那边扩散过来。第一场游戏下来，某幻十几杀对他一个零蛋，让他前所未有地感觉非常没有面子。他一次次叫道“再来！”，一心想压下一点某幻的风头，却连站连败，连最后吃鸡都没发现。狙在某幻手里，就好像会自动爆头，各种枪械的型号他也能背元素周期表一样地滔滔不绝。
连战几天之后，花少北就清楚了实力的差距，转而邀请他玩些别的，比如王者之类。每天一句“多喝热水”成了早上好一样的例行问候，暑假出门拍的照片，他们也会互相发一发。当然，最后几个星期的时候，花少北发的最多的还是作业的拍照——他可不是那种乖乖自己写作业的个性。他问，某幻就写，然后拍给他答案。一个暑假很快就过去，花少北期间也打开过很多次老番茄给他的纸条，偷偷打算要不要到某幻奶奶家去给他个惊喜。但是人懒起来什么都做不成，花少北已经懒了一个多月，自然也只能懒过剩下的一个月。
据说老番茄那些学霸都已经开始自学高三的内容了。不过，反正父母对他的学业也没有期待，学不学都看他心情。
他目前为止学习的动力，也只是因为从某幻身上看到了有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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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飞一般地过去了最炎热的两个月之后，新学期开学了。
最引起学生们注意的变化还是体育和活动课的排课。这回，花少北的班级和2班分在了一场体育课，队伍外面维持秩序那位破锣嗓子的班长怎么都没法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队伍解散后，某幻又一个人坐在了树荫下，没有了王瀚哲和那猴子自带的八卦团，某幻的周围清净了许多。
花少北准备去他旁边凑凑。可却不料刚跟别人替换下来篮球中锋的位置，纪律委员就羞怯地把他截住了。明晃晃的水杯递了过来，周围女孩一串轻轻的嘻笑，花少北放下擦汗的衣角，看着水杯犹豫。
他不自觉瞥了一眼远处的某幻。某幻原本也在看这边，但察觉花少北在看他后，立刻就侧过头去了。
“……”花少北感觉心里闷闷的，也不大乐意。他想法不多，接过女孩的杯子就一口喝干了。之后他去冲了个头，再回来准备去树荫底下的时候，某幻已经不见了。
花少北心里有些慌。不过，树下此时还坐着个人，整个人瘦的比得上花少北。花少北一眼就感觉投缘，于是没怎么怕生就坐在边上。直到对面一开口，他才发现就是2班那个破锣嗓子的人。
“你干嘛的？”班长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问。花少北脾气也不算好，就拽拽地回道，“你管我干嘛的，你算哪根葱？”
花少北这么呛，没料对方也没发脾气，只盯着一个地方看。花少北好奇顺他视线望去，却没料到篮球场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刚好跳投的那位小个子男生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年级第一老番茄。
花少北心头一动，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但也似乎什么都没抓住。他看了一会，给老番茄的球技打了个分，便几分不耐地问那男生道，“同学，你看见过这之前有一个男生吗，卷头发，一米八，戴着眼镜。他去哪了？”
“是不是还长着颗痣啊？”那位班长慢悠悠地看过来，大罗金仙似的盘腿指了个方向，“他刚才说不舒服，到我们班坐着去了。反正还有一节课，你急着找他吗？”
“没急着。”花少北看别班女生正在对他搭讪，随口应付了个。俩人又坐了一会，忽然一同起身叫到“好球！”
声音一落，起立握拳的蕾丝和花少北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男生的友谊就是可以开始得这么迅速。他俩随便打开了一个话匣，各自聊了聊班级和老师的事情，很快便熟络起来，直到快要下课老师吹哨集合，俩人还感觉意犹未尽。
排队的时候，花少北撩了把某幻的头发，问他体育课去哪了。某幻先前还有些低落的情绪一下子肉眼可见地恢复过来，倒也没回答究竟去了哪里，只是他笑容把花少北甜了个昏头，以至于都忘记了彼此说了什么。
当然，新学期的改变不止如此。
花少北和某幻在无言之中达成了一种协议。每天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前的时间，某幻是留给boy的，其他时间都由花少北掌握。由于新学期排课变化，王瀚哲显然不太满足与每天只能和某幻打一个半小时羽毛球，开始在课间也来找他，给他传小纸条。拖此之福，花少北和boy见面的次数也变多了。Boy对他的反应与他对boy的反应如出一辙，都是一种见了面就夹起尾巴的状态。他的预感果然没错，王瀚哲来者不善，总有一天会发生正面冲突。
但是为了某幻的快乐，他总得给出让步。
开学没两周后，花少北被老师任命成了卫生委员。高二后学生开始要负担起打扫公共区域的责任，躲不开逃不掉，花少北虽然念苦，但也只能接下。不过去别处打扫卫生也着实开拓了社交面，比如他就不是能碰见2班那个班长——还有6班的猴子。他们相见两生厌，不满对方许久了。
终于有一天，在走廊上相向而行的时候，王瀚哲在两人擦肩而过时，狠狠地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你有病啊？！”不吃亏的花少北立即回身揪住了他的领子。胳膊肘撞肋骨，最疼的地方，何况是对一直像饿狗一样盯着某幻的人，他更不能输了气势。
王瀚哲硬气地撇过头不说话，似知自己理亏，但也不肯服软。到最后，boy脸上挨了一拳，花少北才放了他离去。他回过身，却看见某幻刚巧好死不死地站在门口预备叫他。
纪律委员忽然跑过，急忙告诉他卫生检查有不合格的地方，要去返工。花少北看着某幻的眼睛被女孩拉走，却心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见某幻低头消沉地转过身回去，宽松的校服里面身体又瘦了一圈。
“某幻！等等！啧……”
教室门合上，某幻没能听见花少北最后出口的话。
（tbc）
